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带血的钱赚得开心吗?(19)


    司凌与阿坠对视一眼,下一刹,司凌率先消失无踪。阿坠缓了口气,旋即也身形不见。


    她们分别上了两个纸人的身。


    白玛只见左侧的女鬼先一分分地抬起头,嘴巴一下下翕动着,发出令人不适的咕哝声,青白色的脸上神情哀怨,目光却又是木讷的,面无表情地盯着白玛。


    这形象,换个人不说尖叫逃离,也至少要下意识地往后躲一躲。


    白玛却直接伸手抓住了女鬼的手:“你是嘎姆还是卓尔嘎?算了不重要……”白玛哑了哑,“你们为什么在这里?不是要从地府投胎了吗?是哪一步出了问题?难道……”白玛倒吸了一口凉气,“我们是不是被骗了?”


    “……”司凌沉默。


    这实在有点尴尬了,她装鬼吓人,结果被吓的人和鬼本尊认识,而且好像关系还挺好。


    在面对鬼魂逼近时都没有丝毫恐惧的白玛见她们都不说话倒有点慌了阵脚:“你们……还好吗?”她这样问着,却已不指望姐妹两个能给她什么回答,低眉沉吟一下,拈了个诀窍:“灵魄显化。”


    话音才落,两缕金丝从白玛后颈闻风而动,飘摇着窜想上方,在黑暗中无端显出一种神性。


    接着,两缕金丝幻化出人形,以白色半透明的状态飘在半空,都是现代装束的年轻女孩模样。


    ……这回司凌知道白玛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是从哪里来的了!


    她心中暗叫不好,但不待她反应,两道身影就向她和阿坠急速冲来!


    “哗——”


    纸人幻化的双胞胎姐妹身形顷刻碎裂,纸片如同雪花般飘散。


    白玛悚然一惊:“嘎姆!卓尔嘎!”喊得撕心裂肺。


    “幻雾遮形!”阿坠反应迅速,趁纸片遮掩视线念动障眼法,自身化作双胞胎姐妹的形象。


    司凌本也想施同样的咒,但心念转念,姑且按下了这个念头。


    “破障显魂。”她念动显魂咒,令自己真身显现。随着纸片散落,白玛看到了司凌。


    平静地对视只维持了一秒,白玛下意识地向后惊退,但被洗手台挡住了去路。


    “你是谁!”她怒视司凌,毫无惧色地质问,“是你捣鬼?你把嘎姆和卓尔嘎怎么了!”


    司凌目光流转,看到白玛召唤出的两个灵体一左一右地悬于半空,皆呈随时应战的状态。


    “司凌你……”阿坠没想到司凌会直接暴露真身,一时拿不准自己是否也该显形。


    白玛盯着司凌,切齿冷笑,向那两个飘忽的灵体:“咱们合力收了这厉鬼,就当惩恶扬善了!”


    两个灵体手中瞬间幻化出法器,一人握刀、一人持剑,虽未动手,但法力已因怒火涌动显现三分,直逼司凌。


    司凌视线在二人间荡了个来回:“两位散仙必知高原贵族的罪恶,何故助纣为虐?”


    质问的同时,她身上衣衫疾速转变,日常的休闲穿着化作黑色束身长裙,脑后的发髻上一对银簮交叉。


    但比起在地窟应对泫敕那次,她此时的脸还是正常的,并未变成那副惨败脸色、黑眼红瞳的战斗姿态。


    司凌双手拔下银钗,法器感知到主人的用意,在微光中化成双剑。


    司凌再度看向两名散仙:“二位生前必有大功德,我实不愿对二位动手。但你们如果不辨是非……”她顿了一下,“三招之内你们不死就算你们赢了,我马上走人,但你们要是死了可不能怪我。”


    “……你好大的口气啊!”白玛急眼了,她瞠目盯着司凌,觉得这话十分荒唐。


    而司凌一边放话,一边释放了三分鬼气。


    只是三分而已,两个散仙瞳孔骤缩,连阿坠也连退两步,开口说话时齿间打颤打得咯咯直响:“司凌……”


    两名散仙无声地对视一眼,沉默片刻,左边那个中性风打扮的寸头女生先开了口:“咳……那个,白玛,我觉得你们之间……”她复杂地打量着虽是厉鬼却正气凛然的司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司凌和白玛不约而同地朝她看了一眼,剑拔弩张的气氛随之淡了两分。


    短发女生继续说:“白玛你冷静冷静,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啊,我叫黎琪,生前在S省读大学,不幸遭遇了那场你们都知道的大地震。我当时刚走到寝室楼道,本来能跑,但我那几个倒霉室友都在睡午觉呢,我想着怎么也得去叫她们一起跑才行,就回屋喊她们去了。”


    “喊完她们我又想去喊对门的,结果……哎,我那几个室友都跑出去了,我和对门的没来及跑。”


    “但对门那几个都在屋里,屋里家具多还有卫生间这种狭小空间,她们都有地方躲,六个人活下来四个。就我点背,当场就让楼道天花板砸没了……你说这叫什么事!”


    黎琪女生说到最后不无懊恼地挠了挠头,但脸上局促的笑意却表明她毫不后悔。


    司凌薄唇微抿:“这是你成仙的原因?”


    “我猜是吧,也没人给我个官方解释。”黎琪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在认识白玛之前我以为我这状态就是鬼呢,多亏她帮我搞清楚物种……就挺无语的,天庭怎么搞了这种成仙路径但又不给新神仙做科普啊?但凡整个官方推送消息呢?”


    “……”司凌对黎琪能成仙有点羡慕,听了黎琪的吐槽又想笑,但现在这个场合她笑又不太合适。


    最后她正了正色,侧首看向右边梳马尾辫的那位:“这位上仙呢?”


    “不用这么客气。”马尾辫女生颔了颔首,平静道,“朱孟薇,师范学院毕业后放弃了B市的编制,回到老家的山里当老师。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国家虽然已经针对义务教育立法,但我们那个地方穷乡僻壤,很多人家就是不愿意让女孩子读书,这对她们来说是不公平的。”


    “……然后呢?”阿坠不解,“你殉职了?”


    “算是殉职吧,也


    可以算谋杀?”朱孟薇思索道,“最后一次家访,我到了地方才知道那个女生家里要逼她嫁人换彩礼……哦,刚刚忘了说,我教的是小学,那个女孩子才十二岁,这是彻头彻尾的童婚,违法的,可她家里根本不管这些。我和她父亲争执起来,她父亲知道我读过书又会上网,怕我把事情闹大,下狠手把我淹死在了水塘里。”


    “靠!”阿坠炸毛,“阎王背上纹个他!!!”


    司凌将手中的双剑幻化回银簮,插回发髻上,先一步展现了善意。


    “也就是说。”她低了低眼,“你们生前的确都是好人。”


    接着便问:“那你们知道吞巴家族做过什么吗?”


    黎琪哈地笑了声,朱孟薇淡泊反问:“那你知道白玛做过什么吗?”


    已安静半晌的白玛则问:“谁派你来的?目的是什么?”


    她身上仍萦绕着警惕与敌意。


    不过这种警惕和敌意也不难理解,司凌沉吟了一下,先回答了她的问题:“阎王爷派我来的。”


    “……”白玛的耐心迅速消失,额上青筋直跳,“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我没在挑衅。”司凌失笑,“不管你信不信,就是阎王爷派我来的。当然,我没法证明这个说法,如果非要进一步解释的话……我只能说,阎王爷对吞巴家族的存在很生气,委托掌管西方地狱的撒旦收你们来了。”


    “?”白玛听得眉心深锁,“可你是东方鬼。”


    “对。”司凌一脸诚恳地点头,指指阿坠,“我是交换生,她大概算留学生。”


    白玛&朱孟薇:“……”


    “哈???”黎琪瞪大双眼,“这科学吗???”


    “这玄学。”司凌挑了挑眉,视线凝在白玛面上,“该你了。给我个解释,让我相信你是个好人,不然我还是会完成任务的。真打起来她们两个赢不了我,至于你……”她笑了笑,“我虽然无法直接伤及凡人,但到了斗法的程度,就是另一码事了,而你的法力——”


    司凌言道即止,言下之意无外乎:她们两个散仙都打不过我,你个凡人就别以卵击石了。


    白玛心下对司凌居高临下的态度很是不爽,但总归还是维持住了理智,沉吟了片刻,说:“我不知道如何让你相信我的为人,我只能告诉你,”她扫了眼黎琪,“她们两个死后都以为自己是鬼,又发现自己比大多鬼魂的法力强大,所以一直在高原上帮助那些冤魂。吞巴家族知道了她们的存在,很怕她们惹出大乱子,派出了很专业的僧侣团队去诛杀她们。”


    白玛说到此处,下意识地望了眼司凌的神情。


    司凌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白玛一哂:“如果这支团队不是由我全权负责,而我又恰好是长久以来在暗地里为她们提供支援的人,她们早就魂飞魄散了。”


    “我知道,这听起来怎么都说不通,但详细的经过太复杂了,我们现在应该也没时间进行详细的解释。”白玛笑笑,举步走到司凌面前,“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反对吞巴家族,那我们就是朋友——至少暂时可以是盟友。”


    白玛说到这里,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神情微见变化:“不过,嘎姆和卓尔嘎是什么情况?”


    她打量着眼前的厉鬼。虽然双方并未发生直接的冲突,但司凌反复声称自己能打赢两位散仙的操作多少透露了实力。


    如果这种实力是真的,或者哪怕有那么一两成的吹嘘成分,嘎姆和卓尔嘎就绝不是她的对手了。


    第42章 带血的钱赚得开心吗?(20)


    司凌睇着近在眼前的白玛,面对她的示好,简短地先回答了问题:“她们没事,在地府等着投胎呢。”


    这句话的语气不带分毫温度,更没有信任。


    ——三万年的厉鬼生涯,历尽世事之后就很难对人轻易产生信任了,尤其是在片刻之前还处于敌对状态的人。


    她于是也并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白玛救下两位散仙的操作至少在明面上的确是善举,但动机不详,追问这种动机也没什么意义,因为两位散仙看似是最有力的证人,实际上是为白玛效力的,这和只有白玛自己红口白牙地在这里讲经过没什么实质性区别。


    于是司凌沉吟了半晌,便问:“你刚才在想什么?”


    白玛不解:“什么?”


    司凌道:“规则你都分析得很清楚了,如果你按照你的分析来做,完全可以毫发无伤地离开卫生间。但你分析清楚了规则,之后却故意触犯规则……而且是反复触犯,这不合逻辑。”


    白玛失笑,垂眸看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映出的倒影:“我虽然不知道这个怪异的规则怪谈为何出现,但我至少知道它以前不在这里。所以我猜,不论它背后是什么人,这个布局者应该都在附近。”


    司凌挑眉:“所以呢?”


    白玛缓缓道:“所以我猜,哪怕背后真的是小说里惯用的那个不知所谓的‘祂’,看到怪谈参与者明明分析读懂了规则却刻意违反规则,都会感到好奇吧。”


    司凌了然,哑了哑:“你想把我引出来?”


    白玛没有否认:“是。”


    司凌又问:“可是引出来之后呢?手机信号被屏蔽你喊不来帮手,引布局者出来远比遵守规则安全离开的风险要高。”


    “你说得对。”白玛点点头,目光里含着意味深长的笑,抬眸环顾了一圈,“但这个怪谈显然不是针对我布下的,参与宴会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来这里。也就是说,布局者在对参与宴会的人展开无差别攻击,那么我如果见到布局者,就可以提供一些帮助。”


    司凌拧眉,死死盯着她,试图判断她话里的虚实:“哪怕你自己会出不去?”


    “是的,哪怕我自己会出不去。”白玛脸上笑容尽数褪去,神色变得极尽肃然,“现在我依旧这样想。所以,现在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和吞巴家族的成员正面交手,务必警惕他们的邪术。他们的法器之所以销路紧俏,并不仅仅因为那是几十年前用人骨制作的‘罕见品’,更因为他们会炼化鬼怪,包括人类中的修道者。很多修为不高的小妖小鬼都被炼化了,元神被强制附在那些法器上不得转生,只能靠吸食贡品维持灵力,也就只能死心塌地地保佑持有法器的人。”


    “但你知道,妖鬼也都是登记在册的,如果被阎王或者撒旦察觉他们做了什么,就会引来灭顶之灾,因此他们一直只敢用最不起眼的妖鬼,最大限度地避免打草惊蛇。但——”


    白玛注视着司凌:“你作为东方鬼来到西方,脱离地域管辖范围,出现意外本身难以察觉,查证原委就更困难。如果你的修为有个三五百年……”她笑了声,“那你对吞巴家族来说就是一块肥肉,把你附在法器上,上亿的价格都卖得出,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炼化你的。”


    哈……


    司凌笑着说:“多谢告知。”


    ——三五百年的修为会被不惜一切代价炼化?


    三万年的大鬼表示想让他们长长见识。


    而生于大明的阿坠脸色发白,僵硬地往后缩了半步。


    ……三五百年,你报我文物编码得了。


    白玛续道:“如果你真的有本事把他们都灭了。”她划开手机锁屏,打开备忘录,将一个经纬度坐标举到司凌面前,“这是贡布修建的地下宝库,藏有无数法器。或许这对你无关紧要,但我恳请你去一趟,随便用什么方法毁了它们都好,这样当年的受害者,包括后来被炼化禁锢在上面的妖鬼就都可以投胎了。”


    白玛抿了抿唇:“你就当做善事吧……厉鬼也可以做善事吧?”


    司凌反应过来:哦,她刚才忘了告诉白玛她的任务目标的确是杀吞巴家族,但根本目的是帮冤魂解脱了。


    “你真这么想?”她怀疑地打量白玛,淡淡道,“


    实不相瞒,你的确出不去了,这规则怪谈虽然是我布下的,但只有遵守规则才能离开,机制如此,我也无能为力。”


    “没关系。”白玛表现得比司凌还轻松,“如果没有你,我就只能自己找机会杀了他们所有人。那难度更大,而且就算我办到了,结果也不过是要么同归于尽要么坐牢,这和死在怪谈里又有多少区别?”


    她说着,唇角转过一缕笑意,那笑意转瞬淡去,她凝神想了想,小心道:“我可以提两个要求吗?”


    司凌面无波澜:“你说。”


    白玛指指黎琪和朱孟薇:“她们没有触犯规则,应该可以离开这里?可如果你没能解决吞巴家族,他们发现她们的存在就是早晚的事,你能不能保护她们?”


    已经半晌不语的黎琪和朱孟薇倏然抬头,朱孟薇只是皱眉,黎琪不耐道:“喂……虽然我清楚你一直想做什么,可以不跟害死你的这个鬼计较,但你让我跟着她是不是过分了?”


    白玛瞪她一眼:“我这算遗愿,死者为大!”


    黎琪悻悻地闭了口。


    白玛望向司凌,司凌点了头:“好说。”


    白玛松了口气,接着道:“另一个要求是,如果可以……你能不能放过我的母亲?她叫达娃,主会场里坐在贡布左边的那个就是她。”


    司凌陷入沉默。


    虽然她还没见过达娃,但想也知道达娃必然是37个主目标之一,就算她不动手,其他学员也会取这个人头。


    ……再说,她凭什么答应这种要求?阎罗王点名要收走的大恶人,她凭什么因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孩子就放过?


    不过她也不想和白玛发生正面冲突,于是只说:“我做不了任何保证。”


    “好吧。”白玛并没有太多坚持,和气地颔首,“祝你成功。”


    请一定要成功。


    白玛心想。


    司凌嗯了声,睇了眼阿坠,转身向外走去。阿坠心领神会地跟上她,身后只有死一般的安静,但直至她们走出卫生间,白玛和两位散仙都没再有任何动作。


    ……好吧,好吧。


    司凌叹了口气,到底还是相信白玛了。


    她折回卫生间,迎面撞上白玛和两位散仙热泪相拥的感人画面,尴尬地一声咳嗽:“咳……那个,我对你和吞巴家族的恩怨还挺好奇的,要不咱们边走边说?”


    一人两仙:“?”


    黎琪茫然得双目大睁:“不是出不去吗?”


    白玛蹙眉眯眼:“你诈我?”


    “对的。”司凌承认地坦坦荡荡。


    “……”白玛自然生气,但竟然无话可说。


    司凌不再耽误时间,马上施法暂且收了规则怪谈,等白玛离开又将怪谈重新布下。


    等她忙完这些,发现白玛仍在旁边,便问:“你不回去?”


    白玛思索道:“你会障眼法吧?如果能隐去我的身形,我就不回去了,我不喜欢这种场合。”


    司凌摇头失笑:“幻雾遮形。”话音落处,白玛的身影消失无踪。被中断依依惜别的黎琪和朱孟薇有点无语,但更多的当然是欣喜,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样隐去身形。


    司凌和阿坠再度施法,“鬼影”也在顷刻间消失无踪。


    之后的半个小时,一人两鬼两仙无所事事地围观着规则怪谈。事实证明像白玛这样好使的脑子的确属于稀缺资源,半小时中,走进卫生间的人要么只当那份规则是恶作剧,不予理会导致直接触犯规则;要么小心翼翼地熬过前几条,却搞不明白洗手池区域的逻辑,最终栽在某个环节上。


    在陆续走出去11个人之后,黎琪从白玛身上飘出来,好奇地问司凌:“你不打算杀人?”


    司凌笑笑:“放长线钓大鱼。”.


    几百米外,阿吉带着人追寻符咒气息,一路摸索到一幢别墅前。


    ……尚不及走进别墅前的花园院门,阿吉就感受到了异样。


    吞巴家族庄园中的别墅很多,有独栋的也有联排的,在这样的盛会时提供给不同身份的人入住。眼前这幢别墅不仅独栋,而且规模很大,两边都有侧翼,远看几乎有点西式宫殿的气场,前后还都有院子。


    这是规格最高的别墅,在整个庄园里只有八幢,分别以八吉祥徽命名①,专供家族核心成员居住。


    这些别墅就算无人居住时也会被尽心尽力地打理,不仅房内的家具、电器都有专人维护,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也都配有专职园丁,一旦出现枯死的花木就会及时移栽更换。


    但现在,花园里万物枯萎。


    最显眼的几棵参天大树枝叶凋敝,连粗壮的树干都变得黯淡。它们一株株矗立在布满腐败草叶的泥土上,光秃秃的树枝嶙峋地向四面八方延伸。地面上还长出一些同样嶙峋的荆棘,豪华的别墅掩映在这些嶙峋之间,几人的目光穿过阻碍间的缝隙望过去,只见别墅外墙漆色斑驳、玻璃窗也破损了几扇,在月色下透出一种破败的气息。


    破败、病态、腐朽……这样的景象显然不该出现在鼎盛的吞巴庄园中,倒很符合哥特风。


    “注意防范。”阿吉沉息提醒弟子们,边说边转过身,视线落在担架上。


    格桑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气若游丝到几乎察觉不到生机了。


    ……大约十分钟后,格桑从担架上站起来,低垂着透露,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晃晃悠悠地步入眼前花园的金属大门。


    所有人都紧盯着格桑的背影,每个人的心弦都绷紧了。


    此时此刻,他们已顾不上什么师徒情、兄弟情,相反,他们不谋而合地期待着藏于暗处的鬼怪能直接从花园中窜出来袭击格桑,这样他们就可以直接在外进行攻击,不必走进别墅里了。


    眼下这幢别墅显然已沦为对方的“地盘”,他们一旦进入别墅就会变得十分被动。


    可期待中的攻击并没有发生。格桑木讷地前行,一步步踩过草叶、枯枝,遇到荆棘也不知躲避。他猩红僧袍的边缘很快就被勾破,脚腕也被划出血痕,阿吉在看到这些血痕时有些激动,因为很多鬼怪都会被血腥味吸引,格桑成了一个更为优秀的诱饵。


    但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花园里万籁俱寂,只有格桑踩过草叶与枯枝的脚步声毫无规律地响动着。


    不过多时,他已走到别墅的正门前,帮助阿吉驱使傀儡的弟子念动咒语,格桑僵硬地抬手触碰门上密码锁的数字。


    嘀,嘀嘀,嘀……


    数字锁轻盈的声音跟阴暗的院落景象格格不入,断断续续的六次声响后,格桑按下确认键,手又抬起两寸,握住门把。


    咔地一声轻响,别墅咖啡棕色的大门打开了。


    众人屏住呼吸,目光探寻过去,视线穿过才开启的门缝,他们看到别墅中漆黑一片。


    ——他们追寻鬼怪来到这里,现在面对一片黑暗,没有人会在这种情况下大喇喇地进去,行尸走肉的格桑却对危险完全失去了感知力,在咒语的催动下,他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步一步地踱进深渊。


    “吱呀——”


    大门幽幽地关上了,格桑身影完全消失不见。


    “……什么情况?”阿吉听到一个弟子在不安地小声咕哝,他稳住心神,置若罔闻。


    等待,漫长的等待。这些自年幼就开始追随吞巴家族进行修行的妖僧经历了久违的心神不宁,每一秒钟都被扯拽得格外漫长,他们作为修行者向来淡看的时间突然成了一种可怕的诅咒,折磨着他们的每一寸神经。


    然后,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又好像也就过了那么三两分钟,紧盯别墅的所有人都看到大门左侧的第二块玻璃突然被溅上了一块污渍。


    由于窗中漆黑,天色也是黑的,那块污渍在浅淡的月光里只显出一片不规则的暗影,可所有人都因为这片暗影生出了同样的猜测。


    是血,格桑的血。


    阿吉长声沉息,挥了下右手:“走。”这一个字低沉到几乎听不清,却莫


    名敲动在每个人的心弦上,也掠过每个人的头皮,激起难以言述的不适。


    只是迫于阿吉一直以来的淫威,也没有人敢表示反对或者临阵脱逃。他们个个强打起精神,跟着阿吉步入院门,只能庆幸阿吉走得也不快,多少给了他们一些进行心理准备的时间。


    行走之间,阿吉嘴唇翕动,再次念及那句他引以为傲的咒语:“喃维苏通,玛拉吉辟萨集。”


    枯枝草叶间狂风大作,几线黑雾悄无声息地寻了过来,隐没于阿吉后脊。几秒后,狂风辄止,在淡淡的银白月色下,阿吉的眼瞳再度化作一条竖线,泛出暗绿的光。


    不过多时,几人终于也走过布满枯枝草叶与荆棘的院子,来到了别墅大门前。


    ……如果说在这十几分钟的时间里,他们因为没有听到格桑的惨叫和呼救,因而还心存侥幸地认为他或许幸存的话,那么在来到门前的这一刻,这种侥幸就已经荡然无存了。


    因为他们嗅到了血腥气。


    浓郁的血腥气被微凉的晚风温柔地带出,和和气气地触动每个人的鼻粘膜……这种感觉又怪异又瘆人。


    两名胆子最小弟子不由自主地往后躲了一躲,但他们最终也没生出什么逃脱的念头,因为阿吉已经推开了大门。


    “都打起精神来,当心点。”阿吉再度提醒他们,接着吩咐道,“照明。”


    紧跟在他左右的两个弟子立刻打开应急手电,碗口粗的白色光束迅速冲破黑暗,刺入漆黑。


    几乎光束投去的同一瞬,一团东西掠过光束,从黑暗里迅速飞过来。


    它径直扑向阿吉左侧那个打灯弟子,弟子左手提着应急手电,思绪完全沉浸在紧张之中,见到不明物体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右手一接……


    下一秒:


    “啊!!!”弟子惨叫着将东西抛出去,双腿接连后退两步,又因打软跌坐在地。


    “啪。”被抛出去的东西软塌塌地落在一米外。


    离得近的两个师兄弟一边下意识地扶他,一边扭头看向地上的东西。


    伴随一阵到抽冷气的声响,所有人都看清了……——


    作者有话说:虽然有存稿,但我近几天很想把下一章修一下,纠结来纠结去的结果就是临要更了决定修了……


    不知道今天能不能修完,于是明天先请个假,后天再更,我们五月一号见!


    下一章更出来之前的所有本章评论都送红包,么么哒


    第43章 带血的钱赚得开心吗?(21)


    那是一叶完整的肺。


    它显然还是新鲜的,纵使对人体器官毫无了解的人也看得出它的外皮犹有光泽,纹理很清晰,血管被硬生生扯断的断口依稀可见……


    是格桑的肺.


    会所21层的公共卫生间里,一人两仙的组合虽然没太看明白司凌要如何“放长线钓大鱼”,但知道吞巴家族要倒大霉,她们心里都挺爽的。


    穿着一袭礼服长裙的白玛在类似这样的聚会上总能时时刻刻保持典雅端庄的仪态,但现在仗着有障眼法隐去身形,她完全放松下来,盘腿坐在洗手池旁的地上。


    司凌看她无所事事,索性跟她聊起了八卦,先问了她关于双胞胎姐妹的事情,又问她跟家里到底有什么过节,居然到了这种想自己灭自己满门的程度。


    白玛看她一眼:“说来话长,等你的任务成功了,我再慢慢讲给你。”


    好吧。


    司凌无话可说。


    她看出来了,不只是她对白玛心存疑虑,白玛对她也并非毫无保留的信任。不过这太正常了,白玛生在这样复杂的家庭,她是万年的厉鬼,能随意付出信任才是很奇怪的事情。


    司凌就此中断这个话题,运息飘向卫生间天花板,穿到二楼的休息室看了一眼。


    在过去的这一个小时里,随着宴会流程的推进,越来越多的人陆续离开主会场,到休息室、卫生间调整状态。


    这两个地方的怪谈规则也在不停地发挥作用,三方再普通不过的房间在此时变得仿佛流水线车间,随着原材料的进入,不断生产处受污染的人。


    不过这种“流水线”总会被终断的,司凌只能期待它终断得晚一点,不能奢求它一直运作。


    又过了大概二十多分钟,流水线终断的时刻来了。


    ——在22楼的休息室里,两名僧侣和白玛一样智商不低,准确理清了规则逻辑,毫发无伤地离开了休息室。


    怪谈卷轴的机制是公平的,没受到污染的人一切都很正常,两个人在松气之余立刻赶回主会场,当机立断地赶往主桌,将这一消息直接告知贡布本尊。


    年逾九十的贡布已经十分苍老了,僧袍上裸露的双臂精瘦到青筋凸起,但在修为和优渥的双重加持下,这个枯瘦的老人身子骨依旧硬朗。


    两名通关怪谈的僧侣虽然年龄不大,但都是深得贡布信赖的人,他们深知刚刚发生的事情会引发与会者的恐慌,走到贡布身边后便弯下腰,小心地将声音压得极低,三言两语地说了经过。


    贡布神色一愕,转过脸看他们,目光明亮有力得全然不似这个年纪的老者。


    “What?!”他的英文发音字正腔圆,也全然不似来自于那片高原的僧人了。


    两侧坐着的人因为贡布的激烈反应不约而同地朝他看过去,其中正有白玛和阿旺的母亲达娃。她正要关切地询问贡布出了什么事,贡布已整理好了情绪,轻轻咳了声,云淡风轻道:“我出去看看。”


    语毕他站起身,随着两名弟子走出主宴会厅,前往休息室。


    司凌用纸人布下的NPC已经在第一时间将有人完美通关的消息告知了司凌,在贡布到达休息室前,司凌、阿坠、泫敕外加白玛那边的一人两仙就都先一步到达了。


    贡布走到东侧休息室门口的时候,本有几位宾客正在休息室门口寒暄,他们无一例外地出自政商两界,商业互吹信手拈来。


    突然见到贡布往这边走,几个人都朝他看过去,脸上全是标志性的笑容,毕恭毕敬地合十双手向他问好。


    “你们先回去。”贡布不等他们说话,先一步开了口。


    生硬的语气另几个人都一愣,其中一位出身腐国王室的中年男子当即想问贡布出了什么事,但身边的好友拉住了他,不由分说地把他拽开了。


    “贡布先生有点奇怪。”中年男子回到主宴会厅,还在不停地扭头往外看,好友嫌弃地看着他:“是啊,我们都没见过贡布先生这样——所以,恰到好处地视而不见是有必要的,你说呢?”


    中年男子没有说话。


    他明白好友说出这句话的立场——对于拥有良好教养的绅士来说,这种避免引起尴尬的情商属于基本素质。放在以前,他也会马上选择缄默不语,但……


    就在今天,他见识到了更强大的力量,比他所熟悉的腐国王室、比贡布都要强大,是值得他为此奉献一切的强大。


    他不想造成任何尴尬,但他担心贡布觉察了什么。


    男子定定地盯着主宴会场的门,眼底划过一抹凛色。


    很快,主会场两侧的休息室同时出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贡布的弟子们开始驱离人群,让大家都回到主宴会厅,暂时不要使用休息室,给出的解释却只是:“贡布珠钦①不舒服,他需要在休息室休息。”


    这个说法难免引起一些人的不满,因为这显得很霸道——两间休息室中间隔着主宴会厅,是两个完全独立的空间,贡布就算需要休息,也没什么道理把两间休息室都霸占了。


    在贡布一直以和蔼亲民的形象示人的前提下,这个做法多少有点颠覆人设。


    不过大家还是接受了这一解释,一方面这是吞巴家族的庄园,吞巴家族至高无上的家主需要使用个庄园里的休息室,并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


    ;另一方面,贡布毕竟九十多岁了,不论他有多高的修行,就是多岁的年纪在人类中都已经是绝对的高龄老者,大家哪怕仅仅出于对老年人的包容也很难跟他计较这点事情。


    于是只用了三四分钟,人们就都回到了主宴会厅去,主会议厅与两个休息室的三扇门外都安静下来。


    静默等待的贡布在目送最后一个人走进主宴会厅后收回目光,望了眼面前敞开大门的休息室,并不直接进入,而是合掌闭目地念了一串复杂的经文。


    当他在睁开眼睛,目之所及的画面仍是那间休息室,但以房门为界,房中多了一层缥缈的黑雾,无处不再地覆盖了每一个角落。


    “是什么妖孽作祟。”贡布低语呢喃。


    他泛着精光的双眼眯得狭长,阴恻恻地盯着房中,虽有几分忧色,但更明显的却是一种贪婪。


    司凌站在他正前方三米远的地方与他对视着,看着他眼中的意味,她知道他并未看到她,但察觉了她的存在,至少察觉了规则怪谈的存在。


    他眼中的贪婪让她感到不适,接着她想到白玛的话,心下便明白了贡布想要的是什么。


    ……想炼化她啊?


    她也眯起眼睛,饶有兴味地望着贡布.


    数百米外大别墅中,人鬼之间的战斗已经白热化。


    别墅一楼的灯亮着,格桑被开肠破肚的尸体放在靠近客厅正中央的位置,但在其他地方也可以见到零零星星的血迹,很难分辨是格桑的还是其他人的。


    二楼更惨烈些,楼道中有一块地方从地面到墙壁都完全被血迹染红了,如果不是边缘处都是飞溅的血点,看起来就很像是在这里刷了一片突兀的红漆。


    一具尸体趴在离那片血迹不远的地方,另有两具分别在不同的房间里,这两具里的其中一个是被活活吓死在钢琴前的,眼睛到现在都睁得浑圆,眼珠子都像要掉出来;另一具在他隔壁,被从房顶上悬挂下来的麻绳活活勒死……眼珠子是真的掉了出来,被一根不知是青筋还是血管的东西连着,随着破碎窗户刮进来的夜风悠悠地晃动。


    在从二楼通往三楼的旋转楼梯上还有一具尸体,是SAN值掉光后被咬破了颈部动脉,喷射而出的鲜血在天花板上溅成满天星。


    这样算起来,尸体的数量其实和阿吉带来的弟子数量对不上,但现在在三楼宽敞的活动室里,只有阿吉一个人在和伊丽莎白对峙,因为不见踪影的两个弟子都在SAN值掉光后被弗蕾迪丝撕成了碎片,弗蕾迪丝本人则不知所踪。


    四处都弥漫着鲜血的味道,鲜血之中还夹杂着一点难以形容的气息,可能来自于一些□□。


    这实在是令人作呕的气味,可阿吉现在完全顾不上这些。愤怒让他目眦欲裂,他化作绿色竖瞳的眼中几乎要沁出火来。


    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咒术触发的结界形成一层泛着黑绿光泽的薄膜,伊丽莎白被隔绝在外,紧盯位于圆心的阿吉。


    他们好像陷入了僵持,阿吉解决不了伊丽莎白,但伊丽莎白也拿躲在结界中的阿吉没有办法。


    ——至少阿吉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而在这幢别墅斜后方大概七八十米的地方,焦黑的身影隐没于夜色,迅速靠近那座富丽堂皇的寺院。


    从建成开始,这座规模并不算大的寺院就拥有至关重要的地位:这是吞巴庄园里唯一的寺院,不仅到访的信徒们会来参拜,吞巴家族的成员们只要住在这里也都来。贡布偶尔还会在这里举办法会,每次都办得极尽奢华,只允许极少数受到吞巴家族认可的权贵参加——当然了,纵使受到了高度认可,他们每人还是要缴纳一笔令人咋舌的香火钱。


    不过这些细节弗蕾迪丝是不知道的。


    她更在意的是寺院的另一种“地位”:在本次任务开始之后,这里就被东方鬼怪们占据,成了一个规则怪谈。


    在过去的大半天里,人们在寺院里进进出出,虽然死者极少,弗蕾迪丝也不是很在意这件事情,但伊丽莎白快气死了!——


    作者有话说:【注释】


    ①【贡布珠钦】珠钦不是名字哈,是尊称。意思差不多就是有大修为的厉害人士。


    第44章 带血的钱赚得开心吗?(22)


    确定了异样,贡布正了正色,举步走进休息室。


    “……师父!”两名弟子脸色一慌,不约而同地想要拦他,但贡布已经迈进了休息室的范围。


    他们只好面色煞白地跟着他进去。想到自己刚刚已经摸清规则,毫发无损地通关了怪谈,两个人又都冷静了一些。


    再进来一次他们应该是安全的,应该也能保护好贡布。


    只要规则别发生变化就好……


    他们不约而同地冒出这个念头,不约而同地打了个激灵,然后不约而同地赶紧将这个念头按住,生怕这种胡思乱想变成某种“不祥的预感”,一念成谶。


    鬼怪三人组将二人的惶恐不定尽收眼底,司凌一时真有点遗憾自己不能再弄一份全新的规则出来让他们体验大版本更新的刺激,只能右手一翻,按原本的计划甩出两个纸人。


    两个熟宣制成的纸人飘飘悠悠地从师徒三人间掠过,飞到休息室的角落,消失无踪。


    接着,司凌看向两名弟子头上的SAN值条。


    方才他们虽然没有触犯规则,也就没有触发任何恐怖画面,但整个过程里两个人无可避免地一惊一乍,进行通关操作时即便从头到尾无事发生也拦不住他们自己脑补各种画面,因此两个人的SAN值在通关之时还是下跌到了70%。


    现在贡布前来镇场,对他们而言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SAN值也因此回升到了80%。


    司凌看他们全须全尾地离开,原本并没打算对他们展开什么追杀,但既然他们回到休息室来……


    司凌一边不露痕迹地收了怪谈,一边想:随缘吧,虽然他们两个不是主要目标,死在哪儿、死不死都无关紧要,但能物尽其用也很不错。


    目光所及之处,贡布绕着休息室转了一圈,然后在西侧墙壁处放置的沙发位上坐了下来。


    比起两名弟子适才发现怪谈规则时的惊慌失措,贡布作为一名大师所表现的状态可谓四平八稳。他坐定后,淡然地朝两名弟子招了招手:“过来,坐下,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两名弟子对视一眼,忐忑地走过去,一左一右地坐到他的身边。


    左边那个名叫坚赞地先开了口:“刚才我们进来休息,先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后就看到这个茶几上放着一份规则。”坚赞指指贡布眼前用上等酸枝木制成的长方形茶几,茶几上现在并没有规则。


    他继续道:“我和顿珠都不太懂这些,但在场的还有位歌手,是咱们的信徒带来的家属,她说她在小江书上刷到过类似的东西……”


    贡布眸光凛凛:“她人呢?”


    “……死了。”右边的顿珠僵硬道。眼看贡布脸色不善,他赶忙解释,“跟我和坚赞无关!当时她说她在小江书里见过这种情节,认定这是恶作剧,随手就把那份规则揉成团想扔进垃圾桶。”


    垃圾桶在他们所坐位置的斜对面,东墙的墙角那里。


    坚赞睇着垃圾桶道:“她才走到一半就不对劲了,突然倒地,痉挛抽搐。我和顿珠吓了一跳,赶过去想看看她怎么了,就看见她一下子翻身趴在那儿,大口喷吐黑血,一边吐一边狂笑……”


    坚赞想到歌手扭曲的四肢和满口黑血的狰狞笑容,肉眼可见地打了个哆嗦。


    贡布又问:“尸体呢?”


    现在在从沙发到垃圾桶的这个区域里别说尸体,连一滴血都看不见,如果不是亲自感知了阴气的存在,贡布恐怕会怀疑他们在说谎推卸责任。


    顿珠哑哑道:“她……一直笑一直吐血,那个吐血量……我觉得她可能把全身的血液都吐出来了,然后是各种……不知是胆汁还是什么的液体,最后是五脏六腑。我们眼看她把心肝脾肺肾都呕了出来,连施了几道咒语都无济于事。”


    “接着她便开始吐出……筋骨和血肉,一块又一块,直直直直到……”顿珠说到这儿说不下去了,因


    为他眼前浮现除了那位歌手最后的样子:她吐到整个身体都空了,物理意义上的空了。他们眼睁睁看着那满地的血污、内脏、骨肉迅速完成腐败过程——从生菌生蛆到干涸风化,最终化作烟尘消散无踪。


    在之前的整个过程里,休息室里装修、光线都没有发生丝毫变化,但女歌手的死亡经过将这里镀上了一层恐怖气息,那些血肉、内脏与令人作呕的气味毫不留情地攻击坚赞与顿珠的视觉和嗅觉。


    可当那些风化的烟尘散尽,整间休息室一下子恢复成了窗明几净的样子,干净得仿佛适才的恐怖景象都只是坚赞和顿珠的一场噩梦。


    ……在那短暂的片刻之间,他们真的很想相信那只是噩梦。


    但他们才回过身,就看到一张崭新的怪谈规则静静放在那张茶几上。


    两个人当场就麻了。


    贡布沉了一沉,起身位于休息室东北角的洗手间,两名弟子正想跟上他,就听他说:“你们在这里等着。”


    坚赞和顿珠相视一望,下意识地想说自己更清楚这里的套路,但活下去的欲望打败了一切,让他们两个都把这话咽回了肚子里。


    贡布独自走进卫生间,再度施动在休息室外念过的咒语,不出所料地看到洗手间里也弥漫着一层阴气。


    他环顾四周,这处设在休息室里的洗手间其实很少有人使用,因为它太小了,只有一个马桶和一个洗手池,完全就是普通家用卫生间的样子。


    因此在庄园里没什么人的时候,谁也不必专程跑到主楼22顶层用休息室里的洗手间;碰上这样人数众多的活动,宾客们的首选又自然而然地变成了21、22两层的公共卫生间,谁也不必非跑到这里排队。


    坚赞和顿珠方才之所以会来这里,不过是喝多了懒得出去,而这里又刚好没人罢了。


    说白了,这是一个考虑不周导致的设计缺陷。


    这一特质导致这个卫生间缺少了一些“人气”,对普通人而言,这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感觉,但又是大多数人都感觉得到的——当人们走进一个房间,如果这个房间罕有人至,哪怕打扫得很干净、布置得很温馨,人们也仍旧会有一种微妙的异样感,这种异样会让大家明白:嗯,这里平常是没人来的。


    只有修行人士完全明白这种异样感产生的缘由——其中两成原因是人迹罕至的地方本身缺乏阳气,普通人本身就会感觉寒涔涔的。同时,这样的地方也更利于一些凡人看不到的东西安家藏身——也未见得是什么有意伤人的妖魔鬼怪,大多都是和凡人一样安然度日的小东西,有些甚至没有固定的模样,只是天地间因机缘巧合凝结的一丝灵气或阴气,找个感知不到凡间活物的地方就凭直觉安了家。


    业内人士们使用咒术,是能召唤并驱使这些东西的,有点类似于《西游记》里孙悟空召唤土地爷的效果。不过修行人士的法力不能和孙大圣相提并论,召唤出的超自然生物也不能与土地爷相较,只能做一些最基础的东西。


    譬如提供情报。


    贡布凝望着洗手台前的镜子呢喃施咒:“天清地明,精魅显形。”


    飘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阿坠噗地一声笑了,她复杂地扭头看司凌:“还真让你猜对了……”


    坏人都不认为自己是坏人,所以贡布对吞巴家族的可怖属性真的没数。


    ——这个卫生间缺少由于人迹罕至缺少人气是真的,但吞巴家族多年来做下的那些令人发指的恶事连鬼见了都甘拜下风,哪有什么魑魅魍魉敢在他们的地盘上安家?


    因此,贡布完全不可能召唤出东西来,那多尴尬啊?


    司凌不无戏谑地想:还好有她在,贡布真应该对她说一声谢谢。


    贡布静等在镜前,不过多时,他就从镜中看到乒乓球大小两团白色的雾气在他身后几米远的空气中显现了。


    这些精魅弱小得不成气候,常是肉眼看不到的,但镜子可以折射出它们的模样。贡布便没有回头的意思,只从镜子里看着。


    但出乎贡布意料的是,两团白雾很快膨胀、扩大,眨眼的工夫就从乒乓球长到了近乎篮球的大小。然后继续扩充,便只是纵向的拉长了,它们变成两团一人高的椭圆形雾气,还能模模糊糊看出四肢。


    庄园之内,竟修出了这种精怪?!


    贡布有些惊异,因为他作为人类虽然不能像鬼怪那样能直接看到这些东西,他这种程度的精怪他应该有所感觉才是,看他竟直到此刻才知晓它们的存在。


    ……该服老了。


    贡布一时情绪莫名,眼见那两团雾气朝他飘来,他又稳住了思绪,正色准备询问是何人在此地作怪。


    然而,这两团被他召唤出来的人形白雾却仿佛完全没有感知到他这个召唤者的存在,它们飘到他身后半步远的位置便向右拐去,幽幽飘向卫生间的门口,似乎打算离开。


    贡布一怔,又念了一遍咒语,它们仍旧全无反应。


    它们继续飘向卫生间的门,在此过程中,它们还在继续显形,原本模糊的四肢逐渐清晰起来,身上也渐渐显出衣服的痕迹。


    那是贡布并不陌生的民族服饰,宽腰长袖的棉袍长及脚踝,领口及袖缘处绣着八宝刺绣,头饰、耳饰都是银色的,风格很豪放,上面镶嵌着绿松石,腰间系着的围腰由五色的布条缝制,宛若彩虹。


    贡布眸光微凌,眼露疑色。


    第45章 带血的钱赚得开心吗?(23)


    在这身装扮变得清晰的时候,两团朦胧的白雾已经完全形成人形,身体呈近乎活人的肉色,只因是半透明的,所以看起来稍浅一点。


    贡布从这身装束和她们的背影看得出来,这是两个年轻的姑娘。


    但在这些形成的时候,她们已走到临近门口的地方,贡布从镜中斜看过去,只能看到她们的背影。


    他于是下意识地扭头望了眼。


    按理说,这种级别的精怪对他这样的修行者而言应该已经是肉眼可见的了,可当他看向她们所在的方向,那里空空如也,没有任何痕迹。


    他只好转回头,重新望向眼前的镜子。


    几是同一瞬,走在后面的女孩子微微侧过头,也从镜子里睇了他一眼。


    只是极迅速的一眼,但她嘴角勾起的狡黠,眼中透出的寒光都令贡布一惊!


    更重要的是,虽然只是转瞬即逝的一眼,但这张面孔对贡布而言并不陌生。


    他瞳孔骤然缩紧,再度回过头,仍旧什么都没有看到。


    于是他第三次看向镜子,但这回就连镜子里也什么都没有了,她们已经离开了卫生间。


    一股恐惧从贡布内心深处翻涌而上,他用力缓了一口气,转身疾步追出去。


    他毕竟已经不年轻了,纵有修为支撑,走得一急,脚步也打了趔趄,走到门口时险些摔到。顿珠和坚赞见状赶忙起身迎过来搀扶他,贡布却顾不得这些,不等他们走近就急切地问道:“顿珠、坚赞,你们刚才看到有人出去吗?两个女人!”


    贡布试着告诉自己:他刚才回头看不到她们是因为年老眼花,同时他又非常确信,如果那两个是集天地精华形成的精怪,以顿珠和坚赞的修为也该看得到,况且他们又不年老。


    司凌揣摩时机,接连对顿珠和坚赞施了两道咒语:“幻雾遮形。”


    “丝缚灵枢。”


    第一道是她信手拈来的障眼法,第二道则类似于西方的傀儡术,与阿吉控制格桑去送死的咒语算是异曲同工。


    这类咒术在具有自主意识的健康活人身上本不该起效,因此即便司凌拥有三万年的惊人修为,也只能造成轻微的控制,比如表情、神态,想完全让两个人为她所用是不可能的了。


    不过这也够了。


    然而顿珠和坚赞茫然地对视了一眼,都困惑地摇头说:“没有。师父,您说谁?”


    贡布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


    跳“咚咚”沉了两下。


    他们都看不到,只有镜中呈现,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了——他方才召唤出的并非以灵气生成的精怪,而是鬼魂。


    贡布正想再说什么,刚抬眸看向顿珠,蓦地撞上顿珠的笑容,吓得骤然退了一步:“啊——”


    顿珠的两只眼睛都眯成缝,弯成向下的半圆形,嘴唇则是上挑的半圆形。


    ……这显然不是人类能做出来的正常表情。


    贡布紧盯着他,声音颤栗:“你……你……”


    可顿珠的神情已经全然恢复了:“师父,怎么了?”他不解地望着贡布,坚赞因贡布突然受惊先侧首瞧了顿珠两眼,见顿珠一切正常,也同样不解地看向贡布:“师父?”


    贡布迫使自己冷静,朝两名弟子强笑:“我刚才眼花了。”


    他故作轻松地摇头,但心下已有了猜测——多年的修行经验告诉他,他绝没有眼花,顿珠适才的异样指向一个明确的结果,那就是顿珠已经被厉鬼附体了。


    那两名厉鬼想要报复他,所以俯到了他的弟子身上。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复仇方式,如果厉鬼的心思足够缜密,完全可以悄无声息地做成这件事。


    但不幸中的万幸,她们失算了,或者说是得意忘形了。


    他虽然尚不确定她们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但很清楚她们心里积攒了怎样的怨气。


    那已是八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贡布刚刚在教派中崭露头角,他的师父便给予了他足够的器重,他有幸协助师父制作法器——他们要为那屹立在雪山之巅的巍峨佛宫绘制一幅人皮唐卡。


    人皮唐卡,顾名思义,就是绘制在人皮上的。


    ……在现下这个足够文明的时代,很多对此毫无了解的人会想当然地认为这是取用故去者的皮肤制作的东西,但其实并不是的。


    他们制作人皮唐卡采用的每一张皮都是在人还活着的时候就选定了,所有平民、农奴都是他们的“备用库存”。


    为了挑到足够完美的皮,他们不惜在那个交通闭塞的年代走南闯北,花上几个月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在选到满意的人之后,他们便会请来画工精湛的乌钦①在活人身上直接作画,由于唐卡的绘制步骤极为繁复,这一过程往往又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在这几个月中,身为“画布”的人绝不能长胖,因为身形走样会扯拽画卷;但同样也不能变得更加消瘦,那同样会导致作品变形。


    所以他们会严格控制“画布”的进食,尽量避免问题,这个过程就连贡布也要承认,它不怎么让人舒服。


    之后,当伟大的画作终于完成,他们当然不可能等人寿终正寝——那样不仅是时间太长,更重要的是随着人日渐衰老,皮肤会出现令人作呕的皱纹,这会直接毁了精美的画作。倘若他们还是因为疾病或者会导致皮肤破损的事故而亡的,那所有的努力就更白费了!


    因此直接取下人皮是绝对必要的,贡布从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嘎姆和卓尔嘎就是这样死去的,不过她们的存在更“神圣”一些——他们是为一次规格极高的庆典制作的这张唐卡,因此从挑选人员的那一步开始就格外严格。


    要一对年轻的双胞胎姐妹、必须是处女,这只是最基础的要求。除此之外,贡布的师父要求她们长得圣洁漂亮,皮肤不能有一丁点外伤,连一颗痣也不可以有。


    这些苛刻的条件让贡布光是找人就用了两年,先后被师父否掉的双胞胎有好几对,最终,他终于选定了她们。


    ……她们的出现就像命中注定的一样,不仅完全符合要求,而且姐姐嘎姆的名字意思是“白度母化身”,妹妹卓尔嘎则意味着“白伞盖佛母”。


    贡布的师父见到她们第一面就忍不住地惊叹:“她们是注定要被献给神佛的!”


    有了完美得让人啧啧称奇的画布,绘制唐卡的过程很快就开始了。每每绘制唐卡之前,他们总要进行一场神圣庄严的仪式,但为了体现这幅唐卡的重要程度,贡布的老师为它增加了一个更为重要的步骤——也就是在很多人眼中有些猎奇的“双修”。


    他们认为男人是慈悲的、女人是智慧的,而双修可以令二者合一,达成“乐空不二”的高尚境界。


    对即将成为法器的两姐妹来说,这自然是一种加持。


    于是贡布的师父亲自执行了这一步,在他之后,贡布和几个师兄弟也分别执行了这一步。


    这也是绝对必要的,贡布从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时至今日,他仍旧记得那时的欢愉,因为那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双修。


    他因而也一直相信,这一系列仪式真的为那张精美绝伦的唐卡增强了法力,现下看来这也是对的。


    至于两姐妹找上了门,贡布只觉得替她们惋惜。


    ——她们本该去往更好的来世的,将自身奉献给神明的人都应当去往更好的来世,可她们非要执拗于今生.


    “师父,您的脸色不太好,坐下歇一歇吧。”顿珠虽对贡布的状态存在疑虑,但还是伸手扶住了他,将他搀往沙发那边。


    坚赞见状上前一并搀扶,走到沙发前,他示意顿珠先坐下陪着贡布,自己贴心地去沏了一杯热茶水来,希望能借此让贡布舒服一点。


    等茶水沏好,坚赞边将茶杯放到贡布面前边小心地问:“师父,您在卫生间里有见到什么吗?”他边说边环顾四周,“这里始终没有再出现规则,刚才顿珠试着离开这个房间……也还出得去,好像规则怪谈已经不见了一样。”


    “我什么都没见到。”贡布尽量维持着平静。


    他端起茶杯来喝茶,心中思索如何对付附在顿珠身上的厉鬼。


    余光忽然扫到茶杯上映衬出的倒影,贡布心下知道那是站在身侧的坚赞的影子,但他还是下意识地低眼一扫……


    “啪!”


    茶杯一下子被丢在茶几上,茶水尽洒,杯柄也摔断了。


    ……因为贡布在倒影中看到的是属于双胞胎姐妹的那张脸。


    他深吸一口气,顿生的慌乱让他没有勇气看旁边的坚赞,只听到坚赞无比困惑地问:“师父,您怎么了?!”


    顿珠同样讶异,他费解地看了贡布好几眼,然后先伸手扶起了破损的茶杯,又接连从茶几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好几张纸去擦茶水。


    坚赞若有所思:“师父,要不您先回去休息,我和师兄弟们想个说辞让宴会早点散场,把会所戒严,好好找那妖孽。”


    这倒也是个办法。


    贡布心下觉得有理,点了点头,就想做些具体安排。


    他于是定神看向坚赞,然后就看到……


    近在咫尺的坚赞明晃晃地顶着那张脸——


    作者有话说:【注释】:


    ①【乌钦】:意思是“伟大的画师”。


    第46章 带血的钱赚得开心吗?(24)


    充斥血腥的别墅三楼,阿吉与伊丽莎白仍在结界内外对峙。


    阿吉在等待自己的SAN值恢复。


    在片刻前的战斗中,伊丽莎白拼上了权力,因此阿吉一方面目睹了弟子们接二连三的惨死,也看到了伊丽莎白开启的各种恐怖画面。


    虽然他的修为远胜那些弟子,但接踵而来的刺激还是让他的SAN值几次下跌。在他开启结界阻挡伊丽莎白的时候,SAN值已经掉到了40%。


    他自己虽然看不到这个数据条,却能清晰感觉到自己气息不稳。


    现在,随着他渐渐冷静,SAN值有了小幅度的回升,慢慢反弹到了5


    0%。伊丽莎白在圆形结界外来回来去地踱着脚步,情绪渐渐暴躁。


    因此在阿吉看来,伊丽莎白也在等待,她在等待他精力不支、结界减弱,让她有入侵的机会。


    想得美……


    阿吉咬着牙想。


    只从伊丽莎白的物种和那一袭破旧的婚纱他也看得出,她不过是个几百年修为的怪物。他如果仅论年限,应该比她的修为更浅,但他本身算是修行人士中拥有顶级天赋的那部分,吞巴家族又有各种法器加持,和伊丽莎白这个级别的怪物一较高下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如果不是伊丽莎白有一些稀奇古怪的道具让他反复进入各种恐怖幻境,他根本沦落不到这种与她被迫对峙的局面!


    在两个人的僵持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如果狼人三兄弟在这里的话,他们大概会觉得此时的伊丽莎白很像一头在仔细观察猎物的狼。她在结界外徘徊着,等待猎物因为筋疲力竭而放松警惕,如此地耐心。


    耐心得都不像她了。


    会所22楼西侧休息室中,贡布已经接连遭受了几轮惊吓,司凌心里有点佩服他了。


    她为他上演的惊吓“委婉”但“绵长”,坚赞和顿珠时而正常得毫无异样,时而在一眨眼间变成嘎姆与卓尔嘎的样子,又在下一瞬恢复如初,好像刚才只是贡布看花了眼。


    而在他们彼此眼里,他们都是正常的,因此他们都不明白贡布为什么总是一惊一乍。坚赞还为此探问过好几次,但贡布顾左右而言他。


    ……他当然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因为反复的惊吓早已让他疑神疑鬼了。他不得不怀疑两个弟子是否都被厉鬼附了体,或许还怀疑过是自己因为惊恐出现了幻觉,这种情形下他不可能信任任何人。


    不过即便如此,他的“表现”也比司凌最初的预想好了很多。


    司凌原本以为他只要生出“弟子被双胞胎厉鬼附体”这种怀疑,就会立刻对他们动用法术。因为一方面他就是个衣冠禽兽,不是什么真的善人,另一方面他又真是个鲐背老人。步入老年阶段后的□□削弱人类是无力抗争的,道行高深的修行者就算远胜普通人也并不能完全免俗。


    因此,高龄的贡布会无可避免精神力变弱,也会像很多老人那样日趋昏聩,在此之外,求生欲也会更多地占据他的心神,这让司凌以为他会为了保命马上对两个弟子动手。


    可他竟然没有,即便经历了持续的惊吓,他仍旧保持了相当程度的冷静克制,并没有贸然行事。


    要不人家是大师呢。


    司凌揶揄地想。


    会所的地下一楼,西装革履的吸血鬼们已经假扮宾客前往主宴会厅观察了几次状况,虽然他们的肤色白得不大正常,但身上的贵族气质很加分,主宴会厅的水晶灯投下的灯光又是暖黄的,很好地削弱了那种病态的苍白,他们就有了浑然天成美好滤镜。


    在数次观察之后,艾麦里克发现自己有点失算了。


    这种失算说来还有些滑稽——他们原本打算等到宾客们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反应迟钝,以便他们出手放大招,是因为艾麦里克对瓷国稍有了解。


    准确地说是对瓷国的酒文化稍有了解。


    吸血鬼热爱红酒,他的家族拥有自己的红酒庄园,很多成员也因此成为了小有名气的美酒收藏家,就连他的父亲、堂堂吸血鬼亲王也是其中之一。


    这一特质让他的父亲很自然地对其他文化中的酒也感兴趣,一些有求于亲王的人就会投其所好,为他送来世界各地的美酒。


    所以在三十几年前,亲王殿下得到了一箱来自于瓷国的顶级白酒。当时的瓷国还远没有如今的国际地位,东西方的交集本就有限,吸血鬼又是生来孤高的种族,对这神秘的东方古国更是知之甚少。


    于是在收到这些久之后,他们怀着某种傲慢又猎奇的心态专门举办了一场宴会,就为了品鉴这种拥有漫长历史的久。


    然后,在这场宴席的后半程,很多吸血鬼都见识到了此生难忘的混乱。


    他们有的人呼呼大睡、有的人手舞足蹈亦或嚎啕大哭,还有些人做出了跳到桌子上当众脱衣服的不雅举动。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席间有两位年逾千岁的老爵士,他们一贯的作风非常传统,都是吸血鬼族内的恐同先驱,但那天晚上他们竟然抱在一起激吻了将近一个小时——在极度的混乱中本来也没什么人注意到这个刺激的画面,酒醒之后更不应有人记得,无奈宴席上按惯例请了王室摄影师到场,摄影师同样喝高了,对着他俩连按了几百下快门,为两位尊贵的爵士留下了此生无法磨灭的高清黑历史。


    时至今日,艾麦里克仍对这一切记忆犹新。所以在他即将面临一场由瓷国人主办的宴席时,他想当然地认为这些人就算不酊酩大醉也会陷入同样的混乱,那简直就是鬼怪们动手的绝佳时机。


    ……谁知道,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宾客们开怀畅饮,但耍酒疯的没几个啊!


    这其实只是个很简单的身体差异,千百年文化养成的习惯让许多国家都出现了适合自己的高度数酒精产品,但很多酒量不错的人突然喝到异国的酒还是会受不了。


    艾麦里克发觉不对之后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计划还是被打乱了。好在他虽然一直以高冷形象示人,但本质上并不是一个死要面子的人,他马上向所有加入计划的西方鬼怪们承认了自己的误判,并且及时对计划进行了微调:“等到宴席散场,与会人员回到自己的住处应该会尽快就寝,我们在深夜突袭,不出意外的话可以拿下不少人头。”


    不久之后,意外就毫无意外地出现了.


    休息室中,贡布的SAN值终于在坚赞和顿珠又一次变脸后下跌到80%。这个速度远比司凌预想中要慢,但总比不掉强。


    因为SAN值下跌并不是匀速的。人的精神力开始崩塌之后很容易陷入恶性循环,降得越低越会一溃千里。他因老迈而生的强烈求生欲也会因此加剧,促使他情急之下做出一些错误的判断。


    “你们……”贡布呼吸急促起来,坚赞和顿珠在经过几次反复后疑心大起,顿珠定定地看着他问:“师父,您到底怎么了?”


    贡布坐不住了,他嚯地站起身,大步离开沙发区,心里盘算起了如何在尽量不惊动旁人的前提下进行驱鬼。


    耳边忽然起风了……


    只是一阵微风,却令贡布悚然一惊,他抬眸看去,休息室的两扇窗户都紧紧闭着。而且窗户在他的面前,但这阵风是从身后吹来的。


    清风之中,女子缥缈的话语轻轻呜咽:“好痛啊……好痛,我的皮……”


    这声音并不大真切,贡布分辨不出是不是嘎姆和卓尔嘎的声音。


    他自然也没有看到,此时正有一个身着明制袄裙的小女妖挂在他的后背上,樱唇笑吟吟地贴在他脸颊一侧说着话。


    在贡布慌乱的片刻里,窗下的矮柜柜面上无声地出现一把短刀。


    是宴会后厨的水果刀,不知为何飘到了这里,躺在矮柜上,泛着寒涔涔的光。


    “师父?”坚赞对贡布的古怪状态很不放心,他大步跟上前,关切的声音贯穿那一声声清幽的痛呼落进贡布耳朵里。


    两种声音的交叠刺激了贡布的神经,他趔趄着上前两步,一把攥住短刀。


    坚赞才赶到他身边,贡布手中的短刀便抵在了他的腹间:“你别动!”


    “师父?!”坚赞骇然。


    原还坐在沙发上的顿珠也站起来:“师父?!”


    两个人惶惑地望着贡布。


    下一秒,坚赞的脸再一次变成嘎姆的,他微微低头,眼睛一分分上翻,直翻到完全失去黑瞳,只剩两个白白的眼珠盯着贡布。


    怪异的笑容在他唇边勾起,随着他的薄唇翕动,贡布听到男声与女声冷涔涔地齐说:“你发现我啦……贡布珠钦!”


    是女鬼控制了坚赞在说话!


    ——这是最容易做出的判断。


    贡布后脊渗出一层凉汗,枯瘦的身体不住地发抖,手中紧握的短刀下意识地向坚赞刺去。


    “啊!”坚赞吓傻了。


    “师父!”顿珠扑过来拦他。


    司凌和泫敕一起拿着一页纸念着,都有意放慢了语速,以便做到和对方齐声。


    于是贡布听到坚赞口中继续用男女双声说:“冤有头债有主啊……贡布珠钦!我终于找到你啦!”


    “你……”贡布猛地退开几步,最后的理智让他放弃了物理攻击,冒着冷汗开始念咒。


    司凌和泫敕对视一眼,齐声发出张狂的笑:“哈哈哈哈——当年我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你宰割,今时今日你以为自己是谁?!”


    然而……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嘈杂:“着火了!”——


    作者有话说:泫敕:我堂堂神兽,好不容易复活(也不算活哈)干的都是什么蠢任务,齐声朗读这对吗???


    第47章 带血的钱赚得开心吗?(25)


    一名僧侣急匆匆地跑向宴会厅:“寺院着火了,快去救火!”


    司凌眼底骤颤,下一瞬,灼烧感从胸腔翻涌而上,强烈地不适令她捂住胸口。


    “司凌!”阿坠和泫敕几乎同时扶住她,司凌双目圆睁,大喘了几口气,勉强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寺院结界……”


    阿坠嘶地吸了口凉气。


    他们选定的几个规则怪谈都在用司凌的法力维持,一旦出现问题司凌就会遭到反噬。


    泫敕下意识地望向窗户,视线穿过庄园中的别墅与草木,橙红色的熊熊火焰在夜色中耀眼夺目,滚滚浓烟从火光里翻涌向天际,与夜晚的浓云几可连成一片。


    但问题是……


    被鬼怪布下结界的地方,还能失火?!


    阿坠不可置信:“怎么会失火?!”


    “火”字出口的同时,她只觉疾风裹挟黑影掠过身侧,再定睛一看,身边的两个人都没了?!


    贡布师徒三人同样被突发状况吸引了目光,窗外的火光一时让他们连恐惧都忘了,想到寺院里各种价值连城的佛像、法器、古董,贡布不顾一切地往外赶:“快去救火!快!”


    “……好!”顿珠马上附和。


    几秒钟前还在面对水果刀危机的坚赞多愣了一下,也连忙跟出去。


    幽暗的夜色里,无数建筑飞速从脚下掠过,司凌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看着提着她的胳膊向寺院俯冲的泫敕陷入了沉默。


    虽然身为厉鬼她不会脱臼……但她不要面子吗?!


    况且——


    “咳。”司凌无语地咳了一声,在风声里提高音量,“泫敕啊,你知道我也能飞吧?”


    她心想:谁还不是个鬼呢?!


    泫敕瞟她一眼:“我不是鬼的时候就会飞。”


    司凌被看穿心里的吐槽,无语凝噎。再看看建筑物从脚下掠过的速度,她也不得不承认他更善于飞行。


    片刻之后,泫敕把她带到了寺院上空,松开了手。


    ……他松手属实有点突然,司凌身体倏忽向下一坠,虽然就刻便通过调息稳在了半空,她还是忍不住白了泫敕一眼:“你倒是说一声!”


    话音落处,没有回应。


    司凌定睛,只见泫敕紧盯着下方的熊熊烈焰,似乎在找寻什么。


    她顺着他的目光也凝神去看,无数信徒正从会所涌向寺院,但尚不及赶到,寺院周围只有几个安保人员正着急忙慌地救火,可火势太大,他们的努力聊胜于无。


    烈火造成的热气与夜晚微凉的空气造成气流,使得火焰晃动不停。


    在火光闪烁间,司凌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穿梭在大火里.


    豪华别墅中,远处的火光从阿吉背后的玻璃窗透出一抹颜色,阿吉下意识地回头望了眼,判断出着火的位置,目露愕色,下一瞬便是心急如焚。


    那个寺院虽然规模不大,但耗资巨大,吞巴家族里没人能不在意,现下眼见它起火,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肉疼。


    阿吉恨不得立刻冲去救火,然而僵尸新娘还在这里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正当他身陷两难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


    “咚——”伊丽莎白撞破窗户,破碎的玻璃砸向地面,在夜色中惊起一声脆响。


    阿吉眼看伊丽莎白就这样甩下了他,在夜色中头也不回地闯向寺院。


    不好!


    阿吉心下顿时生出一些不太好的猜测,慌忙收了结界,拔腿就追.


    会所地下一层。


    艾麦里克听到外面的变故,讶然吸了口凉气:“起火?”


    “对,是寺院,突然就起火了。”维莱道。


    “寺院?!”艾麦里克心下一栗,推开维莱冲向楼梯。


    借助吸血鬼的跳跃能力,他几步就冲出了地下室,抬眸定睛,一眼看出着火的方向的确像是寺院,心里顿时明白了。


    艾麦里克视线移动,望向匆忙赶去救火的人群。


    ……某天夜里的惊吓再次浮现脑海,中式新娘、整齐微笑的人偶,每一个细节都还历历在目。


    艾麦里克不敢设想后果,强定心神,拿起传音符:“所有人,行动。就现在。”


    犹在地下一层的鬼怪们听到他的声音无不一愣,他们都明白是突然的火情让艾麦里克改变了计划,但并不知他为何做出这样的决定。


    在短暂的安静里,各物种面面相觑,很快,吸血鬼们先窜向楼梯,其他鬼怪见状也都拿定主意,纷纷听从命令.


    寺院上空,司凌淡睇着烈焰中的人影,冷冷地收了维持规则怪谈的法力。


    她的确被反噬了,不过对于三万年的修为来说,这点反噬就像普通人被磕了一块淤青,无关痛痒。


    泫敕侧首望着与会所遥遥相对的另一边——会所里的人们正赶过来,另一边也有个人影正孤零零地往这边跑,是伊丽莎白。


    他复杂地嗤笑:“为了赢你,她们很尽力了。”


    语毕收回目光,望向司凌:“给她们点教训?”


    说着,他手中光影一闪,一人高的长戟在他手中化形,司凌睇了眼那长戟,抿了抿唇:“杀鸡焉用宰牛刀。”


    她侧首望向急切赶来的众人,在苍茫的夜色中,他们仿佛一股从会所大门喷出来的潮水,而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


    司凌眯起眼睛,发现一大波鬼怪已在大开杀戒。他们追逐着人群,跑得最慢的一波人遭到围堵,即便隔着几百米的距离,她都能隐约看到那些疯狂下跌的SAN值条。


    ……他们是趁乱“捡漏”还是从一开始就和伊丽莎白安排好了这个大计划?


    司凌一时无从判断。


    她勾动唇角,掐诀念咒,一阵阴风随着咒语掀起来,温柔地拂过她的发梢,然后凌然袭向人群。


    凡人是看不到这股阴风的,就连大多数实体型鬼怪也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泫敕眯起眼睛,眼看那股阴风在临近人群时蓦然分散成无数细线,仿佛具有思想般精准地飞向不同的目标,在触及目标的瞬间没入人体消失无踪。


    刚飞到半截的阿坠同样目睹了这一幕,她一下子刹住身形,忍不住地笑了:“哈——”


    狂奔的人群里,几十名被黑线击中的目标猛然停住脚步,所有人脑海中都闪过同一个声音:是时候了!


    是时候向祂献祭了。他们要证明自己是最忠诚的信徒,以此获得祂的奖赏。


    于是顷刻之间……


    吴哲贤发疯一般地扑向离得最近的人,红着双眼后脚着猛挥拳头。


    被扑倒的年轻男人其实远比吴哲贤要强壮,但他对这一切毫无准备,一下子被扑倒在地,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被重拳打得失去了意识。


    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崔励今、崔励明、崔寒三兄妹相视一望,眼中各有凌光闪过。


    他们默契地扑向正专注赶往火场的胖妇人,崔励明和崔寒死死按着她,崔励今使出十二分的力气掐她的脖子,胖妇人很快翻着白眼断了气。


    人群的另一侧,索朗拔出腰间的弯刀,转身就劈!


    这其实只是装饰性的佩刀,并没有开刃,但毕竟是实实在在的金属。一刀劈下去,中刀的男人虽然没有外伤,还是头晕目眩地栽倒在地。


    索朗不假思索地再度狠砸下去,一下、两下……血点四溅。


    这变故来得太快,藏于人群中的几十个人突然发疯袭击同伴,其他人都搞懵了。一时间很多人四散而逃,也有些仍在机械性地继续跑向火场。


    他们身后的西方鬼怪们也愣了,


    狼人三兄弟原本正专注地围堵几个僧人,突如其来的混乱让他们纷纷转过头,见不远处的人群正发生内讧,三个狼都大惑不解:“什么情况?!”


    被他们围堵的僧人见状趁机逃走,可也就是刚跑出狼人的袭击范围,其中一人就突然反水,对师兄弟发起了可耻的偷袭。


    “艾麦里克!”察觉异样的维莱喊了一声,艾麦里克刚刚成功咬穿一名老者的脖颈,闻言下意识地抬眸,继而哑了哑,将奄奄一息的老者丢在一旁,茫然地上前几步:“这……怎么回事?”


    火场外围,原本守株待兔的伊丽莎白眼见猎物被截胡,脸色骤变。


    弗蕾迪丝同样感到不对,冲出烈火感到她身边,和她一起望向混乱的人群。


    司凌悬在夜空里淡漠地睇着她们——她本来没想这样大开杀戒,是打算同学们都留点人头的。


    现在搞成这样,让她说点什么好?


    泫敕远眺人群,复杂一笑,收了手中长戟。


    阿吉在这时赶到了火场附近。


    ……在他的视角下,近处是被火舌吞噬的寺院和两个杀了他数名弟子的鬼怪,远处是正发生不正常厮杀的人群。


    他很自然地将人群的混乱也归咎到了伊丽莎白和弗蕾迪丝头上。


    “妖孽!!!”阿吉暴怒大吼,怒火甚至支撑起了他的精神力,司凌眼看他原本残缺的SAN值条瞬间回满了!


    顷刻间狂风大作,一股黑绿的浓烟疾速聚入阿吉体内,他的双眸再次闪出竖瞳,抬手一挥,八支一指长的银色降魔杵擦过空气,带着嘶鸣飞向对手!


    泫敕脸色冷峻,马上就要飞身阻拦,被伸手挡住。


    他诧异地看向司凌,司凌冷笑:“虽然她们这场火大概只反噬了我几天的的修为,但……”


    “好。”泫敕不等她说完就点了头。


    说话间,降魔杵已袭向弗蕾迪丝和伊丽莎白,二人竭力躲闪,但还是各命中了一枚,弗蕾迪丝被刺穿大腿,脚下一跌,伊丽莎白捂着胸口呕出一口黑血。


    阿吉被怒火控制,完全没有意识到会这样轻易受伤的鬼怪就算有本事纵火也没本事造成人群厮杀,他继续念动咒语,数十枚降魔杵在身后显形,尖刺朝着二人,在半空中飞速旋转——


    作者有话说:阿吉:妖孽!!!!


    伊丽莎白&弗蕾迪丝:啊???啊不是!!!你看这么大阵仗像我俩能干出来的吗!!!!


    第48章 带血的钱赚得开心吗?(26)


    在阿吉再度驱动降魔杵的刹那,司凌终于身形一闪挡在双方之间。


    无数银色降魔杵在月光照耀下飞速袭至她的眼前,她薄唇翕动,在最近的那枚几乎刺中她眼睛的刹那,咒语触发,身后狂风大作,降魔杵犹如毫无分量的草叶般被吹散。


    阿吉被风沙迷了双眼,好生缓了一会儿才得以再度看向对面。


    鬼魂如果不主动显形,人本不能直接看到鬼魂,鬼魂也无法直接对人造成伤害,这是三界运行的法则。但当拥有法力的修行者主动对鬼魂动手,这一法则就会被打破。


    于是阿吉乍见一张亚洲面孔出现在面前,不禁一愣。


    接着,又出现一名身着玉色明制袄裙的女孩,阿吉凭经验判断这是个妖。


    再然后他又见到一位同样长着东方面孔的男子凌空而降,一堆巨大的黑色羽翼是他也不曾见过的,一时判断不出这是妖还是鬼。


    泫敕手中再度化出长戟,司凌睇他一眼:“这里交给我,你和阿坠带其他人撤离。”


    阿坠和泫敕都不免一怔,阿坠道:“司凌,我觉得……”


    “快去!”司凌冷声,“真打起来,他们未必是对手。”


    话音未落,她已袭向阿吉。阿坠和泫敕相视一望,只能先听她的安排。


    司凌纵身一跃的同时,身上的衣服迅速化形成全黑,她双手取下发髻上的银剑,身形翻转之间,她的眼眸变成全黑,中间绽出血红的瞳仁。


    阿吉将这一切变化尽收眼底,心下一震。


    “铛!”司凌双剑刺出,一块银盾突然显现,银盾是半透明的,整个盾身都上绘有繁复的符文。


    阿吉原以为自己会被一剑刺死,在绝望中下意识地抬手格挡,听闻响声愣了一愣,继而犹豫地抬头,隔着半透明的盾体,横悬于半空的女鬼正与他冷冷对视。


    ——是护身符。


    被强大法力加持过的护身符。


    司凌不及多想,忽见银盾边缘闪出白光,司凌眸光一凛,迅速后避,不过半秒之后,银盾逼出的气流堪堪擦着司凌面门划过,只消司凌再晚半步都避不开这一击。


    “好强的阴气。”司凌站稳脚步,紧盯着阿吉。


    只见阿吉与她一样眼球尽黑,只是在她长着血红色圆瞳的地方,他有一对更瘆人的绿色竖瞳。


    这不是人类该有的样子,就算修为再深也修不成这样。


    司凌锁眉:“你让什么附体了?”


    同一刹里,她只觉刚才从银盾里逼向四方的阴气开始迅速聚拢过来,空气中掠起凛冽的寒风,寒风中夹杂疯狂的笑声、凄怆的哭声,都是女人与孩子的声响。


    ……这种动静,即便对司凌这样的顶级厉鬼而言也有点瘆人。


    在中式恐怖里,最恐怖的元素往往都与女人和孩童密切相连,这是有逻辑的,因为大家心里都明白,在吃人的社会机制下,这两个群体是真的会被敲骨吸髓,就算死了都未必能得到安宁。


    所以他们怨气是真的重!


    哭声与笑声里,司凌眼看一个个幽绿色的鬼魂在阿吉身后显形,或是女人或是孩童,其中有相当一部分能看出高原的面孔特征。但出乎司凌意料的是,他们都是半人半蛇的样子,每个人都从腰部延伸出一条长长的蛇尾。


    一如阿吉不曾见过泫敕这样人形带羽翼的“不明生物”,司凌也同样没见过这样的鬼魂……总不能告诉她这都是传说中的女娲嫡系吧?


    她紧紧盯着阿吉:“他们是什么人?”


    “哈哈哈哈——”阿吉看出她的不安,一种志得意满油然而生。他打量着司凌,几乎带着一种炫耀的口吻告诉她,“怨气最重、并且死亡超过百年的农奴魂魄,外加一窝刚刚破壳就意外惨死的眼镜蛇。”


    司凌不可置信:“你把他们炼化在一起了?!”


    “炼化?不不不,我只是和眼镜蛇王达成了一种互惠互利的交易。”他眨了下眼,绿色的竖瞳闪动了一下。


    司凌眼看几层楼高的粗壮蛇影在他身后显现出来,嘶嘶地吐着信子,阴涔涔地盯着她。


    “我需要傲视群雄的法力,而蛇王——”阿吉笑了声,阿吉悠闲地指指身后的虚影,“她想让她的孩子们活下去,不论用什么方式,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嗯……?


    司凌觉得这不对劲。


    她沉默地与蛇王对视,在逐渐淡去的风声中,只有蛇王吐信的声音是清晰的.


    身后二百余米的地方,泫敕和阿坠不停动用各式法术,将鬼怪们推出笼罩庄园的结界。


    西方鬼怪们对此不大甘心,因为这也正是他们拿人头的好时候,但身份最为高贵的吸血鬼族最先倒戈了。


    艾麦里克王子看到泫敕和阿坠突然开始将人撤离,虽然不知原因,但还是立刻决定帮他们。作为吸血鬼,他会用的法术聊胜于无,但奔跑和跳跃的种族天赋让他完全能胜任这项工作,他左肩扛起一个


    僵尸,右肩扛起一个树妖,转身就往路西法等他们的位置跑。


    其他吸血鬼见状纷纷跟进,接着狼人也加入了这项工作。


    一刻钟不到的时间里,参与任务的鬼怪被送出去大半。人群的厮杀却还在继续,“祂的信徒”无差别地攻击所有人,人们最初毫无防备,大多毫无挣扎之力地丧命,后来渐渐有人回过味,就定住心神开始反击,于是“祂的信徒”又被反杀了不少。


    这正是司凌想要的结果:二百多人,让他们这些鬼怪慢慢消磨SAN值去杀,得杀到什么时候?能让他们自相残杀事半功倍!


    她觉得这才是【规则怪谈卷轴】的正确打开方式.


    一刻钟后,事态的发展证明司凌适才的判断完全是对的。


    此时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丧生,人群的厮杀已经走到尾声,少有的幸存者大多也受伤了,气喘吁吁地倒在空地上。


    阵营一致的人们痛苦地相互搀扶,对立的怒目而视。此时如果各自撤离无疑是对他们双方最有利的结果,但“祂的信徒”并不甘心,在见证过“强大的力量”之后,他们觉得自身的生死都不重要了,只想把更多的祭品献给祂,以此获得祂的认可。


    因此,虽然一边很想苟命,但另一边穷追不舍且丧心病狂。在那方圆二三百米的范围内,处处都是尸体、残肢和血迹,尚未完全结束的追杀又让更多的尸体、残肢和血迹加入进来,夜色里弥漫的贴秀味越来越重。


    这些人已经没救了。


    与此同时,贡布与数名弟子已将庄园中央的这片地方完全围起来,他们盘膝而坐,阖目吟诵经文。


    夜幕上,无数符文开始慢慢浮现,但此时还是极为浅淡的颜色,印在云海与星辰之间,肉眼几不可见。


    寺院附近,成群的蛇灵被阿吉驱动,凶神恶煞地袭向司凌。


    它们的攻击方式与毒蛇一般无二,一次次窜起来试图咬住目标,司凌身法不差,总能精准躲避再以双剑攻击,可蛇灵的敏捷度也高得惊人,总能在她出剑的刹那消失无踪,然后再“刷新”在远处。


    附在阿吉身上的蛇王并未投入战斗,它庞大的身躯在打斗现场盘成一个圆,不停地转着,逐渐收拢。


    阿吉得意极了,他静静看着厉鬼身陷苦战,自己却连动都不用动一下,索性站在旁边悠哉地哼起了歌。


    司凌渐渐明白了阿吉在打什么主意——他的经验再丰富也很难猜到她是拥有三万年修为的鬼,而那些蛇灵无一例外的怨气深重又敏捷度拉满,这意味着它们很适合打消磨战。


    也就是说,阿吉想用那些蛇灵一点点消耗掉她的法力,在她体力不支的时候,再由蛇王发起致命一击。


    很棒的计划!


    如果她的修为只有三千年,那这个计划一定行得通。


    只不过计划行不通不意味着这不让人烦躁,司凌并不打算在这里跟阿吉长时间纠缠,毕竟大boss贡布还活着,那才是她最想拿的人头。


    她一边应战一边思考如何破局,一瞬的疏忽中,只见余光里一抹绿光忽然窜近。


    司凌心弦一紧,但要迎击已不大来得及,脚下慌忙一退,眼看一条蛇灵直扑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


    “嘶——嘶嘶嘶嘶!”张着血盆大口的蛇灵被人从身后扯住尾巴,惊恐地疯狂挣扎一阵后慌忙施法,砰地消失。


    司凌抬眼一看,满脸血污伊丽莎白双手还维持着抓蛇的姿势,在她身后不远处,弗蕾迪丝正张牙舞爪地努力驱散一小撮准备一齐发起进攻的蛇灵。


    “谢谢。”司凌挑眉道。


    伊丽莎白没有回应,转身就帮弗蕾迪丝去了。


    刹那间有一条绿影飞扑而来,司凌纵身跃起,飞踢一脚将它踢远。借着这踢飞蛇灵的力道,她一记空翻,顺手又逼退两条,落地时站稳在一片离蛇灵群稍远的空地上,侧首看向仍在继续盘圈的蛇王。


    她心下很清楚,蛇王看起来对阿吉完全是忠心的,她的一切猜测都只是猜测。


    可她就是觉得,万一猜对了呢?


    司凌拼着“赌一把”的心态拿定主意,紧盯蛇王触动心念,阴气倏忽逼出。


    “啊——”碾压式的法力释放令蛇灵们发出尖锐的惨叫,四散而逃。蛇王身躯一震,蛇头掉转过来,打量着司凌。


    身为人类的阿吉对这种震慑并无太多感觉,只因蛇灵突然的反常难免一愣。


    司凌紧盯四周。


    虽然这种感知带来的恐惧只是一时的,如果对方有意决一死战,纵使借此知道了她实力彪悍,也依旧可以很快调整好状态继续投入战斗,但这片刻的慌张也足够她用了。


    第49章 带血的钱赚得开心吗?(27)


    司凌当机立断地奔向阿吉,阿吉见状立刻迎战,一时咒术纷飞。蛇王感到挑衅,从阿吉身后立起,朝司凌怒然咆哮,掀起的疾风令周围的参天大树都被吹秃了好几棵。


    司凌依旧只与阿吉缠斗,突然足尖点地一跃,很不礼貌地踏过阿吉卤蛋般的光头,顷刻飞至蛇灵头颅面前:“今天他是必须死的,但我可以不动你。你别管闲事,我留他一口气交给你,怎么样?”


    司凌说这话没避着任何人,阿吉诧异地仰起头,一脸的不可置信,显然觉得司凌异想天开。


    于是短暂的愣神之后,阿吉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我救了她全家,你三言两语就想让她倒戈?”


    司凌不理会阿吉的嘲笑,只紧盯着蛇王的反应。


    她不清楚这条蛇王的修为具体有多少,但一千年总该是有了的,而且她必然是天赋异禀才能修成这样,很多妖终其一生也修不出这样法力。


    这样的修为在妖界很该有一席之地,不说混个编制,占地为王总是办得到的,她没道理这样死心塌地地给阿吉当走狗。


    除非她有阿吉所不知道的苦衷。


    浓墨般的夜色下,一鬼一妖沉默对视,这种沉默渐渐让阿吉有点不安起来,他转过身,朝蛇王嚷道:“杀了她!等回到暹罗,我马上再带你去一趟万塔国,找百十来号人给你攒修为!”


    司凌的眸光骤然冷下去,睇了眼在地上高呼的阿吉,复又看向蛇王:“活人献祭有损阴德,这是三界通识。但如果被献祭者是自愿的,这种损伤会小很多,这你应该也知道。”


    蛇王只是淡漠地盯着她,司凌很想判断她的心情,但从那颗乌漆嘛黑的蛇脑袋里她实在读不出什么情绪。


    她只能自己往下说:“——万塔国,的确是宗教很兴旺的国家,不排除有人被阿吉和吞巴家族蛊惑,自愿献祭。”


    “但这毕竟是21世纪了,即便万塔国经济落后也有电有网,会这样想的人还有几个?你别自欺欺人了。我猜他找给你的人都是从瓷塔边境的电诈园区买的,那些人生前就长时间处于惊恐和怨恨之中,最后又被拉来给你献祭,必定阴魂不散,将来一朝间反噬,你应付得来?”


    蛇王仍旧只是看着她,但无声地眨了下眼。


    伊丽莎白和弗蕾迪丝正全神贯注地打斗,眼前的蛇灵们却突然一个闪身全都避到了十几米外。伊丽莎白和弗蕾迪丝仍旧维持着战斗姿态,却很快发现蛇灵们不再向前扑咬,只是远远望着她们。


    “呃——”弗蕾迪丝嗓音沙哑地望着伊丽莎白,二人一同转过身,张望司凌与蛇妖。


    司凌复又垂眸睃了眼阿吉,再说话时声音放得很低:“我知道你想找个更耐用的肉身,想等他


    修为更高。但……你别太贪心,他虽然年纪不算很大却很有天赋,修为可以了。今天我是必然要杀他的,你不退让就另找修行者去吧,可能还不如他。”


    这番话简直打中了蛇王的七寸。司凌方才释放的鬼气足以让她明白她的实力,自然也就明白此时此刻的司凌没在说大话。


    又一阵沉默之后,天上的司凌,地上的阿吉、伊丽莎白和弗蕾迪丝都看到蛇王点了下头。


    下一瞬,蛇王仰天长啸,四周围疾风骤起,远比先前那一阵更加凛冽。地上草叶乱飞,碗口粗的树被吹得拔地而起,伊丽莎白和弗蕾迪丝被双双掀翻在地,赶忙探出长甲扣入泥土才没让自己被吹飞。


    也是在这一阵疾风里,蛰伏不动的蛇灵们一个个消失了。阿吉的瞳孔骤然缩紧,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可置信。


    ……然后,他眼看着蛇王低下头,阴森森地看向他。


    司凌舒气一笑:“多谢,不劳你动手了!”语毕双手短剑一转,直奔阿吉而去!


    阿吉一把扯下胸前的骨制护身符,快速念咒,只问“铮——”的一声,在司凌双剑劈向他的最后一秒,护身符幻化出的盾硬生生挡住了一击。


    司凌噙笑挑眉,蓦然低身一记横扫,失去蛇王加持的阿吉反应力战斗力都明显降低,顿时后仰摔倒在地。


    他立刻打挺起身,再度用手中法盾扛住司凌一击。司凌冷笑,索性双剑猛刺专攻法盾,十几记连刺之后,法盾在一声鸣音中骤然碎裂!


    法盾破碎震出的气流令阿吉连退数步,他诧然望着空荡荡地双手,不敢相信这件吞巴家族世代相传的强大法器会这样轻易地被摧毁。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窥探到几分司凌的实力。


    但太晚了。


    在阿吉忙不迭地拔出腰间那柄纯金转经筒的同时,司凌脚下一点,轻巧跃起,顷刻间逼至阿吉斜上侧。


    在那千分之一秒间,阿吉手里的转经筒才转了一圈,金色的符文刚飘至空气里,司凌已咬紧牙关,双手的短剑悍然刺进阿吉的脖颈两侧。


    “噗呲——”


    司凌一刺一抽,阿吉脖子两边喷出两管鲜红的喷泉。


    阿吉双目圆睁,身体登时一软,攥着转经筒的手下意识地向司凌面前伸了一伸,似乎还想再战,但快速失血的身体已被抽走大半力气,他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纯金的转经筒从他手中滑脱,骨碌碌地滚出去。阿吉捂住伤口,身体已开始不受控制的痉挛,他勉强抬起头,几步外是冷眼看着他的司凌,更远些的地方,在已逐渐模糊的视线里,他依稀看到同样冷眼的蛇王。


    他张了张口,艰难地问:“为、为什么……”蛇王因为司凌的三言两语就倒戈让他迷茫极了。


    司凌屏笑,恶意满满地施了一道咒暂时保住了阿吉的魂魄,啧声道:“你救那些小蛇的时候,蛇王超级感动吧?感动到向你俯首称臣,发誓永远追随你报答你?”


    阿吉怔怔点头。


    司凌发出一声轻嗤,双剑银光一闪变回发簪的样子,被她插回发髻上。


    她好整以暇地在阿吉面前蹲下身:“哎,你知道瓷国为什么立法禁止向未成年人传教吗?”


    阿吉望着她,虽然从她脸上看到分明的嘲弄,但已无力愤怒。


    司凌撇嘴:“——因为未成年的时候,你不仅三观和判断力没成型,知识量也不够用。如果这时候就去修行,早晚跟你一样吃了没文化的亏!”


    她边说边伸出手,修长苍白的手指一下下杵在阿吉的卤蛋脑袋上:“什么你救了她全家她要报恩……她敢说你敢信啊?眼镜蛇是独居动物,就□□那一阵有短暂的‘社交’,然后母蛇会下蛋孵蛋,但是蛋一孵出来就不管啦!你猜她懂不懂母子情深?”


    “扑——”阿吉喷出一口鲜血,司凌觉得是因为重伤,但不远处的伊丽莎白和弗蕾迪丝都觉得是被气的。


    司凌笑吟吟:“人家从一开始就是馋你的身子。”


    “?”伊丽莎白和弗蕾迪丝的汉语虽然只学了个皮毛,但也隐约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双双愣住。


    阿吉在愣住之外,眼中更迸发出了惊恐,他忍不住地脑补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司凌红唇微动,收了护他魂魄的咒语……于是,阿吉至死都不会知道蛇王为什么“馋他的身子”了。


    在他晕厥之后,彻底断气之前,蛇王慢条斯理地逼近,在他的身体前化作正常眼镜蛇的大小,又化作一抹绿光附入他的体内。


    从阿吉颈间喷射出的鲜血开始回流,有些从泥土地里泛出来后汇集成小小的涓流,流淌回伤口里。有些先漂浮到空气中,从红豆般的小血珠逐渐汇聚,然后一齐奔向阿吉的伤口。


    等到所有鲜血回溯完成,致命的伤口在几秒内迅速愈合,阿吉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向司凌。


    由于对人类身体并不适应,这几步走得很像丧尸,但体内的蛇王显然更在意另一个问题——她低头看了看明显带有男人特征的双手,嘶嘶两声,施了一道法术,化作女人的模样。


    “嗯……”司凌费解地打量着她,“我不太懂,你都能这样化形了,干嘛要抢占他的身体?自己变一个不就行了?”


    蛇王张了张口,想要说话,但因还没学会如何控制颈部的肌肉,只发出了古怪的声音。


    于是又见绿光一闪,蛇王趁阿吉的魂魄尚还能维持身体的活性暂时脱离了阿吉的身体,自己用法术在司凌面前连续变了三次不同模样的人。


    “哦……”司凌懂了,带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对蛇王的选择深表理解。


    蛇王用阿吉的身体化形的女人挺好看的,但自己直接变的人不管是男是女都没眼看。长得丑就算了,还缺胳膊少腿要不就是五官不全。


    按理说,这种级别的大妖实在不该化人形都化成这个德性……


    只能说大家都有自己的短板。


    就像司凌活了三万年依旧不太学得会数学、阿坠至今也不太会吓唬人一样。


    一战告捷让司凌心情很好,她松了口气,舒展手臂伸了个懒腰。伸懒腰时她不经意地抬头,本已松下劲来,忽而意识到什么,猛然再次抬头看去。


    她注视片刻,清楚地看到在夜色云朵之间一个个金色符文犹如星辰般若隐若现。


    她屏息远眺,这样的星辰竟延绵了数千米之遥,看起来至少覆盖了整个吞巴庄园!


    “伊丽莎白,弗蕾迪丝!”司凌转头朝二人疾呼,“剩下的目标我来解决,你们快走!”——


    作者有话说:司凌:什么大师,九漏鱼啊你!


    第50章 带血的钱赚得开心吗?(28)


    目光所及之处,伊丽莎白和弗蕾迪丝显而易见地沉默了一下,弗蕾迪丝紧接着就向司凌呲牙,焦黑的身躯咧开一排白牙在夜色里别提多显眼了。


    司凌正无语到要翻白眼,伊丽莎白上前道:“一起。”


    司凌眉心轻跳。


    虽然伊丽莎白在拒绝她的要求,但这样心平气和的表述从她嘴里说出来倒挺新鲜的。


    她于是也还算心平气和地说:“如果再遇到阿吉这样让妖附体的,我们不一定还有运气靠打嘴炮取胜,现在不是抢人头的时候。”


    伊丽莎白说:“都算你的。”


    司凌睇着她不语,她仰头看向天边闪烁的符文,那些符文越来越清晰了,像是将金色染料烫在黑布上。


    伊丽莎白若有所思:“贡布弟子众多,不知道现在还剩多少,你自己去如果遇到麻烦连个帮手都没有,我们两个至少可以帮你清除一部分障碍?”


    司凌从伊丽莎白的口吻中听出了坦诚,略微迟疑了一下就点头同意了:“好。”


    她简短地应了一个字,转身走向符文颜色最浓的方向寻找目标。伊丽莎白原本还想说点什么,但见她已离开,张了张口,把话咽了


    回去。


    走出去没多远,她们先走进了那片刚刚发生过厮杀的区域。


    宽敞的道路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和血迹,零星还有几具尸体被砸碎了头骨,豆花般的脑浆和殷红的血浆掺在一起,在月光下看着尤为瘆人。


    浓郁的血腥气中隐隐有几声呻吟传来,是尚有一口气的人,但他们的SAN值也都跌破了20%,大多都只剩10%了,鬼怪们都可以一击将其毙命。


    司凌在其中找到一个被标注为主要目标的僧侣,大步走上前,拎起对方的衣领。身材枯瘦的老僧侣看起来也有六七十岁了,原本目光涣散,突然看到他,涣散的视线顷刻聚拢,迸发恐惧。


    “放、放过我……”他呜咽着哀求。


    六七十岁的老人这样求饶很容易让人心生不忍,但司凌目光下移两寸,便看到他胸前悬挂的法器是一枚拳头大小的完整头骨。


    是婴儿的头骨。


    她眸光森冷地嗤笑:“恶人不会仅仅因为年老就值得同情。”


    她边说边拔下一支银簮,银簮被她握住,顷刻幻化成剑,刺向僧人咽喉。


    老迈的僧人颈间鲜血喷涌而出,随着司凌松手,他双目大睁地跌倒在地。


    鲜血仍在迅速流淌,浸透僧袍,蔓延向那颗婴孩头骨。在鲜血浸染法器的刹那,法器仿佛感知到了什么,发出一阵尖锐、癫狂的笑声。


    伊丽莎白和弗蕾迪丝听得毛骨悚然,见司凌从僧人的身体上迈过去就继续前行,伊丽莎白不安地跟上去:“那个骨头……不管吗?”


    “应该会有地府阴差过来对接,我们插手会添麻烦。”司凌恳切道。


    她可不想再听谢必安这个阴间社畜跟她抱怨工作流程的问题了。


    伊丽莎白和弗蕾迪丝听她这么说也不再多嘴,三个人继续穿过这片血腥现场,先前的矛盾让她们既没有心情也没有话题可供闲聊,但她们还是产生了一种默契——在遇到一息尚存的主要目标的时候,弗蕾迪丝和伊丽莎白都不会动手,默认让司凌拿人头。其间有一个在草丛里的幸存者司凌没注意到,弗蕾迪丝还碰了碰她的胳膊,提醒她那里还有个人。


    而在遇到尚未断气的非主要目标时,司凌也会无视,默认让弗蕾迪丝和伊丽莎白去拿人头。虽然拿这些人头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大家一直在群里计数,多拿一些面子上还是好看的。


    夜幕上的金色符文越来越深了,司凌知道法力最强的僧侣们就在附近,极有可能包括贡布本人。


    她顺着符文的方向转了个弯,眼前的道路忽而变窄,前方是一条鹅卵石铺成的林荫小道。三人复行十余米,左侧的林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三人不约而同地驻足,警惕地望向林间,在幽暗的夜色中,她们先看到了斜前方的草叶晃动,接着,伊丽莎白和弗蕾迪丝虽然没看到人,但看到了象征主要目标的SAN值条标注。


    两个人神情一凛,马上进入准备战斗的状态,司凌倒因看清来人心头一松:“别动……”她抬了抬手,示意伊丽莎白和弗蕾迪丝冷静,自己举步迎上去,“白玛,怎么了?”


    白玛看见司凌的瞬间几乎脱力,完全无暇顾忌身上昂贵的高定晚礼服,一屁股坐到地上:“我可算找到你了……”


    伊丽莎白和弗蕾迪丝都看得一愣,司凌哑了哑:“抱歉。”


    ——真的很抱歉,她刚刚完全把白玛给忘了。


    方才在会所里的时候,她先去22楼的休息室给贡布下套,当时把处于隐身状态的白玛留在21楼的卫生间是出于安全考虑。但之后寺院突然烧起大火,所有人都在措手不及中陷入混乱,司凌更因感受到法力反噬不得不尽快赶到寺院收掉规则怪谈,一时就忘了卫生间还有个白玛。


    现在看着白玛找过来,司凌有点淡淡的尴尬和愧疚。


    ……因为虽然白玛正处于用障眼法隐身的状态,不仅人类,就连伊丽莎白这样的实体型鬼怪都看不到她的踪迹,但在其他属性上她依旧是个普通人,完全不能像司凌这样飘来飘去。所以她找司凌全靠跑,在偌大的庄园里走了多少冤枉路且不说,中间如果遇到法力高强的僧侣对草叶晃动产生怀疑,动用法术伤到白玛也是有可能的。


    “真不好意思啊。”司凌伸手去扶白玛,白玛撑起身,顾不上多缓,紧紧攥着司凌的手腕,告诉她:“你不能再往前走了,贡布……贡布就在前面!在施法布阵!”


    司凌说:“我就是去找他的。”


    “不……”白玛连连摇头,“你不能就这样去。”她指指天边的符文,“这是吞巴家族的独门秘籍,专门震慑妖鬼的。封印一旦完全铸成,就算你有几千年的修为也照样会被消磨干净,就算杀了贡布你也跑不了。”


    可我有几万年的修为啊——司凌下意识地想用这话反驳,但最终咽了回去。因为这里除了她还有伊丽莎白和弗蕾迪丝,她们真的会被炼死。


    她若有所思地请教白玛问白玛:“那怎么办?”


    “先杀别人。”白玛给出简明扼要地答案,“构筑这个封印会直接消耗修为,虽然参与者多意味着每个人的消耗都不会太大,但凭我对贡布的了解,他不会亲自做这种事的。”


    “所以,他应该是在让弟子们构筑结界,自己只掌握控制权。你杀了其他人,他所控制的结界就会被削弱,那就好办多了。”


    “原来如此。”司凌沉吟着点头,看不到人影但听了个七七八八的伊丽莎白忍不住了,急切地用英语发问:“这人谁啊?你怎么信她?!”


    司凌扭过头,看到她紧盯着白玛头顶上的SAN值条:“她是目标啊!”


    “说来话长,以后再解释。”司凌望了眼头顶的符文,“时间不多了,其他人在哪儿?带我们去!”


    “这边!”白玛跑向三人过来的反方向,“我们从最远处开始拆,这样不容易被发现!”


    司凌不假思索地跟上白玛,伊丽莎白和弗蕾迪丝对白玛的用意显然抱有怀疑,但还是跟了上去。


    她们再度穿过那片充斥死尸和断肢的厮杀场,其间多少有些人是白玛所熟悉的,她默然避开了目光,念了一句禅语。


    接着又走过一段差不多的距离,隔着一片和见到白玛那里差不多的林荫,司凌遥望见林荫那边的确出现了打坐的僧侣。


    “那就是吧?”她停下来问白玛。


    白玛点头:“对。”语毕想了想,一笑,“帮我显形吧,我先去会会他们。”


    “破障魂显。”司凌破了障眼法,白玛的身形一秒出现,朝司凌颔了颔首:“我去了,你们等我消息。”


    白玛说完转身离开,伊丽莎白和弗蕾迪丝目瞪口呆。


    “Sling……”伊丽莎白指着白玛的背影,哑然道,“你是不是不知道她是谁?她是贡布的亲女儿!”


    “我知道。”司凌点点头,“但瓷国有句古话叫……”


    弗蕾迪丝声音嘶哑地进行抢答:“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是。”司凌干笑,“瓷国不止那一句古话。我是想说‘歹竹出好笋’,贡布是那个坏竹子,白玛是那个好笋。”她耐心地用英语进行了简单的解释。


    “那如果她不是呢?”伊丽莎白不安地追问,“万一她是骗你的呢?”


    司凌不假思索:“那就弄死啊。”.


    数米之外,白玛走出树林的响动引起僧侣们的注意。


    这一侧的人行道上坐着七八名僧侣,原本都在闭目念咒,专心布置结界。听到响动,有两三人睁开眼睛,看到是白玛,他们都一愣:“白玛小姐。”


    “辛苦了。”白玛走到他们面前,向他们颔了颔首,目光梭巡一圈,暗暗选中了三个修为最高的僧人,“贡布上师那边需要帮助,你们三个跟我来一下。”


    ——贡布上师,这是她多年以来在外人面前对贡布的称呼,纵使大家都对他们的关系心知肚明,她也仍旧只能这样喊他。


    但这对她而言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对她来说,称呼贡布为“爸爸”或者“父亲”,实在比“上师”要恶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