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方引从来都没有正式地庆祝过生日。


    以前在方家还很小的时候,大约才刚刚记事,方敬岁偶尔会给他买个生日蛋糕。


    后来方澄渐渐长大,就开始变着法让方引不痛快,生日蛋糕被方澄看到是不破坏干净不罢休的。


    记得有一次两人打了一架,蛋糕糊得满身都是。自此之后,方引便再也没有收到过生日蛋糕。


    后来再稍大一些,周知绪在那天总会让方引去他那里吃饭,因为他会亲自下厨。


    周知绪的手曾经是用来摄影的,平常根本不做饭,所以对烹饪这件事是不怎么通的,每次做的菜都有些勉强。


    不过方引还是非常乐意吃那些味道并不怎么好的菜肴。


    眼下,忽然要办生日宴会了,方引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考量这件事情。


    更重要的是……他跟谢积玉的生日居然要一起办。


    他的脑子当时应该确实被这件突发的事情弄得有些晕乎乎的,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应下了挑选场地的任务,没有找谢积玉问清楚。


    自结婚以来,谢积玉就没有办过生日宴会,甚至连庆祝的场景方引都没有见到过,但现在居然要大张旗鼓地设宴。


    方引的生日比谢积玉早了一个多月,这个时间间隔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要放在一起办省事倒也不是不行。


    眼下他们的关系既然已经公开,这样做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且谢积玉现在在公众视野中更加活跃,需要这种场合倒也很正常吧,也算是给外界一个交代吧。


    方引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滑来滑去,望着里面的图片有些出神。


    生日宴啊,他真是人生头回一会呢。


    摒弃掉那些细微的忧虑之后,方引心里还是有些期待的。


    管家走过来道:“方先生,早餐好了。”


    方引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楼梯,却没有人下来。


    管家心领神会:“谢先生一早就出去了。”


    “他昨晚那么晚才休息。”方引看了看客厅里那座大钟的指针,“这么早走啊?”


    “大概是工作很忙吧。”


    谢积玉不在,晏穗已经跟晏珩团聚了,现在也不在家里。


    方引一个人吃完了早餐,然后跟Melissa通了电话,告诉她自己选定了的地点是深云里庄园。


    Melissa应下来,接着问:“对于宴会的流程上,您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呢?”


    方引想了想,声音有些犹豫:“应该没有吧。”


    他甚至都没有举行过生日宴,对这些问题更是无从谈起了。


    “您不用着急,可以先想想。等五个小时后飞机落地,我再给您打一次电话。”


    “真的没有什么要求。”方引顿了顿,“你在出差吗?”


    Melissa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笑意:“是啊,跟谢总出国一趟。谢总现在在开视频会议,您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我会转达。”


    方引一时间愣住了。


    他忽然意识到,在Melissa的眼里,自己的角色已经从谢积玉的私人医生变成了谢积玉的合法伴侣。


    毕竟事情发生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Melissa转过来了,但他自己还没有彻底转过来,没有那种“丈夫在外所以要叮嘱两句”的概念。


    “呃……好好吃饭,睡眠时间要足够。”方引想了想,“他昨晚睡得太少了。”


    这句话话音刚落,他敏锐地听到Melissa轻轻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方引整个人几乎像是被电打了,猛然就察觉到了自己刚才那句话里的歧义:“啊,我……我的意思是,他昨晚回来得晚,今天出门得早……”


    “我懂的。”


    Melissa接住了方引这句结结巴巴的话,声音无比专业和冷静。


    “您放心,我会好好传达。”


    方引尴尬地捂着眼睛,耳尖红了,整个人都蔫了下来:“那就谢谢你了。”


    “那生日宴会的事情我这边就按照正常流程推进,在这期间还要麻烦您电话通畅,需要跟您确认的事项有一点点多。”


    关于这个“一点点多”的事情,方引一开始没有太放在心上,以为自己只需要动动嘴就够了。


    两天后,Melissa告诉他会有人上门,让方引挑一挑礼服。


    公开宴请嘛,自然得穿得正式一些,正常,方引随口便答应了下来。


    直到方引看见宅子门口出现了几个穿着制服的人。


    他们在管家的带领下走进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纸箱,最后还有两个人推了一整个架子进门,上面挂满了西装。


    方引穿着居家服,盘着腿在沙发上,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一字排开的人。


    领头的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对方引露出了一个笑:“方先生您好,今天由我来帮您确定宴会当天的造型方案。我们先从服装开始,好吗?”


    架子上的礼服大概有十几套,不同的品牌不同的风格。


    方引在对方的介绍下一一看着那些衣服,要么太过复古正式,像老电影里的角色,下一秒就要唱着歌剧跳舞了。要么太过前卫,衬衫腰侧都是半透明的蕾丝,大约只能给秀场模特穿。


    最后只剩下四五套衣服供挑选,方引穿着它们挨个试了试,最终选定了一套深蓝色的平驳领单排扣套装,内搭白色衬衫和黑色领结。


    这件套衣服没有什么别出心裁的设计,是那个品牌的经典款,不过时又不会太惹眼,是他平时习惯的风格。


    造型师在旁边看着他:“这套衣服还是挺适合您的,就是可能需要再改一下。”


    “改”


    “您的腰身有些瘦了,外套稍稍显得宽一些,不太合体。”


    方引用手扯了扯衣服,腰侧是有些空,便问:“来得及吗?”


    “你要是多吃点饭,也不至于瘦得要改衣服。”


    清朗的声音响起,方引回头一看,谢积玉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方引顿时笑了起来:“你回来啦?”


    谢积玉懒懒地“嗯”了一声,将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径直走到方引面前,上下打量着他。


    大约是出差累着了,谢积玉的眼睛里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整张脸也冷冷的,让方引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很不满意自己的穿着。


    他的目光从方引的鞋、到西裤、到外套、再到领结,那眼神很深,仿佛边看还边想着什么。


    “还不错。”


    方引愣住了,他看向谢积玉的眼睛,对方的下目线圆了一些,眼尾微微弯起。


    “现在把外套脱下来吧。”


    方引缓缓地歪了一下头,疑惑地看着谢积玉。


    “不是要改尺寸吗?”谢积玉的目光落在方引的腰上没有动,然后将手伸向造型师,“尺子拿来。”


    方引迟疑道:“你,要帮我量吗?”


    谢积玉双手握着皮尺的两端,手背上青色的脉络有些显眼:“抓紧时间。”


    方引只得脱下的自己外套,然后张开双臂。


    谢积玉拿着尺子上前,一只手探到方引的身后,另一只手从另一侧跟上。


    方引的身高有一米八二,在人群中不算鹤立鸡群,但绝对不矮,且在骨科干了几年体力活,虽然瘦削但并不弱。


    只是面前的alpha有着天生的体型优势,再加上长期保持健身的习惯,这个半包围的姿势几乎将方引遮挡得严严实实,近到可以闻到谢积玉身上的信息素香。


    方引不由自主地微微垂头,望着自己的鞋尖。


    这个角度的方引显得非常沉静乖顺,虽然睫毛挡住了眼睛,但依旧能看出来鼻尖和唇珠俊秀的弧度。


    谢积玉的唇在方引的鬓发上不经意地碰了一下,皮尺便已经绕过方引的后背,然后在前胸停下。


    “92厘米。”


    一边的造型师急忙在笔记本上记下数字。


    接着,谢积玉垂下头,双手微微下移到了方引的腰上。


    从正面角度看上去,这件衬衣将方引两侧的腰部曲线表现得很漂亮,紧致流畅。


    谢积玉拿着皮尺的手指从腰侧轻轻擦过,方引几乎是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腕。


    “怎么?”谢积玉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有些痒,我自己来。”


    说着,方引就拿过皮尺后退一步,被黑发盖住的耳尖微微发红。


    毕竟此刻客厅里还有这么多工作人员,量尺寸只是一个正常的服装流程,完全算不上是亲密行为,毕竟以前定制衣服的时候都是这么做的。


    但量尺寸的那个人变成谢积玉之后,众目睽睽之下的,方引顿时就觉得有些别扭了。


    于是他此刻只能用自己的行为来掩盖心里的尴尬。


    只是他一时间没有控制好力道,皮尺被他拉得有些紧,很明显地勒进皮肉里。


    “你这样数字是不准的。”


    谢积玉凉凉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所有人都听得很清楚。


    方引连忙松了力道,重新确认了一下才道:“75厘米。”


    “好的,我已经记下了,改好的衣服后天会送上贵府。”造型师合上了笔记本,然后指着桌面上一个个被打开的小盒子,“这里是一些袖扣、手链、袋巾等配饰,二位也一起挑一下吧。”


    谢积玉望着方引,话却是对着造型师说的:“你定吧,只要跟服装搭得上就行。”


    造型点点头:“好的谢先生,那我们就先走了。”


    方引有些愣了:“那你的衣服呢?”


    这么多衣服,恰好谢积玉又这个时候回来,他还以为他们要一起挑服装呢。


    “我都行,无所谓。”谢积玉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已经挑好了。”


    这是什么前后矛盾的话啊……


    只是此刻造型师也很认可地点了点头:“是的,届时我会把两位的造型相关的东西都准备好的,请放心。”


    既然如此方引也没说什么了,等人走完后对谢积玉道:“我选的是深云里庄园,你觉得可以吗?”


    谢积玉看着他:“我既然让你选了,那自然是你做主,不用再问我。Melissa跟你说了请柬的事情吗?”


    方引点了点头:“只是我不太确定要请谁。”


    毕竟之前是隐婚,谢方两家的亲人朋友很多都不知道这件事,现在陡然要把他们都请过来,就怕到时候会尴尬。


    “你想邀请谁都可以,包括你的父母,弟弟,同事,还有那个……”谢积玉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想,“哦,那个姓裴的,都行。”


    谢积玉的表情不像在阴阳怪气,方引小心翼翼地开口确认:“那,我可能要都请啦?”


    “嗯,随你。只是要尽快确定,跟Melissa说。”


    谢积玉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随手扔给方引,然后便大步上楼了。


    “到时候记得戴上。”


    方引打开那个盒子,顿时瞪大了眼睛。


    只见黑色的绒布上,躺着一只银色的戒指。


    第92章


    戒指。


    方引把它放在桌面上,然后趴下身体,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视线平视着那个戒指。


    是非常素雅的铂金戒指,戒面干净,只在两个侧面镶嵌了满圈的钻石,是要仔细看才能发现的设计。


    方引将它拿起来,缓缓地套在无名指上,戒圈大小正合适。


    他将戴着戒指的那只手臂伸直了,与视线拉开一定距离,左左右右、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


    这个生日宴会是他们俩第一次以夫妻的身份出现在公共场合,方引心里很清楚,到时候肯定会有不少目光沾上来,来肆意推测他们两人之间的真正关系。


    不过各大豪门秘闻甚多,方引跟方家的关系都藏了那么多年,隐婚这件事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但至少表面上要做的好看,婚戒是最基本的。


    尽管如此,方引摩挲着那个戒指,心里鲜少地出现了一点他真的跟谢积玉结婚了的实感。


    过去的大部分时间里,他在无数人面前扮演一个单身beta的角色,有时候时间久了,自己都忘了。


    就算是在谢家住下的时候,除了一些特殊时期,他跟谢积玉的相处方式其实更像是合住室友。


    眼下,那个戒指渐渐染上体温,从一开始冰凉的触感慢慢变得温热,直到无感,就像是已经戴了很多年的样子。


    方引在请柬这件事上纠结了许久。


    谢积玉的意思这次的宴请的规模会大一些,所以方引的的家人,包含方澄在内都在邀请范围内。同事当中除了科室的几个医生,外还加上了姜舟雨。同学这块联系得不多,没有什么邀请的必要。


    唯有池青,让方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要是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日聚会,池青肯定在他的邀请范围之内。但眼下,两人自从那一次分开之后便再也没有联系过,对成年人来说,这是一次体面的告别了。


    再发请柬过去,怕是会变成小人的挑衅。


    而且这条路也是自己选的,怪不了别人,早就该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方引没有再纠结,就将名单提交给了Melissa。


    生日当天,方引就像个要出门春游的小学生般早早地就醒了过来,这是他此生第一次对生日的来临这么期待。


    他刚刚洗漱完,造型师便已经在楼下等待了,便开始先帮他做造型。


    方引平常的衣着比较平实,只要求干净整洁,又戴着眼镜,一眼望去大约只觉得是个瘦削高挑的俊秀男人。


    淡妆后的脸色和唇色没有了那种沉郁的苍白感,乌黑的眉眼沉静中带着几分惊人的漂亮。


    因额发被梳了上去,立体的面部轮廓中和了那份精致,再加上深蓝色的西装,远远看去仿若一张古典的雪夜油画。


    方引看向镜子中的自己,顿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陌生感。


    他从来没有化过妆,镜子里这个人看上去可真是太陌生了。


    于是,方引将手伸向化妆台上的眼镜,便被造型师劝住了:“您今天戴隐形眼镜吧,已经帮您准备好了。”


    方引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晃了一下手里的金丝边眼镜:“算了吧,我还是习惯戴这个。”


    此时,楼梯处传来的脚步声。


    方引回头望去,只见谢积玉也已经准备完毕,另一个造型师跟着他走了下来。


    谢积玉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戴着深蓝色的领带,没有了商场中那种杀伐果决的冷肃感,倒是非常优雅英俊,简直立马可以去为那个品牌拍摄年度成衣大片了。


    与方引对上目光的那一刹那,谢积玉的脚步很明显地在楼梯上顿了一下,好几秒后才继续走下来。


    方引对他露出一个笑来,像是静态的油画忽然活了过来。


    谢积玉立刻移开了目光,没有再看他,然后在沙发上坐下。


    方引轻声问他:“我这样会不会太夸张了?”


    谢积玉的手指在手机上,机械般地点开一个APP,然后立刻退出,接着又点开另一个APP,又退出。


    然后,他才慢慢地回答问题:“还行。”


    方引拿起眼镜:“那我还是……”


    “不用戴这个。”谢积玉顿了顿,看向方引的造型师,“帮他戴隐形。”


    两人出发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谢积玉自上车后就低着头,一直在用手机发消息,很专注的模样,大约是在忙公司的事情。


    方引在边上正襟危坐,一只手放在西裤口袋的位置上。眼睛望着窗外快速移动的景物,但没有在欣赏沿途的风景。


    “紧张?”谢积玉头也不抬地问。


    “一点点。”方引笑了笑,转过脸来看着他,“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自己的生日宴会。”


    谢积玉有些惊讶:“你父母以前,没跟你庆祝过生日?”


    “其实他们还没有结婚。”方引顿了顿,垂下了眼睛,“所以严格意义上说,我只是个私生子,他们自然不愿意,也没必要将这种事情摆到台面上来。”


    谢积玉这下安静了好几秒。


    在他面前,方引的情绪总是有些敏感,便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他们今天会过来吗?”谢积玉忽然问道。


    “我父亲会过来,但我母亲他今天正好是体检日,所以没办法一起来。”


    其实就算今天不用体检,周知绪大约也不会出现,方敬岁已经限制他出行很多年了。


    几十年来,几乎跟软禁差不多。


    谢积玉微微皱眉:“体检什么时候都能做啊,为什么是今天?”


    方引轻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以往我生日这天,他都要做体检的,很多年了。”


    谢积玉面色微冷:“你父亲来就好。”


    方引看他的脸色,忽然有些担心:“你有什么打算吗?”


    谢积玉的语气很平,听不出什么来:“你想哪去了,想见岳父不是很正常。”


    他倒是不担心正面竞争的情况下方敬岁能动得了谢积玉,但方敬岁为人阴狠,以前又给谢积玉使过绊子。如果用点下三滥的手段,谢积玉怕是要吃亏。


    方引忧虑地望着他:“今天面上过得去就行,千万不要……”


    “你就别多想了。”谢积玉顿了顿,面色又和煦了起来,指了指窗外,“快到了。”


    方引的手指在西裤的口袋上停留了许久,直到手心出汗才下定决心一般开口:“我有件东西给你。”


    说着,便将那个内嵌的贝母的戒指拿了出来。


    他们刚结婚的时候,谢积玉曾经拒绝过这个戒指一次,此时方引再次将它拿出来,心如擂鼓。


    谢积玉很明显愣了一下,也不知道认出来还是没认出来这就是当初那枚。


    “你给了我戒指。”方引顿了顿,在努力阐述自己行为的合理性,“我看你没有戴,今天人多,怕他们说闲话。”


    谢积玉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十根手指,似乎才反应过来:“也对。你要不说,我都忘了。”


    然后,他接过方引手里的戒指,仔细地看着内圈流光溢彩的白:“这里面,是贝母?”


    贝母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比起钻石自然是差远了。


    方引有些紧张:“你觉得怎么样?”


    谢积玉不置可否,又把戒指递回给了方引。


    方引还没来得及失落,谢积玉便将一只手伸到方引的面前:“帮我戴上。”


    原本已经打了无数腹稿,准备趁着这个时间将那段童年短暂的交汇经历说出来的方引,望着谢积玉修长的手指,陡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眼眶微热,说不出话来,只能用一个笑来掩盖。


    谢积玉的神色柔和了下来,看着方引:“不会戴?”


    方引摇了摇头,他只是有些紧张。


    拿着戒指的手有些微微颤抖,然后缓缓地、郑重地将戒指戴在了谢积玉的无名指上。


    车子适时地停了下来,到了。


    司机走到谢积玉那一侧,帮他拉开车门。


    谢积玉首先下车,在方引的注视中并没有立刻走远,反倒是回过头来对方引伸出手,嗓音淡淡的:“走吧。”


    那一只戴着戒指的手。


    这个瞬间,峡湾初秋的明净景色陡然成了模糊的背景色块,天地广阔,但方引此刻只能看得见谢积玉。


    他慢慢地将自己也戴着戒指的手递过去,触到了谢积玉温热的掌心,随后握在了一起。


    一条铺满花瓣的草坪是通往上方庄园的路,两侧立柱上缠满了百合花与满天星,底部还错落地放着一个个扎成球形的浅色系的玫瑰。


    尽头有一个用粉白玫瑰组成的拱形门,边上用白纱作为装饰。拱门进去一点的中间位置上放着一个立牌,上面写着谢积玉和方引的名字,下面对应地标着他们的生日。


    方引总觉得这个场景的设计似乎有些眼熟,还没来得及想起什么来,便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了。


    宽大的院中摆着桌椅,那是今天宾客们用餐的地方。


    只是明明现在已经是初秋时节,万物已经从鼓噪的春夏季节冷静了下来,但这个庭院竟然被布置得如同春日一般。


    顶部的树枝上,有长长的铃兰垂落下来,中间的喷泉池边长着各种各样花朵,有郁金香、鸢尾花和绣球花等等,光是自然的芬芳就已经足够让人沉醉,甚至吸引来了一些蝴蝶。


    微风拂过,馥郁得简直让人忘了现在是秋天了。


    “这些……”方引一时间有些语塞,问了个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问题,“这些花这个季节还开,什么品种?”


    谢积玉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就算是冬天雪地里,它们也能开。”


    看来是使用了钞能力。


    只不过这布置,也未免太夸张了一些吧,就是个生日而已。


    “要不是时间太短,这些我都觉得不够。”谢积玉似乎是看穿了方引心中所想,“但眼下,也就勉强能用吧。”


    好吧好吧,方引算是彻底没话讲了。


    现在还早,没有到宴席开始的时间,还没几个宾客到。


    谢积玉说有点事要确认便走开了,方引便一个人从庭院中逛到了花园里。


    他第一次来这里是半年前,当时只作为一个路人来参加慈善晚宴,当时的方引大约也想不到,仅仅过去了半年,这里就成了自己和谢积玉的主场。


    走着走着,方引又看到了花园里,那一块记录着深云里庄园创始人爱情故事的石头边上。


    当初他站在这里只有艳羡的份儿,所以当谢积玉让他挑地方的时候,他几乎也没有多犹豫,就选择了这里。


    他在花园中还没走几步,便看到了裴昭宁。


    方引远远地叫了他一声,裴昭宁便走了过来。


    毕竟算是发小,自己之前骗了他,方引打算好好跟他解释一下。


    “刚才我看到谢先生在跟这里的经理说话呢。”裴昭宁笑着走近他,然后看着方引的脸,“今天状态不错,生日快乐。”


    “谢谢。”裴昭宁这幅温和的样子倒叫方引不自在起来,于是他便主动解释,“其实我跟谢积玉确实早就结婚了,但因为一些原因我们俩的关系是保密的。所以之前没能告诉你,真的很抱歉,确实没有办法。”


    裴昭宁表情不变:“别放在心上,我当然理解你的难处了。”


    方引看着他的神情,有一股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其实事情公开到今天也有一周的时间了,裴昭宁也没打电话过来问过他什么……现在没什么情绪波动的模样,或许是已经有了足够的缓冲时间了吧。


    方引心里有些隐隐的不舒服,便主动道:“你之前说有项目想让谢积玉看看,你可以先跟我说,我尝试跟他提一下。”


    “不麻烦你了。”裴昭宁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我跟江蔚要结婚了,他怀孕了。”


    方引一愣,也没有多问,还是笑了起来:“恭喜。”


    裴昭宁静了几秒,忽然问:“上次我问你的那个事情。就是谢先生在我的订婚宴上,跟一个omega……”


    “是误会。”方引连忙截断话头,他实在是不想再提这件尴尬的事情了,便硬着头皮否认,“你应该是看错了。”


    那天晚上下雨,还那么黑,方引只能强行这样解释。


    “可是我那天看得很清楚,谢先生他……”


    “我怎么了?”


    这时,谢积玉的声音忽然传来,他面带微笑地走近方引:“我的领带有些松了,你帮我弄一下。”


    方引自然应允,便转过身去背对着裴昭宁,专心地帮谢积玉重新打领带。


    然后谢积玉抬起头,微微侧着脸,视线越过方引的肩膀,看向裴昭宁。


    那双刚才还有笑意的眼睛瞬间就变得森冷,肃杀如刀,仿佛蛰伏的野兽,仿佛下一秒就要撕开裴昭宁的喉咙。


    然后,谢积玉抬起一只手,轻轻放在方引的后背上,一副要将人完全掌控的模样,袖口的那个钻石袖扣非常显眼。


    眼前的一幕似乎延伸出了无数条透明的丝线,跟那个雨夜窥探到的场景完美地相连。


    谢积玉的姿态、眼神、动作,甚至是就那个神秘的怀中人的背影和后颈,都与这一幕如此相似。


    就在这短短几秒内,裴昭宁脑中如有惊雷炸开。


    他顿时瞪大了眼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无论是那个雨夜的谢积玉,还是眼前这个谢积玉,眼神都是一样的。


    这是S级alpha,给自己同类的警告。


    方引对这一切毫无察觉,发现谢积玉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后背上才开口:“怎么了?”


    “没事。”


    谢积玉的眼睛依旧很冷地看着裴昭宁,声音缓缓的。


    “刚才有个垃圾,我帮你拿掉了。”——


    作者有话说:本章后半段建议配合40章食用~


    第93章


    “你们忙。”裴昭宁面色惨白地后退了一步,“我先走了。”


    方引整理好了谢积玉的领带,不明所以地转过身去望着他:“现在?”


    现在谢积玉正好在场,不是正是个交流沟通的好机会么?毕竟裴昭宁之前已经因为拿项目的事情已经焦头烂额了,不至于到了这个时候连这个眼力见都忽然消失了吧?


    方引尝试挽留:“再聊一会再走吧?”


    可裴昭宁看了谢积玉一眼,一脸不自在的样子,连连后退:“不,不用了。”


    方引看到他快速离开的背影,微微皱眉:“怎么这样啊……”


    这时,谢积玉上前一步,身体几乎贴上了方引的后背:“你的朋友怎么了?”


    “他家里的状况不太好,也就是因为这个才跟江家联姻,这个你应该知道。”方引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上了谢积玉好奇的目光,“毕竟之前我们的事情瞒着他,我也挺不好意思的。刚刚准备说让他跟你聊聊他新项目的事情,看没有合作的机会,但他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谢积玉微微皱眉,有些忧虑的模样,轻声道:“他不会怪你吧?”


    方引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吧。他曾经在方家住过几年,对我还算照顾。”


    谢积玉此时却像是忽然来了兴趣:“是吗?”


    方引点点头,讲起了过去跟裴昭宁曾经在少年时代的事情。


    不过他也非常克制,没有把那一次被欺负要不是裴昭宁出来帮他,他大概率会背上人命的事情说出来。


    “我能力有限,帮不了他别的,仅仅能做个让他跟你说上话的桥梁就是了。”方引看着裴昭宁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就是他刚才那个表现我也是有些不太理解。”


    谢积玉面上有些遗憾:“人都会变的,说不定他觉得我已经帮不上他了。”


    这应该不至于,领杉集团的体量,简直像是一台一刻不停的巨大供血机器,足够让裴家的公司起死回生了。


    “可能是因为他要结婚了吧。”方引想了想,“他说江蔚怀孕了,江家应该会把他当自家人了。”


    “应该是这样。”谢积玉露出一个浅笑。


    两人边走边说话,刚刚走到庭院当中,就碰到了前来赴宴的关岭的沈涉。


    关岭上下左右地打量着这个场地,然后在印着谢积玉和方引名字的立牌前站了许久,才笑嘻嘻地站在了他们二人的面前。


    “我左看右看,总觉得这个场地还差了点什么。”


    谢积玉挑了挑眉:“你说说。”


    “照片呀。”关岭退到庭院的门口,高高地抬起手在空气中画了一个与地面平行的方形,“这里,应该放一张你们俩人站在一起的,微笑地看着镜头的照片,这才跟这个场景相称嘛。”


    方引笑了笑,不以为意:“只是过个生日而已,也不用那样夸张。”


    “联邦首都这个地方吧,我参加过的生日宴会没有一百场也有五十场了。”关岭走过来,望着方引,一只手却是随意地搭在谢积玉的肩膀上,轻轻地点了点,“可没见过夫妻俩生日强行放在一天举办的呢,这可不像是谢家的作风。”


    谢积玉抿了抿唇,没说话。


    方引解释道:“我们俩生日也就差了一个多月,怕麻烦嘛,也没必要短时间内宴请两次。”


    “一个多月的时间啊,真的好短呀。”关岭说着,转过身去望着沈涉,“你说呢?”


    沈涉今天穿了一声黑色的正装,面色还是往常那种冷淡的样子。


    他走上前来,对着方引伸出了手:“生日快乐。”


    方引一愣,还是体面地笑了笑,跟沈涉握了握手。


    他其实不太擅长谢积玉的这个朋友相处。


    沈涉一直以谢积玉的好友自居,之前觉得方引不怀好意地想从谢家捞点利益,对他的态度着实不算好。


    方引呛过他,而后来在云上公馆的时候,沈涉也算是帮过他的。


    也算是扯平了。


    只是婚事公开的那天,沈涉通过池青才打电话找到自己,说是有事情,很着急的模样。


    后来方引错过了与他的会面,几天后想起来才尝试性地发消息过去,沈涉只简单地回了一句“已经没事了”就结束了。


    既然往事已经过去,如果能一直这样相安无事下去的话,做个点头之交也未尝不可。


    时间渐渐到了中午,方引站在庄园二楼的露台上往下看。


    越来越多的宾客走了进来,大部分人方引都不认识,大约是谢家的亲朋好友。


    他连这种场合参加的都很少,更不要提自己作为主角了。


    只要一想到等一下或许要跟他们寒暄,可能还要接受他们可能会有的询问,方引就觉得有些紧张。


    “石榴酒,度数很低。”


    谢积玉走到方引身边,将一个酒杯递给他,视线也随着方引看向楼下的庭院里。


    “那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我母亲那边一个亲戚家的孩子。”谢积玉对着那个方向抬了抬下巴,“去年打开了自家酒窖的门,带着十几条狗冲进去,以寻找宝藏为名,把他家里珍藏了百年的酒砸了了干净。”


    那个圆滚滚的小胖子一进庭院就伸手扯喷泉边上的鲜花,被父亲一下子控制住了,似乎还责备了几句。


    但责备也没持续多久,便被一个年纪稍大的女性,看样子是奶奶的人制止了。


    方引看了不禁摇了摇头:“看来之前的教训还不深啊这小孩。”


    谢积玉笑了笑,移动了一下视线:“还有那个,个子很高的男孩。说想做职业赛车手,可也不去家里给安排的训练,只知道跟一群同龄人也夜晚的山路上鬼混。谁能想到,撞到了来联邦留学的邻国总统女儿的车。最后啊,对方是打电话给本国驻联邦的大使馆,才被接下了山。”


    方引不禁“嘶”了一声:“然后呢?”


    “据我所知双方都没受伤。不过嘛,他现在成了那个总统女儿的学弟,整天陪读呢,算补偿吧。”


    方引了然地点点头,喝了一口酒。


    “还有呢,你看见那个在树下面跟服务生说话的老头了吗?他啊,应该算是我父亲的伯伯……”


    谢积玉悠闲地讲起了自己那些亲戚朋友的八卦传闻,这个模样方引还是第一次见。


    在以往大部分时候,方引都觉得谢积玉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对别人的事情好像都不感兴趣。


    这些事情没有营养也没有用处,感觉放在脑子里都占空间,但谢积玉说起那些好笑的事情来,倒像是在脑海中已经存放了很久。


    “‘那我假发该怎么办呢?’”谢积玉模仿着对方搞笑的语气,“你敢想,这是他绑架被救出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方引听着这些匪夷所思的故事,也惊呆了,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


    谢积玉的视线终于从人群中收了回来,望着方引,然后才慢慢开口。


    “所以啊,人人都有自己很容易被问倒的问题,今天你就不用担心了。如果真有人问七问八的,你就拿我刚才说的那些糗事对应地怼回去,知道吗?”


    方引虽然刚才听得是非常尽兴,但嘴上还是有些犹豫:“毕竟初次见面,我如果那样说不太合适吧?”


    “你是我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谢积玉这句话说得极其自然,然后又道:“今天中午是自助餐会,人不会太多。你要是不想跟他们接触就在这待着,等你医院的同事到了服务生会带他们上来,你跟熟悉的人聊聊天就好。”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方引也不擅长处理人情往来,便感激地点了点头。


    “公司有事,我接个电话。”谢积玉拿着手机晃了晃,“你自便。”


    这一通聊天之后,方引心里松快了不少。


    手中的石榴酒被冰镇过,甜丝丝的,喝着倒是很不错。


    他在露台上没站多久,梁轩和姜舟雨,以及其他几个医院的同事便在服务生的带领下走了上来。


    方引高兴地对他们招了招手:“随便坐。”


    “我是真的没想到了,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我就能参加上这种场面的宴会了。”


    梁轩兴致勃勃地坐在边上,然后上下打量着方引,一副许久未见的模样。


    还没等方引开口打趣他,梁轩忽然好奇地探过头问:“你这次宴会花了多少钱啊?”


    “我也不太清楚,都是我……都是谢积玉处理的。”


    “想想几个月前我居然还想给你介绍对象,谁知道你早就摆脱单身了。”


    梁轩这一声长长地感叹下来,除了姜舟雨,其他人都点了点头。


    方引也有些无奈地解释:“真不是故意骗你们的,为了对外保护隐私,所以对谁都这样说。”


    梁轩听完点了点头,忽然转了话题:“对了,我跟我老婆结婚快十周年了,这个庄园租一天多少钱?如果走你爱人的渠道,能稍微打个折扣吗?”


    “这个……”方引想了想,“你要是实在很感兴趣,我可以帮你问问。”


    梁轩顿时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那就多谢啦。”


    “今天是来参加生日宴会的,可不是来听你杀价的。”另一边的姜舟雨开口了,然后有些指着自己裙子上的一块深色的痕迹,望着方引,“刚才被一个小胖男孩拿着果汁撒了上去,你能带我去找一下洗手间吗?”


    梁轩看了看那块污渍,不以为意:“这么小一点看不出来啦。”


    “没事,我带你去。”方引说着就站起来,“你们玩得开心点,有需要叫服务生过来。”


    方引毕竟来过一次了,对这个地方还是有些了解的,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


    他远远地站在楼梯口,指着那个方向:“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如果实在洗不掉的话,我让人拿一些衣服给你换一下。”


    姜舟雨却没有径直走进洗手间,反而拉着方引,走到走廊最里侧的小露台边:“孩子是怎么回事?”


    方引一时间有些懵:“孩子?”


    “就是晏穗。她明明就是晏珩的女儿吧,为什么忽然成了你的女儿?”


    原来是这事。


    其实领杉集团的公告里只说“育有一女”,并没有直接说当天被拍到的小女孩就是谢积玉和方引的女儿。


    只不过所有的媒体都很会带风向,给出的合理推测是方引带着自己的女儿出去玩,然后偶遇了大明星晏珩。


    领杉集团也不否认,于是这件事就这么被板上钉钉了。


    方引跟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然后道:“谢积玉说晏穗那个真正的alpha父亲有些不太正常,你了解吗?”


    “晏珩从来都不跟我聊这个。”姜舟雨摇了摇头,但还是有些不能理解,“我知道晏珩有难处,但这件事情也不应该由你来承担啊。莫名其妙多出个孩子,你知道最近医院里私下有多少流言吗?”


    方引一直在休假没去医院,所以并不清楚。


    “你在医院工作了几年,同事们天天都能见到。只要稍稍算算时间,大家就知道你不可能有孩子,于是事情就向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姜舟雨放低了声音:“都说,所谓的孩子是谢积玉在外面跟别人生的,回来给你养。”


    这个走向确实离奇,不过也符合吃瓜群众的本性就是了。


    “随它去。”方引也有些无奈,“这件事说到底是为了晏穗的安全和晏珩的事业嘛,再说吧。”


    “再说?”姜舟雨对这个回答显然有些不满,“怎么再说?那些难听的话,你也不打算澄清?”


    方引无奈地看向楼下的庭院。


    这件事情上他确实没有什么好办法,闲话这种事情只能当听不见,或许再等等……


    只一眼,方引的思绪便被猛地被截断了。


    人来人往的庭院门口,出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身影。


    对方头发花白,身姿倒是非常硬朗。正是方引曾经费尽心机,寄予了无数希望的罗伯特教授。


    第94章


    方引急急忙忙地往楼下走去,却在楼梯处撞到了一个人的怀中,差点朝后摔倒。


    谢积玉一只手拿着电话,一只手拽住了方引的胳膊:“怎么了?”


    方引气都没喘匀,抬起手指向庭院:“有个外国人,呃,年纪大概五六十岁了。他是今天的宾客吗?”


    谢积玉抬手,将方引歪了的领结扶正,慢条斯理地开口:“你认识?”


    “对,他就是我之前一直想去伊斯亚特岛那个研讨会的原因。”方引顿了顿,抬起眼看向谢积玉,“他是你请过来的吗?”


    两人站在楼梯的转角处,日光从小窗中落下来,让他们的影子离得很近。


    “集团有一条医疗业务线,本来是请过来做交流的。顺便,也给了张邀请函。”


    方引微微仰着脸,乌黑的眼珠在这个光线充足的角落里,有一种像玻璃般冰透的质感,几乎要看到人的心里去。


    谢积玉望着方引:“他似乎在业内有些名望,你认识?”


    “嗯,没想到这么巧。”方引点了点头,眼睛微微弯起,“我之前真的是费了好多功夫才跟他说上话的。”


    “这样啊。反正今天有时间,你正好多跟他聊聊。”


    话到这里,方引的神情忽然有些晴转多云。


    “就是我上次说错话了,他有点不太高兴。”方引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朝着庭院里看去,“他估计不太想跟我讲话。”


    “人都到这里了,试一试总没错,结果总不会比现在更差吧。”


    道理当然是没有错的,只是这件事毕竟直接关系着自己的身家性命,方引不自觉地就紧张了起来。


    不过原本已经破灭的希望,今天似乎有了一丝转机,怎么说都是好事。


    方引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手指:“那我想想措辞,等会找他再聊聊。”


    “就是医院的晋升而已,没必要这么紧张吧。”谢积玉顿了顿,一只手轻轻贴上方引的腰,在他耳边轻声道,“实在不行,我把他扣在国内十天半个月。什么时候答应你的要求,我什么时候放了他。”


    方引微微瞪大了眼睛:“这样不会犯法吗?”


    “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真的……”谢积玉看着方引的表情,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很有幽默细胞。”


    这时午餐已经开始了,方引看准这个时机,慢慢走到人群中。


    他能感觉到不少人的目光缓缓地黏了上来,中间还夹杂着窃窃私语。


    在之前,方引私生子的身份在上流社会中是属于常被诟病的那一类,难听的话他当时就在这个庄园里听人议论过。


    现在,大约事情发展的走向已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被人暗地里再被说三道四也正常。


    不过这些人上流社会所教化的那一层皮还在,无论心里在揣测什么,都知道今天的毕竟是谢积玉和方引的主场,便只是远远地看他几眼而已,没上来触霉头。


    老教授一个人坐在餐桌的一角,端着一杯酒,很自在的模样。


    方引走过去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道:“我跟您在伊斯亚特岛见过了,当时您捡到了我丢失的民宿钥匙,您还记得吗?”


    “记得,还真是你啊。”罗伯特教授上下打量了一下方引,“那个女助理跟我提起的时候,我还在想怎么有这么巧的事情。”


    看来是Melissa在中间做具体工作的。


    方引点点头:“我可以坐这里吗?”


    对方倒是很随和:“请自便。”


    “当时在岛上,是我说话有些唐突了,冒犯了您,还是要给您道个歉。”


    老教授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没有放在心上。像你这样的病人家属,我见多了。”


    方引没有立刻否认这个说法:“您之前跟我说过为将军取出弹片的事情,我也明白您的意思,那样风险的手术着实要有个充足的心理准备。”


    老教授品尝着手里的红酒,点点头:“所以呢,你现在有准备了吗?”


    方引双眼微微弯起:“有。”


    老教授闻言惊讶地挑了挑眉:“你确定?”


    这个庭院被鲜花熏蒸得犹如春日,仿佛是一个非常让人产生希冀的日子。


    “我之前顾虑得多,总想等到一个绝对安全的时候。”


    方引的神色温和了许多,当时那种紧张、焦躁、急迫的神态都无影无踪了。


    他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手心里似乎还残留着谢积玉的体温——对方引来说,那是一张安全网的象征。


    人生的前三十年里,方引都在小心翼翼地在悬崖峭壁上行走,总怕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而现在,一切都已不同。


    他或许能放手去做一些决定了,不用怕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但我知道苛求那一点点概率,是一种对不确定未来的控制欲作祟。所以现在,我确定。”


    老教授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我很好奇,短时间内,你的思维方式为什么会转变得这么快?”


    “我只是才知道,就算这件事的结果不太好,我也不至于堕入万丈深渊。”方引顿了顿,露出一个不自觉的浅笑,语气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爱的人会在我身边的。”


    老教授点了点头,望着不远处的谢积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方引鲜少有这样直白的情感表达,虽然刚才顺着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但是耳尖还是有些红。


    于是,他强行把话题转移到正事上:“对了,不知道您什么时候会离开联邦?”


    “这个应该不急,至少要到年底。而且除了工作,我还要去见见我的老朋友。”


    “是医科大学的苏达苏教授吗?”方引问道,“他也是我的老师,我在他的办公室里看到过您和他在山里冒险的照片。”


    老教授顿时露出了一点惊讶的神色:“是他,居然这样巧。”


    “到时候我做东,可以带你们二位一起去联邦首都的紫屏山走走,那里我很熟的,您到时候联系我就好。”


    老教授点点头,自然地接受了:“我可不是什么对小辈客气的人。”


    这个称呼一出来,方引心里大约也有数了,他跟罗伯特教授熟悉这一步算是完成了。


    于是他笑着应下来:“这段时间,我先拟定一个基本的手术方案,把一些细节跟您说明。到时候,手术还是要麻烦您来做。”


    “前提是我觉得可行,这个心理准备你也要有哦。”


    “当然。”


    话音落下,老教授先举起酒杯,方引也礼貌地跟他碰了一下,算是一个小小的合作契约。


    谢积玉从不远处走过来,自然地坐在方引身边,一只手搭在方引的椅背上,话却是对着老教授说的。


    “今天请来的乐团水平不错,您想听什么曲子,都可以让服务生去点。”


    “是吗?我比较喜欢的是……”


    所有的好事都好像在这一刻交汇了。


    眼前二人说着话,方引身处其中,忽然生出一种极其难以置信的安全感来。


    他和谢积玉中间冰冷的距离终于融化,而他身体里那条十几年的锁链,终于到了要截断的时候了。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自己去看看吧。”两人简短的对话结束,老教授站起身来,目光在二人身上移动了一下,“感谢招待,也祝二位新婚快乐。”


    方引被猛地呛了一下:“不,今天不是……咳咳……”


    但老教授说完就离开了,也没留下继续听方引解释。


    倒是谢积玉,拍着后背帮他顺气,不以为意地低声道:“人老了,这样觉得很正常。”


    眼看着中午的餐会即将结束,方敬岁才带着方澄姗姗来迟。


    他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庭院的细节,俨然是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让方引刚才在心里积蓄起来的那一点点安全感也开始慢慢缩到一边。


    方敬岁曾无数次不满方引把握不住谢积玉这个人,而眼下这个场景,他心里大约是满意的。


    方引慢慢站了起来,谢积玉看了方敬岁几秒,也起身站在了方引的身边。


    双方简单地寒暄了两句,方敬岁忽然对谢积玉道:“你母亲呢?今天这样的日子,没来?”


    谢积玉公事公办地回答:“她有个出访外国的工作,很早就定好了,无法延迟。”


    大国高层的行程有一丝丝变动都会引来外界不必要的猜测,这样做倒也很正常。


    “想想方引,出生都三十年了。”方敬岁眯起眼睛,似乎回想起了往事,“那年今天,他母亲生他的时候,那可不算顺啊。”


    方引缓缓地将视线下移,没有说话。


    “他的母亲吃了无数的苦头,才有了他。转眼间,方引都三十岁了,时间真快啊。”


    方敬岁将手搭在方引的肩膀上,面上的神情不是心疼,倒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像是……


    一种得偿所愿的喟叹。


    “是啊。”


    谢积玉自然而然地接过话来,定定地看着方敬岁的眼睛。


    他唇角挂着浅笑,眼神却一点都不柔和,还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冷意。


    “所以生命很宝贵,本身就是个奇迹。真正的亲人只会在这样的日子里,给予发自内心的祝福。”


    “奇迹。”


    方敬岁将这个两个字重复了一遍,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深意,丝毫不动摇地看着谢积玉的眼睛。


    “你说的没错。方引的存在,确实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奇迹。要不是他……”


    这句话很明显没有说完,但方敬岁却在这里强迫性地停下了,然后看着方引:“阿引,生日快乐。这是我和你母亲对你共同的祝福。”


    方引谨慎地回答:“谢谢。”


    “不过说起这个,我还有一个事情想要跟你道歉呢。”方敬岁忽然看向谢积玉,“方引跟你说过了吗?”


    方引心里一惊,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谢积玉皱眉:“什么事?”


    “就是你们的孩子啊,都快……”


    “父亲!”


    方引赶忙抢过话头,但已经来不及了。


    谢积玉转过脸来,疑惑地看着方引。


    “什么我们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在这里跟大家说一声抱歉,我最近三次元的生活有些颠簸不稳,很多能量都消耗在了平衡自己内心的问题上,所以更新不太准时。不过更新量是不会少哒,只要不挂假条都会按频率更新的,鞠躬!再次对久等的宝们表示歉意!


    第95章


    谢积玉望着方引,微微皱眉,满眼不解。


    “这是什么意思?”他道。


    而方敬岁也同样看着方引,面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动摇,完全没有嘴上说的那样“抱歉”。


    方引的手在身侧握紧,指节嵌在掌心中出现了明显的痛意,他才强迫自己放开。


    那个雪夜的的记忆依旧鲜明得像是刚刚发生过。


    寒冷的雪地、鲜红的液体、撕裂般的痛觉,都像是前赴后继的海潮,依旧在方引的身体里回荡。


    但今天是他们二人的生日宴会,方引又联想到谢积玉曾经表露过的、对孩子的态度……这件事情,他当然打算跟谢积玉明明白白地讲清楚,但眼前这个时间地点都是不合适的。


    并且,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让方敬岁掺一脚进来。


    “看来你还不知道,就在,你们刚结婚没多久的时候吧。”


    方敬岁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翘着二郎腿,话音慢悠悠的。


    谢积玉下意识地偏转身体,望着他,一副要听他好好说的模样。


    方引定了定神,忽然伸出手臂,轻轻地握住了谢积玉的手。


    温热柔软的触感让谢积玉回过神来。


    他疑惑地望着方引,可方引看着方敬岁,眼神里竟然有一丝淡淡的冷意。


    但那冷意没有持续多久,当方引又把目光移到谢积玉的脸上时便消失了,仿佛那只是一种错觉。


    “父亲曾经跟我提过要孩子的事情,但当时,我们俩的关系没有公开,而我又在事业的上升期。”方引声音堪称柔和,一双眼睛微微弯起,“于是就耽误了。”


    谢积玉望着方引:“那刚才说的‘抱歉’,是什么意思?”


    “我是beta,你也知道的,怀孕的概率很低。”方引说完,转头看着方敬岁,声音平静无波,“而且,父亲的公司一直在研发此类药物,但进展不大。所以,才有有这样的谦辞。”


    谢积玉听完,双唇抿成了一个紧绷的弧度。


    他望着方引的侧脸,眼睛里闪过一丝陌生且矛盾的情绪。


    然后,他自然而然地放开了方引牵着他的手,转而拿起一杯酒递给方敬岁。


    谢积玉缓缓地开口:“孩子是迟早的事情,您不用忧心。”


    话音刚落,方引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谢积玉的脸。


    方引觉得自己大约是被庭院里的鲜花给熏得醉了,迷蒙中,那张看不见摸不着的安全网,似乎又加厚了一层。


    方敬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面前两个年轻人,终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接过酒杯,对着谢积玉举了举。


    “那我就提前祝福你们了。”


    下午,前来的宾客越来越多。


    在这样的场合,是上流社会之间互相交换利益的好时候。在庄园的许多角落,都能看到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说话。


    方引依旧跟相熟的几个同事坐在露台上闲聊,只是聊天时不时地会被庭院门口出现的人打断。


    来者大都非富即贵,梁轩饶有兴趣地一个个辨认他们的身份,到最后感叹了一句“这是把新闻版面上的人都抠出来了吧”。


    方引一开始还没太惊讶,毕竟谢积玉这三个字所代表的能量他是很清楚的。


    直到门口出现一位打着阳伞,穿着一身蓝色套裙的女士时,一群人彻底安静了下来。


    因为对方不是别人,正是全球新闻热议的主角——加兰斯的洛莉公主。


    她的哥哥前不久被媒体爆出来与某个大型跨国能源公司来往密切,交换情报,帮助对方多次逃避跨国审查机制,从中谋取了巨大利益。


    甚至还有媒体调查出,这位王子有资助境外武装组织、意图干涉别国军政的嫌疑。


    在这样的重压下,加兰斯王室不得不发表声明,原定的立储仪式无限期延迟,等调查结果出来再决定。


    但是人人都知道这只是一种托词,现在唯一一个有资格成为王储的人便只有洛莉公主了。


    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公主走进庭院,夕阳落在她的身上,梦幻得简直像是一副古典油画。


    她微微抬眼,一只手扶着礼帽,一举一动都有点春风得意的意思。


    方引也是个俗人,听着同事们不可思议的议论声,便也跟他们一样,好奇地从露台上去看对方。


    洛莉公主似有所感一般,抬起了头,正好与方引撞上了视线。


    她样貌明艳,这个角度看上去更是漂亮。


    大约是权力的加持,那双眼睛里有种势在必得的锋利感,完完全全的上位者架势。


    方引暗暗感叹这位公主的气场,然后笑着跟对方打了个招呼。


    几个人又坐回了露台的沙发上,但是还没聊几分钟,洛莉公主便已经在露台口站定了。


    现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对方的气场让所有人不自觉地又站了起来。


    洛莉公主拿着一只精巧的手提包,慢慢地走了过来,身后的侍从拿着阳伞,毕恭毕敬地站在露台的门口。


    她的目光全程只放在方引身上,其他人也察觉到了这氛围,纷纷借口想出去逛逛便离开了。


    很快,露台上便只剩下了方引和洛莉公主两个人。


    “谢积玉可是骗了我好久啊。”洛莉公主上下打量着方引,语气似乎有些不满,“不是私人医生么,怎么变成夫妻了?”


    在丝带湖公馆那个晚上,方引也大概能猜出来那并不是一次普普通通的招待,中间应该有一些谢积玉和她的利益交换。


    眼下对方不快,方引便只能找补,先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结婚的时候是我要求不对外公开的,毕竟我在医院工作,接触的人比较杂,不太方便的。这件事情,着实不能怪他。”


    洛莉公主看了方引半晌,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弄得方引都有些手足无措了。


    “抱歉,我只是觉得你太好骗了,特别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


    这是个什么评价?


    “今天是你的生日。”洛莉公主打开手提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方引,“祝你生日快乐。”


    那盒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上面有加兰斯的王室已经使用百年了的金徽,想必非常贵重。


    方引便推脱道:“殿下,您能来就是我的荣幸了,礼物就不收了。”


    “别着急拒绝,你先打开看看。”


    洛莉公主上前半步,而且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方引只能接过来。


    打开盒子之后,一个拇指大小的水滴形绿钻,在夕阳中折射着温柔透亮的光泽。


    这种成色的钻石在拍卖行能叫到八位数,会是无数买家争相举牌的好东西。


    “这是给你的,不过既然你已经跟谢积玉结婚了,某种程度上也是给你们夫妻俩的。”


    洛莉公主没有给方引拒绝的机会,她坐在沙发上,望着天边的夕阳,微微眯起眼睛。


    “以前我有一个认识的人,跟你一样好骗。只是……”


    她的话音慢吞吞地停下来了,垂下了眼睛,似乎带着无限惆怅。


    不过这样的情绪大约只出现了一秒钟便立刻消失了,快得像是一种方引的错觉。


    洛莉公主面上又挂上了笑容:“如果有一天你被谢积玉骗了,拿着这颗钻石来找我,我会帮你一次。”


    尽管这个话题展开得有些莫名其妙,且,这位公主好像在自说自话。


    不过方引能听出来她是好意,所以还是接受了。


    暮色降临,这场生日宴会才算是真的开始。


    庭院的灯亮了起来,众人用餐之后,服务生将一个一人高的蛋糕推了上来。


    蛋糕的风格是简洁大方的款式,通体白色。


    立体雕花和纹饰在夜晚的灯光下呈现出细腻的阴影,才能更明显地看出来一些精妙的细节。


    蛋糕顶上站着两个小人,服装完全复刻今天两位主角的穿着。


    方引盯着那小人看了许久,直到谢积玉将切蛋糕的刀递给方引,然后握住他的手,声音很轻:“别发呆,大家都看着呢。”


    于是两人在众人的注视下切完了蛋糕,掌声过后,悠扬的乐曲响起,大家便开始走到了草坪中,两两一对开始跳舞。


    方引已经脱掉了自己的外套,也拿下了领结,白衬衣的袖子卷到了小臂,很休闲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翩翩起舞的人群。


    他双腿交叠,一只手搭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


    他细白的侧脸上挂着不自觉的浅笑,从凸起的蝴蝶骨,到紧窄的腰线,再到交叠的双腿,都呈现一种过分美好的弧度……


    几乎让人流连忘返。


    谢积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方引身边,微微俯身,几乎贴在了方引的耳边,嗓音低沉。


    “想跳吗?”


    方引一惊,连忙笑着摇头:“我不会跳这个。”


    但是谢积玉似乎没听到方引的话,他一只手将方引从椅子上拉起来,大步走近了人群中间。


    与此同时,乐声也换成浪漫舒缓的小提琴曲子。宾客们自然而然地退开,站在了周围。


    方引一只手被谢积玉抓着,腰也被对方握着,他面颊微红,有些尴尬,但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也不敢多挣扎。


    只能求助地望着谢积玉,声音放得很低:“我真的不会跳。”


    “跟着我。”


    谢积玉的声音拂过方引的耳边,稳稳的,像是春天和煦的风声。


    庭院中的声音和光影一下子变得模糊,方引的手心微微出汗,只能完全跟着谢积玉的脚步而动。


    方引一开始的动作还是非常生涩,不小心踩中了几次谢积玉的鞋子。


    不过谢积玉神色如常,轻声地提示着方引舞步和协奏。


    就在方引觉得自己渐入佳境的时候,谢积玉忽然松开了手。


    方引的身体陡然失衡,被惊出一身冷汗,但仅仅是在刹那间就又被谢积玉捞了起来,牢牢地揽住了。


    “看,不是很简单吗?”


    谢积玉的手指摩挲了一下方引的腕骨,温热兰花香变得有丝丝甜意,笼罩在方引的身上。


    大约是人类体内都有一些原始的律动DNA在,方引被谢积玉带着也觉察出了一些跳舞的乐子来,舞步流畅了许多。


    灯火温柔,乐声浪漫,方引在谢积玉的带领下,第一次体会到了尽兴的感觉。


    跳完舞之后,方引又喝了点酒,晚上结束的时候竟然已经有了些醉意。


    他几乎要忘记是怎么回的家,只觉得脚都踩在云上,直到温热的水淋在身上才微微清醒了一些。


    方引透过水雾看着谢积玉的脸,然后才发现自己是站在了浴室花洒的下方。


    “怕你淹死。”谢积玉的声音忽远忽近的,有些听不真切。


    方引露出一个傻气的笑来。


    然后,他微微踮起脚,双手捧着谢积玉的脸,很响地在谢积玉的唇上亲了一下:“你真好。”


    谢积玉被弄得猝不及防,但始作俑者已经牢牢抱着他的腰,靠在他的胸口闭上了眼睛。


    但这一夜注定不会就这么结束。


    方引身上的水汽还没干,便被压在床头,亲得唇舌发麻。


    谢积玉的手一开始还很温柔,方引几乎是有些享受那种触感的。


    但很快,那力道越来越重,方引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要被撕开了,便开始下意识地挣扎。


    但是alpha的力量很大,完全不给方引任何逃脱的机会。


    “不是要生小孩吗?”


    谢积玉说着,忽然一只手抓住了方引的腿,将人翻了个身。


    剧烈而陌生的感觉让方引几乎哭出声来,但他的脸被压在枕头上,哭声变成了模糊的喘息声。


    然后,谢积玉抓住方引的一只手,缓慢地顺着方引的身体下移,落在了他小腹的位置上。


    “这样,才能生小孩。”


    方引的手惊恐地察觉到了那貌似要破土而出的力量,他觉得他的身体像个被过度蹂躏的塑料袋,下一秒就要被弄破了。


    于是,他的声音都害怕得颤抖:“不……”


    “谁叫你是beta,怀孕几率低。”身后的alpha笑了一声,动作更加粗鲁,嗓音却有些无奈的模样,“只能这样了。”


    这一夜,方引被这个姿势折腾了许久,最后,几乎是昏睡过去的。


    等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不过是黎明时分。


    窗帘的缝隙透进来一点点昏暗的天光,方引小心翼翼地将谢积玉的手从自己身上拿开,然后下了床。


    他的腿软得几乎要跪在地上,身体酸痛,但还是强撑着,随手披了一件睡袍,轻手轻脚地走出了谢积玉的卧室。


    身体深处那种被撕裂般的疼痛依旧鲜明,让他下楼梯的动作变得无比艰辛。


    方引到自己的房间打开衣柜,拨开衣服,却没有在那个熟悉的角落看到应该存在的、装着避孕药的药瓶。


    难道上次吃完随手放在了别的什么地方?


    方引思考无果,只能把衣柜翻找了一遍,依旧什么都没找到。


    然后又打开了床头柜,将所有的药瓶都拿出来放在床上一字排开,可依然没有找到。


    到底放在哪里了?


    方引无措地站了起来,走到书桌边上,开始新一轮翻找。


    可他过于认真,没注意到谢积玉已经在他的房间门口站了好几分钟。


    黎明时分,正处在夜晚和白日的临界点,天色幽微。


    昏暗的光线透过走廊的小窗,打在谢积玉的身上。


    而他只是静静地站着,除了眼珠跟着方引的动作移动以外,仿佛是一座毫无生气的冰冷石像。


    方引依旧没有找到,有些脱力地坐在床边。


    就是此刻,他才注意到门口有个人影。恐惧让他的心脏顿时狂跳,整个人被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谢积玉依旧一动不动,眼珠像是被凝住了。


    明明只是初秋,他的声音却冷得像寒冬。


    “在找什么?”——


    作者有话说:明天要陪家人一起踏青,非常不好意思地跟大家说一声,要请一天假~


    第96章


    方引身体僵直地后退了两步,一时间还没有从心跳过速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他的小腿还有些颤抖,膝盖上布着小块的斑驳淤青,细白锁骨上的红痕已经出现了一些血点。


    谢积玉安静了几秒,才缓缓抬腿。


    房间温柔的暖光从他的鼻尖开始,慢慢地浸润到紧抿的双唇和冷冽的眼珠,直到整个人都走入暖光下,那种寒气缭绕的感觉才慢慢退却,alpha又变回了那个熟悉的谢积玉。


    方引微不可闻地呼出了一口气,心想,刚才的一幕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谢积玉在方引的床边站定,瞥了一眼那些一字排开的药瓶,然后看着方引的眼睛:“问你呢,在找什么?”


    “就是之前那个被穗穗不小心拿到的那个药瓶,现在找不到了。”


    谢积玉向前走了两步,离方引越来越近:“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维生素。”


    方引毕竟刚刚被惊吓过,身体又极度疲累,并没有做好说一个完美谎言该有的准备。


    他这句话说完之后才意识到有些干,需要找补,于是有些不自然摸了摸鼻尖:“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啊,在医院的时候。你当时还装在小袋子里给我看了,不记得啦?”


    谢积玉没说话,他又慢步上前,几乎把方引卡在了他和书桌之间。


    方引察觉到了眼前人的莫名情绪,但他退无可退,只能用手撑着书桌的边缘,才能让自己的身体不至于翻倒下去。


    谢积玉微微俯身,胸膛离方引很近,信息素带上了一丝压迫感。


    他一只手揽过方引的腰,没有给方引任何退缩的机会。


    “昨天闹了一天一夜,这个点起床吃维生素,你是真不怕累。”谢积玉的嘴角扯出一抹轻笑,似乎真的很好奇的模样,“维生素而已,会比别的产品好很多吗?让你这么念念不忘的。”


    方引落在书桌边缘的指尖用力得发白:“就是习惯了,一直吃那个。”


    “习惯了。”谢积玉点了点头,似笑非笑,“习惯每次事后吃。”


    这句话像是个陈述句。


    方引微微皱眉,将思绪沉到回忆里。


    他想起来似乎是有一次,在谢积玉易感期的时候,自己吃这个东西也被他撞见过。


    “巧合。”方引尴尬地笑笑,他抬起手,想自然而然地推开谢积玉,“你再睡会,我自己找就行。”


    但面前的alpha跟山一样,纹丝不动。


    谢积玉凝视着方引:“不会是什么助孕的药吧。”


    这个忽如其来大转弯的脑回路,也是将方引弄得没有缓过神来,赶忙摇头:“你误会了,真的不是,就是普普通通的维生素。”


    “这东西还是尽量少吃。”


    谢积玉静静地看着方引,嗓音里没什么情绪。


    “你有空的话去医院检查一下,看身体里到底缺少哪些维生素,然后告诉管家,营养师会帮你配餐配好,有什么缺少的就从三餐中摄取。”


    方引只能应下:“好,我知道了。”


    说完,他便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两人该干嘛干嘛了。


    但谢积玉仅仅是安静了两秒,然后忽然一只手抱起方引,一只手将桌面上的杂物扫在地上。


    “从今天起,搬到我的卧室去住。”


    方引双脚悬空,只能将双手搭在谢积玉的肩上借力,没反应过来:“啊?”


    不过谢积玉没解释一个字,直接欺身而上,轻松地将方引松垮的浴袍抽了出去。


    方引被这忽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手足无措,身体不受控制地躺倒在了桌面上。


    坚硬的桌面冰凉,他顿时一激灵,上半身不由自主的拱起。


    肋骨凸显了出来,很脆弱的模样,小腹绷出了一条紧致的弧度,嗓音无力地发颤:“别在这……”


    只是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谢积玉便轻松地抬起他一条腿,灼热的吻覆盖在了方引单薄的胸膛上,声音含糊不清。


    “天色还早呢。”


    大约是初秋的气温已经转凉,大约是他们的汗出得太多,方引下午睁开眼睛的时候,罕见地察觉到自己正在发烧。


    不过温度不高,只是低烧而已。


    这一天下来,方引着实被折腾得不轻。


    他只轻轻伸手去拿床边的水杯,便感觉牵引到了痛处,整个人的动作都卡壳了。


    换了几秒后,才缓缓地坐起身来。


    秋日阳光静谧地从窗帘的缝隙里漏出来,谢积玉不在,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那些被扫在地上的文件,台灯,水杯,以及小摆件已经归位了,整整齐齐,看不出那张桌子上在几个小时之前发生了什么。


    方引缓缓地捂上了眼睛。


    真的是太超过了。


    或许是昨天生日宴会衍生出来的兴致太高,谢积玉跟以往很明显有一些不太一样。


    在方引的认知里,谢积玉是属于典型的“传统派”,一心办事,应该是没有太多奇怪的癖好的。


    但在“书桌”这种出格地点上发生的情事……方引甚至宁愿自己失忆,忘记那一个小时中发生了什么。


    虽然最后他的后背是痛得受不了才转移到了床上,但以后,他大约很难在这张桌子上正常工作了。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方引刚刚穿好衣服,随口答道:“进来。”


    管家有些惊讶地看着方引手里的外套:“您要出去?”


    方引点点头:“几个小时就回来。”


    管家忧心地看着他:“您发烧了,还是多休息一下吧,有什么要做的告诉我就好。”


    我要买避孕药。


    当然方引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只道:“我房间有一瓶维生素丢了,我出去再买一瓶。”


    避孕药现在有些难买,他是打算再去那些黑市碰碰运气。


    管家了然地点点头:“您稍等我五分钟。”


    方引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应了下来,但还是在准备出门的事项。


    虽然有些眩晕,不过低烧也不是什么大事。


    管家再次进来的时候抱着一个很大的箱子,然后放在地板上,打开了盖子。


    映入眼帘的是摆放得整整齐齐、满满当当的大小药瓶,粗略扫了一眼,一层大约有50瓶的样子,再结合这个箱子的高度……


    方引心里算了算,这里面少说也有两三百瓶。


    “谢先生早前就订购了,送过来还没多久。都是国际知名品牌的维生素产品,说您可能会需要这个。”


    方引:“……”


    管家贴心地询问:“您喜欢哪个品牌?我帮您挑出来?”


    “都没有我想要的。”方引说着就开始往外走,“我还是自己出去买……”


    但他没能走几步,就撞进了谢积玉的怀里。


    谢积玉穿着衬衫,袖子卷起,单手拿着一台笔记本电脑,靠在门边。


    他的姿态看似悠闲随意,但将并不宽的门口挡得严严实实,并没有给方引留任何走出去的空间。


    “你还没找呢,怎么知道没有。”谢积玉目光安静地垂落在方引的脸上,嗓音淡淡的,“好好找,我就在这看着你找。”


    这方空间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管家极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


    方引的手指无措地动了动,只能蹲下去边看那些药瓶边思考。


    事后24小时内是服用避孕药的最佳时间,他还有几个小时的空档可以出去买到,只是……


    方引偷偷看了一下一动不动的谢积玉。


    谢积玉的目光和动作跟黎明那时相差无几,真的就在仔细地盯着他每一个动作。


    方引虽然觉得很奇怪,但倒是把事情往好的地方去想的,大约谢积玉真的以为自己离不开维生素吧。


    这是他的关心,方引自然接着,然后随手拿起一个药瓶:“找到了。”


    他打开瓶子,就着温水吃了一颗白色的药丸,对谢积玉笑了笑,意思是这件事解决了。


    “我去医院拿点资料回来。”方引换了个理由,接着朝外走,“晚上可能不回来……”


    谢积玉依旧一动不动,然后抬起手摸了摸方引的额头。


    “你发烧了。”


    方引笑了笑:“低烧而已,小事。”


    “昨天在众人面前表现得那么好,今天发着烧跑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虐待你呢。”


    谢积玉说着就拉着方引的胳膊往回走,将他轻巧地推到了床上。


    方引想着自己酸痛的身体,连忙摇头:“今天真的不行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


    谢积玉把自己的电脑放在方引的书桌上,然后自然而然地坐了下来。


    “管家带着人正在收拾我的卧室,要给你留出来生活区域。我就在这办公,你躺着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让管家找人帮你取。”


    这个时候再找理由就不合适了,于是方引只能闭上了嘴,无奈地又钻进了被子里。


    此时他只能安慰自己,beta怀孕几率确实低,就这一次应该不会这么容易中招吧。


    方引望着谢积玉的背影,忽然才真的意识到一件事。


    从今晚开始就要真的如夫妻一般,在同一个卧室生活起居了,真的有些不可思议。


    甚至将时间再往前推。


    从公布关系,到那枚婚戒,再到昨天的生日宴会……每一件事都不是三年前的方引能奢望的,但就是真实地发生了。


    低烧让他的困意来得很快,他的大脑在这种巨大的幸福感中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


    方引在彻底睡着前只有一个念头。


    快了。


    眼前所有的问题他都摸到了解决的引线,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干净。


    届时,他不会再对谢积玉有任何隐瞒,把所有的往事抛在身后。


    然后,一心朝前走。


    接下来,他们正式开始了在一个卧室里起居的日子。


    一开始的方引是有些期待的,但是也很快感受到了有些奇怪的地方。


    在他的认知中,谢积玉算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人,只在易感期的时候对亲密接触表现得比较迫切。


    但这几天,几乎是天天晚上将方引折腾到凌晨。


    方引的身体还没有适应这样高强度的情事,又是刚刚恢复在医院的正常工作,只能每天顶着乌青的眼圈去上班,走路都缓缓的。


    医院人多嘴杂,传来传去便变成了方医生为了医学事业鞠躬尽瘁了,几个院领导轮番找上方引,让他一定要好好休息,不能再这么辛苦下去了。


    个中原因方引也没办法细说,只能接下领导们的关怀。


    他眼下还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就是做一份关于自己脊椎里那颗芯片的手术方案。


    面对谢积玉,他唯一能找的理由就是医院工作忙。这样便可以偶然有几个晚上不回家,这样他才能腾出时间做这件事。


    他重新买到了避孕药,放在医院附近的房子里,这样再也不用藏着掖着了。


    等方案有了初稿之后,也是秋日进山徒步的好时候了,方引变成了半个向导,带着罗伯特教授和苏达教授两位前辈在山里走走。


    期间简单沟通了一下手术的方案,虽然依旧有不小的风险,但是还是非常有希望的。


    现在,他面临着两件事。


    一,在方敬岁发现之前做手术;


    二,让周知绪脱离方敬岁的控制范围。


    就在方引构思这两件事该如何并行的时候,另一个没抱希望的钓线忽然有了动静。


    几个月前,方引和谢积玉刚刚从变革军手中逃生的时候,在热海地区的一个医院,遇到了一个来自安慈精神病院的女人。


    当时对方严防死守,方引找的人几乎探不出任何消息。


    所以收到资料的时候,方引看着那两张照片,深感意外。


    左边,是那个形容枯槁的精神病女人;右边,是一个明眸皓齿的精英女士。


    她们是同一个人,正是方澄的母亲,许青蝶。


    第97章


    方引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许青蝶了。


    在他的记忆中,那是一个漂亮高傲的omega,也是元晖集团的高管。


    后来从怀孕到生下方澄这段时间,许青蝶在方家的住的多一些。


    她对方引有些冷淡,只在方澄抢方引东西的时候帮着方澄,但对方引也算不上有多坏,毕竟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


    而且作为一个母亲,她偏帮自己的儿子也是正常的。


    那时候的方引有时候会听到方家的下人偷偷议论,说许青蝶就要跟方敬岁结婚了,到时候方引的日子肯定会更加难过。


    方引当时听到这话的时候其实并不是多害怕,因为他那时的生活已经够难受了。


    但结婚这件事说着说着就没有了下文。


    方澄出生后就跟方引一起生活在方家,大约是集团工作忙,许青蝶一年当中也来不了几次方家。


    后来在方引结婚那段时间,许青蝶要去国外的分公司工作,方澄当时又哭又闹地不准她走,但最终并没有改变事实。


    可……许青蝶不应该在分公司好好工作么,怎么变成了一个精神病人?


    更关键的一点,方澄知道吗?方敬岁又知道吗?


    方引想起那一天许青蝶的模样。


    形容枯槁、疯疯癫癫,精神似乎完全已经崩溃,枯瘦得连方引都没认出来她。


    她都没办法正常与人交流,嘴里只知道重复那一句话,那个在商场上杀伐果决的精英形象荡然无存。


    方引翻看着线人查出来的资料,深感疑虑。


    几天前安慈精神病院失火,不少人受了伤送去了医院,其中包括许青蝶,线人这才找到机会找到一些线索。


    照片里的许青蝶一只手臂被烧伤了,不过之后一小块,看上去不是很严重。但烧伤之外,皮肤上有着很明显的青紫痕迹和已经愈合了的疤痕,看上去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


    短短三年而已,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引又翻了一页,看到了精神病院的诊疗说明。


    里面说许青蝶有精神分裂症,曾经意图伤人,这才被送到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入院日期显示的是三年前,当时许青蝶刚出国不久。


    可国外分公司的官网上一直在更新许青蝶作为高管的重要工作日程,有视频有照片,看起来非常真,且三年来从未间断。


    甚至,方引想起前年过年的时候,自己还撞见过方澄给许青蝶打视频电话问好。


    当时电话那头的许青蝶明眸皓齿,像年轻的时候一样漂亮。


    方引深深地皱起了眉。


    她到底是分公司的高管,还是精神分裂症病人?


    方引很难相信那天那个女人就是许青蝶,但这件怪异的事情背后肯定有一条合理的逻辑线,只是自己现在还没有发现而已。


    而且,这件事肯定与方敬岁脱不了干系,他肯定知道内情。


    方引将资料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累得脖颈酸痛。他闭着眼靠在椅子上,回想着那天看到的场景。


    阳光下,女人头发像是一把半白的枯草,皮肤泛着青灰色,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位真正的老人,嘴里逢人便念叨“我不该让人开车撞死你”……


    方引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忽然想起,那人的后颈上似乎有个蝴蝶纹身!


    方引连坐都坐不住了,站起来在房间中来回踱步。


    年轻时的许青蝶爱穿裙子,一身连衣裙加上一件披肩,头发高高挽起,后颈皮肤上那个小小的蝴蝶纹身便露了出来。


    现在想想,几个月前看到的蝴蝶竟然与记忆中重叠了。


    方引有些震惊地捂住了脸。


    那人,居然真的是许青蝶。


    有了这一点认知后,方引又看了一遍资料,目光落在许青蝶的入院日期上。


    仅仅在他和谢积玉婚后的一个多月而已。


    方引脑中慢慢地从这个日子向前推,忽然觉得在虚空之中,似乎有两个钩子在晃荡中挂到了一起。


    他在结婚之前曾经出过一次车祸。


    那是一个醉酒驾驶的司机,将方引车子的后半截都撞碎了,只是方引运气比较好,受了点皮外伤而已,并不严重。


    方引心里有一种可能性呼之欲出,但眼下他又没办法立刻验证,便先让线人继续观察许青蝶的状况,不要打草惊蛇。


    谢积玉一身水汽地打开了浴室的门,下半身裹着浴巾,黑发还有些湿漉漉的。


    方引坐在床的另一侧低着头,认真地看着笔记本电脑。皱着眉,一遍看还一边记录着什么,丝毫没发现谢积玉走了出来。


    谢积玉站了好几秒钟,嘴角微微下沉。


    他走过去,伸手合上了方引的笔记本。


    方引这才反应过来,她抬起头,望向谢积玉的眼神里有些疑惑。


    眼前的alpha的身体上蒙着温热的水汽,潮湿的头发被手指随意的梳到脑后,眉眼仿佛染了墨一般深邃,有种摄人心魄的感觉。


    水珠顺着谢积玉流畅的肌肉线条一直滑到人鱼线上,随后才洇入浴巾不见了。


    简直像是一条海中礁石上的英俊海妖。


    但水手好像没察觉到这样的美景,不仅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还问:“怎么了?”


    谢积玉嘴角下沉得更厉害了。


    他径直掀起了另一侧的被子,然后背对着方引:“屏幕蓝光会影响褪黑素的分泌,你不想睡觉,我还想睡。”


    方引这才发现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是有些晚了。


    而他洗漱完之后一直在看线人发过来的资料,不知不觉都忘了时间了。


    方引便将电脑放在一边:“我帮你擦擦头发吧,你这样睡觉会头疼的。”


    谢积玉的背影定了一瞬。


    不过没持续多久,他便硬邦邦地抛出两个字:“不用。”


    然后,就这么睡进了被子里,抬手关掉了灯。


    方引也只能配合地躺下。


    只是他脑中有点乱,便没有睡着。


    身边毕竟还睡着一个人,方引尽量不动自己的身体,只是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反复回想着许青蝶那张枯瘦的脸。


    越想就越有些焦躁,他总觉得许青蝶肯定知道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只是现在他连出国都受限制,更别提找机会跟许青蝶接触了。


    他找的那个线人只是有些探听消息的小本事而已,如果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许青蝶接出来,并想办法跟自己见一面……


    算了,简直想都不要想。


    方引有些烦,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你的呼吸。”谢积玉的声音忽然在黑暗中响起,“很吵。”


    方引:“……?”


    方引:“你还没睡啊?”


    “你呼吸不均匀,吵得我睡不着。”


    呃,可他总不能不呼吸了吧?


    方引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谢积玉的背影,但没把这话说出来。


    谢积玉这两天每天也是很晚才回来,方引也不想打扰他,便轻声道:“你好好休息,我今晚去睡别的卧室。”


    空气中安静了两秒,谢积玉忽然不爽地“啧”了一声。


    他翻了个身,轻松地扯住方引的身体,将人压在下方:“麻烦。”


    alpha的手轻松地探进方引的睡衣里,然后在那单薄的胸膛上一路向上,最后不爽地揉捏了一下。


    方引下意识地缩起了身体,竭尽全力才没有叫出声来。


    他在黑暗中望着谢积玉的眼睛,伸手抵住他的胸膛,小声商量:“今晚别了吧,休息一下。”


    昨晚弄到凌晨,今天累得在医院的走廊摔倒,一堆医生和病人都看到了,还纷纷上来关心他。


    他只是膝盖磕了一下当时有点痛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但梁轩还好心帮忙,让方引卷起裤腿,他用药帮他揉一揉。


    只是方引的脚踝处那个很明显的手指印还没有消退,实在没有那个脸让人帮忙,便只能拒绝了。


    他不知道谢积玉为什么没有在易感期,却对亲密接触有这么大的需求量。


    在上班的间隙,方引甚至去专业线上期刊上检索了这种奇怪的现象,但却一无所获。


    但谢积玉的理由却非常充分:“你现在还睡不着,说明你不需要多休息。”


    “……”方引这下真明白什么叫多说无益了。


    谢积玉俯身,湿漉漉的发梢扫过方引的脸。随后,兰花香的信息素慢慢溢出,纠缠上了方引的唇舌。


    方引在恍惚当中,只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即将被海妖吃干抹净的可怜水手,怎么求饶都没有用了。


    他梦见自己残破的身体躺在嶙峋礁石上,以一种很别扭的、令身体酸痛的姿态。


    方引艰难地再次睁开眼睛,伸手抹去,终于明白那异物感是怎么来的了。


    在他腰的下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小的枕头,躺不平,怪不得不舒服。


    方引将那个枕头抽走,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就在此时,灼热的液体慢慢从身体内部流出,方引整个人像是被电打了一样再也不敢乱动,但也睡不着了。


    今天是周末,方引刚吃完早餐便看见几个厨师在隔壁栋进进出出。


    一问才知道,原来今天晏珩和晏穗会来做客。


    方引跟他们其实已经有好长时间没见了,那个生日宴毕竟是对外公开的,有媒体在,他们也不方便出现。


    晏珩过来的时候,不仅带着晏穗,还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


    他的脸色好了很多,看见方引便主动走上来,面上有些歉意:“方引,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他和谢积玉的关系公开了,晏珩便不再叫他“方医生”这样生疏。


    其实感谢的话晏珩已经在电话里说了,方引也让他不要放在心上,但晏珩还是觉得表达得不够。


    方引明白他内心所想,便也不推辞他送的礼物。


    晏穗依旧抓着那个毛绒海豚,只是方引觉得这个玩偶长得有些不太一样了。


    当时晏穗住在这里的时候,玩偶的鳍被不小心扯破了,还是方引动手帮她缝上的。


    尽管方引有医生的经验加持,缝得还不错,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而现在晏穗手里的这个毛绒海豚很明显像是新的一样,毫无二次修补的痕迹。


    于是方引笑着逗小姑娘:“穗穗是有魔法吧,好厉害啊,可可跟新的一样。”


    没成想到,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晏穗便开始撇嘴,一副要哭了的样子。


    “她原来的海豚搬家的时候搬丢了,伤心了好久。手里这个本来是晏先生的,晏先生就给了穗穗。”身边的保姆连忙解释,望着晏穗还补充了一句,“她还伤心着呢,您最好别提了。”


    方引点头,低声道:“幸好晏珩还有一个,不然这个玩偶可难买了。”


    保姆笑了笑:“是啊,当时谢先生特地买的,一个给晏先生,一个给穗穗。”


    方引有些惊讶:“这是谢积玉买的?你确定?”


    当时晏穗刚刚住在谢家的那个晚上,方引还说了好久关于这个海豚吉祥物的故事。


    但当时的谢积玉看上去对这个东西非常陌生,连那个故事都被他诟病了一顿,甚至非常不解居然有人会买这个东西。


    这,不矛盾吗?


    保姆确定地点点头:“而且,这是当初在晏先生在北部拍戏的时候,谢先生亲自送到酒店去的。”——


    作者有话说:今天确实太晚了,鞠躬抱歉,我的评论到现在还没被放出来,也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到今天会晚点的评论。


    最近几章的内容比较重要,虽然剧情早就想好了,但是细节的地方我需要再顺一下。明天忙,没有什么自己的时间了,觉得还是不能囫囵吞枣地一股脑发出来,所以要请一天假哈,多点时间好好写~


    再次表示抱歉!


    第98章


    晏穗拉着晏珩的手,认真地给他介绍她曾经在这里小住的那段时间的生活。


    包括喜欢的玩具、积木,爱吃的东西,最喜欢看的动画片等等。


    在这期间,Luca从它的小房间里跑出来,开心地拱着晏穗,还在晏珩脚边绕来绕去,一点都没有以前那些高冷的模样。


    晏珩的长相是那种极温柔的漂亮,不过分锋利,但又让人难以忽视。在那样美人如云的娱乐圈里,也能脱颖而出。


    方引垂眸,望着膝上那个崭新的海豚玩偶。


    “爸爸,我再带你去看看我睡觉的房间!”


    晏珩被晏穗拖着,路过方引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了指放在茶几上的一个盒子:“里面是我昨天烤的饼干,你尝尝。”


    方引自然地应了下来。


    眼看着一大一小去了楼上,方引才打开自己的手机,开始在社交平台上搜索内容。


    刚才保姆的一句话,让方引想起了几个月前晏珩的一个绯闻。


    当时那些媒体说,晏珩在联邦北部拍戏的时候,跟一个大佬级别的投资人同时出现在了酒店,两人有不正当关系。


    那些新闻已经被删除得差不多了,方引翻了半天才找到当时的截图。


    照片都是在联邦北部那个著名的酒店拍的,角度差不多,晏珩那张清晰地拍到了脸,但另一个所谓的投资人身上则打了厚厚的马赛克。


    因为两人当时并没有在一张照片里出现,当时方引只觉得是个移花接木的假新闻。


    方引点开那张打满马赛克的照片,估算了一下,那人身高跟谢积玉差不多。


    而且身后跟着的一个女人也并不是恰好出现的路人,正是晏穗的保姆。


    方引盯着照片又看了一会,忽然发现了什么,便放大了照片的右下角。


    那是一个袋子,袋口有一点点蓝色的东西露了出来。


    方引将膝上的海豚玩偶摆弄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相似的角度,那露出来的东西正是海豚的鳍。


    他算了算时间,那时候谢积玉确实去过北部的分公司出差。


    原来,真的是谢积玉买的啊。


    只是,他为什么没有说呢?


    方引心里一边觉得有些奇怪,一边又觉得买两个玩偶而已,似乎也没什么好讲的。


    晏珩毕竟曾经把他从孤儿院带回了谢家,恰好在一个城市遇到,顺便买点孩子喜欢的礼物去看看而已,怎么看都是一件小事。


    而且,当时自己跟谢积玉不算亲近,就更没必要跟自己讲了。


    方引叹了口气摇摇头,只觉得自己最近大约是太累,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都花时间去想,实在是无聊。


    他将玩偶放到了一边,站起来锤了锤自己的腰,准备去隔壁的厨房看一下午餐准备的怎么样了,今天毕竟有客人在。


    楼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方引抬头望去,只见谢积玉一只手抱着晏穗,转头看着身边的晏珩。


    两人边朝下走边说话,谢积玉的神情温和,但晏珩却有些严肃,像是在忧虑什么事情一般。


    等三人走到一楼,晏珩看到方引,发出了邀约:“后院的青苹果不知道熟了没有,我们一起过去摘几个吧?我来做个糖渍苹果。”


    谢宅的后面确实种着一整片的果树,方引没有仔细去看过,其实并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苹果,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好啊,我去拿个篮子。”


    谢积玉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不用,果林里路不好走,方引这两天身体不舒服,就歇着吧。”


    方引腰酸背痛倒也是真的,于是他也不坚持。


    说完,谢积玉便放下了晏穗:“去找方叔叔玩一会。我跟你爸爸去摘苹果去,回来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晏穗用力地点点头,然后朝着方引飞奔而来。


    谢积玉和晏珩转身朝着后院走去,方引看着二人的身高差距,确实跟那两张娱记拍到的照片差不多……


    怎么又想这事了?


    方引赶紧摇了摇头,把那些纠结的情绪甩掉,笑着迎接越走越近的晏穗。


    半个小时后,两人便摘了一篮子青苹果回来,且晏珩面上的情绪好了不少,眉眼带笑。


    他路过花厅的花架的时候,有些惊讶地看了看上面的兰花,转头看向谢积玉:“你现在养这么多?”


    谢积玉点了点头:“都是从当初那一小株里分出来的。”


    晏珩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上前走到花架的前面,轻轻地摸了摸那叶片,似乎无限怀念。


    “原来兰花是这样的啊,都多少年了,居然能变这么多。”


    谢积玉想了想:“已经十七年了。”


    晏珩点了点头,似乎也有些感慨的模样:“时间过得好快。”


    两人看上去确实是熟悉了很久的模样,有些话题不需要一五一十地说明白,就知道对方到底在问什么了。


    晏珩感慨的同时,谢积玉察觉到方引看过来的视线,便从篮子里拿了个苹果走了过去。


    他坐在方引边上,将苹果递给方引。


    “刚摘的,尝尝。”


    新鲜采摘的苹果有一种脆嫩的甜香,果肉紧实细密,汁水丰沛。


    酸味和甜味中和得很好,方引吃了两口之后也不禁赞叹:“确实好吃。”


    谢积玉挑了挑眉:“这是我小时候亲手种的,十几年的老树了,今年的结果倒是比往年好太多。”


    方引笑了笑:“看来这是个好兆头。”


    谢积玉转过脸来望着方引,眉眼柔和了不少:“希望吧。”


    中午吃饭的吃饭的时候,有个小朋友在场,气氛比往常热闹了不少。


    谢积玉平常用餐的时候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的定律,吃饭便只是吃饭。但现在晏穗坐在他的腿上,他细致地帮孩子剥虾壳,认真又仔细。


    方引看着他的侧脸边吃边想,他以后应该会是个很好的父亲吧。


    “穗穗,别闹谢叔叔了。”晏珩望着自己的女儿,“到爸爸这里来,我给你剥虾。”


    “没事,我来就好,你不用管。”谢积玉又将一个虾仁放在晏穗的小碗里,然后头也不抬道,“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刘婶做的羊肚菌汤,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多喝点。”


    谢积玉用了“回”这个字眼,方引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


    晏珩转过头来望着方引,解释道:“小时候,我的一个叔叔在谢家当司机。所以时间方便的时候,过来蹭过几次饭。”


    谢家的司机有两位,年纪差不多,都五十多岁的样子。


    侄儿来家里吃饭,出来见一见也是可以的,方引便问:“是哪位呀?”


    晏珩的表情陡然犹豫了起来,下意识看了一眼谢积玉。


    “早就不干了,而且都是过去的事了,别提了。”


    这话一出,方引陡然觉得饭桌上的气氛冷了一瞬。


    晏珩也只能尴尬地看了一眼方引,没有再多说什么。


    谢积玉依旧依旧认真地喂晏穗吃东西,双眼微微弯起:“吃完饭后,叫上Luca一起去草坪上玩,好不好?”


    晏珩连忙答道:“还是别了,她感冒还没完全好,等会流汗又不舒服了。”


    话题自然而然地被转到了别的事情上,饭桌上的氛围又轻松了起来。


    一周后,谢积玉真正的生日到了。


    谢惊鸿回到谢家的时候,谢积玉正在书房处理工作。


    她推开了谢积玉书房门,优雅地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坐下:“生日快乐。”


    “您这句祝福似乎有点晚了。”谢积玉淡淡道。


    谢惊鸿笑了起来:“我只知道,我生你的日子是今天。你办的那个可笑的双人生日宴,不在我的祝福范围内。”


    谢积玉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您的祝福我收到了。没什事情的话,就自便吧。”


    说完,便低着头继续看手里的文件。


    谢惊鸿站起身来,走到谢积玉的面前,忽然抓住了儿子的手腕:“伤好透了吗?”


    她指的是几个月前变革军绑架那件事。


    “您的关心特别及时。”谢积玉将手腕抽了回来,“早就好了。”


    “其实当时医生跟我说过,你的手腕要是再负重一段时间,怕是真的要成个半残了。为了方引,你倒是豁得出去。”


    “那种情况下只能互相帮助,您似乎想得太多了。”


    “好吧,就算是我想多了。”谢惊鸿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那后来,我让人给你传话,要你第一时间跟方引分开,然后回国,你怎么不听?”


    谢积玉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同样是琥珀色眼睛的女人。


    “当时您唯一的筹码就是威胁晏珩,但在我这里已经不管用了。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需要跟您汇报。”


    “不不不,我的重点在于,方引。”


    谢积玉皱起眉:“跟他有什么关系?”


    “在当时,他的半条命是你救的。”谢惊鸿顿了顿,一双眼睛弯起,里面有种势在必得的自信,“而且后来,你用去参加项安然的生日宴会作为交换,求我下命令,让人在台风天进山去寻找失联的方引……”


    “所以呢?”谢积玉有点不耐烦了。


    “甚至上个月,隐婚三年的关系都公开了,还大张旗鼓地办了那样一个所谓的生日宴。”谢惊鸿没回答他的话,还在继续说,“而且,我要是没看错的话,你们俩个现在真的像夫妻一般同吃同睡了?”


    谢积玉的耐心几乎已经被耗尽了,他眯起眼睛,这是一种非常不快的表现。


    “您到底想说什么?”


    谢惊鸿似乎畅快地呼出了一口气,她坐回了沙发上,双腿交叠,下巴微微抬起,满眼自信。


    仿佛眼前的人不是她的儿子,而是政坛上被自己杀得片甲不留的对手。


    “你一向自信,认为什么事情都尽在掌握,没有什么可能性能逃出你的预判。”谢惊鸿慢悠悠地转了转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所以我好奇,你是不是真的没发现自己被耍得团团转。”


    谢积玉冷笑一声:“哦?你觉得谁能这样对我?”


    “就是你那位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妻子啊。”谢惊鸿眼睛里没有什么温度,“那天被变革军绑架的时候,你真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


    谢积玉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很快就消失了。


    但就是在这短短零点几秒时间内,谢惊鸿敏锐地捕捉到了。


    “你的头,为什么被那个首领打破,你还记得吧?”谢惊鸿不以为意地开口,“哦对了,那个卡姆扎已经被抓住了,明天就会在新闻上公布。”


    谢积玉缓缓地开口:“联邦特勤部队忽然前来……”


    “忽然?”谢惊鸿打断了他的话,“我认为以你的大脑,不该做出这么低智的判断。”


    听到这话,谢积玉却没有立刻反驳,反而紧紧抿住了双唇。


    谢惊鸿似乎很满意他的表现:“看来还不是太傻。”


    谢积玉盯着自己母亲的脸。


    “特勤部队之所以去晚了,是因为方敬岁的拖延。”谢惊鸿慢条斯理道,“他手里,有你们的实时坐标。”


    谢积玉下意识否定:“不可能!”


    “你不用急着反驳,如有需要,你可以找他们确认当天的行动细项。不过,这不是本次对话的重点。”谢惊鸿顿了顿,“实时坐标需要另一端人员的配合,你是觉得除了方引之外,谁会有?”


    谢积玉皱起了眉:“可他当时……”


    “当时表现得非常无辜,什么都不知道,还帮你包扎伤口,是不是?”


    “他是医生,我受伤他帮我很正常。”谢积玉稳住自己的声音,“而且他父亲做的事情,跟他无关。”


    “过两天卡姆扎会被引渡回国内,届时,我会好好问问他。如果他的嘴里蹦出什么事实来,显示这件事就是一场里应外合的计划,你会怎么做?”


    谢积玉摇摇头,很果断:“不可能,他不是那样的人。”


    谢惊鸿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中有一种残忍的怜悯。


    “他有没有事情瞒着你,你心里有数。”谢惊鸿缓缓地开口,“这件事后,你对他越来越有好感,甚至认为当年坚持的隐婚也没必要了,现在更是像正常夫妻一般生活。”


    “您不用这样阴谋论,方引不是这样的人。就算有所隐瞒,那也是无奈。”谢积玉毫不畏惧地反问自己的母亲,“我们谁没有秘密?”


    “你这么护着他,是不是说明我的这番话出现得太晚了?他已经成了你的软肋?”


    谢积玉的神情陡然卡住了。


    “或者让我换一个说法吧。”


    谢惊鸿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你已经爱上他了?”


    第99章


    “真是抱歉,我来晚了。”


    许文心穿着风衣,手里拿着个小包,踩着高跟鞋几乎是小跑到了自己的心理诊疗室门口。


    方引有些歉意地笑笑,移开了身体,让许文心得以顺利开门:“是我时间约得太早了,不过也是没办法,今天实在是事情有点多。”


    两人进入了等待室后,方引将手里的纸袋放在桌面上:“买了热拿铁和三明治,没吃早饭的话一起吃吧?”


    许文心将自己的外套挂了起来,笑了笑:“我的助理很快就到,她会帮我买的。”


    “我买了三份呢,完全可以一起吃。”方引将咖啡和三明治整齐地放在桌子上,“就当是给今天的诊疗一个好的开局,好吗?”


    许文心的诊疗室是一间临街的三层小楼,这是几十年前的老房子了,不过倒是很有生活气息。


    路不宽,只有两个车道,人行道上的梧桐已经进入了由绿转黄的时期,不少人沿着街道散步,有一种时光轻缓的松弛感。


    秋日的阳光和煦,越过梧桐树的枝叶和窗户,落在方引的身上。


    他白皙的脸上有种淡淡的暖光,眼睛微微弯着,乌黑的眼珠里一扫往日的沉郁,在阳光的衬托下熠熠生辉。


    许文心看了他一会,忽然饶有兴趣地坐在了他的面前:“你看上去状态不错。”


    “谢谢。”方引将拿铁和三明治推到许文心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最近作息比较正常,所以看上去就好点了。”


    许文心拿起咖啡喝了一口,没再说什么。


    她最近很忙,来访者很多,本来方引是排不到今天的。


    但是方引表现得有些急迫,最晚今天必须来见她一次,许文心只能提早一点来诊疗室,好腾出一个时间段来。


    两人用完早餐之后,像往常无数次心理咨询一样,坐在了诊疗室中。


    “最近你相关的新闻我也看了不少,其实一开始我还有些担心。”许文心双手撑在桌面上,静静地看着方引,“不过看你现在的状态,说明过去这段时间虽然有些动荡,但总体结果是好的,对吗?”


    方引点了点头,神情中其实也有一点点疑惑:“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他觉得自己是驾驶着小帆船的水手,在茫茫大海中遇到暴风雨、海啸甚至鲨鱼,但最后就是奇迹般地靠在了安全的港湾里。


    许文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吧,这次,你希望我能帮到你什么呢?”


    “其实,我一直对外隐藏了很多事情。”方引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呃,我的丈夫。我觉得现在似乎到时候了,应该把一些事情跟他说清楚。但,我也不知道这个做法是不是对的。”


    “看来你非常重视这段关系,所以才会有左右摇摆的不定感。”


    方引点了点头。


    他能感觉到现在跟谢积玉的关系处在一个十字路口,车辆顺利地川流不息。


    但一步踏错,这个平衡的境况便会被打破。


    “我们先来聊一聊你隐瞒的事情吧。”许文心开始在笔记本上写下了第一个字,“你可以回想一下隐瞒事项的具体情境,以及确定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是担心伤害对方,还是恐惧于被对方否定?”


    方引思考了一会,斟酌道:“后者吧。”


    不正常的家庭自然是很多,但方家这样扭曲的情况着实罕见。


    如果有外人知道,大概率也会猜想这样家庭长大的人,真的会是个正常人吗?


    方引大部分时候跟身边的同事朋友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在某些时刻,会展露出一些极端的底色来。


    他在乎谢积玉的看法,当二人关系越来越好的当下,这种暴露自己给对方可能会带给他的忧虑也越来越重。


    望着方引微微皱眉的模样,许文心神色温柔地慢慢疏导着:“隐瞒只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你现在有打破它的想法,至少说明你心里已经有了一个非常好的信号。”


    方引没否认:“只是……我还是有些担心。”


    “没关系,我们继续。你可以设想一下,以你对他的了解,如果你坦白了,可以评估他情绪反应的烈度吗?”


    方引的表情犹豫了一瞬,谢积玉在他面前大部分时候都表现得很稳定。


    甚至当时在海上被绑架的时候,都有心情跟自己开玩笑。


    许文心看着方引的表情,在笔记本上又写了几个字:“或者换个确定一点的情境吧。在过去几年的夫妻生活当中,你可以想想,有没有一个瞬间,你曾经暴露过、你认为可能引起对方反感的瞬间或者某种特质?”


    方引垂下眼睛。


    几乎是瞬间,他想到了几个月前被绑架的事情。


    最出格的就是当时谢积玉人身安全受威胁的时候,他抢过了卡姆扎的枪,还将一个人的手打出了一个血淋淋的伤口。


    当时是情急之下的选择,他根本没有什么犹豫的时间,那几乎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于是方引点了点头:“有,而且我当时……稍显极端。”


    许文心追问:“后来呢,对方对此有什么反应?”


    当时几乎在生死边缘了,其实谢积玉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然后又意外落入洞穴里,两个人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求生存上,再后来……


    方引心里一动,想起了卢明翊后来问起绑架案细节的时候,谢积玉的反应。


    他自然而然地,完全把夺枪说成是他自己的行为,而且之后完全没有再跟方引提起这件事,仿佛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似乎完全没有质疑我的意思。”


    方引想了想,罕见地用了一个比喻句。


    “就像一阵风拂过,过去也就过去了。”


    许文心点点头:“我有在新闻中有看见过你们的生日宴会,你可以告诉我这是谁主张的吗?”


    “是他,当天其实是我的生日。”方引顿了顿,耳尖微红,“今天才是他真正的生日。”


    许文心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来:“时隔一个多月,主动将两人生日一起庆祝,你是怎么考量其中的意思?”


    “谢积玉他说两个人分开办宴会,比较麻烦,所以才这样选择的。”


    “以前,你们二人的生日都这样庆祝吗?”


    方引摇摇头:“从来没有过。”


    “我刚才猜想,他之前对你过激行为没反应,有一种可能是不在乎。但有了你刚才说的这个前提后,就可以有一个全新的解释了。”


    方引身体不禁前倾,放在膝上的手指几乎用力到指尖发白,但他对此毫无觉察。


    “就像你说的那一阵风一样,他不阻碍你身上的事情自由地发生。或许他也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等你想好了,并且想告诉他的时候,再去主动告诉他。”


    方引眼睛微微亮了起来,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小声确定:“是这样吗?”


    “你想让他接受真实的你,说明在你心里,已经有一定的安全感了,只是缺少一个推力。”


    许文心微笑地看着方引。


    “你并不需要赎罪,也不需要愧疚,只是在邀请爱人走近真实的你而已。”


    谈话结束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


    方引站起身来,走到诊疗室门口,刚准备打开门,忽然停住了。


    他转身看到窗外的阳光,第一次觉得这股温暖的色彩照到了自己的心里。


    “虽然这句话可能有些奇怪。”方引望着许文心,眼角眉梢都松了下来,“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这是我的职责,更是我对每一个来访者的期望。”


    许文心说着,站起来走到方引面前。


    她给这个人做了几年的心理治疗,一直觉得他在水中如履薄冰地游着,稍有不慎就有溺亡风险,时常喘不上气。


    眼下,方引走到了岸上,所有的阴霾沉郁都一扫而空,宛若新生。


    许文心伸出了手:“如果我们会再见,一定会在一个全新的场合,作为朋友。”


    方引笑了笑,跟她握了握手。


    心理咨询结束之后,方引急急忙忙地跑到了一个商场。


    他在很早之前就给谢积玉定了一个手表当生日礼物,刻字的事情一直拖着。


    上周销售人员主动打电话给他,说门店推出了用户亲手刻字的服务,问方引需不需要。


    方引觉得这个想法实在是不错,便答应了。


    因为预约了时间,他到店里的时候,工作人员已经在等他了。


    方引便在他们的指导下,将自己的生日和谢积玉的生日并排刻在了表盘的侧面。


    结束之后,方引连便饭都没有吃,紧赶慢赶地回到了谢家。


    谢惊鸿的随身特勤和车在谢宅的门口,方引心下了然,谢积玉的生日,做母亲的自然是要回来的。


    方引回到了自己之前那个房间,将装着孩子骨殖的瓷瓶、自己那份手术计划的纸质文件和生日礼物的礼盒并排放在一起。


    以及,他这短短三十年来的所有经历也在心里准备好了。


    管家说谢惊鸿和谢积玉在书房说话,方引不欲打扰,只是小心翼翼地拿着一堆东西准备先回到二人的卧室。


    只是路过书房门口的时候,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方引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但门里的声音又消失了,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吧。


    他正准备抬腿离开,谢惊鸿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响了起来。


    “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你当初为晏珩做到什么地步吗?我让你联姻的时候,你亲口告诉我,哪个联姻对象敢点头,你就让人弄死他——啧,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是谢积玉的声音。


    方引不由地开始屏息凝神。


    “好,一开始你确实很强硬。但后来你同意跟方引结婚,是因为当时晏珩在国外生死一线。你为了他,宁愿放弃自己曾经的原则,甚至在结婚后,都无数次跟我对着干。”


    只听见谢积玉冷笑一声:“是你无数次拿晏珩母子威胁我而已。”


    “那你现在对方引这么好,高调地把夫妻关系公开出来,且再次给我找不痛快。”谢惊鸿顿了顿,“我怎么感觉,你是在他身上重现了曾经对晏珩的态度?你觉得你现在不爱晏珩了,而爱上了方引吗?”


    方引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无声地将身体前倾了一下。


    “不,方引跟晏珩完全不一样。”


    “你连这一枚做工粗糙的戒指都戴着,不一样的地方在哪?”


    谢积玉的声音中透露着一些漫不经心:“我们现在对外的关系是夫妻,自然需要无名指上的戒指堵住所有人的嘴。我也给了他一枚,一个小首饰而已,内涵都是人赋予的,不算什么。”


    方引低头看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那侧边的钻石依旧闪着细腻的光芒。


    谢积玉继续道:“公开婚姻关系也是一样——您也知道,我跟方引没有孩子,这件事只是为了晏穗而已。”


    屋内静了一会,方引听见一个金属落在木质家具上的声音,响声持续了一会便消失了。


    “包括上个月,那大张旗鼓的生日宴?”


    谢积玉的嗓音掷地有声:“自然,这枚戒指、那个所谓的孩子以及公开婚事的理由,都是一样的,只是一些向外界展示的手段而已。”


    “你为了晏珩,将自己都豁出去了,我也是没想到。”谢惊鸿似乎笑了一下,“看来你小时候,我不应该强行将晏珩送出谢家。否则你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了,依旧对他念念不忘。”


    谢积玉没有说话,屋内沉默了下来。


    方引只觉得自己手里捧着的不是那些物件,而是自己一颗滚烫的心。


    谢惊鸿道:“看来之前是我估计错了,你并没有爱上方引。”


    房间内再一次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当中。


    方引手里的那颗心在剧烈跳动,烫得他几乎拿不住了。


    “当然,方引不可能成为我的软肋。”


    谢积玉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后又响起。


    “我更不会爱上他,永远不会。”


    午后,天色蓝得明净,轻柔地风拂过小窗外的银杏叶,将投到窗棂上的阳光也染成了温暖的金色。


    秋天其实是一个很有希望的时节,微风带来的淡淡植物香像极了某种果实成熟的气息,让人内心有种充盈的力量。


    所有生灵都知道,在这个时候应该将那些的能量都储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好应对即将到来的寒冬。


    方引手里的那颗心已经回到了他的胸腔,只是如死物一般不再跳动。


    窗外的风似乎大了一些。


    方引转身下了楼——


    作者有话说:咳咳,终于写到这一章了


    第100章


    谢惊鸿日理万机,就算是儿子的生日,不过只是回来一趟见个面,待了一个小时便走了。


    等到阳光将书房里物件的影子拉得很长,谢积玉才合上了电脑。


    他不经意瞥到自己刚才取下来随意扔在桌面上的戒指,然后伸手将它拿了起来。


    从做工看,确实不像是什么大牌的东西,上面连一个logo都没有,唯有内侧那一小圈贝母算是有点特色。


    在夕阳的照射下,看似平平无奇的贝母倒是散发着细腻洁白的五彩珠光,看着还不错。


    谢积玉又将它套回了自己的无名指上,出了书房。


    离晚餐还有一段时间,他便先去地下的健身室运动。


    一个小时后,他刚冲完澡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管家便走过来道:“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您想什么时候用餐?”


    谢积玉随手翻着财经杂志,头也不抬:“等方引回来。”


    “我以为您知道的。”管家顿了顿,有些诧异地开口,“您在书房工作的时候,方先生回来了一趟,又拿着一包东西急急忙忙走了。临走时跟我说医院加班,所以今天不回来了。”


    谢积玉也有些惊讶了:“加班?今天?”


    管家点了点头:“而且方先生说最近医院都忙,可能很长时间都不一定回来。”


    谢积玉低头查看了一下手机的消息,却并没有看见方引发过来的留言,一个字都没有。


    他眼角眉梢乌云顿起,双唇紧抿。


    “随便他。”


    这句话听着确实毫不在意,但嗓音却像是硬生生从喉咙里逼出来的。


    管家一时无措,不知道该回什么了。


    空气中飘来了隔壁厨房的饭菜香,勾得人食欲大开。


    今天是谢积玉真正的生日,虽然宴会早就办过了,但今天毕竟是不一样的。


    “他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谢积玉又问。


    管家摇了摇头:“如果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可以打电话询问一下方先生。”


    似乎有一阵微凉的风从大敞着的门外吹了进来,在偌大的空间里徘徊了几圈,室温好像都降了几度。


    管家小心翼翼地询问:“那您现在用餐吗?”


    “不想吃。”谢积玉硬邦邦地将这句话撂下,站起身来,“我还有文件要看。”


    冷空气来得也快,白天的时候天气还很好,现在到了夜里,风夹杂着雨使劲敲着窗户,吵的人心烦意乱。


    谢积玉闭着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心里像是有一股火在慢慢地炙烤着他,整个大脑都在不爽地躁动。


    他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边上的枕头。


    方引日常用的是一款很普通的洗发水,也没有什么特殊的香味,只有一股沐浴后很清淡的气息。


    那个枕头上还残留着一些,只是已经处在似有若无的临界点了。


    谢积玉看了它两秒,忽然伸出手去将它一下推到地毯上,然后将身体侧到另一边,重新闭上了眼睛。


    阳光和煦的秋天像是一个错觉,这场暴风雨过后,寒意便彻底地笼罩了上来。


    要是一个不下雨的日子,阳光晴好的话,天气也是舒适的。


    只是这阴雨绵延不断地下着,好像不会再有停的时候了,寒得方引的小腿都有些隐隐作痛。


    作为医生,他其实很清楚当年腿上的伤得到了很好的医治,但是天冷的时候总觉得还是疼,像是一种心理作用。


    再加上一连几天都有手术,方引更是觉得疲累。


    他从手术室出来之后看见黑夜中绵绵的雨,便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动都不想动。


    “这个天气真是要死。”梁轩皱着眉,“雨再下下去秋天就真没了,我团购的一家三口秋游套餐都用不了。”


    “这个天气多适合吃火锅呀!”另一个医生开口了,望着同样在休息的年轻人,“正好欢迎一下新来的小汤。”


    汤鸿是他们科室新来的一个医生,年纪轻轻的,见人都有三分笑,人开朗健谈,短短小半个月便跟每个同事都相处得很融洽。


    他站起身来,一米九的个子按道理很有压迫感,只是他脸上的笑非常阳光,倒是中和了那种气场:“那当然好啦,好不容易明天休息一天!”


    梁轩点点头:“方医生,一起吧?”


    方引已经很累了,更是无心吃喝,只是要欢迎新人,实在是不好不去。


    梁轩察觉到了他脸上的疲惫,便在方引身边坐下:“我们就吃个火锅,出了汗之后回家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保你明天精神百倍!”


    于情于理方引都不好拒绝,便笑着答应了。


    外面的雨已经很小了,细细绵绵的像是一层雾,一行人连伞都没有拿,小跑着出了医院穿过马路,仅仅花了几分钟时间。


    滚烫的火锅煮起来,汤鸿和梁轩分别是这群人里年纪最小和最大的,但倒是非常会活跃气氛,笑话一个接着一个。


    方引渐渐也被这气氛感染,像是脸也被热气给熏软了,眉眼温和了许多。


    他话少,汤鸿作为一个很有眼色的年轻人,自然也时不时地抛几句话给方引,适中,有度。


    这一群大部分都是已婚的成年人,聊着聊着就开始说起了育儿话题。


    汤鸿虽然还没结婚,但是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也对这群家长们的烦恼很有共鸣的样子。


    梁轩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怎么,你跟对象也有成家的想法啦?”


    “还没对象呢。”汤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怕你们笑话,我有个妹妹,今年才五岁。”


    “看来令尊令堂很恩爱嘛,这是好事呀。”


    梁轩这么说着,大家也都很赞同地点头。


    “其实烦死了。”汤鸿有些不好意思地抱怨着,“每次回家,他们俩都要过二人世界,所以都是我带着妹妹。包括写作业,出去玩,甚至还有家长会。”


    一群人顿时笑了起来,纷纷打趣,问汤鸿在外面会不会被当成爸爸。


    方引听着汤鸿的家庭故事,不知不觉也被气氛感染,面上多了一些笑意。


    汤鸿坐在方引身边,便随口问道:“方医生家的孩子呢,闹不闹腾?”


    前段时间的事情可谓是人尽皆知,汤鸿又是才认识方引没多久,认为他有个孩子实属正常。


    梁轩察觉到方引面上的情绪有些不太对,便在桌下踢了一下汤鸿。


    只是他坐在汤鸿的对面,这一脚下去正好踢到了桌腿,火锅里已经不再沸腾的汤都震了震。


    汤鸿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但他实在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闹。”


    方引的放下了筷子,笑了笑,然后伸手拿了一瓣橙子。


    “吃点水果吧,解腻。”


    这个短暂的小插曲没有对今晚的氛围造成什么影响,一群人有说有笑地吃完,站在了商场门口。


    有的人打车回家,有的人开车回家,有的人跑去赶公共交通,最后只剩下了方引和汤鸿。


    “我家就在医院边上,很近的。”


    汤鸿朝着方引所指的方向看去,声音不禁有些迟疑:“你住在这个小区啊?”


    方引不知其意:“怎么了?”


    汤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以为有钱人都会住大别墅或者大平层呢。”


    “只是一个临时落脚的地方,为了工作。”方引顿了顿,“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我租的房子也在那个方向,不过稍远一点点,一起?”


    既如此,两人便开始步行回去。


    “其实一开始啊,我还是挺想租你那个小区的,环境好,距离又近。只是那个租金,实在是有点超出预算了。”


    “你刚开始工作,很正常的。”


    方引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心不在焉。


    这几天他特意给自己加了不少工作,一忙起来心里就被工作的细节填满了,没时间想东想西。


    但眼下心里又空了下来,那天谢积玉在说的话就开始从角落里慢慢探出触手,缠住他。


    眼看着到了小区门口,方引准备告别,汤鸿却主动开口了。


    “不好意思啊方医生,我这个人说话有时候不过脑子。如果有什么说错的地方,我跟你道歉。”


    眼前这个年轻人很情商很高又善于交际,过去这段时间他们其实共事的次数不多,但方引也能敏锐地察觉到。


    这种内情他不知道才正常,完全不是汤鸿的错。


    于是方引斟酌着开口:“你不用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我只是最近太累了。”


    借着路灯的光,汤鸿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方引眼下的乌青。


    “是不是还睡不好?”他问道。


    明明身体已经非常疲惫了,按道理来说每一晚都会睡得很熟。


    可最近这段时间,晚上方引两个小时就会苏醒一次,而且还是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睛,再入睡就很困难了。


    “我可以教你两个好方法。第一,我最近用的一款助眠香薰不错,我明天带给你试试。”


    汤鸿顿了顿。


    “第二,躺在床上的时候可以假装自己躺在森林里,周边有野兽徘徊,心里记住一动就会被吃掉。”


    汤鸿说完,忽然原地做了一个正儿八经的立正姿势,一动不动,还闭上了眼睛。


    方引看他的模样不禁笑了出来:“真的有用?”


    汤鸿望着方引的眼睛,认真地点点头:“反正我失眠的时候这样很有用!”


    “好吧谢谢,我今晚试试。”


    方引回到了小房子里,首先脱下了有些潮湿的外套,然后打开了热水器。


    前段时间他一直住在谢宅,这里来得少,换季的东西完全没有准备。


    再加上阴雨下了好几天,连太阳都没得晒,被褥一直有种湿冷的感觉,衣服也只能阴干,实在是不舒服。


    他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只盼望热水器工作结束,冲个热水澡才能睡得好了。


    方引等了快二十分钟,预估差不多了,便把干净的衣服拿进了卫生间。


    可抬头却发现,热水器上的数字根本没动,还是十几摄氏度的低温。


    这台热水器已经老了,还是前房主留下来的,该到寿终正寝的时候了。


    屋里的潮气越来越重,也越来越寒。再加上身上残留的火锅味,方引几乎忍无可忍了。


    他拿着钥匙,出门打了个车,去了附近的酒店。


    方引一件件地脱掉了自己潮湿难闻的衣服,随意地扔在地上,然后跑进了浴缸里。


    他泡了许久,把水温调高了一点,直到连皮肤都变成了淡淡的红色,才觉得骨头缝里的寒意淡了下去。


    酒店房间空调风很和煦,被子中是洗后崭新的气息,床头的香薰散发着温暖的香味。


    太舒服了。


    方引钻进被子里翻了个身,忽然觉得可笑。


    流水线上完全商品化的东西,就算跟家无关,那温暖也是真实的。


    他的所思所想,不过是一种错觉。


    方引这样想着,就在被温暖的气息给熏得昏昏欲睡的瞬间,听到了敲门声。


    “您好,您要的衣服给您送到了。”


    他并不打算将卫生间那堆脏衣服再带回家,于是在来的路上就在线上选购好了一身新衣服。


    方引随意地将身上浴袍的带子扎紧,慢吞吞地走过去打开了门。


    酒店工作人员神情有些奇怪,手上却没有拿着东西。


    等方引将门彻底打开,才发现在对方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长身玉立,穿着黑色的风衣,手里拿着几个袋子,里面装着衣物。


    是谢积玉。


    他的目光缓缓地从方引裸露在外的小腿,扫到腰间毫无章法系着的腰带,再到染着淡红色的胸口和脸颊皮肤,最后落在了方引的眼睛上。


    工作人员看着谢积玉的眼神里有些畏惧:“先生,有话还是好好说。”


    谢积玉露出了一个冷淡的笑来。


    他话是对着工作人员讲的,但目光依旧锁着方引的眼睛:“等你老婆背着你去酒店开房的时候,希望你也能好好说。”


    方引面色不太好看:“不要乱说。”


    “今天晚上,你跟着别的alpha沿着马路散步,回家后没多久又跑出来开房——我哪一点说错了?”


    方引眉头都拧了起来:“你跟踪我?”


    “你不回家,连个电话都没有。”谢积玉缓缓地朝前迈了一步,“你还来质问我?”


    “家里热水器坏了,我只是想找个地方洗澡睡觉。”


    谢积玉刻意露出了夸张的惊奇表情:“管家每天都会检查宅中的设施,没发现哪里是坏的。”


    方引慢慢地吐出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他眼神清明地望着谢积玉,勇气不知从何而起,脱口而出的声音平静却坚定。


    “三年前,我第一次拿着行李箱去那个宅子的时候,你说我只是一个客人,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


    作者有话说:又晚了,鞠躬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