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带血的钱赚得开心吗?(29)


    在贡布的弟子们眼里,白玛已经是仅次于贡布本尊和阿吉的吞巴家族核心人物,因此不会有任何人对她产生怀疑,三个修为高超的僧侣马上起身跟着白玛离开,白


    玛在提步离开前,深深地望了眼夜色下的树林。


    隐没于黑暗深处的司凌无声地朝她点了下头,在他们一行四人走远后,司凌望向剩余的四名僧侣。


    白玛带走的三个人中有两个都是主要目标,而这四个人里一个主要目标都没有,这或许侧面证明了他们的实力有限。


    司凌缓了口气,引去身形,幽幽飘向四人.


    不远处,白玛带着三名僧侣走到便利店所在的街上,在便利店门口停下了脚步:“贡布上师说一会儿做法需要用到很多水,让我们搬些瓶装的矿泉水回去。我还要喊其他人帮忙,你们先去买一些……大概三四箱的样子吧,一会儿我们在店门口见。”


    做法用矿泉水。


    这看起来画风不对,但其实随着时代发展,大家在结合五行做法的时候都是这样操作的了。据说有些道士驱魔还会直接买各大品牌的桃木香水,原材料靠谱还便携,比自己磨桃木粉方便多了。


    ……所以,相较于阿吉,这三人不能算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他们毁在了交流不充分上。


    不过,基于一切混乱都发生在一天之内,他们也没机会做过多的交流,无从知晓都有哪些地方存在规则怪谈。


    三人轻松地答应下来,不假思索地走进便利店。悬在玻璃门正上方的铃铛被撞向,站在左侧收银台后的店员很礼貌地微笑:“欢迎光临。”


    三人没有理会,径直走向便利店深处,各式各样的饮品都在尽头处的货架上,整箱的水摞在货架旁边的角落里。


    但就在他们搬起第一箱水的时候,一张规规整整的A4纸在第二箱水的箱顶上凭空出现了。


    “——为保障各位顾客的消费体验,请严格遵守以下规则:”


    “①本店为全自助式便利店,店中不设店员,如您需要帮助,请前往店门口的自助机进行查询;


    ②本店有且只有1名收银员,如您结账时发现有两名收银员,请转身回到购物区,拿取1瓶薄荷口香糖并再度前往收银处;


    ③请勿购买任何绿色包装的食物,他们是魔鬼的奴隶;


    ④请您务必选购三件不同类别的商品,但除非您在购物过程中看到倒五芒星,否则请不要选购任何口腔用品,包括但不限于牙刷、牙膏、漱口水;


    ……”


    “你们看这是什么。”其中一名僧人最先发现了这张纸,马上招呼另外两个人。另两个人原本正在搬水,闻言将水放在地上,心不在焉地凑过去看。


    在看清纸页上的内容时,三人脸上都闪过惊诧,接着,其中最年轻的那个由于接触过此类作品,嘴唇颤抖起来:“这是……这是……”


    “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吧?”最年长的那个呢喃着。


    ——好在他其实并不愚蠢,这句自言自语只是一种自我安慰,他很快就认清了现实,并没有傻到去对NPC动手。


    便利店之外,白玛静静凝视着眼前的玻璃门。


    怪谈的触发令便利店中形成了独立的结界,她在玻璃门外看到的仍是正常的便利店,三名僧侣的身影已经随着结界启动完全消失了。


    任何规则怪谈都有通关的可能,她并不确定他们是否都会被困在里面,但即便只能拖延些时间也很好了。


    只不过在内心深处,她阴狠地期待着他们都能死在里面,或者至少都被污染,然后注定一死。


    她也承认,她之所以选择他们三个,除了知道他们的修为远胜剩下的四位之外,也有个人恩怨的成分。


    他们都是贡布最得意的徒弟,虽然说起来和她是平辈,实则就连最年轻的那个也要比她年长十几岁,另外两个单论年纪已经完全够当她的长辈了。


    但他们……


    白玛狠狠咬住嘴唇,直至咬破了皮,鲜血的腥气沁入鼻腔,她才猛地回神,哑哑地笑了声,转身离去.


    当她折返回先前的位置的时候,四名僧侣已经被司凌她们解决了三个。


    ……幽暗的夜色之下、寂静的庄园、漆黑的树林,再加上空气中漂浮的一丝血腥气,简直给恐怖效果提供了大加持,不管中式恐怖还是西式恐怖都好使。


    司凌趁四人相互隔着一段结界,悄然布下四个各自独立的结界将他们分开,然后和伊丽莎白、弗蕾迪丝各自分工,将他们一一拿下。


    也就是司凌刚刚解决自己负责的那一个时,不远处规则怪谈里的异动触及了她的感观,她跃至半空侧首望去,四周围一片平静,便利店前的灯牌闪烁着红绿黄三色,在夜色里尤为显眼。


    她并不知白玛打的主意是带三人进怪谈,一时有些意外,凝视着灯牌复杂地笑了笑:“还挺聪明的。”


    接着目光拉近,她便看到白玛已折返回来,离她不过二三十米的距离。


    正好,还剩最后一个目标。


    司凌转身飞向白玛,冷不防地落在白玛面前,正沉浸在伤心往事里的白玛被吓了一个激灵,不由眼露不满。


    “不好意思。”司凌笑了笑,又说,“帮我个忙?”


    三分钟后,专心念咒的僧侣感觉肩头被人推了两下。他一心想专心帮贡布布好结界,因此并不想理会,但身侧人锲而不舍,僧侣隐隐感觉到对方的急切,只得睁开眼睛,侧首看过去。


    “白玛小姐?”他看到白玛蹲在他身侧,难免眼露疑惑。


    而白玛眼中满是恐惧,她怔怔地指向他的另一侧:“师兄……发生什么了!”


    “啊?”僧侣不解地看过去,适才由于各自深处不同的结界,他对身边发生的事毫无察觉,但现在,血腥的场景突然全都撞进了视线。


    ——他的三位师兄弟全都死了,其中一个被白绫吊在树上,面色青紫宛若猪肝,双眼瞪得浑圆。另外两个,一个被生生拧断了脖子,尸身上狰狞的断口处血管、筋骨、肌肉纹理都清晰可见,另一个被开肠破肚,肠子洒在过道上,拖出去老远。


    “啊!”僧侣吓得跳起来,惶恐不已地连连后退。


    SAN值-10%。


    “师兄,这是怎么回事,你要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吗?”白玛问。


    僧侣心下一慌。即便在惊惧交集之中,他也听到了白玛这话里的质疑。


    但……


    “师兄,这是怎么回事,你要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如出一辙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和前一句一字不差,但又截然不同。


    僧侣清楚地听出这话几乎是贴在他耳边飘过来的,幽幽的女声里透着哀怨,不容忽视的阴气沁在僧侣颈间,让他后脊发凉,冷汗涟涟而下,却没有勇气回头。


    SAN值-10%。


    “师兄,我死得好惨呐——”凄婉的诉苦里渗着一丝妖异的笑,僧侣强咽了口口水,终于一分分回过头……


    回头的过程里他度秒如年,一切能想到的恐怖场景他都想了一遍,他听到自己的心跳,还听到自己齿间在剧烈打颤,可当他完全转过身……


    身后什么也没有。


    没有白玛,也没有任何别的鬼魂,街道空荡整洁,连洒落在街面上的某位师兄弟的肠子都不见了。


    他又看向身侧的人行道和树丛,开肠破肚的尸体、被扭断脖子的尸体也都不见了,被白绫吊死在树上的尸身同样不知所踪,他不觉间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想告诉自己方才那或许只是他心神不宁间的幻觉,但……


    他紧接着就又发现,树梢上刮着几缕白色的丝线。


    就是方才悬挂白绫的位置,飘着几缕极细的白色丝线,怎么看都是白绫上的,是因树皮粗糙被刮了下来。


    僧侣不禁又惊得后退,他神志恍惚,不知不觉就退到过道上,“嘀嘀——!”车辆刺耳的鸣笛声惊起,僧侣连忙扭头,眼见一辆大巴向他冲来。


    似乎是因已经离得太近,司机来不及刹车,只得疯狂鸣笛,明亮的车灯晃得他眼晕,千钧


    一发之际,他好像是自己突然反应过来,也好像是被什么外力推动,整个人向前一扑,身后“嗡”地一声,疾驰的车辆从他呼啸而过。


    僧侣才松了口气,忽而听到鼓声。


    “咚,咚咚——”


    低沉浑厚的声音带着空灵的共鸣,从远方渐次传来,这声音对他而言再熟悉不过,是托巴鼓。


    可这声音应该出现在僧侣们吟诵经文的圣殿之中,而不是这样的街道上。


    僧侣困惑地撑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的确置身在一座圣殿之中。


    这是他所陌生的殿阁,他无比确信自己有生之年从未踏足过这里。但这里的风格对他而言又称得上眼熟,是高原上最常见的画风,修得宽敞巍峨,只是光线较暗。


    圣殿最中央并立着三尊金像,每一尊都有七八米高,神情慈悲而严厉。在这三尊金像四周都有五六米宽的空地,空地另一端,围绕着四面的墙壁立有形态各异的其他神像,都是一人多高的大小。


    殿内本就光线昏暗,靠墙的位置更是如此,那些神像中有很多本来就凶神恶煞,在这种幽暗中更加透出一种阴戾,令观者不寒而栗。


    再这样的环境中,熟悉的托巴鼓声变得让人心安,僧侣定了定气,告诉自己那是神明的指引,于是跟着声音找寻过去。


    第52章 带血的钱赚得开心吗?(30)


    庄严神圣的鼓声令人安心,僧侣追寻着声音前行,绕过三尊蔚为壮观的佛像,步入一条殿阁内的走廊。


    走廊修得很宽也很高,但周围没有任何陈设,墙壁也只是洁白的,但一种甜香弥漫在空气中,僧侣知道,那是蜂蜜与牛奶的味道。


    ……在久远的年代,他们作为高原上大权在握的人,会用蜂蜜与牛奶粉刷圣殿的墙壁。那些圣殿有一些得以保留至今,成为万众瞩目的景点,导游们会向游客讲述这些墙壁的巧思,游客们大多啧啧称奇。


    僧侣很庆幸自己有生之年能见到这些。他的祖父辈追随吞巴家族离开了瓷国,几十年来各式各样的矛盾让他们不敢踏足瓷国一步。因此,即便他去过很多其他国家的庙宇,包括隔着一座最高峰与他们文化最为相近的国家,但不能去瓷国参拜这些往日的神迹始终是他的遗憾。


    僧侣想着这些,深深吸了口那甜蜜的奶香,心中更多了几分崇敬,先前的恐惧也被完全驱散了。


    他愈发坚信这是神明的指引,是神明正在从厉鬼手中解救他。


    再往前走,他看到远处的走廊尽头处是圣洁的白光。


    那白光充斥着整个尽头,耀眼夺目,他完全看不到光里面是什么,可谁会质疑这样的光芒呢?


    哪怕在影视作品里,这样的光芒也只会象征着正义和美好,鬼魂不会藏匿在这种光芒里。


    而且,托巴鼓的鼓声也是从白光里传出来的,一阵阵地在这条空旷的走廊里撞响,笼罩着他、保护着他。


    僧侣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快到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很快,白光近在咫尺了,他看到门槛上刻有繁复的宗教纹饰,托巴鼓的鼓声也近了很多,这让它听起来少了些肃穆,但多了亲切。


    一种即将获得救赎的感觉让僧侣心神荡漾,他嘴角不受控制地泛起笑容,深吸了口气,迈过门槛,步入神圣的白光。


    ……下一瞬,周围却突然暗了。


    原来那白光只有薄薄一层,后面就是一室幽暗,好在这幽暗也不过就是圣殿常见的那种暗,僧侣虽一时慌神,但很快就稳住了。


    他环顾四周,面前又是高达十数米的金色神像,但这次只有一尊。托巴鼓的声音依稀是从神像后面传来的。


    僧侣本想直接过去找寻声音,但围绕墙壁放置的东西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他看到很多……陶罐,白色的、灰色的、棕色的,每一个都有半人高,罐口用蜡纸封着,整齐地码放在墙下。


    它们的罐身看上去都很粗糙,外面连釉层都没有,更不见经文之类的装饰,和气势恢宏的大殿格格不入。


    供奉神明的殿阁不该出现这样的东西。


    好奇心与不满同时驱使僧侣,他望了眼神像,举步走向左侧墙壁。


    在他走到那些陶罐面前的时候,心底又油然而生一股警惕,于是他伸向封口蜡纸的手顿住了,他目光下移,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最近的那只陶罐。


    突然!蜡纸消失,一只沾满白色黏液的手用力攥住他悬于罐口上方的手腕!


    “!”猝不及防的恐惧之下,僧侣吓得没叫出来,手已开始疯狂挣扎。但那只手虽然枯瘦但力气极大,纵使他拼尽全部力气,还是被反拽进去,直到肩头卡在罐口。


    “啊啊啊放开我!放开我!”他终于尖叫出来,被拉进罐子的手清晰感觉到罐子里是粘稠的、凉滑的,他因而幻想了很多可能性,每一种都不怎么友好,同时又忍不住幻想自己会被生生拉进去,溺亡在陶罐之中……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万年的厉鬼欣赏着他的SAN值下降。


    然后又在一刹之间,罐中扯拽的力度一下子消失了。


    猛力挣扎的僧侣骤然向后跌去,重重摔坐在地。他惊魂未定地盯着陶罐大口喘气,呆坐了好半晌才忽而想起什么,怔怔看向自己的右臂。


    他看到自己方才被完全拉进罐子的右臂上均匀沾染了一层白色粘稠的浓浆,看上去很像浆糊,但比起浆糊好闻很多。


    是牛奶和蜂蜜的味道……


    “这……这……”僧侣呢喃着,大喘着气滞在那儿,一些联想在脑海中浮起来,又被他狠狠压制住。


    司凌早已准备好了下一步,不过她虽然迫不及待,但也有不错的耐心。她耐心地等着僧侣急促的呼吸慢慢减缓,空洞的眼神逐渐回魂。


    直至他的呼吸完全恢复正常,准备撑身站起来的时候……


    司凌打了个响指。


    只听一声并不太真切的闷响,围绕墙壁摆放的无数大陶罐里都伸出枯瘦的手。它们有的在挥动,有的反手触摸罐身,似乎向爬出来,有的由于神经痉挛绷得笔直。还有的挂着镣铐,由于镣铐太重,那几条手臂一伸出来就重重地垂下去,镣铐一下下撞在陶罐上。


    “啊!!!”刚站起来一半的僧侣一下子又跌回去,当惨叫已经不足以宣泄情绪,他的眼泪在惨叫中夺眶而出。


    “啊啊啊啊——!!!”他惊惧地盯着那些群魔乱舞的枯瘦手臂,完全没有起来的力气,蹭着地面疯狂地往后躲。


    这画面乍看有点克苏鲁,但其实……只是手臂而已。


    虽然有些挂着镣铐,还有相当一部分手指残缺,有的甚至整个手掌都被砍去,手腕只余一个半圆,但终究只是手而已。而且周围虽然光线昏暗,但也不算太黑,在司凌看来,这种场景如果出现在密室里都只能标注“微恐”。


    然而僧侣头顶上的SAN值出乎意料地掉得更快了,他浑身颤栗,嘴唇的血色迅速褪去,这反应在司凌看来有点夸张,她皱起眉头,费解地看着面前的僧侣,只见他突然扑跪在地,用宗教中那种“五体投地”的标准姿态朝不远处的陶罐拜下去。


    如果不是深处结界又清楚自己没有施法,司凌此时简直要怀疑他被什么附体了。


    接着,她听到僧侣颤抖的口中念念有词:“宽恕我,请宽恕我……那时候、那时候还没有我……是我的祖辈……不不,我左右不了他们的想法,冤有头债有主,别找我,别找我……”


    司凌微微一怔:他懂?


    如果他懂,事情就更有趣了。


    她噙笑念咒,跪伏在地的僧侣听到几声不同寻常的异响,他颤颤巍巍地抬头,只见……斜前方的一个陶罐里的人爬了出来。


    不……他其实已经很难被称之为人了,他瘦得皮包骨头,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皮包骨头,布满白色黏浆的皮肤紧紧贴在骨骼上,中间显然没有任何肌肉与脂肪的阻隔,以致于连骨头的轮廓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样的瘦骨嶙峋让他的头发也几乎掉尽了,只剩几绺有气无力地耷拉着。他双目的眼窝身陷,但眼球又是突出的,直勾勾地盯着僧侣,朝他爬过来。


    “啊啊啊啊啊——”僧侣惨叫着和他对视半晌


    ,连他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潜意识里越发觉得这是个怪物。


    “别过来,别过来啊!!!”他胡乱挥舞手臂,英语、汉语和方言喊得乱七八糟,“不是我……不是我!跟我没关系!施咒镇压你们是他们的主意,我、我我我……”


    我只是奉命行事——他没有勇气把这句话喊出来。


    司凌听到他这话,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这样心虚,原来他不仅什么都懂,还更加恶劣。


    想想也是,他怎么会不懂呢?


    古代,而且气候环境恶劣的高原上,生产力会是什么样,大概就连小学生都能想象得出。那片高原得到拯救的时候,普通人的生活有多凄惨,更有详细史料记载。


    在这样的情形下修筑用牛奶刷墙的圣殿意味着要饿死多少人,傻子都懂,既得利益者怎么可能不懂?


    司凌设计这个恐怖场景原本只是借用一下灵感,在做出这些的时候,她是无意追究这种罪孽的。


    因为比起吞巴家族后来的恶行,这些因修筑奢华庙宇犯下的罪实在是很久远的事情了,时代的特殊性不容忽视。


    但现在从这僧侣的话中她却得知,在深知这种罪孽的前提下,他们作为后人的处理方式竟然不是赎罪、超度,也不是自欺欺人地选择性遗忘,而是施咒镇压?


    怪不得见惯了恶人的阎王都暴怒了。


    司凌摇摇头,施咒令那骨瘦如柴的人加快了速度,原本已被吓到浑身脱力的僧侣眼看对方那森如白骨的手即将触碰到他的袍摆,突然打挺般地窜了起来,慌不择路地跑向神像后面。


    托巴鼓……托巴鼓,他还记得鼓声的引领!


    他完全不敢回头,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神像后面,终于见到了敲鼓的人。


    那人与他一样,身着一身铁锈红的宽大衣袍,右臂裸露在外,跪在地上一边诵经,一边拍着身前的皮鼓。


    僧侣身形一顿,急奔的双腿立刻转向对方,想去寻求他的庇护。


    击鼓者也听到僧侣发出的动静,手上拍鼓的动作没停,缓缓转过头来。


    在他们四目相对的刹那……


    “啊!!!”僧侣尖叫着连连后退,身体撞到紧追其后的枯瘦人都已顾不上害怕,慌不择路地直接闯过去,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因为在那一瞬间,他看到诵经击鼓的那个人,没有皮。


    那双眼睛因为没有眼皮的存在裸.露得溜圆,脸部的血肉毫无遮盖,神经的跳动和血管的波动都清晰可见。


    皮呢?


    皮呢!


    皮制成鼓了呀。


    第53章 带血的钱赚得开心吗?(31)


    司凌看着僧侣吓得精神几乎失常,纵使跑到完全看不到无皮人的地方SAN值仍在持续下跌,感到十分好笑。


    他为什么这么害怕?因为他完全清楚无皮人的“人设”——他的祖辈就曾制作过人皮鼓。和用嘎姆与卓尔嘎制作人皮唐卡一样,这些披着善良僧衣的高原当权者们精挑细选最美、最纯净的少女,给她吃不起饭的家人一些蝇头小利,再告诉她这样为神明献身就可以获得幸福的来世,以此蒙蔽她的双眼。


    最终,所有人都是“自愿”的。


    因此,被剥去人皮的尸体什么样,僧侣的祖辈亲眼见过,而他作为80年代末期出生的人,虽然不曾亲眼见证这样的血腥,但那些尸体是什么样他或许也听祖辈讲过。亦或他没听过,但对祖辈做过什么总归心知肚明。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司凌心下再度慨叹,这句俗语真是贯穿中式恐怖的至理名言啊!


    “不是我……不是我……”僧侣三魂失了七魄,已经被吓得神志不清了。


    他跑回了来时的那条走廊,在走廊里跌跌撞撞,时而嚎啕大哭,时而又放声大笑。一双眼睛充满精光,但同时又是无神的,空洞地四处张望。


    在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会被活活吓死,司凌本想用纸人再弄个无皮人或者枯瘦人突然“刷新”在他面前,但在她捏起纸人的时候,心念又突然变了。


    “破障显魂。”她显现身形,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施了道障眼法给自己换了一身对襟襦裙,襦裙以白色为底,裙摆宽大,拖尾也长,裙子上用极细的金丝线绣着繁复的花纹。如果仔细看,那花纹有飞禽有走兽有花草,连人类也包括在其中,几乎囊括世间众生。


    这样的装扮会被修行人很自然地认为是神明降世。


    于是在她缓缓落到僧侣眼前的时候,僧侣一时怔住了,他跌坐在地呆呆地望着她,口中仍在呢喃自语,但眼神清明了两分。短暂地怔忪后,他蓦然扑向司凌:“救救我!”他扯着她的裙摆大喊,“救救我……”


    司凌神情淡漠,带着几许睥睨的威严:“天道轮回,无论是神还是人,总要为恶行付出代价的。”


    僧侣一下子僵住,纵使神思溃散,他也意识到这句话意味着审判即将来临,从嘴唇到下颌都颤抖起来。他一寸寸抬起头,在目光上移的过程中听到她笑问:“你愿意为神明献身么?”


    “我……我……”僧侣想说不愿意,但眼前的局势让他觉得“为神明献身”或许是唯一逃出生天的办法。


    他于是点头如蒜捣:“我愿意……我愿意!”


    ——看,只要局面够糟糕,谁都会“自愿”的。


    司凌喉中发出一声讥诮的嗤笑,僧侣因这声笑莫名心虚,立即仰头看她的脸色……


    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无皮人那张眼球突出的脸。


    僧侣蓦然张大嘴巴,倒吸着冷气向后栽倒,眼睛睁得圆到露出一圈眼白,再也没有闭上。


    SAN值:0%。


    司凌漫不经心地收了结界,僧侣被吓死的尸体横陈在街道中央,先前驾驶巴士从他身后擦过的伊丽莎白和弗蕾迪丝已经回到人行道上,伊丽莎白看看僧侣的死状,嫌弃地撇嘴.


    与他们遥遥相对的庄园另一边,贡布在几名弟子接连丧命后明显感觉到了结界能量的停滞。在之往后的近一个小时里,这种停滞变得更明显了,到了最后,连守在他身边的顿珠和坚赞也感觉到不对劲,坚赞拧眉道:“师父,其他人……完成了?”


    他问得充满怀疑,但贡布凝望夜空,给了他肯定的答复:“是的。”


    这个答案足以让他们安心,但事实上贡布心里清楚:在庄园之内,大概已经只剩他们几个幸存者了。


    他不无自嘲地想:这次真碰上硬茬了。


    好在他从一开始就做了两手准备。在带领弟子们布下结界的同时,他还派了人马前去追杀已经离开庄园的鬼怪。现在双方应该已经快交手了,等到那边受挫发出求援,坐镇庄园中的“高人”就不得不去施以援手。


    ……围魏救赵。


    这是瓷国古老的智慧,贡布笃信西方的鬼怪们不懂这种计谋。


    可他显然错算了两点:首先,这里不止西方鬼怪;其次,这拨鬼怪的综合实力可能有亿点点超出他的预期.


    庄园外几里之遥的戈壁上,泫敕和阿坠将最后几个中级班的小妖送上校车,原本想返回庄园,但被摆放在副驾上的密米尔教授絮絮叨叨地叫住了他们:“哦,两位东方朋友,请别着急走……我感觉不大对劲。”


    正要下车的泫敕和阿坠都侧过头看他,然后阿坠很有礼貌地走到副驾位旁边,蹲下身问:“怎么了,密米尔教授?”


    “请帮我转一下头好吗?我觉得这样跟你交谈不太礼貌。”密米尔斜着眼睛看她,阿坠笑着伸手将他转成正对自己的方向,密米尔说,“谢


    谢。是这样的……我刚才无事可做,于是开始冥想,在冥想过程中我的思维会遍布九界,于是我感受到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有些带着恶意的家伙正在动用法术寻找我们。”


    “他们离得已经不太远了,我猜他们是贡布的人,而且是一支实力强大的队伍。按理来说这不成问题,毕竟我们有路西法坐镇——但他刚刚因为撒旦的紧急召见不得不返回地狱,所以如果那些人真的找到这里,我担心会有麻烦——你们总不能指望我这颗脑袋去揍他们。”


    密米尔说完,阿坠扭头去看泫敕的意思,毕竟战斗这事也不太能寄希望于她。


    泫敕则皱眉看向满满当当的一车人:“我们有这么多人呢。”


    “是啊,是啊。”密米尔啧声,“我们的确人多势众,但东方的黑魔法对他们来说太陌生了。我不想贬低任何学生……但我真的感觉不大乐观。”


    “好吧。”泫敕点头,密米尔松了口气:“谢谢。”


    于是泫敕依旧下了车,但没有走远,而是给校车布下了防御法阵。


    十几分钟后,他远远看到两队人马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找寻过来,他们似乎不是一起出动的,看到对方时都有些意外,然后进行了一些交流,最终一同举目望向鬼怪们所在的戈壁.


    庄园内。


    三个鬼怪一边杀人,白玛一边默默数人头,最终得出一个结果:“我估计现在只剩不到十个人了……也可能更少,我不太清楚那场厮杀里有多少高级弟子丧命。”


    “去找贡布吧。”司凌拿定主意,“你知道他在什么位置?”


    白玛点点头:“刚才找你的路上见到过,跟我来吧。”


    三个鬼怪于是一起跟着她往南边走,白玛很谨慎,一路都找最不起眼的小路,宁可绕远都不愿意被贡布发现行踪。


    但二十多分钟后,当她们到达白玛所说的位置,却发现四下空空,根本没有人影。


    “人呢!”本就对白玛没多少信任的伊丽莎白一记眼风扫过去,弗蕾迪丝索性直接扑向白玛。她伸手要掐白玛的脖子,在那只焦黑的手即将触及白玛的刹那,白光一闪——


    “砰!”弗蕾迪丝被弹开,即便脚下奋力稳住,还是弹了几米远。


    朱孟薇和黎琪一左一右地浮现出来,黎琪不耐烦地看着弗蕾迪丝说:“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


    弗蕾迪丝从未见过这种状况,一脸诧异,司凌无奈:“你最好冷静点,这两位跟咱们不一样,她们是神仙。”


    Goddess,她用的是这个词。


    弗蕾迪丝张大嘴巴,虽然不知道她们是什么神,但还是不敢动白玛了。


    白玛脸上也很尴尬:“刚才明明在这里的……”


    司凌凝神想想,屏气运息:“幽冥彻视。”


    话音落定,她眼中的世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亭台楼阁都变得颜色浅淡。


    她看到草木郁郁葱葱,看到萤火虫落在草梢上,看到不知是飞蛾还是蝴蝶的昆虫趴在树干的纹理间沉睡,那株已有七八十岁高龄的参天大树并不介意这些小东西的存在,在夜色下自顾轻而缓的呼吸……


    一切“有灵”的物种都变得显眼。


    当然也包括人类。


    她于是看到在数米之外的一处地下室里,有三四个人影在晃动,更还有怨灵的影子。


    ……是很多怨灵,他们漂浮那个地下空间中,令整个地方都充斥着浓重的黑烟,时不时有一张痛苦又愤怒的狰狞面孔显现出来,发出尖锐的咆哮,然后又重新隐没于黑烟。


    “在那边。”司凌说,“他们藏在一个地下室里。”


    伊丽莎白嗤之以鼻:“胆小鬼。”


    一行人立即举步前往,在到达那个地下室前的时候,伊丽莎白惊然发现:“这是我和弗蕾迪丝最初藏身的地方!”


    ——是那所蓝色的小房子,地上用于存放杂物,地下则是一间酒窖。


    伊丽莎白敏锐察觉了不对:“在我们进去之前,这个地方已经很久没人踏足了……贡布怎么会想到这里?”


    如果只是需要地下室藏身,整个庄园里恐怕有上百个地下室可供选择。不论住宅的地下室还是地下停车场,都比这里的环境要好得多。


    不等她们仔细探究,脚下的土地发出一声破裂的沉响:“咔——”


    几人神色一凛,同一刹里,脚下的地面完全撕裂开来,白玛、伊丽莎白和弗蕾迪丝首先掉了下去,司凌和黎琪、朱孟薇下意识地跃向天空,但一股强烈的吸力很快追上,将她们扯拽下去。


    第54章 带血的钱赚得开心吗?(32)


    白玛尖叫着向下摔去,在她的后背距离地面只有几米的时候,朱孟薇及时甩出一道法术把她接住,让她稳稳降落下去。


    伊丽莎白和弗蕾迪丝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嗵嗵两声,两个人全砸在地上,虽然她们都感觉不到疼痛,但弗蕾迪丝被摔得掉下一层焦灰,视觉效果实在凄惨。


    司凌和朱孟薇、黎琪作为灵体存在,虽然最初下落时不受控制,但很快稳住了身形,缓缓降进了地下空间。


    目光所及之处并不是伊丽莎白所说的酒窖,只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从方位来看,这里离那间酒窖也还有十几米的距离。


    司凌看到正对自己的方向有一扇金属门,再次默念“幽冥彻视”,但这回她的意念并非寻找生灵,便看到门后是一条狭长的过道,应该正是通向酒窖的。


    司凌缓了口气,举步走向金属门。


    在离门还有几步的时候,“呲啦——”响声在绿光中迸发,一阵触电般的刺痛令司凌向后一退,金光与响声旋即消失无影。


    “什么东西?”白玛惊问。


    司凌抬手,试探着缓缓向前伸出。“呲啦——”绿光与声响在手掌前方半寸处再度显形,她平移手掌,它们随着她移动,似乎是一层带有弧度的薄膜。


    司凌呼吸一沉:“是结界。”她说着心下默念咒语,反手甩出一记法术。黑色的雾气迅速幻化成箭袭向薄膜,但当箭尖触及播磨的瞬间……


    “哗”地一声,法术被薄膜吸收,消失得无声无息。


    司凌眉心微微一跳,觉得新鲜。


    世间的法术虽然在五行和用途上存在相生相克,比如这种禁锢型的结界天生克制大部分攻击型法术。但当实力相差过远的时候,这种克制也就不存在了——就像是理论上来讲水会克制火,但如果面对火场浇一杯水……那不会扑灭大火,只会诞生杯水车薪这个词。


    所以,在司凌的修为达到两三千的时候,人间修行者的禁锢结界就基本都已经对她无效了。当她的修为超过万载,地府的妖魔们也也没有敢跟她过招的。


    她在上万年的岁月里从未见过阎罗王跟这份实力也有点关系——对他们双方而言见面都有点尴尬,互不相见大家都轻松,正所谓王不见王。


    可现在,一个人间的结界居然消解了她的法术。


    司凌定神想想,猜测是这道结界蕴藏着贡布得意门生们的大半修为,自己随手甩出的那道法术太过敷衍,便郑重其事地退远几步,认真地再度调息运气。


    她双手掌心相对悬于身前,手掌之间迅速凝结出一团球状的黑烟,在那枚黑球达到足球大小的时候,司凌右手一转,再度将黑烟甩向薄膜。


    黑烟再度在空气中迅速幻形,化作锐利的银枪,直刺结界。


    “哗——”枪尖触及薄膜刹那,法术就再次被消解殆尽了。


    “咔啦。”薄膜出现了些许细小裂痕,这是破碎的征兆,但终究没有直接被击碎。


    ……什么凡人的结界能扛她两记法术?


    见鬼了!


    ——厉鬼司凌在心中直呼离谱。


    余下几人面面相觑,虽然她们都不清楚司凌的修为到底有多深,但也模糊的知道“很深”。现下司凌施法受阻,让她们都很是不安。


    房间里一时陷入死寂,这种死寂并未持续太久,门把手被


    拧动了。


    一人一鬼两怪两神都唰地看过去,推开房门的正是司凌先前在休息室见过的坚赞。坚赞打开门后就恭敬地退后了半步,一个苍老瘦小的身形从他身后显现出来。


    “贡布。”司凌眉心跳动,对这个答案毫无疑虑。


    贡布仿佛没有看到她一样,只看向白玛。在目光触及她身侧的朱孟薇和黎琪时,贡布眯起了眼睛,最后笑了起来:“哦,我的女儿,哈哈……”


    白玛沉默地怒视着他,起先大家都觉得贡布的笑是出于突然面对父女反目而生的自嘲,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他笑得十分舒畅,连气色都红润了些。白玛不由皱起眉头,贡布边笑边摇头:“这太好了,白玛,本来出于对你的父爱,我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心存歉意,但现在你为我打消了这种歉意。”


    他语中一顿,很是真诚地凝视着白玛说:“你的确是最让我满意的孩子。”


    “Shutthef**kup!!!”穿着优雅礼服长裙的白玛爆出一句和她的形象极不相符的粗口,她大步上前,显然想和贡布理论,但接着,贡布身后出现的人让她瞳仁颤栗,愕然刹住了脚,“你……”


    一名身着民族服饰的妇人被顿珠架了进来,她虽已人过中年,但身材依旧姣好,面容也保养得宜,只是此刻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嘴也被白布塞着。


    在看到白玛时她整个人奋力挣扎起来,嘴里呜呜地想要叫嚷什么。


    司凌因此很轻易地猜出了她的身份:“达娃。”


    达娃的情绪极为激动,那块白布在嘴里塞得严严实实,但在她的奋力挣扎下竟然被顶了出来。


    她大喘了一口气,接着就是怒不可遏的质问:“白玛,你怎么能背叛你的父亲!你的上师!”


    啊???


    ——结界里的所有人都是这个表情。


    除了白玛本人。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白玛脸上的一切情绪都消失了。她没有震惊,也并不怎么难过,就连刚才面对贡布时的愤怒都荡然无存,她只是望着母亲无言了一会儿,然后嗤地笑了:“Mom,如果真的有轮回。”她连连摇头,“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你的。”


    达娃几近癫狂,在白玛对她无言相望的时候,她的质问就不曾停止过。在这句话之后,质问变成了恶毒的咒骂:“如果有轮回,你一定会下地狱的!业镜会看透你的罪孽,阎魔法王会对你施加酷刑!你会被铜锅烹煮,被铁鹰啄目!”


    “够了!”白玛的声音盖过了她,歇斯底里地嚷道,“那就去死吧!我们一起去死!让我们看看谁会下地狱!!!”


    哦,其实都会下地狱的——司凌这样想,但她自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她看向白玛,这个年轻优秀的女孩子才二十多岁,即便在人类中她也很年轻,但在司凌和她接触的整个过程中,她的沉着冷静始终远超她的年纪。


    哪怕在以为司凌会杀她的时候,她都仍旧优雅从容。


    可现在只因为母亲的几句话,她崩溃到失控了。


    司凌沉吟了一会儿,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告诉白玛:“好了好了,你冷静点,等他们都死了,我亲自去找阎王谈谈,让他好好收拾你父母,他怎么也得给我这个面子。”


    这回换结界外的人都愣了一下,达娃的咒骂也停住了,她打量着司凌,试图判断她这话的真假。


    贡布转而发笑:“哈哈,你口气还不小!待我把你们都炼了,且看看阎魔法王来不来替你报仇吧!”


    他边说边在坚赞和顿珠的搀扶下盘膝坐到地上,坐稳后他立即双手合十,闭上双眼,静待施法。


    坚赞走向达娃,拔出了腰间的短刀。


    达娃瞳孔骤缩,即便她刚才咒骂着白玛的不忠,此刻面对死亡的威胁,她还是露出了惊恐。她向后退了一步,后脚跟不慎踩到袍摆,重心不稳跌坐下去,但仍在费力地向后躲闪:“不……不要……”


    “抱歉,师母。”坚赞步步逼近,眼中不无愧色,“为了师父的大业,您必须献身。您会去往福乐境界的,在那极致的乐土,您所期望的一切都会如愿。”


    司凌听得额上青筋直跳。


    “福乐境界”这一宗教概念她是听过的,先不追究这和她认知里的三界轮回有没有出入的问题,就说在宗教领域……它也不是这种解释啊!


    那应该是一片净土,是纯净、崇高的地方,只有超脱凡俗的精神力可以抵达,在那里获得安宁。


    而在坚赞口中,这片净土似乎被描绘成了满足贪欲的地方,用于给不愿赴死的门徒画饼……?


    邪.教不愧是邪.教。


    司凌不屑地撇嘴,旁边的白玛却慌了,她冲向达娃和坚赞所在的方向,如果不是朱孟薇和黎琪及时拦住了她,她一定会扑到结界上去:“放开她!你要干什么,混蛋!你欺师灭祖!”


    司凌完全理解白玛的心情,但她无意再为此多说什么,只看向打坐的贡布。


    他到底想怎么做呢?


    司凌出神之间,白玛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司凌侧首一看,白玛已晕厥过去,朱孟薇和黎琪正一齐托住她的身子,将她扶到离结界远一些的地方。


    她再度看向达娃,只见达娃已经被坚赞割了喉,身子无力地倒在地上,鲜血在地上淌了一大片,但达娃尚未断气,大睁着眼睛在血泊中抽搐着。


    接着,司凌很快发觉达娃并不只是被割喉那么简单——如果是割喉,她最多在两三分钟里就会因为失血过多和缺氧的双重影响失去意识,陷入休克状态。但达娃的一直那样抽搐着,大张着嘴巴试图呼吸,鲜血也只是在最初的十几秒里流得很快,到后面就变得很慢了,慢到司凌能清楚地看到血珠从伤口处一滴一滴滚落的过程,同时,这缓慢的出血又并没有完全停止的意思。


    “你……”司凌倒吸凉气,盯着贡布惊道,“你敢筑生魇!”


    所谓筑生魇,哪怕对司凌来说也是个很陌生的词汇了,她对这种秘术的记忆还停留在它刚在人间诞生的时候。


    那时,由于这种秘术过于残忍,酆都掀起了轩然大波。最后好像连阎王都觉得这的确不能忍,去天庭亲自面见了天帝,央求天帝布下雷劫劈死了创立这法术的修行者。


    可它竟还是流传了下来。


    第55章 带血的钱赚得开心吗?(33)


    司凌认出“筑生魇”,局面就明朗了大半:


    简单来说,达娃的血之所以流得那样缓慢,应该是坚赞在将她割喉后施了法,目的就是延续她的生命。


    如此一来,她就会一直深陷窒息与失血带来的痛苦中,既不能活,也无法真正断气。


    在这个过程里,她会源源不断地产生怨气,贡布引动怨气加以利用就能为法术提供加持,令法术功效大增。


    也就是说,达娃现在成了一块“蓄电池”。


    除了她之外,伊丽莎白和弗蕾迪丝先前击杀目标凝结的怨气应该也都被贡布收敛在了这里。这老混账物尽其用,倒是一点都不浪费。


    司凌心里有些慌了,她不清楚贡布要用达娃加持什么样的法术。而且她从未亲身经历过筑生魇,也不知道这种加持会为法力提供什么程度的助力。


    ……要不都说邪修可怕呢?天赋异禀又不走正道,偏偏还能激发更强大的力量,真的很难搞。


    她只能静观其变。只见坚赞和顿珠都在贡布身边坐下来,与贡布围成了一个三角形,同样开始盘膝打坐。


    随着咒语的推进,司凌清楚地看到一股黑烟从达娃体内飘散


    出来,灌入三角形的中心点。


    接着,她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呻吟。


    “弗蕾迪丝!”司凌回过头,看到伊丽莎白正惊慌地扶住突然向前栽倒的弗蕾迪丝,弗蕾迪丝大口喘着气,茫然地张望四周,只觉身上没有力气,却不知发生了什么。


    司凌正心念一动,又见守在白玛身边的黎琪蓦地喷出一口金血,朱孟薇一惊:“你怎么了?!”


    司凌这下心里有底了——原来贡布要用达娃加持的,就是炼化她们的咒语。


    她原本还以为他要先用点什么歪招废了她们的战斗力呢!


    这个判断让司凌骤然放松了大半,她信手向身后一指:“天罡立界,地脉镇邪!”


    一道雾蓝色的光晕从指尖飞出,瞬间化作一弧半圆,比那薄膜般的结界要小一些,但足以将伊丽莎白、白玛她们都护在里面。


    司凌自己无意进去,虽然理论上这结界也能为她提供保护,但结界要守护的人越多,对她的修为消耗就越大,算下来可能跟她留在外面直面贡布的炼化半斤八两吧。


    贡布虽然闭着眼睛却对房间里的一切动静了然于心,笑了一声:“小女鬼,我劝你还是进去。虽然挣扎没有意义,但至少可以让你觉得自己尽力了,你说呢?”


    司凌不理会他语中的调侃,静静抬眸,看着那层绿色薄膜。


    不管怎么说,人类修行者所布的正常结界不应强大到能扛住她的两次法术,哪怕这个结界是贡布的所有弟子倾全力筑起的,也不应该有这样的力量。


    此外,即便前两次的法术都被消解,她还是觉得她是能攻破它的。


    贡布注意到她的视线,复又笑说:“我感受得到你的强大,也不否认你有能力攻破它。但请允许我提醒你:在你攻破它之前,你每次施法的能量都会被它吸收,在它破碎的瞬间,法力的反噬或许不足以让你丧命,但你的几个朋友……”


    他“善解人意”地停住了话。


    “反噬”?


    司凌捕捉到这个字眼。


    普通的结界被外力摧毁也很有杀伤力,但绝不仅仅是“反噬”,向贡布这样身在结界之外但离得太近的人也会受到伤害。


    这有点像是人类所熟悉的“爆炸”。


    而贡布的描述,听起来更接近“内爆”,只伤害结界里的人,他在外面丝毫无惧。


    司凌眯起眼睛:“结界是单面的。”


    她似乎在询问贡布,但并不是疑问的语气。


    ……答案大抵也只有这一个了,这就是贡布的弟子们在夜空里布下的那个结界,现在被“浓缩”在了这间小小的地下室里。这本来就会让结界法力更强,而结界又是单面,也就是只针对内里的突破,完全放弃对外的防御,这又能让结界内部的力量翻至少三倍。


    司凌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被这结界拿捏住了。虽然三万年的厉鬼生涯让她看淡了很多事情,但她依旧做不到为了所谓的任务或者私利拖其他鬼怪一起魂飞魄散。


    她复杂地皱眉:“附近都是我们的人,你怎么敢?”


    “他们要先保住自己的命再说。”贡布神色淡泊,“就算有一部分活下来,他们也要有本事找到这里。”


    司凌一怔,心下又一次默念:“幽冥彻视。”


    目之所见让她心里一沉。


    自从发现这里设有结界,她就没有尝试用传音符或者通冥盘和其他人联系,因为屏蔽这种法术是所有禁锢结界最基本的属性。


    只是一般而言,这样的结界是屏蔽不了“幽冥彻视”这类咒语的。也就是说当其他人发现她们久久不归,会这道法术的高级鬼怪就可以施法寻找他们。


    可现在当她念动这道咒语看向结界外,近在咫尺的贡布三人在咒语中反倒不见了踪影。于是可想而知,如果有人在结界之外施咒,同样也看不到结界里的人。


    司凌不得不承认,贡布确实是个人物,法术都用在了刀刃上。


    她索性也盘膝坐下来,隔着一道薄膜式的屏障遥遥相对,懒洋洋地啧嘴:“老混球,你炼化我们需要多久啊?”


    这不客气的称呼令贡布眉心倏皱。司凌也知道这称呼不好听,但她怕自己好好问得不到答案。


    不出她所料,贡布听到这个称呼便沉下脸不再理会她,但旁边的顿珠扭过脸,狠狠剜了她一眼:“孽障!我们师徒三人不眠不休,一日便可炼去你二三百载的修为!等要化作清魂一缕的时候,看你还怎么嚣张!”


    “一日两三百载啊……”司凌双臂往身后一撑,漫不经心地笑了。


    人类不吃不喝,三到七天就会丧命,再加上“不眠不休”必然会死得更快。不过这三人都有修为护体,这部分可以不做这算,那就还算他们能活十天!


    每天炼去两三百年,十天时间,也就是上限两三千年。


    ——事实上,无论贡布还是顿珠,对此胸有成竹都是完全有道理的,因为把时间往前推两三千年,最早已能溯至西周,最晚也是西汉。


    哪怕在漫长的华夏文明中,这也是很早的岁月了。


    不出意外的话,整个地府应该也没几个鬼的存在年头能有这么长——因为其中99.99%在几百年之内就会去投胎,剩下的极少数里还会有相当一部分因为各种意外魂飞魄散。


    只可惜,贡布显然就遇到了意外。站在因果报应的角度,这也不失为他罪恶人生的一场报应。


    司凌心里为数不多的焦躁不安被打消一空。她看看被护在结界里的几人,只要她们的状态是平稳的,贡布他们这慢吞吞的炼化速度让她有的是时间想办法破局了。


    比如,她豁出去硬扛一把?


    虽然这个会“内爆”的结界,但她可以用自己的灵体扛住全部伤害,这样的好处是黎琪她们不会魂飞魄散,连白玛这个凡人都可以活下来。


    坏处则是她的修为会折损不少。


    但这个损失她也是不必自己承担的——她可是为阎罗王和撒旦出任务遇到的意外,被保护的人里又有两个路西法的学生,修为折损说破大天都算工伤。


    那她到时候和这三位要几颗灵丹把折损的修为补上,她过分吗?


    她不过分。


    阎罗王和撒旦自掏腰包都得满足她。


    司凌的算盘打得响亮,数千里之外的酆都,阎罗王莫名感觉鼻子有点痒,连打了三个喷嚏。


    灵薄城下方建立在地狱火焰中的黑色城堡里,原本正大发雷霆的撒旦突然感觉头皮一阵阴凉,这诡异的感觉让他的暴怒停顿了一下,眼前两个瑟瑟发抖的手下困惑地抬头看他,场面有点尴尬。


    鬼怪学院里,路西法心情大好地刚走进办公室,一种难以言述的感觉在心头一激,他不禁一怔,试图仔细摸索那种感觉,但已经找不着了.


    离吞巴庄园相隔几里的戈壁上,一场战斗刚刚结束了。


    如果将这场战斗视作比赛再安排一些观众,观众们多半会觉得这赛事虎头蛇尾——因为战斗的最初,僧侣们虽然声势浩大地布了很多法阵,但都是用于自保的。这些法阵并不直接对鬼怪们发动袭击,碍于冥冥之中的法则,鬼怪们纵使主动攻击也无法对他们造成太多伤害,双方都很有虚张声势的味道。


    但当他们布置好自认足够完善的法阵,坐在法阵之中开始念动第一波攻击型的咒术,局面瞬间就不一样了。


    ……如果那些死去的僧侣有机会在地狱里给小妖小鬼们讲述这惊心动魄的经过,他们大概会这样讲:“战斗才刚刚开始,我们的第一波法术施放出去,看着那些鬼怪尖叫着四散而逃,每个人心里都很痛快。”


    “但突然间,一道黑色的影子从天而降,展开巨大的羽翼横在双方之间。一时间,所有人都觉得他会在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咒语袭击下灰飞烟灭,但他自己毫不在意,就这样张着羽翼在那儿等着。”


    “后来我们才明白……他就是故意去接那些伤害的,他需要借此打破冥冥之中的法则,让他可以以鬼怪之身对我们直接造成伤害。”


    这时如果叙事者进行战术性停顿,小妖小鬼们大概会急切地追问:“然后呢?”


    “然后……”叙事者只能叹息摇头,“我也说不清楚过程是什么样,反正一眨眼的工夫,我就看到自己的肉身已经躺在地上了。我用了好


    几分钟才让自己接受,我应该是死了。”


    方才的战斗就是这样结束的。


    泫敕对这种速战速决十分满意,这让他隐隐回想起了一些曾为天帝征战四方的荣光。


    如果非要说有点什么瑕疵,那就是他很遗憾司凌不在这里,否则司凌应该也会很享受这种酸爽。


    在确定所有人都失去了战斗能力后,泫敕转身回到戈壁上。高级班的大鬼怪们相对矜持,不愿意拾人牙慧,只是颔首对他表示敬意。中级班的小鬼怪们就顾不上这么多了,为了尽快升入高级班,他们欢呼雀跃地冲下戈壁,给那些尚未断气的僧侣挨个补上致命一击。


    泫敕登上校车,在车窗前目睹了整场战斗的密米尔张口就说:“同学,你下次能不能打得慢点?”


    泫敕脚下一顿:“怎么了?”


    “我想多看一会儿。”密米尔笑道。


    “嘶——”泫敕吸了口气,左侧羽翼骤然传来的刺痛令他皱眉,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痛感传来的位置,收回手时低眼一看,掌心竟沾染了一片黑血。


    “司凌?”他惊然回头,视线穿过蒙蒙夜色,望向戈壁荒野中仅有的那片灯火。


    第56章 带血的钱赚得开心吗?(34)


    下一秒,正走向校车的狼人三兄弟只觉黑影裹挟疾风从头顶上一划而过。


    那一刻他们都很庆幸自己毛发丰富,即便人形姿态也没有谢顶。


    否则一定挺冷的.


    地下结界之中,司凌运息打坐,一缕缕细线般的黑烟从她身体里游离出来,好似有自主意识一样窜向贡布设下的结界,精准地附在每一条细小裂痕上。


    “Whatareyoudoing?!”伊丽莎白往前走了两步。


    虽然大家文化迥异,修行路线也截然不同,但总归还算“同类”,伊丽莎白看得出端倪。


    司凌并不说话,伊丽莎白吼叫起来:“你脑子有病吗?我们根本不算朋友,如果你有本事离开,那你走就好了!”


    司凌眉心跳了跳,没有回头,轻嗤了一声:“你爱死就死,但这里还有我瓷国的两位散仙呢。”


    贡布报以轻蔑一笑。


    “哎不是……”黎琪成仙才十几年,本不明白司凌在干什么,但通过她们的对话猜也猜到了。


    她猛地从白玛身边站起来,一脸错愕:“你要干嘛?”


    司凌一哂:“我想为自己积攒一些天界人脉,正好道德绑架你们俩。”


    “……”本来想劝她该走就走的黎琪一下被噎没声了,她当然明白司凌是想堵她的嘴,但这话咋接?


    几十米外,泫敕稳稳落在街道正中央,收起羽翼,环顾四周。


    羽翼上缺失羽毛的地方传来的刺痛感已经很明显了,说明司凌就在相距不远的地方。


    “幽冥彻视。”他默念咒语,找寻气息,但目之所及找不到丝毫属于厉鬼的怨气。


    泫敕皱了皱眉,转动心神,变为寻找一些生灵。于是看到花草昆虫都在视线中变得清晰了,但还是没有厉鬼的身影,连人类的影子也没有。


    这不对劲。


    以司凌的实力,在这所庄园内遇到称得上“危险”的事情,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是和贡布本尊过上招了。


    那么或许是贡布想办法隐匿了她的行踪,也隐匿了自己的踪迹?


    泫敕一边在街道上走着,观察周围的风吹草动,一边心下踌躇着要不要“出此下策”。


    他知道那样能找到司凌,但如果她和贡布决斗正酣,那也可能会打扰到她。


    思索之间,羽翼上再度传来刺痛。


    泫敕心弦一颤,担忧顷刻间主宰了心神,他抬眸凝视夜色,神思迅速集中,追寻自己散落在外的“碎片”。


    正打坐施法的司凌忽觉手腕上有什么东西剧烈震动起来,在一息之间就震到她腕间鬼骸被震得生疼。


    她惊然睁眼,看到左手腕上那枚羽翼炼化的玉镯抖出了残影,一抹黑蓝色的光泽沁了出来。


    “怎么……”司凌一句话都没说完,手镯突然发疯一样拽着她的手腕向上飞去。


    “嗵——”她的手撞在薄膜上,撞得手指剧痛。


    “呲啦——”结界的法力被触发,电流般的酥麻顷刻贯穿全身。


    司凌整个鬼都傻了,短暂的怔忪间,镯子硬扯着她又撞了一下,两种声响和不适感轮回一遍。


    司凌:“什么情况啊???”


    保护结界内的神怪目瞪口呆。


    司凌拼命想把左手收回来,但手镯根本不听使唤,在触电感第三次传来的时候,司凌忍不了了:“泫敕你大爷的!!!”


    “恩将仇报是吧!!!”


    “你就活该被天帝收拾!!!”


    “他怎么没拿你做黄焖鸡!!!”


    “……”神怪们纷纷目移。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闹得外面的师徒三人都愣了,贡布还算专注,没有睁眼张望,顿珠和坚赞都看过来,颇具喜剧效果的场面让他们神情复杂。


    第四下撞击,司凌气到翻白眼:“你恶作剧也分点场合——”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黑影从高空俯冲而下,司凌映出他倒影的瞳仁倏然缩紧。


    “破障魂显。”她耳闻他念咒显现实体。


    在她一瞬的错愕之间,他已穿过结界上方坍塌的地面,千钧一发之际,求生欲让司凌的思绪快速回笼,她迅速做出判断,奋力扑向一旁。


    于是乎——


    “砰!!!”当她转过脸的时候,正好看到击碎结界的泫敕重重撞在地上。


    砖石碎裂,烟尘四起,伊丽莎白和弗蕾迪丝都被呛得咳嗽。


    等到烟尘散去,泫敕已经站起身。他已然调整好了状态,神色十分平静,但羽翼和发间沾染的灰扑扑的砂砾还是让他显得有些狼狈。


    “咳……”黎琪不无尴尬地避开目光,抬眸望着天花板,“夜色真美啊。”


    “是。”朱孟薇低头盯着脚下的水泥地,“你看这水泥地,修得真结实。”


    几米之外,局面陡然反转。


    师徒三人只是在重击响起时避了一下,等到烟尘渐散,他们想要继续施法,却都感觉一股阴寒侵袭。裸露在僧袍之外的右臂感觉尤为明显,顿珠只觉右臂上的汗毛都一根根倒立起来,在不适感与怪异感的合力驱动下,他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顿时和端着微笑的女鬼来了个脸对脸。


    司凌的身体横飘在半空中,苍白的脖颈几乎弯折了90度,鼻尖几乎与顿珠相触,笑吟吟地端详着他。


    顿珠再仔细看,发现她竟不是只在“端详”他一个人,而是在同时端详他们师徒三个。


    ……她的横飘的身躯上生出三颗一模一样的头颅,探在他们每个人面前,并不做什么,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顿珠的冷汗一下子淌下来,大脑在嗡鸣中变得一片空白。多年修行带来的肌肉记忆好像在此刻激活了,他条件反射地摸向腰间,无暇在意自己握住了什么法器,抄起来就砸向司凌!


    “顿珠不要——!”坚赞喊得歇斯底里,但还是晚了。


    法器触及司凌天灵盖的刹那金光迸发,三界法则被打破,女鬼从三人之间倏然消失,下一秒,整个房间陷入黑暗。


    “蠢货!”黑暗中传来贡布的怒骂。他终于也无法再专心施法了,掏出法器准备应战。


    但顿珠并没有听到师父的骂声,他正向无尽的黑暗坠去,耳边唯有猎猎风声。


    急速的坠落让他心跳无限加快,他觉得胸闷气短,怀疑自己随时会死在这里,于是双手慌张地四处摸索,想找到支撑点让他停止这种坠落。但周围完全没有可以攀扶的地方,顿珠感觉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他用力攥住胸口,试图缓解这种不适。


    然后……他忽然感觉,似乎有尖锐的指甲在轻轻抓挠他的掌心,他攥在胸口处的手掌掌心。


    顿珠错愕地低头,颤抖着将手一点点从胸口处移开,什么都没有。


    不等他松一口气,耳边传来一声狞笑。女人修长的手指按在他的半边脸上,恰到好处地让开了他的眼睛,并不阻碍他的视线。


    无尽的黑暗固然是可怕的,但有时候看得见比看不见更可怕。


    顿珠的余光能看到眼眶上下的手指,如果往旁边看,还能看到女鬼被阴风吹起来的发丝。


    “不是要把我炼成清魂一缕么?”司凌贴在他耳边问得抑扬顿挫,


    “好像……不太顺利呢。”


    这一切对司凌而言完全是多余的。


    当三界法则被打破,她完全可以直接击杀这些挑衅她的修行者。因此这种惊吓只是纯粹的戏弄,她只是觉得让他们直接死去太便宜他们了。


    “我们好好玩一玩吧。”她始终话语带笑,每一声笑都令顿珠心底生寒。


    他似乎听到一声轻轻的打响指的声响,无尽的黑暗消失了,他不再下坠,就连女鬼也不见所踪。


    只是他的视角变得很奇怪……他躺在苍凉的黄土地上,于是下意识地撑起身,手臂的无力感让他侧首看了眼,只见手臂枯瘦得吓人。


    他好像成了其他人。


    贡布与坚赞也正置身同样的困境。贡布由于本身已很瘦弱,并未从枯瘦的四肢发觉什么异样。但当他站起身想往前走的时候,却觉双脚像被灌了铅,无法移动半步。


    贡布低下头,首先看到的是一袭粗布衣袍,袍摆上千疮百孔,颜色更是早已看不出了。视线再往下移,他看到了脚腕上的镣铐。


    “什么……”贡布面露讶色。


    如今年逾90的他早已是灯塔国的“上流人士”,数十年前尚未离开那片高原的他更是万人艳羡的大贵族。养尊处优这四个字伴随了他的一生,他从来没想过这样脏兮兮的衣服、这样冰冷沉重的镣铐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喂,你!”身后传来一声呼喝,是他民族的语言。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他虽然还常用这种语言念诵经文和咒语,但那都是固定的,日常交流他早已不用这些。现下突然再度听到这种日常用语,让贡布觉得有些奇异。


    但当他转过身……


    迎面看到的是一张凶神恶煞的年轻男人面孔,抡起钩满铁钉的皮鞭,朝他劈头盖脸地打下去。


    “唔——”贡布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就不受控制地栽倒下去,接着,撕裂般的剧痛犹如雨点般侵袭,他蜷缩在坚硬的泥土上,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护住头脸.


    司凌在三个幻境中飘了一圈,确定师徒三人都被照顾得“很好”之后,抽身离开了幻境。


    房间内,几人眼看着师徒三人瞬间陷入昏迷又浮现痛苦,不由面面相觑。乍见司凌再度出现,黎琪首先诧异地问道:“你干啥了?!”


    “给他们一点现世报而已。”司凌扯动嘴角,侧首看了看这位散仙,然后目光微移,注意到了稍显狼狈的泫敕。


    第57章 微妙的关系(1)


    ——在冲向结界的片刻里,泫敕误判了两个细节。


    首先,他没料到这是单面的结界,内层硬到能扛司凌三万年修为的法术,外层比脆脆鲨都脆。


    因此他猛力俯冲时原本做的是被结界挡住的打算,可预想之中的阻挡没有出现,他就失去了平衡。


    其次,在结界被突破的刹那,泫敕也发现自己即将与司凌相撞。因此他想回身扶住司凌,不料司凌反应也很迅速,立刻闪避,导致他进一步失去了重心。


    所以他轰然砸地确实是一场事故。


    ……就挺尴尬的。


    司凌想到自己刚才的破口大骂也挺尴尬的。


    “……谢谢啊。”她只能这么说。


    一身狼狈的泫敕铁青着脸咳了下:“不客气。”


    “也没帮上什么忙。”


    伊丽莎白和弗蕾迪丝对视一眼,也不知该说点什么,还是朱孟薇找到合适的话题打破了这微妙的尴尬:“那个……我们是不是应该送白玛去医院?”


    “还有——”她指指不远处在昏迷中的师徒三人,“他们什么情况?”


    “一些沉浸式体验。”司凌的目光也投过去,看着三人脸上的痛苦露出了笑容。


    不管是真正作威作福过的贡布,还是死心塌地追随他的坚赞和顿珠,应该都从未共情过悲惨的农奴吧?


    在这之后他们就能共情了。


    她下血本祭出30年修为布下的幻境与外界时间流速不同,在她离开幻境的这片刻时间里,他们大约已经在幻境中度过小半年的光景了。


    他们在那里是农奴的身份,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还要每日担惊受怕。他们还会有“朋友”和“家人”,然后目睹这些人因为各式各样的意外死去,在麻木中度过余生。


    在阴差索走他们的命之前,他们会持续这种沉浸式体验。


    司凌又注意到达娃,这个可恨又可悲的女人。


    由于坚赞已经陷入昏迷,筑生魇的法术无人维持,她现在已经断气了。她的魂魄应该会先飘进西方的地狱,撒旦手下的地狱魔们会发现她不仅不属于这里,而且还是被阎罗王亲自标注的“A级通缉犯”。


    之后她应该会被送往跨界契约厅进行东西方之间的移交。


    也不知道她在进入炼狱之后会不会清醒,又会不会后悔自己曾经那样对待白玛。


    至于白玛……


    司凌见她脸色惨白到不正常,知道她的身体状况堪忧,可现在这里除了灵体型的神和鬼,就是伊丽莎白僵尸和弗蕾迪丝焦尸,谁送白玛去医院都能把整个人医院的人送进ICU。


    司凌于是道:“先去我们的校车那里吧,让校长想办法,他应该能找到合适的人送她去医院。”


    “啊你们是学生吗?!?!”黎琪脱口而出,惊诧不已地打量司凌,“你这种大鬼还要上学?!你们鬼怪界这么卷吗?!”


    “也不是……”司凌觉得这事不太好解释,“以后慢慢聊吧。”


    他们回到校车上,司凌才知道路西法临时有事先回学校去了,不过好在还有密米尔教授坐镇。密米尔作为北欧通晓九界的神明,就算只剩一颗脑袋,在人间也依旧有不少人脉。他于是先让看起来和普通人最接近的吸血鬼们将白玛送去了医院,然后又联络了几位人间的老熟人,托他们照顾白玛。


    之后鬼怪们又在这里等了几个小时,在效命于撒旦的地狱魔前来带走亡者的魂魄之后,大家再度从灯塔国这边的阴阳边界进入灵薄城,从灵薄城返回鬼怪学院。


    他们离开吞巴庄园附近的戈壁时临近灯塔国的晚上十点,到达霍亨索伦堡时是清晨五点多。此时晨曦的阳光刚刚斜洒下来,古老的城堡被镀了一层恬静的气息。


    学员们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三两结伴地返回寝室进行休整。司凌走出电梯时告诉泫敕和阿坠:“我先去见一下路西法校长。”


    “什么事?”阿坠问。


    司凌耸肩:“白玛毕竟是主要目标之一,虽然把她送去医院是密米尔教授点头的,但我觉得还是应该跟路西法打个招呼。另外……”她顿了一下,“方丽仪还留在西餐厅规则怪谈里呢,这个怪谈如何处置,这件事应该让路西法和玛门都知道,以便他们商量如何处置这张卷轴。”


    “好吧……”阿坠点点头,扯了个哈欠,“你去吧,我得回去休息了。”


    “晚安。”司凌颔首微笑。


    泫敕想了想:“一起去吧。”


    司凌没有拒绝,两个人一起穿过城堡幽暗的走廊,前往路西法的办公室。


    在大半的路程中,他们都没有说话,厉鬼走路又完全可以没有响声,清晨静谧得好像世界都是空的。


    司凌心里在盘算白玛的事,她拿不准撒旦、路西法还有阎罗王会如何看待这个“歹竹出好笋”的小意外,私心里希望白玛不必被阎罗王判罚,暗暗设想自己能怎么帮她。


    泫敕突然开口:“我是不是给你惹了麻烦?”


    “什么?”司凌一下没反应过来,侧过脸看他。他们刚好经过一个镶在城堡墙壁上照明的火把,他本就俊朗的侧颊在明暗交替间显得棱角更分明了,司凌不禁定睛多看了看,见他垂眸道,“那个结界……你自己能打破是不是?我触动手镯弄得场面很尴尬。”


    “呃……”司凌现在回忆起那个场面依旧尴尬,她咳了声,摇头,“尴尬是真的,但你出现得很是时候,不然我自己硬扛内爆只会更糟糕。”


    她语中一顿:“所以我说谢谢你……是真的。”


    “真的?”他侧首回视过来,她看出他眼中存有怀疑,但目光已然明亮起来,让她想到小孩子受到认可时的神采。


    还怪好哄的。


    ——她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到他问:“可你想让天帝拿我做黄焖鸡?”


    司凌如遭雷劈般僵住了。


    她梗着脖子躲了一下他的视线,却发现他的神情是真诚的,他只是想通过这个疑问进一步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惹麻烦。


    “嘶……讲道理。”她有点崩溃,完全不想对这么尴尬的事情“讲道理”。但神兽有什么坏心眼子?神兽就是在渴求一个答案而已。


    司凌无奈地正色:“你还记得你给我镯子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吗?”


    泫敕满目惑色。


    “你说‘羽毛炼化的,有助于提升修为,也可以护身’。”司凌面无表情,“……也没人告诉我这个‘可以护身’的完整意思是‘可以把你本尊召唤过来护身’啊!我哪知道镯子突然发什么疯?”


    她当时真的以为这是上古神兽在搞什么恶作剧,只是不幸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刻触发了。


    “抱歉……”泫敕自己也有点无语,干咳了声,朝她伸出手,“镯子给我,我改造一下。”


    司凌想客气地说“没事不用”,但想到愣撞结界的尴尬和触电的感觉,她默默摘下镯子交给了他。


    说话间,二人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来到城堡侧翼的顶层,右转再走几步路就是路西法的办公室了。


    此时的时间还很早,他们也不清楚路西法是否正在睡觉。走到门口,司凌见门虚掩着,抬手刚要敲门,听到门内透出一声冷笑:“路西法,我真的很不愿意看到你这样挑衅——目标之外二百多条人命团灭,恕我直言,你越权了。”


    司凌要敲门的手顿住,她侧首看向泫敕,泫敕显然也听到了里面的话,眉宇微微蹙起。


    “唔,我很抱歉。”路西法的口吻好似有点愧疚,但更多的是漫不经心,“您得理解我,那些东方的厉鬼真的很难约束,他们远比我强大,肯教我一声校长已经是给我面子了,我又还能要求什么呢?”


    此后屋里安静了一阵。


    接着传来的笑音变得更冷了:“啧……路西法,我小看你了,对吗?你什么都知道,那些遥远的传说……我的意思是,关于众星之……”


    “Well。”路西法打断了对方的话,“我无意反驳您的话,但我实在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下一秒——


    “砰!”巨响骤然从门内掀起,司凌只觉得脚下的地面都震了一下。


    她屏息又看了眼泫敕,指了指楼梯,意思是先行离开,晚点再过来。


    然而路西法的声音又响起来,听上去有些嘶哑和艰难,却带着嘲弄的笑意:“如果你这么想见两位东方朋友,打开门就好了。”


    “……”司凌和泫敕不约而同地停住脚,司凌想了想,直接推开了门。


    办公室内,路西法正对大门,被暗红色的藤蔓缚在办公桌后的墙壁上。在办公桌前的几步远的沙发区,身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士正起身看过来。


    这是一张阴冷而儒雅的面孔——在见到他之前,司凌很难想象这两种气质可以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但现在她直接见到了。


    “您是……”泫敕不失戒备地打量这个男人,司凌的视线触及他西服外套上暗金色的蛇纹胸针,挑眉直接报出了他的名字:“撒旦?”


    撒旦平静地看着她,绅士地点了下头:“欢迎来到西方,两位朋友,希望你们对鬼怪学院还算满意。”


    “一切都很好,尤其是——”司凌笑着,睇了眼动弹不得的路西法,“您通过禁锢校长先生进行的欢迎仪式让人耳目一新。”


    撒旦冷峻的面容上并未表露分毫窘迫,但他别开了视线。


    泫敕忍俊不禁地笑了声,配合地缓缓拊掌。一下、两下……撒旦的脸色终于在掌声中变得难看了。


    他面无表情地抬手收去藤蔓,路西法猝不及防地落地,打了个趔趄,但站得也还算稳。


    “谢谢。”他毫不委婉地直言感谢司凌和泫敕帮他解围,继而缓步踱向撒旦,抑扬顿挫道,“我看我们不要在东方朋友面前闹笑话比较好,您看呢,我所效忠的明主?”


    他在撒旦面前停下脚步,为他掸去肩头的灰尘,好整以暇地微笑着:“没必要让局面更难看。”


    第58章 微妙的关系(2)


    路西法的语气在司凌看来有明显狐假虎威的意味。这在她看来有点好笑,因为她虽然帮他解了围,但那仅仅是因为从撒旦的话里,她意识到自己“团灭”吞巴家族信徒的行为给路西法惹了麻烦,这算是一点补偿。


    再者,她最多不过小小嘲讽了一下撒旦的过激举动,措辞里保持了对撒旦的尊敬,也保持了与路西法公事公办的身份。


    这种“解围”微不足道,完全不等同于他和撒旦存在矛盾她也会义无反顾地帮他。


    ——不论从什么角度考虑,东方顶级厉鬼都没有道理也没有必要在西方顶级魔鬼的内部矛盾里站队。这是明摆着的道理,她想不仅她心里清楚,撒旦和路西法应该也都很清楚。


    撒旦在路西法嘲弄的目光中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直接转身离开了。


    他走出沙发区,从司凌和泫敕之间穿过去,司凌愈发清晰地察觉他的脸色真的不怎么好看,他甚至完全没有再看她和泫敕一眼,不论从哪种文化的角度来看,这样对待初次见面的客人都非常失礼。


    于是司凌也没跟他说什么“再见”之类的客气话,等撒旦走出去,她抬手动了下手指,远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接着看向路西法:“我们好像给您惹了些麻烦,抱歉。”


    “……不,完全不必。”路西法笑笑,“我早就知道你们会这样做,我想撒旦心里也很有数,就是借题发挥而已。”


    路西法的语气和普通人吐槽傻X老板时一般无二。不过他也就吐槽了这么一句,接着目光在二人间扫了个来回,便问:“你们应该不是来找撒旦的吧?”


    “当然不是。”司凌缓了口气,斟酌了一下,先跟他说了方丽仪的事情。


    这件事对路西法不值一提,他马上表示只要把卷轴交给玛门就行。考虑到方丽仪本身也不是主要目标,他们完全可以释放她,让她继续在人间过完阳寿。


    只是在经历这样的事情之后,在人间过完阳寿对她而言大概同样是一种折磨罢了。


    “好,那我一会儿就去见玛门教授。”司凌点点头,又说起了白玛。


    她有意为白玛博取同情,因此不仅将过程讲得非常细致,还着意描绘了白玛做的好事,尤其提到了两位散仙的重要性。


    路西法听完还是有些为难,沉吟了良久,苦笑:“嗯……我大概只能说,我们都要庆幸白玛虽然是灯塔国国籍,但在文化上依旧归酆都管,否则撒旦哪怕只是为了让我难堪也一定会要她的命。但她既然归属于瓷国,撒旦就算还是可以借题发挥,也无法强求什么。所以——只要你们的地府对这事没意见,我们就一起祝她早日康复吧。”


    “地府那边我会解决。”司凌道。


    离开路西法的办公室,


    司凌就给谢必安发了消息,约他们在灵薄城的一间酒吧见面。


    出于对谢必安社畜属性的了解,她最初给他发去的消息是:“白无常大人,方便的话,最近请帮我约见一下阎罗王吧,我有重要的事找他。”


    谢必安不出所料地被吓到了,马上给她回复:“啥事啊你要见阎王???要不咱们先谈谈???下班我马上过去!!!”


    司凌微笑着表示:“也好。”


    然后紧跟着就甩去了酒吧的地址。


    这回,消息框上方的“白无常谢必安”和“对方正在输入…”反复跳转了几个来回,过了少说也有两分钟,谢必安才配着一个委屈的表情说:“我怎么感觉我被套路了……”


    “你这是树人儿那招是吧?”


    ——想开窗就说要拆房顶,人们就会同意开窗了。


    司凌一脸复杂地看着屏幕:树人儿……


    算了,据说这两位是一起喝酒吃茴香豆的交情,她能说什么。


    傍晚六点半,司凌坐到酒吧角落的位置刚点好酒,谢必安就推门进来了。


    司凌起身朝他招手,接着很意外地看到范无咎也来了。


    他们走过来,三个人一齐落座,司凌打量着范无咎:“你没事了?”


    “没事。”范无咎无奈地摆手,“小问题,养几天就好了。而且那两姐妹还挺好说话的……恢复神志之后天天跑来跟我道歉,唉,也不好说什么。”


    指的是嘎姆和卓尔嘎。


    谢必安想着司凌张口就说要见阎王的事还是有点不安,不再等她和范无咎闲聊,焦急地询问正事:“到底怎么回事?我可第一次听你说要见阎王。”


    司凌点的鸡尾酒在这时端了上来,她就着吸管深吸了一大口,托着下巴道:“我想保一个人,如果你能直接办到你就试试,如果你办不到,我就自己去跟阎王面谈,不给你添麻烦。”


    比起先前用“树人儿那招”引谢必安过来,司凌这番话倒是认真的。在不伤害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她愿意尽量避免给牛马添乱。


    然后她像给路西法讲述经过那样,把同样的过程仔仔细细给谢必安也讲了一遍。


    谢必安听完,比路西法露出了更多动容,尤其是在司凌说到达娃和白玛的母女关系时,熟知东亚亲子关系的谢必安都快裂开了。但在听到最后的时候,他还是比路西法显露了更多苦恼。


    “这事,啧……”谢必安连连摇头,“确实不好办啊……”


    不过他还是在司凌再次表示她可以自己去见阎罗王之前主动揽下了这事:“我去打听打听吧,实在不行我探探阎王的口风,你先别急。”


    司凌听谢必安这样说,也不好逼得太紧,不过之后事情之后的发展比所有人想得都简单:阎罗王知道这件事之后,马上就答应了。


    据谢必安说,是白玛救下两位散仙的事迹在阎罗王那里加了大分,但范无咎私下跟司凌说阎罗王主要是看她的面子。


    虽司凌而言这种细节不太重要,她只要事情办成就好。


    再往后,一切顺利的事情又出现了一些让人始料未及的意外……在大半个月后,密米尔教授在灯塔国的朋友传来消息,是白玛已经在VIP病房躺了半个月,主治医生今天委婉地表达一个意思——


    “什么?!怎么就没救了?!”司凌瞠目结舌。


    因为白玛还很年轻,看起来身体也不错。


    密米尔教授喟叹道:“我想……在她的母亲被割喉的时候,她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所以这件事带给她的刺激比直面母亲死亡更大,于是这同时触发了脑溢血和心脏病。在那之后,虽然大家都尽力了,但是她到医院还是晚了些,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医生们回天乏术。”


    “假如你想强行给她续命……”密米尔沉沉地顿了一下,“那就只能动用黑魔法了。我猜你多少会一些,但我并不建议你这样做。”


    司凌听完密米尔的话懵了半天。


    她当然不会动用邪术给白玛续命,她只是一下子感受到了世事无常。


    ……明明有这么多法力高强的人想保住白玛,从她这个三万年的厉鬼到中西两界的鬼差再到阎罗王本尊。他们把每个环节都走通了,却奈何不了白玛肉身的崩溃。


    “有些事就是这样吧。”密米尔嘟囔着,“别说凡人,就是至高无上的神祇,或许也会遇到无法掌控的意外,你想开点。”


    “嗯……”司凌应了一声。


    当晚,路西法带着很小心地再次见了她,司凌在路西法的办公室待了半个小时,出来后便再次通过灵薄城前往灯塔国,直接飘到白玛所在的医院,走进了白玛所在的病房。


    白玛将在次日早晨八点终止治疗,所以在司凌进入病房的时候,白玛仍被各式各样的管子吊着气,大半个月的昏迷让她完全失去了昔日的光彩,她的身体迅速消瘦下去,双颊和眼窝都深深凹陷了,如果不是胸口还在起伏,已经很难分辨她是否还活着——此时如果有凡人进进出出,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了。


    但在司凌的视角,她看到白玛、黎琪和朱孟薇三人的魂魄正一同坐在床边的地上斗地主。


    白玛气势汹汹地把手里的牌往地上一砸:“王炸!”


    黎琪快疯了:“你有病吧她对3你王炸?!?!”


    司凌:“……”


    她本来多少有那么点忧伤,这一幕把那点忧伤全撞没了。


    “哎,司凌?”白玛看见她,站起身,“我明天早上就要变成鬼了哎,想想还有点激动!”


    “嗯,欢迎……”司凌探头看看牌局,发现白玛和黎琪手里的牌都还有一大把,朱孟薇已经就剩两张了。


    “你这要输了啊。”她睇着白玛道。


    黎琪气到蹬腿,指着白玛冲司凌道:“大佬你给评评理,这人能考上世界排前五的大学但玩不明白斗地主,这合理吗!她是不是耍我的?!”


    司凌扑哧发笑,然后正了正色,跟白玛说:“鬼怪学院的校长托我来问你点事。”


    “什么事?”白玛示意司凌走向靠墙处的沙发,和她一起坐下来。


    司凌直言道:“你以后什么打算?我是说死后……你有什么计划?”


    “不知道啊。”白玛被这问题奇怪到了,耸了耸肩,“又没死过,前辈您有什么建议?”


    “大概就是两个选项吧。”司凌说,“一是尽快投胎,那一死就可以开始走流程了,然后拿号排队。正常的话是等几十年吧,不过我可以找人帮你加个急。”


    白玛点点头:“另一个呢?”


    “另一个是先当鬼,咱们东方地府最长允许滞留两千年。”司凌语中一顿,“如果你选这个,鬼怪学院的校长想邀请你入校。”


    第59章 白玛的人生(1)


    白玛笑问司凌:“鬼怪学院好玩吗?”


    “嗯……”凭司凌的阅历,已经不太有什么好不好玩的概念了,她仔细想了想,只能说,“是个生活很丰富的地方,能接触到很多东方没有的鬼怪。”


    “那我可以试试。”白玛很轻松地答应了。


    司凌哑了哑:“你可以多考虑一下的。”


    “不喜欢反正也能办退学,对吧?”白玛耸肩,“我如果归属于东方地府,路西法也不能强留我吧?”


    “这倒也是。”司凌点点头,再度看向躺在床上重度昏迷的肉身。


    她走到床边,默念着咒语,手掌翻转,手指沟通,一团淡金色的白雾从肉身的眉心漂浮出来。


    朱孟薇心生戒备,蓦地站起身:“你在干什么?!”


    “这是她生前的记忆。”司凌继续驱动着法术,“你凡间的传说认为亡者喝了孟婆汤才会忘记生前的事情,但其实不是的。在人死掉的那一刻,除非像你们一样直接升格为散仙,否则记忆从大脑死亡的那一刻就开始变得混乱了,九成以上的鬼魂都不大讲得清自己


    的人生,只是程度不同,有些只是搞不清事情的先后顺序,有些连最重要的亲人都不记得叫什么名字。”


    司凌顿了顿:“很多鬼魂由于记忆缺失太多会感觉很痛苦。我先把她的完整记忆保下来,或许用得上。”


    “……真的假的啊?”黎琪对她的话存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你这种超强大鬼记忆也会混乱吗?”


    “哦,我是最极端的那种。”司凌偏了偏头,勾唇一笑,“我对自己生前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记得,包括名字。”


    黎琪愕然:“那‘司凌’是……”


    “死后给自己乱取的。”


    “……”一人两仙都沉默了。


    白玛是个豁达潇洒的人,她刚刚本来想说“忘了就忘了吧,做鬼还在意那么多干什么?”但听了司凌的状况,她感觉做个记忆备份也挺好的。


    毕竟什么都不记得的话……至少在最开始的时候,会活得像个傻子?万一有人蓄意骗她怎么办?她不可能寄希望于自己接触的都是善良的鬼,还是自己智商正常比较让人安心。


    清晨,新一天的阳光透过淡蓝色的窗帘温柔地透进VIP病房,白玛多年没见过的舅舅赶来医院,毫无挣扎地签好了放弃救治的文件,然后扬长而去。


    这在凡人看来是很让人难过的事,受密米尔教授之托来照顾白玛的占卜师夫妇心痛落泪,倒是白玛自己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她的魂魄飘在旁边,一脸平静地道:“父母都死了只能他来签字,我和他又的确没感情,他伤心才奇怪,现在这样挺好的。”


    护士们进来摘去插在白玛身体上的各种管子和连接监控仪器的电线,白玛的肉身在大约10分钟后就完全失去了生命体征。在身体机械性地吁出最后一口气的那一秒,白玛的魂魄上泛出一层浅淡光芒,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还是令白玛愣了下:“什么情况?”她问。


    “你和肉身的关系完全被切断了。”司凌颔首,“之前你应该也发现自己即便魂魄出窍也离不开这间病房了吧?现在可以自由行动了。”


    “哈哈,太好了!”白玛脸上没有一点刚刚经历死亡的伤感,立刻转身飘向外面,“走吧,我们这就去鬼怪学院?接下来就麻烦各位前辈教我如何做鬼了!”


    黎琪绷不住地吐槽:“你是一点气氛都不烘托啊。”边说边很自然地和朱孟薇一起跟上了她。


    司凌无声地跟在她们身后,心里在想:如果不做鬼怪学院的校长,路西法大概也能当个很好的商人。


    他真是很会精打细算。在邀请白玛入校的事情上,他一方面是看中了白玛掌握的东方法术,包括一部分秘术邪术,另一方面就是看中了朱孟薇和黎琪这两个散仙。


    ……虽然从修为来看,朱孟薇和黎琪由于成仙年限太短,实力都还挺水的,但仙就是仙,给鬼怪学院抬抬逼格是够了。


    但如果他直接邀请朱孟薇和黎琪,她们必然会毫不留情的拒绝——散仙也是仙,在东方三界之内地位是不低的,只要别干遭天谴的事就可以一直逍遥自在,完全没理由来鬼怪学院。况且如果她们愿意,还可以找找门路追寻白玛的魂魄,这样就算白玛投了胎,她们也可以继续守护她的人生。


    可如果白玛进了鬼怪学院就不一样了——就像现在,朱孟薇和黎琪理所当然地跟她前往鬼怪学院,完全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一刻钟后,司凌带着她们进入了灵薄城。


    三个人都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但朱孟薇和黎琪先前去过一些仙界的城市,也就不觉得灵薄城有什么新鲜的了。白玛则是看什么都兴奋,在穿过一条小吃街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没有地狱的货币但实在没忍住,就跟司凌借了钱,从街头吃到街尾。


    司凌对她这个状态挺意外的。在她初见白玛的时候,白玛穿着晚礼服,姿态优雅,接着又很快展现出了沉着冷静和不错的智商。再想想白玛在TOP级名校披荆斩棘的过往,司凌很难把她和现在这副雀跃的样子对上号。


    但不管怎么说,开心挺好的,不论是人是鬼。


    第二天早餐是白玛第一次公开出现在鬼怪学院的鬼怪们面前,文化认同感让她很自然地选择和司凌他们坐在了一起,再加上黎琪和朱孟薇,一张六人桌刚好坐满。


    司凌和泫敕面对面坐在左边,黎琪朱孟薇面对面坐在右边,中间是白玛和阿坠。大家各吃各的,司凌吃饭时总爱想些事情,更忽略了身边的动静。


    她就突然听到白玛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司凌定睛一看,白玛正盯着阿坠,阿坠匆匆低下头,不无尴尬地咳了一声。


    白玛一副挺好说话的样子:“没事啊,你直说,怎么了?”


    “嗯……”阿坠斟酌了一下,不大好意思地先做了些铺垫,“那个……我就问问,你要是不想说,就当我没问?”


    白玛听得一笑,直接猜了出来:“你是不是想问我到底经历了什么,居然会背叛父母?”


    “也不算背叛吧……”阿坠小心翼翼地挑选了更好听的说法,“就是这种歹竹出好笋,挺神奇的。”


    一桌人都看着白玛。


    在活着的时候,白玛总不愿意多说自己的经历,连黎琪和朱孟薇都不清楚她身上发生过什么。司凌在卫生间的规则怪谈里想要追问,也被她直接敷衍了过去。


    但现在她没什么顾虑了。


    她放下手里的筷子,安然靠向椅背,凝神了半晌,嘶哑地笑了声:“你们这些阅历丰富的鬼怪,应该都知道‘双修’是什么吧?”


    司凌悚然一惊。


    双修本不是什么坏事,在东方的三界之中都有为了追求更高修为去搞双修的。只是在天界和地界,大家都历经世事不好蒙骗,双修一般都会遵循“双方自愿”的基本原则。而人间由于宗教文化和社会机制都更为复杂,这个“自愿”很多时候会掺杂洗脑的成分,还有些更极端的时候甚至存在暴力强迫。


    在贡布所处的那个宗教里,有和他一样外逃到灯塔国的僧侣出版过关于双修的书籍,司凌无意中读到过,书里不仅露骨地描写了双修的细节,还提到参与双修的女性有相当一部分在七岁到十三岁之间。她们大多生活困苦,双修后会得到食物或者衣物作为“报酬”,所以她们当然是“自愿”的。


    白玛……


    司凌知道她并不曾困苦,但正因如此,她冒出了一些更可怕的猜测。


    白玛啧了一声:“我才八岁,贡布就跟我双修。为了显得自己大公无私,他还找了几个徒弟一起,就在庄园的那个寺庙里——被你们那个焦尸同学烧了的那个。”


    阿坠一下就后悔自己问了,捂住嘴巴怔忪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白玛继续道:“我到现在都记得他们是怎么哄我的,他们说那会让我获得‘大智慧’,会让我比其他小孩子都聪明……”她一声苦笑,“小孩子在意的事情就那么点,而且那时候,我是真的信教的。所以在感到痛苦的时候……我只怀疑是自己的问题,我质疑自己是不是不够虔诚,又因此害怕被他们察觉我不够虔诚,所以竭尽所能地遮掩痛苦。”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现在回想起来……这可能让这群禽兽认为我也很‘尽兴’。”


    “……对不起。”阿坠脑子懵掉了。


    “你道什么歉啊?”白玛看着她失笑,连连摇头。


    司凌问她:“


    那你母亲呢?”相较于,她对贡布做下这种恶行并没有那么意外,倒更好奇白玛和达娃微妙的母女关系。


    那天晚上母女两个见面之后的表现,用“相爱相杀”来描述都不为过了。


    白玛听她提起母亲,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过了良久,她又轻笑了一声:“我母亲……”这笑音里带着嘲讽,但很难分辨是在嘲笑达娃还是在自嘲。


    司凌看到她低垂的目光一分分凝固,一些记忆好似也就这样凝固下来,幸与不幸都化作不再掀动悲喜的过往云烟,


    她的笑容也变得恬静,用再安然不过的口吻告诉他们:“在这件事发生后不久,我不知她是用什么方法说服了贡布,疏通门路把我送到了瓷国读书。”


    第60章 白玛的人生(2)


    白玛说完这句话,眼神变得更明亮了些,口吻也更加轻松,在所有人不知该做点什么反应的静谧里,她心平气和地讲着那段还算美好的时光:“那几年虽然我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只有家里雇佣的阿姨照顾我,但生活真的……太正常了。早上六点多起床去学校,在校门口的早餐店吃饭,然后就开始上一天的课。周末我和很多小孩一样会去海淀黄庄补课,什么奥数课作文课我都上过,还会被同学羡慕不用补英语。虽然瓷国的学业压力真的很大,但那时候我感觉……我感觉自己是个普通小孩了,这在经历过‘双修’之后,对我来说真的很奢侈。”


    “也是在那段时间——准确地说是上初中之后吧,瓷国的历史和政治课本确实有点东西,虽然倾向性无法避免,但总体来讲还是辩证的。我从那时候逐渐意识到吞巴家族所做的事情是不正常的,甚至可以说是罪恶的。这当时对我来说特别颠覆三观,后来我还自己去图书馆查过不少相关的资料……瓷国的史书你们懂的,五千年辉煌一笔带过,二百年国耻大书特书。吞巴家族倒没出现在那二百年国耻里,但国耻刚结束,翻过去没几页,吞巴家族就闪亮登场了!”


    白玛抑扬顿挫,有意营造一种活跃气氛的幽默感,几人听到那句“闪亮登场”也确实都憋不住地笑了下。


    但再往下听,他们才意识到那可是真的“闪亮登场”。


    白玛绘声绘色:“我在那些资料里看到一些黑白老照片,里面赫然有贡布本人,还有我的几个亲戚。其中有一张照片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是在一个院子里拍的,院子正中央有个石磨,石磨不远处放了一些……嗯……人骨,腿骨和头盖骨都有。这堆骨头后面不远处,有两个男的正谈笑风生,一个是我亲爸,一个是我亲叔叔。”


    “用现在的网络热梗形容的话,我当时的心情差不多就是‘很抱歉用这种方式在历史上认识你俩’。我觉得世界都黑暗了,后来再想想贡布对我做的事情,又有那么点恍然大悟的感觉,突然就懂了,合着这老登一直是个禽兽。”


    黎琪扭过脸,忍不住追问:“这就是你大义灭亲的原因?”


    “倒也没这么厉害。”白玛撇嘴,“我那会儿才初一,哪有这个魄力。真正让我开始想大义灭亲的……可能是因为情绪和负罪感一直在积累,我一边觉得自己是受害者,一边又觉得自己是那种罪恶的直接受益者。这种情绪折磨一直积攒到到高中,我确诊抑郁症了。”


    “最严重的时候,我自.残过,也想过自杀,但真到最想死的时候又提不起劲去自杀了。准确地说,那时候我提不起劲干任何事情,包括吃饭和喝水——我可以整天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生物本能的求生欲好像都被这个病打死了。”


    “后来……不知道是不是绝境里又把最后一点点求生欲激活了,我有一天半梦半醒很突然地萌发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告诉我,如果能解决痛苦的根源,一切就都结束了。我应该了结阴影的来源,也应该向那些惨死的无辜者赎罪——如果我能把吞巴家族送走,这两个目标不就都达成了?”


    白玛长吁了一口气,再度笑起来:“这个想法冒出来之后,我感觉整个人焕然一新了。我记得我当时从床上爬起来,久违地有了食欲不错的感觉,跟照顾我的阿姨点了两个菜,吃完之后又去洗了个澡。接着我开始积极治疗,虽然过程挺痛苦的,但好在效果也不错。我又开始拼命学习,成绩上升飞快,到高三下学期,我一边学瓷国高中的课程一边备战SAT,最终顺利进了灯塔国的名校,我那时候就知道,我是向目标迈了一大步。”


    “……还是脑子好使。”黎琪复杂哑笑。


    司凌的手搭在餐桌上,黑色的长甲轻敲着桌面,若有所思道:“这也是你不怕把自己搭进去的原因?”


    “你看,我物质条件从来不缺,能随时被送去瓷国读书、还能顺利就读世界名校……”白玛轻耸肩膀,“我确实是这种种罪恶的既得利益者,如果吞巴家族该死,那我当然是其中之一。”


    司凌并没有对这种说法表示赞同,但也无意表示反驳,她只是沉默了一下,接着身体略微靠前了几寸,放轻声音道:“那你怎么看你母亲?是这样的,你母亲现在正被关押在地府里受刑赎罪,但其实路西法很想把她也弄到鬼怪学院来,如果他直接和阎王进行交涉,阎王大概会同意的,是我考虑到你们之间的关系……比较复杂,那天先阻止了路西法。但如果你想救她,或者只是想见见她的话……”


    “不了吧。谢谢你帮我拒绝。”白玛回答得又快又坚定。


    司凌挑眉,无声地看着她,白玛笑意迷离:“我一直很感激她把我送去瓷国,但其实……在我的整个人生里,她也就为我做了这么一件好事。刚开始我以为她只是惧怕贡布,所以在重新回到灯塔国之后我一直在努力把她从泥沼里拉出来,但一直没成功。直到有一次我急了,我直言她明明清楚那些是罪恶的,否则她就不会把我送去瓷国,但她对我破口大骂,指责我用恶意揣测自己的父亲……”


    这种记忆对白玛来说还是痛苦的,她支住额头,顿了良久才继续说:“从那天开始我其实就明白,她并不只是惧怕贡布,而是她根本不想改变,或许她确实被贡布洗脑过,但后来已经是自我洗脑了。但我不死心,我还是在尽力改变她,结果你也看到了……”她摇摇头,“她一直在逃避现实,哪怕她看到我面临死亡、哪怕她自己也被贡布虐杀。哈哈……”


    白玛发出凄怆的笑音:“这个可悲的女人,一辈子都懦弱地活在自欺欺人里。我不恨她,但我也不想继续一厢情愿地拯救她了,她根本不需要我。”


    “况且……”白玛侧首望向窗外的蓝天,“现在我和她都已经死了,她赐予我的肉身化作烟尘,母女间的血脉相连也不复存在。一辈子的缘分以死亡作为终结,应该也不过分吧?”


    “有道理。”司凌点了头。


    其实站在私心角度,她也希望白玛能跟达娃断舍离,刚才会问白玛的意思只是出于客观而已。


    白玛复又长缓了一口气,重新带起了那种略有幽默感的意味:“哎,我想问问,贡布会得到万劫不复的结果吧,还有吞巴家族的其他大恶人?”


    “会的,最可恶的那批可能要永远被押在炼狱里经受循环酷刑了,除非地府覆灭。像达娃那样自己不作恶但助纣为虐的的,刑期大概会在100到500年之间,然后去投胎,还得先当几辈子动植物才能再有机会做人。”


    “很合理。”白玛很满意地点了头,接着吃了两口早餐,突然又不太放心地追问,“那地府会覆灭吗?”


    “……当然不会。”司凌扑哧一笑,“当然,你要是说理论上……那可能也会,但得是特别可怕的大事,比如天庭和地府干起来,或者神仙们打


    架打得太凶把三界全毁了。但如果发生那种极端状况,这些亡魂应该就都灰飞烟灭了,投胎是不可能投胎的。”


    “那就好那就好!”白玛更满意了,连连点头。


    泫敕神情微滞,抬眸看了眼司凌,又低下眼帘,沉默不语。


    灰飞烟灭…….


    酆都。


    谢必安带着一行人走出十殿阎罗办公大楼前的旋转门,来到门前广场上。


    这里乍一看和人间各种写字楼前的广场没什么不同,就连人间广场上的旗杆在这里都有,只不过这里的三个旗杆飘着的旗帜中有两面在人间是完全见不到的。


    三个旗杆里正中间的那个稍高一截,上面悬挂的旗帜以黑为底色,四周围有锁链状的红色边框,熊熊火焰从右上角蔓延至左下角,火焰中流淌着一条黑色的河流,取自《山海经》中的“幽都之山,黑水出焉”。


    这是地界的旗帜。


    右侧旗帜以天青色为底、金色祥云为框,框中别无他物,只有一个身穿宽大冠冕的背影,乃是天帝。


    这是天界的旗帜。


    左侧的旗帜就是人们很熟悉的了——这面旗帜代表人界,而东方地府又以瓷国为核心,悬挂的就是瓷国当下的国旗。


    谢必安不经意间扫到这三面旗,在看到天界旗帜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撇了撇嘴:天帝真挺自恋的。


    ——他每次看到天界旗帜的时候都会这样想,因为旗帜又不是货币,放眼三界都没有在旗帜上印人像的传统。换成是他,他没勇气这么干。


    往好里想想,他也只能庆幸还好旗子上的天帝不会转过身——毕竟这些旗子都是天地两界的旗子都是法术铸造的,地界那面旗上的火焰与河流都是动态,如果天界这面旗时不时让天帝转过身跟大家打个招呼什么的……


    谢必安只是设想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咳……好了。”他正了正色,转身面朝跟在后面的人群,“你们刚刚亲眼看到了,害死你们的人都在反复经历酷刑,唯一逃过一劫的是贡布的女儿白玛——但你们也对此没什么异议。所以朋友们,该投胎去了,我们安排好了快速通道还有至少打赢60%用户的生辰八字给你们。请大家在接下来几天里配合工作人员洗清怨气,然后去办投胎确认许可证,可以吗?”


    冤魂们纷纷点头,其中包括嘎姆和卓尔嘎这对姐妹,卓尔嘎小声道:“辛苦了。”


    “哈哈哈,不用这么客气。”谢必安笑笑,“那今天的参观行程到这里就结束了,祝大家来世愉快!”


    “谢谢,再见!”


    “下辈子死后再见!”大家纷纷跟谢必安道别。


    谢必安等人群完全散开后再度转过身,看向旗杆石台那边背靠石台的背影:“你是来找我的吗?”


    “对。”穿着一身黑西装的范无咎转过身,绕过石台走向谢必安,“有件事我想了很久,还是要跟你谈谈。”说着,他伸手向十殿阎罗办公大楼一引,“走吧,我们找个地方坐。”


    “……搞这么严肃?”谢必安扯动嘴角,“怪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