第121章 撒娇


    有还手吗?


    这问题由她问出来,可以理解出两个截然相反的意思,一个是有挑起纷争,成为纷争的其中一员吗?一个是有没有及时还手保护自己?两个意思天差地别,一个反对,一个支持。按照祝婴


    宁平时的性格,许思睿觉得该解读成前者的,但说不清任何缘由,他就是明白她的意思是后者。


    她问他有没有反抗他父亲的暴行。


    他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捏了一把。


    就是因为他知道她不是一个会鼓吹对长辈动手的人,因此此刻这份心意才更加显得珍重,守矩者鼓吹的欺上更加震撼人心。


    许思睿也确实很想帅气地回一句“废话”,可惜现实不是童话片,现实就是如此窝囊,他说:“我疼得手都抬不起来。”


    手都抬不起来,还手自然也无从谈起。


    “……”


    祝婴宁简直不知该做何感想。


    怂恿他伤好后再打回去吗?如果拍片出来真的骨折了,估计得养上一个多月才能好,这么长的时间过去,那股气势早就泄光了,这时候再打回去跟蓄意伤人一样,虽说君子复仇十年未晚,但这种复仇方式委实显得太过猥琐了。


    她帮忙代打?如果对象不是许正康,倒也不是不行,可对象偏偏是许正康,她读书的钱都是他出的,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她打回去像什么样子,这不活脱脱白眼狼吗?


    祝婴宁越想越觉得天底下怎么有这种窝囊事。


    她千变万化的表情落入许思睿眼中,莫名驱散了他心里因为许正□□出的那些阴霾,刚想说点什么,祝婴宁忽然把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甩开了,嗒嗒嗒直冲斜前方。


    没办法,这个时间点难叫车,一辆辆挂着红牌的满载出租车从他们面前掠过,祝婴宁用余光瞥得焦急,好不容易看到有辆满载出租车停在他们所在的路口,将目的地是CBD的客人放下来,她生怕跑慢点这辆空车就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了。


    许思睿被她猛地一甩,差点没站稳,捂着侧腹白着脸缓了好半天,才慢慢朝她那边走过去。


    她已经同司机交代好了地址,见他过来,将后座的门拉开,先将他扶进去,自己再绕到另一边上车。


    车门合上,系安全带又费了他一番功夫,必须用手指抵在安全带和肋骨之间,不然会被安全带勒得发疼。


    车子驶离此地,开往邻近的医院。


    到达医院,祝婴宁又忙前忙后地给他挂急诊,带他去拍X光片和CT。


    医生看了片,说肋骨断了两根,所幸断处对位良好,没有移位,也没有损伤内脏和胸膜,可以考虑保守治疗,给他戴了个胸带固定伤处,又开了板止疼药,交待清楚注意事项,就让他们回去了。


    祝婴宁拿着X光片等物,心情复杂。


    回到了家里,她把这些东西摆到了客厅茶几上,还特意将袋子里的X光片等取了出来,在旁边开了盏台灯。


    “你做什么?”许思睿好笑道,“研究我的骨头然后发表论文?”


    祝婴宁一本正经地说:“我是想让许叔叔回家的时候能看到。”


    “那你还不如摆在他床上。”他冷嗤一声。


    祝婴宁点了点头,深以为然:“有道理。”说完抱着X光片就要进去主卧。


    “?”


    许思睿被她的逻辑震撼了一下,不得不开口叫住她,“你就算摆在他枕头上他也不会在意的。”


    “那也得让他知道他到底把你伤成什么样了。”


    她没回头,也没停下脚步,不仅把检查报告放到了主卧显眼的位置,还执着地打上了那盏台灯,将台灯灯光对准X光片,务必保证许正康一进门就能察觉到这些东西的存在。


    许思睿觉得她这做法是另一种层面上的精神胜利法,指望许正康看到这东西能悔改或者心疼,还不如指望母猪上树。


    不过,虽然无法指望他能因此后悔羞愧,但祝婴宁摆的这个阴森森的排阵在夜晚熄灯的情况下看起来还是蛮吓人的,昏暗的台灯光如同一簇鬼火,而且也不知她怎么想的,居然还将X光片竖起来靠在了床头上,在台灯光的渲染下,乍一看过去同具尸体的骨架似的。想到许正康推开主卧门那一刻八成会被吓出屁,许思睿就乐了。


    一笑牵扯得胸口更疼,他忙收起笑,怀疑自己也被她染上了阿Q精神。


    拿上睡衣先去浴室洗澡。


    尽管身体不便,许思睿还是忍着疼痛把自己从头到尾搓得干干净净。


    走出浴室,他闻到了一股食物的香味。


    钟点工通常只在饭点过来做饭,现在都快晚上十点了,有这香味只可能是祝婴宁在捣鼓。


    他走到厨房门口,斜斜往那一靠,果不其然看到她在厨房里忙碌。


    灶台上的汤锅咕嘟咕嘟热着泡泡,她听到他走路的动静,头也没回地说:“我煮了骨头汤,简单做了点菜,将就吃一顿吧。”


    在山里祝婴宁也三不五时帮刘桂芳做饭,可厨艺只能说还行,普通的家常菜味道,不难吃,却也和美味搭不上边。来到这边以后,又兼之许正康请了钟点工,除了早餐需要自己动手料理一下,以及钟点工偶尔因事请假,其余时候做饭的机会少之又少,她的厨艺便更加毫无长进了。


    有时候祝婴宁也搞不懂自己是真的没有做饭天分,还是没有好好在学。


    她八岁开始学习做饭,祝大山说女孩子就得烧得一手好菜以后才能嫁得出去,她听完觉得很可怕,暗下决心成为一个做饭平平无奇的人,因为每一个嫁出去的女孩似乎都过得不好——不敢做饭难吃,会被批评,也不敢做饭好吃,怕早早被哪家惦记。也许是在这种心态的自我暗示下,日复一日,她果真成为了一个做饭水平平平无奇的人。


    有心想弄得丰盛点,也只搞出了点家常的小炒和花菜,唯一丰盛点的就是特意给许思睿做的那盅骨头汤了。


    她盛饭的时候,听到许思睿的声音从厨房门口处传了过来,闷闷的:“我让你别操心好好休息,结果好像害你更累了。”


    祝婴宁愣了楞,回头斜瞟他一眼,很快又专注于眼前,说:“没事啊,我下午确实有休息到。”


    这倒不是逞强,她下午确实午睡了几个小时,睡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


    “我妈的事也一直在麻烦你。”


    她轻笑一声,又有些无奈:“不要这么客气,真的,你也帮了我很多。”


    怕他突然来句谢谢,她立刻补充,“也不许跟我道谢!”


    然后打开碗柜,开始找起筷子。


    两个人,一共两双。


    找出来以后,祝婴宁刚要转身将筷子等物摆到餐桌上,忽然闻到背后袭来一股香气。


    沐浴露的香气。


    接着,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背后伸出一只手臂,拦腰将她抱住了。


    这个拥抱很轻,他左手还被胸带固定着,只有右手手臂可供发挥,再加上肋骨有伤,不敢抱得太重。可她的脊背还是在他覆上来那一瞬间倒竖一层汗毛,头皮发麻,心跳发紧。


    许思睿慢慢倾下身,洗完澡尚且残带湿气的头发挠在她耳骨上。


    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用自己泛凉的侧脸贴着她被灶台热气熏得滚烫的脸颊若即若离地蹭了蹭,像一只撒娇的狗狗,随后若无其事地直起身,接过她手里的筷子,转身走向了餐桌。


    第122章 恋爱禁止


    祝婴宁是顺拐着跟出去的,手里端着饭菜,脑海中飘着四个大字——


    不、能、早、恋。


    被这四个字镇压着,她决定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坐到餐桌上,既不说话,也不敢细想刚才的事情,放空大脑,一味埋头吃饭,恨不得把饭碗扣在自己脸上,再拿几根线缝上去。


    夹菜的间隙,视线偶尔不经意上扬,会对上许思睿的目光。


    他同样没说话,就只是看着她而已,平时没什么异样的眼睛此时此刻却被餐桌上的顶光灯渲染得格外黑和浓。


    祝婴宁倍感煎熬,只能不断夹菜,一副饿了几百年


    ,再不吃饭就要就地饿死的样子。


    晚餐吃得沉默,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两个是什么世仇。


    吃完饭,她端着饭碗要去洗碗,许思睿跟在她身后走向厨房,说:“我来吧。”


    “不用,你去休息,受伤了就别折腾了。”


    她低头盯着碗槽里的碗,手里随意抓来一条抹布,在水龙头下漫无目的地冲洗,冲洗完拧干,又漫无目的地在水龙头上擦了擦。


    “也就把碗筷放进洗碗柜里,一只手两只手都能做。”


    “好吧……”


    刚来许思睿家那天,祝婴宁觉得他们家的厨房特别大,现在却觉得这间厨房特别小,小到逼仄,连呼吸都有些不畅。她想她还是去外头呼吸点新鲜空气吧,于是放下惨遭自己蹂躏的抹布,转身朝外走,将厨房留给他。


    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她听到许思睿像是笑了一声,笑声是从胸腔里带出来的,低沉,与胸腔共振,尾音很轻,听不太清楚,仿佛仅仅只是她的错觉。她的脚步因这个笑轻微一顿,正疑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就听他低声说:“我看你胆子也没多大啊。”


    “……”


    她立刻加紧脚步离开了。


    回到自己房间,祝婴宁将门掩上,蹲在门板后撑着脸叹了口气。


    她安慰自己,这不是临阵脱逃,也不是胆子大不大的问题,而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是谨守学生的本分,一个年龄段有一个年龄段的任务,她现在这个年龄段就该一心向学。要是因为某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导致高考考砸了,岂不是既害人又害己吗?


    安慰好了自己,她严肃地点了点头,自行肯定自己内心的想法。


    **


    肋骨骨折不是多大的问题,可放眼日常生活,难免处处不便。


    许思睿又是个娇气的性子,祝婴宁有时都分不清他是真有那么疼,还是生性爱卖娇,三分疼都能有鼻子有眼地夸大成七分疼。


    他养伤那段时间,她不得不跟个贴身丫鬟一样照顾他——躺是没法自己躺的,得帮忙搀扶,起床同个道理,走路更是无法独立行走,非得把她当拐杖拄着,有时候祝婴宁很想吐槽一句:“你伤到的又不是腿,干嘛一定要搭着我?”


    但这话她又不敢说,怕说了以后得到些动摇她学习决心的回答。


    由于最近常在帮祝知微打理线上的店铺,比如编辑详情页页面,设计商品标语,许思睿干脆把自己没用的旧手机给了她。除了登录淘宝,有时她也会登录Q.Q看一眼空间里大家发的日志和说说。


    他们班有两个班级群,一个有老师,一个没老师,有老师那个十天半个月聊不上一句话,没老师那个两三天就能聊到99+。


    互联网发展初期,大家都还很淳朴,淳朴到基本上每个人都会把班级群里的人从头到尾加一遍。祝婴宁也是偶然翻阅自己好友列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还加了戴以泽的。


    戴以泽分享欲旺盛,基本上每天都会发说说。祝婴宁一点开Q.Q空间,刷下来起码有一半都是他在自嗨,有弹唱贾斯汀比伯歌曲的视频,有诅咒插队的人生孩子没屁.眼的说说,还有伤春悲秋的非主流日志。


    六一儿童节当天,他发了自己在商场参加儿童节活动的照片,文案是“大龄儿童也被分了儿童节礼物”。她点开照片,看到戴以泽手里捏着个小黄鸭氢气球,觉得挺好玩的,于是放大照片,仔细看了看他背后的活动介绍牌,看到上面说领气球的活动将会持续到六月二号,而今天刚好是六月二号,琢磨着待会可以下楼给许思睿领一个。


    正想再确认下气球的数量以及领取规则,免得跑空了,就看到了背景里许正康的脸。


    祝婴宁瞬间窜起一股无名火,脸也黑了下来,尽管心里知道这样不好,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站队。


    许思睿受伤这几天,许正康一句话都没表示,既没有道歉也没有任何关心,看到许思睿身前的胸带也只是漠然瞥开视线,仿佛许思睿会受伤完全是自己摔的一样,跟他毫无关系。


    他还借口自己工作忙,连家都不怎么回。


    没时间回家,却有时间逛商场?


    虽然出现在商场也有可能是请客户吃饭,可祝婴宁就是想生气。


    她生气地划拉开他的脸,继续查看图片里的活动说明,看到规则里说只要是正在读书的学生都可以凭学生证或者校园卡领取,于是带上校章,这就出门了。


    “你去哪?”


    许思睿听到开门的动静,从自己房间里探出头。


    “给你弄点礼物。”


    他愣了愣,尽管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要送他礼物,心里却仍因她的话莫名其妙雀跃起来。


    二十分钟后,祝婴宁果真带着给他的礼物回来了。


    一个HelloKitty的氢气球。


    “……”


    他沉默良久,问,“我的礼物呢?”


    “在这里。”她把HelloKitty氢气球递过去。


    她一本正经地解释说是因为看他最近心情不好。许思睿的心情不好成因复杂,既因为记挂周天澜的病,又因为记恨许正康,还因为肋骨受伤以后,他玩不了电脑了,单手玩了几天,差点没玩出腱鞘炎。


    他听了片刻,抬手阻止她:“好了,我知道你为什么要送了,可为什么是HelloKitty?”


    他本来想着只要她能给出合理的解释,HelloKitty就HelloKitty吧,起码和他一样,呃,皮肤都挺白的?结果祝婴宁说:“因为商场的免费赠送活动只剩这个了,其他都要花钱。”


    “……”


    许思睿气得摔门回了自己卧室。


    祝婴宁撇撇嘴,心想他不喜欢的话那她留着自己观赏好了,牵着气球走向客房,正开门呢,背后他卧室的门忽然再次打开了,接着,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他伸出手,一把抢走了她手里的HelloKitty氢气球,砰的一声,又将自己房间的门甩上。


    走廊空空,她低头看着自己同样空空的手掌,嘴角情不自禁翘了起来,在他门外摇头晃脑叹道:“许思睿,你这样真不可爱。”


    “闭嘴。”他在里面没好气道。


    **


    担心被周天澜看到自己身上的伤惹她担心,许思睿借口说报名参加了学校的竞赛班,放学和周末需要补习,没办法去医院,只固定每天晚上同她打半个多小时的电话。


    周天澜可能也觉得这理由听着非常扯,因为许思睿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主动报名参加竞赛班的人,在固定通话一段时间后,她疑心愈盛,毫无预兆地提出要通视频看看他的模样。


    许思睿没办法,只能在祝婴宁的建议下披着毯子接受了周天澜打来的视频电话。


    毯子裹住了胸带,没有暴露任何端倪,唯一的不好就是——大夏天的,这装束怎么看怎么不正常,周天澜忧心忡忡地问:“睿睿,怎么都六月了你还要裹毛毯?你有这么虚吗?”


    许思睿求助地朝祝婴宁投去视线,祝婴宁赶紧在屏幕外出声解围道:“阿姨,是因为……许思睿房间的空调开太冷了。”


    “可我怎么看他浑身是汗?”


    “呃……”她沉吟道,“这不是汗,这是他洗澡的水忘记擦干了。”


    接下来周天澜就开始大讲特讲洗澡没有及时擦干的危害,还让他冷的话就把空调调高几度,别天天开18度跟在模拟北极环境似的,但好歹是糊弄过去了。


    周天澜的病情控制得很好,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也没有恶变的迹象。这本是好事,却涉及到一个尴尬的问题,一旦病情好转,她就得被监狱那边收监。


    时值七月,再过几天就是期末考了,周天晴让他们安心备考,不用担心周天澜收监的事。她申请的保外就医时间是一年,按照规定,每隔一月就要向派出所汇报身体状况,一旦执行机关评估后觉得她的病情已经好转到可以继续服刑,就会提前收监。周天晴说


    周天澜六月底刚打过报告,按照规定,只需要在七月底报告一次,中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能够待在外面。


    “具体的事等你们考完试再商量吧。”周天晴说。


    为了不影响他们考试,同时也是为了避免自己姐姐和许正康这个人渣见面,办理出院手续后,她把周天澜接到了自己家里。


    许思睿觉得这样也行,即使月底周天澜真的要被收监,等他们这几天考完试,他也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陪着她。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考完最后一科,刚出校门,许思睿就接到了周天晴的电话——


    作者有话说:今天第二更会晚一些,大家11点半再来看吧(跪)


    第123章 兽心


    “什么意思?为什么会突然来人突击检查?”


    祝婴宁站在许思睿旁边,校门口人来人往,他们找了个人稍微少点的拐角站着接电话。她听不到手机那头周天晴的声音,但看许思睿凝重的脸色也能猜出周天晴说的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那头周天晴似乎又说了什么,许思睿骂了句脏话,闷着脸说:“我知道了,我现在就收拾东西过去。”


    他挂断电话以后匆匆忙忙就要往前走,祝婴宁跟上去问:“出什么事了?”


    许思睿偏头看了她一眼,脚步未停,不想把坏脾气带给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开口道:“我小姨说公.安那边突然来人突击检查,要求我妈出示诊断报告,认为她已病愈,不再符合保外就医的条件,这几天就得走流程回去了。”


    “……什么?”她发出了和许思睿刚才一模一样的质疑,“可是为什么会突然来人突击检查?”


    他冷笑了一声:“被举报了。”


    这答案大大出乎祝婴宁的意料,她懵道:“谁这么闲,周阿姨难道有仇人?”


    “仇人……”他沉声咀嚼着这两个字,含进嘴里,用臼齿嚼烂了,碾磨成无法消化的纤维,毫无笑意地笑道,“她唯一的仇人就是许正康。”


    祝婴宁心中巨震。


    她跟在许思睿身后,心脏扑扑直跳,如同笼中雀鸟挣扎着要飞出喉口。至亲至疏夫妻,以前听这句老话还没有什么感触,现在却感到胆战心惊,从脚底板升起一股刻骨凉意。


    许思睿伤势刚好,祝婴宁看他现在阴森森的表情,担心他一时冲动做出点无法挽回的事,犹豫半晌,还是轻声问:“那你……你打算……”


    他冷声道:“收监也要走流程,我妈三四天后才会走,这段时间我搬过去陪她。”


    她点点头,艰难应道:“好。”


    至于三四天后?


    鬼晓得。


    **


    回到家里,许思睿风驰电掣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走之前对祝婴宁说:“我和许正康的事是我自己的事,你别插手。”


    虽然话说得生硬,但祝婴宁知道他说这句话是在替她考虑,她身份特殊,被资助者,“被”字似乎天生低人一等,由她出面,不管怎么做怎么说都会落人话柄。


    她目送许思睿出去,心里沉闷得透不过气。


    钟点工不知这些恩恩怨怨,也无意关心,忠实地履行自己的义务,在厨房炒锅前料理晚饭,祝婴宁看她做了双人份的菜,出声提醒她:“阿姨,许思睿不回来吃。”


    “哦,我晓得,我做的是许先生那份,他刚刚打电话说自己回来吃。”


    “……”


    得知要和许正康共进晚餐,祝婴宁顿时没了胃口。


    许正康是半个多小时后回来的,表情如常,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看到她,甚至还主动关心道:“今天期末考结束了吧?考得怎么样?”


    她张了张口,小声说:“还行……正常发挥。”


    “嗯,那就好。”许正康的点评和说教也一如往常,“世界上没那么多超常,有时候正常就是一种超常了,尤其是高考,心态最重要。”


    她牵着笑容附和着点了点头。


    吃晚饭的时候,许正康调了新闻台当背景音。听着那背景音,看着许正康毫无异样的神色,祝婴宁都快糊涂了。


    她来自一个原始的地方,山里当然也有坏人,坏人不分生长环境,坏就是坏。


    但正因其原始,大家都不擅伪装,讨厌一个人或者憎恨一个人全体现在脸上,做了坏事要么心虚,要么洋溢着一种不知悔改的洋洋自得,要么到处扯皮吹嘘。乡邻吵架,互相朝对方吐口水,亲戚反目,见面便会破口大骂。很长一段时间里,祝婴宁对全人类的认知便来源于他们,她以为所有人的情感反应都和她故乡的人一样,是一种接近“饿了就要吃,累了就想睡”的非条件反射,是本能而非矫饰。


    可事实并非如此。


    来到城市以后,她见到了许多从前没见过的人,形形色色的人,她已经明白有些人极其擅长伪装,就像鬼穿上了人面画皮。


    可是看着许正康安然自若的样子,祝婴宁还是感到困惑和胆寒,究竟是她和许思睿误会了他,还是说有人真能伪装至此,做了坏事也看不出任何端倪,没有心虚,没有后怕,没有洋洋得意?


    她想不明白。


    **


    虽然牵挂着许思睿那边的事,但她也知道最后这几天,比起其他人,周天澜肯定更想把所有时间都花来跟自己的孩子相处,所以她懂事地没有过去打扰,给他们留下了相处的时间和空间。


    不过,什么都没表示好像也不太好。


    她把自己捂在被子里,思索着自己能做什么。


    还没想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就响了几声,拿起来一看,是旺.旺的消息,显示祝知微的店铺有几单退款。


    她拿起来想要操作,又怕自己不懂,操作坏了,所以先打了个电话给祝知微询问如何处理。


    “没事,你放着不用管,我来就好。开线上店铺都会遇到这些的。”祝知微的声音明显含着倦意,可仍然笑着对她说,“你好不容易考完试,好好放松一段时间。”


    “就是因为考完试,所以我现在闲下来了,可以帮忙了。”对于身边人老把她当不顶事的小孩的行为,祝婴宁颇有些无计可施。


    然而祝知微很坚持,祝婴宁没办法,只好先把电话挂了。


    隔天一早,她拿起手机登录旺.旺,看到店铺里一夜间多了好几笔订单。


    祝知微已经将实体店的地段收拾好转租出去了,现在衣服基本都囤积在她家里。线上店铺找了个女孩当客服,是新人,不太熟练,胜在态度好,肯学习也听指挥。由于有线下店铺积累起来的客源,祝知微的店铺起步阶段相对来说没有那么艰难,开业两个月,陆陆续续有些老客户过来下单。新客户也有,但数量稀少,因为营销还没铺开,祝知微最近正在琢磨线上营销的手段。


    祝婴宁看着那些昨晚下单的账号,越看越觉得怪怪的,这些账号都不是回头客,之前没在他们店铺下过单,毫无疑问是新客源,下单过程也都静悄悄的——大多数顾客看到一个成交量较少,


    评价也没几条的新店铺,都会先找客服问问清楚才敢下单,可这些人不约而同的心很大,完全不担心收到货被坑一样。


    她知道电商之间存在恶意竞争,有些同行会在刷单平台雇佣刷手进行恶意刷单,到货以后要么退款要么差评,把店铺的评分搞垮。可她们才开业没多久,不至于就被同行记恨上吧?


    祝婴宁能想到的唯一的可能就是祝知微担心的那个可能。


    手机里问话肯定问不出什么,祝知微基本还是将她当成小妹妹,不想让她接触太多成人间的事情,祝婴宁收起手机,决定亲自去祝知微公寓找她一趟。


    **


    透过猫眼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是祝婴宁,祝知微吃了一惊,开门将她放进来:“宁宁。”


    人都杀到了自己家里,再想敷衍就不容易了,她揉着脸叹气,先给她倒了杯水,再让她坐到沙发上,在她的追问下道出了自己的猜测。


    “其实前几天晚上就有很多账号大规模下单,这几天那些单子陆陆续续有人退款了,我和客服小妹都试过打电话过去跟买家沟通,发现那些电话很多都打不通,这种情况基本上可以确定是恶意刷单。”祝知微看着自己交握的手指。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们都没有说话,对祝知微来说,说出“我怀疑是黄俞亮妻子在搞我”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像在重复自己的罪行和无能,或者像一种辩解,有时候她甚至自暴自弃地觉得,也许这就是自己既定的命运,是她欠这位女士的,被针对似乎也天经地义,无可奈何。


    “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吗?”最终还是祝婴宁先打破了这阵沉默。


    祝知微迟疑道:“有是有……”


    她意会到祝婴宁将要说什么,苦笑道,“也是,现在除了和她沟通,也没别的办法了。”


    “我和你一起去找她沟通。”


    “别。”她几乎是被祝婴宁这句话吓到,拒绝得斩钉截铁,“别的事无所谓,但这件事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要管。”


    祝婴宁有些郁闷,怎么人人的事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人人的事都不要她管?


    她还想再争取一下,起码说服祝知微让自己远远跟去现场,若是发生什么突发状况,她还可以保护她,可惜这次祝知微吃了秤砣铁了心不要她管。


    “宁宁,你也体谅一下我的心情。”


    她说这句话时眼神里含有的哀切阻止了祝婴宁,她破天荒没再坚持。


    **


    接到祝知微的电话是两天后的深夜,由于许思睿隔天就要回来了,祝婴宁担心他回来以后和许正康正面起冲突,整晚都没怎么睡踏实。他的肋骨才刚恢复好,六月底七月初拆的胸带,虽说恢复了,可毕竟还比较脆弱,经不起重击和大动作,许正康的体格又那么壮实,她觉得出命案都有可能。


    由于没怎么睡踏实,所以电话一震她就醒了。


    迷迷糊糊接起来一听,那头祝知微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哭腔,含糊不清的,像含了口冰在嘴里,一听就喝醉了,否则也不会大半夜给她打来电话。


    她被她吓得心脏都不太舒服,坐起来,急切地想问她怎么了,还没开口,祝知微就先出了声。


    她说:“宁宁,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我以为黄俞亮是爱我的,他怎么可能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呢?我都那样对他了,我为他付出了我的青春、我的相貌和我所有的爱……我对他来说是特殊的。可是为什么是他在找人搞我?为什么不是他老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真的,我不知道……呜呜……呜……我该怎么办?他难道非要我死吗?”


    第124章 钱钱钱


    这个结果既在祝婴宁意料之外,细想又是情理之中,她只惊讶了一小会儿便冷静下来,静静听着手机那头的哭声,直到祝知微发泄得差不多了,只剩小声的啜泣,才温声说:“微微姐,你想听听我的想法吗?”


    “你说。”祝知微抹了抹眼泪,表示洗耳恭听。


    她看着窗外黑漆漆的暮色,开口道:“我以前在陈老师那里借过许多书,里面有不少侦探书,看得多了,发现正常人的动机都能用他这么做导向什么结果以及能够获得什么好处来推断。黄俞亮打击你的店铺,这一行为可能产生许多结果,最差的结果就是你在北京生存不下去,不得不离开这座城市。”


    祝知微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他为什么非要逼你离开这里呢?单纯看你不顺眼,和你待在同座城市就想吐?我想应该不是吧,北京那么大,在大街上偶遇一个人的概率多么微小,何必赶尽杀绝,最大的可能就是——”她顿了顿,说,“他怕你,所以才不得不赶你离开。”


    祝知微愣了愣,呆呆重复道:“他怕我?”


    怎么可能呢?明明是她怕他还差不多。


    他事业有成,有钱有家庭,是多少男人毕生追求的顶峰。


    可祝婴宁再次强调:“对,他怕你,比你怕他还要怕你,因为你知道他许多秘密。”


    她怔住了。


    “他害怕你将这些秘密告诉其他人。”


    “可是……”祝知微说出一个孱弱的理由,“我已经向他保证过,绝不会供出他,我的付出也已经说明了我的真心,他为什么宁愿针对我也不肯相信我?”


    “人对他人的认知来源于自己。他不相信你,是因为他自己是一个不肯付出真心的人,所以他也不相信有人会对他付出真心。”


    祝知微便沉默了。


    “微微姐……”她知道这对她来说也许很难做到,却还是不得不开口,“我希望你能鼓起勇气揭穿他,而不是继续包庇他。虽然你没有他的社会地位和财力,但你并没有在这段博弈里处于下风,他害怕你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段话说完,她沉默的时间更长,久到祝婴宁几乎以为她要挂断电话了,她才迷茫道:“可是宁宁,我怎么能做出这么无耻的事?我有今天全仰仗他栽培我,如果没有他给我钱、给我住所、给我学习的机会,我也许还在某家大排档给人当打杂的服务员,我不能忘恩负义。”


    听完她的话,比起恨铁不成钢,祝婴宁感受到的更多的是叹惋和心疼。


    善良是罪吗?不是。可善良有时却是指向自己的利刃,连被人侵害了,都以为自己受到了对方的恩惠。她知道这不是祝知微的错,祝知微只是被洗脑了而已,她成长的基石是黄俞亮,导致从今往后,无论她凭借自己的努力取得多大的成就,都会情不自禁把这份成就归功于他,在天长地久中慢慢丧失对自我的认知与信心。


    精神控制最可怕的地方不是残害某人的身体,而是彻底摧毁她对自身的评价体系。


    她同样静默了很久,慢慢组织着语言:“微微姐,我也觉得人该知恩图报,但我觉得所谓‘恩’,不包括一个人用钱购买了另一个人对自己身体或者精神的使用权。他让你为了他去整容,这不是恩,即使他给了你再多好处,这也不是恩情,只是他为了自己的私欲支付的免罪金。”


    祝知微叹了口气:“……我再想想吧,宁宁。”


    “好。”她没有催逼太紧。


    **


    许思睿是第二天早上回来的,由于深夜才跟祝知微聊过,祝婴宁不幸睡过头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外头客厅已经传来了许正康和许思睿的说话声。


    她瞬间清醒了,从床上翻起来,连牙都没来得及刷,顶着个鸡窝头便偷偷摸摸打开客房门窜了出去,躲在暗处观察他们。


    先看许思睿,果然一脑门官司,再看许正康,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听到许思睿进门,也只是淡然地扫去一眼,不冷不热关心道:“去你小姨家陪你妈了?你妈要是精神头好,就接她回家住几天吧,总住在娘家像什么样子。”


    许思睿满腔怒火都被许正康这番话打断了,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祝婴宁也很茫然,为什么许正康一副不知道周天晴已经被收监的样子?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


    在她迷惑纠结的时候,许思睿显然已经做出了选择,茫然如薄雾般散去,他发出了一声嗤笑:“你还有脸问?”


    许正康怔了怔,脸也沉了下来,将手中报纸一抖,抖出窸窣脆响:“许思睿,你别他妈给脸不要脸,我好好跟你说话,你大早上就要找抽?”


    许思睿上前一步,突然扯住了许正康的衣襟。


    许正康比许思睿重多了,160多斤,祝婴宁看到许思睿的手臂都因这个动作而暴起了青筋。而令她震惊的是


    许正康的上半身竟然真的被许思睿扯得微微悬空,脸颊涨红,如同一只被人扼住脖子的鹅。他垂下视线,面无表情道:“你最好别让我找到你举报的证据。”


    说完这话他便松了手,许正康重新跌坐回沙发上,暴怒地猛一拍茶几,茶几上的茶杯因他这个动作磕碰在一起,发出一阵凌乱的声响。他一挥手,将茶几旁的报纸杂志等物通通扫落在地。


    许思睿头也不回地走回了自己房间,中途目光扫向了祝婴宁,没有在她身上过多停留。


    她缩着肩膀站在角落里,正打算慢慢挪去卫生间洗漱,就被许正康叫住了:“你过来!”


    祝婴宁只好冒着冷汗走过去。


    他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问她:“那个逼崽子说的举报是怎么回事?”


    她反复观摩许正康的神色,小声将事情的原委说了。


    许正康面色一变,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被人举报所以提前收监了……?”他摆了摆手,让祝婴宁走开,“我知道了,你去做自己的事吧。”


    祝婴宁一头雾水地走去了洗手间。


    刷牙的时候,她盯着镜子里自己迷糊的脸,越想越觉得,许正康好像真的不知道周天澜被举报的事。如果这是演戏,他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好到令人胆寒。


    可如果不是他,还能是谁呢?


    **


    暑假正式到来,可惜他们家里完全没有暑假轻松愉快的氛围,反而像个坟场。每天早上起床祝婴宁都觉得自己像要去给谁上坟。


    许正康头几天还待在家里,后来由于和许思睿冲突不断,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慢慢的也不怎么回来了,不知道宿在外头哪里。孙明远等人倒是常来他们家找许思睿,还频频拐他去外面玩,但她看得出许思睿兴致一直不是很高。


    她自己也在为祝知微那边的事和自己打工的事操心。


    由于店里资金吃紧,而且起步阶段不需要太多人手,一个店主一个客服已经够了,祝婴宁不好意思再留在店里让祝知微发工资,她打算趁着暑假重新找一份工作。


    给人洗碗端盘或者去摇奶茶倒是可以,可时薪太低了,她来北京这么久,思想有了进步,意识到不止体力劳动能挣钱,脑力劳动也可以,而且她完全有从事脑力活动——比如当家教——的资本,高一期间的成绩单就是她的资本之一。


    祝婴宁开始物色家教的人选。


    她首先选定的是小区里的小学生和初中生,加了业主群,在里面给自己打了番广告,没两天,居然真有家长过来加她,问:“可以先免费试一节课吗?”


    她想了想,同意了。


    试课效果不错,家长同意上一整个暑假的课。她家的小孩读初二,即将升初三,正处于关键时期,外头辅导班的一对一教学又太贵了,家长觉得还是找个高中生或者大学生当家教更划得来。


    补习了大约一周,家长又问:“住在我家楼上的那家人小孩也要初三了,打算和我家小孩一起补习,你看可以再加一个人吗?”


    “当然可以啊。”祝婴宁连连点头,有钱不挣是傻子。


    “我给你拉了个新生源,你给我家小孩算便宜点呗。”


    她答应得爽快。


    过不多久,新来的那个小孩的妈妈也找上来了,说:“你给xxx便宜了,也给我便宜点吧,我要求不多,跟她一样就好,以后周围人如果也需要家教,我就向她们推荐你。”


    祝婴宁依然同意了,反正备课的内容是一样的,只是资料需要打印两份,她原先教一个人时薪是50,现在教两个人,每人降低为40,时薪也有80,比原先高了30,何乐而不为?


    就这样一边教一边增加学生,到了七月中下旬,她已经有了五个学生。


    也不知道周天晴从哪里听说了她在家教的消息,也许是从许思睿口中听说的,暑假期间某次见面,她笑着说:“婴宁现在是远近闻名的老师啦?你教的是暑假期间的吗?”


    “对。”


    “有考虑过开学的生源吗?”


    “有考虑过,但还没有开始找。”


    “那我给你推荐一个吧。”她说她刚好有个朋友的小孩在上初中,也是需要家教,平时周一到周五不用过去,周末过去就好,时薪开到了80,问她有没有兴趣接。


    祝婴宁差点把头点下来:“我接,接!”


    她感觉自己越来越财迷了。


    好在财迷属性不止感染了她一个人,整个暑假,许思睿心情不好归心情不好,却也在想办法赚钱。


    他赚钱是因为不想再从许正康那里要零花钱,俗话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许思睿平时蔫了吧唧的,对很多事都不上心,也从来不过多为难自己,奉行知难而退而不是迎难而上,这回却难得想要证明自己的独立。


    也许是因为他对举报一事的调查迟迟没有进展。


    去找警.察问了,警.察以保护举报人隐私为由,什么都不肯说,连举报人的性别都不肯透露。他又想到举报人可能亲自来过医院,才清楚周天澜的状况,于是又想去找医院要走廊的监控。可惜平白无故的,医院为什么要把监控给他一个外人?他想了几个理由,最后都没成功。祝婴宁看他都快走火入魔了,不得不提醒他:“不一定非得人去医院才能知道周阿姨的情况,也可能是跟医院里的人认识,托内部的人打听到的。”一句话就把许思睿说蔫了。


    调查完全卡住,他无法证明举报一事是许正康的作为。许思睿天天活得像憋了口气,这口气上不来也下不起,为了不把自己噎死,他决定和许正康决裂得再彻底点,自己赚钱养活自己。


    和祝婴宁的路径不同,许思睿完全没有教书育人的耐心,他讨厌小孩,也讨厌笨人,想到要耐着性子给智商比自己低的人循循善诱讲题,他宁可去跳楼——他赚钱的方法是游戏代打以及开发游戏。


    2012年,4399和7k7k之类的网页游戏还很盛行,这种游戏开发起来不难,许思睿先在网页小游戏那试了试水,见效果不错,于是更进一步钻研起如何在steam发布游戏。


    每天醒来,占据他们两人大脑的都是钱、钱、钱。


    周天晴怕他们累出什么毛病,七月底时先将祝婴宁叫了出去,说:“婴宁,我给你办个港澳通行证吧。”


    她徜徉在初三知识里的脑子这才缓缓清澈起来:“是要去港澳做什么事吗?”


    “下个月是睿睿生日,我请你们去香港玩好了,就当换换心情。”


    被周天晴这么一提醒,祝婴宁才惊觉许思睿还有一个月就生日了。


    她生日那天许思睿送了她那么费心思的礼物,于情于理,她都想给他一个够分量的回礼。


    第125章 泄密之王


    “许思睿的兴趣爱好?”孙明远乐道,“这不是显而易


    见吗?他就喜欢玩游戏。”


    “除了游戏呢?”祝婴宁哭笑不得。


    她对电脑的熟悉程度也就比一窍不通好了一些而已,游戏方面更别提了,许思睿喜欢的FPS和MMORPG类型她完全不擅长。


    “除了游戏——”孙明远沉吟半天,“好像还真没有。”


    “那你觉得我买一个游戏送给他当生日礼物怎么样?”


    “呃,怎么说呢?”孙明远在电话那头挠了挠头,“如果是我们买了游戏送给他,他应该会挺高兴的,但如果是你,我估计他会生气。”


    祝婴宁快愁死了,握着手机想了半天,做出一个决定:“要不,你教我玩游戏吧?我想在游戏里给他做个东西。”


    **


    挂断电话,由于当天没有其他安排,祝婴宁雷厉风行便要去孙明远家,她走到玄关处换鞋,许思睿又跟安了监控似的探出脑袋,问:“你去哪?”


    家里现在只有他和她两个人住,她深刻体会到了周天晴曾经说过的许思睿的粘人究竟有多粘人,除非是出门家教这种固定的出门,否则只要一见到她换鞋,他必须要问清楚她去哪以及几点回家。


    “我去孙明远那……拿个东西。”她根据现实情况撒了个小谎。


    谁知许思睿不依不饶,狐疑地皱起眉:“拿什么东西?”


    “拿……点儿学习用品。”祝婴宁撒谎撒得冷汗涔涔,“总之就是一些辅导资料而已,没什么要紧事。”


    他整个人都走了出来,手扶着门框,哼笑:“你确定孙明远这货家里有任何值得你去拿的辅导资料?祝婴宁,你撒谎能不能找个稍微符合人设的理由?”


    “我没有撒谎啊。”她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眼睛瞟向门外,随时准备好突围。


    许思睿又笑了一声,舌尖顶着上颚,冷不丁来了句:“如果是要为我准备生日礼物,那就去吧,记得准备个用心点的,我不要任何钱能买到的礼物。”


    “……”


    走出家门的时候,祝婴宁仍陷于深深的自我怀疑中。怎么回事,她是把“我要送你生日礼物”写在脸上了吗,他究竟是怎么猜出来的?


    **


    孙明远家里有台台式电脑,到了他家以后,他很热情地给电脑开了机,问她打算做个什么东西。


    “我之前在网络上看到有人用游戏材料搭建房子,还有人搭建出了‘生日快乐’之类的祝福语,我想知道什么游戏可以达成这种效果。”祝婴宁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孙明远眼睛一亮:“诶,这个有意思!我想想啊,剑网三可以,你注册个号,玩个两三小时升级到120级,然后我教你怎么搭房子,很简单的。”


    祝婴宁点点头,正要注册,孙明远忽然打断她:“不行不行!我才想起来剑网三家园系统里的很多家具都要通过副本和活动获得,太麻烦了,这样吧,你注册个MC,《我的世界》是专门搭房子的沙盒游戏,这个更对口。”


    她不知道什么是我的世界,但还是听话地退出了剑网三的页面。


    孙明远手把手教了她如何在沙盒游戏里砍树建房子。


    “哇……这个好好玩!”继拯救苹果后,祝婴宁第二次觉得一个游戏有趣。


    孙明远嘿嘿笑了几声:“其实我玩MC也不算精通,不过我知道哪里可以找教程,你要是想进一步精进,可以去贴吧或者论坛找找对应的游戏教程,上面很多大佬的。”


    “好!”她兴高采烈应下,想起许思睿,又不放心地交代孙明远,“你千万别告诉他我给他准备了什么东西,他已经猜出我来找你是要给他送生日礼物了,我怕他连我送什么都猜出来。”


    “不会的,你要相信我做人的信用。”孙明远把胸脯拍得砰砰作响。


    用MC逃不开使用电脑,回到家之前,祝婴宁特意去许思睿家的小区附近踩了踩点,打算找一家离得近的网吧,每天抽个一小时进去制作礼物。


    暑期做家教让她大赚了一笔,除了寄去家里维持家人生计的钱,她自己也攒下来一笔零花钱,够她支付进网吧的费用。


    她计划得很好,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可惜回到家里,兜头就是许思睿的一句:“我晚上不需要用电脑,你要是想用可以把我的电脑借过去。”


    “???”


    她抓狂道,“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许思睿就坐在沙发上,穿着睡衣吹着空调看着电视,手拿牙签叉起冰镇西瓜,闻言依然目视屏幕,很欠地哼哼道:“我必须提醒你一句。”


    “什么?”


    “孙明远是个大嘴巴。”


    “……”


    “那种很严肃的正事,他倒是会替人保密,但是像送礼物这种八卦消息,指望他还不如指望路边一条狗。”


    “……”


    她有气无力道,“那为什么我生日那回,他完全没有提前告诉我你要送我什么?难道他的保密还是视朋友亲疏程度而变化的吗?”


    许思睿用看傻子的眼神怜悯地瞥了她一眼:“因为我压根没告诉他我要送你什么。”


    她噎住了。


    **


    就这样明牌给许思睿准备起了生日礼物。


    唯一让祝婴宁感到庆幸的是,他似乎对她正在筹谋的这个礼物还挺满意的,尽管不知道她搭建的建筑的具体细节,却依然兴致高涨,每天晚上都会捧着电脑过来例行监工,催命般的提醒她“祝婴宁,你得开始给我准备礼物了”。


    有时做着做着,她会怀疑自己并非是在准备所谓的生日惊喜,而是被许思睿压榨的黑奴。


    该奴隶主还很喜欢在她盘腿背靠床头,兢兢业业地用电脑玩MC时,躺在她床的另一侧玩掌机。一开始只是龟缩在床的边沿,占据了一小块地方,后面越发变本加厉,自然得跟睡在自己床上一样,甚至还会枕着她的枕头或者把她的被子当抱枕。


    祝婴宁忍了又忍才没问他“你干嘛要睡我床上,你不能睡在自己床上吗”,还是那个理由——她害怕得到些动摇她军心的回答。


    被他睡过的地方总是浸润着挥之不去的香气,尽管用的都是同款沐浴露和洗发水,但她还是觉得那香味经由他的身体透出来,总归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却说不清楚。


    吴波有个理论,据她所言,一个男人如果喜欢一个女人,是绝对不可能不主动的,只要不主动,说穿了就是不够喜欢。


    那时她反驳道:“也许有些人就是生性腼腆呢?”


    吴波言之凿凿:“再腼腆的男人都是有侵略性的。”


    许思睿算腼腆吗?不算吧。


    他算有侵略性吗?好像也不算?


    但她确实有一种自己的边界正在被他一点一点蚕食掉的感觉。


    八月的某一天,她被MC里的烟花折磨得快要崩溃了,到处找教程也没找到可以制作出漂亮烟花的教程,哭丧着脸低叹了一声:“好难啊。”


    那时许思睿正把下巴搭在她的被子上玩新买的掌机,闻言撩起眼皮,唇角微勾,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霸道地宣称:“难你也得继续给我做。”


    “……”


    灯光如瀑,眷顾他的五官,在他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和艳色的唇瓣上润出一股妩媚。


    祝婴宁海中飘过恰如其分的三个字。


    狐狸精——


    作者有话说:写着写着感觉像一心向道的古板道士和蓄意勾引的傲娇狐狸精()


    第126章 粉色


    港澳通行证办好以后是邮寄过来的,那天距离许思睿生日还有两天,周天晴打电话过来说:“收拾收拾,我们明天就出发吧。”


    许思睿不想叫太多人,周天晴却担心他此举是在给自己省钱,要求他起码叫够七个人。无奈之下,他只能从以前的朋友和现在班上稍微玩得来的同学里拉了几位有港澳通行证的人一起过来。


    生平第一次去旅游,还是去从未去过的南方,祝婴宁很不争气地失眠了。


    第二天她顶着两个黑眼圈爬起来,在许思睿“只有小学生才会因为要去旅游兴奋得睡不着”的嘲笑里恨恨地大力刷着牙。


    他们搭乘飞机,在福田的皇岗口岸进港。时值盛夏,南方又热又湿,祝婴宁每次呼吸都觉得自己的鼻腔闷在潮湿水洼里。同行的人基本都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除了常来港澳旅游的几个人较为适应这种湿度,其他人下飞机以后的第一句话都是好湿。


    周天晴定的酒店是君悦,从福田口岸下车后搭乘港铁前往目的地,中途于金钟站换乘。


    香港是一座繁华且拥挤的城市,一路过来,祝婴宁对寸土寸金有了实质感受,吃晚餐时更是被高昂的物价吓得胆战心惊,简简单单一碗云吞面就要三五十,在内地偶尔才吃一次的麦当劳在这里反而显得便宜起来。然而高消费也伴随着高收


    入,餐馆门口招工启示上的工资让她心动不已,对着代表工资的数字个十百千万地数过去。


    “干嘛?你打算留在这里打工啊?”许思睿好笑地将磁极一般吸在招工启示前的她掰走。


    君悦在香港历史悠久,中性古典的老钱风,三层挑高的大堂里放眼望去是黑色雕栏与擎天云石柱。酒店定的是海景房,有点潮,但落地玻璃窗外望出去就是维多利亚港。


    她把手贴在透明落地窗前,不敢想在这住两晚得有多贵。


    “其实还好,对面的半岛和瑰丽更贵。”许思睿聊胜于无地安慰她。


    “我们明天有什么计划?”


    “可能去港迪吧,反正我小姨会安排。”


    她情不自禁想要感慨有钱真好,此行算上周天晴一共八个人,又赶上高峰期暑假,就这样周天晴还能面不改色地包吃包住,顺带把他们进园的门票全包了。长此以往,她觉得自己很难不被金钱腐蚀内心。


    这边祝婴宁正在检讨自己越发充满铜臭味的腐朽的内心,那边许思睿已经催开了:“我的礼物呢?”


    为了能在零点看到礼物,他甚至不惜把笔记本电脑也带来了。


    房间里其他人呼啦啦涌过来,七嘴八舌:


    “什么礼物啊?我也要看。”


    “好东西要拿出来大家一起分享。”


    连周天晴也把头探过来:“他们都看了,那我也要看。”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下,祝婴宁慢慢从包包里找出电脑,又慢慢将电脑打开,最后慢慢登陆MC。


    经过半个多月的搭建,她设想中的东西已经搭好了,是一个巨大的蛋糕,分布在虞美人花海中,蛋糕旁边还有一只同样大得惊人的HelloKitty,粉粉嫩嫩的。


    “卧槽,好牛!不过为什么有只HelloKitty……?”孙明远盯着屏幕问。


    祝婴宁默默看了许思睿一眼。


    她瞄过去的时候,许思睿刚好也在看她,两人视线对个正着,他咬了咬牙,脸上现出薄薄的热度,说:“没为什么,她抽风了。”


    “这怎么能是抽风呢?”孙明远致力于拆许思睿的台,“这么大的HelloKitty,肯定是用心而且故意做的,诶,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只猫还挺像许思睿的?”


    “像个毛!”他立刻炸毛反驳,但还是阻止不了其他人哈哈大笑。


    许思睿的脸皮在此时又显得特别薄了,热度从他脸上发散,他有心想要谴责一下始作俑者,视线转过去,却发现她也在笑。


    很轻的笑容,像小雨过后潮湿的山林,氤氲着草木的清爽。


    “……”


    他别开脸,忽然就忘了自己刚才是想干嘛了。


    笑声平息以后,祝婴宁操作着屏幕里的角色进入蛋糕。


    是的,这蛋糕还是个镂空的别墅,进去以后别有洞天,到处都用模组装饰得粉粉嫩嫩的,堪比公主房,正中间的桌子上还摆了一个红色小蛋糕,上面插着一根蜡烛。


    “没想到你这么喜欢粉色啊。”孙明远说。


    “我还好啦。”祝婴宁缓慢地回答,“只是觉得许思睿很适合粉色。”


    许思睿:“……”


    大家又前仰后合地笑了半天,最后一起对着屏幕里的蛋糕唱起了生日歌,催许思睿许愿。他别别扭扭地对着屏幕许愿完,操纵小人吃了片蛋糕,蜡烛随之掉落,就相当于吹蜡烛了。


    接着攀爬蛋糕房里的楼梯上到最顶层,也即蛋糕房外面的奶油部分。


    祝婴宁点燃了引线,飞起来退开到远处俯瞰蛋糕的奶油面。


    “怎么,要放烟花吗……”


    有人好奇地问了句,话音未落,烟花便燃亮起来。


    用了模组的烟花效果比原装的华丽许多,接二连三炸开,细碎的火光犹如晶亮剔透的琉璃,很快聚成一场纷纷扬扬的烟花雨。


    由于事先堆砌了不同的形状,烟花炸开来也形态各异,最先浮起来的是生日快乐四个字,接着才是普通烟花。


    说“普通”,其实也并不普通。


    焰火追着焰火,光亮湮没光亮。


    由方块堆砌起来的焰火是数码与满腔真心共同编织出的形而上的浪漫,盛大又转瞬即逝,纷繁如天际流星。


    火树银花合。


    星桥铁锁开。


    **


    晚上玩得太晚,虽然最后周天晴有提醒他们应该早睡,但是第二天早上家还是起晚了,好在迪士尼没有那么早开门,赶到那里的时候园区刚刚放行,过完安检他们便随人流涌入了园区。


    灰熊山谷是2012年7月13日正式开放的,很新,他们一行人里没人玩过,都对这个新地图感兴趣,一入园就随着人群涌到了灰熊山谷,去排据说是全球首个双向穿山矿车的灰熊山极速矿车。


    早上的排队时长还算短,再加上他们跑得快,排了十几二十分钟就轮到了。


    不知道算凑巧还是不凑巧,留给祝婴宁和许思睿的刚好剩最后一排。


    前面有玩过的人说最后一排是最刺激的,祝婴宁对“刺激”一词没有任何概念,这是她第一次玩这种游乐项目,不过她还是很给对方面子地装出惊讶的表情,说:“真的吗?原来是这样。”


    坐好以后,她正左顾右盼,面前便多出了一只白皙的手,许思睿把手递到她面前:“你待会儿要是害怕可以抓着我。”


    她很不解风情地摇摇头:“我觉得我应该不会害怕。”想了想,又兴致勃勃伸出自己的手,“不过你要是害怕的话可以抓着我。”


    “……”


    在他们争论到底是谁害怕的时候,过山车发动了。


    凉风拂过她的脸颊,祝婴宁淡定地坐在座位上,觉得还挺舒服的。她不明白周围怎么有人一起步就开始尖叫,难道是因为这些人玩过这个项目,知道后面会很恐怖,所以在提前尖叫吗?


    正暗自揣测着,矿车行进到半途,爬上一个高坡,接着毫无预兆地开始极速倒退。


    “啊。”她被这个倒退微微吓了一跳,终于从喉咙里蹦出一个惊吓的单音节。


    正想对身旁的许思睿说这个倒退还挺刺激的,垂在身侧的右手就被他一把抓住了。抓就算了,他的手指甚至被吓得一派冰凉。


    “?”


    她愣了愣,实在没忍住笑了起来。


    倒退结束以后,许思睿当即松开她的手,嘴硬道:“……我只是没反应过来它会倒退而已。”


    祝婴宁绷着脸,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才刚说完,矿车忽然又极速朝前冲,许思睿卧槽了一声,侧脸长眼睛一样,精准地又把她的手抓了回来。


    她忍不住放声笑起来。


    从灰熊山极速矿车下来以后,所有人迅速分成了两派,一派只想玩点轻松休闲不刺激的项目,另一派是周天晴,她说她想去试试号称港迪最刺激的冲天遥控车。


    “谁想跟我去?”


    在一片寂静中,祝婴宁默默站到了她身边。


    “婴宁,还是你对我好。”周天晴笑着勾住她的肩膀,又顺理成章看向许思睿。


    许思睿很想问你看我干嘛,我又不敢玩。但这话他没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口,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更要命的是还有孙明远这个没眼力见的在一旁大声说:“诶许思睿,许思睿!喂喂,你小姨叫你呢。”


    他强忍住打他的欲望,不情不愿地跟了过去。


    三个人来到冲天遥控车下面排队,远离了朋友,许思睿当即表示:“我在下面替你们拿东西就好了。”


    “真的?你确定不一起上来?”周天晴笑道。


    他敬谢不敏。


    最后是祝婴宁和周天晴两个人上去的。


    冲天遥控车类似海盗船,上去以后周天晴提醒祝婴宁说这个项目会有失重感。


    “什么是失重感?”她睁着眼睛好奇地问。


    “就是你会有一种身体下去了,心脏却还悬在高空的感觉,失重感一般出现在俯冲的时候。”周天晴捏捏她的脸。


    身为艺术家,她常去世界各地举办展览,也玩


    过许多刺激的项目,迪士尼的项目对她来说其实都是小菜一碟,机器发动以后,她分出了一些精力留意祝婴宁的反应,担心她第一次坐这种项目坐不惯,结果机器俯冲的时候,祝婴宁竟然还能迎着风镇定地对她说:“原来……这就是……失重……感啊。”词语被风吹得零零散散,像对着电风扇说话。


    下来以后,她的表情还是跟上车那会儿一模一样,唯一的变化就是头发丝乱了。


    周天晴摇头笑道:“你跟睿睿真是太不一样了,以前他还小的时候,我带他来港迪,他……”


    揭短的话还没说完,当事人便朝她们走了过来,周天晴适时闭了嘴,笑眯眯的,刚想征询他的意见,问他接下来玩什么,就见许思睿腿上挂着一个小男孩。


    “这是谁?”她惊讶不已。


    “……我也想知道。”


    他黑着脸,用力甩了甩腿,但那个孩子还是牢牢黏在他腿上,跟一块口香糖似的——


    作者有话说:今天加班晚了,只有一更,明天会多补点回来。


    第127章 魔头


    “我在下面等你们,等着等着这个小孩就自己扑我腿上了,问他父母在哪他不肯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哑巴。”


    许思睿毫不掩饰自己对小孩子的厌恶,一边解释一边又甩了甩腿,想伸手揪他衣领,又嫌弃他脏似的,手伸到一半便缩了回来。


    周天晴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应该是走丢了?总不能是什么新型骗局吧?”


    “你们谁帮我把他拔走?”


    “你当他是萝卜啊。”她无奈苦笑。


    在场的人里只有祝婴宁有丰富的带小孩经验——她在村里带过许多拖鼻涕光屁股的小屁孩,闻言上前一步,轻轻松松就把他从许思睿腿上拔了起来。


    “我们带他去找工作人员吧,他爸爸妈妈现在一定很着急。”她说。


    才刚说完,怀里的小孩就尖声哭闹着扑腾起来,仿佛她是什么人贩子,接下来要把他卖到山沟沟里去一样。被他这么一挣,祝婴宁没能抱稳,小男孩又锲而不舍地黏回了许思睿腿上。


    许思睿:“……”


    “我看他挺喜欢你的。”周天晴看热闹不嫌事大,“既然这样,你负责带他吧,我和婴宁先去找找附近的工作人员。”


    “靠……!等等,我和你们一起去。”他完全不想独自面对这个小屁孩,只能把他从自己腿上揪下来,拎着他的衣摆跟了上去。


    还好这附近就有一个工作人员,周天晴上前同他说明状况。港迪内部没有寻人广播,工作人员说他会带着孩子在这附近转转,看能不能遇到孩子的父母,如果不能,再送到遗失小童认领处,那里会有演职人员照料走失的儿童直到父母过来询问。


    工作人员安排得很仔细,然而当他将要接过小男孩的时候,小男孩又嗷的一声哭了起来,哭得毫无预兆,边哭还边死死抱住许思睿的腿,把哭出来的眼泪鼻涕都蹭到了他裤子上。


    许思睿:“……”


    工作人员迟疑道:“你们……认识?”


    “不认识。”祝婴宁看许思睿已经处于暴走的边缘,站出来解释说,“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喜欢我朋友。”


    工作人员会意地点点头:“可能看你朋友长得帅吧,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说完又扮着鬼脸去哄小朋友,“小朋友,我带你去找爸爸妈妈好不好呀?你喜欢米奇米妮和其他的迪士尼人物吗,我带你去一个有他们的地方,好不好?”


    小男孩完全不领情,不仅没有应好,还哭得更大声了。


    一番折腾下来,工作人员哄得汗流浃背,也没把小男孩顺利哄到自己身边。来软的不行,来硬的却不太符合迪士尼的理念,他抬起头,局促地看了看祝婴宁一行人:“要不……你们也跟着一起来?”


    许思睿一万个想拒绝,可惜祝婴宁已经露出了“好啊,我要做好事”的表情,他只能忍气吞声地跟了上去。


    在附近找了一圈,依然没看到任何疑似男孩父母的身影,工作人员只能把人带到了认领处,等着男孩父母发现他走丢了,来到此处认领。


    即使到了遗失小童认领处,被这里的工作人员拿各种玩具逗着,小男孩也寸步不离许思睿。


    如果单纯只是寸步不离那还好,坐在这忍一忍,忍到他的父母到来就行了,要命的是几分钟后,这个小孩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不是告知大家他父母的联系方式,也不是介绍自己的姓名,而是:“我要玩小飞象。”


    许思睿:“?”


    他先震惊了一下这孩子不是哑巴,接着才恶毒地说:“玩个屁。”


    结果这个小孩就跟复读机一样,在接下来的五分钟里坚持不懈地重复那句“我要玩小飞象”,声音越来越大,像藏了把破锣在嗓子里,说到后面还开始辅之以嘶喊和高分贝大哭。


    认领处本来就没多大,没一会儿就被他的嚎叫塞满了,别人是余音绕梁,这位是魔音贯耳。更可怕的是这里还有不少其他小孩,小孩是一种一听到其他小孩哭就容易受到同化的神奇生物,哭声很快像病毒一样在里面传播开了,你方唱罢我登场,那叫一个此起彼伏。


    许思睿头疼欲裂,冲着正在哭的小男孩怒吼:“再哭信不信我揍你?!”却适得其反,惹得对方哭得更投入了。


    周天晴堵着耳朵说:“要不你们两个带他去玩小飞象吧?我在这里等他父母过来。”


    祝婴宁也捂着耳朵,在尖锐哭声里艰难地回复:“可是这样一来你就没法玩了,还是我留在这里吧。”


    “我来过迪士尼很多次,一次不玩也没什么,倒是你,难得来一次,多去转转才好。”


    周天晴不由分说将许思睿和祝婴宁推了出去。


    一起出去的还有坚定不移地挂在许思睿身上散播噪音的小男孩。一听说可以出去玩,他眼泪也不淌了,嗓子也不嚎了,彻底换了一副嘴脸,对着他们两人笑嘻嘻的。


    许思睿看得一股无名火,伸手捏了捏眉心,努力劝慰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接下来他和祝婴宁悲惨地化身为小男孩的保姆兼保镖,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带着他一一排队玩了小飞象、小熊□□历险记和小小世界等众多小孩子爱玩的项目。


    除了满足他的玩乐需求,他们还得应付小屁孩突然打开的话匣子,听他滔滔不绝地问出一些让人根本无从回答的问题,比如小熊□□为什么是黄色的而不是蓝色的,比如米奇的女朋友叫米妮,那为什么唐老鸭的女朋友却要叫黛丝而不是唐黛鸭?


    要是直言“我不知道”,就会收获他的十级嘲讽:“你们不是大孩子了吗?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带到最后,两个人都被他的十万个为什么折磨得心力交瘁,视线对上时能从对方眼里解读出深切的生不如死。


    唯一让许思睿感到庆幸的是,玩了几个项目下来,小男孩可能也感受到了祝婴宁比他更加平易近人,总算不再牢牢巴在他腿上,能够被他们牵在中间好好走路了。


    许是关系亲近些了的缘故,尽管他依然防范意识很强地不肯告诉他们他的大名,却透露了自己的小名叫阳阳。


    许思睿本来还指望在大街上随便喊几声“XX的家长在不在,你孩子丢了”,看能不能瞎猫撞上死耗子。可惜阳阳这个小名过于大众,效果堪比男名里的张伟和女名里的佳宜,他怕喊了以后整个游乐园里的小男孩家长都扭头望过来。


    玩到下午一点多,阳阳又闹着要吃雪糕船,许思睿掏钱给他买了一份,顺带也买了一份给祝婴宁。


    雪糕船端到她面前,她带小孩带得面如土色的脸终于重新焕发出了几分光彩,惨兮兮地接过雪糕,发自肺腑赞叹道:“许思睿,你人真好。”


    舀了一勺雪糕刚要往嘴里送,想起他本人还没吃,于是原地站起来,打算去工作人员那里再要一支勺子。


    “不用。”许思睿制止了她,说,“这种东西我早就吃腻了,你自己吃就好。”


    吃了一肚子冰冰凉凉的雪糕船,阳阳又跟个无底洞似的嚷着要吃汉堡。


    他们去餐厅那边转了一圈,挑了火箭餐厅进去,给阳阳点了他心心念念的变形侠牛肉汉堡套餐。


    汉堡的面包皮做成了钢铁侠的形状,祝婴宁惊讶地啊了一声,盯着那个汉堡盯了半天,许思睿见她这么感兴趣,索性把原本打算给她点的炸鸡套餐也换成了变形侠汉堡。她高兴地拿出手机,换着角度拍了好几张照片,拍完又有些不好意思,被他传染了嘴硬的属性,亡羊补牢地狡辩道:“我是想拍给微微姐看,她没来过迪士尼。”


    然后又欲盖弥彰地说,“我平时没有这么幼稚。”


    许思睿就坐在她对面给吃汉堡吃了一身的阳阳擦衣服,闻言哼笑一下,眼风朝她扫过去:“那你今天可以这么幼稚。”


    她帮阳阳把汉堡外的纸重新包了一下,方便他拿,表面上面不改色,心跳却因为他的话快了几分。


    还好八月酷暑,蝉鸣掩盖了心底的喧嚣。


    **


    他们是在魔法书屋里遇到阳阳的妈妈的。这个精力旺盛过头的小孩吃完迟来的午餐后第一时间就要求去魔法书屋看演出。到了这个地步,祝婴宁总算察觉出了些许不对劲,问他:“阳阳,你以前来过迪士尼吗?”


    “没有啊。”阳阳答得理直气壮。


    “那你为什么知道迪士尼有这些好玩的地方呢?”


    他的眼睛随着她的问话转了转,似乎在评估回答她的问题是否对自己的安全有危害,祝婴宁耐心地等着他的评估结果,好在最后他还是败给了她清澈的眼神,如实答道:“因为我妈妈规划了游玩路线,这些都是妈妈告诉我的。”


    “那你记忆力很好呢,居然能把妈妈说过的这些地点牢牢记住。”


    阳阳得意地笑了几声,假惺惺地表演谦卑:“也没有啦,我能记住这些,除了依靠我强大的记忆力外,还要感谢我妈妈写给我的纸条。”


    “纸条?你带在身上了是吗,可以借我看一眼吗?”


    阳阳这回倒是大方地从口袋里摸出了纸条。


    祝婴宁展开这张被他揉得皱巴巴且疑似糊了他的口水的便签,看到上面果然写着游玩路线,且每个景点都贴心地标注了拼音,许是为了方便阳阳认读。


    她阅读这张纸条的时候,许思睿也凑了过来,站在她背后,目光越过她的肩膀落在纸条上,因此他们几乎同时看到了纸条最下方的一行小字。


    准确来说,是一行数字。


    一行手机号码。


    第128章 我会的乐器


    “……”


    “……”


    死寂在他们两人之间蔓延开,站在旁边的阳阳察觉到了不对,妄想溜之大吉,然而下一秒就被许思睿提着衣领拽了回来。


    “来,你跟我解释一下。”他皮笑肉不笑地把便签糊在阳阳脸上,温柔亲切地说,“既然这里写着你妈的电话号码,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们?”


    阳阳缩起肩膀,静默几秒,将脖子一梗:“我忘了。”


    “忘了?这都能忘,怎么没见你个饭桶忘记吃饭?!”


    被他这么一吼,阳阳就势放声大哭起来,先别管有没有眼泪,总之哭声模拟得极其仿真,比杀猪还惨厉。许思睿气得额上青筋直跳,险些高血压,将他夹在自己腋下,对祝婴宁说:“你打个电话给他妈,现在就把他送走。”


    他说话之前祝婴宁就已经在按号码了,他话语刚落,她恰好输入完手机号码,按出播出键,将声孔凑到耳边。


    那头响起的是个女人的声音,果不其然充满焦急,嗓音像被烤干的柴火,一听她说阳阳在他们这里,就差跪下来向他们千恩万谢了。


    “你们现在在哪?”她急切地问。


    祝婴宁环顾了一下四周:“我们快到魔法书屋了,您去那边找我们吧。”


    “好!好好好!我真不知该怎么谢谢你们才好了。”女人带着哭腔道。


    最后他们先赶到了魔法书屋,在那里等了十来分钟,终于等来了阳阳的妈妈。


    阳阳的妈妈长得很漂亮,是和周天晴许思睿等人不一样的漂亮。祝婴宁一直觉得许思睿和他妈妈那边的家人美得很周正,是审美观各异的人也都会共同承认的客观的美,美得有股侵略性。而阳阳的妈妈长相与气质都与他们迥异,更加偏向温婉柔和那一挂,看着有些畏畏缩缩的,一双柳叶眉纤细如烟,唇色浅淡,发色没有经过漂染,但在阳光的照射下,能明显看出不是纯黑,而是营养不太充足的茶褐色。


    她迈着不大的步伐跑向他们,祝婴宁先确定了一下:“您好,您就是阳阳的妈妈吗?”


    “是,我是。”女人扶住她的胳膊,急道,“阳阳呢?”


    祝婴宁侧了侧身,让出身后的许思睿和再次抱紧他的大腿不放的阳阳。


    女人见到他们,表情猛然一僵,过了几秒,才扑上前,一把将阳阳薅进自己怀里,生气地在他屁股上作势打了几下:“你这死孩子!我就一会儿没看住你,你给我跑哪儿去了?”


    “我没乱跑呀。”阳阳撅高嘴,强词夺理,“我一直跟着哥哥。”


    “别胡说!”女人又做着样子在空气上拍了几下,这才牵住自己孩子的手,站起身,对祝婴宁说,“我这孩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按理来说,她应该回一句“没有的事”,但阳阳确实还挺麻烦的,祝婴宁无法违背本心说出这种鬼话,只能哈哈尬笑起来,说:“人找到就好。”


    女人低头晃了晃阳阳的胳膊:“跟姐姐说谢谢和再见。”


    阳阳干嚎道:“我还想跟他们一起玩。”


    最后被女人瞪了一眼,才不情不愿地同他们告了别。


    目送阳阳和他妈妈远去,直到他们两人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祝婴宁才松了口气。


    旁边传来一道不遑多让的松气声,她看过去,在许思睿眼底看到了自己同样透出疲惫与庆幸的脸。


    “我们接下来去做什么呢?”她小声问。


    许思睿只想做点比较放松的活动,试探性道:“看完魔法书屋,然后去等巡游?”


    说出这话时他是有点紧张的,因为他的那些安排默认了接下来是他们两个人单独行动,而不是去找其他人汇合,万一她来一句“我们该去向你小姨报平安”或者“不知道其他人玩得怎么样了,我们去找他们吧”,那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然而他担心的那些都没有发生。


    因为祝婴宁第一时间就笑着点了点头,像在回答待会儿吃什么一样,自然且轻快地应道:“好啊。”


    **


    维多利亚港的名称来源于日不落帝国时期的维多利亚女王,导致祝婴宁一直觉得这个海港若是能够拟人,一定是位女士,既优雅繁贵,又海纳百川,夜间鳞次栉比的高楼亮满繁灯,如同钻石点缀她海蓝色的裙摆。


    他们此时便乘坐游轮航行在她的裙摆之上。


    从迪士尼


    回来后,天色已然全黑,他们来到维多利亚港,周天晴提前订好了游轮,包的不是整艘,只是船舱里的一个豪华套间,有人送酒水和餐饮,里面还有话筒可以K歌,甚至还有一把吉他供人自由发挥。


    孙明远他们玩了一整天,早就玩嗨了,拿起话筒疯疯癫癫就开始唱《最炫民族风》,玩过一阵以后才有自诩唱歌好听的人上去正经弹唱。


    这种场合对祝婴宁来说很是有些局促,因为她不会唱任何流行歌曲,事实上来到北京以后她并没有多少闲情逸致听歌,也没有听歌的道具,会的为数不多的几首歌曲都是曾经被许思睿嘲笑过的《让我们荡起双桨》之流。即使在山里,她唱歌也不算优秀的,五音不全倒不至于,但她唱歌——据陈老师所说,容易用力过猛,把本不该激愤昂扬的抒情歌曲唱得像义勇军进行曲,听得人热血沸腾,恨不得身先士卒起身推翻封建王朝的统治。


    然而这种场合很难做缩头乌龟,基本上所有人都会被起哄,尤其是在这种场合显得腼腆的人。她缩在沙发角落里默默降低存在感,却还是逃不过被其余人逮出来,关心道:“你怎么一直不唱歌呢?别客气,快来一首!”


    推拒不得,话筒如烫手山芋般传到了她手里,未免有污他人听力,她只能弱弱做出声明,试图以理服人:“我唱歌不好听……要不然你们唱吧?我听你们唱就好。”


    “哪有这种鬼话?!”孙明远第一个不同意,举例说张霖唱歌跟公鸭叫.春一样,不还是厚颜无耻地霸着话筒当麦霸?气得张霖伸腿踹他,两个人莫名其妙在包间里演起了佛山无影脚,窜来窜去像两只猴子。


    连周天晴也鼓励说:“歌唱得好不好不重要,出来玩就是图个开心嘛,放开点,别局促。”


    祝婴宁又将求助的眼光投向许思睿,结果许思睿也不肯救她。生日的人最大,他毫不客气地霸了主位,自己一个人就占去一条沙发,侧躺在上面,手支着脑袋,掐起餐盘里一朵装饰用的木芙蓉,虚虚丢到她身上,跟古代的伶官总领一样,将下巴一抬,钦点道:“就你了,唱。”


    明明没喝酒却一副酒气冲天的模样。


    “……”


    她合理怀疑他在因为傍晚的花车巡游嫉恨她——可能是她当时站的位置比较好,可能是因为她看起来比较亲民,总之傍晚的巡游,她收获了无数公主王子的飞吻和拥抱,比他还要多得多。


    不过后来祝婴宁才知道自己也许误会了许思睿的意思,他当时扔来的那朵木芙蓉花语是保持自信。


    祝婴宁开始唱了,虽然主要原因是被逼上梁山。


    让她倍感欣慰的是这里的曲库竟然真的有不少儿歌,她点了首《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在其他人惊得眼珠都要掉落的注视下,合着伴奏,气贯长虹地开始唱: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


    “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


    包厢里所有人都沉默了,只有许思睿捂着脸垂头,不知道在干嘛,她猜八成是在笑吧,因为他肩膀一直在颤。


    声情并茂唱到“喔呜~喔呜~喔喔~~~他们唱”的时候,连孙明远都开始如坐针毡起来,眼观鼻鼻观心,努力避免和周围所有人对视,他怕自己一和谁对上视线,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也太冒犯了。


    但他憋得再好,也抵不住许思睿在后面噗的一声笑了起来。


    这一笑就像引爆了什么燃线,包间里其他人瞬间表情扭曲,全都使劲抿着嘴唇,拼命想要忍住冲到嘴边的笑声。除了歌声,一时只能听到“哼哧”的气音,以及偶尔几声忍过头而从气管里意外挤出来的尖锐的猪叫,惹得其他人憋笑憋得愈发艰辛。


    好不容易一曲结束,孙明远抹着眼角憋出来的眼泪,清了清喉咙,站起来带头鼓掌:“好!唱得好!倍儿有精气神!”


    包间里顺势响起雷鸣的掌声,比刚刚唱歌唱得好听的那几个人得到的掌声还要热烈,祝婴宁放下话筒,撇撇嘴:“好了,别损我了,我知道我不擅长唱歌。”


    “没事的。”周天晴安慰她,“你乐感挺好,就是感情投入点有点小偏差,不过这也是小问题,练练就好了,你要有兴趣,回去之后我可以教你怎么把这首歌唱得更好听。”


    许思睿在旁边补充:“我小姨学过美声,她也会唱你唱的这些歌。”


    祝婴宁有些吃惊,她一直以为自己会的这些和他们会的比起来是拿不上台面的,没想到并非如此。受到鼓舞,她很快又振奋起来,问周天晴乐感是什么。


    “就是音准、节奏感这些。”


    “那我用乐器演奏一下,你帮我听听可以吗?”


    周天晴一楞:“乐器?原来你会弹吉他呀?”


    “我不会弹吉他。”她捡起水果盘里的桃树叶,“我会的是这个。”


    第129章 真心易变


    其他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唯独许思睿已经见识过祝婴宁各种迥异于城里人的原始且神奇的技能,率先意会过来,支起上半身看向她,新奇地问:“叶笛?”


    “我不知道算不算正经的叶笛,但把树叶吹出音阶是可以的。”她将那片树叶平放在唇上,微微向上折叠,从嘴里吹出气。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旋律再次响起,这次不同于人声的温厚,乐声清脆高昂,如离弦之箭,带着击破长空夜色的力道从她唇间迸射而出,劈开听者的五感,炸起一身鸡皮疙瘩。


    “卧槽,卧槽。”孙明远瞪着眼睛,词汇量匮乏,只会讷讷重复这两个字。


    笑意写在脸上,哼一曲乡居小唱,任思绪在晚风中飞扬。


    多少落寞惆怅,都随晚风飘散,遗忘在乡间的小路上。


    没有人唱歌,歌词却随着乐声变化自动浮现于众人脑海,那些被她唱出来显得遥远不真实的晚风、乡野、黄牛、牧童和霞光,忽然具象化在了这间小小的包厢里。


    野草冒头于真皮沙发,树木扎根于船舱地板,山林的风啸鸣着卷入电子仪器——


    群山生长于海洋。


    大自然化成她唇齿间的气流,吹拂到每个人耳畔。


    一曲结束,大家愣神了很久,直到孙明远再次带头站起来鼓掌,寂静才被打破,这次不是调侃,也无关鼓励或者安慰,纯粹是源于真心的叹服。


    “这也太太太——帅了!”鼓掌完,孙明远先将脑袋凑了过去,谄媚地笑道,“你能不能教我吹啊,祝老师?我想学了以后拿去外头装逼。”


    张霖将他挤开:“滚蛋,就你这德性,学了以后在别人眼里也是猴子吃树叶。”


    “你骂谁猴子呢!”


    两个人又顺理成章掐了起来。


    周天晴将祝婴宁拉到自己身边,毫不吝啬自己的赞扬:“你吹得太好了,婴宁。你身上有种很难得的自然不浮华的气质,刚刚你吹的时候真的很像山里的精灵。我说错了,不该是我教你,应该是我有机会要向你请教才对。你也太有这方面的天赋了。”


    祝婴宁被她夸得不好意思甚至如坐针毡起来,屁股在沙发上挪了挪,手都不知道该往何处安放,结结巴巴地从嘴唇里抖出一声谢谢。许思睿在旁边淡淡出声解围:“你别为难她。”


    “这怎么能叫为难?”周天晴笑着说,“我喜欢她还来不及,我这是在坦率地表达自己的喜欢,不像有些人,明明刚刚都看呆了,却……”


    “喂!”


    那点淡淡的懒散劲瞬间没有了,许思睿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坐起来,及时制止了周天晴后面的话,“……别胡说八道。”


    如果他的脸颊不是那么红,这句话或许还能更有气势点,周天晴看了他一眼,脸上笑容越加明显。


    毕竟是自己的小姨,他总不能像对待孙明远他们那样粗糙地骂一句,让他们滚远点,只能站起来,欲盖弥


    彰道:“我去外面看看海景。”


    “哦……好啊。”周天晴还不打算轻易放过他,笑吟吟地将祝婴宁朝前轻轻一推,“婴宁也跟着去吧,在甲板上看得更清楚,你是不是说自己没有看过海?”


    她最后那句话成功扼住了许思睿喉咙里的抗议,他默默咽下话音,羞恼地去拉包厢的门。


    甲板上有风,海风咸湿,将海面吹得微微褶皱。


    祝婴宁趴在离他几步远的栏杆上,低头朝海面看,螺旋桨和发动机将海水搅成白沫拖在船尾。夜晚的海是黑色的,如一张吃人的深渊巨口,白沫像巨口在垂涎。


    “海水尝起来是咸的吗?”她问。


    “又咸又苦。”他边回答边把她从栏杆上拉起来,“别这样趴着,栏杆断了很危险。”


    她听话地退远了几公分,不再把全身的重量都交到栏杆上。


    一时无言。


    他们沉默地望着海面和岸边高楼,这种寂静并不令人觉得尴尬,相反,祝婴宁觉得还挺舒服的,像很熟悉的朋友默契地选择缄口不言。


    海风一阵一阵。


    就在她指着一幢头上有两根线的大厦,想问他这是不是中国银行大厦时,一个小孩拿着水枪笑闹着从她身后经过,在她背后撞了一下。


    “sorry啦。”意识到自己撞到人了,小孩轻飘飘地来了句中英夹杂的道歉。


    祝婴宁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回头一看,眼睛放大:“阳阳?”


    居然这么巧。


    许思睿听到声音,也回过了头,看清确实是阳阳后,俊脸当即垮了下来:“你怎么阴魂不散的?”


    阳阳也很惊讶,但随即便表露出了欠嗖嗖的小大人做派,摇头晃脑点评道:“大惊小怪。”


    “你妈妈呢?”祝婴宁稍微俯低身子,“她有跟在你身边吧,这次别又跑丢了哦。”


    “我才不会又走丢呢。”阳阳一指自己身后,“她和我爸爸就在那边甲板那看海。”


    “这次你爸爸也在呀。”


    然后就像是为了应和他们的对话,不远处那片地方果然传来一个男人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薄怒:“许思阳,让你别乱跑你又忘了是不是?赶紧回来!”


    阳阳吐了吐舌头,扛着枪跑了过去。


    有时候祝婴宁会想,是否命运便是如此反复无常,爱在人类幸福的峰顶带给人重重一击,比过山车还要毫无预兆,起码坐上过山车的人在上车前已经做好下坠的准备。


    而他们有什么呢?他们什么准备都没有,像被抛掷到漩涡里的两只羔羊,天真懵懂到可怜。


    她不知道许思睿有没有被这一击击垮,但那一瞬间,她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肠胃被一只无形的手拧在一起,如同烂抹布般,被掐紧,被绞杀,榨干了胃里所有的养分。


    许正康朝他们走近,并在认出他们的脸以后骇然停下脚步。祝婴宁始终盯着他,这个注视没有任何含义,纯粹只是不可置信到了极点,所以别不开自己的眼睛。她产生了一种很不真切的解离感,这感觉类似小时候反复在作业本上练习同一个字,练习的时间久了,会觉得每一个笔画都变得陌生,现在她看许正康的五官便感到异常陌生。


    她甚至更愿意相信一些天马行空的假设,比如眼前这人不是许正康,而是外星人套了许正康的皮,或者是许正康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弟弟。


    他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呢?又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姓名与许思睿如此相似的小孩?


    尽管理智清楚许正康完全可以来香港出差,亦或带着情人和私生子来到这里旅游——事实上他们已经很多天没见过他了,正如许正康忘了今天是许思睿的生日一样,他们也忘了一个男人长久不回家,最大的可能是在外面另有一个家。


    她握紧拳头,试图以此举扼制身体的颤抖,她觉得浑身发冷,牙齿都禁不住咯咯打战。连她这个外人都难受至此,她不敢想许思睿现在会是什么表情和感受。


    在她脑子里乱成一团的时候,站在她身侧的许思睿说话了,没有她预想中的天崩地裂,他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吐出两个字:“……难怪。”


    祝婴宁终于有勇气侧头看他,他面无表情,像在看一段无关紧要的闹剧,脸上皆是冰冷且麻木的漠然。


    “许思睿……”她忍不住出声叫他。


    许思睿回过神,伸手拉住她的手腕:“走,回去。”


    他拉着她往船舱里走,力气不算大,但祝婴宁还是被他拽动了,她只来得及回头看了最后一眼,恰好看到不远处许思阳的妈妈似乎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围着一条薄薄的银色披风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怯懦地站在许正康背后。


    他们渐行渐远,导致远处那一家三口的脸也随之模糊起来。


    **


    回到船舱里,周天晴等人没有觉察出他们之间氛围的不对,还笑着调侃:“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不在外面多待一会儿?”


    祝婴宁想要回以一个微笑遮掩过去,却怎么也笑不起来,嘴角重得像是悬了两块巨石,苹果肌也一片僵涩。反而是许思睿平静地应了一声:“嗯,还是在船舱里坐着舒服。”


    桌子上已经摆了一个华丽的蛋糕,一共三层,精致得不能称之为蛋糕,更应该被叫成艺术品。周天晴指着它说这是他们出去后侍应生送进来的:“蛋糕上的图案全由我亲手设计哦,请了这边名声赫赫的蛋糕师做的,你们一定得尝尝。”


    孙明远立刻拍上了马屁:“姐姐,你太厉害太有才了!你是我女神。”


    “叫什么姐,要叫姨,我跟你们妈妈是同一辈的。”周天晴笑着纠正他。


    孙明远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狗腿道:“那哪能啊!我怎么看您都觉得您是姐姐辈的,让我对着您这么年轻漂亮的一张脸叫姨,我反正是叫不出口。”


    周天晴摇头笑得更加无奈。


    大家玩闹了片刻,周天晴提醒他们:“先把蜡烛插上吧,蛋糕吃完想怎么玩再怎么玩,别待会放久了融化了。”


    闻言男生们兴致勃勃地起身帮忙插蜡烛,身为今天的主角,许思睿自然也被人拉过去强行戴上了生日蛋糕配备的生日帽。他生得好看,戴这种帽子也没有廉价滑稽的感觉,说是秀场的新风格也有人信。


    他被孙明远等人簇拥到了蛋糕前,祝婴宁小心翼翼留意着他的神色,见他始终挂着微笑应对大家热心的起哄,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反而比看到他伤心失落还感到心碎。


    蜡烛插满了十七根,最中间那一支是喷射型蜡烛,关灯以后,大家拉拉杂杂唱起了生日歌,各有各的调子,好在足够热闹响亮。蜡烛燃烧,迸发出小小的五颜六色的焰火,烛光映照他俊美的脸颊,连侧脸的绒毛都清晰可辨。


    有人在拍照。


    有人在鼓掌。


    还有人拿着礼花炮在放。


    包厢里欢欣鼓舞,笑闹声淹成海洋。


    一切是那么温馨和美好,可祝婴宁看着他嘴角恰到好处的笑弧,看着他毫无笑意的冰冷麻木的眼睛,却感觉心脏的位置不断塌陷下去。


    她想叫他别笑了,却说不出口。不让他笑,难道要让他当着这里这么多人的面哭才好吗?


    周天晴催他许愿,他闭上眼睛,很久没有动静。


    “你这究竟许了个多长的愿望?”孙明远禁不住吐槽,“当心愿望之神嫌你贪心啊。”


    她却觉得他根本没在许愿,他只是在放空,脑子里什么都没想。


    而且他也不贪心。


    可即便如此,愿望之神还是没有顺他心愿。


    许愿结束,吹灭蜡烛,站得离灯近的人开了灯,许思睿在其他人的催促下开始切蛋糕,修长手指握住精美的蛋糕刀,落刀精密,像医生在做外科手术。


    他切出了许多盘蛋糕,分发给众人,又在周天晴的关心下拿起叉子率先试了一口,面不改色地点评:“很好吃。”


    “婴宁,你也吃呀。”周天晴又热情地招待她。


    她接过蛋糕盘,用叉子叉起一口松软的蛋糕送进嘴里。她想蛋糕应该是美味的


    ,周天晴的品味毋庸质疑,之所以用上“应该”,是因为她的味蕾短暂地离家出走了,奶油融化在她舌上,绵密细腻,她却什么味道也没尝出来,试了几口就有些吃不下了。


    和她相反,许思睿一直没停下吃蛋糕的动作,由于蛋糕的尺寸订得大,周天晴鼓励大家多吃点,于是他就像得到指令的机器,不断往嘴里塞奶油和蛋糕胚,一块吃完了又接着吃下一块,好像塞得够多就能把那些试图冒头的情绪压回去一样。


    在目睹他连续吃了四块蛋糕后,祝婴宁终于忍不住小声提醒了一句:“……别吃了吧。”


    许思睿就像没听到一样,还是机械地拿起了第五块蛋糕。


    “卧槽许思睿,你怎么这么能吃。”孙明远被许思睿的食量惊到了,惊叹完,又不忘酸唧唧地抱怨一句,“吃这么多也不长秤,这世界到底有没有天理?”


    大家都只觉得许思睿心情好所以食量爆棚,没人往心里去。祝婴宁在一旁看着,却觉得他已经快被蛋糕撑吐了。


    “别吃了。”她伸手,想要去掰他的手臂。


    许思睿侧开身体躲开了她的手,声音很沉,还有点闷,像被奶油糊住嗓子眼似的:“别管我。”


    他三两下将第五块蛋糕解决,又去拿第六块。


    周天晴在旁边帮忙切蛋糕都差点赶不上他吃的速度:“睿睿,再好吃你也稍微节制点,虽然我让你们多吃,可也不是这种吃法,当心待会儿肚子不舒服。”


    他充耳不闻地叉起一大勺奶油。


    眼见着他解决了第六块,又要去拿第七块,祝婴宁急了,不由分说地扼住他的手腕:“我让你别吃了。”


    结果许思睿居然又用没被她扼住的另一只手去够蛋糕,她心里的着急瞬间转为怒火,大吼一声:“我说——别吃了!”


    这一声喊得石破天惊,包厢里所有人都被她吓着了,齐刷刷看过来,周天晴也惊讶得忘了继续切蛋糕。


    她暂时管不了这么多,低声对其他人道了声“抱歉”便强硬地将许思睿拽了起来,拉着他朝套间外走。


    她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想拉着他去哪儿,只是觉得必须让他离开这个空间,不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这么清高爱面子,肯定宁可撑死自己也不愿放任情绪流泻。


    在走廊上漫无目的地走出一段路,脚步声被羊毛地毯湮灭,一直被她拽着往前的许思睿终于动了动,反扯住她的手腕,只说了三个字:“……我想吐。”


    祝婴宁愣了愣,回头才发现他脸色惨白,额上遍布细汗。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捂住嘴巴。


    情况危急,她目测了一下距离,觉得现在走回去他说不定会吐在半道上,于是迅速将他拉到离他们最近的垃圾桶前,把垃圾桶的翻盖戳下去。


    垃圾桶黑黝黝的,散发出果皮腐烂时的酸臭味,被这味道一激,他感觉刚才吃下去的那些蛋糕全都裹着胃酸冲到了喉口。


    不想这么狼狈的样子被她看到,尤其是她的手还戳在垃圾桶盖子上,他怕待会吐的时候无辜殃及她的手,索性用手肘将她怼开。可祝婴宁站得稳如泰山,他又虚弱着,一时竟然推不动她。胃部翻腾到极点,他再也忍耐不住,扶着垃圾桶边缘弯腰将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


    再好看的人呕吐时都和优雅浪漫无缘。


    观感先不必说,首先嗅觉就是一场灾难。


    祝婴宁却始终面不改色,用没有按住垃圾桶盖子的另一只手在他背后轻顺着,等察觉他吐得差不多了,才回身去找侍应生要矿泉水,并让他们过来处理一下。


    他捏着矿泉水瓶,神色懵懂茫然,被她带着来到洗手台旁,又在她的指令下拧开瓶盖,灌水漱口,随后吐掉,提线木偶似的。


    如此重复了三五遍相同的步骤,祝婴宁才拿开他手里的瓶子,递给他一张纸。


    他没有接。


    她正想往他跟前再递一递,就看到了他脸上直直流淌的眼泪。


    泪水是悲伤的河,奔赴向深海。


    她的心随着他的眼泪揪起,手却渐渐下落,无力地将纸巾按在潮湿的洗手台上。


    几秒的静默像是过了几个世纪,祝婴宁张开手臂,从正面抱住了他。


    他身上有奶油甜腻的香气,也有刚刚呕吐时带出来的淡淡的酸味,完全谈不上好闻,她却抱得很紧。


    许思睿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回应,他只是站在那里,宛如麦田里的稻草人,干巴巴站成永恒。虽然在哭,他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泪水淌过脸颊,汇聚在他下巴,被地心引力无声地牵落。


    她用手掌在他背后轻轻拍着,尽管自己也觉得这种孱弱的安慰作用微乎其微。


    不知过去多久,她才听到他哽咽的声音,从泪水织就的瀑布里挣出来,细弱得不仔细听就听不清楚。


    他开口,像在自言自语:


    “我七岁的时候,有次我妈突发奇想,对许正康想说想要天上的星星,他说‘我这就给你摘’,然后买了一颗小卫星的命名权。”


    “十岁的那个暑假,我妈阑尾炎,其实只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手术,休养个两三天就差不多了,但许正康还是推掉所有工作照顾了她整整半个月,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照顾的。”


    “结婚这么多年,但凡我妈大半夜说想吃什么,他都会爬起来做或者爬起来买。从没让我妈做过一点儿家务,导致我妈连土豆和马铃薯是同个东西都不知道。我妈有段时间内分泌失调,人长胖了,还爆了很多痘,但许正康还是用她那段时间的照片当手机和电脑屏保,说她是全天下最美的人。不是最美的女人,而是超越全人类——所有男人和女人的美。”


    “我没有办法想象他在对我妈这么好的同时还有另外一个家庭,你能想象吗祝婴宁?”他牵起嘴角笑了笑,泪水漫进口腔,身体在她臂弯中发颤,“你说许思阳今年多大了,五岁?还是六岁?从备孕到怀孕起码也要一年,也就是我十年那年,他推掉工作守在我妈床前昼夜不眠地照顾她的时候,说不定就已经出轨了。


    “也许他夸我妈漂亮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另一个女人,也许他教育我不要玩游戏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还好还有许思阳可以培养。为什么人可以像他这样虚伪和两面?”


    他语气里充斥着绝望,祝婴宁心疼得要死,却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她想起之前还在参加综艺的时候,他曾说过婚姻的存续基础是爱情,这个观念还是他父母言传身教给他的,那时她觉得他单纯得可爱,可现在这份单纯的幻想却被他的父亲亲自打碎了,碎得彻彻底底。


    原来不仅连婚姻的起始是利益和欺骗,连婚姻的过程也由背叛构成。


    父亲的形象一再坍缩,终于崩坏成满地断壁残垣。


    他伸手扶住她的肩膀,眼底迷茫,像是迫切想要追寻一个答案,他问她:“你说究竟是因为真心易变,还是从头到尾就没有真心?”——


    作者有话说:这章二合一了,两章并成一章,所以今晚十点半没有了[眼镜]


    第130章 小小的决裂


    这个问题对十几岁少年来说有些超出认知,祝婴宁努力从脑海中搜刮类似事件。


    她生活的地方也有着形形色色的夫妻,其中不乏互相看对眼因爱结婚的,然而被父母安排着相亲的占绝大多数,大部分婚姻坚持到最后总是一地鸡毛蒜皮。她没有办法回答他这个问题,所以她说的是:“我不知道。”


    他可能也没想从她口中得到世间至理,闻言也只是松开手,恍惚地盯着她背后的虚空,自言自语道:“也许世上唯一不会变的东西就是变化本身。”


    爱和喜欢在变化面前都显得太过苍白。


    她抽出一张新的纸巾递给他,这次许思睿接过了。


    他擦干了脸颊半干半湿的泪水,有些眼泪没入嘴里,被他无意识咽下。


    泪水是咸的,比海水还要苦涩。


    **


    晚上来到酒店房间的时候,许思睿的情绪依然不高,他自己一个人闷在被子里先睡觉了。


    周天晴拉她过去问发生了什么事,语气压得小心翼翼:“你们吵架了吗?”


    祝婴宁摇头说没有,但是又不好在这种情况下自作主张替他叙述如此私密的事情,她不确定许思睿愿不愿意让第三个人知道,所以她暂时什么都没说。


    隔日离开香港,北上回到北京。


    家里空荡荡的,许正康不在。祝婴宁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她一方面大逆不道地觉得应该让许思睿暴捶许正康一顿,把心里的情绪发泄出来,一方面又沮丧地意识到暴捶也没办法弥补他心里受到的伤害。人在极端失望的情况下没有力气再去对抗别人,失望过头了,就连打人或者骂人都提不起兴致了。


    许思睿一直在睡觉。


    他睡到她禁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得了嗜睡症,每天早上她醒过来时他都在睡觉,她做完家教回来,他还是在睡觉。他一天只吃一两顿,吃饭时间不定,醒来时会迷迷糊糊点个外卖,即使醒来也不怎么和她说话。


    她担心他会龟缩回以前那种状态,想要让他振作,却又觉得“振作”两个字说出来都显得隔岸观火和残忍。


    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祝婴宁去许正康的公司找了他一趟。


    这次她还是没有找到进入门禁的办法,跟楼下保安说自己要去17楼找许正康,他也只是回“那你自己联系他”。


    她试着拨打电话给许正康,原本不抱任何希望,没想到许正康接了,更没想到的是他的语气压根没有一丝一毫的歉疚亦或尴尬,反而自然到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他的协助下,她成


    功跨越门禁进入到了办公楼里。


    许正康的办公室不大,甚至他也没几个员工,扫视一圈能将所有员工尽收眼底。


    他的办公桌和摆设却拥有与狭小办公空间格格不入的奢华,看起来价格不菲,祝婴宁留意到他摆在办公桌上的木雕似是缺了一个角,她不确定这是否就是他当初用来砸伤许思睿的那个木雕。


    “怎么特意过来找我?”许正康看着电脑屏幕,手握在鼠标上点来点去,下巴往待客沙发那边一指,“坐。”


    “坐就不用了,许叔叔。”她捏了捏手心,给自己积蓄勇气,尽管声音还是有点颤抖,音量也不大,“我过来只是想说两句话。”


    “哦?”他终于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说是饶有兴致,但这种打量更接近于上位对下位无力跳脚的怡然自得的观赏。


    祝婴宁深吸一口气,说:“那天是许思睿的生日。”


    他没料到她说的是这个,还以为她会说出更加义愤填膺的谴责或者威胁。他不怕她的威胁,因为他掌握着她的学费,谁控制着经济,谁就占据了制高点,被资助者永远低人一等。


    “说完了?”许正康问。


    还有一句,祝婴宁掐紧掌心,在他冷淡的注视下将自己的决定宣之于口:“还有一句——以后我自己交我的学费,不用您帮忙了。”


    她算过了,她做家教挣的钱能够覆盖她的学费和家里的生活费,只是从今以后她的生活费就会捉襟见肘了,不过这也没有关系,她可以省着点花,她向来深谙如何节俭。


    尽管这只是一个小小的不彻底的决裂,因为说到底她还是住在许正康家里,用着他请来的钟点工,睡着他购来的床垫,使用他施舍的房间,可是,就算只是如此微小无力的决裂也好,她希望能用这个举动让许思睿知道,她是站在他那一边的。


    她说要自己出学费时音量依然低微,声线也依然颤抖,说得毫无气势,不过许正康还是因为她这个决定微微吃了一惊,然后无所谓地说:“你愿意自己出就自己出吧。”


    谈话到此作结。


    走出办公楼以后,她抬头望着惨白的日光。白晃晃的阳光晒在她皮肤上,将皮肤晒得滚烫,她感到自己的心脏也微微发烫,有压力陡增的烦恼,但更多的是轻松和欣喜,她小跑着回到了家。


    一打开家门,迎面就是许思睿的脸。


    他在玄关处换鞋,看样子想出去,直到和她对上视线才缩回了换鞋的脚,重新趿上拖鞋,木着脸问:“你刚刚去哪了?”


    她缓慢地意会过来他这是要出去找她,讶然道:“你这是要出去找我?”


    “不是。”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卧室。


    祝婴宁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才发现他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只不过她的手机调成了静音,所以没接到。他不是一直都在睡觉吗,为什么会察觉到她在非家教时间段出门了?是巧合,还是说他其实根本没能睡着,失眠严重,只是一直在床上干捱着?


    不管是哪种可能,有一点是确定的,就是他的粘人程度已经严重到有点像分离焦虑了。


    祝婴宁既无奈又心疼,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将自己去找许正康的事和盘托出。


    他听完愣了很久,眼睛里情愫复杂,问:“那你的学费怎么办?”


    “我可以自己挣。”她试图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缓和一下气氛,“只要小姨再多帮我找几个时薪80的生源,说不定到高中毕业,我能把大学的学费也攒起来呢。”


    他没有对她的玩笑表露任何笑意,祝婴宁曲起食指,用第二和第三关节连接处刮了刮自己的鼻尖,心想她还是不要随便开玩笑了,开玩笑也要讲究天赋,有些人随便说句话都显得幽默好笑,有些人——比如她,说出来就显得尬尬的。


    才刚想完,许思睿就走到了她面前,垂下视线看着她,看了很久,骤然开口道:“我来资助你。”


    她怔了几秒,反应过来后,轻笑起来:“你要怎么资助?”


    “我会挣很多钱。”他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很多很多钱。”


    “你要怎么挣?”


    “我可以继续开发游戏,或者接更多代打,再不行就继续去当模特,然后……”


    “不要。”祝婴宁打断他,直视他的眼睛,“我不需要你为了我这样做,许思睿。我希望你开发游戏只是出于喜欢,而不是覆上一层所谓的‘为了我’的责任。我更不希望你为了我而勉强自己回到你不喜欢的模特的环境。而且我是一个有手有脚的人,如果我真的做不到,我会向你求助,但现在我做得到,我不需要在做得到的时候还接受恩惠。”


    她每说一个字,他的肩膀就垮下一分,到最后看着竟有些委屈,好像她刚刚不是阐述事实,而是骂了他一顿似的,他低声说:“……可是我真的很想为你做些什么。”


    她觉得他这样看起怪可怜的,莫名令人感到心软,很想伸手摸摸他的头。思索片刻,她说:“如果真的很想为我做些什么,就帮我找多几个生源吧,最好是离得近的,或者干脆是线上的。”


    “好。”许思睿郑重地点了点头。


    **


    高二开学当天,祝婴宁本来还短暂担忧过许思睿会像之前一样不去上学,还好那天早上他和她起得一样早,不仅吃了早餐,还收拾好了书包。


    搭地铁前往学校的路上,他生怕她忘了似的交代她:“中午等我一起吃饭。”


    “?”


    她哭笑不得地应道,“好。”


    时隔一个暑假不见,开学以后,班上学生都很兴奋,三两成堆聊得热火朝天。


    接下来的流程同之前的开学大同小异,无非是老师讲一讲新学期的课堂纪律,然后差人去搬新书。


    唯一不同的是,由于升上了高二年级,班会课前的数学课上,洪青阳说:“待会儿的班会课我们重新选下班干部吧,也给其他想当班干部的同学一些机会。”


    底下怨声载道,都在说:“哎呀阳哥,班会课就该用来自习啊!班干部按之前高一那样延续下来不就好了,干嘛浪费时间又去选同一批人出来?”


    “到底是想自习还是想聊天?”洪青阳无情地揭穿他们,“学校要求的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抗议无效,下课。”


    他离开以后,邹皓等人倒是不怎么紧张,毕竟当了一学年的班干部,只要没干出过什么招人恨的事,同学们都会照常投给他们。


    吴波来找祝婴宁的时候也说了一句:“阳哥真能折腾。”


    她说这句话本是想得到附和,可祝婴宁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看得她有些纳闷,拿手掌在她眼前挥了挥,问:“发什么呆呢?”


    祝婴宁回过神:“没有……”


    过了几秒,她又像下定决心似的,抿了抿唇,突兀地来了一句,“吴波,我打算继续竞选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