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工作人员察觉气氛不太对劲,立刻就遁走了。


    谢积玉依旧站在原地,紧紧地攥着装着衣服的购物袋,指关节都用力得发白。


    走廊的灯光昏黄,方引还站在房间门口,脸颊和耳尖都有些红,但是那双眼睛却很明亮,几乎把人的心口都烫着了。


    谢积玉上前一步,将另一只手搭在门框上,高大的身体几乎将方引完全挡住了。


    他道:“我没想到,你还挺喜欢用翻旧账的形式来堵人嘴的。”


    方引依旧看着他:“我只是将你当年的话再重复一遍。”


    夜晚,偶尔有几个房客会路过走廊。


    他们看到一个高大俊美、衣着整齐的男人和一个穿着浴袍的男人站在房门口,似乎在无声对峙,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但由于谢积玉周身无形的气场实在是有点强大,且顶级alpha信息素自带威压,他们的目光也不敢停留太久。


    谢积玉伸手推了一下门,但方引扶着门边的手用了一点力气,谢积玉竟没能把门推开。


    “我不能进?”谢积玉嘴角挂着笑,眼睛却已经冷了下来,“还是,里面有别人?”


    方引的眼尾垂了下来,压住了眼睛:“没人,就我一个。”


    他搭在门上的手指似乎用了不少力气,光润的指甲盖下血色尽褪。


    “我没兴趣在公共场合跟你忆往昔。”


    谢积玉说着,手上用了一点力气,便轻松地将门推开了,擦着方引的身体走了进去。


    方引刚才用力太过,手心两条被门边压出来的平行线异常鲜明,痛感后知后觉。


    谢积玉停在了水雾还没散去的卫生间门口,目光在地板上湿漉漉的脏衣服上停留了几秒,接着走到了床边。


    房间并不大,里面的光景一览无余。


    他将手里装着衣服的购物袋随意地扔在床上,然后便在边上的沙发坐下:“说吧,你要什么?”


    方引依旧站在门边没动,垂着头:“你走吧,我累了,我想睡觉。”


    谢积玉望着面前小茶几的茶具,以及表皮已经有些皱了的欢迎水果,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


    “在项目谈判的时候,无论是扯人情还是扯过去,都只是手段,不过是为了对谈判结果有利。”


    方引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望着谢积玉。


    谢积玉迎着他的目光,一副很笃定的模样:“我既然已经来了,就直接一些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窗外的雨势渐大,砸在落地窗上,将城市的夜景彻底模糊掉了。


    方引走到谢积玉的面前,乌黑的眼珠发冷:“你认为,我们现在是在商业谈判吗?”


    谢积玉的眉弓细微地抽动了一下,但很快平静了下来。


    发丝上沾到的水珠这个时候才落了一滴在额角上,他抬起手拂掉了,宝石袖扣折射出来的光颤抖了一瞬。


    “不是。”


    谢积玉目光上移,最终定在方引的脸上。


    “你这么不坦诚,我不会找这样的合作伙伴。”


    方引看着谢积玉的神情,像是忽然有一根弦猛然崩断,抽在他的脑子里,让他陡然清醒了过来。


    是啊,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说明了的联姻关系。


    之前不公开,中间只有一张结婚证维系着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方引那个时候也从来没有奢望过什么。


    大约是近段时间来高兴得忘乎所以,把这个最原始的大前提忘掉了。


    方引像是忽然醒了过来,浴袍下的肩膀慢慢地沉了下去,那口气缓缓地吐了出来。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没有对着谢积玉撒气的立场。


    “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吧。”方引平静了下来,指了指门外,“夜已经很深了,你回去早点休息。”


    谢积玉的姿势一动都不动:“如果我要睡在这张床上呢?”


    “也好。”方引后知后觉地看向身边的大床,“那你睡,我出去再开一间。”


    他这句话其实是真心实意的,没有什么阴阳怪气的意思,这也是一个比较不错的方案。


    这么晚了,这里离谢宅至少有一个小时的路,而且雨天路滑不安全,就近休息也是不错的。


    谢积玉眉头紧皱,忽然站起来,抓住方引一只手臂狠狠地压在墙壁上。


    仅仅过了一个多星期,方引好像就又瘦了一圈,腕骨凸出,硌着谢积玉的手心。


    “这是我第三遍问你,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我发现你其实永远不会爱我,我之前的妄想被戳破了,所以一时间缓不过来。


    仅此而已。


    可方引知道这个回答未免太讽刺,把实话重复一遍无异于再把自己的脸皮撕下来,扔在地上让眼前的人再踩一遍。


    “最近医院工作忙,天天加班,忙得我心情不好,说话就口不择言了。别的真没有什么,你别放在心上。”


    方引说完,努力对眼前皱着眉的alpha笑了一下。


    谢积玉心头无名火起,他另一只手掐着方引的下颌,嗓音阴沉:“你笑得真的很难看。”


    “对不起。”方引不想再多解释一个字了,“你要是在这睡的话,我就再开一间房,我……”


    他话音未落,忽然被谢积玉扯着胳膊推到了床上。


    方引瘦削的身体在大床了晃了两下,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眼前的alpha欺身而上,信息素在这个小小的空间内迅速蔓延开来。


    他居高临下地压在方引身上,一条腿屈起跪在方引的腿间,一只手压住方引的手。


    “合法夫妻,还要开两间房?”


    alpha眼中的侵略感不言而喻,方引感受到了一丝恐惧,便偏过了头:“我现在没心情……唔!”


    方引话还没说完,谢积玉便紧紧地贴上了方引苍白的双唇。


    他带着气,没有缱绻温情,倒是带着不少凶狠的意味,几乎是在撕咬着方引的双唇。


    方引没见识过这样的亲吻,但滋味实在是不好。


    他觉得自己在被吃拆入腹,一只手抵着谢积玉的胸膛,只能无力地喘息:“……别这样!”


    谢积玉的手用了一点力气,掐着方引的下巴,让他没办法合上双唇。


    随后,舌尖越过了方引的齿列,探入了他的口腔。


    这样深的舔吻让方引根本合不上嘴,涎水便从他的嘴角滑落下来,看上去可怜至极。


    在方引窒息的前一刻,谢积玉终于放过了他的双唇,一只手轻易地从浴袍的下摆探进去。


    “啊!”


    方引顿时弓起了身体,这个姿态让浴袍跟他的身体分离了大半,身体红的就像煮熟的虾。


    “今天我不想做!”方引被逼红了眼睛,嗓音颤抖,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浴袍的系带,“婚内也有拒绝的权利!”


    谢积玉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忽然张开嘴,用力地咬了一下方引的颈侧的皮肉。


    方引痛得一激灵,准备用更强的防御姿态来抵抗谢积玉,可下一秒,谢积玉却从他身上起来了。


    他站在床尾,手指轻轻擦拭了一下唇角,衣服依旧穿得整整齐齐。


    反观方引,就算是立刻拢起了浴袍,整个人却依旧狼狈不堪。


    从小腿到胸膛,从双唇到眼皮都是红的,喘息急促,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谢积玉居高临下地看着方引,嗓音早就冷了下来。


    “其实以往那么多次易感期,你也就是很一般,我对你真没有那么大的兴趣。”


    方引整理衣服的动作一顿。


    他其实早就知道这点,beta天生不能满足alpha。于是从结婚那一刻起,他就开始买omega信息素剂使用。


    不过假的就是假的,再怎么也不能跟真正的AO之间的吸引力相比。


    方引一想到自己之前费尽心机的模样,就觉得真是可笑。


    谢积玉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双手插在西裤的口袋中,又是一副气定神闲游刃有余的样子。


    “我今天来其实只是顺便告诉你一件事情。那个卡姆扎已经被押到国内了,毕竟都是当事人,特勤局让我们明天去一趟。”


    看方引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谢积玉继续说话。


    “从初步审理来看,那样一起绑架案似乎是有不为人知的内情的。”谢积玉将重音放在“不为人知”四个字上,“包括一开始是怎么被他抓到的,以及后来我们又是怎么被找到的。你觉得,会是什么样的内情啊?”


    方引放在被子上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他将目光移到一边:“我不知道。”


    “没事,明天一切就都知道了。”


    见方引沉默的模样,谢积玉觉得心里越来越不舒服,便将手机从口袋中拿了出来。


    他望着只显示了日期和时间的屏幕,似乎有些惊讶:“关岭发消息过来,让我去一家新开的夜店坐坐,说那里有不少年轻的omega。”


    说完,谢积玉似乎一点都不想在这个房间待着,立刻大步走到了门口,拉开了门。


    “你好好睡吧。”


    这句话刚刚说完,谢积玉就用力地关上了门,震得方引的心都抖了一下。


    方引在床上坐了许久,直到腿麻了,才缓了缓缩进被子里。


    他打开手机,才发现有一条新的信息,是罗伯特教授一个多小时前发过来的。


    “手术什么时候做,你跟你的家人商量好了吗?”


    方引看着这一行字,陡然无力地笑出声来。


    接着他立刻捂上了眼睛,滚烫的泪水随后从指缝中渗了出来。


    谢积玉一脸寒意地走到了酒店大堂里,穿过大雨,坐在了一直在路边停着的库里南中。


    司机透过后视镜望着他:“先生,现在回去吗?”


    “先等等。”谢积玉闭上眼睛,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你盯着酒店门口,方引出来的时候叫我一声。”


    “啊?”司机很明显没反应过来,不过还是点头应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司机盯着那酒店门口,看得眼睛都酸了,滴了几滴眼药水之后又继续。


    二十分钟后,谢积玉悠悠睁开眼,见衣服上的水汽已经被烘干了,便漫不经心道:“看到人了吗?”


    司机连忙摇头:“没看到方先生出来。”


    “慢吞吞的。”谢积玉不爽地重新闭上了眼睛,“我再睡一会,看到人叫我一声。”


    “好的,先生。”


    如此,库里南依旧在路边静静地停着。


    这个酒店是商务型的,相对舒适,其实不算多高档。所以这么扎眼的车停在门口,自然引来了不少目光。


    谢积玉虽然闭着眼,但脖子似乎总是不舒服,哪个姿势都觉得别扭,眉宇间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司机望着他,小心翼翼地询问了一个正常人都会问的问题:“要不要打电话催一下方先生?”


    谢积玉猛地睁开眼,然后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点个外卖。”


    “啊?”司机今晚第二次没反应过来了,“现在点?送到哪里?”


    “当然是送到这里。”谢积玉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的,“你想吃什么也自己点上。”


    司机不敢揣测大老板的用意,只是深夜的这个点,附近想找到一家不打烊的餐厅还是有些难。


    其实也有不少二十四小时不打烊的酒楼,只要开着车就能去。


    可,为什么一定就要守在这里呢?


    司机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狂加配送费,才找到一家勉强符合谢积玉口味的餐食。


    等餐送到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


    谢积玉一边吃着那一碗已经不太热了的面,一边望着酒店门口,几乎要把大门盯出个洞来。


    司机透过后视镜偷偷看着谢积玉的眼神,终于想起来了。


    他前两天陪老婆看的百集苦情剧,女主角刚刚被前夫抛弃在老家的时候,就是这么望着家门口的——


    作者有话说:最近三次元事情变多了,可能都会晚些哈,抱歉抱歉


    第102章


    方引走出酒店大门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他打了个车自行去了特勤局。


    卡姆扎已经被押回了联邦,方引也收到了特勤局发来的消息,再加上昨天晚上谢积玉的话,这一趟是迟早要跑的。


    方引刚下车走进特勤局的大门,就看见谢积玉在大厅里站着,正面对面跟一位领导模样的人说着话。


    他少见地没换衣服,还是昨天那身装扮。


    风衣的下摆有些褶皱,头发虽然梳得不够整齐,但看上去到有一份轻松休闲的慵懒感。


    “方医生,来得够准时啊。”


    卢明翊手里还拿着咖啡杯,从楼上一路小跑下来,像一阵风似的掠过谢积玉,走到方引面前。


    他面上带着笑:“吃过早餐了吗?要不要来杯咖啡?”


    “谢谢,不用了,我已经吃过早餐了。”


    “方医生这么配合我们的工作,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然后朝着方引走近了一步,姿态随意地轻轻拍了拍方引的肩膀,摇了摇手里的咖啡杯,“但我们局的咖啡真不错,我帮你冲一杯,五分钟就好。”


    方引没什么胃口,早上只在酒店随意吃了片面包。


    而且现在天气冷了下来,方引闻到近在咫尺的咖啡香,也觉得不是不能接受。


    他便露出一个礼貌的笑:“也好,谢谢。”


    卢明翊面上的笑意更灿烂:“来吧,跟我去我的办公室,小坐一会就好。”


    方引跟着卢明翊朝着楼梯的方向去,而这个时候谢积玉像是才注意到方引似的,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来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谢积玉语气亲昵,自然地将方引拉到自己身边,然后一只手搂在了方引的腰上,硬生生打断了卢明翊泡咖啡的计划。


    在特勤局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大家纷纷投来了探寻的目光。


    但眼前的两人在前段时间占据了不少大众舆论版面,这些特勤们也是普通人,自然好奇。


    两个曾经隐婚的人,现在到了大众面前,真的像新闻中说的关系那样好?


    “局长,这是方引。我的,妻子。”


    方引对这话没有表示任何意外,他顺着这句话便伸出了手:“您好。”


    “你好,久闻大名。两位很登对嘛。”


    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但这话却让方引的眉毛轻轻地抽了一下。


    自己有什么大名值得他久闻?这种人精说这话,未免有些莫名的刻意。


    他余光看了一眼谢积玉的神情,才发现他的神色丝毫未变,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


    局长又开口了:“尊夫人要是劳累的话,也可以不用过来的。”


    谢积玉转过头来望着方引,面带微笑:“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贵局的人说明一定要一起过来,我们才不得不过来。”


    方引不知道这俩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也没说什么,只是礼貌地挂着笑。


    局长不禁“啧”了一声,望着站在边上的卢明翊,似有责怪:“你怎么搞的,多浪费人家时间啊?”


    卢明翊面上的表情被卡住了,被训得撇过头去,一个字都没说。


    局长面上一副非常为难的样子:“不过既然两位都来了就一起去看看吧,毕竟两位都是受害人。”


    “不用了。”说完,便很亲昵地搂紧了方引,“去车里等我,结束一起回去。”


    方引有些不解地将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


    昨晚特地跑到酒店让自己今天过来,现在自己过来了,又说不需要了。


    方引余光瞥到了特勤局人来人往的大厅,以及众人投来的目光,心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大约也是在众人面前表演他们关系很好的一环吧。


    “没关系。”方面面上笑容不减,“一起去看看吧。”


    时隔几个月再相见,卡姆扎坐在透明玻璃后面,穿着单薄的囚衣,双手双腿都被束缚在椅子上。


    他脸上的疤痕已经愈合,但也仅仅是愈合而已,不是康复。疤痕狰狞地趴在他的面中,像一条丑陋的虫子。


    卡姆扎看见谢积玉和方引,显示愣了一会,然后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我不得不说,二位的演技是真的不错。”


    谢积玉冷冷地看着他:“这个时候,你应该向我们争取谅解,或许能让你活着回到故土。”


    卡姆扎却摇了摇头,没在这个问题上停留,而是把目光移到了方引身上。


    他笑着,调整了一下姿势靠在椅背上:“其实那天,就差一点点而已。”


    他看上去想将双腿前伸,但脚上的束缚不允许他这么做。


    “我一开始真的相信你们的话来,还真以为是单纯的老板和私人医生的关系。要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让你把枪抢过去。”


    卡姆扎望着方引,眼神里露骨的神色不言而喻。


    “谁能想到,这么漂亮的人还有这种手段啊,真是令人意外。”


    方引乌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冷冷的,没什么情绪。


    他贴身穿着白衬衫,外面叠穿了一件黑色的毛衣,外套是一件灰色的羊毛大衣。


    阳光越过顶上的小窗落在他的身上,整个人沉静如水,露出来的皮肤却像一块素净的玉石,触手生温。


    “大局已定,你说这种话,又有什么用吗?”谢积玉的神色冷了下来,“这里是联邦,我的地盘,不是你那狂热的变革军——对了,听说你那几个忠诚的手下在抓捕行动中都被打死了,连你的父亲,都向联邦发了函。”


    谢积玉修长的双指从口袋里夹出一片薄薄的纸,唇角轻轻扯了一下:“说你,已经被神明除名了。”


    在卡姆扎的国家,宗教信仰的力量压倒一切。被宗教除名的羞辱,足够让人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卡姆扎望着谢积玉,只是笑了一下,并不在乎:“我只是忽然想起来,当初要砍下你一条胳膊的想法,实在是不怎么样。”


    话音刚落,他的目光又缠上了方引。


    “我当时就惋惜他是一个beta,如果知道他是你的妻子,我有会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卡姆扎顿了顿,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要是当时让你的妻子陪我,以及我的手下睡一觉,我保证把您照顾得好好的。不会要您的命,更不会让他有可乘之机了……”


    谢积玉猛地站了起来,满面阴云,双拳紧握,指关节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你找死!”


    这种羞辱对一个alpha来说是致命的,但方引心里却没有太大的波澜。


    他站起来,轻轻拍了拍谢积玉的手臂,让他镇定下来,然后才看向卡姆扎。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你可以尽你所能,把你还没做成的事情都跟特勤局的人好好说一说,只是有一点你要明白。”


    方引的目光很冷,乌黑的眼珠中连一个光点都看不到,看着对面的囚徒就像在看一件死物。


    “你还活着,但跟死了也差不多。你的人生到此为止了,所有想法只存在于你的脑中,你此生,都没有机会再实现它们了。如果这是你死前唯一能做的事情,我并不介意你怎么想我。”


    这番话一出,整个空间都安静了下来。


    谢积玉有些愣住了,他望着方引的侧脸,再一次感觉到了那次夺枪时的陌生感。


    几个特勤面面相觑,似乎是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有点文弱的beta,情绪倒是非常稳定,面对这样的言辞都能面不改色。


    卡姆扎望着方引的目光呆滞了一瞬,陡然暴起,挣扎得眼睛都红了,身边两个特勤都压不住他:“你有种进来!”


    方引露出了一个笑来,只是笑意并没有在那双眼睛里出现。


    “我可以进去,但你无论如何都出不来了。”


    方引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眉毛微微上抬。


    “这是你此生唯一的自由地。”


    卡姆扎在他的世界无疑是王,眼下对别人生杀予夺的条件没有了,无疑是一种酷刑。


    他被方引的动作刺激到了,开始暴怒,嘴中说着听不懂的话,不过看样子应该是某种咒骂。


    眼前的情况明显有失控的趋势,这场谈话便只能紧急叫停。又进来了两个特勤,四个人才把卡姆扎拖着带了出去。


    眼见门被关上了,方引才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走吧。”


    谢积玉望着方引的脸,不禁沉默了下来。


    刚才那个陌生的方引,转眼间又消失了。


    “你没事吧?”等走出去之后,谢积玉才问道。


    “说了几句话而已,没事。”方引边说边往外走,似乎有些忙碌的模样,“医院还是很多工作,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谢积玉的身边,走出了特勤局的大门,消失在了谢积玉的视线里。


    谢积玉在原地站了一会,卢明翊此时迎上来:“谢总消消气,将死之人的话不用放在心上。”


    看来刚才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了。


    “刚才的房间有监控吗?”谢积玉问道。


    卢明翊点点头:“当然。”


    谢积玉望着他,冷冷地笑了笑:“我去找你们的局长聊聊天,十分钟后,我要一间没有监控的会客室,再见见卡姆扎。”


    直到半个小时后,谢积玉才走出了特勤局的大门,随手将沾了血的手帕扔进垃圾桶里。


    坐到车里的时候才有空打开手机,发现晏珩一个小时前发了消息过来,说新家装修完成了,邀请他和方引一起过去做客。


    谢积玉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去晏珩那里吧。”


    天气越来越冷,趁着连日阴雨消停的日子,方引刚刚把自己小房子里的衣物晾晒好,又碰到了雨天。


    他撑着伞走出医院的大门,开车走了十几分钟,到了一家餐厅的门口。


    刚刚收伞走进去,便看见晏珩跟晏穗高高地举起了手,示意他。


    一行三人进了一个包间,跟着晏珩的两个保镖便站在了门口。


    晏珩亲热地将菜单递给方引:“这家特色菜很多的,这一页都不错,你也看看吧。”


    方引接过菜单:“好。”


    前几天晏珩乔迁新居,特地给方引发了消息让他跟谢积玉一起过去。


    只是方引一想到那天谢惊鸿说的话……


    先前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听到过一些他们之间的蛛丝马迹,方引便一刻都不想在那个空间待着,彻底遏制了自己胡思乱想的可能。


    于是,他找了个工作实在走不开的理由推掉了。


    昨天晏珩又发来消息,说晏穗也想见方引,问能不能在医院附近找个地方吃个便饭。


    于情于理,方引都不能再推了,只能应了下来。


    在等菜的过程中,晏穗一双大眼睛望着方引,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方叔叔,你跟谢叔叔吵架了吗?”


    方引摇了摇头,笑了笑:“当然没有啊,你怎么这么想?”


    “爸爸说的!”


    晏穗望着晏珩,而后者脸上很明显有些尴尬。他将手机递给晏穗,又帮女儿戴上耳机,低声说了句“自己玩会”,然后才抬起头来。


    “那天我乔迁,你没去,小谢去了。”晏珩斟酌着说道,“所以我想,你是不是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


    方引静了静:“谢积玉说的吗?”


    “这个倒是没有!”晏珩连忙否认,“只是他这个人,从小到大都这样,话少。很多事情都憋在心里,是我自己看出来的。”


    方引望着晏珩:“你好像非常了解他。”


    晏珩深深地叹了口气:“你知道他小时候被绑架过的事情吧?”


    “知道。”


    “不瞒你说,绑架他的司机,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的叔叔。”


    方引顿时瞪大了眼睛:“你的叔叔?”


    “我的父母走得早,我叔叔好赌,只能勉强给我一口饭吃。梁先生——也就是谢积玉的父亲,看我可怜,就跟我的叔叔说,让我在谢家住下,这样我叔叔也好照顾我。”


    “但实际上,我叔叔对我完全不上心,只知道赌钱。后来梁先生知道了,就劝他戒赌。他不但不听,还动了歪心思。”


    晏珩停顿了一下,一只手深深地插进头发里。


    “那天,他让我放学后待着谢积玉一起上他的车,说要出去玩——他当时还小,谢女士严格控制他玩乐的时间,所以他对这件事很期待——但上车不久我就睡着了,之后谢家的人按照定位找到了车,但车里只有我一个人了,谢积玉和我的叔叔都都不见了。”


    方引望着晏珩,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


    晏珩垂下了眼睛:“之后谢家就收到了我叔叔的勒索信,准备好了钱也报了警。只是把钱给过去之后,我叔叔那个赌徒,居然在狂喜之中出了车祸当场毙命,谢积玉所在的地方便无人知晓了。”


    “后来我离开了谢家,独自一人生活。在那个孤儿院意外找到了谢积玉,他一直感谢我,但我知道,如果不是我找到了他,我一辈子都会活在这样的阴影中。”


    方引望着晏珩,当时那个才几岁的他,到底是怎么独自生活的,又是怎样备受煎熬的?


    但随后,方引又意识到,以谢惊鸿的高压教育,对小时候的谢积玉来说,晏珩大约是他唯一的朋友。


    谢积玉应该也能察觉到晏珩心里的愧疚,所以才对他格外关照……甚至产生了爱意?


    方引想起了谢惊鸿的话。


    当年的事情他无法去深究,只是现在,这份爱意还存在于谢积玉的心中吗?


    “大概就是这段经历使然,谢积玉这个人吧,就很少对别人打开心扉。”这件往事太过沉重,晏珩面上的神色也不太好,但是还是对方引笑了笑,“但我觉得,你是不一样的。”


    方引喝了一口温水,垂下眼睛:“联姻夫妻,有什么不一样的。”


    “谢积玉如果真的讨厌一个人,你们的关系不会维持三年这样久,更不会走到今天。上个月你的生日宴虽然我没去参加,但是那样的布置,你真的觉得只是一个简单的生日宴吗?他不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如此大费周章。”


    方引面上犹豫了一瞬。


    但也就是一瞬,在这过去的一段时间,每次半夜被莫名惊醒,谢积玉那一句“永远不会爱上方引”的话便回荡在他的脑中。


    “他需要这样的场合,来达成一些目的。”方引自嘲地笑了笑,“以前很多事情是我想太多,所以产生了一些落差。其实谢积玉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做错什么。”


    晏珩的表情一时间卡住了,他似乎也失去了章法。


    方引抬头,认真地看着晏珩:“联姻而已,认真的人才是个傻子,不是吗?”


    “你真的对他无感?”晏珩追问,“如果真的对他没有一点点爱,我就此不会再劝和。”


    方引沉默了许久,没说话。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对一个无感的人那么尽心。那天他来我家,虽然没有明说,但失落的样子连穗穗都看出来了。”


    方引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心情不好是常有的。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在惹他生气,但我也弄不清为什么。而我现在,已经不想去猜了。”


    晏珩望着方引:“不要看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


    这句话进入了方引的脑子里,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又变傻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从公开婚姻关系,到谎称穗穗是他们的孩子,甚至是那个生日宴会,都是为了晏珩。


    方引闭了闭眼,他知道自己不能去迁怒任何人。


    “这几年来,他不止一次跟我说‘离婚’这个词。”


    方引顿了顿,想起前几天晚上,谢积玉对他说他真的很一般这种话,后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找别的omega。


    又想起谢惊鸿说,以谢积玉的信息素积压量,大约只有找一个omega才能彻底解决。


    他们都这么不满,或许离婚的日子真的不太远了。


    而且自己也已经无法再继续浪费时间,等一个没有回音的人了可能会给自己帮助了。


    “或许过不了多久,他身边就要换新人了。”方引笑了笑,“吃饭吧,不说了。”


    晏珩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顿饭吃得有些沉默,只有晏穗叽叽喳喳的,气氛倒也不是很死板。


    只是进行到尾声的时候,晏穗打破了一个玻璃杯,碎渣擦着她的小腿,留下了一道不算浅的血痕。


    方引观察了伤口之后便站起来穿好了外套:“别怕,我去药店一趟,很快。”


    晏珩担心晏穗,也无暇推脱客气了,焦急地对着方引千恩万谢。


    夜雨越来越大,方引撑着伞,走了几百米,转过两个弯终于看到了药店。


    方引将碘伏、棉签和防水敷料交给收银员结账,之后便快速地走入了大雨当中。


    他想着晏穗那张惨兮兮的小脸也不禁心疼起来,脚下的步子也快了,只是刚走到巷子口就听到了呼救声。


    那声音有些凄厉,穿过大雨落入方引耳中。


    他望着黑暗狭窄的巷子,疑虑地喊了一声:“谁在那?”


    “我摔倒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年轻人,能帮我一下吗?”


    方引没有犹豫,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朝着小巷子深处走去。接着微弱的光,果然看到了一个衣着单薄、头发花白的老人。


    他狼狈地坐在冰凉的地上,身上的衣服还有血迹。


    “您怎么了?”方引弯下腰准备去扶,“我给您叫个救护车。”


    “我好冷。”老人没借力起来,抬头望着方引,“可以把伞往我这边来一点吗?”


    伞刚才大部分在方引的身后,方引此时才意识到,便自然地将伞往前面一送。


    这样一来,他的后背就完全暴露在了黑暗的夜雨中。


    几乎是立刻,方引感到后颈处有一阵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凉意。


    方引能猜到那是风夹着雨,只是那感觉太过让人心底发寒。


    可还没等方引回过头,一阵劲风便破开雨帘,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脖颈上。


    方引连回头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身体便软了下来,颓然地倒在了冰冷潮湿的小巷中——


    作者有话说:六千字章节,所以才晚了这么多,鞠躬抱歉!有BUG我明天修!


    第103章


    谢积玉一身水气地出现在餐厅的时候,晏珩正在认真地哄着晏穗。


    包厢门口两个保镖见到他,恭敬地齐齐点头:“谢总。”


    谢积玉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的脸上一开始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打开门扫视了整个包厢之后,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包厢也就四个座位,晏珩和晏穗坐在一边,另一边的桌面上有装着食物残渣的骨碟,以及半杯茶水,但位置上没人。


    晏珩望着他,不禁轻笑了一声:“怎么来了?不是说公司有会么?”


    谢积玉在那个空位边上坐下,拿起那个茶杯看了看:“会议很短,我就顺路过来看看,想穗穗了。”


    话虽这么说,但谢积玉坐下好几秒钟了,才注意到晏穗哭得通红的小脸以及桌上沾着鲜血的纸巾。


    “这是怎么了?”


    晏珩擦去晏穗脸蛋上的泪珠:“不小心摔了杯子,被碎玻璃崩了一下。”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晏珩摇了摇头:“血已经止住了,不严重。”


    谢积玉点点头,沉默了下来。


    “想问什么就问。”晏珩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女儿身上,但是语气倒是一点都不柔和,“你前不久才见过穗穗。而且,这里也不在你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其实也没……”


    “记得那天我跟你说过的话吧?”晏珩打断了谢积玉犹豫的话音,“你今天既然来了,就跟方引好好说。他刚刚才出去帮穗穗买药了,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谢积玉垂下眼睛,似乎有些不高兴:“他莫名其妙耍脾气,大半个月都没回去过了,我也什么都没问出来。要好好说,也是应该他来主动找我。”


    晏珩故意激他:“那你今天大可以不来。”


    谢积玉很明显被噎住了,只是一只手摩挲着方引的杯子,没说话。


    “夫妻之间,不是互相倾轧的商业斗争。”晏珩仔细地剥开一瓣橘子上的白丝,熟练地送到女儿的口中,“妥协太多留下的只有隐患。这几年来,我的确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相处的,但你自己心里有数吧。”


    谢积玉沉默地坐在对面。


    “方引没有读心术,你要是真的对他无感,那就放过他,离婚。”


    晏珩话音刚落,便抬起头,定定地观察着对面人的神情。


    作为一个上过表演课的专业演员,他没有放过谢积玉面上的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


    等有了一个差不多的判断,才慢慢开口:“如果你下意识抗拒我这句话,说明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了。”


    晏珩顿了顿,继续道:“你觉得方引是个怎么样的人?”


    “话不多,大部分时间挺温和的,在外人看来应该是一个好人。”


    谢积玉望着眼前那个茶水已经凉了的杯子,有些不爽地上手捏了捏,像是隔着虚空在掐某个人的脸,语气似乎有点狠狠的。


    “就是有时候说话惹人生气的水平很高。”


    “是他很爱惹你生气,还是你心里在意的地方太多,连方引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又不高兴了?”晏珩好笑地看着他,“你那张脸在谈判的时候足够把对手吓得后退三尺,但用在爱情中可不合适。”


    谢积玉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大了一些:“我跟他之间谈不上爱情。”


    半躺在晏珩怀里昏昏欲睡的晏穗被这声音惊醒,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抬手揉了揉眼睛,声音黏糊糊的:“谢叔叔,可以请你说话轻一点吗?我困了。”


    晏珩把女儿半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等她重新闭上了眼睛才继续说话。


    “你如果真对他无感,那很多事情你是没有必要去做的。比如,那个生日宴会。”


    谢积玉漫不经心地垂着眼:“联姻利益最大化而已。”


    “那他吃避孕药的事。”晏珩抬头望着他,“你恼什么?”


    这句话一出,谢积玉的神情终于有点僵硬了起来。


    那时候晏珩还在外地的偏远别墅躲着,谢积玉好几天没有接电话,晏珩便把电话打到了方引手机上——那个时候,他以为方引仅仅是谢积玉的私人医生而已。


    后来谢积玉接过手机,聊了几句以后话赶话说到了那个不知名的药丸上,才知道那东西可能是避孕药,当下就恼了。


    “我没恼。”谢积玉顿了顿,强行解释,“这种事情,他一直瞒着我,我没权力知道吗?”


    “他吃避孕药这件事在我看来无可厚非啊,你们当时关系又没公开,你对他似乎也是不怎么感兴趣。”


    晏珩仔细地观察着谢积玉的神情,露出一个笑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除非,你其实想让他给你生个孩子。”


    窗外忽然亮了一下,黑暗陡然消失,夜雨下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这个季节,居然出现了少见的打雷天气。


    谢积玉似乎因这句话怔住了。


    他下意识的姿态是想反驳,只是话已经到嘴边却犹豫了,终究是没说出来什么。


    这短暂的沉默时间中,外面的雨越来越大,雨点重重地打在玻璃窗上,白噪音渐渐充盈了这个小小的空间,似乎把无数隐秘的心思都遮盖得严严实实。


    良久,谢积玉抬眼,望着在晏珩怀里酣睡的晏穗,轻声道:“你当初,为什么选择生下她?”


    “我自小亲缘淡薄,只是想留下一个亲人而已,跟那个alpha无关。”


    说这句话的时候,晏珩面色不太好看。


    不过他也很快意识到了这点,于是望向谢积玉的眼神变得郑重。


    “带一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是一项重大的决定,尽管我对穗穗已经尽我所能。但其中的风险依旧非常大,就像我现在的处境一般。纪录片里的动物都知道,繁衍后代之前需要给伴侣足够的安全感,作为人类就更不用说了。”


    “其实我……”


    “你不需要给我答案,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是一个局外人,等会方引来了,你们俩沟通清楚就行。”


    晏珩顿了顿,望着谢积玉的眼中有些心疼,也有些愧疚:“要是没有出小时候那件事,或许,你今天也不会……”


    “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谢积玉打断了晏珩的话,面带微笑。


    “我只知道,如果当初不是你,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苟延残喘。”


    谢积玉抗拒把绑架这件事归咎于他,晏珩一直都知道。


    但他也忍不住会去想,如果当初没发生过那样的事,梁珉就不会意外去世,谢惊鸿变成一个控制狂母亲,谢积玉就不会……


    “我饿了。”


    谢积玉将菜单拿过来,挑挑拣拣地点了几个小菜,让服务员下给了厨房。


    在等菜的间隙,谢积玉看了两次手表。


    晏珩侧身看到了他微微抖动的脚,心里便觉得好笑,这样的人居然也会紧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服务员把菜都上齐了,方引依旧没回来。


    谢积玉不禁问道:“他出去多久了?”


    “大概半个小时吧。”晏珩刚才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了别处,心下终于感觉出来不对劲了,“最近的药店也就一公里……”


    话音刚落下,两人对视了一眼,目光中担忧顿起。


    “他开车过去的还是走过去的?”


    “他的车停在地下停车场,走的时候拿着伞,径直去了外面。”晏珩看着窗外的天色,“是不是附近的药店已经关门了,方引绕了远路去了别的药店?我打电话给他。”


    晏珩拨通了电话,刚刚按下免提,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个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谢积玉眉头缓缓地皱了起来:“他是个医生,我就没见他手机关机过。”


    “你别急,可能是手机没电了,或者……”


    还没等晏珩说完话,谢积玉便立刻站了起来,面上像是附着着一层寒霜。


    “我出去看看。”


    谢积玉拿着一把伞,大步走出了餐厅,身影隐匿在了黑夜里。


    他串联了地图上离他最近的药店,开始一个个打电话。


    一开始谢积玉心里只以为是方引绕了远路,去了别的药店。谁能想到,在最近的这家药店就得到了线索。


    “你说的那个年轻人,是不是戴着眼镜,个子高高的,有点瘦?”


    谢积玉站在一个已经打烊的花店门口,狭小的屋檐遮不了太多雨水,他的鞋、裤子和衣角已经湿透了。


    “对,他应该买的是帮助处理伤口的药物。”


    “没错的,今晚店里人不多,那个好看的年轻人我记得的,来过。”


    谢积玉嗓音有些急切:“他什么时候离开药店的?我是他的家人,他一直没有回来。”


    “买完就走了呀。”对面说完之后,传来了一阵敲击键盘的声音,“距离出单的时间已经二十分钟了。”


    谢积玉心下一沉,二十分钟,应该早就回到餐厅了才对。


    他挂了电话,开始往药店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观察着来往的行人。


    湿冷的雨夜,没有人有心情在外面闲逛,路上行人很少,路边除了一些餐厅还亮着灯,大部分店铺都黑漆漆的。


    除了人,谢积玉还着意看了看那些黑漆漆的角落,却是什么发现也没有。


    两个转弯过后,他便看到了那家药店。


    谢积玉大步跑进去,给店员看了方引的照片,店员也将方引没有拿走的单子给谢积玉看了。


    单据上面显示是九点四十二分,确实是二十分钟之前了。


    “他是用手机支付的吗?”谢积玉问道,“你有看到他手机的电量吗?”


    店员点了点头:“是的,不过电量我倒是没注意。”


    “这个过程中他有没有什么异常表现,您注意过吗?”


    这个谦辞让对面的年轻人有些不好意思,回答也认真了起来:“那位先生进来,我问他买什么,他只说了自己挑。我看他很熟练的样子,拿着单子上的东西就让我结账。全程可能都不到三分钟,然后他就拿着东西走了。”


    年轻人望着谢积玉面上的神情,甚至主动给他看了店里的监控视频。


    小小屏幕中,方引似乎又瘦了一些。


    因为监控的角度问题,谢积玉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不过面色白得过分,不知道是监控偏色还是他真的如此苍白。


    他的行动轨迹跟店员说得一模一样,简单利落,没有任何疑点。


    谢积玉道谢之后走了出去,沿着另一条路线往回走。


    另一条路一侧是居民楼,一侧是公园。


    夜雨之下公园里的树木似是摇晃的鬼影,再加上穿过树梢的风声,令人汗毛乍起。


    谢积玉站在路灯下,看着黑黝黝的公园深处,电话忽然响了。


    他立刻接了起来:“方引回去了吗?”


    “没回!”电话那头的晏珩声音忽然变得焦急,“刚才店员说,附近半个小时前出了个车祸,好像挺严重的,我担心……”


    谢积玉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我来处理。”


    仅仅十分钟之后,谢家的系统就已经运作了起来,人手纷纷渗入附近十公里内的所有医院,谢积玉则去了最近的一个。


    那个出车祸的人所在的医院。


    夜晚的医院,一个高大的alpha神色凝重地带着几个保镖冲进来,无论是医生、护士还是病人都纷纷侧目望去。


    护士以为谢积玉是病人家属,刚刚带到手术室门口,医生就将一个盖着白布的人推了出来。


    谢积玉望着白布上沾上的血,心脏几乎到了爆炸的边缘。


    尔后,才看到白布下露出来的一只苍老的手。


    不是方引。


    谢积玉一只手扶着墙,好几秒钟才缓过来。


    尔后,他让保镖将晏珩晏穗送回了家,自己则去了警局。


    跟警察局的人说明了状况之后,谢积玉便开始了煎熬的漫长等待。


    但他坐不住,自己一个人沿着从餐馆到药店的路,换着路线,反复走了好几回。


    他的衣服已经几乎湿透了,有雨水,也有汗水,在这样气温逼近零度的雨夜,唇色和面色一样白。


    手机中的新消息不断,不过结果都是一样的,方引没有出现在全首都任何一个医院或者酒店,更没有回家或者回工作地点。


    几个小时后,警局的人终于在监控中找到了一些线索。


    方引走出了药店不久,就停在了一个巷子口。


    因为他打着伞,天黑又下雨,监控外的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尔后方引走进了那个黑暗的小巷,但监控再也没有拍到他走出来的样子。


    谢积玉望着那个黑暗中模糊的身影,然后抬眼,却发现警局的窗外,东方的天色已经开始发白。


    雨停了,天要亮了,这一夜结束了。


    谢积玉像是忽然醒了,心里这才冒出了一些荒谬的实感来。


    方引失踪了。


    第104章


    雨水在铁皮屋顶上反复敲打了一夜,终于将铁皮上锈蚀的铁渣冲开了。


    接着便缓缓地透过一个被锈蚀的细小孔洞,慢慢汇聚成一滴浑浊的水,落在方引的脸上。


    方引眼皮下的眼珠动了一下,身体给大脑传递的第一个信号是冷。


    是彻骨的湿冷,像是有人将他的骨头砸开,在里面填满了冰渣子那样的冷。


    方引一直不喜欢冬天。


    十几年前,他在阴冷的地下室里第一次体会到什么痛得死去活来,刚刚接好的骨头里像是有成千上万的蚂蚁在撕咬;


    三年前,他跪在方家门口的雪地上失去了孩子,又拖着刚刚流产的身体跟谢积玉起了争执,摔在了雪地里;


    ……


    在昏昏沉沉当中,方引觉得自己身处一条水流湍急的冰河里,低温的水急速消耗着他的生命,里面锋利的冰块也时不时会将他砸入水中。


    好不容易挣扎着冒头,但呼吸不了几口氧气,又要开始新一轮的挣扎。


    永远吊着一口气,却也永远无法脱离这样的环境,无穷无尽。


    在冰水中窒息的前一秒,方引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空了好几秒之后,才注意眼前的景象。


    这似乎是个废弃的厂房,足足有三层楼那样高,破旧又空旷。


    屋顶已经有好几个洞,墙面斑驳脱落,露出了红色墙砖,靠墙的地方还放着一些锈迹斑斑的机械残骸。


    冷风和雨水从破碎的窗户中吹进来,残骸底部蔓延出了一大片暗色的锈水。


    方引蜷缩着,脸贴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骨头酸痛。


    他稍稍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绳子捆在了身后,酸胀的麻木感缓缓传来,双脚也被绳子捆住了。


    记忆瞬间回笼。


    他记得晏穗受伤了,他出去买药,在回去的路上路过一个巷子,然后听到了呼救声。


    救助的同时自己的后颈被人击打,然后陷入了昏迷……


    醒来,就已经到了这个环境里。


    方引意识到自己被绑架后,浑身的血液像是被冻住了,大脑也陷入了短暂的麻痹中,几乎无法思考。


    眼前这个空旷的仓库里看上去除了他没有别人,方引慌了一会之后便也很快稳住了自己的情绪。


    他不知道对方要什么,更来不及自怨自艾,艰难地用被绑在一起的手借力,才缓缓坐了起来,开始更仔细观察这个空间。


    看从窗户中透出来的天色以及自己的体感,应该刚过去了一夜而已。


    而且身体麻痹的感觉不像是假的,刚才躺的那块水泥地很明显比周围要干一些,说明自己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有了时间这个尺度,方引推测自己此时大概率还在首都范围之内。


    联邦首都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只在几十年前,在西南角的郊区曾经发展过工业。


    后来成本上升,工厂实在是开不下去了,还出了事故,一大片工厂便开始慢慢倒闭。


    只是推算出自己身在何方,方引心里却更加不安。


    这片废弃的工业复合体尽管早已倒下,但是因为占地面积大,地形错综复杂,有各种巷道、竖井和矿坑湖,曾经一度成为年轻人们探险玩乐的去处。


    几年前,一队人在一处矿坑湖里发现飘着尸体,报警之后从里面捞出了更多久远的、几乎已经变成碎渣的尸骨。


    人们这才意识到,这个地方已经成了许多杀人犯抛尸的地点,就是看中它偏远、危险和人迹罕至。


    尸体扔进矿坑湖里,被酸性的水慢慢腐蚀,只需要几年便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寒风透过破碎的玻璃窗吹进来,似乎变成了某种凄厉的哀嚎声。


    方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大脑清醒过来。


    这片破旧的废弃厂区占地面积很大,而且距离市中心很远,自己能不能逃出去是一个问题。


    趁着对方还没出现,方引借着墙的力量站起来。


    几米外的那个锈蚀的大型机械上有着明显的断口,方引小心翼翼地将身体挪过去,背对着断口开始磨绳子。


    他心里有些着急,知道此刻一定要抓紧时间,但又要防止被锈蚀的铁片割伤。


    于是方引只能小心谨慎地行事,不一会就满头大汗。


    不过努力是有效的,他能感觉到手上的绳子稍微松了一些。


    方引扭过头,越过自己的肩膀朝后看,发现绳子果然已经被磨出了一个口子。


    “方先生,忙什么呢?”


    方引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几个黑衣人踩着早就躺在地上的破门走了进来,而且脸上没有任何遮挡物。


    为首的人看上去年纪跟自己差不多,身材高大,面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在这种环境下便显得阴森森的。


    见方引别扭地站着,那人似乎有些不开心地望向手下:“我让你们好好照顾方先生,这是照顾?还不去解开绳子!”


    底下人立刻大步走上来,几秒钟便解开了方引努力了十几分钟都没弄开的绳子。


    虽然四肢都得到了放松,但方引望着人一步步走近,一点都不敢乱动。


    他紧紧地盯着对方,嗓音沙哑:“你要做什么?”


    对方走到方引面前,伸出了自己的手,面上笑意更甚:“你好,初次见面。我姓庄,庄怀信。”


    方引皱起了眉,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


    他之前没有过被绑架的经验,只是知道,绑匪应该是不用自我介绍的。


    庄怀信看方引警惕的模样,倒是不意外。


    他给手下使了一个眼色,手下出去之后,很快便有人拿着东西进来。


    两张折叠椅,一张小桌,桌上还放着热气腾腾的咖啡和面包,此刻正散发着香气。


    庄怀信先坐了下来,然后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方先生,先吃点吧。”


    经过这样的一夜,方引早就又冷又饿,见此他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坐了下来,将咖啡端在手里喝了一口。


    庄怀信有些惊讶:“你不怕我下毒?”


    “在我昏迷的时候,你完全有时间给我注射各种毒药。”方引胡乱地抹了一下手腕上被磨出来的血,然后咬了一口面包,声音含糊,“没必要这么麻烦,在早餐里下毒。”


    庄怀信听完倒是很认可,便点了点头:“也是。”


    在寒风呼啸的破工厂里,绑匪和人质就这么面对面,安静地用完了早餐。


    吃完后,方引首先开口:“庄先生,现在可以说了吗?你的目的。”


    庄怀信垂下目光,望着方引无名指上的戒指:“婚戒?”


    方引顿了一下,含糊地“嗯”了一声。


    “据我所知,这个戒指是今年下半年的新款吧。”庄怀信有些好奇地望着方引,“可你跟谢积玉结婚也有三年了,之前那个婚戒丢了?”


    方引微微皱眉:“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婚戒是关系的见证,当然重要了。还是说,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方引实在不知道这个男人想做什么,这个问题虽然怪,但倒也不是很重要。


    且眼下两人虽然面对面坐着,但方引没忘记自己人质的身份,便如实说了:“之前没有婚戒,这是后来才买的。”


    “我看你跟他一副很恩爱的样子,当初结婚连戒指都没有?”


    方引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联姻而已,谈不上爱这个字。”


    庄怀信看着方引半晌,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照片递给方引:“看看。”


    第一张照片里的人是谢积玉,似乎站在一个古典风格的园子里,边上还有一棵合欢花树。


    方引下意识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又想不起来,便继续看。


    后面几张照片多了一个人,是坐在轮椅上的晏珩,方引望着他的伤便认出来了,这是当初晏珩在剧组受伤,他亲手包扎治疗的。


    方引想起来了,这就是当初晏珩从医院搬出去养伤的地方。


    后面几张照片都是两个人在那个园子里一起说话的模样,看上很熟稔,也很亲热。


    庄怀信望着方引面色的变化,饶有兴趣地又递上一叠照片。


    照片的背景场合变化较多,有酒店,别墅,医院等等,很多地方方引都认不出来,但人物基本上都是谢积玉和晏珩,有时候还会多一个晏穗。


    照片里,谢积玉面上的笑是真正的笑容,真诚,温和,不夹杂任何目的,只发乎内心。


    “你跟谢积玉这么多年的夫妻,他跟别人靠这么近,你一点都不怀疑?”


    方引放下照片,抬头望着庄怀信。


    他的手在桌下几乎已经拧在了一起,压住心中的酸楚,但面上的神情依旧很淡:“我无所谓,也不关心。联姻而已。”


    对面人的两次试探都跟谢积玉有关,方引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这个态度应该是最保险的。


    “所以,他在外面就算有再多的情人和孩子,你也不在乎?”


    “当然。”


    “那就好。”庄怀信点了点头,给手下使了个眼色,“动手。”


    只见那个手下郑重地点了点头,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重复着庄怀信的指令:“按计划来,动手。”


    方引立刻皱起了眉:“你们要干什么?”


    “谢积玉每天早晨九点钟到领杉集团的总裁办公室里,他办公室的落地窗从来没有拉过窗帘,所以视野很清晰。”


    庄怀信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然后点燃了一支烟,很休闲的模样。


    “还有十分钟,相信狙击手的任务会很快完成,我们就等着好消息吧。”


    方引猛地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望着庄怀信:“你要杀了他?你们不能这么做!”


    庄怀信诧异地望着方引:“为什么不能?你在乎他的命?”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方引稳了稳心神,“但你不能伤害他!”


    “方少爷,你别天真了。”庄怀信吐了一个烟圈,忽然换了一个称呼,“你大概不知道,这段时间来,谢家给方总使了不少绊子。就算是利益联姻也是名存实亡了,还留着他有什么用,不如给个教训。”


    方引瞪大了眼睛:“你们是我父亲派来的?”


    庄怀信只是望着方引,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方引急了:“我父亲给了你们多少钱,我翻倍给!”


    庄怀信顿时有些为难的样子:“这个嘛,要跟方总作对……”


    “只要你答应我。”方引一只手撑在桌子上,目光中写满了迫切,再次加上砝码,“只要不伤害谢积玉,要我做什么都行!”


    方引双眼发红,身体都害怕得微微颤抖,满脸忧惧的模样丝毫不假。


    庄怀信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手下几个人似乎是接收到了这个信号,立刻走上去围在方引的身边。


    “你说的,做什么都行?”


    庄怀信的声音令人脊背发凉,方引感觉到复杂的alpha信息素在自己身边缓缓汇聚,体内的恐惧因子被瞬间唤醒,他的本能在命令身体赶紧逃跑。


    方引指尖深深地嵌入了掌心,好几秒钟之后才强迫自己放开手。


    庄怀信望着方引,一副看戏的姿态:“既然如此,那方少爷就好好陪陪我的手下吧,否则十分钟后枪响。”


    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方引本来就穿得单薄,身上的衣服又是潮湿的,整个人看上去苍白又虚弱。


    他微微垂着眼,额发挡着乌黑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引似乎是下意识地侧过了身,一只手放在衬衫的领口上,修长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的动作上。


    可就在这时间仿佛静止的当下,方引另一只手猛地抽出了离他最近的人的腰间配枪,“咔嚓”一声上膛,黑洞洞的枪口就对准了庄怀信!


    庄怀信讶异地挑眉,似乎非常意外。


    这个变故发生得太快,几乎没有人看清方引是如何在一秒钟的时间内完成这一切。


    接着,一串不同步的拔枪声响起,几个手下的枪口才对准方引。


    “我们有这么多人。”庄怀信的神情很快恢复了正常,“就算你能准到一人一颗子弹解决,也还有人活着,你还是得死。”


    方引望着庄怀信,忽然露出了一个笑来,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下一秒,他将手里的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闭上眼睛的同时,没有一丝犹豫便扣下了扳机。


    只是轻轻地“咔嚓”一声响起,方引的头并没有迸出血花。


    枪里没有子弹。


    庄怀信笑着站起来,鼓着掌,走到方引身边,无比赞叹:“我真是没想到,你有这个胆识。”


    “你明明就很在意你那个丈夫。要是早跟我说实话,就不用遭这个罪了。”趁着方引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将枪从方引手里夺过来,随意地扔给手下,“你们出去,我跟方先生单独聊聊。”


    方引紧紧地盯着庄怀信,声音还有点虚:“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很欣赏你,所以也不想为难你。”庄怀信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指着面前的那一叠照片,“你再仔细看看。”


    方引不想跟他兜圈子了:“我不想看了,你有话直说。”


    “你真看不出来?”庄怀信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脸,似乎有些不高兴,“你带着我的女儿逛街,去游乐园,还说她是你生的——想起来了吗?”


    方引望着庄怀信的眼睛,心中陡然涌出一股不可思议的感觉。


    那眼睛和鼻子,真的跟晏穗有点相像。


    “你是……晏穗的父亲?”


    那个传闻中不太正常的alpha?就从刚刚这短暂的表现来看,他确实不太正常。


    不过这句话方引没有说出来。


    “你的丈夫拐带了我的人,我自然找你算账。”


    方引紧紧地盯着庄怀信:“怎么算都行,但你要先撤回你的命令。”


    “命令?”庄怀信似乎有些惊讶,然后才想起来,“你说刚才那个狙击手?我随口编的,没这回事。谢积玉确实给我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但杀了他无济于事。他给晏珩设置的保护还在,晏珩照样不会回到我身边。”


    这过山车一般的一上一下让方引紧绷的神经陡然松下来,这才感觉到冷汗早就浸透了自己的后背。


    “那你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达成一个两全其美的合作。”


    庄怀信望着方引,缓缓地开口,就像在讲一个故事。


    “现在,我已经看出来你很在乎谢积玉,就像我在乎晏珩一样,我们现在是站在一条船上的。”


    方引垂下眼睛,目光落在两人的照片上。


    “明明你那么爱谢积玉,甚至可以为了他付出生命。但现在,他的目光都在晏珩身上。”


    照片上的谢积玉很开心,眼角眉梢都是真心实意的笑。


    “其实自从晏珩回国,谢积玉跟他在各种地方见了无数次,更是帮晏珩摆平了那么多绯闻。他甚至为了转移盯在晏珩身上的目光,放任他人造出他跟那个秦钰的绯闻。这事你知道吗?”


    方引细白修长的手指蜷缩着,血色都变得浅淡。


    庄怀信怜悯地望着他,放低声音:“这是我们都不乐见的,不是吗?”


    方引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你想怎么做?”


    “晏珩信任你,你打电话,让他跟我女儿到一个指定地点。到时候我会带他们出国,再也不回这个国家。”


    庄怀信身体前倾,慢慢地蛊惑道:“这件事我可以帮你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趁着谢积玉伤心的时候,你就可以趁虚而入。就算是联姻又怎么样?你可以慢慢抓住他的心,让他察觉你的好。”


    方引抬眼,庄怀信笑了。


    “这样,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作者有话说:来喽!


    第105章


    天色依旧阴沉,风声穿过废弃工厂的墙洞,尖利的呼啸声在耳边徘徊。


    “晏珩是我的朋友。”方引乌黑的眼珠一眨不眨,“于情于理,我都该了解一下,你们当初发生了什么吧?”


    庄怀信面上笑意不减:“怎么,你怀疑我对他会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孩子都生了,我猜想仇怨或许不会太大。”方引眼睛弯了弯,“如果等会我将晏珩骗出来,他要不愿意的话,我也帮你劝一劝。”


    “方先生是个聪明人。”庄怀信看了方引半晌,然后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我也不介意跟你说说。”


    原来晏珩很早就出国了,那时候,他只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学生。


    他的叔叔犯下大罪,谢惊鸿又很反对谢积玉跟他来往,当时有个出国读书的机会,晏珩便孤身一人离开了。


    半大的学生,又是学烧钱艺术类,只能通过勤工俭学的方式来慢慢支撑到自己毕业。


    后来晏珩被当地的歌舞剧团相中,加上长得好,很快就崭露头角。


    在一次偶然的表演中,遇见了庄怀信。


    “我对他那可是一见钟情。”庄怀信目光中都是深情,“很快就在一起了。”


    方引面上很认真,见庄怀信停下话头还在追问:“然后呢?”


    “我的工作忙,陪他的时间少,他就跟我耍小脾气。”庄怀信很无奈地耸了耸肩,“说好结婚,他也没有赴约。瞒着我玩消失,等我再次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回到联邦,还生下了孩子。”


    方引惊讶地睁大眼睛:“中间那么长时间,你都没有找他?”


    “我的工作稍稍有些特别,一年半载无法与外界联系也是正常的。”


    能干出绑架这回事的人,肯定不是什么正常人,他那所谓的“工作”,方引也不想多问。


    他身体前倾,一副很好奇的模样:“可后来你找到他的时候,难道没说点好听的?不然也不会冷战到现在吧?”


    “方先生,看不出来你对别人的私事还挺感兴趣的。”庄怀信似乎也是有些无奈,不过还是回答了,“他连见都不想见我,我怎么讨好他?”


    “这么久都没有和好。难道,你当初犯了什么大错?”


    庄怀信脸色顿时变了,不过调整得也很快,面上又挂起笑容。


    只是,这笑容现在看起来有些阴森。


    “是晏珩太不讲理,我对他那么好,却根本没有一丝用处。”


    方引望着他:“庄先生,你别转移话题啊。”


    庄怀信看了方引几秒,忽然站起来,走到了方引的身边。


    方引几乎能感觉到那一道视线的力量变成了实体,所以,他依旧以原来的姿势坐着,一动都没动。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庄怀信两只手搭上了方引的肩膀,阴森的声音幽幽降临。


    “我看转移话题的是你吧?”


    方引后背顿时冒出了冷汗,但好在这个时候庄怀信站在他的身后,没有看见他刚才一瞬间的惊慌神情。


    他定了定心神,又恢复了刚才的语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在拖延时间。”庄怀信斩钉截铁地开口,“你在等什么?”


    方引确实在拖延时间。


    他昨天晚上走出餐厅买药便再也没有回去,而且手机早就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


    晏珩联系不上他,肯定已经察觉到不对劲。


    说不定早在昨天晚上便已经有人开始找他了,谢积玉大概率也是知道的。


    如果谢积玉把这件事情告诉方敬岁,根据自己身上的定位,那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在此之前,只需要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尽力拖延时间就够了,不需要与虎谋皮。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


    “你没有跟我说实话。”方引的声音里没有丝毫弱气,“这样我是没有办法帮你劝说晏珩的。”


    庄怀信依旧气定神闲,把这一页翻了过去:“我现在不需要你劝说了,我自有办法。”


    说完,他便把手机递给方引。


    “打吧。”


    从晏珩躲避眼前此人的行动来看,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要不然晏珩也不会这样抗拒,方引没办法毫无负担地把他骗过来。


    而且以晏珩的性格,如果真的知道自己成了庄怀信的人质,或许真的会同意这个交换条件。


    于情于理,方引都不能答应,也不会答应。


    “你说他不想见你,你办法讨好他。”方引也站起身来,没让自己的气势弱下去,“实际上,你强迫过他吧?”


    庄怀信脸色终于阴了下来:“谁跟你说的?”


    方引看他这个模样,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当初晏珩二次受伤来医院就是他治疗的,当时晏珩坐在轮椅上,皮肤上有个鲜明的牙印。


    更别提后来,方引还间接得知了晏珩吃过避孕药。


    他将上述推断说出来之后,庄怀信的面色像是布上了寒霜,他一只手忽然抓住方引的前襟,几乎要把人拎了起来。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庄怀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跟晏珩之间没有什么仇怨,顶多吵吵嘴而已。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他不愿意跟我走的理由还能是什么?”


    方引定定地望着他,没说话。


    “移、情、别、恋。”


    庄怀信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这个词说了出来,方引耳边隐约听到了遥远的天边似乎有雷声乍起。


    “跟谁?”


    庄怀信一下子笑了出来:“你觉得还有谁?”


    方引将自己忽然炸开的思绪强行按进一个小小的铁盒子里:“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庄怀信静了静,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既然给晏珩治过伤,你知道他当时是被谁害的吗?”


    方引回忆了一会,想起当天一身古装被送进医院的晏珩,当时说是在吊威亚的时候摔了下来。


    “那不是意外吗?”


    “不是意外,是人为。”庄怀信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当时有个人,想从晏珩手里抢资源,所以想办法制造了那起意外。”


    “没让对方负法律责任吗?”


    “我还没来得及出手,那个小明星就被爆出了重大丑闻。总之,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租来的小破房子里人不人、鬼不鬼的了。”庄怀信耸了耸肩,笑声中夹杂着一些快意,“谢积玉干的。”


    方引喉咙动了动:“这很正常。他们两人,从小关系……”


    “晏珩身边还有别的alpha吗?”


    庄怀信抬起手,掌心对着方引,一副懒得再听的模样,然后从小桌上抽出一张照片递给他。


    “你认为那个牙印是谁咬的?”


    方引垂眸。


    那是晏珩从医院移到外面养病的那段时间,住在一个漂亮的古典园子里,谢积玉站在他的身边。


    “你认为,避孕药是为谁吃的?”


    方引想起自己在医院遭遇医闹那天,谢积玉拿着药丸来找他。


    他只说晏珩在吃,所以好奇这是什么,却完全越过了自己其实也在吃这个东西的问题。


    “他们辜负了我们。”


    庄怀信看着方引微微发颤的苍白手指,将声音放得很低,像是在念某种摄人心魄的咒语。


    “我与晏珩是事实夫妻,你跟谢积玉是法定夫妻——我们,才是受害者。”


    庄怀信靠近方引,将手机慢慢塞进方引的手心。


    “现在只要一个电话,两难自解,这会是我们共同的秘密。”


    方引觉得自己手中握住的是一块烧红的炭火,连忙扔远了。


    他强行稳住自己的声音:“我不信你说的。”


    “你真是不死心。”庄怀信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又坐回了方引对面,“你们的婚姻关系已有三年,因为游乐园的照片把晏珩推向风口浪尖,所以才爆出来,这个你应该知道了。可你知不知道,那并不是意外被拍到的。”


    方引深深地皱起了眉:“你是什么意思?”


    “晏珩那么谨慎的人,跟孩子一起玩为什么要选在那样人来人往的游乐园?”庄怀信顿了顿,“你知不知道,当初爆出游乐园照片的媒体,都是谢家的集团注资的?”


    方引摇了摇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领杉集团那么大,投资再多媒体也是正常的。他怎么会主动……”


    “谢积玉为了帮晏珩摆平各种绯闻,已经对这些媒体了如指掌。你别天真了。”庄怀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从那时候起,他就想好,要把你们的婚事公开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从领杉集团的公告和后续媒体反应,你还看不出来吗?就是利用你扫清晏珩身上的绯闻,顺便把晏穗母亲的身份按在你身上。”


    方引张了张嘴,没法反驳,因为谢积玉当初就是这么跟他解释的。


    “后来,又办了一场大张旗鼓的生日宴会——态度转变这么大,你真想不出来原因?”


    方引心里再次浮现谢积玉的解释,不过这次,他问不出口了。


    庄怀信望着他,忽然问道:“谢积玉是不是跟你说过,我是个疯子?”


    方引半晌才点了点头。


    “其实我曾经通过自己的渠道找过谢积玉好几次,但是他一副完全不受威胁的模样。紧接着,你们之间的关系公开了。”


    方引的神情像是凝住了,嗓音沙哑:“你在暗示什么?”


    “之前,我都没有印象谢积玉身边有你这个人。但是后来,所有的媒体都说你们非常恩爱,那么高调地办了场宴会,甚至有人说这是豪门中一段难得的爱情故事。再加上你身边也没跟着什么保镖,你在我眼里,简直是一枚最好取得的棋子。”


    庄怀信话头顿住了,似乎有些不想说下去了,只是看着方引。


    “你是聪明人,不需要我点破吧。”


    方引安静了半晌,苍白的脸像一张被用力揉皱的纸。


    “不过现在想想,我也落入了那个姓谢的圈套,真把你给绑架过来了。”


    “接下来呢?”方引打断了他的话,语气里有种孤注一掷的执拗,“谢积玉想要什么结果?”


    “我会把你当成人质,告诉谢积玉,如果他不交出晏珩,我就杀了你。”


    他顿了顿。


    “然后。”


    庄怀信的眼睛忽然染上了一些冷意。


    “你死了,我因罪被捕。谢积玉择日就跟晏珩在一起,并且顺理成章地抚养你留下来的所谓的女儿,晏穗——现在想想,我也有些担心,晏穗真的是我的孩子吗?”


    天边忽然有惊雷炸起,巨大的响声几乎要把这片屋顶掀开。


    方引的指尖深深地嵌入掌心。


    疼痛非常鲜明,但也只有这样的感觉,才能让他保持清醒。


    庄怀信的神态遗憾中夹杂着痛苦,完全不像是假的。


    “但是他绝对想不到我们会站在一条线上。只要一个电话,我们就有翻盘的机会。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情,便只有我们知道。”


    方引道:“晏珩早就知道我失踪了,我现在贸然打电话去,他身边有谢积玉的人,不会放任他出来找我。”


    他顿了顿,强行松开自己紧握着的手,指缝都被染红了。


    “你刚才说的一切只是你的推测。”方引抛出自己的筹码,“我要确认你的说法。”


    庄怀信挑了挑眉:“然后呢?”


    方引认真地望着庄怀信:“然后,我们就站在一条线上。”


    “好。”庄怀信点头,“你们进来!”


    话音刚落,刚才那几个手下又快速地跑了进来。


    在庄怀信的命令下,他们将方引整个人都捆在椅子上,嘴上封上了胶带。


    庄怀信对着方引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手下人就心领神会地踢了一下方引的椅子,让方引背对着庄怀信摔到了地上。


    方引的视线被转到了两一个方向,他听到了拍照声。


    然后,电话足足响了十秒钟,另一头才有人接起。


    “喂?”


    是谢积玉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有点哑,像是刚刚起床。


    “好久不见,谢先生。”


    电话那头的谢积玉冷笑一声:“又是你,这次你想做什么?”


    庄怀信悠闲地在原地走了两步:“没什么,只是打电话来问个好。谢先生昨天睡得怎么样?”


    “很好。”谢积玉顿了顿,因为电流声,他的声音听得不算清楚,“马上用早餐。”


    “给您的邮箱发了张照片,看看吧。”


    “有话直说,我没兴趣看。”


    “方引在我手上。”庄怀信走到方引身边,蹲下来,将电话放到他的面前,“你也不想让他出事吧。”


    电话那头的谢积玉忽然冷笑了一声:“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方引的脸贴在泥土上,只能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死物。


    “他不是你的妻子吗?”


    “他是元晖集团的大公子,你要是伤了他,方家不会放过你。”


    庄怀信将头低了下去:“那你呢?”


    电话那头的谢积玉似乎非常不解:“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绑架的他。”


    方引眼睛缓缓地垂了下去。


    庄怀信笑了一声:“你倒是一点都不在乎?”


    “这件事该着急的是我的岳父。”


    “可方引要是死了,完全是因为你啊。”庄怀信一字一句地说着,生怕那个字没有被传达出去,“除非,你拿晏珩和晏穗来跟我换他。”


    “可笑。”


    谢积玉的声音打断了庄怀信的话,也让方引的心狠狠地抖了一下。


    庄怀信有些不可思议地确认:“你的意思是……”


    “你、做、梦。”


    电话被挂断了。


    仓库的破铁门承受不住大风,轰然倒地,震得人脑中嗡鸣不断。


    方引想将自己的脸藏起来,眼睫扫过泥土,合上了。


    外面只有一片衰败的废墟,广袤得没有尽头——


    作者有话说:我来了!给宝们再次鞠躬!


    第106章


    谢积玉一只手按住刚刚被自己挂掉的电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手撑着额头,闭上了眼睛。


    平常空旷的办公室里此刻有十几个警员来来回回,基本算个摆设的茶几上放着好些仪器,此刻因为运转发出均匀的嗡鸣声。


    所有人的神情都很严肃,气氛压抑又紧张,一个火星掉进去都能引燃一切。


    “找到了,果然在西南那个废弃工业园里。”


    一个警员高高举起电脑,Melissa意会地接过来,放在谢积玉面前。


    足足过了三秒,谢积玉才睁开眼睛。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一眼画面里那个小小的光点,立刻便站了起来,嗓音沙哑:“走。”


    一个稍稍年长一些的警察道:“先前锁定了几个大概方位,西南方位的那群人已经在赶去的路上了,其他队伍也会过去汇合,确保尽快能找到方先生。”


    “那片区域情况复杂,范围又大,将人力物力拉满。”谢积玉快速地将随意搭在椅子上的外套穿了起来,“首都所有机场码头都设卡了吗?”


    “包括一些走私渠道,都派了人去盯着。”


    谢积玉的眼睛里染上了一层冷冷的厉色:“这次一定要让姓庄的无路可走。”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短暂地静了一会,饶是常年跟罪犯打交道的警员,也感受到了眼前这个alpha的杀意。


    谢积玉端起面前早已凉透的咖啡一饮而尽,大步转身,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


    直到坐在车里,他阴沉的脸上才有了一丝丝放空的情绪。


    他曾经是绑架的受害者,那时候年纪还小,后来又经历过心理治疗,很多场景都不太记得了。


    但是那种生命只存于他人一念之差的感觉,实在是太能勾起人心中最原始的恐惧。


    绑架这种事情,要么是索要钱财,要么是与他人结了仇。


    谢家和方家都都有钱,对方如果要这个,那解法无疑是最简单的,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要是结了仇……


    方家这一年以来的风波实在是太多,谢积玉也能猜到方敬岁已经尽力压制了,但是那些受害者的家属存了报复的心思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几个月前,还有病人家属闹到医院让方引偿命的事情。


    如果是这种情况,那方引的处境就相当危险。


    谢积玉从昨天夜里到现在没有合过一次眼,早早地就准备好了大笔现金,就盼着绑匪能打电话过来索要。


    但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却没有任何回音。


    不得不承认,当他接到庄怀信的电话的时候,甚至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至少对方不是找方引寻仇的。


    但是这种松一口气的感觉没持续多久,谢积玉在车上就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他望着窗外快速后退的街景,陡然涌上来一股心悸的感觉,内里像是被挖了一个洞,正呼呼地朝里面灌着风。


    脑中陡然回荡起了庄怀信的声音。


    谢积玉掏出手机,打开自己的邮箱,果然收到一封空白邮件,附件是一张图片。


    他立刻点开,看清内容的一刹那,心忽然狂跳,血液一股股地冲着耳膜。


    照片中的人被绑在椅子上,背对着镜头,倒在脏污的地上,看不见表情。


    身体被绳子牢牢捆着,嶙峋的蝴蝶骨几乎都透出毛衣显现了出来,那一节白皙的脖颈沾上了黑色的污泥。


    方引看上去又瘦了些,尽管被沉重的椅子绑着,但竟然有种轻飘飘的感觉,好像下一秒就要被风吹走了。


    他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一会,忽然像注意到了什么似的,放大了照片的一角。


    只见那一双被束缚在身后的手上,竟然有一丝淡淡的血色。


    方引受伤了?


    脑海中出现这个认知之后,谢积玉再去看这张照片,一颗心都被高高地吊了起来。


    方引躺在地上的模样毫无生气,那露出来的皮肤好像也苍白得过分,甚至泛着一点带着死气的青灰。


    谢积玉强迫自己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给甩出去。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目光凛然:“再开快点。”


    尽管司机已经将油门踩到了底,但谢积玉还是觉得很慢。


    天色越来越阴,雨势也变得大了,眼前破败的工业园面积广大,几乎无边无际。


    墙砖倒塌,上面已经长满的枯草,没被拆掉的大型机械高高地竖着,偶尔有一阵大风吹来,连接处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像是某种巨型野兽的哀嚎。


    搜寻力量已经从四面八方渗入这片区域,一是找人,二也是防止绑匪逃跑。


    谢积玉的车则一路开到了刚才搜寻到的信号源附近,只是门口的特警并没有处在战斗状态,为首的人看见谢积玉便迎了上来:“里面已经没人了。”


    这算是意料之中。


    谢积玉走进那个破败的仓库,一下子便看到了那个倒在地上的椅子。


    椅子附近散落着绳子,上面已经沾上了血迹。


    谢积玉蹲下来,看到绳子上已经发暗的血色,又想起了方引倒在地上的模样。


    “按照脚印和车辙印,已经安排了人去找。”为首的特警站在谢积玉的身边,慢慢地解释着,“只是这片工业区太大了,老旧的建筑设施没有被拆除。可供藏身的地方太多,仪器起到的作用不太大,还是要依靠人力去搜寻。”


    话音刚落,特警身上的对讲机忽然响了。


    “队长,发现线索了,你过来看看!”


    在这个仓库出去几百米外的一个废弃办公楼里,几个特警正围在一个楼梯边上。


    谢积玉大步跑过去,可并没见到人,只有两头警犬正对着一滩暗色的血迹大声吠叫。


    顺着这滩血迹垂直往上看去,楼梯扶手那有一块突出的铁片,虽然锈蚀但依旧锋利,断口有一块暗色,是血。


    “救护车已经安排到位了,只要找到方先生,就可以第一时间得到救治。”身边的特警顿了顿,“我们的人已经顺着血迹去找了,方先生可能已经逃出去,在这里不小心受了伤,应该是走不远的。”


    其实一切都是往好的方向的一种猜测。


    这个工业复合体结构复杂,有各种巷道、矿坑和竖井,一个受了伤的人,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方引失血过多,被那帮人随意扔在一个角落,连搜寻信号都无法响应,只能静静地等死。


    大风穿过,带来了一阵腐朽的冷意。


    谢积玉陡然想到他们在海岛落入洞穴的时候。


    那时候的方引以为自己命数将尽,满脸死气,连挣扎求生的动作都不愿意做。


    谢积玉忽然非常害怕那样的情景会重演,而这个时候,在这片茫茫废墟里,方引又能向谁求助呢?


    他在原地,望着这没有尽头的废墟,眼中出现了一丝了无生气的茫然。


    “红外有发现。”一个特警忽然跑过来报告,“有一队人在东南方向的另一个办公楼里,可能就是那一帮匪徒,方先生也有可能在里面。”


    “狙击手安排好,你们三个小队迂回突击,务必确保人质安全!”


    几个小队在那栋楼周围无声地分散开来,谢积玉则站在隔壁栋的窗户后面,紧紧地盯着对面的办公楼。


    外立面的瓷砖已经脱落得差不多了,窗户玻璃大半都已碎裂,目光投进去,只看到一些早就风化发黄的办公桌。


    特警队长察觉到谢积玉的情绪,便道:“人还在里面,别急。”


    一分钟后,对讲机里又传来声音:“那帮人要从三楼开始朝下走了,通过东部的楼梯。”


    特警队长回复:“注意隐蔽,狙击手那边怎么样?”


    “有雨,如果他们走到空地上成功率会更高。”


    “知道了,其他人注意,务必保证人质安全。”


    好像只是几秒钟的时间,雨陡然下大了,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露天的沙土几乎都要被溅了起来。


    “五秒,人马上就要出来了!”


    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地望着办公楼东部的那个门口,大气都不敢出。


    谢积玉身体前倾,放在窗台上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了。


    只是,出现在他们视线中的,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绑匪,而是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像是医生。


    天地间短暂地寂静了一秒。


    紧随这几个人出来的人面容冷肃,颇为威严,正是元晖集团的董事长,方引的父亲,方敬岁。


    谢积玉冒着大雨冲过去,气息都没喘匀,还没来得及问一个字,一眼便看到了方引。


    只是他被一个高大的保镖抱在怀里,一只衬衫的袖子都被血染红了。


    他闭着眼,面色惨白,一只手在半空中荡来荡去,就连修长的手指上都是已经干涸的血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谢积玉见了,连忙上前:“方引……”


    “他失血过多,已经昏迷了。”方敬岁拦住了谢积玉,语气冷冷的,“谢总就不要耽误他治疗了。”


    “救护车已经安排好了,马上就能过来!”


    谢积玉这个时候没有心思理解方敬岁的言外之意,只是焦急地看着方引,伸出手去,准备去握那只无力的、沾满血的手。


    方敬岁眼里露出了一点凶狠的底色:“方家的救援措施不会比你安排的更差。不想让他方引死的话,就请你让开。”


    谢积玉这时才感觉气氛有些不对,他望着方敬岁,一时不解为什么要争这个。


    “实在不是我们不讲理。”


    周知绪走上前来,握住了方引受伤的手,放回了方引的身上。


    他的声音很冷清,望向谢积玉的眼睛里第一次没有了温度。


    “只是方引在昏迷之前亲口说,他不想跟你走。”——


    作者有话说:明天开始要请个小长假,大概三天左右。要去一趟外地,行程安排得比较满,实在是没办法更新。鞠躬!


    第107章


    谢积玉的脸上很少出现惊愕的情绪。


    他大部分时候都游刃有余,对发生的一切事情尽在掌握,没有什么事情真的能超出他的理解范畴。


    所以谢积玉的意识还没有转过弯来,第一反应还是想上前,去看看方引的状况。


    方敬岁直接伸出了手,面色阴沉地拦在谢积玉的面前,阻止他靠近。


    而周知绪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盖在方引身上,仔细地掖好了,几乎遮住了方引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紧闭着的双眼。


    “天气太冷,在这样下去方引的身体撑不住。”


    周知绪的神色还算冷静,他上前一步移开了方敬岁的手,只是语气也有些冷硬。


    “无论有什么事情,都等他好了再说。现在,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方敬岁直接给抱着方引的保镖使了一个眼色,保镖点了点头便朝大雨中走去,身边另一个人也立刻撑起伞跟了上去。


    特警队长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局面,不过到底是老练,依旧让其中一队人跟着方家的人当做保护,另外几队分散开来继续搜寻绑匪的踪迹。


    谢积玉皱眉看着眼前方引的双亲:“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方敬岁冷笑一声:“误会?方引失踪那么久,你连一个字都没有跟我说过。你现在过来时拖延时间,打算给他收尸吗?”


    谢积玉立刻否认:“我没有这个意思,我一直在找他。”


    “不重要了,只要他活着就行。”方敬岁顿了顿,“他的命对你来说一文不值,对我来说可比什么都重要。”


    边上的周知绪移开了眼睛,走进了雨中,身后的人慌忙撑起伞追了上去。


    方敬岁的目光跟着周知绪的背影移动了一秒,脚步动了一下,但目光又强行转到谢积玉的脸上,只留下了一句话。


    “你最好祈祷他没事,不然,我跟你没完。”


    直到方家人已经彻底消失在了雨幕当中,谢积玉放空的眼睛才注意到面前的楼梯上有点点血迹。


    他抬腿,一步步地跟着点点血迹往上走。


    血迹隔两三个台阶就有一滴,一直延伸到三楼楼梯尽头。


    然后,他便看见了漆已经脱落得差不多的木门上,有一个鲜红的掌印。


    谢积玉想起刚才方引那一只垂落在身侧的手,上面都是差不多干涸的血迹,红得发黑。


    特警队长也一直跟在谢积玉的身后,沉声道:“人质应该尝试了逃跑,在慌乱中,在刚才那栋楼里被铁片割伤了。为了躲避绑匪,他又从刚才那栋楼跑到了这里。”


    谢积玉没说话,轻轻地推开了眼前的破木门。


    只是脚刚刚抬起来,却看到了门口有一块稍大一点的血迹。


    虽然上面布着杂乱的脚印,大约是被刚才方家的人给踩到的,但其中没被踩到的灰尘部分,也有一些拖痕。


    “人质在这里应该摔了一跤,所以出血量会大了一些,然后匍匐前行了一段。”


    特警队长仔细观察了几秒钟,然后沿着边缘走进这个破败的办公室内,站在一个直角形的旧办公桌边。


    谢积玉垂着眼,越过那些发黑的血迹,也站在了特警队长的边上,目光朝斜下方看去。


    桌下的位置不宽,大约只有一米左右,边上有一大滩凌乱的血迹,出血量大到还没有凝结。


    方引大约是藏在了这个狭窄的小空间里,血顺着身体流了出来,依稀能看到蜷缩着的痕迹。


    “我记得人质是医生吧,但是这个出血量,只能解释为他根本没来得及做紧急处理。”


    特警队长顿了顿,看向谢积玉。


    “出血量太大,又昏迷了。幸好在我们到达之前他就被发现了,不然只要半个小时,就真的非常凶险了。”


    见谢积玉一直沉默,特警队长忍不住开口:“我们之前花了那么长时间才定位到方先生的大概位置——不知道你是否清楚,为什么他的双亲,能赶在我们之前找到他?”


    谢积玉的目光在那摊血上凝了很久,才看向身边人,目光和语气均是骤冷。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那些绑架犯——给你们24个小时,我要见到那个姓庄的。”


    方引的身体像是沉在冰湖当中,体温不停流失的同时,身上又被绑了什么重物,一双手无论怎么用力都破不开头顶的冰层。


    他身体里好像有一个地方破了一个洞,但又说不清楚到底哪里坏掉了,只觉得属于“方引”这个人的那部分已经缓缓地流失掉了,冰水还在不停地通过这个洞往里灌,让这具躯壳更加沉重。


    方引在窒息的前一秒,被人猛然拉着手拖出了水面。


    他骤然睁开眼睛。


    自己是躺着的,入目之处都是白色,鼻端飘着消毒水的气息。


    方引的眼睛缓慢地转了转,脑中嗡鸣声退去,听觉也渐渐回来了。


    周知绪连忙从身边的椅子上站起来,俯身摸了摸方引的脸:“你醒了?太好了,醒了就没事了!”


    方引面上还是有些茫然,嗓音嘶哑:“我……”


    只是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立刻感觉到喉咙干痒,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大幅度的动作牵引到了身上的伤处,方引的脸因为疼痛立刻变得惨白,双眉几乎都拧到了一起。


    “别急着说话。”周知绪赶忙安抚方引,然后拿着一个水杯,将习惯伸到方引的唇边,“先喝点水,缓一缓。”


    方引花了好几分钟才平复下来,望着周知绪担心的脸,第一时间还是笑了一下。


    “你跟父亲来得很及时,我的伤应该不严重。”


    周知绪抚了抚方引的头发,看向缠满纱布的手臂满是心疼,不过还是神色和煦道:“已经没事了,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就别再想工作的事情了。”


    方引的笑意渐渐消减了下去,他侧过脸,望着自己受伤的手臂。


    他自己就是医生,很明白周知绪这只是安慰。


    当时刚受伤的时候,他就知道短时间内自己是无法回到医院工作的。只是具体伤得有多重,到底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完成复健还要再做详细评估。


    周知绪看着方引,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吗?”


    方引脊椎里的那一颗追踪芯片,只要方引在偏远陌生区域停留时间超过12小时,就会自动发出警告,方家人这才能第一时间警觉。


    昨天,周知绪循着定位找到方引的时候,只看到他浑身是血地蜷缩在角落里,苍白的双唇还不断地喃喃着什么。


    周知绪将方引抱在怀里,才听到他说的是谢积玉的名字,还以为他念着对方,于是便安抚着:“等上救护车,我第一时间联系谢积玉,好不好?”


    只是这句话一出,明明已经意识不清的方引却变得非常抗拒。


    “他想……让我死。”


    这句话声音很小,但足够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方敬岁和周知绪均是脸色大变。


    而方引像是怕他们没有明白一样,然后便用沾着血的手抓住了周知绪的手臂。


    “不要把我交给他。”


    这句话一说完,方引几乎是立刻昏死过去。


    后来上了方家的医疗车,又送到方家的私人医院,做完手术之后确认不会有生命危险,周知绪一颗心才落了下来。


    但是在等待方引苏醒的这段时间,他的心又悬了起来。


    他觉得谢积玉脸上担心的模样不像是假的,但方引说的话又明明白白的,于是只能等方引醒过来再问。


    方引看向窗外阴沉沉的天,声音很轻:“我只是发现自己的痴心妄想被打碎了。”


    他的眉头只是微微皱着,眼角眉梢的弧度堪称松弛,并没有什么绝望的样子,衬得这句话更加怪异。


    “你跟小谢,最近是不是吵架了?”


    方引摇了摇头,转过脸来握住周知绪的手,反过来安抚道:“没有,你不要担心了。”


    “你父亲已经知道你被绑架的事情了。”周知绪也不知道该从何劝起,只道,“昨天找到你的时候,其实谢积玉也到了,身后跟着好多特警。”


    “应该的。”方引嗓音有些哑,“那个绑架我的人,对谢积玉来说是个心头大患,迟早要除掉。”


    “那个绑匪人在哪?我们没有看到他。”


    “我当时受伤了,他还要把我带到谢积玉面前,拿我向谢积玉交换另一个人,就把我脊椎里有芯片的事情告诉他了。”


    周知绪的眉深深地皱了起来:“等等,你说什么,交换?”


    “我告诉绑匪,再不走,就走不出这个国家了。”方引没有接过周知绪的问题,只是很平静地叙述着,“只是谢积玉要知道的话,怕是要恨死我了。面对这样一个要他心上人性命的人,而且还有了实质性的犯罪活动,我居然没有拖住他。”


    周知绪望着方引苍白的侧脸,彻底沉默了下来。


    方引心上有个洞在呼呼漏风,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捂着,只是那只手上扎着点滴,又夹着心率检测仪,完全不方便。


    于是,周知绪只看到方引的手抬了一下,又放了回去。


    “其实我只是,不想当面再受一次羞辱了。”方引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慢慢地给自己解释,然后望向与自己血脉相连的母亲,“您会理解我的,对吗?”


    周知绪的心都被拧了起来,他摸了摸方引的脸,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时,一个保镖走进了病房,站在病床边,望着方引。


    “谢积玉先生已经在楼下了,他说,想看看您。”——


    作者有话说:请了几天假,感觉好久没见啦~


    第108章


    谢积玉一双眼睛牢牢地定在电脑屏幕上,右手下意识地拿起杯子。


    直到冰冷酸涩的咖啡接触到薄薄的双唇,他才反应过来这杯咖啡已经不太新鲜了。于是又放下了杯子,然后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


    “重新倒一杯咖啡过来。”


    Melissa闻声走到谢积玉的办公桌前,她看着谢积玉眼下的青灰色,然后将那杯咖啡端在了手里。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已经快二十个小时了,您已经喝了四杯了。您看,需不需要让司机送您回家休息一下?”


    谢积玉这好像才如梦初醒似的,缓缓地抬起眼,瞳孔慢慢地聚焦在自己助理的脸上。


    长时间的高强度脑力体力劳动之后,让这个顶级alpha的反应速度也慢了下来,于是过了好几秒钟才开口。


    “抓到人了吗?”


    Melissa摇了摇头:“如果有消息,他们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的。”


    上午谢积玉跟着特警一起离开的办公室,很快,Melissa得知了方引已经被救出来的事情,于是她给谢积玉安排了餐食和休息的酒店。


    只是等到谢积玉回来的时候,脸色却不太好看。


    如果说之前的状态是一种显而易见的焦躁,那么谢积玉回来之后,那一份焦躁则被压进了身体里,似乎是无处发泄。


    谢积玉闭着眼,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不悦的气场蔓延开来。


    Melissa站在一边,便什么提议都不敢说了。


    好几秒后,谢积玉才睁开眼睛:“去警局吧。”


    “方先生被绑架的事情传了出去,闹得沸沸扬扬,现在公司和警局门口都扎满了记者。如果现在过去,很可能被拦住。”


    Melissa没有跟着谢积玉去现场,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于是尽量把现在的情况描述得清楚一些,让谢积玉自己做判断。


    谢积玉也只是静了两秒:“无妨。”


    只是等真的到了现场,媒体的围攻却比想象中的更加糟糕。


    这几个月以来,谢积玉和方引的关系被所有人反复咀嚼,人们纷纷猜测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网络上传言很多。


    眼下还没过多久,又遇见了绑架这种事情,所有媒体都闻风而动,像是急着吃腐肉的秃鹫。


    谢积玉刚刚下车就被围得水泄不通,边上高大强壮的保镖甚至都有些招架不住,只能尽量推开那些镜头和话筒,给谢积玉开出一条道来。


    “方引先生现在怎么样了?”


    “请问您知道绑匪的身份吗?”


    “绑匪有没有向您提出条件?条件是什么?”


    “……”


    而谢积玉的面色全程都很冷,并没有在意那些几乎戳到脸上的镜头和记者们喋喋不休的提问。


    直到。


    “有传言说您直接拒绝了绑匪的条件,请问是真的吗?您不担心此举的后果吗?”


    此话一出,谢积玉停下了脚步,人群也短暂安静了一瞬。


    随后,便像是一滴水落进了被烧开的油锅里,现场瞬间炸起。


    “这是真的吗?”


    “您真的拒绝了绑匪的条件?那方引先生如何?”


    “方引先生还活着吗?”


    “您不怕激怒绑匪吗?还是说此举有别的深意?”


    “方先生对您来说真的不重要吗?您这么做,是否考虑过他的反应?”


    “……”


    alpha冷冽的脸上慢慢聚起了寒霜,原本琥珀色的眼珠此刻却像是结了冰,正缓缓地看向最后一个提问的人。


    “看来我需要恭喜你了。”谢积玉这么说着。


    跟在身边的Melissa几乎立刻感觉到了不对,她跟在谢积玉身边那么久,太明白自己的老板处于爆发边缘的状态是什么样了。


    只是要是私下里就算了,眼下有这么多镜头对着,这绝对不算是一件好事。


    谢积玉将身体转了过来,定定地望着那个记者:“你跟绑匪挺有默契的,需要我亲自去你们报社,好好地赞美你吗?”


    谁知道那个记者听到这句话也丝毫没有畏惧的意思:“您这是在威胁我吗?”


    Melissa一时间被这人头铁的反应给弄得不知所措,不过为了不让局势进一步恶化,她强行拦在了谢积玉和记者之间。


    “请各位不要听信流言,现在是抓捕绑匪的关键时期,还请媒体朋友们配合一下。等事情结束,如有必要,我们会通过官方渠道第一时间向大家通报此事。当然了,针对流言,我们也会保留追求法律责任的权利。”


    这话话音刚刚落下,警局门口忽然围上来一帮穿着黑衣服的特勤,把记者们半强行地推了出去。


    随后,门口的车中下来了一个人,是谢惊鸿。


    Melissa第一次没有对她的出现感到紧张,毕竟以谢惊鸿的身份,完全有理由为了安全而驱散记者。


    谢惊鸿踩着高跟鞋,套装外面披着一件黑色的大衣,整个人看上去冷冷的。


    她走到谢积玉身边,不悦地瞥了他一眼:“你也是不嫌丢人。”


    谢积玉自然也没好脸色给她:“您来做什么?”


    “来让你清醒清醒。”


    谢惊鸿便迈步走进警局,在门口与局长握了握手,简单寒暄了一下。


    五分钟后,谢惊鸿、谢积玉和几个特警骨干,出现在了警局的会议室中。


    “绑匪很巧妙地避开了大部分摄像头,但从我们获取到的仅有的监控资料来看,对方的车辆在那通电话结束之后就离开了工业园区。只是不解的是,对方为什么看上去像是立刻放弃了本次绑架原来的目标。”


    谢积玉紧紧地盯着面前巨大投影上的监控视频,而谢惊鸿坐在会议室的主位置上,轻轻地抿了一口茶,然后又放了下来。


    说话的人随后看向谢积玉:“谢先生应该跟绑匪是认识的,不知道你清不清楚,对方这个反应正常吗?”


    谢积玉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道:“你们抓到人了吗?”


    几个特警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我们的布控很严密,但目前还没有抓到。”


    “这里离几个出境地点并不远,走空中和陆上都不现实,唯有海路。如果绑匪早已离开,这个时候就算还没有完全出境,也离公海不远了。”


    谢惊鸿看了谢积玉一眼,面色微冷。


    谢积玉又接着道:“所以此刻,你们的首要任务是抓人。等抓到了,一切都水落石出,现在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我不觉得这些没用。”


    谢惊鸿望向谢积玉,忽然身体前倾,几乎贴上了桌子的边缘,是一种从容不迫的上位者姿态。


    随后,她又看向那个老练的特警:“除非,绑匪觉得他不会有胜算了——只是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有这样的想法?”


    “不得不说他的地点选得很好,从绑架到电话之间的行动也很干净利落。而且,我们也调查了此人之前的一些信息。”


    随着幻灯片的翻动,庄怀信的脸出现在了上面。


    “他是一个国际雇佣兵组织的头目,很多骇人听闻的暗杀和行动都有这个组织参与其中的征兆。虽然说他这次没有大规模带人入境,但毕竟有过连总统都刺杀成功的先例,不应该就这么快放弃才是。”


    谢惊鸿笑了笑:“除非?”


    特警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谢积玉,才回答谢惊鸿的问题:“除非,两个情况。一,他判断当时的情况非常不利,不可能成功——但是我们的行动部队并没有占到什么先机,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二,他真正的目的并不是口中说的那样,而且已经达成了。”


    谢积玉果断地开口:“第二点不可能。”


    “听说当时在现场,其实方家的人已经早一步到了?”


    特警望着谢惊鸿,谨慎地点了点头。


    “好了,知道了。”谢惊鸿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我跟我的儿子再单独聊聊。”


    会议室很快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母子二人。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方家不是个很单纯的地方。再结合你们几个月前被变革军绑架的事情,我以为再蠢的人也该明白了。”谢惊鸿顿了顿,“方家手里有方引的一手坐标信息,才能跟当初在海岛上一样,这么快找到方引。”


    “我看着你这段时间以来一步步走向陷阱,却还浑然不觉且乐在其中——你知不知道,方引利用绑架这件事把你绑住了,让你一步步放弃当年一开始谈好的联姻条件。他的父亲拿当年的交易暗地里胁迫我,逼着我割让利益给他。”


    “交易不是你主动答应的吗?有谁逼你?”谢积玉冷冷地望着自己的母亲,“我倒是觉得你现在的样子跟过河拆桥差不多——你当初多需要方家为代表的医药集团的帮助,你已经不记得了?”


    谢惊鸿毕竟在官场上那么多年,完全没有因此发怒,依旧抓着此行的核心问题:“结合现实看看吧,方家比联邦最精英的特警都要快一步,而方引也确实没事。但你现在连最基本的冷静都做不到,面对记者镜头口不择言。”


    谢积玉双眉紧皱。


    “你打算要被骗多久才醒悟?”谢惊鸿顺手一指,那是警局门口所在的方位,“你在电话里说那种话,现在又被传了出去,你知不知道你我现在的处境有多被动?方家顺利地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不知道又要怎么拿捏你。”


    谢积玉站了起来,昏暗的会议室里,只有投影在发着微弱的光,将他大半张脸都藏在了阴影中。


    “不要把自己说得太善良,你现在不想拿捏我来对付方家吗?”


    谢惊鸿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也站了起来,秀丽的眉毛都拧在了一起:“我是你的母亲!”


    “你当初逼着我做那么多事情,现在才想起来你是我的母亲?”


    “我是为了你!”


    谢惊鸿吼完也自觉失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很快冷静了下来。


    “说这个没有意义,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一,方引活得好好的;二,庄怀信没有被抓住。就算这件事情是一次偶然,你也要承认方家利用了这次的偶然。”


    “在大众眼里,你跟方引的关系有了裂痕,为了名誉,你必然需要作出退让。或许连我,都会变成这次退让的一部分,否则方家一定会将你跟绑匪的话传出去,到时候,你在道德上会一败涂地,背上间接杀妻的罪名。”


    “不如在事发之前,你好好调查清楚真相。就算真的出了事,我们也有反击的能力。”


    天色由明到暗,又复明,一夜过去了。


    谢积玉在方家的私人医院面前站了快十分钟,刚才那个进去问话的保镖才出来。


    他礼貌地对谢积玉鞠了一躬:“很抱歉谢先生,方先生还没醒。”


    谢积玉双眉紧皱:“他的情况严重吗?为什么到现在还没醒?”


    “他失血过多,还需要一段时间,实在是不方便被打扰。”


    “好,知道了。”谢积玉顿了顿,说着就要迈进医院的大门,“我只是进去看一眼。”


    保镖立刻伸手拦住了谢积玉,面上依旧挂着礼貌的微笑。


    “方总吩咐过了,方引先生既然抗拒您,那在他苏醒之前,我们实在是不能违背他的意思。您还是回去吧。”


    谢积玉脸色也冷了下来:“我有话跟他说,可以等他醒来。”


    “‘醒来第一眼看到要自己命的人,于恢复无益。’”保镖依旧笑着,“您别误会,这是方总的原话,还请您不要为难我。”


    谢积玉的双手在身侧握紧了:“如果我偏要为难呢?”


    “什么为难啊?”


    第三个声音横插一脚,谢积玉不悦地转头去看,来人正是裴昭宁。


    他今天穿得非常光鲜正式,连发丝都好好打理过了,手里还捧着一大束浅粉色的玫瑰。


    裴昭宁一脸惊讶地走上前来,对着谢积玉伸出了手,只是谢积玉厌烦地看了他一眼,完全没有握手的意思。


    “我听说方引出事了,就赶过来探望一下。”裴昭宁也不恼,自然地收回了手,反倒是一脸好奇,“谢先生怎么不进去?”


    谢积玉冷冷地望着他:“我需要跟你汇报吗?”


    “好吧。”裴昭宁有些遗憾地耸了耸肩,“那我先进去了。”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要守好自己的本分。”谢积玉侧过身,半挡在裴昭宁面前,脸上挂起了阴云,“你还过来做什么?”


    裴昭宁依旧笑得非常得体,像是没听见话音中的刺。


    “方引和我从小要好,我于情于理都要来看看他——当然了,谢先生毕竟跟方引是夫妻,自然比我要更亲近些——不如,我们一起进去吧?谢先生先请。”


    话毕,裴昭宁一只手伸向大门,对着谢积玉微微欠身。


    谢积玉眼睛眯了一下:“你当你是谁?方引还没醒,不见外人。”


    他把重音放在了“外人”两个字上。


    裴昭宁面上的笑意更甚,抱着拿一大束玫瑰顺利了迈过大门,而保镖却并没有阻拦。


    他转过身来,对着谢积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有的时候,谁是外人真的不一定。”


    谢积玉面色忽然变得非常难看,面对这种近乎挑衅的行为,alpha的战斗本能被激发:“你说什么?”


    “我想说,此一时彼一时而已。”裴昭宁定定地望着谢积玉,“谢总还是冷静点好。”


    这话一出来没能让谢积玉冷静,反而加速点燃了这方空气,让谢积玉紧握着的手指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响。


    保镖适时地按了门边的按钮,厚重铁门快速挤压着门口这段空间:“为了方先生的身体,您还是请回吧。”


    方引站在最顶层的病房里,望着谢积玉离开的背影,面上没什么表情。


    几分钟后裴昭宁敲响了门,方引才将自己苍白的手指从窗上拿了下来,坐回了床上。


    裴昭宁一见方引,就把花放到了一边,坐在方引身边满眼心疼地打量着他:“怎么这么狼狈?”


    方引面上淡淡的:“谢谢你来看我。”


    “我是知道得晚了,所以才过来,否则你昨天做手术我就该来了。”裴昭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有件事,实在是让我为难了很久。看到你出了事,我才觉得不能等了,必须要告诉你。”


    方引眼中终于有了一些疑惑的表情:“什么?”


    裴昭宁似乎是非常为难的模样,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存储盘放在方引手心里。


    “是一个视频。”——


    作者有话说:给等待的宝们说声抱歉ORZ


    第109章


    视频开头是一群穿着华服的年轻人在喝酒大笑的景象,虚化的背景中能看出来场景很华美,都是花朵。


    镜头从一张比一张年轻漂亮的面孔上滑过,半分钟后才固定了下来,里面出现了江蔚的脸。


    方引这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对这个场景感到熟悉,这正是裴昭宁和江蔚订婚当天的视频。


    他看着画面中的人对着镜头,给江蔚一连串的调侃或者祝福。但随后他们被镜头外的什么东西吸引了,都安静下来,定定地看了过去。


    直到方引听到里面人提起了谢积玉的名字,这才将这个场景与记忆中的场景重叠起来。


    几句无聊的调侃之后,一直坐在边上的一位明眸皓齿的漂亮人开口了:“我父母跟他家其实提过联姻这件事,只是后来得到的回应是他对omega不感兴趣。”


    方引一愣,随即也反应了过来。


    世家大族谈联姻就像谈生意,虽然说尽量要找那个最好的,但也不能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当初前前后后那么长时间,找过别人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方引不知道这个人说的话是真是假,只是谢积玉似乎是对omega没什么兴趣这点,符合自己一直以来的认知。


    视频里那个omega喝完了一杯酒,漫不经心地开口了:“当时我跟他见过一面,他的意思是跟omega联姻对他来说不是长久之计,迟早是要离婚的。omega的发热期、容易被标记和易怀孕都不是他想要的,离婚的时候会更麻烦。”


    方引望着视频,没受伤的手在身侧,慢慢地抓紧了雪白的床单。


    裴昭宁的目光则一直定在方引身上,没有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反应。


    不得不说方家的高级病房中的设施实在是不错,仅仅是一个普通的记录视频而已,声音响起来却像是在电影院一般,紧紧地环绕在方引的耳边。


    “意思就是先找个过渡的,等遇到真爱呗?”


    “真爱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就像鬼。人人都说有,但从没人遇见过。”


    视频里几个年轻人听完便自顾自的笑着,方引知道他们根本没有在嘲笑自己,但听着依旧觉得刺耳。


    等笑声平息了一点下去,先前那个漂亮的omega又开口了。


    “谢积玉确实是这么说的,找个beta,以后离婚更方便。不过这件事也没下文了,大概以他现在的地位,大可不用干联姻这回事吧。””


    裴昭宁给视频按下了暂停键,然后看向方引。


    方引身上麻醉的效果开始退却,手臂上伤口的疼痛开始慢慢蔓延开来。


    这痛没有刚刚被割伤时那么鲜明和剧烈,只是有点闷闷的,像一把钝刀在身体中缓缓转动。


    不至于痛到令人无法忍受要表达出来,却也足够吞噬人所有的积极情绪。


    失血过多的亏空还没有被补回来,方引的面色和唇色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整个人看上去不堪一击。


    那双眼睛似乎在紧紧地盯着画面中说话的人,可仔细一看,却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裴昭宁望着方引瘦削的侧脸和鬓边的黑发,手指不经意地拂过,然后落在方引的手上,变成了一种语重心长的感觉。


    “前段时间知道你早就跟谢积玉结婚了,其实我一点都没有被欺骗的感觉,只是真的为你高兴。”


    裴昭宁话语当中都是欣慰,不过很快就变成了心疼的样子。


    “我前段时间看江蔚在订婚那天拍的视频,无意中才注意到这段内容。我看到你们那么相爱的模样,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不值得再提。”


    裴昭宁顿了顿,握住方引的手温柔地收紧了,像是一种强调。


    “只是我也从方叔叔那里听说了你刚刚的遭遇,我并不想挑拨你们的关系。但左思右想了很久,我还是觉得要告诉你,让你自己来判断。”


    方引的目光缓缓地从电视屏幕上无力地滑落了下来。


    “认真算起来,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坑里跳,要早做准备啊。”裴昭宁抬手,理了理将方引略长的鬓发,“或许,只是误会呢?你们还是见一面吧,你也问问谢总到底是怎么回事。”


    视线落在苍白无一物的地板上,方引心里生出一种逼仄的感觉来,像是被堵住了出口,不得不抬头看向窗外。


    铅灰色的云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高空中掉了下来,阴沉沉地压在窗外,让视线穿不透又看不远。


    方引嘴角非常突兀地勾了勾,似乎有些无奈。


    “原来是这样啊。”


    裴昭宁不解其意,正准备进一步询问的时候,病房门被打开来,周知绪手里端着一碟刚刚切好的水果。


    他望着裴昭宁似乎有些惊讶:“昭宁?”


    裴昭宁站起来,对周知绪露出一个得体的笑,点了点头:“是我,周叔好。方引出了事我很担心,所以过来看看。”


    周知绪连忙招呼他坐下,然后将水果放在面前的茶几上,这才注意到眼前呈现暂停状态的电视屏幕。


    “这是?”


    “这是我跟江蔚订婚时拍的视频,准备在结婚典礼上播放的,这次来带给方引看看。”裴昭宁避重就轻,很自然地揭过去了,然后关掉了视频,“也想跟方引请教一下,有什么婚后幸福生活的秘诀。”


    周知绪当下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立刻把目光转向方引。


    但方引此刻除了脸色略显病态,倒是看不出什么别的来,还对着他笑了一下。


    周知绪一颗心悄悄地放了下来,又看向了来客。


    “可惜今天在这里,没办法招待你,感谢你过来看方引。”


    “我跟方引是一起长大的,从小到大,都把他当成我最亲的人看。”裴昭宁双眼微微弯起,然后一副很忧心的样子,“方引的伤严重吗?医生是怎么说的?”


    “没什么,只是需要多多休息而已。”周知绪笑了笑,“方引才醒没多久,还需要再睡会。你过两天再来陪他,好吗?”


    “当然好啊。”裴昭宁笑着点点头,然后看向方引,“那你好好休息,不要想东想西的,现在最关键的是治好伤。”


    寒暄了两句,裴昭宁便离开了病房,那个存着视频的储存盘还插在电视上。


    周知绪没有注意到这个小东西,他将方引扶上床,又盖好了被子。


    方引望着天花板,忽然道:“我的伤,医生是怎么说的?”


    “手臂伤口虽然不会致残,但短期内肯定是无法继续在医院的工作的。”周知绪顿了顿,“不过等伤口愈合之后,只要好好做复健,完全可以再次再次拿起手术刀的,这点你不用担心。”


    方引的双眼弯了弯:“我明白了。”


    “其实以方家的条件,你完全可以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到时候身边也会有保镖随时随地护着你,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周知绪看着自己儿子的模样,忽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都怪我……”


    方引握了握周知绪的手,想将他从愧疚的情绪中拉出来:“您别这么说,意外总是不可避免的。就连我自己,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或许是年纪大了,我最近想了许多事情。”周知绪慈爱地望着方引的眼睛,“或许很多抗争是没有意义的——情绪和感觉是无形的,但这么多年来的伤痛却是真实存在的。”


    方引有些不解地皱了皱眉。


    无论是方敬岁还是周知绪,都对他们之间扭曲的关系没有什么解释,也不允许方引问起。


    但就像是周知绪说的,这么多年来的体罚,方引自己也很好奇发生了什么。


    父母对此讳莫如深,方引推断他们之间应该有什么不能为外人所知的仇恨——坊间传言方敬岁曾经有个早逝的初恋——他甚至一度以为,周知绪当年做了什么,导致了那个人过早地死去,才会受到这样的惩罚。


    但是反过来再想想,如果真的是这样,以方敬岁的能力,大可以把周知绪挫骨扬灰,不必演变成今天这样的状态。


    而且方引自觉很了解周知绪,他知道自己的母亲不是那样恶毒而不自知的人。


    方引放轻了自己的声音:“您和父亲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年轻气盛,发生什么都正常。”周知绪顿了顿,垂下眼睛,“是我自己气性比较大,才僵持了这么多年。也是连累了你,痛苦了这么多年。”


    “我不觉得痛苦,我始终跟你是一体的。”方引望着周知绪的脸,尝试性地开口问道,“听说父亲当年还有个爱人,不过去世得很早,是不是跟这个有关?”


    周知绪沉默了半晌,忽然点了点头:“算吧。”


    态度居然显得很平静,让方引更加疑惑。


    “好啦,这不是今天的重点。”周知绪又看向方引缠满纱布的手臂,“人或许只有在生死边缘的时候,才能想明白一些事情,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


    方引心下隐隐不安,没受伤的手臂立刻撑起了自己的身体:“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的人是你。”周知绪按着方引的肩膀让他躺下来,将声音放得很轻,“我是不知道你跟小谢是怎么相处的,但你自己应该明白。经历了这一遭,你是怎么想的?刚才他要见你,你也拒绝了。”


    方引有些无措地垂下了眼睛。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在沙漠里迷路的人,明明还活着,但也不知道哪里才能出去的方向。


    就怕踏错一步,便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于是只能让被自己困在原地,动惮不得。


    “事缓则圆,想不到就先别想了。”周知绪将方引身上的被子仔细地理好,“不过我的事情我已经想好了。”


    “什么?”


    “这么多年来,我心里是有一口气堵着。只是昨天看到你流了那么多血,我才意识到活着的人最重要的。你完全可以享受方家这个庞然大物的一切,而不用去做螳臂当车的对抗。”


    周知绪的手指温柔地抚着方引的脸颊。


    “到时候,你身体里那个芯片也可以做手术取出去,你也会是方家的继承人,应该活在无忧无虑的世界里。”


    方引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傻了:“父亲同意将那个芯片取出来?”


    周知绪笑着点点头:“对呀,你以后去哪里都不用再请求他了,元晖集团也是你的,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以后我们,就是正常的一家人。”


    仿佛世界倒转,方引一下子有些晕了:“为什么?”


    周知绪轻轻地吸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


    “我要跟你父亲结婚了。”


    第110章


    方引陡然觉得自己的思绪似乎转得特别缓慢,中间的链路非常长,长得他几乎无法看清全貌。


    眼前的周知绪笑着谈起了自己的婚事,似乎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以往,面对和方敬岁有关的事情,周知绪总是带着不耐烦、抗拒和厌恶,从来没有这样和颜悦色的时候。


    “这是一个玩笑吗?”方引忽然问。


    周知绪摇了摇头,然后一只手捏住了右腿的裤子侧边线,缓缓提起。


    只见右脚踝上空无一物,那个用来控制他活动范围的金属环已经消失了。


    “几十年了,很多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不过好歹是亡羊补牢,现在明白这个道理还不算太晚。”周知绪摸了摸方引的头发,温柔的眉眼低垂着,“年轻的时候,很多事情总想争一口气,等回过神来才发现付出的代价太大,再怎么样也收不回来了。”


    关于这句话本身,方引暂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毕竟周知绪的阅历比他多太多,看事情或许会更全面一些。


    只是一个人的感情可以这么容易被左右吗?真的可以从半个仇敌变成亲密爱人?


    更别说那所谓的“幸福一家人”了。


    方敬岁从小便控制方引的言行举止,长大之后一言不合更是多有虐待,无论是当年的腿伤还是后来的监禁,放在别人身上这都是犯罪。


    几十年都是这样过的,方引只要一想到以后要装出相亲相爱的模样,陡然有一股恶心的感觉从心底泛起。


    他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把话题绕在周知绪最开始的动机上。


    随着人年纪越来越长,总会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无能为力,再加上自己的孩子刚刚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周知绪整个人的性格都软化下来也能说得过去。


    方引当然愿意看到周知绪的心情变好,也乐得做一些可以配合他的事情,可这个决定,很明显是被慌张情绪主宰的一条歧路。


    他心底的那个母亲,好像忽然远去了。


    “这次的事情只是意外,我现在好好地在这,伤也并不重,您真的不用这么做。”方引认真地望着周知绪的眼睛,“那些方家的东西我不需要,更不渴望。我不想让你因为这些身外之物,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周知绪也回看方引的眼睛,只是通过那一双乌黑的眼珠,似乎看到的是别人。


    “昨天我看到你躺在血里,忽然想起了刚刚生下你的那天。”周知绪说着,慢慢移开了视线,瞳孔都没有聚焦,“那时候,你只是一个巴掌大的小团子,身上沾着血迹,一只手握住我一根手指,因为产程太久而艰难地哭着。”


    方引一双乌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的母亲。


    他其实很少会追问关于自己刚出生时候的事情,因为在他的认知当中,自己的父母并不是因为爱才结合的。


    方引实在是难以想想,当初方敬岁和周知绪发现自己存在的时候,第一反应到底是什么?


    或许是愤恨,不甘和厌恶,但其中不知道还夹杂了什么,让他们做出了生下自己的决定。


    “您当时看着我,是什么感觉?”


    “很奇妙。我是一个孤儿,第一次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人出现。”


    周知绪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悠远起来,有些伤感,也有些欣慰。


    “我感觉自己被你系在了土地上,不用在风中飘来飘去,此生都没有落脚点。”


    方引的眼眶陡然红了。


    周知绪察觉到了方引的神情,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脸,神情变得很慈爱:“无论发生了什么,你要记得,我永远都爱你,但我并不是为了你才做出这个选择。”


    他很少有这样直白表达的时候,方引的泪大颗地滚了下来,像一场骤雨。


    周知绪没有阻止,只是用纸巾拭去了那滚烫的液体。


    护士走进来,帮方引检查了伤口,又重新插上了一瓶点滴。


    大约由于情绪波动过大,身体又没有完全恢复,方引很快便陷入了重重困意。


    在睡着之前,他只感觉到额上被印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有的时候,人会在一瞬间明白囚禁自己的牢笼是什么。”


    这句话在方引的脑中朦朦胧胧地绕了许久,最终跟睡眠一起,沉入了意识的最底层。


    短短几天时间,全首都几乎都被仔细地摸了一遍。


    设的那些关卡没有抓到庄怀信,虽说表面上还没有撤走,在继续盘查嫌疑人,但实际上大家都明白这件事是要这样不了了之了。


    方引作为受害者,方敬岁自然也参与到了绑架案的调查当中,很快就知道了那通电话的内容和晏珩母子的存在。


    听说方敬岁似乎在警局跟谢积玉起了一点小争执,但具体内容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再怎么说,没有抓到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庄怀信,再争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医生宣布方引可以出院的时候,原本是建议再换一个地方疗养一段时间,不过方引选择了周知绪长居的临海庄园。


    门口的守卫对方引恭敬有加,再也没有要搜身的行为了。只是庄园周围的保镖人手增加了,大约也是被绑架的事情吓怕了。


    方引还住在周知绪卧室的隔壁,衣服在衣柜里塞得满满当当,一些日常的生活用品都是方引平时喜欢的。


    屋子中有恒温恒湿系统,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着实是个修养身体的好地方。


    而周知绪也表现得比平常方引偶尔来的时候更加积极,对着食谱在厨房里忙碌着,说要把方引的三餐都承包了。


    对于病人来说,餐食最重要的是营养均衡,口味和菜色上面过得去就行,于是周知绪也勉强能应付。


    只给方引烤甜品的时候就很艰难了,一炉又一炉失败的作品放在桌上,足够打击人的自信心。


    “先休息一会吧,明天再说。”方引哭笑不得地将周知绪拉到沙发上坐下,“如果你这么快能成功,那那些学习了多少年烘焙的大师岂不是要自惭形秽了?”


    周知绪望着那一碟蝶焦黑的蝴蝶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很无奈的模样:“明明看上去很简单啊。”


    方引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明天我陪你一起做,肯定能成功。对了,之前我给你的红茶还有吗?我拿出来泡一壶。”


    “有,我喜欢喝,一直放在我的卧室里,我去拿来。”


    方引摇了摇头,面上挂着笑:“今天阳光好,您把茶具洗了拿去门口的小花园里坐一会,红茶我去拿。”


    在这个庄园里住的几天,周知绪忽然非常热衷对方引的事情亲力亲为。


    比如,帮方引吹头发,下厨做一些食物,甚至端茶倒水这样的事情。


    方引一开始还觉得有些不适应,不过他很快习惯了享受周知绪的照顾,毕竟这种时光在他的人生中算是第一遭了。


    周知绪兴致勃勃地站在高大的架子前挑茶具,而方引则是上楼,进入了周知绪的房间。


    几乎就是关上门的下一秒,他脸上那股淡淡的笑意就消失了。


    在这几天时间里,他看着周知绪的表现,虽然表面上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但心里是非常疑惑的。


    方引了解自己的母亲,周知绪从来就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


    反常的行为背后肯定有一个动机,或许自己受伤的模样真的很吓人,但如此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纯粹解释为心理上的变化,方引实在是不能全信。


    他先是看了看周知绪的书桌,上面摆了不少摄影图册,方引将那些图册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没发现什么异常。


    边上的书柜里也都是整齐摆放着的书,方引快速扫视过去,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接着方引又打开了周知绪的衣柜。


    不知道是不是母子间的脑回路有相似的地方,方引果然在衣柜深处发现了一个巴掌大的盒子。


    木盒子很旧了,表面很光润,似乎常常被人抚摸的模样。


    盒子没有锁,方引很轻松地就打开了,里面放着一个怀表。


    完全是古董的款式,上面也布着岁月的锈迹,方引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目光却也滞住了。


    小小的空间里放着一张双人合影,边缘被撕得歪歪扭扭。


    年轻的周知绪望着镜头笑着,他身边的人是年轻的方敬岁,目光则望向了周知绪。


    两人之间明明有一种温暖的爱意流动着,怎么后来会变成这样的关系?


    直到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方引才反应过来,快速将怀表放回了盒子,然后将一切归位。


    方引看着打开门的周知绪笑道:“您别急啊,我还没找到呢。”


    周知绪的目光中有些忧虑:“小谢来了,已经到门口了。”


    连日阴雨过后难得有一个晴天,近处的草地和树木已经凋零,远处的海边的高高的悬崖呈现黑色,看上去时分寂寥。


    方引换上了一件很厚的大衣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倚靠在车门上的谢积玉。


    寒冷的海风将他的发丝吹起,在阳光下周身都像是染着一层光。


    只是那张望着远房的眼睛依旧没有什么情绪,直到方引越走越近,才将目光转过来,将方引从头看到脚。


    “恢复得还好吗?”谢积玉的声音淡淡的。


    初冬的万物似乎都有些冷寂,方引的皮肤在阳光有种近乎透明的白:“挺好的,在正常范围内。”


    两句寒暄结束又沉默了下来,只有冷冷的海风从他们中间穿过。


    “今天早上传来消息,庄怀信已经在南部一个小国出现了。”


    意思就是他逃脱了联邦设下的重重关卡,方引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方引笑起来的时候很温和,样貌之外,给人的第一感受往往是亲和力。


    只是当面色转冷,那双乌黑的眼珠像是被冻住了,就算是在阳光下,不过是一条碎冰流淌的溪流而已。


    谢积玉目光只是落在方引的脚边:“根据你的伤情,我请了专门的医生、营养师和理疗师,已经在家里住下了。”


    方引想起自己曾经跟他争吵过一句“家”这个字眼的事情,心里陡然冒出一种荒谬的讽刺来。


    不过,这个讽刺是对准自己的,眼下他已经不想再争了。


    “方家的医疗团队是顶级的,完全够用,就不麻烦你了。”


    谢积玉的目光这才落到了方引的脸上,定了半晌才开口:“你是在意那通电话里我说的话吗?”


    “没有。”方引的没有什么波动,“我明白,那是必要的策略。这是你保全晏珩——啊,当然也是保全我的方式。”


    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于通情达理,反倒让谢积玉一下子顿住了。


    “如果我当时表现得很在乎你,那庄怀信肯定会将你牢牢攥在手里,到时候就算是最精英的特警,想救你都是有风险的。”


    这句话是个解释,方引有些不解地望着谢积玉:“我已经知道了,我刚才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谢积玉觉得似乎自己身体里那种呼之欲出的情绪被方引轻松地按了下去,于是额上的青筋在跳,急需找一个出口:“可你的父亲很生气。”


    方引这才反应过来,想起了新闻中隐晦带过的,关于谢积玉和方敬岁所谓的争执。


    “不管你信不信,那确实不是我的意思。如果对你造成了困扰,我很抱歉,我会劝说他的。”


    谢积玉眯起了眼睛:“你现在,已经完全不在乎我说什么了,是吗?”


    方引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alpha变得无理取闹起来,说话也没有放在重点上,于是便耐心地解释:“我说了,如果你困扰的话,我会帮你解释清楚,尽量把舆论损失降到最低,这个你放心。”


    “你父亲要让我身败名裂。”谢积玉顿了顿,“还威胁要晏珩和晏穗的命。”


    方引眉头瞬间皱了起来:“这种行为肯定是不对的,我回去就打电话劝他。本来这件事你们也算是受害者,现在抓不到庄怀信,我父亲这是迁怒。”


    “你被绑架,受了那么重的伤,又听到我说那样的话,倒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谢积玉琥珀色的眼睛望着方引,一眨不眨,“我是不是要夸你一句,你好理智啊。”


    眼前的alpha鲜少流露出这种表情,语气和神情都算得上平稳,但分明有火山即将爆发。


    最要命的是,方引不知道要谢积玉到底怎么了,自己已经将好话说尽了,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了。


    不过生物本能使然,方引下意识地感觉到了危险,后退了一步。


    就是这个动作,像是触发了谢积玉某条神经,他忽然伸手拉住方引那只没有伤的手臂,将人扔进自己的车中。


    方引的后背撞在了内侧的车门上,牵引到了手臂的伤处,脸色白了一下,声音有些发抖:“你要做什么?”


    谢积玉冷冷地笑了一声,欺身上前。


    “我要看看,你还能理智多久。”——


    作者有话说: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