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我的弟弟宿傩(十九)
两面宿傩的脾气不好,平时总是体现出一种爱答不理的态度,但是宇智波启知道,宿傩大概是真的生他的气了。
假如他不想要见到宇智波启,那么就一定不会被他的兄长找到。他和宇智波启生活了这么多年,知道那些飞鸟和动物都能够成为兄长的通灵兽,作为搜寻踪影的眼线,自然能够更好地不暴露自己的行踪。
总而言之,宿傩失踪了,宇智波启找不到他的踪迹,就像是一滴水融入了江河大海,自然而然地就消失了不见踪影。在这人烟稀少,消息并不灵通的平安时代,除了依靠通灵兽来搜寻以外,宇智波启自然还有别的方法。
祇园神社一年四季都会送出许许多多的御守,御守乃是祈愿平安、避除厄运的护身符,自然是越崇高越有名的神社出产的御守越发灵验。
他们说神子所书写的字里有着神明庇佑的愿力,于是宇智波启每年都要写数量不菲的内符,让神社的人放在御守之中。神子写字的时候是没有人打扰的,四下无人,就算是在房间里也只能听见风起卷起落叶的声音。
两面宿傩要是来看他,也会为这份寂静感到无聊。不过那时候在神社里的日子无聊,确实没有神明别的事情好做,他便坐在架开的格子窗边看兄长写字,偶尔去望外面的天色。
祇园的樱花烂漫,不过到了秋天,漫天的红叶也非常耀眼美丽。神子在写字的时候抬起头来,瞧见一旁的弟弟心中一动,于是翌日两面宿傩便受到了来自宇智波启赠送的御守。
他觉得诧异,也觉得没有必要,祇园的神官们都说宿傩是遭受上天谴责的产物,既然是神明厌弃之人,何以再用御守这种东西祈求神明的庇佑呢?
两面宿傩接过御守,他问神子:“你相信神吗?”
“自然不信,不过里面写的可不是神明的尊讳,而是我一个人的印记。如果宿傩有一天想要见我,那么哥哥一定会立刻来到你的身边。”
神子数年来做出了无数的御守,而独独在自己身边的弟弟却没有收到一个,他知道宿傩不信奉神佛,于是那御守之中不过只是一枚庭院中的红叶,其上附着他的飞雷神术式。
面对宿傩怀疑的目光,宇智波启朝他会心一笑,不急不慢地说道:“好啦,你就当我心诚而已。”
世人常说‘心诚则灵’,是指用心专一,愿望便能获得灵验。两面宿傩收下了御守,一刻不离带在自己的身边,两个人也由此常常形影不离。与其说是神子心诚,倒不如说是宿傩对于兄弟之间的期盼心诚。
他希望和双生兄长一直在一起,于是两兄弟至今亲密无间。等到他不愿意再见到他的兄长,于是护身符也消失了效用,宇智波启甚至感受不到原先留在红叶之上的飞雷神印记。
他其实可以把飞雷神术式直接留在宿傩身上,这术式非常牢固,被锁定之后几乎无法消除,但是亲情并不是无法令人喘息的束缚,双方相互要留有自由,所以宇智波启便折衷采用了赠送御守的方式。
倘若有一天,两面宿傩厌倦了这种充满束缚的相处模式,那么他作为兄长就会干脆放手。这只是一个预想,一个假设,一个因为未雨绸缪而做出的考量,也许兄弟分道扬镳这一天不会到来,也许会来,但绝不会是现状这样来得如此之快。
感情上,宇智波启不想他和宿傩的决裂是因为一个误会,理智上,他心里知道宿傩此刻并不是十分愿意见到他。……也许宿傩并不是将御守抛弃或者销毁,也许宿傩是到了妖怪的城池里,许多妖怪的地盘位于连时空间忍术都干涉的异类时空之中。
也许就像宿傩自己所说的那样,让彼此都‘相互冷静一下’,也许过不了多久,宿傩就会突然回来。假若真有矛盾的话,哪怕是最后再见一面做个了断,也比像这样没头没尾要令人好受得多。
宿傩负气离家出走,是宇智波启今日以来最为忧虑的一个困扰,除此之外,他本身的情况也有些糟糕。
关于那个噩梦,那个一直萦绕再他睡梦中的黑色阴影,宇智波启最近频繁地做类似的梦。他仍旧从房间里醒过来,仿佛梦境里仍旧维持在哪一个冬天,炭火熄灭以后有一些寒冷。房间里空荡荡的,别无他人,澄明的月光从格子窗投射进了房间,将竹影和树影照在屏风之上。
这感觉莫名其妙,就像是陷入了什么幻术中,连带着在现实之中,他也时常感受到一股被注视着的不适。
值得一提的是,原本屏风上若有若无的人影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近,直到有一天它彻底从屏风上消失,映在了房间的墙壁一侧。从那以后,宇智波启便觉得有人在床榻便徘徊,但是他感知不到活物的存在,也许这不过是月光透过房间门窗时所产生的普通光影,只是因为他连日疲惫而感到的错觉。
到了最后,就算是宇智波启再怎么安慰自己也无法忽视目前怪异的现状了。有一天他从睡梦中醒过来,不知道为何感染上了风寒,他觉得身体沉重,浑身发冷,脚腕处有了像是被人用手捏出来的奇怪淤青。
那淤青往上扩散,每一夜过去,都会向上蔓延几分,宇智波启的精神也紧跟着感受到疲惫。等他决定正式着手处理这件事的时候,竟然发现这淤青在不知不觉中慢慢覆盖至了整个小腿。
或许是妖怪,宇智波启的阴阳术略有小成,照理说中招的时候应该不至于无知无觉,况且阴阳师们都说他没事。也可能是咒灵,因为他没有咒力,或许有一些咒灵的手段特殊,手法比较高超呢?
但咒术师们都以疑惑的神情看着他,委婉地表达了状况的正常:“神子大人,您的身体非常康健。不如您请去五条家吧,五条家的六眼或许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旁人从来没有察觉到神子的不对,也看不见那一道一道明显的淤青,他们只夸奖神子风采优美、荣光焕发。因为现如今即便神子是毫无咒力的天与咒缚,即便再怎么样都是咒术界的局外人,但是拿到天丛云剑的神子就是货真价实的神子,再加上祇园神社和源氏一族的政治考量,恐怕没有谁会对神子不以礼相待。
“怎么会有邪祟敢接近您呢?神器会保护使用它的主人,况且还有神明庇佑……”
直到再一次遇见那个五条姓氏的咒术师,这个年轻人一眼便看出神子被异常困扰的状况,宇智波启才意识到那个青年便是咒术师们所谓的‘六眼’。
“他们也夸我是五条家的神子呢,不过真要相比起来,还是启更加名副其实。”谈笑了两句以后,青年认真地上下打量着宇智波启:“和诅咒没有关系,那群家伙看不出来,其实也不能怪他们不学无术。”
“或许这和你的心理作用有关,好好回想一下以前发生的事,你是不是曾经经历过什么……让你产生了什么心结?”
宇智波启沉思了片刻,要论经历过的事情,那他经历过的可以说是太多了,但是要论让他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除了带土,恐怕也并没有别的什么。可要是带土的话……那也不该做那样的梦,带土是可爱的,是温暖的,是金色的阳光暖洋洋地照耀在人的身上,尽管可能令宇智波启无时不刻为他的安危产生忧虑,但是绝对不会做那种冰冷莫名的梦。
“我实在想不起来……有没有可能是别的原因呢?”
“那就好好想一想,人会在一念之间产生出无数种想法,也许某个念头是一切的原由,但是你却忽略了那个念头……也许这问题并不来自于你本身,但是你一定能在记忆中找到本源。”
末了,五条家的青年咒术师意味深长地感叹道:“毕竟有毒的执着,可是比憎恨更像诅咒啊。”
尽管获得了提示,但是宇智波启仍旧在对话结束以后,毫无头绪地回到了家,没有宿傩的宅邸看起来有些冷清。
往先很久的时候,他和弟弟相依为命,成为忍者以后,无论是他还是带土,都时常一个人在家里留守。但自从别离了带土,他就很少有这样一个人在家独处的时光了。最开始鬼舞辻无惨长达前念的无休无止的纠缠,再往后将迪奥管教长大,即便毕业后随船环游世界,但回到家里也能看见乔纳森和乔斯达爵士。
这一个世界,他离开神社有了自己的住处以后,便和弟弟宿傩时刻形影相随。身边没有旁人说话的声音,宇智波启又突然想起,他将那把埃及剑带在身边,最近的新剑不断,就连这个家伙也很少再絮絮叨叨地冲他抱怨什么了。
“因为你不走心。”
“对于刀剑来说,被取代并不可怕,被抛弃才是最可怕的,所以我才会直接闭口不言。”
提出这个问题以后,沉寂很久的阿努比斯像是找到什么情绪宣泄口一般,突然义愤填膺地向宇智波启发出指责:“我算是早就看明白了,你简直是一个薄情又冷酷的家伙!无论哪把剑都取名叫做‘蝉间’,你这样做,恐怕是因为不想把周围的一切放在心上,无论做到再优秀的地步恐怕也不配拥有自己的名字……”
“神器也好,咒具也好,普通的刀剑也好,因为你根本没有真正看过我们。为什么不愿意取名字,根本就不是因为方便吧?你明明连很久很久以前自己手里的刀剑都能如数家珍……不取名字的原因恐怕就只是为了以后好抛弃,我这种兢兢业业为你打工的刀剑算是什么呢?没有多久就会被你忘记吧!”
这把埃及剑看起来在主人不闻不问的这段时间里积攒了不少的怨气,宇智波启直接被它这串话说得一愣,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过事情明显获得了转机,等到晚上再一次步入梦中,他在月影阑珊之下,透过月光和竹影,终于看清楚那道黑影的脸。
如同雪中红梅般漂亮的眼眸,纤长秀美、苍白病态的柔弱青年,斜卧在他的塌边用手轻轻撑着侧脸,漫不经心的面色之中透着一股阴冷,瞧见宇智波启向他投向目光,嘴角勾起一丝讽刺的微笑。
“外面真的好冷,我可以抱着你睡觉吗……哥哥?”
第82章 我的弟弟宿傩(二十)
宇智波启不回答他的话,只是反问:“我最近的异常,是你搞的鬼?”
鬼舞辻无惨有些漫不经心抬起眼眸,懒散地回答说:“你看我。”
宇智波启这才注意到眼前人和以往很不相同,海藻一般的长发倾洒下来,他的面色苍白,是很久以前那种毫无血色的苍白,月色中透露着一股病态般的秾丽,这太奇怪了……变成鬼以后的无惨,居然穿着月彦时期的衣服,获得健康之后,他尽管时常流露出厌烦的神色,可是这情态和病重时候的恹缠完全不同。
鬼舞辻无惨应当是厌恶这个时期的,可是他此时低低束着长发,身着淡雅宜人的素服,显然是还是人类时方便会医时的装束,宇智波启心中的奇怪也因此变得更浓了。
感受到兄长心中的困惑,鬼舞辻无惨的脸上这才流露出一点略带真情实意的笑,他有些愉快地伸出手,用冰冷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宇智波启的脸颊。
他说:“哥哥,是你让我来到你的身边的呀……”
宇智波启拍开他的手,每当他觉得足够荒谬的时候,事态的走向总是能够变得更加荒谬。鬼舞辻无惨不为这抗拒的举动感到恼怒,他只是安静地微笑,转而将手搭在宇智波启的肩膀上,用轻柔的语调低声说道:“你想起我,我就过来了。”
“我知道你因为我来到这里生气,可是你是我的哥哥,从小到大我都一直在生病,能见到的人就只有你。那个时候你来看我,风度是那么优美,光华是那么瞩目,所有人都夸赞你……只有我讨厌你,憎恶你,但是我知道,你是我一个人的哥哥,不缠着你还缠着谁呢。”
尽管知道这只是一个梦,现实中正值初夏的季节,但宇智波启仍旧觉得整个身体冷得有些僵硬,就仿佛浸泡在冬日的溪水里那样刺骨。
但是鬼舞辻无惨仿若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而是将头轻轻靠着兄长的手臂,如同藻荇般的长发散漫随意地散落在肩头,他继续自顾自地说话:“当初你把我独自留在地狱,灵魂都很轻,没有一点实体……可是我从地狱里出来,所有地方比地狱里都还要寂静清冷,不尽人意。”
“你想要甩掉我,但是我偏要跟在你身边。启,从你想要摆脱我的那一日开始,我便发誓,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要跟着你去。”
“所以一年前在长野……”宇智波启沉默了一下,“那一夜在屏风外面的也是你。”
“没错。”病弱的青年眉头一松,语气之中带着一丝复杂:“你当时很不舒服,本来该一夜都无法安睡。可惜那个丑陋的家伙,也就是那个名叫两面宿傩的家伙……他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呢。”
这话的信息含量不少,宇智波启感到不对劲,他这个曾经的胞弟,怎么看也算不上善于忍耐的家伙。无惨脾气很坏,在哪一千年中,哪怕启跟他的下属多说几句话都能引得鬼王心头不痛快。而现如今这个人看着宿傩和宇智波启如此亲密,怎么样都不像是会在一边束手旁观的性格。
“他不过也是一个看不清现状的蠢货罢了,”仿佛看出了宇智波启心中的疑惑,鬼舞辻无惨鄙夷般地嗤笑了一声,“真可怜啊,两面宿傩,以为自己是兄长的小宝贝,以为和自己的哥哥同舟共济心心相通。实际上,你对待我,和对待他又有什么不同啊?”
“我知道,你对他很好,你对他和颜悦色。你关心他,爱护他,把他视作自己真正的弟弟照顾,但是那又怎么样?我被你狠狠地抛弃了,他最终也会被你抛弃……”
“我不会抛弃他的,如果宿傩不拒绝我,那我绝对不会抛弃宿傩。”
“真的吗?如果他像是我这样对你纠缠不休,你还会对他这样温和亲近?他很知情知趣吧,真是个完美的弟弟,事事都以你为先,知道了有其他人的存在,就主动离开不让你为难。”
“可惜做到这种地步,替代品也终究是个替代品,你那一点甜言蜜语算是什么呢?平日里那些看起来难能可贵的温情算是什么呢?假若有一天能够回到带土的身边,想必你也会毫不留情地将他抛弃,快快乐乐地继续和带土一起生活,然后把我们这些人全部给忘记得一干二净吧。”
说道这里,青年阴冷阴沉的神色不复之前的平静,他抬起头看宇智波启,瞳眸中愤恨之色更浓,他用充满怨怼的语气对他的兄长说道:“……可是我又算什么呢?我在你眼里又算什么呢?我怎么能让你这么轻易地得偿所愿呢?”
“我要缠着你,我要永远跟着你,哪怕你回到了宇智波带土的身边,我也要像梦魇一样存在你的梦里,横插在你们两人之间。这样你就会一直记得我,永远会想起我,哪怕你和宇智波带土生活在一起,也绝不会获得安宁。”
宇智波启叹息了一口气,看上去也没有因为鬼舞辻无惨的长篇大论感到动容,他只是用近乎于平淡的语气问道:“究竟要怎么样你才肯离开?”
鬼舞辻无惨闻言将脸侧过去,看向别处,去看映照在屏风之上竹影和树影。宇智波启对这行为非常熟悉,在无惨还是人类的时候,如果周围发生了什么不符合心意的事,他就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不加理会,不予理睬,高傲地看向一旁,就像是一个孩子那样任性地置气。
而作为兄长的宇智波启,自然也是知道这种状况的应对方法的,他这个弟弟动辄发火,哄是一时半会哄不好的,如果想要鬼舞辻无惨对这件事给予回应,那还不如将他彻底惹怒,让他立刻为此事感到生气。
于是宇智波启又说:“你能不能自己离去?”
果不其然,鬼舞辻无惨被气得又怒又笑,他和宇智波启这时贴得很近,因此宇智波启能够将他怒火中烧的神色瞧得一清二楚。
尽管已经足够愤怒,但是鬼舞辻无惨仍旧维持着语气中的平和:“你以为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呢……哥哥?我们之间已然没有了血缘的联系,但是却还有着不可分割的羁绊。只要你思念我,我就自然而然地能够察觉你的方位。”
这有些荒谬,宇智波启不觉得自己会思念这位曾经的胞弟,他将自己束缚在那个世界上千年,还将那近乎于上千年的人生都给一口气搅得乱七八糟。
“可是我不会思念你。”
“不,你会。”鬼舞辻无惨突然平静了下来,他说,“只要你想起我,只要你回忆我,这都能被算作是思念。令人高兴的是,我和你是兄弟,这既是已经发生过的事,也是绝对无法抹消的事实。”
“你以为你会感到寒冷、疲惫、力量单薄,是因为我造成的吗?并非如此,这是你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在逐渐减弱。我原本无人可见,你和这个世界联系紧密时,我也只是一个亡灵,等到你和这个时间的联系减弱,我趁虚而入,正是你赋予了我‘存在’,我才得以出现在你的梦里。你所怀念的是人类时期的月彦,所以我便以人类时期的模样出现。”
“……不过无论如何,我只会被你所看见,鬼舞辻无惨和其他人不属于同一个世界,你想起我,我得以出现在你的身边,这便是羁绊的意义。”
——
宇智波启醒过来以后,对这场在梦中的对话记得十分清楚,鬼舞辻无惨的话不可以全部相信,但是其中有又有一部分值得令他感到反思。
他想,宿傩对于他来说究竟算什么呢?就像是阿努比斯所指责的那样,他对于周围的事物并不上心,因为总是要回到带土身边,于是他便将身边的一切都视为过客,无论是再怎样优秀的人,都不值得他多加关注。
因为他和弟弟互相承诺了接下来的未来必定有彼此的参与,所以宇智波启的人生在离开宇智波带土那一刻就已经停止,在寻找回家的路途中所经历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等到回到带土身边,他人生的齿轮才会继续运转,至于之前发生的一切当然是计划之外、本身就不该存在的事,所以立马抛在脑后如数忘记也很合乎常理。
但是那样实在太不公平了,对于路途中所遇到的其他人都太不公平了,宿傩是真心实意地将他视作值得信赖的兄长对待,这简直是毫不讲道理的辜负……可是倘若将宿傩放在心中,那么对于带土也是一种不公平。
他希望日后以澄澈明净的心境面对带土,也要以坦诚的态度面对宿傩,宇智波启最终还是想明白了这件事,他决定要告诉宿傩自己真实的想法,他会回到带土的身边,但是宿傩也应当是在这个世界中他理所应当珍视之人,总而言之,无论如何两个人都要像是所约定的那样相伴一生。
但是他还是没有来得及找到宿傩,因为他对于身体的控制力开始按照趋势逐渐减弱,他不属于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很浅……就像当初鬼舞辻无惨当初能凭借羁绊令他停留在那个世界上千年,羁绊的意义很重要,它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存在时必定要建立的东西。
而人的一生从出生起便带来许多羁绊,父母、兄弟姐妹、亲朋好友。他和宿傩从出生起便被父母所舍弃,所拥有的仅剩彼此。再到后来,众人将宇智波启视作神子,于是便将他摆放的很高,推的很远,就像是泡沫漂浮在海面之上。
而两面宿傩是他这个世界上唯一羁绊,只要他撒开手,神子便成为了没有人牵引着的气球,海浪翻涌过来,将浮沫和浮藻都拍打到岸上……宇智波启最后还说没有对宿傩说出那些话,因为在一阵朦胧之中,他的意念飘了上去。
第83章 我的弟弟宿傩(完)
神子死了。
两面宿傩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神情很淡,目光低低地看向别处,露出了和以往相似的那种很不以为意以及很不耐烦的神色。他在心里想,无稽之谈。
那个时候宿傩刚从妖怪们的城池重返人类世界,他从兄长的身边离开了有一段时日,不必顾及神子的存在对别人稍降辞色,也不必宽恕那些不知礼数的冒犯者。
他随心所欲,想杀就杀,是别人口中真真正正的那个天灾,所有的异类和人类都为他的喜怒无常感到恐惧和战栗。照理说这才是真正的无拘无束,但是却让宿傩难能可贵地感到不自在,就好似身边缺了什么。
双子在咒术界被视作同一个人,两面宿傩早就将兄长和自己视作了一体,两个人不在一起,就仿佛拥有阴阳两面的事物变得不再完整。这场离家出走足足维持了有七八个月,直到宿傩本人在心中彻底放下嫌隙。
他告诉自己对这件事没必要抱有不满,就算真有着那个帮神子吃掉他不喜欢的柏饼的人存在……那也不过是过去式了,他和宇智波启是兄弟,相处在同一屋檐之下,而‘带土’至今却不知道待在哪里,就像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宇神子对谁区别对待,曾经的事情不必再耿耿于怀。
两面宿傩惊奇地发现自己真的很会替这个不成器的兄长寻找理由,在神子身上,感情也好,理智也好,都是不可并存的。至于底线这种东西,则是像笑话一般,只会一退再退。不过到目前为止,他确实有一些想要见到宇智波启。
人是群体动物,就算是一个人独居,只要出门就会和不少同类接触。而神子在人类中的地位超群,宇智波启看起来能够照顾自己,再不济也没有谁会眼睁睁看着神子把自己给饿死,这也是两面宿傩最终肯把平时万分爱护看重的兄长置之不理,直接负气失踪的缘故。
等到他赶回私邸,推门直入房中,却见庭中郁郁青青,荒草满目,室内积累尘土,显然是数月无人居住的模样。
想要打听宇智波启的消息十分容易,因为神子无论到哪里都是众人中的焦点,更遑论世上之人没有不崇信神佛的,只要神子肯出现在众人面前,哪怕有着骇人的兄弟跟在身边,都会被信徒们给众星捧月围个水泄不通。
但是两面宿傩向平安京的居民们打听关于神子的近况,有人用惊诧的目光看他,或是惊异他与常人迥异的相貌,也有的人认出了他是时常和神子同行的那个男子,然后用诧异的语气说道:“神子早就不在了。”
“不在了,什么意思?”
“不在了,就是已经不在人间的意思。”
神子的死也伴随着天丛云剑的消失,于是众人也对这件事的真相众说纷纭。
有的人说是高天原的众神派下使者,让神子带着神剑一起从地面回到了天上。有的人说,京都建立在八岐大蛇尸首上的堕落之地,神子受到了来自堕神不洁之力的诅咒。有的人说世人是无法救赎的,神子就像佛陀涅槃,与世间缘分已了,不再住世。
这些也不过是在民间流传普遍的说法,至于真正有权威发表意见的群体,无论是神道、阴阳师、还是咒术师,都因为涉及各种各样的因素不约而同地保持缄默。但唯一可以认定的事实便是,神子已经入灭,不再身居这个人世。
两面宿傩听了只是不信,不以为意地略略露出一点笑,冷淡地做出评价:“就算是死了,也得死要见尸才是。”
就算是再怎么不相信神子去世的传闻,但无论如何,这说明宇智波启目前像他一样,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人们的面前了。两面宿傩一想到此处,心潮涌动,便感到烦闷不已,他坚信兄长不会不告而别,直到数日之后,他遇见了以前在集市上曾经冒昧地向宇智波启搭过话的那个五条家咒术师。
青年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内行人’、‘知情者’这几个大字,遇见宿傩之后,便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
“我就说,双子其中一个人离去,果然是一件好事。毕竟所有的孪生子都共用同一份咒力,你们兄弟的情况又是这么特殊,弟弟强到天生如同鬼神,兄长却是天与束缚……你们俩超乎常人的联系,反而把彼此的存在弄得一点都不纯粹啦!”
白发咒术师依旧没有个正形,他见面就热情地同两面宿傩噼里啪啦地讲了一大堆话,丝毫不顾高大青年沉着脸摆出冰冷抗拒的态度。
“怎么样?”青年眨了眨蔚蓝色的眼睛,充满关切地询问道,“有没有突然显著地觉得变强?就像失去了限制,出现了譬如说感觉咒力更加如臂使指,使用起术式更加得心应手什么的状况?”
两面宿傩本来不欲回答他的话,但是一想起这个人事先提到了宇智波启,便冷漠地撇了他一眼:“是又怎么样?”
“那就对啦!其实也没有怎么样……只是双生子是彼此的限制,也就是说,你哥哥原本分去了你的一部分咒力,所以你的发展受到了很大的制约。而同样的,你把咒力共享给神子,导致了神子的天与束缚不能往纯粹的肉/体发展,反过来限制了你哥哥变强。”
五条家的咒术师干脆直接拍了拍手:“所以说,双生子才会被成为不祥啊,只有一方的死去,才会成就另一方的强大。恭喜你,虽然失去了兄长,但是同时也突破了制约,你自由了。”
这本来是一句没头没尾的恭喜,但两面宿傩几乎立刻领悟到了这声‘恭喜’之中的含义,他本以为自己会因为那个人的死去感到难过,但是心里却实在是如同死水一般的平静,而后是片刻的沉默:“他是怎么死的?”
“神子啊……神子是病死的。”
短短的一句话,落入两面宿傩的耳中,却让他感到长久得仿若隔世。
那个青年咒术师继续回忆着说道:“上一回见到他的时候,他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不过还是在强打精神。我还在好奇弟弟君怎么没有跟在他的身边,也许你们那时候闹了一点小小的别扭。真奇怪,怎么会以这样草率的结局结束呢,他虽然看起来内敛,却非常具有智慧,现在想起来,大概是缘分已经尽了吧。”
两面宿傩不理会那个咒术师,原先同他闲聊,也不过是想要知道兄长的情况而已,现如今更是没有心情搭理,转头就走更是没有丝毫的负担。
——
在宇智波启死去以后,他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多大的改变,觉得无聊的事情,他照旧觉得无聊,觉得厌恶的存在,也照旧觉得厌恶。
到了夏天的时候,种植在庭院中的紫阳花如期盛开,紫色蓝色浅粉色氤氲开来,像是一团淡淡的雾气在庭院中。神子是很懂风雅的,春天的时候有樱花,秋天的季节有红叶,到了冬天便是铺天盖地的雪。
两面宿傩时常待在宇智波启身边望着外面出神,因为没有别的事情可做,现如今一个人再次体会,所有的回忆仿佛都褪了色,又仿佛本来就是那样的颜色。
等到后来神子的事件被定了性,世人都说两面宿傩是为祸事件的妖邪怨孽,神子应该久住世间,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要阻碍众生脱离苦海,于是借助手足之情令神子由生至死步入了寂灭中。
咒术师们轰轰烈烈纠集力量向他进行挑战,而两面宿傩拧碎了前来讨伐他的所有咒术师的脖子。熊熊燃烧的火焰和四周的断臂残肢浸染了整片大地,血与哀嚎将天边的明月都掩映成为了一片赤色的鲜红。
不知道从何时起,他的视野里只剩下猩红的色彩,铁锈般的腥气和众人恐惧的滋味令人觉得愉快,感到酣畅,难以抑制的兴奋充斥在脑海里。一片苍茫的血色中,原本只有兄长的身姿不是腐烂的血肉和杀戮的颜色,可是鲜血的滋味像是酒水一样顺着咽喉蜿蜒而下,畅快得令人难以忘怀。
他离开兄长的时候没有开始吃人,后来宇智波启死了,他却开始食用起那些自己以前根本看不上的血肉。
两面宿傩还是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不过有时候的行为举止也充满着一种别样的文雅。他打心底瞧不起人类,数十年来从来没有一丝的改变,所以无论保留人类身份与否,他依旧是以前那个宿傩。
有时候他屠戮完人类,在夜色中眺望着天空的那轮明月,两面宿傩始终认为宇智波启不应该死去,因为他和启是双生子,在咒术界被视作同一个人。这个人既是他的哥哥,也是他自己,既然两面宿傩没有前去冥界,依旧在生者的世界里不断徘徊,那为什么作为兄长的宇智波启反而会消失呢?
第84章 我的弟弟奈落(一)
在二十年前,人见城的城主夫人为城主生下他的独子后便因为难产离世,新生的少主多病又幼弱,在襁褓之中便啼哭不止想要寻求母亲的怀抱。
城主怜爱这个如同猫儿大小可怜的孩子,于是对他无微不至地照顾。光阴似箭,小少主逐渐长大成人,面若桃花,异常美丽可爱,虽然体弱多病,常年待在温暖的帷幕后面养病,不能像是健康的孩子那样在阳光之下蹦蹦跳跳,但是好歹总算是平安度过到了五六岁的年纪。
城主后面的妻子们都未曾有过生育,于是这孩子既是城主的独子、长子,也是城主的幼子。再加上小少主长大后的容貌越发与他的母亲相似,因此城主难免爱屋及乌,将少城主视作掌上明珠一般疼爱。
当时又逢战乱时期,天下大乱,群雄割据,大名们相互攻伐。因为政局纷乱的现状,上下尊卑不分的情况和盟友之间的背叛成为了这战国之中经常发生的状况。
作为新投诚的家臣,为了确保与主公建立稳固信任,向所效忠的大名送出一名至亲作为人质,则在战国时期是一种司空见惯的结盟方法。
这意味着人见城主要将自己的孩子送到主公的城池之中长大,但稚子一贯弱不禁风,寄人篱下难免受到轻慢和漠视。城主难忍和少主长久的分离之苦。又同时不忍心自己稚子受到奔波劳累的颠簸之苦。况且此去山高路远,路上凄凉无比,妖魔和山匪丛生,由此一别或成永诀,也是不可得而知之的事。
于是再三思虑之下,家臣提提用养子以假代真的决策也因此应运而生。城主在一众孩童中挑选了一位最为容貌出众、聪颖伶俐的孩子收作义子,他对外宣称这是自己的长子,再将偷天换日将他送往国主的藩城。
宇智波启就是那个被选中的养子,城主之子的身份看起来光鲜亮丽,即便作为人质,但由于两者之间是家臣和主公的关系,质子在那里不会受到苛待,甚至还能接受武士应有的教育。可是一旦暴露,便要要面临欺瞒主君被杀头的危险。
无论人见城主在事发以后会做出怎样的对策,总而言之,作为人质的宇智波启以及随行人员肯定要第一时间承受国主的怒火。
为了防止人多嘴杂,就连和宇智波启同行的随从和车夫都是从不了解城主府内情的平民之中挑选,他们不曾被告诉过事情的真相,满心满意认为所侍奉的是真正的长公子。如果被选中不是宇智波启而是一介普通的孩童,身边连一个可以依靠出谋划策的人都没有,心里的焦虑和压力可想而知。
而宇智波启却不感到惶恐,他此刻还沉浸在一种怅然若失的情绪之中。这确实应该是原本他和宿傩所处的是同一个世界,但是一晃眼过去,却已经已经错过了数百年的时光。
在战争规模像是村民械斗的战国时期,人见城可以算是一座不小的城池,但是相对于京都来说依旧是一个消息闭塞的穷乡僻壤。没有咒灵的踪迹,也没有智力开化的妖物。长久以来,来到这里的不过是半吊子的僧侣、法师,就算遇到了什么需要驱邪的灵异事件,召集附近村落的除妖师们过来干活就好了。
但是宇智波启还是打听到了宿傩的消息,尽管现在像是巫女和僧侣的时代,阴阳师和咒术师们不再遍地都是。但是咒术师的御三家作为人类世界的权贵,寻找到他们消息其实也并不难。
他穿过禅院家的结界,随手翻阅关于两面宿傩的典籍,六百年的时过境迁,往事都只能被纪录在薄薄的纸页当作,让宇智波启读起来感到了有些失真。他们说两面宿傩是咒灵,是天灾,是在平安时期的诅咒之王,记录者在文献里细数关于他的罪孽。
宇智波启读起这些文字,往日的回忆令他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极大的分裂感。因为即便是在当初,所有人都说宿傩是邪物、是妖孽、是怪物,但是宇智波启比谁都清楚他是一个由血肉之躯构成,会受伤也会饥饿的人类。他把典籍放回原处,心里想的是:“别人的话,也不可尽信。”
可是等到影分/身的记忆传回了主体,就算心里已经知道答案,宇智波启仍旧仍不住神使鬼差般地朝着身旁的人发问:“你听说过两面宿傩吗?”
旁边的随从只是恭敬地回答说:“让我想想,这不是《日本书纪》里记载的魔头吗?小公子,傍晚的时候不要独自出门,逢魔时刻的妖怪都很猖獗的。”
逢魔时刻的妖怪确实很猖獗,护送他前去大名身边的时候,到了傍晚宇智波启有时候能看见许多妖魔飞翔在田野天空的边际,像是五月五日悬挂在室外飘荡的各种鲤鱼旗一样。
为了防止遇险,马车夫和随从们绝不肯在夜间继续赶路,但是等到抵达国主的城池,宇智波启却根本没有遇见过什么妖怪。虽然作为神道一部分的阴阳道在战国时期步入衰落,但是巫女和僧侣们却忠实勤恳地履行驱魔的职责,将这座城维护得及其安稳。
宇智波启比谁都能够深切地感受到这数百年以来的变化,这甚至加重了他心头对于往事产生的失落。
无论是在咒术师的记载中,还是在《日本书纪》,无论是咒灵的宿傩、魔头的宿傩还是人类的宿傩,在这个年代都应该早就化为尘土。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不可能玩弄亡魂,令本来就已经死去的逝者复活。宿傩或许会觉得愤怒,或许也会感到被背叛的恼恨,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无论再努力做些什么,都已经于事无补。
宇智波启现在不会轻易莽撞地了结生命,羁绊是一种不可言说的东西,就像是他原本以为没有什么在意之物而主动撒手人寰,但是怎想平日里感情很淡的胞弟却和他兜兜转转纠缠了足足有上千年之久。
他死去之前,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已经很单薄了,微弱到无惨每一夜都会在他的梦境之中出现,向他诉说对他的怨恨和痛苦。
不过除却一味地倾泻感情之外,有时候鬼舞辻无惨也会安静一会儿,然后略带冷淡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常人都认为爱和恨是对立的,是这样吗?但是爱和恨是相伴相随的,真正和爱对立的是漠视。”
“但是你恨我,不是这样的吗?”
苍白病弱的青年挑了挑眉毛,他想要说不是,但是这话终究没有说出口,于是他只好淡淡地回答说道:“所以我总是希望能够从你的口中得知什么话,哪怕是‘我恨你’。”
宇智波启时常搞不清楚这个人究竟为什么会对自己抱有如此深重的憎恨,他仿佛从一开始就很讨厌自己,无论宇智波启怎么说,怎么做,都很难讨得无惨由内而外地感到欣喜。鬼舞辻无惨通常都是露出一个优雅含蓄的笑,饶是如此宇智波启也知道这个弟弟会在暗地里因为他的举动而不悦地蹙起眉毛。
他似乎恨宇智波启,又同时很漠视其他人,他认为宇智波启漠视所有人,同时又希望宇智波启恨他。
但是没有办法呀,宇智波启恨不起来,他把来来往往的人群分为两种,一种是需要保护的人,一种是毫不相干的人。可是把所有东西和带土相比,宇智波启又好像忽然变得很擅长遗忘别的一切了。
他应该遗忘别的一切,因为带土是他的初心。他是带土的哥哥,这是宇智波启在尘世中沉浮时唯一能够稳稳抓住的道标。这个世界结束以后,他应该又快又绝情地把过往抛在脑后,像以前那样,不用去想,也不用回头去看。保持活力,保持干净,接着往下一个目的地前进。
可是宇智波启最终又回来了,回来又有什么意义呢?回来也见不到宿傩,只是在本就不堪的现状上提醒自己,他又辜负了除了带土之外的另外一个人罢了。
这事实让宇智波启觉得疲惫,他不明白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经历这样的事情。他记不清距离和带土分别已经过去了多久,也数不清这究竟是他经历的第多少次轮回。
忘记是正确的,宇智波启没有做错什么,因为不去忘记的话就活不下去。当一个人拥有太沉重的心灵,肩上背负着太多的东西,是漂流不了多远的。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离带土的世界有多远,也不知道自己前进的方向是否正确,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有朝一日能够与带土重逢。他漫无目的,迷失了航向,指引他的只是一个抽象的目标。就是一个人一直向着南走,因为地球是圆的,终有一日能够又回到原地,宇智波启仅仅是凭着心中的执念和执着坚持到现状罢了。
作为质子的生活很乏味,他有时候会将分/身放在城里,抛弃其他地方去看那个长尾景虎,去看那个被成为‘尾张的大傻瓜’的织田信长。老实说简直令人失望而归,他们是那种会被记在书上的家伙毫无差异的存在,从中瞧不出自己以前熟悉的那些故人。
故人哪里是相见就能见呢?他做出如此努力都未曾与自己最想见的人相遇一次,宇智波启觉得自己简直天真的得过了头。
最开始宇智波启展现出了超乎常人的骑射天赋,受到了国主的重视和提拔,但是后头他又觉得很没有意思——就算是受到大名的礼遇,成为有名的武将又如何呢?难道真要在这个战国时期一争天下?
于是他又开始成天和那些无所事事的年轻人混在一起,少年的性格容易改变,一时之间志向发生偏移也是合乎常理的事。宇智波启的这副做派也没有引起周围人的疑惑,他们成天出城游猎玩乐,每猎到一只花鹿,同行人都聚在一起为宇智波启的身手庆贺欢呼。
不知不觉中十余年过去,老城主离世,质子也被因为要为父亲服丧的缘故,被新上任的统治者放归家乡。
这时候颇有贤名的少城主已经被妖魔取代了身份,宇智波启率先去为名义上的父亲吊唁,从老城主的灵堂折返回来,拜见新上任的城主的时候,貌美的妖魔从高楼上在暗香浮动,寒梅绽放景象间望见了义兄踏雪而来的身影。他神色淡然地垂下眸,漫不经心间捻起棋子,朝周围人问道:“启……他的名字是启吗?”
上一任的城主死于一场不明不白的疾病,在消息闭塞的城池里,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并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而妖魔想要令人悄无声息地消逝,更是花费不了多少精力。
奈落原本想要随手处理掉这个身份的义兄,但是在周围人说起少城主和这个人未曾谋面的消息之后,突然觉得像这样的人,直接死去未免又太过于可惜。
而宇智波启站在室外,侍女们卷起他面前的幕帘,实际上,他是第一次见到自己名义上的这个兄弟。
年少的城主病弱,却是一个十足的美男子,长发如墨,整个人有着如同玉石般温润的辉泽,听闻声响后抬眸看他,神色之间有着一种清冷般的艳丽。
宇智波启觉得恍惚,并且由此生出了一种怀念,他曾经也有过一位这样体弱多病的兄弟。
第85章 我的弟弟奈落(二)
宇智波启从未和人见阴刀有过接触,在作为质子启程之前,宇智波启曾经远远见过这个孩子一面,彼时只觉得他多病幼弱,和寻常玉雪可爱的孩童别无二致,现如今已经出落得非常貌美。
少城主身着绸料白衣,衣袖极香,好似寒梅残雪般洁白无暇,白面绿里的外袍搭配着浓淡相谐的淡紫色内衫,虽然因为病势显得清瘦苍白,略有不足,但举止雅致,显得很是风姿俊美。
宇智波启和原本的城主乃是远亲,和现如今的新城主关系更是极远。他虽然是老城主名义上的养子,实际上更像是被赋予特殊使命的家臣。不过说到底,没有谁会为突然冒出一个毫无感情的义兄感到欣喜,原本以为拜会之后会放他自行离去,青年人却温言询问他接下来有何打算。
宇智波启则是规规矩矩地回答道:“久别家乡,尚且生疏。两亲已故,物是人非。待为其潜心拜佛祈祷来世,以弥补未能长伴膝下之憾,再做理会。”
阴刀少主听罢,轻轻颔首,但是并没有立刻表明同意的态度,他的声音平静清朗,追述起了过去的往事:“母亲久别人世,数十年来仅剩父亲与我相依为命。现如今忽然别离,世间亲友凋零,令人凄清孤寂,悲伤不已。”
“好在兄长大人返回故乡,希望您能够记挂手足之情,莫要舍我而去,陪伴在我的身边,亦能得暂时安慰。”
宇智波启虽然惊讶于少城主的挽留,但是此话确实言之有理,倘若推却恐怕有些过于不近人情。
阴刀少主又说他的宅邸荒芜,长久无人照看,自己现如今新任城主,这时候正是需要用人之际,于是便要求宇智波启暂居城主府邸之中。
大概是出于移情作用,年轻的城主对于素未谋面的兄长展现出一种别样的亲厚,宇智波启这些日子时常跟随在阴刀的身边。
他有时候觉得人见阴刀很像鬼舞辻无惨,貌美多病,如同鸦羽般的长发垂到肩头,有一种清冷艳丽之感。大抵是身体虚弱的缘故,在处理政务的时候,青年不多时就觉得精力不济,有些倦怠,便用手轻轻依靠矮几。
虽然是武士之子,但是这个人却不能像是武将那样统领麾下的武士,可是照样却获得了属下们的赤诚相待。因为他性格宽厚仁慈,善于以己度人给予别人关怀,还是少主的时候便颇有贤名,在城中广受民众们的爱戴。
人见阴刀和鬼舞辻无惨是相似的,但是又是格外不同的,同样久病缠身,同样出生贵族……宇智波启时常心想,这孩子会是另一种环境下长大的无惨吗?如果说,人见阴刀将宇智波启作为聊慰亲情的寄托,那么宇智波启也同样在人见阴刀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熟悉般的怀念。
年轻的城主会在别人面前毫不回避地称呼他为‘兄长大人’,就算经历了无数次转世,宇智波启都鲜少从弟弟那里获得这样的待遇。
带土小的时候很粘人,长大了就算一口一个‘宇智波启’。好像不直接叫全名的话,就不够气势汹汹,不能彰显出自己十足的愤怒。这也难怪,因为宇智波启确实在他面前没有什么兄长的架势,他会招惹带土,也会欺负带土,偷偷把带土喜欢的零食吃个一干二净,揭他的短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然后开怀大笑。
“因为这样子才像是兄弟嘛。”
而鬼舞辻无惨在一开始还会礼节性地将宇智波启称呼作兄长,撕破脸皮以后便全然不在乎,他叫他‘启’,瞧见他的时候往往会阴晴不定地挑起眉头。要是突然有了什么需要他的地方,便体现出一种如同毒蛇般粘腻的态度,这时候他反而对待宇智波启很温柔,甚至用亲密中带着足以将人溺死的恶意呼唤他,他叫他:“哥哥。”
每当这时候宇智波启就会不由自主地从胳膊上起一些密密麻麻的疙瘩,毕竟这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事。
而两面宿傩也不会叫他哥哥,这并不是说他不将宇智波启视作兄长,而是这个人在这方面好胜心强。他和带土不同,带土有的时候会因为宇智波启并不严肃的举动炸毛,而两面宿傩通常是照单全收,不会给多余的反应,再多问就是不耐烦地‘嗯’上一声。
在这个人的心中,恐怕始终认为宇智波启才是被照顾的那个呢,不过就算如此,两个人还是闹出了分歧。
于是阴刀这句‘兄长大人’还真是叫得他有些受宠若惊,一则他仅是老城主的养子,就算是真是血亲,面对阴刀也该是上下级的关系。再则他们之间毫无感情基础,相当于宇智波启平白无故地多出了一个弟弟,一时之间还颇有些感到不适应。
与之相对应的,效忠于人见城的武士们也对于城主倚重义兄的行为没有任何的异议,因为在国主身旁受到严格教育的宇智波启,同样是一位十分优秀的武士。
他弯弓射箭,百发百中,能够轻而易举射落天边高飞的雁鸟,他剑术高明,曾在众人面前斩落空中来去自如的飞燕,即便城中最勇武的剑士也不是他的对手。
曾经有人投其所好向城主夸奖他的义兄,说他如同珠玉在侧,令人感到自惭形愧,又说城主现如今有了这样一位臣子效力,便如同朗月落入怀中。
而人见阴刀听闻过后只是展颜一笑,并不答话,姿态极为优雅,气度绝胜远山烟霞下的满树芳菲,如同铅华洗尽之后清整盛开的荼蘼花。
早已取代少城主的妖怪并不否认他义兄的优秀,他想起有一天的夜晚,提灯路过走廊的宇智波启,却被路边闪过的巨大蜘蛛黑影给吓了一跳。
彼时人见阴刀也在他身旁,他从身后轻轻扶住兄长的肩膀,轻柔地在耳边问道:“您害怕妖魔吗?”
宇智波启确实有一些意外,因为城主府里就像是有不得了的东西存在,向来都十分干净。突然冒出妖怪的身影,就像是洁净区里突然窜出来一只巨大的老鼠。
于是他顺势回答说:“我见过城外的妖怪,只是不知道城中竟然也同样如此。”
假如拥有灵力相关天赋的话,假以时日,他的义兄估计会成为像是传闻中渡边纲那样有着退治恶鬼传说的武士。但是就是这样的人,却在大名的藩城之中和一众贵族们那样被那些僧侣和巫女们保护得很好,来到人见城的第一天,似乎才惊讶地发现竟然妖物是如此猖獗。
人见阴刀又静静看了宇智波启两秒,也不知道对此相信了几分,他接过宇智波启手中被风吹得明明灭灭的灯笼:“既然兄长害怕的话,那我替你照亮前面的路好了。”
奈落原本想要直接处理掉这个并不需要的义兄,但是瞧见宇智波启之后,他的心中又难免生出了几分可惜。这个人毫无防备的态度本来十分愚蠢,但是却让令本该嗤笑的妖魔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眷恋。
兄长的关爱,和手足之情,原本都是他并不需要的东西,但这一切却都并不叫人生厌。他将杀死这个人的打算暂且搁置,催促这决策的起因竟是自己心中生出的不舍。原本不择手段的半妖难免为此感到新奇,就像是一片羽毛轻轻落在心头,令他觉得困惑。
他手里有着许多好用的棋子,这个人类武士虽然武艺不错,但连神道和阴阳道都不了解,尚且不至于到了要利用他去收集四魂之玉的地步。奈落感到无法理解,他从来不关注无法利用的东西,怎么会突如其来心血来潮在意一个既不会妨碍到他,也对他没有格外用处的家伙?
——
相对于奈落的满心疑忌,宇智波启本人倒是没有特别大的烦忧,除了偶尔人见阴刀会理所当然做出一些非常贴近的举动。
一日傍晚夕阳西下,日暮流霞,年轻的城主观此景感到绚丽,于是命侍女将横笛拿过来,请身边人试奏。宇智波启推辞不得,只好吹奏一曲,悦耳旷神,尤为动听,乃是平安时期流行的唐乐《青海波》。
及至曲毕,城主轻轻牵住宇智波启的手,因为体弱的缘故,刚接触时宇智波启便感到一片浸人的冰凉,他朝着他微微一笑:“你我二人何必如此生疏,兄长大人直接唤我名字即可。”
那时宇智波启本该应该感到疑惑,因为他曾经做过公卿贵族也做过乐师俳优,自然懂得演奏各类乐器。但是在回到人见城之后,他未曾向别人透露过自己通晓音律一事。就连做质子的时候,宇智波启出门通常都是都是以狩猎为主,而人见阴刀又是怎么确定自己懂得音律,并且会吹奏横笛的呢?
但是因为青年突然做出突兀的举动,令他有些尴尬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是顾及义弟体弱,宇智波启最终还是没能从阴刀手中挣脱,并且心中为难以及有些困扰地心想:“他又开始了。”
第86章 我的弟弟奈落(三)
等到初春到来,二月的新柳瘦弱,在料峭的春风中略舒鹅黄,乍暖还寒的时节,年轻的城主又因忽冷忽热的天气开始连日病卧榻中。
侍女们都说阴刀殿下身体素来羸弱,每逢季节更替的时候便会感到不适,往年生得如此重病的情况并非没有。老城主曾经为其寻遍高僧和法师,举办了诸多法事祈祷,但是少主的身体状况也未曾有过好转,现如今不过是按照医师的嘱咐,每每苦熬这些病痛。
宇智波启前来探望他的时候,城主的状况仍是未有丝毫起色,为了照顾病人静养,室内并未熏香,只是有着往日残存下来的淡淡香气,青年面色苍白,气若游丝,轻蹙的眉间带着微微的忧郁之色,但那缠绵卧榻的样子却异常凄美,柔弱尤胜风雨摇曳的早樱压枝。
身边的侍从们都劝他进用一些汤药,阴刀却将头撇向一旁,恹恹中不胜惆怅地说道:“大概是我已经时日无多了罢,即便服用汤药也不曾感到有些好转。只担心年少夭亡,辜负了父亲生前一番的苦心,恐怕罪孽深重。如果我早早撒手人寰,人见家无以为继,还请兄长大人不要将人见城的基业置之不理……”
旁边的侍女回忆起老城主尚在时的往事,神色悲戚,又瞧见少主靠在枕上,身体一日比一日清减,姿态却比往日更加俊美清雅,心情也逐渐黯淡下来,觉得城主年纪轻轻风华正好,却要忍受漫长的病痛之苦,实在是可怜。
料想人在生病之时情绪也会到达低谷,宇智波启见他说得如此失意,显然是看透了人世无常,一副毫无生望的模样,于是便坐在阴刀身边对他恳切安慰:“病痛虽苦,还请不要放弃生望。你年纪尚轻,说及身后之事还为时过早,未来定能寻得良方,令身体恢复康健,切勿如此怨艾。”
侍女们也捧来汤药饮食,宇智波启守在阴刀身边,劝他进用了一些。不多时青年又开始咳嗽,洁白的手绢上沾染斑斑点点的血迹,如同雪中红梅一般令人怵目惊心。有几个感情充沛的侍从,见了如此景象,更是忍不住在一旁偷偷拭泪。
宇智波启的心情略感沉重,他事先觉得世事浮沉,人命自有天数,贸然插手反而会干扰天意,因此刻意和周围的人保持关系淡薄,对于周遭发生的事情并不多加在意。只是眼前这青年数月以来和他感情甚好,做了这么一段时间兄弟,现在瞧见阴刀遭逢如此苦难,心中又难免升起不忍之情。
出了门以后,宇智波启在走廊之中遇见了一个穿着白色狒狒皮毛的男人。这男人的名字叫做奈落,真正的面容隐藏在厚厚的动物皮草之中,来历和出身同样并不为人所知。
周围的家臣认为这家伙藏头露尾,不惜以此劝诫城主不能重用此人,不过年轻的城主依旧对奈落十分信任,平日待他分外宽厚,俨然是阴刀心中颇有分量的心腹和军师。
这男人是形单影只的、并不起眼的,在城中无论是宴会还是别的什么聚会一概不参与,有人知道他究竟在为城主做些什么,也不清楚城主究竟需要他做些什么,大家只知道年轻的城主身边有着这样一个身影,安静地待在人们并不会注意的角落,仿佛只会默不作声地完成来自城主所有的吩咐。
宇智波启在平时和他没有过多的交集,不过在路过走廊的时候与他插肩而过,这个穿着白狒狒皮的男子便低下头貌似恭敬地唤了他一声:“启大人。”
他侧过脸去看了奈落一眼,男人隐藏在厚重的白色狒狒皮毛之中,因此显得身形略略有些累赘,但是从狒狒头颅下显露出光滑流畅的下颌线条来看,应该是一位二十岁上下、颇为年轻的青年男子。
宇智波启时常在皮草之下感受不到任何人类的气息,‘奈落’反倒像是毫无生气的人偶或者傀儡一般的物品。这也难怪,毕竟混迹在这怨灵丛生、妖魔肆虐的战国乡野,没有几分本事也不会被阴刀奉为座上宾客。城主往来的对象,只要对城主本人没有加害之心,就算是邪魔外道,宇智波启也毫不在意。
他停下脚步:“何事?”
奈落并没有答话,反而呈上一封尚未拆封的信函。
“这是什么?”
“四魂之玉碎片的情报。”奈落回答说道,“城主大人沉疴未愈,药石无功,显然并非寻常病痛。有阴阳师曾经占卜,是母夫人临产之时有邪魔作祟,导致母夫人难产而死,殿下也同时被祸及,留下病根。”
“老城主访遍名医,请遍高僧都不能令殿下的情况有丝毫好转,可见这痼疾实在是难以调治。而四魂之玉是有着强大力量的灵玉,其中的作用之一便是能让将死之魂继续维系在这个世间。前段时间不知为何化为碎片分散流落在了世间各地,不过这等宝物,哪怕就算只是四魂之玉的碎片,也能令阴刀殿下的病况得到缓解。”
宇智波启听罢以后,感到事态发展顺利得竟然有些不可思议。当初他为了治愈胞弟月彦的疾病,不惜前去各种奇异传闻出现的地方寻访灵药,结果往往无功而返,不能得偿所愿。而今,关于四魂之玉的消息,得来却全然不用自己操心。
他心想事不宜迟,就令身边的随从去取他的弓箭过来,自己前去城主府内的马厩挑选马匹。
随从见宇智波启想要只身前往,面色之中难免露出了着急之情:“启大人,此行危险,不如召集城中的武士,我们一起前去吧……”
“倘若真有妖怪,去再多人也无济于事。倒还不如留在城中守卫城主,我也能安心。”
宇智波启离开人见城的时候,那个名叫奈落的男人也策马紧紧跟随在他的身侧,他以‘殿下人地生疏,恐怕需要一位指路的向导’作为借口,和他一起同行。但是等到到了山林之中,接近了情报描述中妖怪的巢穴附近,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又翻身下马,慢悠悠地将马的缰绳系在树上,不再继续陪着宇智波启前行。
“前面就是那新妇罗的巢穴了,稳妥起见,还是请您先使用远程的弓箭吧。她是由蜘蛛变化而成的妖物,经过四魂之玉碎片强化以后克服了怕火的弱点,獠牙更是带着致命的剧毒。在下就在此地止步,毕竟若是您出师不利,还得有人将死讯回禀给城主才行。”
这话说得简直像极了借端生事,怪不得平时在城中也没有谁会去主动和奈落亲近。宇智波启听了以后没有多大的感觉,倒犯不着在此关头为这句话和他生气。
“无妨。”
“那么,祝您武运昌隆。”
告别在山丘上伫立着送别他的奈落后,宇智波启有些弄不清这人究竟是希望他活着回来,还是希望他死掉了。回头望过去的时候,穿着白色狒狒皮的男人还站在那里对他经行目送,包括临行时的那句‘武运昌隆’,虽然奈落瞧上去不怀好意,还对他冷嘲热讽了一番,但是到紧要关头,竟然还颇具仪式感。
这仪式感一直维持到宇智波启拿到四魂之玉的碎片,这碎片很细很小,就像是杯子落在地上被砸碎以后,打扫的人根本不会注意到的一小片玻璃。他原本想要一箭将那妖怪射死,但是顾及到那个不知道是傀儡师还是邪术师的男人在一边窥伺,又不得不装出第一次面对妖怪的那种左支右绌。
新妇罗力竭倒下的时候,几乎快要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演的宇智波启,总算是真心实意地松了口气,然后在奈落的指点下,用剑将那碎片从妖怪的躯干剖出。
其实不用奈落明说,四魂之玉碎片所在的地方也很好寻找,不过宇智波启目前的身份可是对此一无所知的人类武士——他向来在一些不该有的地方非常敬业,这种敬业导致即便战斗时披甲,宇智波启的肩膀也多了一道很长的伤痕。
奈落帮他处理了伤口,男人的手纤细秀丽,这时候近距离接触起来,并不像是之前那样毫无人气,这也让宇智波启确定之前的‘奈落’只是个远程操控的傀儡。
那男人用一种可惜又是感慨的口吻说道:“没有想到您会为城主大人做到如此地步,竟然不惜冒着生命危险……”
宇智波启只是略显官方地回答了一句场面话:“我只是尽到兄长和臣下的职责罢了。”
“如此伤势,骑马的时候请您务必小心。如果实在疼痛难忍,四魂之玉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使用它的话可能会令您在回程的时候感到轻松一点。”
随着包扎伤口的纱布收紧,伤势的处理也彻底完成。面对奈落的建议,宇智波启选择直接利落地翻身上马,不立刻使用左眼的瞳术和医疗忍术来治愈伤口,对他来说有种主动去抑制条件反射般的难受。
他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语气不由得带上了些许冷淡:“没有必要做这种多余的事。快走吧,耽误了这么久,我想尽快回到阴刀的身边。”
而奈落也只是回以一声不冷不热的轻笑:“是这样吗?真是令人艳羡的兄弟之情。”
——
回到人见城后,宇智波启第一时间将四魂之玉的碎片带给人见阴刀。也是他回来的时间凑巧,一位较为年长的侍女来到室外,告诉他城主刚从睡梦中醒来。
青年的神色之中还带着一些方才苏醒的倦意,见到宇智波启掀帘进来,眉宇间不由得染上了几分明朗:“您方才出门了吗?怎么从午间过后都没有见到兄长?”
“之前觉得有些闷,于是出门逛了逛。”
这话也不全然是作伪,为了遮掩住身上的血气,宇智波启清理过后还在外面转了一圈,因此身上只剩下了山林间特有的草木气息。他坐在阴刀的身侧,将那片四魂之玉放在青年手中,对他说道:“这是能够治愈他人疾病的小石头,奈落说,你将它带在身边,就能汲取它的力量……虽然我觉得他在说胡话,不过没准有用呢,你就当是一个我为你求来的心理安慰吧。”
“兄长大人送给我的所有东西,我都会视若珍宝。”
青年轻轻地应了一声,眉梢眼底都是一片温和宁静。
——
或许他真的很爱他的那个兄弟,伪装成人见阴刀外貌的妖魔漫不经心地这么想。
这个人和可以随意摆弄的那些除妖师和妖怪们完全不同,他对付妖怪的经验并不丰富,不如暂且将他放在自己身边,借由亲情的羁绊让他来对付人类,等他彻底厌倦了再将他处理。
人见阴刀的义兄是一个很负责的兄长,本来是一件对他十分有利的事,但奈落却并不因此感到有多高兴。
第87章 我的弟弟奈落(四)
而后宇智波启便根据奈落提供的情报去搜寻四魂之玉的碎片,从狼妖的手里,蜈蚣妖怪的手里,偶尔还从丑陋到看不出原型的妖怪手里。
四魂之玉是一个紫色球状的小弹珠,当初将它打碎的人动作足够粗暴,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方法将它弄得几乎无法透过单个碎片看出本体究竟是什么的形状。
这还是宇智波启第一次抱着明确的目的出门狩猎妖怪,以他往做神子的时候,都是等着被妖怪困扰的达官贵人主动求助找上门来。
不过往往这样的经验也很少,宇智波启每日里做的最多的事则是念经,因为除妖其实并不是算神社的主职工作。能有如此大排场的贵族通常还会召请阴阳师和咒术师,而神子只需要和他人主持法事,在净室内端坐着诵念陀罗尼之咒,其他的自然有别人去做好。
据有四魂之玉碎片的妖怪心性通常都会变得蛮横而不讲道理,虽然宇智波启觉得就算能够沟通的妖怪,也不一定会心甘情愿地主动将四魂之玉给让出来。
它们只会嚷嚷着‘哇哈哈我要站在妖怪的顶点’、‘支配世界支配一切’、‘不知好歹的人类,就拿你来试试威力吧’之类的口号冲过来,因为宇智波启顾及奈落在一边旁观,所以往日一刀就能解决的东西,因此他的身上总是要装模做样带点小伤。
等到回了城里,宇智波启将收集来的碎片交到人见阴刀的手中,青年穿着白面紫里的常服,坐在帷屏之后的茵褥上。
年轻的城主总是想和自己的义兄亲近,叫他近前来,到帷幕里去,和他促膝而谈。但这始终是件很不合礼数的事,于是宇智波启往往不听取阴刀的意愿。
不过等到这回宇智波启到了帷屏之外,青年纤细又修长的手掀开帷幔,夜色渐深时,阴刀的声音如同炉中静静燃烧的沉香,宁静恬淡地萦绕在室内,他说:“您不是要将四魂之玉的碎片亲手交给我吗,请到我面前来吧。”
等到宇智波启来到帘外,刚刚俯下身子,阴刀便伸出手来,将他直接拽进了竹帘的内侧。宇智波启本就没有坐稳,这时候被人见阴刀直接一拉,于是便跌到了他的身旁。青年顺势将脑袋轻轻枕在宇智波启的肩上,尽管这姿态瞧上去分外亲昵,但是阴刀脸上流露出的神色却极其自然。
因为暮色已至,室内早早便点燃了烛火,灯光辉映中,年轻城主鸦羽般的长发披于肩前,风姿美妙如同初夏盛开的藤花,倒格外显示出来一种落拓不羁、风流散漫的美丽。
宇智波启近些日子以来已经习惯了这个人偶然流露的、突如其来的亲近,因为怎么样说也没有用,新的弟弟君瞧上去又是一个我行我素、听不进去自己不爱听的话的家伙,索性被靠一下也不会有什么,于是干脆就由着他去了。
“碎片呢?”
为了不让兄长说出什么煞风景的意见,人见阴刀直接转换话题,要走了那块碎片,他将宇智波启先前交给他的碎片拿出来,和现在这个碎片放在一起。
“五片、六片、七片……这是您送给我的第七个碎片呢。”
年轻的城主轻声数数,伸出手指清点的样子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孩子气,但是由于他常年体弱多病,又时时展现出一副沉稳可靠的神情,这时候不甚庄重、打起趣来的情状反倒显得有些可爱。
末了,青年垂下眼眸,将四魂之玉的碎片拢在手心,他垂首时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像是云中掩映的白鹤,柔和得像是羽毛轻轻地飘落在云端,他微微地笑着说:“兄长大人给阴刀所有的东西,阴刀都会当作生命一样珍惜。”
这话说得倒有些严重了,虽然妖怪们看起来都对这东西垂涎欲滴的模样,但是在宇智波启眼中,四魂之玉就是很普通的一样珍宝。再往前他和酒吞童子混在一起,大江山的妖怪们四处劫掠许许多多的宝物,再往后他在源氏的祭坛之上遇见了邪神,那邪神将名为天之从云的神器归处指明赠与他。
宇智波启在收集四魂之玉的道路上没有遇见多少强大的妖怪,不过想来这么轻而易举获得的东西,稀有度也应该没有那么高。他送给阴刀的东西好好留着就可以了,要是弄丢就再去寻找别的宝物,如果说珍爱视若生命,属实有些过于沉重。
于是他安慰他说:“都是一些很普通的东西,不必放在心上。往后你想要什么东西,兄长都会寻来给你。”
“可是您也为此受伤了不是吗?”
青年轻轻握住宇智波启的手,神色之中充满了深深的担忧,宇智波启不由得顺着他展开手掌,今日他和狼妖战斗的时候被划伤了手,于是很快便引起了人见阴刀的注意。
“我已经让奈落他不要再打听四魂之玉的消息了。”人见阴刀突然说道,宇智波启并不意外阴刀知道四魂之玉的作用,因为奈落是人见阴刀的臣子,能够令这样狡诈如狐的家伙在手底下效力的人,也大概不会是什么傻白甜一样的人物罢。
“可是你的病。”
青年握着宇智波启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他朝着眼前的义兄微微一笑,深色的眼眸之中带着淡淡的喜悦:“您还没有注意到吗?我的病已经好了,兄长大人真是粗心啊。”
——
总而言之,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回暖的缘故,还是因为那什么的四魂之玉终于起到了作用,在收集到第七块四魂之玉的时候,人见阴刀的病终于痊愈,而宇智波启最终也得以从‘伪装成普通人和妖怪战斗’的现状中得到解脱。
他获得了回归原本普普通通日常的机会,而人见阴刀也开始着手处理先前因为病倒过后无暇处置的正事。宇智波启的心情又回到了平静而毫无波澜的状况……本来是这样的,直到有一天他独自路过西殿阁楼的走廊,突然又被一个从阴影中走出来的家伙叫住。
“启殿下!”
既是不用立刻转过身去,宇智波启也能清楚分辨这个出声之人究竟是何种身份。他或许能够算作人见阴刀的同僚,和人见家效忠于同样一位大名,是其他城池的少城主。此番为了家族联姻而来,因为阴刀的久病而未能得见,于是暂且驻留在了人见城。
宇智波启回头,引入眼帘的果不其然是一位年轻的公子,内着素色衣袂,外面穿着朴素的黑色便服,然而清秀俊逸,神情爽朗,素日以来城主府内的侍女对其颇有议论,说少城主既然是为了招阴刀为妹婿而来,这个人的外貌很好,可见家中的姊妹也容颜可佳。
而他今天第一次见到此人,对此没有什么别的感想:“里见大人,您是在寻找城主吗?城主大人目前在天守阁内。”
本来以为这人很快便会离去,没想到他闻言却丝毫没有前往天守阁的意思,而是回答说道:“不必了……‘欲往看山樱,朝霞迷山路’,我正是为了您过来呀。”
“当初在大名身边,我便被殿下的身姿所吸引,但却往往不能得到机会独处。听说殿下回到了故乡,父亲想要招人见城的城主为婿,我便自告奋勇前往,时隔多年,您目前还好吗?”
“很好。”
宇智波启的回答又快又简洁,他直觉般地感到了目前的氛围有些不对,想要快速结束掉这场对话,可惜面前的男人不给他任何一个马上告辞的机会,又很快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是我向父亲提议联姻之事,能和像您俊美之人成为姻亲,自然是荣幸万分的事情。不过人见城的城主并非殿下,实在是令人叹惋。”
真要说的话,宇智波启倒挺为这个青年莫名其妙的热情和关怀到困惑,全因这青年是人见城的客人,他只好干巴巴地回复了一句:“世事难料,岂能尽遂人意……”
“‘竹丛林荫处,驻马小河边’,虽然不能将妹妹嫁与殿下,但是我仍旧期盼和您再续前缘。”
宇智波启没有想到哪怕是到了战国时期,像他这种无名武士还会遇到互对和歌这种风雅环节,况且这个人的话语实在是委婉含糊……‘再续前缘’是什么意思,做朋友吗?难道要回答‘我愿意和你再续前缘’吗?实在是叫人不知道该怎么接。
“您还是不明白吗?”一阵令人窒息般的沉默以后,他的脸上流露出宇智波启不能理解的神色,这个年轻的男人将声音放得十分轻柔,似乎担心惊扰到了眼前困惑的心上人,“我深深地爱慕着您呀。”
这番表露心迹的话语,宇智波启虽然不太理解,但是心中顿时感到大为震撼。
这还是他第一次直面这种情况,以往出生在藤原家的时候,虽然有着不少人向他书写倾慕之情,但是公卿贵族们通常都有着一颗脆弱的心灵,遭到冷淡的不予回应以后便大感怨恨,不再纠缠不清。
况且平安时期也并不像战国那般流行众道之爱,鬼舞辻无惨如影随形的纠缠,所绞杀的并不止宇智波启的私人空间,也掐灭了所有人冒犯宇智波启的任何机会。等到了神子这一世,就更不会有人会跳到宇智波启面前倾诉这些东西,否则便是亵渎神明,会恐怕会招来上天的报应。
所以这场景在宇智波启面前发生之后,他第一时间既不感到被冒犯,也不觉得愤怒,而是感到迷惑不解、莫名其妙、不知所以,他的脑袋是空的,想不通这个人的动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做,因此只好不明就里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火速抽身走掉。
……太奇怪了。
这震撼的情绪一直维持了很久,直到到了天守阁,见到了人见阴刀。青年看见了义兄,自然而然像是以往那样去攀他的手,他却条件反射性地后撤一步躲开。
宇智波启这才意识到他做得有些不对,他回握了一下人见阴刀的手:“对不住,阴刀……”
“是今天太过劳累了吗?兄长大人,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
年轻的城主笑着摇了摇头,看起来并没有因此感到介意,但是妖魔却在宇智波启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了冰冷的神色。
兄长是一个在这方面多么粗心多么迟钝的人的啊……但是奈落能感觉到,一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在这个人类的身上发生了。
第88章 我的弟弟奈落(五)
城主府中人多眼杂,宇智波启抽身匆匆离去时的异样自然被许多人瞧在眼中。那阿佐野城的少城主被当事人如此生硬地拒绝,虽然心里想着他的无情和冷漠,但事已至此,也该责怪自己莽莽撞撞太过唐突,于是便感到无颜以对,有意避开与宇智波启会面的场合。
几乎没有花多少功夫,奈落便寻找到了令兄长对他的亲近感到不自在的源头。这种不知进退的无名之辈自然不需要令他如临大敌放在心上,
世人多会因为皮相对旁人产生轻浮的爱慕之意……即便是言之凿凿的爱慕者,看上去也全然对于自己的心上人没有多少了解可言。妖怪在得知当时情形的那刻,反而在心中嗤笑了一下这毫无分寸的愚蠢。
倘若他真是那个人的转世,无论是言语攻势还是确切的行为都毫无用处,即便是真正的虔诚之心恐怕也不能将其所打动。不过,就算如此奚落他人的奈落本身,自己也明白他对这位义兄之心也谈不上有多纯粹。
他低头瞧着手里的四魂之玉碎片,淡紫色的晶体闪烁着莹莹的光辉,其中的数量要超过了宇智波启带来给他的那七块碎片,因为还要反复利用的缘故,索性没有将它们直接合并在一起。
他先前派傀儡将宇智波启带到新妇罗的巢穴去,本意不过是想让这个令自己感到不同的人类去死。但是宇智波启没有死,他活了下来,经历了那样一番战斗意识到四魂之玉的强大以后,却坚持将碎片交到已经病殃殃并且活着对他没有什么好处的义弟手里。
这是怎样愚蠢又可爱的境界,于是奈落的心里产生了新的想法,他又让傀儡接下来带着这个人类去了很多妖怪的地盘。平心而论,奈落还没有那么希望宇智波启草率地死在妖怪手里,所以每次选择的都是和第一次新妇罗水平相近的妖怪。
为了提点这个脑袋瓜不开窍的人类,奈落的傀儡甚至用充满诚恳的语气苦口婆心地跟宇智波启劝诫:“启大人,无论是人是妖都能够使用四魂之玉获得力量,哪怕是留下一片,接下来的战斗都会轻松一些。”
可惜收效甚微,甚至可以称作没起到任何作用,虽然这个人类每回都是过程艰难地战胜妖怪,为此留下不少的伤痕,但是他居然一次都没有想过将一片碎片留给自己。
奈落不喜欢愚蠢的人,这家伙无私到了极点的行为也蠢得令人发指,让奈他禁怀疑宇智波启究竟是怎样在人类的世界下好端端活到这么久的——难道是靠着别人的好心、别人的慈悲吗?还是说全因为所谓的手足之情,所以才会对着这个弟弟体现出如此的恩义?
这是怎样高深又忘我的境界,简直好笑到令奈落觉得这位义兄堪称可爱又可怜。
直到周围他所能及的妖怪都被扫荡了遍,奈落遍不让宇智波启继续去收集四魂之玉了,毕竟本来也不打算让这个人类在这种事上死掉。
可是留着他又有什么用呢,拿去扔给妖怪也不行,因为本身就不算对付妖怪的好手。之前打算借由亲情的羁绊让宇智波启来对付人类,可是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一个概率很小的假设罢了,毕竟作为玩弄阴谋的好手,他可没有必要在明处和人类对立。
事到如今,奈落才惊觉自己竟然早早就开始为宇智波启的存在而寻找借口,这简直是说不通,并且没有道理的事……他固然好看,固然在人类之中算得上优秀,但是却算不上前所未有,这种平平无奇的家伙竟然会让自己觉得不舍。
他从这个人类身上得到了什么,让自己觉得眷恋?又盼望从这个人类身上得到什么,所以才始终不肯撒开手?
这个人类对自己来说又究竟算什么呢,他把他当打发时间的笑料,还是说玩兄弟扮演游戏的素材?
奈落清楚人类会在家园中饲养一些动物,养马是为了远行运送货物,养牛是为了拉车和耕种。但是贵族们却会在此之外,饲养婉转鸣叫的鸟类和水池里花纹各异的锦鲤。这些生物毫无作用,不过养它们的人类也不指望它们能起到什么作用,仅仅是用于玩赏和作伴而豢养,别无其他的目的。
或许这个男人对他来说便是这样的存在,亦或者说其实并非如此,他只不过是一时脑热,被迷去了心智。
不过阿佐野城的少城主倒是令奈落意识到了一件应该注意到的事,人见阴刀因为久病卧床的缘故,并不为同等势力的家族看好,他本人又因为认为自己随时撒手人寰,不愿意耽误少女年华,所以前任城主一直未能为他定下婚事。
对于占据人见阴刀身份的妖怪来说,这场由旁人提出的联姻简直可以称得上可有可无。
二十余岁还未结亲的城主,瞧上去倒显得有那么几分值得令人怀疑,不过他只是暂时假借这个身份,要是暴露了随手抛弃便好,倒不必为维护花上太多的心思。
但是因为来访者的莽撞,奈落此刻一想,反倒勾起了心中别的情绪:人见阴刀由于体弱多病的原因尚未娶妻,他的义兄论年龄比他还要大上一点,因为常年做质子的缘故才导致耽误下来。回到人见城后,既没有了异国他乡的顾虑,亦不像阴刀那样病弱,可见也不是没有可能在日后安置家室。
奈落将四魂之玉的碎片收起来,又想起宇智波启将碎片带给他时所说的话,那时候青年说:“往后你想要什么东西,兄长都会寻来给你。”
当时奈落只是出于作做戏的成分才说出了那样的话,私底下仍旧对着这份兄弟之情感到不以为意,他在心里默默想到,尽管他拒绝了那个向他求爱之人,说得倒挺好听,但事实就真的便是‘要什么都给我’?
就算是他曾经是人世之中的天上月,不过也最终会成为别人的父亲、别人的丈夫、别人的意中人。
萸吸征荔——
现在谈爱与不爱有些过于荒唐,与其要让他只看着我,更重要的是将他留在身边,要他只属于我一个人。
——
对于在人见城城主府中效力的人来说,他们毫无波澜的生活之中最近又多了一项谈资。那便是年轻的城主拒绝了来自阿佐野城提出来的联姻,婚姻一事全凭借你情我愿,如果事件的发展单单止步于此,那对所有人来说也没有什么好议论的。
但是在返回阿佐野城前一段时间,那位少城主遍收到了家臣快马加鞭送来急报,原先是阿佐野城受到了敌方的攻打,原本濒临毁灭危在旦夕,却因为偶然的机遇度过了危机,这些小事且按捺不提,但是在度过危机以后,阿佐野城却不知为何陷入了疯狂,在一天晚上,偷偷点燃火把将整个城池都付之一炬。
城中的平民因此死伤无数,而城主也顺理成章葬身于了那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之中,阿佐野城少城主唯一的妹妹,也就是人见阴刀此次的联姻对象,承蒙上天保佑幸免遇难。但是因为年纪轻轻面临了人世之中如此重大的无常,也紧跟着出家做了尼姑。
阿佐野城少城主的家园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原本好好的家庭也破碎,从年少有为的青年才俊,从此沦为了没有领地的落魄贵族。这个故事一时之间引发了侍女们的大量同情,得知此事以后的所有人都情不自禁为他感到唏嘘。
但是宇智波启倒为那位少城主总算离开人见城,不用在发生这种尴尬事情之后还和当事人处在同一屋檐下,难得地感到松了一口气。
阿佐野城的少主离开人见城的那一天晚上,宇智波启在走廊上遇见了夜间独自出行的人见阴刀。
青年披着白色狒狒的毛皮,将艳丽的殊色掩藏在厚重的皮草中,和往日又是一番不一样的姿态,仿若明月朗照的积雪,映衬着别样的清辉。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尽管平日里城主也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但是宇智波启却能够透过人见阴刀一如往常的神色之中,察觉到一股久违的适意舒畅。
人见阴刀几乎是在同一刻发现了宇智波启,见到自己的义兄后,他快步走上前来,将自己的皮草脱下,轻轻拢在宇智波启的肩膀上。他微微露出笑意,低声嘱咐宇智波启早点回到屋里,说:“即便是春日的夜间,也有些许的冷意。今夜露浓霜重,兄长大人小心着凉。”
宇智波启知道奈落喜欢白色狒狒的皮毛,这个男人仿佛拥有永远都穿不完的白狒狒皮草,有的时候看见他因为妖怪袭击的缘故,外袍的表面有了污渍或者损坏,但下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这个家伙又是一身完好无损连款式都一模一样的崭新皮草,不得不让人腹诽他究竟猎杀了多少白毛狒狒。
现在看来,奈落的皮草竟然极有可能来自于人见阴刀的馈赠,这个阴阳怪气的男人究竟用了多少手段哄骗他的弟弟满足他的一己之私啊。
而奈落本人此刻的心情确实不错,乃至于瞧见那个不知好歹的人托人传递给义兄的书信以后,也只是将那信件和胆敢替人传递信件的人销毁的那种心情很好。
他淡淡地瞥了宇智波启的身侧一眼,透过轻云挥洒在庭院之中的淡淡月光,墙的的旁边映衬着青竹的影子,令奈落不由得想起信件里附赠给宇智波启的和歌:‘竹丛林荫处,驻马小河边。不得见君面,窥影也心甘。’
……哼,像那种不知好歹敢乱打主意的人,也能明白什么叫做‘不得见君面,窥影也心甘’吗?能让你窥见一丝影子已经不错了,搞不清自己的位置,简直痴心妄想。
第89章 我的弟弟奈落(六)
城主府之中近日以来常常有着怪事发生,夜间一起巡查的武士,同行者莫名其妙地就消失了一个,第二日也不见他归家,有晚上出去取水的侍女,看见板垣外模糊难辨的鬼魅黑影,而被吓得惊惧不已,翌日便生了一场大病。
宅邸之中的人上上下下一时之间人心惶惶,皆是不甚安宁,不知从何时起城中便流传起了那样的流言,说传来阿佐野城在那场大火之中没有一个人生还,传来城池灭亡消息的信使其实早就已经死去。
城中的亡魂不甘心他们的少城主活下去,于是诱骗他回去一起奔赴黄泉,但即便是这样也不能安抚他们生前死后的怨恨,于是紧跟着来到人见城继续作祟,想要再一次重演阿佐野城的悲剧。
这其中的因由说得有理有据,因为那阿佐野城的少城主走返回的中途便失去了音讯,要么是遇到了山匪,要么是真的有妖物作祟,大概是早就不知道死在了那里。况且流言将那场火灾中房屋坍塌众人哀嚎的场景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去看见过一般,更是引得了不少人的信服。
底下的人惊慌不安成了这副模样,作为城主的人见阴刀当然不可能对这件事直接视而不见,他同家臣们商议这件事的处理方法。介于前任城主当年延请了许多有名的高僧过来为当时还是少主的人见阴刀做法事,为此花销不少却根本不见任何奏效,所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认了那些只会念经的和尚多半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本事。
宇智波启落座于城主右侧的第一个位置,从刚才起便一直沉默不语。虽然这流言在城中传得风生水起,但是府中的状况却一如往常的干净。要么是心怀不轨的人在悄悄造势,想要借人心不稳的机会趁此浑水摸鱼,要么就是这妖怪擅长藏头露尾,不曾露出半点的妖气。
要说他也是接触过阴阳道的人,当初还是源赖光亲自为他讲解的系统基础,虽然修行的时日尚浅,又加上经常有宿傩在一边的缘故,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将那些理论付诸于实践之上……但是真要有很善于藏匿的妖怪,那么也不该轻而易举地就被侍女窥见了身影,还能将其放跑。
这件事如果不是人类在装神弄鬼的话,那么宇智波启就要直面自己是一个半吊子的差劲阴阳师这一事实。到时候只希望那妖怪不要弱小得可怜,是内行人只看上一眼就能找出行踪的妖怪,不然他就暂时找不到什么借口来掩饰自己无地自容的羞愧之情了。
“启大人,为什么从一开始您便愁眉不展……哎呀,莫非是因为和那些惊慌失措的人一样,您害怕鬼吗?”
宇智波启这么乱七八糟地想着,坐在他对面的武士突然将话题带到了他的身上。这中年男子能算作是老城主在世之时最为器重的一位家臣,就连日后要继任城主之位的少主也对他礼待有加。
但是自从宇智波启回到人见城之后,人见阴刀便对自己这位素未谋面的义兄亲厚非常,城中其他武士也隐隐以青年为首,这番行为自然而然地便引起了他的不满。在他看来,凭借着当初的顶替之功就让一个毛头小子坐在所有人的上首,而宇智波启坐在那里竟然神态自若,毫无承担不起的惭愧之色,因此不由得出言讽刺。
要说因为名利的斗争,上至大名诸侯,下到为城主效力的普通武士,只要是有人的地方都会拥有。不过这回轮不到宇智波启去应对这个人的发难,坐在最上方的人见阴刀便主动替他回答说道:“兄长大人宽厚仁爱,不过是担忧这状况维持时间长久,民众惶惶不安,恐怕会有更多的人受到伤害。”
“城主大人,离主城不远的村落之中,不是正好有着一群猎杀妖怪为业的除妖师吗?不妨传召他们前来城中驱魔。”
“不错,他们不事耕种,以往也没有过向他们征收过农税,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看看这群除妖师究竟有几分本事……”
召集附近村庄的除妖师前来驱魔,这件事的对策就此定下了。恐怕是因为受那武士发言的影响,人见阴刀又在散会之后特地安慰了一下宇智波启:“不必担忧,兄长大人,等到除妖师们一来,这件事很快就会结束。”
“如果您还有别的顾虑的话,到时候可以去城主府外散散心,”青年注视着自己兄长的侧脸,漂亮的深色眼睛像是黑曜石般有着细腻的光辉,他似乎害怕宇智波启拒绝这个提意,又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转而悄声说道,“备前君新修的宅邸庭园中海棠开放了,前些日子说要设宴请大家过去饮酒呢,兄长大人愿意驾临,想必他心里一定会很高兴吧。绿树荫下春花烂漫绚丽,可比大晚上一群人无所事事围着篝火要来得有趣。”
这话说得可算是委婉,宇智波启听罢以后,心里便明白青年是误会了当年自己看见蜘蛛黑影以后感到惊讶的情形。也不知道奈落有没有将四魂之玉碎片的获得过程如实禀告给人见阴刀,或者说即便得知了他能和妖怪战斗,也还是没能改变人见阴刀心中当时他害怕妖魔的场景?
宇智波启不正面拒绝他的好意,只说:“除妖师不见得可靠。”
也不能将全部的事情都交给不知道实力深浅的除妖师们,要是他在现场,只要除妖人们将那隐藏在暗处的妖怪找出来,至于有实力打败那妖怪与否并不是十分重要。要是宇智波启抛下人见阴刀去别的地方参加宴会,反倒会令人放不下心无法专注。
不过到了最后,宇智波启也没有亲身参与那场在庭院中举办的驱魔篝火会,因为奈落那个阴阳怪气的家伙,突然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向人见阴刀请求让宇智波启协助他出城去办事。
“去收集传闻中能够根治城主大人的病的药材。”
碍于奈落在寻找他之前就获得了人见阴刀的首肯,本来可以用分身术多线操作的宇智波启,也不好早当日出现在众人的眼前,留下个作为警报器的术式就完事。
——
第二日回到人见城以后,宇智波启从他人口中得知了昨天发生的意外。
“果然有妖怪呢,启大人,是一只巨大的蜘蛛妖怪。原本除妖师们很干净利落地便将那妖怪直接干掉,城主大人正要让他们下去领赏的时候,那个最小的除妖师少年不知为何发了狂,把和自己同行的人都屠戮了个干干净净。”
“是啊,是啊,那太可怕了,剩下来的那个女除妖师还要袭击大殿上的人……好在城主大人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本乡大人命令大家用箭射死那两个除妖师的时候,殿下还看出了本乡大人早就被妖怪附身,武士们才得以将妖怪的本体枭首。”
本乡大人……宇智波启是有印象的,便是每次坐在他对面看他不顺眼的那个中年男人。
“您要去看一看吗?”其中有一位侍女突然说道,“这是我今天早上从昨天在场的人口中听到的,昨晚上那两个除妖师姐弟死了以后,城主大人觉得他们互相残杀十分可怜,让人将他们埋在庭院的角落边。”
“死人确实没有什么好看的,但是啊,但是啊,今天我从侍候殿下的小君姐姐那里得到消息,那个本该断了气的女除妖师从土里爬了出来!她侥幸还留有一口气!”
其他侍女发出了质疑的声音:“真的假的?从土里爬出来未免也有些太恐怖了吧?”
“千真万确,医师来了之后,还是小君姐姐负责帮她清洗伤口呢。真是命大啊,伤口流出的血都将满盆的水都浸红了……”
宇智波启听了以后觉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一股怪异,不过单听片面之词还尚且无法定论:“那城主呢?他现在在哪里?”
“殿下本来在天守阁处理政事,等到那个女除妖师醒了以后,又去了目前安置那个女除妖师的房间……虽然殿下原本就性格善良,但是难得看见他对一个女子这么上心。”
“不错,要我说,那位小姐虽然出身不好,但是相貌也非常不错……”
由于宇智波启性格宽容的缘故,侍从在他面前的态度并不会十分拘束,侍女们一边在议论一边将带领他去了城主府的西殿,等到接近了城主所在的房间。适逢人见阴刀推开幛子门走了出来,侍女们不由得停下脚步,低下头闭口不言。
“您回来了啊,兄长大人。”
“昨天晚上我不在你的身边,没有受伤吧?”
人见阴刀听到这样的问话,便清楚宇智波启已经得知了昨夜之事的来龙去脉,他摇了摇头,主动让出身,显露出他身后房间内空无一人的光景:“无事,只是昨晚上唯一救下来的那个除妖师已经走了。”
他说:“一个很可怜的小姑娘,昨夜血脉至亲相残,今天传来消息,就连防守薄弱的村庄也被闻讯赶来的妖怪屠戮一空。举目无亲,孑然一身……”
“可以让她留下来的。”
“她没有答应我,说是要先去复仇,所以我让奈落陪着她一起回去。”
说起奈落,宇智波启在山林里和他找了一晚上的药,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用。让这么尖酸刻薄的家伙去照顾一个身负重伤的小姑娘,真的不是好心帮倒忙吗?
第90章 我的弟弟奈落(七)
人见城的部分侍女们兴致勃勃地聊着关于那个女除妖师的事情,这或许能够被称作是继阿佐野城的少主离开以后,最为具有价值的一项谈资。
年轻的城主无论对谁的态度都足够温柔平静,旁人说话的时候,他那深色的眸子便会默默地凝注,让人想到碧天如洗中的半轮明月,清丽文雅的风姿令许多人都情不自禁为他倾倒。
照理说,这个年岁的男子正是年轻气盛意气风发的时候,面对心悦于他的女子,即使并不对她有意,也难免会展现出些许不同。
可是就像是这样温和灵秀的青年,对身边的人始终保持着一种适当的分寸,即便是对他倾心仰慕不已的异性,旁的人也从来未见过他对她们与其他人有任何微弱的不同。
因此,人见阴刀对于女除妖师珊瑚的区别对待,便像是夜空中闪耀的星辰那般耀眼,不由得令长久在城主府内侍奉的侍从们对此格外注目。
先前阿佐野城的少主带着礼物来访,本来以为人见城过不了多久就会迎来一位出身高贵的夫人,但是城主却拒绝了这场联姻。现如今看见了往日眉宇间带着淡淡郁色,如同和风明月难以触及的青年,对着那艳丽中又不失娇媚的女除妖师温言柔声地劝慰:“等你杀了那妖怪报仇,就回到我的身边来吧……”
虽说极有可能是因为面对失去所有亲人的少女感到于心不忍,但是这话里的挽留意味却也难免不叫人为之浮想联翩。那姑娘带着奈落方走,平日里生活乏味的侍女们便在私底下悄悄议论道:“从来没有见过殿下对于哪位女子这么示好呢,他向来对其他人的态度都很有距离,这回不知什么原因,却说出如此的话来。”
宇智波启路过庭院的时候,面不改色地听了一耳朵的八卦,他心想人见阴刀对于别人都彬彬有礼具有分寸,要是对自己也能有这样的疏离便好了,也不至于令他三天两头都要面对一次这么叫人为难的亲近。
可是城主府中的日子注定还是回归不了安稳平静的节奏,宇智波启根本来不及去关注城主和女除妖师之间的绯闻,人见阴刀突如其来来势汹汹的病情就夺去了他所有的注意。
青年原本稍有起色的身体病势越发沉重,第二日便已经病得从床榻之上起不来身,而他先前和奈落冒着夜色去寻找的草药可以说得上毫无效用。
更令人感到雪上加霜的是,关键时刻宇智波启甚至找不到奈落这个家伙的踪影。底下的武士回禀说,那个女除妖师和奈落两人在当天出发之后再也没了任何的音讯,大概是在路上受到了袭击。
在这个时期的山野之中,盗匪、野兽以及妖怪并存,三两个人离开城池以后葬生野外也不值得引以为怪事。可是宇智波启觉得奈落并没有死,那个傀儡师狡猾得像是狐狸一般,有这样特质的人,往往是一个比谁都要爱惜性命的家伙。也许现在找不到人影……恐怕早就知道自己的药起不到效用,干脆直接甩手无事一身轻了。
大概是因为一城之主病重危在旦夕的缘故,城主府内的气氛变得一日比一日更加沉闷。侍从们不敢高声说话,路过主殿的时候,脚步声也尽力放得,所有人的面色上又恢复了如同往日那般的愁容。
除此之外,城中的上方天空时常弥漫着难以消散的阴气,无论日出日落都是一副昏昏沉沉不甚明亮的模样。就连灵力很低的普通人,都觉得这种铺天盖地的压抑之感难以忽视,这时候又显露出一种难以寻常的敏锐……照他们的说法,城中要么是有人将死,要么是有大难将至。
但是最让宇智波启记挂的是人见阴刀的病,他还在生病,原本因为四魂之玉得到好转以后,又毫无征兆地生起了病。他病得不轻,没有办法出门,只能在重重帷幕里的房间里,甚至不愿意轻易见到任何人,连医师和家臣们都不让她们接近。
城中所谓的‘将死之人’指的是谁,哪怕是个用脚趾头思考的人都能想得一清二楚,可正因为是这种明确的指向,弄得就连以往最口无遮拦的武士都不敢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宇智波启本来想要向奈落询问四魂之玉和药草的事,但是无奈这个家伙太过于擅长藏匿,在城里城外寻找了一圈还是无果。他只好暂且搁下手里的事去探望人见阴刀,正逢主殿之外,有人想要求见城主而遭遇阻拦,被侍从推拒在走廊外面。
“阴刀大人说他谁也不想见,无论是谁都不能进去。”
城主大人原先也有着在病中不愿见人的前例,更何况这次的病况来得比以往宇智波启见过的都要猛烈紧急,人见阴刀难免因此一时间陷入颓丧和怨艾的情绪。
况且,这次的重病未必不是受到那奇怪石头‘四魂之玉’的牵连,宇智波启听闻此事以后有些自责,他只是在事先在妖怪和人类法师们口中略略得知了这东西的作用,不留在自己手里设立几个对照组研究一下,就直接交给了自己的弟弟。
想要求见城主的武士在主殿之外和侍从起了一点口角,一番争执以后还是没能抵过侍从的坚持,最终还是自讨没趣地离开。那两个守在门口的侍从一老远便看见了宇智波启,他们知道城主向来对待这位兄长很是亲厚,一时之间也拿不定注意。
“启大人,请您稍待。”
剃着武士标志性发型月代头的年轻人,目前还没有人到中年便要秃顶的焦虑烦恼,低下头鞠躬的时候,还能瞅见头发茬冒出来后乌青色的头顶。
那侍从鞠完躬便跑,很快又从室内走出来,继续向着宇智波启鞠躬。这座城池里的人,要想有着畅通无阻的发展,注定要学会瞧上位者的眼色,虽然宇智波启回到人见城的时日还未满上一年,但无疑已经成为了城主身边炙手可热的人物,在暗中与他争锋的武士本乡死掉以后,更是没有谁的风头可以与这个人比拟。
他低声说道:“让您久等了,主公大人请您进去。”
这话倒令宇智波启甚感意外,本以为阴刀会将他也连带着拒之门外,到时候少不得在外面等候一番,可从未想过这么轻易就能得见。他知道素日以来阴刀待他与其他人格外不同,又不禁暗自觉得承当不起青年这番格外的对待。
人见阴刀从前日以来便伤风受寒,头昏脑胀,痛苦不堪,未能有起身之意。宇智波启步入殿内,像是以往那样立在帷幕之外和城主隔帘相谈。
宇智波启对他说:“现在情况好一些了吗?现在只希望你不要心中忧闷,连医师都不愿意会见。世事并非那么无常可怕,只要好好调养,突然峰回路转沉疴尽去的例子也是有的。”
帘内的身姿影影绰绰,宇智波启说完这些话以后,室内的气氛突然沉默了一时半会,安静得仿佛只听得见蜡烛静默燃烧的声音。人见阴刀侧过了身,将脸朝向另外一边的墙壁,往日清朗的声音种带着一点沙哑,略略有种不想与人交谈的烦闷情绪:“兄长大可以不必说这种场面话。”
面对这样的指责,宇智波启想也没想便直接否认:“何出此言呢,我衷心期望你尽快痊愈。”
“果真不是场面话吗?刚才您所说的也不可尽信吧!”人见阴刀却有他的道理,“我第一次见到兄长的时候,向您问及日后的打算,那时候您的言辞得体态度从容,可以算作是无可挑剔的举止。现如今您来看望我,也是如此守礼的模样……”
青年说到此处,心中的苦闷越发沉重,原本尚且还可以装作若无其事,此刻难免展露出情绪低落的一面,不由得恨恨说道:“我听说在自己在意的人落入危难时,哪怕再端庄稳重的人往往都会真情流露。自打父亲亡故过后,我便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偌大的城池之中举目无亲,恐怕只有门前的苍松才是故人。”
“直到见到兄长,便觉得自己此生终于有了归处。可如今在我重病之时,您还安心地立于帷幕之外,说着祝愿我转危为安的客套话,也并非真心对我。”
宇智波启被这番话给弄得哑口无言,他可以反驳人见阴刀说他虚情假意,但是面对礼貌生疏的指责却完全无话可说。可是人见阴刀却没有丝毫点到为止的意思,以往万般柔情优雅温和的城主依旧不依不饶:“您没有其他的话想对我说吗?”
这回合该轮到宇智波启沉默了,他虽然将这个青年视作自己的义弟,但是平日里对他也没有半分对真正的弟弟那样上心,实在惭愧于人见阴刀往日对他的那些好意。
他站在帘外半晌,头低低垂下来,背脊却挺得笔直,凝视着帘子底下作为装饰的纹路,仿佛能从平平无奇的花纹中瞧出什么玄机一般。这时间长久到房间里的另外一人以为他不打算开口说话,宇智波启才轻轻叹气,用一种平静的口吻回答说:“如果有我能为你办到的事,请尽情吩咐。”
这是个不太能令人满意的结果,恋慕兄长的人见城主阴刀不会满意,占据人见阴刀身份的妖魔也不会为此满意。
但是他心知并不能将这个人逼得太紧,于是只好从帷幕后面又轻又柔地伸出手,对这个人温言说道:“那么请您到我身边来吧,只有一个人的房间实在孤独冷寂。夜幕依旧降临了,兄长大人可以陪一陪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