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何止不是这么回事,简直就没把他放心上。
黄禹在心里默默补充道,看着段文裴的目光就有些变了。
戏虐中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么一丝丝同情。
段文裴被他二人看地有些不自在,以手抵唇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声音僵硬道:“风寒未愈,忌荤腥饮酒,你们不知?”
知道是知道,但段文裴什么性子他们也知道。
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人,性子又冷淡,会因为小小的风寒,忌这些?
看来,那位还未见过面的伯夫人和他们这位伯爷压根还没交心。
但想是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
“知道,如何不知!嫂夫人蕙质兰心,对怀州你那是无微不至。咱们两个还未成婚,自然不知这其中的妙处。”
他冲着黄禹挤眉弄眼,黄禹果然上道,“正是,伯夫人用心良苦,伯爷有福了。”
看着二人的一唱一和,段文裴只觉心里堵着的那口气愈发浑浊憋闷。
他把茶盏重重往几案上一放,不轻不重地冷哼道:“说是专程来探望我,我怎么瞧着不是那么回事!”
他修长的骨节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桌面,仔细看去,方才神情里的松懈不见踪影,只留下让人看不清摸不透的晦涩。
窗外雨声未歇,屋里却陡然一静。
气氛有些微妙。
“咱们当然是专程来看望怀州你的。”
谢晋摸着下巴朝段文裴干笑两声,眼珠子一转,打破沉默,扯开了话题,“咳咳,话说回来,陛下这是抽了什么风,好好地,贬了李君己也就罢了,怎么还撤了你的职。他是不是忘了,当初是为了敲打永安侯府,收回那块免死金牌,才力排众议让你进了刑部。如今用不着你了,什么话都不说,撤职罚俸,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还有,”他指了指段文裴宽大袍袖下露出的纱布一角,“来时我就听刘回说了,你这手臂是在宫里出的事,陛下什么意思,非要让你受些皮肉之苦?他到底是高坐庙堂的皇帝?还是衙门里的酷吏?”
正候在门外的刘回听见里面叫自己名字,以为是段文裴在唤他,眼角余光瞟了眼站在廊下的几人,上前两步朝屋里提醒道:“爷,春芽还候着呢。”
屋里两人都没料到刘回这时开口,不约而同地去看上首的段文裴。
之前那些话还是说得太早了。
段文裴这种人,若是他不想,便是天上的天仙都不一定能入他的眼。
好歹是南絮娘家人送来的东西,他就这么水灵灵地忘了?把人晾在一边?
谢晋和黄禹默默咂舌,那丝同情里又掺杂了些对他的不齿。
接受到两人的眼神问候,段文裴点在几案上的手指一顿,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才朝着外面吩咐道:“东西收下,你亲自走一趟,替我谢过大嫂的好意。”
“还有,”他叫住外面欲走的刘回,“刚才谢晋问的那些话,不准告诉她。”
她是谁,不言而喻。
谢晋有些忍不住,“其实吧,这些话嫂夫人知晓也…”
“得,我闭嘴。”
在段文裴如冰锥般扎人的目光看过来前,谢晋很是识时务的伸手掩住了唇。
瞧着他那滑稽的样子,一旁的黄禹忽然觉得,自己慢悠悠的性子其实也很好。
待门外人影远去,段文裴收回视线,淡淡地瞥了眼神色各异的两人,说起了谢晋刚才问的事。
“我连拒三次入宫的旨意,这伤,是我故意为之。”
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
谢晋咂舌,他最佩服,也最嫉妒的就是段文裴这副天塌下来当被盖的精神状态。
他没那个修为,那张风流倜傥的脸上还是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为什么?难道是,为了入蜀?”
谢晋不傻,段文裴他也足够了解,若说现在有什么事能让他如此拼命,怕只有蜀地赵家的事了。
段文裴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他摩挲着一把不知从哪拿出来的扁平尖细的刻刀,抬眼看向窗外的雨幕,不答反说起另外一件事。
“钦天监算过,这场雨来势不小,特别是西北一带,绵绵不绝,少则十天半月,多则月余。蜀地看似山高路险,腹地却十分平坦,如此下去,蜀地危矣。”
一直没说话的黄禹有些听明白了,“伯爷的意思,届时蜀地洪灾泛滥,蜀州刺史上表请朝廷赈灾,伯爷正好可以借此机会上奏入蜀。但,这事和伯爷故意受伤有什么关联?”
“傻子,你怎么还不懂?”
谢晋已经把前因后果串了遍,拿起身旁的书册卷成筒敲了敲黄禹的肩膀,给他解惑。
“怀州娶的谁?”
“永安侯嫡女。”
“永安侯府是谁的外家?”
“翼王。”
“翼王如今在哪?”
“蜀,蜀地。”
“对啦!”谢晋一拍大腿,“陛下罚李君己,怀州这个永安侯府的女婿却安然无事,陛下心里怎会好受?他要的是朝局稳定,各方势均力敌,而不是手里的利刃一骑绝尘,太过锋利反割了自己的手。”
黄禹还有些懵,“不对呀,就算是平息了陛下心里的不快,也打消了陛下的猜忌,陛下就会让伯爷得偿所愿?”
外人不知段文裴和赵家的关系,在座的几人和宫里那位可是一清二楚。
当初为什么赐婚,大家也是心知肚明。
若如了段文裴的愿,岂不是放虎归山,纵蛟入海。
赵家那口深潭还不知有些什么妖魔鬼怪,若一切都是段文裴和赵家设计好的计谋,那入蜀无疑是给翼王和赵家添了员猛将。
宣武帝不会这么好糊弄。
黄禹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谢晋隐隐有些猜测,但刚才因为管不住嘴已经惹得段文裴有些不快,自然不敢妄言。
没人回答黄禹,求知的欲望在逐渐潮湿的空气中疯涨。
段文裴从旁边的博古架上摸索出块木料,用刻刀试着雕琢,木屑簌簌落下,那块木料逐渐有了弧度。
“陛下当然不会让我如愿。”
他吹了吹木料上没有抖落的木屑,隐没了指间被刻刀划过的血珠,“但有些事,不是他说如何就如何,他不答应,我有的是办法逼着他答应。”
“轰隆隆”,天雷滚滚而下,刻刀飞舞,某一瞬间,耀眼的闪电与屋内之人身影重合,那柄泛着冷光的刀刃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就如段文裴这柄‘刀’,即使配上再柔和古朴的刀鞘,他的锋利也不会消减分毫。
黄禹还要再问。
被谢晋拦住,他收起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郑重其事道:“你想让我们如何做?”
这场局怕是早就布下了。
天香楼里的刺杀,不过是个火引。
而这根引线一直都在段文裴手里拽着。
银光飞舞片刻,段文裴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刻刀,那块木料被他‘咚’的声扔在了几案上,谢晋和黄禹定睛一瞧,隐约看出是个手镯的形状。
“当年我从赵家逃出来的时候,出蜀曾有条隐秘的暗道,时过境迁,暗道虽在,但踪迹难寻,我的人出面不方便,你们谢家的生意遍布西北,叫他们帮我查查,那条暗道如今的情况。”
谢晋点头,这倒不算难事。
“至于京都里。”段文裴走到窗前,视线落在窗框角落处,那有
只蜘蛛正挣扎着从雨水打湿的蛛网上下来,“先前李湛和公主不和的风声还不够,让人再添把火。”
“什么火?”
段文裴伸出手指把蜘蛛从蛛网上扯了下来,“公主移情别恋,爱的不是驸马都尉,而是被公主从火场中救出的赵家四公子,赵怀珏。”
“驸马伤心欲绝,借酒消愁,夜宿花楼,豪掷千金,只为搏花魁一笑。”
那蜘蛛好不容易脱离蛛网,正待躲避风雨,不料风向一变,裹挟着雨水冲向窗台,蜘蛛被劲雨打落在地,再也没挣扎起来。
……
“爷,属下有事回禀。”
刘回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段文裴让他进来。
看着刘回欲言又止的模样,谢晋和黄禹很识趣地双双起身与段文裴告辞。
待穿过回廊,出了二院门,黄禹才堪堪扯住谢晋,“伯爷刚才说的那些,是真的?我怎么听都没听说过?”
谢晋左右瞧了瞧,叫他低声些,“公主救了赵怀珏这事我确实不知,但李湛夜宿花楼我略有耳闻。”
“啊?他不是伯夫人的青梅竹马吗?这品性看着可不咋地。”
谢晋摸索着下巴,也觉得有些奇怪,“我只知道驸马和李大人大吵一架,随后出了李府,不知所踪。李府下人悄悄找了两日,最后在花楼里找到了喝得酩酊大醉的驸马。”
“李湛这人我接触过,是个谦谦君子,不知尚了公主后是中了什么邪了。连窈娘的场子都敢去,小爷我去了那么多次,连窈娘的嘴都没够到呢,他倒好,连宿了两晚上,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
谢晋说着掏出面镜子照了照,“看来看去,还是小爷耐看,比那李湛强多了……”
看着他自恋的样子,黄禹有些嫌弃地离他远了些,“伯母不是在给你说亲吗?你怎么还想着花楼女子!”
谢晋摸着脸,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懂什么,小爷这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黄禹,你不会连花楼都没去过吧!走走走,小爷今个带你去见识番,什么叫温香软玉,流连忘返……”
“别,诶,谢二公子,你还是放过我吧……”
*
雨势越来越大,天空像破了个大洞,没有半点止住的意思。
回廊被斜飘进来的雨水浸湿了大半,段文裴走得急,脚底下打滑了好几次。
待快到暖阁时,终于听见那道熟悉的女声。
“我没醉,把酒给我。”
“呜呜,你们都是坏人,抢我酒的坏人……阿娘,我心里难受……”
段文裴脚步一滞,跟在身后的刘回没注意,差点撞到他背上。
“爷?”
“你在外面候着,不准任何人进来。”
说完,不等刘回答话,推门快步走了进去。
第72章
一进门,段文裴便被迎面而来的热浪扑地倒退一步。
“真凉快。”
段文裴躲避不及,被喝得满脸通红的南絮紧紧抱住。
他身体一僵,下意识想要抽离,却被醉酒的某人抱地更紧了。
“你压到我伤口了。”
他盯着胸前黝黑的发顶,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
“伤口?”南絮懵懂地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人,如梦初醒般松开搂住的双臂,转而去搂他的腰,“奇怪,冰块也能说话!什么伤口,明明是两根,不,两碗酥山,嘿嘿嘿,甜甜的酥山……”
她说着,就要往他手臂上啃,却被身前的人用手指抵住了额头。
没吃着‘酥山’,南絮吸了吸鼻子,红着眼就要往他身上撞,怎料还未近前,身子忽然一轻,脚下悬空,天旋地转间南絮吓得紧闭双眼。
等她再睁眼时,眼前赫然是某人的半截劲腰。
晃了晃有些晕沉沉的脑袋,南絮撇了撇嘴,握紧拳,有些蛮横地去凿那截裹在玄色锦带里的腰身。
“大冰块!放开我,快放开我!”
感受着那毫无威胁的敲打,段文裴敛目环顾四周,叫春芽近前,吩咐她好生安置醉倒在榻上的殷芜和撑的肚子溜圆的南琪,等雨势小些了,再送二人回侯府。
春芽往段文裴肩上看了眼,说声是,张罗起来,叫人收拾残局。
段文裴不再停留,扛着南絮便要出暖阁。
“我要喝酒,我要吃酥山,呜呜呜,阿娘,大嫂,大冰块欺负我……”
眼看着要踏出房门,南絮的醉话却越来越密,段文裴忍无可忍,朝着她臀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下。
“闭嘴。”
南絮一噎,抽抽嗒嗒半晌,等缓过神来哭闹得更凶了。
“呜呜呜,冰块打人了,冰块成精了,冰块是个坏东西……”
她双手扒住门框,坚决不和段文裴离开。
段文裴声音渐冷,“放手!”
“不。”南絮不听,倒垂在他身后的脑袋晃得像个拨浪鼓,“我不和冰块一起走,我还要喝。”
段文裴险些被气笑了。
喝醉了酒还这么不听话。他又朝她臀上打了下,这次用了点力度。
“放不放?”
“不放!”
‘啪’,这次带了些巧劲,不会打疼,但手掌一松,屁股上便传来阵微痒的酥麻。
南絮白皙的肌肤上瞬时泛起一层粉红,她缓缓松了手,在段文裴看不见的地方戳着他的腰眼,数着指头嘀咕。
段文裴听着她绵软的声音,冷硬的心头出奇地软成了一滩浆糊。
刘回早早就看见段文裴扛着南絮出来,正犹豫要不要上前,段文裴却已拿起廊下的雨伞,撑着伞扛着南絮穿过回廊,去了正房。
刘回尚有些没回过神来,蒋嬷嬷却不知从哪走了出来,眼巴巴地瞧着离去的两人。
“你过来,去厨下吩咐一声,煮一碗醒酒汤给夫人送去。”
她不慌不忙地冲着一个下人道,半点没有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好奇。
刘回觉得奇怪,“我先前过来的时候,怎么没看见嬷嬷?”
蒋嬷嬷甩了甩肩上的雨水,抹了把老脸,笑得满脸都是褶子,“夫人先前命人取酒,我怕她们不知夫人的喜好,便随取酒的人走了遭。哪晓得下这么大的雨,耽搁了。”
“哎哟,我这个老腰,那酒窖也忒深了些,想找个烈点的酒也是费事……”
蒋嬷嬷远去,后面的话刘回没有听清,只觉得往日里这个有些严肃的老嬷嬷今日心情好的出奇。
*
下人把醒酒汤送进正房的时候,南絮正伏在被褥里和段文裴大眼瞪小眼。
段文裴捏着碗里的汤勺,舀起一勺汤汁递到南絮的唇边,“喝了。”
南絮闹久了了也闹累了,瞄了眼淡褐色的醒酒汤,淡淡地偏过头不肯喝。
“不好喝。”
段文裴长这么大哪里伺候过人。
见她不配合,索性也不管了,把醒酒汤往桌上一放,便要上床歇息。
刚坐到床沿上准备脱鞋,南絮却不干了。
她张开双臂牢牢地护住自己的床塌,不准段文裴上床。
“你不睡这,不能上来。”
段文裴动作一顿,回头看着南絮,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片刻,幽幽道:“你记错了,我一直都睡这。”
南絮却摇了摇头,肯定道:“不会,这里没有你的味道,我不会记错。”
说着,她还象征性地在被褥上嗅了嗅,抬头一脸认真地重复了遍,“出去。”
见段文裴没动,她有些生气地鼓起腮帮子,跪坐起来,伸手去推他。
“再不出去,我就用爪子挠你了!”
她说着举起双手,手指内扣,呈爪状,露出凶狠的表情,还咧开嘴角,露出尖尖的虎牙,朝段文裴示威。
奈何那张巴掌大的脸儿因为醉酒的缘故,布满了惹人怜爱的红晕,在那头如瀑的青丝映衬下,显出几分平日里少有的妩媚和娇憨。
这一幕落在段文裴眼中实在是诱人的很,不像在抗拒他,倒像是无声的邀请。
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角,不退反进,倾身弯腰,几乎
和她脸贴脸,他挑起她胸前的一缕发丝绕在指间,淡淡道:“怎么办,我现在困了,不太想出去。阿絮实在想挠,就挠吧。”
说着趁南絮晃神之际,把南絮往床内轻轻一推,卷起她压在身下的被褥,躺平盖被,一气呵成。
南絮虽喝醉了,但什么该让,什么不该让,还是十分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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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果真像只发怒的小猫一样,冲着段文裴的脸就挠了下去。
女子保养得宜的指甲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若真这么抓下来,不破相也会留几道疤,段文裴避开手臂上的伤,在南絮的手落下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住了她的手腕。
他腰上使劲,一个翻身便把南絮箍在了怀里。
“嘘!”
见南絮奋力挣扎,他贴着南絮鬓角,在她耳边低语。
“你听,外面有专吃小猫的妖怪。”
雨水伴着风声呼啸幽咽,从床上的角度看出去,正好可以看见高大的树梢在风雨中不停摇摆。
像个只有半截身子的怪物。
南絮挣扎的动作一停,有些害怕的往他怀里拱了拱。
段文裴见过南絮如何抚摸金球,便有样学样,隔着薄薄的中衣抚着她的后背。
“别怕,有我在这,那些妖怪进不来。”
醉酒的南絮已然把自己当成了只猫,屋里一静,外面的风声雨声便愈发清晰,她紧紧抿着唇,有些害怕地掀开了段文裴身上的被子,钻了进去,手脚并用地缠上了他。
段文裴没想到身前的人儿会自己‘投怀送抱’。
惊诧之余,只得把她搂地更紧了。
也许是酒劲散去了些,也许是闹的没力气了,感受到从身前之人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凉意,南絮舒服地打了个哈欠,长睫轻阖,悄然无声地睡了过去。
刚才还闹的起劲,现在说睡就睡,凝着怀里女子美艳的睡容,段文裴无声地勾了勾唇角,笑得有些讽刺。
从宫里回来那晚,他因感染风寒烧的有些糊涂了,但对那晚发生的事情却记得一清二楚。
包括,他和她没做完的事…
若不是晓得她心里还放不下李湛,那晚,他不会那么疯狂。
他心里的冰山已经消融,而那轮令他倾心的煦日也渐渐向他靠拢,他以为,假以时日,他们也能像天下间所有的夫妻那样,相知相许。
可李夫人的话,却突然点醒了他。
李湛这个人,和关于他的那些事,从来都不是忘记二字便可抹除的。
他嫉妒,他吃味,他恨不得杀了李湛,把南絮捆在自己身边,让她日日夜夜眼里心里都只有自己。
可他知晓,这一切都是他的妄想。
他只有不停地说服自己,别陷得太深,别动了真情,别让自己走了那个人的老路,到最后落地孤坟一座,凄惨荒凉。
可人非草木,他越是控制,那些心头的触角就越是张牙舞爪。
爱恨嗔痴,本就是躲也躲不掉,逃也逃不开的。
段文裴缓缓的,缓缓的,吻上了怀中人儿的额头。
像是冰与火的碰撞,睡梦中的南絮身子一颤,下意识想躲开,却被段文裴抱住,加深了这个额头吻。(就是吻了额头,啥啥都没有做,额头额头!脖子以上!)
一道无形的内力从他身上荡开,青色床帐落地。
屋外,雨还在下着,风寒料峭,冷意侵骨。
屋内,暖意融融。(屋里生火了,冬天冬天!和其他无关!)
*
南絮这一觉睡到了第二日辰时末。
醉酒让整个人懒洋洋的,她用手挡着照进屋里的晨光,缓缓地睁开眼,正绷直腰背想伸个懒腰,却惊觉,浑身上下酸酸的。
她连忙掀开被子细瞧,映入眼帘的是白皙的皮肤上斑驳的痕迹。
南絮心下一惊,正要喊人,春芽和玉祥已经进来掀开了床帐,她忙把被子盖了回去。
“夫人,可有哪不舒服?”
春芽看着南絮眼下的鸦青,轻声询问。
南絮迎着两人关心的目光,活动了下手腕,想撑着手肘坐起来,不想双臂却有些脱力,尝试几次都没成功。
两个丫鬟了连忙来扶她。
“夫人慢点。你昨日吃醉了酒,又磕在了回廊边的假山上,奴婢们夜间给你上了回药,如今药效一过,身上可能会有点难受。你要起来,便靠在奴婢身上,奴婢搀你起来。”
磕在了假山上?
所以说身上那些大小不一的痕迹是磕出来的?
南絮揉着胀痛的额角,有些不可置信。
她怎么对这件事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酒量不算有多好,但也不差,若是没记错的话,昨日不过一时高兴和大嫂多饮了两杯,不至于什么都记不起来吧。
这么想着,她朝着四周看了看,这熟悉又温馨的陈设正是自己的起居之所,可她明明记得,昨日她和大嫂还有四妹妹是在暖阁里烤肉吃,暖阁到正房距离可不近,她是怎么回来的?
总不至于一路磕回来的吧,她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柔顺清爽,不像是淋过雨或是夜间重新洗过的样子。
昨日雨那么大,若是丫鬟仆妇伺候着走回来,必然是要沾染水汽的。
诸多疑点,让南絮不觉眯起眼睛,审视地看着身前的两个贴身丫鬟。
“昨日醉酒,我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第73章
玉祥和春芽面面相觑,知道瞒不过南絮,可想起段文裴离开前的吩咐,又有些犹豫。
“先前我和夫人闹了些不愉快,我送她回来的事就别告诉夫人了,免得夫人动气。”
“对了,给夫人身上上点药,昨晚醉的厉害,磕到了床角,你们也别对夫人明说,免得夫人丢了面子。”
待段文裴一走,她们二人给南絮上药,看着那一身触目惊心的红痕都吓了一跳,查看后发现并无伤口,甚至连皮都没擦破一点,才安心了些。
毕竟没经过人事,虽有所怀疑,但段文裴的话句句在理,两人也不想南絮生气伤身。
玉祥前不久才被南絮申斥过,她又不擅长撒谎,害怕南絮看出端倪,只得悄悄推了推春芽。
春芽朝前迈了半步,正要张嘴,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夫人起了吗?雨势渐小了,大少夫人和四姑娘准备回去。老奴好说歹说留下少夫人和四姑娘用完饭再走,来问问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蒋嬷嬷边掸着落在袖口的雨珠子,边笑着走了进来,一抬头正好和半坐在床上的南絮四目相对。
“夫人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难不成又和伯爷吵架了?诶!伯爷呢?”
昨晚她可是看着段文裴进了正屋,眼看着里面熄了灯,她才下去歇息的,说着蒋嬷嬷抬头环顾四周,去寻段文裴的踪迹,没注意到床前两个丫鬟突然垮下去的脸。
听完蒋嬷嬷的话,南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朝着玉祥和春芽冷哼一声,嘲讽道:“什么吵架!这有两个装疯卖傻的,嬷嬷没看见?”
说完,南絮掀开被褥就要下床,玉祥和春芽忙要上前伺候,被南絮伸手拂开,“嬷嬷来吧,本夫人可用不起你们两个!”
蒋嬷嬷一脸疑惑地看了眼春芽二人,忙上前扶住南絮,她有心想问问,但瞧着南絮不悦的样子,只得悻悻住了嘴。
洗漱上妆,南絮都木着张脸,下人们只知南絮心情不好,只有南絮知道自己的心思早就神游天外,落在身上那些红痕上。
那些痕迹哪是磕的,明明就是…明明就是…
岂有此理!
真是衣冠/禽/兽!
南絮木木地看着铜镜里逐渐清晰起来的五官,咬着下唇,不觉攥紧了手边的珠钗。
“去,把饭摆在花厅,再去书房请伯爷一同用饭。就说我说的,大嫂和四妹妹专程来探望伯爷,怎么着,伯爷都要见一面。”
*
南絮活动活动了下筋骨,待身体和四肢没有那么酸了,才施施然往
花厅去。
半路碰上了也往花厅去的段文裴。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南絮先发制人,“伯爷真是好雅兴,手臂伤成这样,还有功夫想那些事。伯爷也不怕亏了身子,以后再也做不成那事。”
段文裴看着服侍在她身边的蒋嬷嬷,没看见春芽两个,便已知晓怕是没瞒住南絮,心里起先有些做了亏心事的愧疚和歉意,但转念一想,他二人本就是夫妻,他不过做了一个丈夫对妻子该做的事,况且,他只是在她身上四处点火,并未越雷池一步,腰杆便愈发挺直了些。
“夫人不必担心。”他用磁性低沉的嗓音说着最不要脸的话,“替夫人排忧解难,在所不辞。况且,不是夫人自己投怀送抱的吗?”
她需要排什么忧?解什么难?
自己醉酒后是什么样子,南絮心里有数,再不济也不过是扒着人又唱又跳,决不会做出有损自己体面的那种,事!
“几日不见,伯爷怎么变得如此颠倒黑白?”
外面下着小雨,廊下地面依旧湿滑,转弯时,看着昨日自己差点滑倒的地方,段文裴伸手扶了扶南絮的后腰,南絮像针扎了样甩开了他的手。
段文裴看着身前的倩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调侃道,“一日不见,夫人‘身手’更好了。”
腰上似乎还能感受到他手指的余热,身上那些红痕隐隐发痒,在段文裴看不见的地方,南絮红了脸,身上那些痕迹又在脑海中浮现。
刚才的话落在南絮的耳中,便衬出几分不正经来。
她停下脚步,隔着半臂宽的距离,转身仰着头看他,“伯爷觉得有意思吗?虽然我们是夫妻,但做那种事,是不是应该在我清醒的时候,知会我一声,还是说伯爷就喜欢用/强,就喜欢随意玩/弄女子。”
她昂着玉颈看过来,本该艳丽的面庞满是倔强和恼怒,还有一点点段文裴也看不明白的决然。
段文裴竟被她盯地后退半步。
他张了张唇,声音却像是憋在了喉咙里一样。
“我没有那个意思。”喉结滚动,他缓缓地垂眸,看着南絮的眼睛,认真道:“我不会对别的女子这样。只因为是你,从小到大,我只亲近过你。南絮,除了这个方法,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赶走你心里的那个人。”
“你,可明白。”
可明白?
南絮迷惘地看着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明白。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心里的人?我心里谁都没有。就算有,也不是你如此对我的理由。”
“段文裴!”她一字一句道,“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你根本不懂…”
“伯爷、二姐姐,你们,你们在说什么?”
在花厅等得有些无聊的南琪顺着回廊来寻南絮,正巧看见说话的两人,听见南絮连名带姓的唤段文裴,以为两人在争吵,害怕南絮吃亏,南琪想也不想地冲了出来。
四目相对,刚才本就不多的勇气一泻千里,她像受惊的小鹿躲到了南絮身后。
“不,不,准准,准欺负,二姐姐。”
南絮回瞪了眼神色转冷的段文裴,拉出南琪,轻声细语地安抚着。
段文裴早就发现南琪怕他,见南絮为了南琪瞪他,他挑了挑眉,深深地看了眼南絮,率先朝着花厅走去。
衣袂划过,带起耳边两三缕青丝,两人错身时,南絮不轻不重地哼了声。
脱口而出,“冰块脸,就知道吓吓小姑娘。”
已经走出几步开外的段文裴:……
南琪:……二姐好威武,竟然敢叫姐夫冰块脸!
待早饭用罢,殷芜就要带着南琪回去,南絮自然想再留她二人多待半天,被殷芜笑着婉拒了。
说昨日就该回去的,要不是吃醉了酒,雨天路难行,不会在伯府多叨扰一日,再不回去,家里孩子就该闹着找娘亲了。
说着又朝段文裴辞行,殷芜已经知道了段文裴的身份,多少有些别扭。
加之男女有别,殷芜和段文裴也没什么话可说,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伯爷多保重。”
说完,便带着南琪出了伯府,登车回侯府去了。
看着瞬时空落落的花厅,南絮眼神微黯,盯着细雨下耷拉着的花草出神。
段文裴回身正瞧见此幕,脸上露出几分怜惜,不由安慰道:“伯府和侯府不算远,等雨停了再请大嫂和四妹过来聚聚,或是回侯府也可,我不拦你。”
南絮看着檐下没动,就在段文裴以为她不会说话时,南絮理了理衣服站了起来,她眼睛依旧盯着前方,“不拦着我?这算什么?算伯爷给我的补偿吗?那真是,多谢伯爷的好意。”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出了花厅。
蒋嬷嬷不知道她二人打什么哑谜,连忙跟了出去,心里那点因昨日成功留段文裴在正房的窃喜早就烟消云散。
等看不见南絮身影了,挂在脸上的怜惜寸寸龟裂,段文裴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缓缓弯下了腰。
呵!她竟然说那是补偿!
把他当成什么了?贪恋美色,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小人?
段文裴自嘲地勾了勾唇,捏紧了桌上的瓷碗,不过片刻,瓷碗粉碎,四溅的瓷屑划破手心,点点鲜血滴落在地,手臂上快结痂的伤疤也因为使用内力而裂开。
刘回看得心惊胆战,正想上前,被段文裴叫住,“告诉余荣,活埋夫人丫鬟的凶手实在查不出,就把人从大佛寺撤回来,从京都城里查,特别是查查那日达官贵族中有哪些人出了城,往大佛寺方向去了。”
“再有,盯紧了赵家留在京城里的暗桩,还有和他们往来的人,特别是李湛。”
也不知是不是刘回的错觉,提到李湛时,他总觉得自家伯爷像是要吃人一样。
*
从花厅出来后,南絮就有些后悔了。
只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既然他能如此放肆,那自己也要放肆一回,便没有折身回去解释什么。
自那日后,两人就如约定好了一般,互不理睬,就算偶尔碰见了,也当没看见。
雨淅淅沥沥下着,这一下就是整整三日,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既不能去花园练箭,也不能探亲访友,南絮无聊地倚在榻上逗弄金球,顺便检查罚两个丫鬟抄写的经文。
经文晦涩难懂,字迹繁复,春芽和玉祥只粗略会认会写,等写完了,手都抬不起来。
“知错了吗?”
两人异口同声知错了。
南絮抚摸着金球的毛发,眼睛眨都不眨得盯着下首的二人。
“错哪了?”
玉祥:“奴婢不该编谎话骗夫人。”
春芽:“奴婢不该听伯爷之言,和玉祥隐瞒夫人。”
两人说完,南絮看着手抄本上歪歪扭扭的字迹,摇了摇头,不赞同道:“看来你们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再去抄一遍吧。”
两人中,春芽抄得
最难受,闻言忍不住哭出了声,“夫人,呜呜,奴婢再抄就要把手抄断了,手断了以后还怎么服侍夫人,夫人换个惩罚吧,呜呜。”
南絮没理她,转头去看春芽,见她盯着鞋面不说话,既不求情也不应答,南絮摆了摆手,一锤定音,“去吧去吧,你哭的比外面雨声还大,再哭罚你中午不许吃饭。”
玉祥一噎,止住了哭声,她知道南絮是来真的,连忙去扯春芽,“好春芽,你快说句话呀,就说,说你之前说的那些话…”
春芽被她扯地东倒西歪,余光瞥了眼上首的南絮,见她好似没看见一般,春芽攥了攥拳头,拉着玉祥跪了下去。
“奴婢知错,奴婢错在对夫人不够忠心,擅作主张;也错在,奴婢没有主见,没有规劝玉祥姐姐,和玉祥姐姐合伙欺骗了夫人。”
玉祥被她扯着跪下已经有些发愣,听她说到没有规劝她时,彻底愣住了。
这一次其实也是她仗着在夫人身边待久了,在春芽犹豫不决间先做了决定……
找药那晚,夫人的话,音犹在耳。
“还请夫人恕罪,奴婢二人今后绝不再犯!”
见身旁跪伏下去的身影,玉祥心里一哆嗦,赶紧跟着跪伏下去。
以前或许不懂,但现在,玉祥好似明白了些。
二姑娘除了是侯府的二姑娘,也是永安伯府的伯夫人。
玉祥自然也不能再是以前的玉祥了……
第74章
雨下到第五日的时候,翠玉楼和金缕阁把南絮之前定的衣裳首饰被送进了伯府。
瞧着晃眼的绫罗珠翠,南絮吩咐人清点入库,然后把之前说要送给阿娘和几个嫂嫂还有殷瑞珠的首饰叫人送过去。
玉祥规矩了几日,闷的快长芽了,见有出府的机会,便想跟着去。
南絮正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长记性,也想考验她做事能不能稳妥些,便点头允了她的请求。
用过饭,南絮在榻上歪了会,闲来无事,叫人拿来雨具,主仆几人沿着廊下往东边行去。
东边偏院的檐下,两个小丫鬟遥遥看见南絮一行人过来,忙拥了上去,迎进了屋内。
冬雨绵密,寒风刺骨,屋子里却暖烘烘的,南絮褪下披在身上的羽纱斗篷,坐到了玉茗床前。
玉茗比之前更瘦了,瘦的几乎有些脱形。
南絮掀开被角捏了捏她手腕,感受着手里硌人的触感,眼眶瞬间就湿了。
“太医开的药还在喝吗?人参还有吗?”
几个丫鬟答道:“我们都有给玉茗姐姐喂,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夫人在这,有什么直说便是,支支吾吾干什么!”春芽低声呵斥,带上了些大丫鬟的威严。
丫鬟们不敢隐瞒,其中一个忙道:“先前还能喂进去,这几日,不知什么缘故,参汤和药都喂不进去了。”
另一个也说,“奴婢们只能扶玉茗姐姐坐起来,掰开她的嘴强行灌下去,可大多时候喝下去的不多。”
“为什么不来告诉我?”
南絮转头看向她们,丫鬟们一慌,急忙辩解道:“不是奴婢不告诉夫人,可每当要去的时候,玉茗姐姐就像能感应到一样,又可以像从前那样喝下去。奴婢,奴婢不敢贸然打搅夫人,想着等观察几日再说,没想到就拖到了今天。”
丫鬟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
还有这么神奇的事?南絮有些不信,以为是这些照顾的丫鬟不尽心,便叫丫鬟端碗参汤进来,她来喂。
果然像丫鬟们说的那样,起先喂不进去,待南絮在玉茗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再喂,又不似先前那般困难了。
喂着喂着,泪水模糊了双眼。
旁人或许不知,但南絮心里怎会不明白,玉茗即使在昏睡中,也想着念着她,拼着最后一口气不愿给她找麻烦。
可她,却还没找到害她如此的真凶,南絮觉得有些愧对玉茗,愧对她对自己的一片真心…
南絮接过春芽递来的锦帕拭了拭眼角的泪渍,把参汤交给了旁边的丫鬟。
“接着喂吧。”
“若是以后再遇见这种事,就在玉茗耳边提提我的名字,如果再不管用就来回禀我,不可耽搁延误!”
说完,南絮不再停留,出了院子。
丫鬟们目送南絮离去,没注意到,床上玉茗的手指动了动。
*
从玉茗那出来,南絮走的很快,春芽没赶上把斗篷给她披上,雨水打湿了南絮肩膀和袖口。
穿过回廊,绕过假山,眼看着要到正房,南絮脚步一滞,转身往书房走去。
她走的很急,差点和迎面而来的余荣撞上。
幸好余荣脚下刹的快,退后两步抱拳向南絮请安。
南絮嗯了声,绕过他就要进书房,却在推门而入时被余荣伸手拦住。
“夫人,伯爷在会客,这个时候恐怕不方便见夫人。”
南絮这才记起,光顾着想事情,忘了叫人通传,遂叫余荣进去告诉段文裴一声,自己要见他。
余荣本想说这客人一时半会怕是走不了,见南絮神色肃穆的样子,知道这话不该他来说,便颔首转身进了书房。
南絮盯着那扇打开又合上的朱漆木门,不觉走近几步把耳朵贴上去听里面的声音。
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只隐约听见什么东西大概找到了,又说什么传开了,宫里召了公主和谁说话,一会又说这雨果真灵验,哪个地方的知府递上来请求赈灾的奏疏…南絮正听地入神,‘吱呀‘一声,身前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南絮抬头与里面的人四目相对。
“嫂夫人这是…”
谢晋眨着一双桃花眼,看着面前的芙蓉面,露出抹风流倜傥的笑来。
南絮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又因为听墙角被人抓住,心里慌乱一瞬,正要说话,里面传来声不轻不重的呵斥,“谢允之,对你嫂夫人放尊重些!”
话音刚落,便见一道玄色的身影从屋内席卷而来,把谢晋挤到一旁,拉着南絮的手腕进了书房。
谢晋揉着撞疼的胳膊,朝着段文裴的背影默默翻了个白眼,脸上笑意一收,朝南絮正儿八经地行了一礼,“谢晋,见过嫂夫人。”
“谢大人不必多礼。”南絮挣开手腕处的桎梏,离身侧之人远了些。
这一幕被谢晋看在眼里,不由暗道,赵怀州啊赵怀州,你也有今天!
“还不走?你不是说还有事情要去办吗?”见谢晋站在原地不动,段文裴提醒他。
自那天两人闹的不欢而散后,这是南絮第一次主动来找他,段文裴心里五味杂陈,即有几分意外又夹杂着些许未消的芥蒂。
他心里那点刻意维持的冷硬,在她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便开始土崩瓦解,只余下仓皇和一丝隐秘的期待。
这份期待迫使他想赶走这屋里除他和她以外的其他人。
段文裴想着朝谢晋使了个眼神,让他快走。
谢晋何许人也,上回就发现段文裴和这位伯夫人之间别扭的关系。
瞧热闹不嫌事大,他很想看看段文裴吃瘪是何种模样。
他压住上扬的嘴角,捂着肚子装出副饥肠辘辘的模样,朝两人辞行,“伯爷说的是,谢某急着来找伯爷商议事情,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时辰不早了,谢某该告辞了,也好去找个地方填填谢某这五脏庙。”
谢晋一个眼神,段文裴便知道他那些花花肠子,催促道:“要去就快点!”
谢晋哀怨的点点头,在他期待的目光中朝门口走去,眼看就要出房门,他又转头来问,“谢某也是为伯爷办事,要不…伯爷让我吃了饭再走?”
谢晋做起戏来,不比那些戏班子里唱曲的差。
段文裴不吃这一套,但南絮不能不顾魏阳伯府的脸面,她掌着府里的庶务呢,苛待同僚的话传出去,别人不一定说段文裴,未必不会非议她。
“既如此,谢大人就留下来一同用饭吧。”
段文裴:……
得偿所愿的谢晋:“恭敬不如从命,谢谢嫂夫人。”
*
一桌子饭食,桌上三人各有心思。
南絮想起玉茗的事,有些食不知味,段文裴给南絮夹了几筷子菜,都被她想尽办法拒了,段文裴心头一时不是滋味,便把筷子搁下,冷着张脸看着谢晋吃。
谢晋…吃的很欢快,时不时还能品评下桌上的几道菜。
“这个也辣,但是和天香楼的菜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这个汤也好喝,京都的风味里又添了蜀地的口味,简直绝妙”
“还有这个……”
被他说烦了,段文裴冷声警告,“食不言,寝不语!”
谢晋无所谓地摆了摆头,“这又不是在谢府。怀州,你怎么像个老妈子一样说教。”
南絮听他把段文裴比做老妈子,再看段文裴一张俊脸黑如锅底,怎么看怎么有些好笑,只得拿起茶盏装作饮茶掩盖笑意,不料茶没喝两口,先呛了起来。
段文裴伸手想给她拍背顺气,谢晋故意抢先一步,递了杯水过去,“嫂夫人,喝水润润嗓子。不怪你咳嗽,这菜虽好吃,就是味太重,咦啊~疼——”
谢晋呲牙咧嘴地冲段文裴无声说了句‘放开’。
段文裴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示意他安分些,谢晋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段文裴挑眉,把腿从他脚上挪开了。
两人的动作被南絮尽收眼底,能看出来,这两人的关系不错,正思量着,身旁传来一道磁性的声音。
“夫人来找我,有什么事?”
段文裴早就想问了,碍于谢晋在,才没来得及。
南絮没料到段文裴会突然问这个,看了眼对面埋头吃饭的谢晋,有些犹豫。
段文裴鼓励道:“只要不涉及咱两的私事,但说无妨。”
他笃定,南絮这个时候来找他,不是来谈论风月的。
他都如此说了,她还有什么顾虑!
南絮摩挲着手边的茶盏,视线在桌面上流转,半晌缓缓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想问问伯爷,之前答应我找人的事,如今进展如何了?”
找人?
不待段文裴说话,谢晋先抬头看了过来,“嫂夫人找什么人?怀州还没找到?不妨让我试试,谢家最在行的就是找……唔——”
聒噪!
段文裴忍无可忍,点了谢晋的哑穴。
南絮见他朝着谢晋身上轻轻一点,谢晋张着嘴没了声音,很是惊异地朝他手上看了眼。
“你要是想学,等日后,我教你。”
南絮:倒也不必……
谢晋邪魅一笑:呵!再大的英雄在美人面前也只能变成狗熊……
“伯爷还没说,找人的事可有结果了?”
南絮言归正传,直勾勾地看着段文裴,想从他面上瞧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迎着她期待的目光,段文裴不由蜷了蜷手指,“还没有。不过,我已让余荣改了探查的方向,左不过人就在京都附近,会有结果的。”
南絮有些不信,“凭伯爷的手段,这么久会找不到一个凶手?还是说伯爷觉得玉茗只是个丫鬟,丫鬟的命和伯爷的正事比起来,犹如路边草芥,对待草芥,伯爷根本就从未把这事放在心上!”
她说得又快又急,字字句句往人心口上扎。
谢晋担心地瞥了眼段文裴,果然,刚才和煦了些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怒气爬山眉眼,但又被他克制地压抑住了。
“原来,我在你的心里如此不堪。”
他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
南絮咬了咬唇,握紧双手,倔强地偏过头去。
关心则乱,是她先乱了分寸。本就是她有求于他,帮与不帮,她都没有立场去指责,更何况,她有她的私心,把连日来对他的不满都积攒在一块,脱口而出的话便难听又刺耳,她有些后悔…
“抱歉。”眼角晕开一小片薄红,南絮有些难为情地站起来背过身去,“伯爷曾说过类似的话,一时情急,便以为伯爷还是如此的想法。我并非有意误会伯爷,若是哪里说错了,还请伯爷多担待。”
脑中画面一闪,段文裴想起从大佛寺回来时在马车里确实说过这话。当时他还未完全明白自己对南絮的心意,又见她着急不已,这才出言劝慰,不曾想竟记到今日。
他揉了揉眉心,一时不知到底该怪南絮不懂他,还是该怪自己当初说错了话。
南絮等了半晌没听见回应,以为段文裴不肯谅解她,暗道一声小气鬼,抬脚便要离开,却被人从身后拉住。
南絮知道是谁,挣了挣,没挣开,索性站在原地,不动也不回头。
段文裴已经被她磨的没了脾气,叹了口气,强硬地牵着她坐下,把筷子递到她手边,“这事你放心,我既答应了便不会失言。现在不说这个,你刚才吃的太少了,多吃些再走。”见南絮低头不动,他朝她倾过去几乎哄着道,“再多吃两口,吃了就走,我绝不拦着。”
见他大有你不吃,我就不放手的态势,南絮抿了抿唇,果真多吃了两口。
段文裴苦笑:…这个时候倒是听话。
无法说话的谢晋,把一双桃花眼瞪成了杏眼,若不是场合不对,他简直要笑晕过去。
若是外面那些惧段文裴如鬼的人看见他这模样,怕是以为自己当真见到鬼了吧!
*
等南絮离开,段文裴才伸手解了谢晋的哑穴。
谢晋忍不住放声大笑,笑他竟然是个妻管严。
段文裴睨他一眼,“你还没成婚,你懂什么!”
谢晋摇头,“我虽没成婚,但我经历的女子可不少,可从未有人能降服的了我。”他说的有些自得,“哪像怀州你,被一个根本没把你放在心里的女子牵着鼻子走,怀州,你变了!”
变得不再那么冰冷绝情,变得不再心坚如铁,变得身上有了软肋。
“怀州,你有没有弄明白,你到底是真心喜欢这位二姑娘?还是,你只是喜欢这种爱而不得,想要征服的感觉?”
毕竟,就他阅女无数的眼光来看,这位侯府的二姑娘,可不是那些逆来顺受的后宅女子可比的。
段文裴根本没怎么接触过女子,说不定只是一时新鲜…
段文裴锁了锁眉,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着桌面没有说话。
谢晋知道,这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他拍了拍段文裴的胳膊,语重心长道:“你别怪我说话太难听。我也是为你好,如果真心喜欢自然最好,但若不是,与其这样给别人希望,让她有一天也慢慢爱上你,不如把你的情意收一收。怀州,赵家这个虎穴不是她可以闯的,表姨的在天之灵也不希望咱们的事把无辜之人牵扯进来。”
第75章
不待段文裴细细思量他对南絮到底是何种心思,刘回进来回禀说宫里来了人,宣他进宫。
段文裴和谢晋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段文裴不敢耽搁,换了身衣裳,叫人套了车,出了伯府直奔皇城。
同一时间,南絮出了书房,在春芽等人的服侍下,穿过雨幕回了正房,丫鬟们掀起帘子,不待南絮跨脚进去,房内先窜出道橘黄的身影,正好撞在南絮的裙摆上。
南絮有些嫌弃地把金球提溜了起来,“你又跑哪去了,弄了这么身污水?这么大的雨,跑出去要是掉到了哪个土坑里了,我可不会去找你!”
她嘴上虽嫌弃,手里动作却没停,说着拿出锦帕就去擦拭金球身上的污水,边擦边抬脚进屋,刚跨过门槛,迎面气喘吁吁走来一人,定睛一瞧,是送完东西回来的玉祥。
南絮上下扫视了眼,又看了眼手里的金球,奇道:“今个怎么了?你们俩都淋成这幅模样?”
春芽跟着进来,看着玉祥浑身湿透的样子也吃了一惊,就要拉玉祥下去洗漱换衣裳,临走前,南絮把金球塞进玉祥怀里,叫她们两个都下去洗洗。
嗷呜几声,金球甫一落入玉祥怀里就炸了毛,蹭蹭蹿到春芽怀里,呲着牙竖起尾巴凶狠地盯着玉祥。
南絮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一人一猫便被春芽带了下去。
等南絮手里的书翻过两页,春芽也带着收拾妥当的一人一猫走了进来。
南絮放下书,揽住从春芽怀里蹦过来的金球,爱怜地亲了亲,才转头看向下首沉默不语的玉祥。
例行问了几句送东西的事,南絮随后问起淋雨的缘由。
“玉茗昏迷后,金球都是你在照顾
,除了我以外它最亲近你,刚才怎么朝你竖起尾巴,还用牙呲你?莫不是它身上那些污水,是你弄的?”
金球通人性,见南絮说此话,伸出爪子,竖起浑身的毛,吭哧吭哧地盯着玉祥。
玉祥白了它一眼,骂了声畜牲。
金球知道不是好话,扑腾着就要去挠她,被南絮紧紧压在怀里,“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事出有因,南絮不信玉祥无缘无故会这样对金球。
玉祥收回视线,小心翼翼地看了南絮一眼,缓缓道出始末。
按照路程,先送了侯府,再送殷家,从殷家出来时,经过一处酒楼,楼里的几个醉汉吃多了酒胡咧咧,被店家扫出了门,恰好拦在了伯府马车面前,玉祥几个正要驱逐这几人,却从他们口中听到了关于李湛和公主的一些传闻。
“那人说,驸马不爱公主爱婊/子,不入皇室入花楼,先是负了夫人,再抛弃公主,简直是当世陈世美!”玉祥吸了吸鼻子,悄悄观察南絮的神色,见她面上并无异样,继续道:“奴婢就怕听错了,便去最近的几处酒楼打听,竟然无一处不是这么说的,还说的有鼻子有眼,连驸马一掷千金的花魁名字都说得头头是道,叫什么窈娘。呸!一听就是那些妖艳货色,也不知驸马看上了她什么!”
她说得义愤填膺,脸色也因为生气而涨红,看着她起皮的嘴角,南絮安抚着怀里的金球,抬手示意春芽给玉祥倒杯水,“那传闻中又说了公主什么事?”
玉祥接过春芽递来的茶盏,豪饮一口,舔了舔唇,意犹未尽地叫春芽再给她倒一杯,“公主这事又和另外一个人扯上关系,这人夫人也知道。就是上回大佛寺山洞里的那个人,好像说是赵家什么四公子,公主从火场里把他救出来,安排在公主府里,他们说,公主就是为了这个人迟迟没有原谅驸马,说不准是驸马发现公主移情别恋,才赌气夜宿花楼。”
赵怀珏没死?
南絮脑子里先蹦出这个念头,随后又觉得也不是不可能。
她虽还没见过赵家诸人,但赵怀珏癫狂的样子还是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更别说最后追至城郊河畔命人差点玷污了她,并逃出生天的赵怀安。
赵家人给她的印象,又疯又难杀,当初在天香楼,震天雷不也没杀的了段文裴嘛!
她奇怪的是,为何静仪会搅进来,难不成她和赵怀珏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南絮摇了摇头,觉得不太可能,静仪在冷宫里待了那么多年,赵家的手就算伸得再长也没有必要和一个冷宫里的公主搭上关系,况且,外人不知公主和驸马为什么闹成这样,她还不知道吗,这些传闻里几分真几分假,说不好……
“夫人,夫人。”南絮正想得出神,被玉祥接连的呼声打断,一抬头,她看到了玉祥愤愤不平的脸,“夫人不生气吗?驸马竟然为了个根本就不爱他的人,负了夫人,还去会那个叫窈娘的青楼女子!那夫人之前那么多年和他的情分算什么?啊,算什么!”
她说着说着,把手里的茶盏往桌上一放,眼眶里溢出晶莹的泪来,竟是替南絮打抱不平把自个给气到了。
南絮看着她用袖子一把一把揩着泪,默默地把手边刚换的锦帕递了过去,又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让她坐过来。
“所以,你是因为太过生气,才把金球弄出去淋了场雨?”
玉祥挨着她坐下,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补充道:“还踢了它一脚。”
因着身上的禁锢,金球不能对玉祥怎样,便朝着她低声哼哧几下,埋进南絮怀里,大有眼不见为净的意思。
南絮看得好笑,也知道它委屈,叫人去拿它平日喜欢吃的猫食补偿它,又把它从怀里捞出来,当着它的面伸手打了玉祥两下,“好了,玉祥欺负你,我帮你欺负回去,两不相欠。但是,”南絮点着她的小粉鼻,“你要乖乖的,不准去挠玉祥,要是被我发现了,下次就不给你这些好吃的了。”
琥珀色的猫眼滴溜溜一转,金球傲娇地昂了昂头,有些不情愿地斜睨一眼玉祥,随后蹭了蹭南絮的手腕,踏着猫步跳到了一旁的猫架上,安心的享用它的美食。
南絮知道它是答应了,笑着摇了摇头,转头看着玉祥,“你呢?金球只是只猫,李湛做了何事和它有什么关系,你又何必因为李湛而迁怒它?”
玉祥绞着手里的帕子默不作声,很显然心里并不服气,“奴婢是替夫人不值。”她看着南絮云淡风轻的样子,面露不解,“夫人当真不恨不怨吗?”
恨那个负心凉薄之人,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家族昌盛,背信弃义,让夫人嫁给了自己本就不爱的人。
迎着她眼里的困惑和怒气,南絮怔住了。
从来都没有人问过她,怨不怨恨不恨李湛。
自嫁给段文裴后,更是少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这个人。
久而久之,那幸福欢愉的十年光阴也就被她渐渐遗落在角落,偶有触及,也不过徒增些感叹和胀胀的酸涩。
直到李湛替她挡下了公主劈下来的那一剑,看着血流如注的伤痕,看着他眼里的悔意,那一刻南絮忽然就悟了。
失去了终将是失去了,即使再如何费心弥补,也都是徒劳无功。
她心里的那个人,早就随着风雨桥那晚寂静的流水一去不返。
只留下少许追忆,少许遗憾。
就如刚才的那些传言,她最先想到的是赵家的人,而非李湛去没去花楼。
“你希望我恨他吗?”南絮凝着她问道。
希望二字刚要脱口而去,脑海里却想起以前玉茗说得那些话,玉祥顿了顿,在希望和不希望之间摇摆不定。
南絮笑了笑,“有爱才有恨,我不爱李湛了,自然就不恨他。”
玉祥还是有些不明白,“可驸马去花楼,夫人也一点都不难过吗?外面那些人可是说你连妓/女都比不过……”
“胡说什么呢!夫人如今是魏阳伯夫人,怎会在乎无关之人去不去花楼。”
春芽抬手推了她一下,叫她别乱说。
玉祥也知自己嘴误,忙用手捂住嘴,小心翼翼地去看南絮,“夫人,奴婢……”
“没什么,你也只是复述你听到的话。”南絮抬手示意她不用解释,心里却止不住地冷哼。
没想到传闻已经到这种地步,那些人竟然这么编排她。
先不说事情的真假,这样添油加醋,信口开河,让人沦为笑谈,谁听了会舒服。
况且恶语伤人恨不消,京都城里经口舌掀起的波澜有多少最后不是闹的满城风雨。
雨歇风消,残留下一地荡涤不净的白骨。
就是不知,这背后是谁在推波助澜……
“可知这谣言从哪传出来的?”
说起这个,玉祥刚压下去的火气噌的下又冒了起来,“还能从哪,不就是从那个叫窈娘的妓子那传出来的,她倒得意的很,生怕别人不知道——”
“你说,从哪传出来的?”
南絮突然打断她的话,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玉祥不明所以,又重复了遍。
这回听清楚了,可南絮的脸色也绷得越来越紧,她郑重地问两个丫鬟,“大嫂过来那次说二哥迷上了个花魁,那花魁叫什么,你们还记得吗?”
玉祥没留意,倒是春芽回忆片刻,有些不确定道:“好像也叫窈…娘?”
京城里能有几个重名的花魁,南絮只觉心脏被什么东西捏了一下,尔后咚咚地跳个不停。
“去,备车,回侯府。”
春芽和玉祥面面相觑,起身就要出去吩咐。
刚走出几步,又被南絮唤住。
玉祥有些发懵,倒是春芽有些担心地看着南絮,“夫人?”
南絮缓缓倚回榻上,撑着额头,低眉沉思。
“不用了,今日天色不早了,雨又大,明日再去吧。”
第76章
这一夜,南絮睡的很不踏实。
半睡半醒间总梦见许多年少时候的人和事,夜雨如织,串起了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梦
……
梦里,光影闪烁,薄雾弥漫,皇城与永安侯府来回交替,最终,定格在一张倨傲严肃的脸上。
有声音在开阔的马场上回荡,“翼王哥哥,我会骑马了!你看,我真的会骑马了!哈哈哈哈哈哈——”
有人鼓掌,有人赞扬,翼王走近,把小姑娘从马背上抱下来,回头冲来人夸耀,“我说阿絮聪慧,你还不信,怎么样,不过半日功夫,就能独自驾马了。这在我教过的那些皇妹里可是独一份!”
少年模样的南羿凌躬身作揖,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傲然,嘴上却谦虚道:“殿下过誉了,小妹怎能和公主们相比,还是殿下教的好,更有赖平日里贵妃娘娘的悉心教导。”
身后之人朗声大笑,胸腔的震颤颠地怀里小姑娘饱满的两颊上下摇晃,翼王上前拍了拍南羿凌的肩膀,很是欣慰,“远之,你总是能说到孤的心坎上。有你这样的臣子,是孤之幸。”
浓雾渐起,遮蔽视野,梦里的小姑娘使劲挥了挥手,隐约看见自家二哥躬着的身子愈发低了些……
*
宫里,慈宁殿。
“跪下!”
“你身为公主,竟然私藏朝廷要犯,君玉蓉,你是嫌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宣武帝连名带姓地怒斥静仪公主,这还是头一遭。
满殿的宫人被龙威所吓,纷纷跪了下去。
静仪公主却并未被宣武帝的怒气所震住。
她掸了掸宫装上看不见的灰尘,慢悠悠地坐到了裕安太妃和淑妃的对面。
今日,宣武帝难得地携淑妃在裕安太妃的慈宁宫吃锅子,听说外面的传闻,龙颜大怒,遂宣静仪公主进宫回话。
锅子热气翻腾,里面煮好的食材冒在汤面上,静仪旁若无人地拿起宫人布好的干净筷子,挑起一筷肉片,正要放入口中,‘咚’的声,肉片连同筷子被飞来的扳指砸掉在地上。
繁复耀眼的宫装上顿时溅起油点。
“皇兄连口热饭都不让我吃?”
宣武帝气笑了,“你还有脸吃饭!朕命人在火场搜寻赵怀珏的时候你不是不知道,他对于朕意味着什么你也清楚,但你干了什么?你竟然私自把他藏在公主府里!这是刺杀当朝重臣的朝廷要犯,明知他还活着你却什么都不对朕说。静仪,你想干什么!”
流言甚嚣尘上,但宣武帝了解自己的妹妹,她连李湛都看不上,怎么会喜欢上见都没怎么见过的赵怀珏。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她留着赵怀珏另有他用。
“你留着他…怎么?你想把赵家收为己用?或者说,你想坐上朕的位置!”
此话一出,大殿内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裕安太妃和淑妃面面相觑,都惊诧于皇帝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竟然会怀疑一个公主要谋朝篡位。
反观对面的静仪,她琥珀色的瞳孔微微一缩,终于不再无动于衷,而是缓缓起身走到宣武帝面前,跪了下去,轻启朱唇,“皇兄说笑了。”
见她服软,宣武帝憋在胸中的那口气终于呼了出来,只是这次他不打算任由静仪糊弄,“哼!说笑?朕倒希望是句戏言。那你说说,到底为何要留下赵怀珏。”
虽是亲兄妹,平日里皇帝对她也多有纵容,但涉及国本,静仪明白,生死也就在宣武帝一念之间。
所以这个问题她要好好的回答,要回答的让宣武帝满意。
“救下赵怀珏,其实是巧合。”
静仪微微抬起头,坦然地直视帝王的审视,“那晚大火烧了半条街,我怕京兆尹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手不够,便叫人前去救火,下人们回来时我才知晓,他们在火堆里救下了快要烧死的赵怀珏。”
听到此,宣武帝唤郭槐近前,叫他派人去公主府询问静仪说的是否属实。
看着郭槐远去的背影,静仪不动声色地朝大殿后方看了眼,一个不起眼的内侍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慈宁宫,静仪挑了挑眉,神色如常地继续解释,“不是我要留下赵怀珏,是他的伤势太重,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救的活。皇兄,我不想让你失望,所以才没有提前禀明此事。”
她口里的说辞,句句都是为了宣武帝考虑。
既没有刻意的喊冤,也没有指责宣武帝误会了她。
倒像是有些困惑,为何她最亲的皇兄会因为一件稀疏平常的事,而讨伐她。
宣武帝凝着眼前这个和自己有着三分相似的眉眼,良久,无声地叹了口气,“当真?”
“千真万确。”
“若是查明当晚之事并非你所言如此,朕绝不姑息。”
静仪笑了笑,“任凭皇兄处置。”
宣武帝紧绷的神色一松,像是拿她没办法般摇了摇头,抬手示意她起来,又点了点锅子,“你刚才就想吃了,过来坐下罢。来人,吩咐御膳房,叫人上些公主喜欢吃的菜。”
宫人领命而去。
淑妃见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情形转瞬就被静仪不急不躁的几句话化解,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她是个懂事的人,边吩咐宫人重新拿副碗筷,边走过去亲自扶静仪起来,嘴里不忘嗔怪道:“陛下最近被前朝的事所累,已经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觉了,乍一听那些传闻,火急火燎地唤公主进宫,也是担心公主。臣妾在宫里都听说了,这赵家人凶的很,万一伤了公主,也难怪陛下多想。”
静仪看着自来熟地挽上自己胳膊的淑妃,有些不屑她的热络,眼角余光瞄到宣武帝欣慰地看过来,静仪只得收起脸上多余的神情,皮笑肉不笑地应答两声。
刚坐定,还不待动筷,郭槐走了进来,在宣武帝的耳边低语。
宣武帝心情正好,摆了摆手,说这没有外人,让郭槐有什么直说就是。
郭槐点了点头朗声道:“李大人驸马爷和魏阳伯到了,正在崇政殿侯着。”
宣武帝叫郭槐传话,让他们等着,等他陪着太妃用完饭就召见。
众人神色各异,裕安太妃先摆手让帝王别顾着她。
“正事要紧,若耽搁了,便是本宫的错了。陛下不必陪我,去吧。”
孝道为先,宣武帝几番假意推辞后,见太妃坚持,只好起身行礼告退,欲带静仪公主同去前朝。
静仪不想见李湛,坐着没动,被帝王横了一眼,“你也闹够了!别忘了,现在外面传你移情别恋,静仪,李湛是你自己求来的,你不会连这点脸面也不要了吧。”
这话像是根刺一样扎在人喉咙处,咽也咽不下,吐又吐不出,静仪脸色有些难看,却不得不起身跟着去了。
淑妃也想同行,被宣武帝按住了,“朕和公主一走,你也走了,太妃这个饭还吃不吃了。”
淑妃虽心里不大乐意在慈宁宫待着,面上却只能笑着答应,待宣武帝一走,笑意一收,像变脸一样敷衍地伏了伏身,不等太妃说话,自顾自地领着宫人出了慈宁宫。
太妃身边的嬷嬷有些看不惯,指着淑妃离去的方向就要骂,被太妃叫住。
“骂她做什么,先派人去前朝盯着皇帝动向要紧。”
嬷嬷不敢耽搁,忙转身下去安排。
崇政殿内,宣武帝赐座,李君己和李湛却站着没动。
李君己是自愿的,李湛是被李君己逼的。
“臣管教无方,今特带这个不肖子来给陛下和公主请罪。”李君己还是老一套,惶恐地说完,撑着老腰往李湛腿弯处猛踹一脚,把李湛踹跪在地,自己也跟着跪在旁边。
这是夫妻两人的事,宣武帝不欲多加干涉,递给李君己一个眼色,没有说话。
李君己了然,推着李湛朝静仪公主方向跪行几步,恭敬道:“李湛在此,请公主责罚。”
静仪自进殿起目光就没有落在李湛父子身上过。
见李君己和李湛如此卑微地近前,她凉薄地勾了勾唇,转头看向一旁置身事外的段文裴,“好久不见,不知最近伯爷和夫人可好?”
公主的问候,段文裴并不奇怪,他端坐在着虚虚地朝公主的方向欠了欠身,平静道:“挺好的。”
静仪掩着唇吃吃的笑,“
真的?伯爷倒是大度,外面可是传言阿絮连个妓女都比不过,伯爷一点都不生气吗?”
侯门贵女和妓子做比较这种话,在坊间传传也就罢了,登不了大雅之堂,从一国公主口里说出来,怎么听都有些刺耳,宣武帝皱了皱眉,想着还有臣子在这,到底忍住。
段文裴面上依旧无波无澜,“谣言止于智者,公主多虑了。”
见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静仪冷哼,“不知道伯爷当真不介意,还是伯爷压根就不在乎阿絮。”
说着她又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哎呀!瞧我这记性,阿絮得这个污名,还不是因为她以前的青梅竹马李湛李公子,流连烟花之巷,夜宿花魁之处,伯爷就算要怪,又岂好当着正主的面说出来?倒是本宫考虑不周了。”
段文裴隔着衣袖抚着结痂的小臂没有搭理静仪的话,只是,垂下的眼睑遮住了一闪而过的寒光。
倒是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李湛,静仪说一句,他的脸色便白一分。
直到静仪说出夜宿花魁时,他终于抬头看向静仪,“我没有。”
“你没有?空穴不来风,谁能给你证明?”
静仪嘲弄,正眼都不看他。
“臣是找不到人证明,那公主你呢?赵怀珏就在公主府里,公主要如何证明你并非爱慕他,而迁怒于臣!”
第77章
“放—”屁,“放肆!”
话到嘴边,静仪才想起这里不是阉狗横行霸道的冷宫,而是前朝的崇政殿,那个‘屁’字显然不符合她现在的身份,只得咽了回去。
“这件事何需证明。本宫和你闹到如今地步,魏阳伯当时不就在现场吗?魏阳伯,你说说,驸马到底是为了救谁,才被本宫扫地出门的?”
这话车轱辘来回转,转来转去又转回了段文裴面前。
泥人还有三分泥性,更何况本就不是善茬的魏阳伯。
段文裴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唇,冰凉的目光从静仪身上划过最后落在了李湛身上,“驸马当时,当然是为了救李家故交永安侯府的二姑娘,也就是臣的夫人。毕竟,李公子身为驸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公主,擅自闯入大臣家中,随意绞杀当朝命妇。驸马此举,既是向公主敬忠,也是保护昔日亲如妹妹般的世家之女,何至于和公主闹成如今这般模样?”
他说得不疾不徐,却字字都敲打在众人的心上。
李湛听到‘亲妹妹’三字,苍白的脸上闪过不甘之色;倒是跪在一侧的李君己听到故交二字,忙抬头去瞧宣武帝,只见帝王转着拇指上新戴的扳指,瞧不清是何神色。
静仪心里啐了口,正要反驳,段文裴却没给她机会。
“说到此事,臣其实也有些奇怪,有个疑问,还想请教请教公主。”
静仪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众目睽睽之下,只得倨傲道:“什么?”
段文裴正了正身板,笑意不觉深了些,“都说驸马和公主乃天作之合,天家典范。可驸马怎么不尽力阻止公主,倒是先拦在臣的夫人面前…难不成,公主还比不上臣的夫人吗?”
这话耳熟,静仪瞬间明白他是在讽刺她先前把南絮与妓子做比较。
可她是公主,南絮算什么。
“大胆!你敢辱骂本宫!”
“魏阳伯慎言!”
“段卿!!!”
皇帝抬手拦住抄起龙榻上的玉如意就要砸过去的静仪公主,警告地看了眼段文裴。
李君己听得额间冷汗直流,但还是坚定地站在了公主这边,低声斥责段文裴不敬,他全身心都在帝王和公主身上,倒是没注意刚才还脸色苍白的李湛,难得地朝段文裴赞同地看了眼。
段文裴把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无视公主的怒火,施施然起身朝宣武帝告罪,“陛下恕罪。公主有言在先,把臣的夫人和那种地方的女子作比,臣的夫人很好,公主这样问,臣实在是疑惑,这才想问问公主,没想到公主……”
“放屁!你分明是故意的!来人,把这个目无君上,满口污言秽语之人,抓起来,拖出去重打……”
“够了!你还嫌脸丢的不够吗!”
静仪公主怒火中烧,哪还管得了那么多,叫嚣着要处置段文裴,宣武帝忍无可忍,反手一巴掌,落在了龙案上。
‘啪’的一声,茶水四溅,龙案鼓噪,坐在旁边的静仪身子跟着颤了颤,脸上终于有了丝畏惧。
“皇…皇兄。”
她眼里多了些平日里少有的害怕。
宣武帝皱了皱眉,心口有个地方松动了一瞬,也仅仅一瞬,便被那至高无上的皇权重新牢牢地锢住。
他有些失望地闭了闭眼,再睁眼,看向静仪的眼神里布满了慑人的冷芒,“公主受天下人所养,便要为天下人做出表率。静仪,你骂也骂了,劈也劈了,驸马是你自己要嫁的,朕从未逼迫过你,你不能因为自己的脾性任意妄为地折辱驸马。你把朕,把李家置于何地?把皇家的脸面和朕的脸面又置于何地?”
宣武帝少有对她如此疾言厉色过,今日这已经是第二遭了,静仪盯着宣武帝一张一合的唇瓣,呆立在原地。
毕竟是自己有愧的同胞妹妹,宣武帝虽想终止这场闹剧,杀杀静仪的威风,但看着她呆楞的模样,到底不忍,语气不由放缓,“趁着李卿和驸马都在这,你便同驸马互相认个错,这事便了了,也好堵住外面那些流言蜚语。”
宣武帝的话音一落,静仪公主终于动了动,略显呆滞的目光在众人面上掠过,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指着地上的李湛,连皇兄也不喊了,“你要我给他认错?!”
宣武帝颔首,默认。
静仪自嘲地扯开嘴角,又指向段文裴,“他骂我不如南絮那个贱人,你也不管?”
宣武帝脸色有些难看,“什么贱人!朕好歹曾经叫过太妃一声母后,论起来,南絮是你我堂妹,你怎能如此称呼!况且是你出言不逊在先,魏阳伯不过反问与你,怎么?你与南絮比不得?先帝可是盛赞过南絮,你可得过先帝赞誉?”
静仪神色已由不可置信转变为震惊。
这话无异于是拿着把刀子在她心口一刀一刀的凌迟。
她为何如此恨!为何如此怨!为何如此任性妄为!
旁人或许可以骂她,可以不待见她,但是宣武帝不行!
谁都可以如此唾弃她!唯独君元祈不行!
泪水几乎瞬间夺眶而出,静仪昂着高傲的头颅,回以不屑的冷笑,“先帝?呵呵!皇兄真是好记性,这么快就忘了先帝是如何对待咱们兄妹的,也对,你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怎会体谅皇妹的苦楚。”
她抬手向上抹去泪痕,眼里的痛楚渐渐化为枯寂,转身朝着李家父子走了几步,缓缓蹲下身,有些粗粝的掌心附在了李湛肩头,“驸马。”她冷冷唤了声,“还跪着干什么,还不起来与本宫一同回府?”
帝王兄妹的较量已经骇地李君己不知如何是好,见静仪过来,到底害怕她又哪根筋没搭对波及到李湛,所以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她,见她说这话,心下一安,朝着公主和帝王释然一笑。
“陛下英明,公主英明。”
他推了推无动于衷的儿子,嘴里满是对公主和帝王的敬意。
宣武帝捋了捋龙袍上的龙纹,欣然地接受他的跪拜。
段文裴漠然地看着这一切,视线落在了一动不动的李湛身上。
“驸马还不谢恩?”
李湛感受着落在身上的视线,和肩头那只越来越用力的手,他低头紧紧攥住衣角,半晌没有说话。
公主已经服软,他还不愿意?
宣武帝的脸色有些不好。
李君己悄悄伸手拧了拧他的胳膊提醒他快说话。
段文裴好心地提醒道:“驸马,该谢恩了。”
他声音冷淡没有声调,落在耳中简直像催命符,李君己急得额头直冒冷汗,正要代李湛说几句好话,不曾想跪在一旁的人缓缓开了口,“臣,谢过陛下,
写过公主,这就陪着公主殿下回去。”
宣武帝满意地看了眼段文裴,叫内侍扶起李家父子。
“去吧去吧。你们夫妻两个也好久没在一处了,肯定有许多话要说,朕就不多留你们了。李卿和段卿留下。”说着让郭槐亲自送静仪和李湛出宫。
静仪甩开内侍的搀扶,头也未回地往外走,并未给宣武帝行礼,郭槐想要提醒,宣武帝无甚在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转头看向落后一步行礼的李湛,最后警告道:“公主是君,你是臣,你待公主,要像尊朕一样,你可明白?”
李湛早已心灰意冷,像提线木偶般恭敬地答了声是。
帝王挑了挑眉,心满意足地放他离去。
*
说完私事,就要说公事。
宣武帝把蜀地太守上呈的灾情折子递给段文裴和李君己,自己下了龙榻,背手站在窗前看着天际止不住的大雨,等着他二人回话。
一目十行看过,李君己先愤愤不平道:“翼王这是想干什么?竟然勒令地方官员开仓赈灾!这不是越俎代庖是什么?翼王这是要反呀陛下!”
他说得中气十足,和刚才跪在地上求情的样子判若两人。
段文裴把折子合上,放在龙案上,平静地反驳道:“只是开仓赈灾,蜀地又是翼王的封地,翼王有权干涉,李大人是不是太危言耸听了。”
李君己刚才还有些感念段文裴三言两语压下了静仪公主的气焰,迫使帝王出面,让公主低头,如今听他与自己唱反调,顿时有些不乐意,“照伯爷的意思,这还是好事咯!要是这么说,今日只是勒令开仓赈灾,下次是不是就可以勒令地方军队,入京清君侧!”
“好了!”
帝王把手伸出窗外,接了捧雨水,又覆掌把雨水倒掉,神色莫测地喝止李君己。
“什么清君侧,哪有那么严重。”
“怀州说的对,天灾无情,蜀地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折子上写的清清楚楚,你只看见了翼王让人开仓赈灾,却没看见洪水之下,累累的白骨。李卿,你失了为臣的本心啊。”
李君己:……
好端端的,陛下怎么突然转变了对翼王的态度?
李君己告了声罪,有些不解地看了眼段文裴,期待在段文裴脸上找到答案,奈何段文裴那张冷脸上,什么都看不出。
君心莫测,他摸不准,不敢妄言。
宣武帝也没指望他,他问段文裴,“怀州,你怎么看?”
段文裴:“陛下可褒奖翼王。”
“然后呢?”
“再派一得力之人带着圣旨入蜀,看似褒奖,实则趁机夺权。”
“蜀地太守不敢对翼王如何,是忌惮翼王的身份,也是害怕翼王手里的伏虎军,只要陛下派一合适之人,自然,一切都可徐徐图之。”
第78章
合适之人?
宣武帝看着手心残留的雨水,有些厌恶的把手在龙袍上擦了擦,“你觉得派谁去合适?”
李君己心里微哂,陛下这句都是多余问的,这还用说,段文裴当然要毛遂自荐了。
纵观朝中大臣,谁还有和翼王叫板的气魄?
对于段文裴这番‘别有用心’的话,李君己嗤笑不已,他偏不让他得逞!
“陛下,臣觉得,还是……”
“臣觉得这个差事,非驸马爷不可。”
李君己一噎,不可置信地偏头看向段文裴,“伯…伯爷,说什么?”
段文裴对着他重复了遍,“李大人,本伯觉得,驸马爷去最合适。”
李君己觉得有些好笑,“伯爷是不是说错了。湛儿还很稚嫩,伺候伺候公主也就罢了,怎么可能去蜀地,蜀地那地方,翼王和赵家,可都不是等闲之辈,驸马担不了此事。”
他说着,不由上前几步,离站在窗前的帝王近了些,“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听魏阳伯的建议。还请陛下三思!”
宣武帝撑着窗框,注视着雨幕下的皇城,思绪不觉飞远。
蜀地这地方,是他当初给翼王千挑万选的藩地。
山高路远、山川险峻,最初只是想让他也尝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日子。
只是没想到,赵家这个隐没于世人眼中的家族,竟然因为翼王入蜀而掀起波澜。
为何,当初,他的大臣没有一个人提醒他,蜀地的赵家并不安分?
为何,他思来想去的地方,竟然成了给翼王谋反的温床?
当初,段文裴是曾说过,翼王不足为惧,与其把他放到偏远之地,不如以孝道为由,把他留在京都,留在天子脚下,这样也好监督他的一举一动。
可他一口否决,他是皇帝,是天子,他的想法应该被众臣奉为圭臬……
沉寂良久,在李君己望眼欲穿的盼望下,宣武帝缓缓转身,踱步到李君己面前,“李湛是皇亲,若是入蜀不会让翼王起疑。况且,赵怀珏是静仪救回来的,若是驸马入蜀,抛开赈灾不提,与赵家接触便也有了由头。”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李君己,心里涌起那股熟悉的支配权利的畅然,“李卿,你放心,朕绝对会安排妥当,保证驸马平安归来。”
李君己张了张嘴,在帝王的殷殷期待中,把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
李君己万万没想到,不过进了趟宫,不过说了几句话,他还没来得及因为李湛和公主和好而高兴,就要为他即将入蜀而担忧
他恨自己太窝囊,太懦弱,不敢为了李湛而堵上家族的命运,公然抗旨。
李湛只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读书人呀,走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当初为了讨南絮高兴去西山抓兔子。
他想不明白,也不敢想,为何要叫李湛入蜀,为何就不能是旁人。
为何?还不是因为段文裴的几句话!
他夺过内侍手里的油纸伞,快走几步赶上段文裴的步伐,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雨水浇灌而下,很快淋湿了两人的衣袖。
段文裴倾了倾手里的伞,掀开眼皮睨着李君己拉住他的手,冷冷道:“放开。”
李君己眼里满是怒火,“要本官放可以,还请伯爷给本官一个解释,为何非要举荐湛儿入蜀。”
段文裴哪里由他摆弄,内力一震,李君己差点被掀翻出去,他挽起淋湿的袖边,不疾不徐道:“陛下不是说了嘛,李大人还让本伯解释什么。”
李君己好不容易站稳,见他不痛不痒,仿佛在看一个笑话的态度,不觉咬了咬牙,“陛下是陛下,但这个建议是你提的,本官就想知道,伯爷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伯爷之前不是还言之凿凿甘愿为陛下赴汤蹈火,深入蜀地嘛!今日为何不提了!难不成是伯爷怕了?”
“怕?”
段文裴摇了摇头,抬头看向笔直延伸的宫道,声音缥缈道:“本伯陪着陛下出生入死那么多回,要是怕,就没有今日的魏阳伯了。李大人黔驴技穷,不必把自己的软弱安在本伯身上。”
说完,他不再管李君己是何反应,抬脚就要离开,只是刚走几步,李君己又拦住了他。
他有些后怕地看了眼段文裴刚才发出内力的手臂,嘴硬道:“就算如此,伯爷还是得给我一个说法。”他似乎察觉出自己态度有些不好,遂放缓了语气,哀求着,“湛儿做这个驸马已经耗尽了心力,伯爷…伯爷就算不看在我的面上,哪怕看在伯夫人的面上,何必要让湛儿走这一遭。趁陛下还未下旨,只要伯爷肯开口,必定还有转圜的余地,本官,不不,我在这谢过伯爷了。”
他说着当真对着段文裴深深地作揖,段文裴侧身避开,语气隐有不耐。
“说起谢我,李大人早就该谢我了。”
李君己弯着腰一顿,有些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
段文裴朝着崇政殿遥遥一指,“李大人怎么忘了,刚才若不是我推波助澜,你的儿子,咱们的驸马爷怎会这么快就和公主‘和好如初’。李大人你说,你该不该谢本伯。”
“况且
,”他语气微顿,警告道,“李大人应该知晓祸从口出的道理,还是莫要再提及本伯的夫人为好。”
宫道悠长,来往的内侍行色匆匆,大雨之下,脚步声淹没在雨中,段文裴就这样飘然而去,留下站在原地一脸颓然,好半晌都没缓过神的李君己……
穿过宫道,再出了永定门就算出了皇城,段文裴在这头几乎已经能看见伯府停靠在宫门口的马车,步伐不由加快,眼看着就要出宫门,耳侧传来几声微弱的呼唤。
段文裴循着声音看去,是个眼生的内侍。
“淑妃娘娘想见见伯爷。”
段文裴挑了挑眉,略一思索,叫内侍带路。
*
回程的马车里,静仪和李湛都没有说话。
静仪斜靠在软枕上,不知在想什么,李湛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也陷入了沉思。
按照他的本意,他是不愿进宫的,更不会向静仪公主妥协。
但赵家,答应合作的条件是救出并保证赵怀珏的安全,不得已,他必须回公主府。
‘迂’马夫叫停马儿,意味着公主府到了。
李湛心思一动,掀开帘子便要下车,却被身后的人唤住。
“驸马是不是忘了什么。”
静仪公主微笑着,眼里却是一片冷漠。
李湛捏了捏拳头,低头退后一步,把出去的位置让了出来。
静仪冷笑一声,朝外扬声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教教驸马规矩!”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内侍站出来,冒着雨跪在马车前,顶起背脊,等待公主下车。
大雨磅礴,内侍的衣服很快淋湿,更显出那薄薄的背脊的脆弱和冷硬。
李湛看地不是滋味,他转头看向静仪,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你要让我做你的踏凳?!”
静仪抚了抚耳际的步摇,反问他,“有何不可吗?”
李湛有些不可置信,“我可是正一品驸马,你闹也要有个限度!”
静仪斜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只招手示意府卫近前,“驸马骨头太硬了,不肯就范,你们帮帮他吧。”
公主之命无人敢不听,府卫冲着李湛道一句‘驸马得罪了’,几个孔武有力的侍卫便探手进来把李湛往外一拖,他便如一块破抹布一样被拖进了雨中。
李湛挣扎,可惜并不是几个侍卫的对手,他们一左一右地压着他,让他跪下,迫使他把手臂撑在地上。
或许是他挣扎的太厉害了,不知是谁冲他踢了脚。
他身子一歪,混着泥腥味的雨水瞬间呛进了喉咙。
从小锦衣玉食的人哪里经历过这些,他急切地把嘴里的泥水往外吐,尤觉不够,又想用手去抠,却被两个侍卫紧紧压住不能动弹。
雨水冲刷之下让人睁不开眼,天地混沌不堪,李湛整个身躯都在颤抖,他还在做最后的反抗……
直到,背脊被人压弯,背上那只脚用力地踩了踩,左右两边的侍卫突然松了手,在一声惊呼中,李湛跌进了泥水中。
“哈哈哈哈哈——”
静仪公主真心地笑了,银铃般的笑声引地来往之人侧目。
没人注意到跌落在泥潭里的人是谁,就算有人猜测,也不过是猜测哪个倒霉的内侍或者侍卫,谁又会想到,跌落泥潭的是那个温润如玉、翩翩佳公子的李湛呢?
“罢了,今日就到这吧。”静仪站在公主府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半晌没爬起来的李湛,她把玩着胸前的一缕秀发,有些玩味道:“驸马体谅本宫,知道本宫今日穿着新做的绣鞋,甘愿替本宫蹚平回府的路,这是驸马的一片心意。心意难得,本宫又怎好辜负,所以,任何人都不可去帮扶驸马,就让驸马好好尽尽心,自己走进公主府吧。”
众人不敢违拗,目送公主离去后,皆各司其职地站回了原处,只有余光不时观察着阶下之人的动向。
那个浑身没有一块是干净的人影缓缓的,缓缓的,撑起了上半身,然后是腰,然后…
“夫人,你瞧,那人怎么跪在雨里?”
有马车经过,溅起没过小腿的水花,悉数浇在了半爬起来的李湛身上。
掀起帘子欲要探出头的侍女被人拉了回去,车里有人说了声慢点,小心溅着人。
随后响起道熟悉的女声,“停车。马车里没有干净的衣裳,玉祥,拿几个银钱给那位公子吧,雨天水深,车夫不是故意的,让他多包涵,拿着钱去买身干净的衣裳穿。”
马车停下,有人说了声是,眼看车帘晃动,李湛呆滞的目光狠狠一颤,半起的身子如失去支撑的房梁,再一次,重重地跌进了泥水中。
第79章
泥水再次没过口鼻,只是这次,李湛没有挣扎。
“诶,你怎么又倒下去了!”
“喂!你没事吧,能不能站起来。”
玉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紧接着有一只手来扯他的臂膀,想把他扶起来。
李湛眼神一黯侧身躲过,玉祥无法,只得放弃,她掏出怀里的银钱放在李湛身旁,想了想又把手里的伞撑在他头上,“我们夫人心善,让你拿着这钱去买身衣裳,还有,我的伞也给你,这里是公主府,不是寻常之地,你要是想活命就赶快拿着钱走,听见没有?”
泥潭里的人还是没有探起身,玉祥摇了摇头,只当碰见个怪人,小跑着回了马车。
马车启程,那道刻在记忆深处的女声也跟着渐行渐远。
“怪人?要真是个神智正常的怪人还好,就怕是哪家心智不全的公子走丢了,这么大的雨连把伞都没带,怪可怜的……”
“夫人怎知是心智不全的公子,万一是个乞丐呢?”
“春芽,你冲我挤眼干什么,本来就是嘛。”
“玉祥姐姐,我和夫人都瞧的分明,那公子衣裳料子不差,却连站都站不起来,既是富贵人家却没有下人在旁,不是个痴的就是傻的,决不可能是乞丐……”
……
很快,马车拐过街角,消失在雨幕中。
李湛紧紧攥住那几锭银子,踉跄地爬了起来。
那柄搁置的雨伞被风吹地乱晃,竹质的伞柄无情地打在他的小腿上,视线被雨水覆盖,李湛终于忍不住爆发,歇斯底里地抬起脚,把那柄青绿的油纸伞踩地稀巴烂。
*
南絮回永安侯府的事,没有声张,等马车进了二门,南絮带着两个丫鬟径直往二房院里去。
刚走近,便隐隐听见一阵妇女的啜泣声和孩童的哭闹声。
“呜呜呜,当初先看上我的,不是二爷你嘛!这才几年光景,二爷怎可说出这么绝情的话?难道我的脾性二爷今日才知晓?”
“二爷当初如何说的,你说你不看门第家世,不看我赵家是否对你有所助益,你所在意的是我这个人,你说你要娶我,一辈子永远对我好,身边永远只有我一人,可如今,如今为何又要如此对我,呜呜呜呜,到底我哪里做错了,到底我哪里做错了啊…”
赵玉琴声泪俱下的控诉没有得到屋里男人的怜惜,只得来了一句烦躁的呵斥,“有完没完!”
“我是男子,是永安侯府的二公子,你去瞧瞧,那些勋贵之家的公子哥,哪个没有几个红颜知己,我不过纳了两房妾室,你就成天哭丧着脸,妒妇!悍妇!”
南羿凌不想再和赵玉琴纠缠,一甩袖子,摔门而出。
刚踏上回廊,迎头撞见来不及退出去的南絮,他脸上霎时青白相加,羞愤不已。
“你什么时候来的,竟然不让人通报,躲在这听哥嫂的墙角,真是嫁了人连规矩都忘了。”
他嫌恶地说着,眼神不善地剐了南絮一眼。
南絮哪里想到自己回来就碰见两人拌嘴,她又不是故意的,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地忍受南羿凌的讥讽,遂转身顿足,回敬道:“我倒是想让人通报,找来找去,这院里连半个人影也没有。听说往日里那些伶俐的丫头都做起了姨娘梦,四处躲懒,请问二哥,这也要怪我?”
“你!”说到痛处,南羿凌脸色由青转红,
手指直直地指向南絮的面门,“不知羞耻!竟然妄议自家兄长的房中事!魏阳伯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不过短短几月的光景,南羿凌整个人瘦了一圈,眼下的鸦青映衬出面上的憔悴,如今不过被南絮呛了句,便气得身型晃荡,那两截枯指前伸险些戳到她的眉骨,再套上宽敞的衣袍,活像个孤魂野鬼。
南絮上下打量一番,眼里残存的最后一点希冀顷刻化为乌有,“好歹兄妹十几年,二哥如此看我?”
南羿凌挥了挥衣袖,像是要扫净肮脏的尘土般,嗤笑一声,“不是我要这么看你,是你,是你南絮不想认我这个二哥!”
“是她,”他袍袖一挥指向半只脚跨出门槛的赵玉琴,“不想认我这个丈夫!”
赵玉琴被他脸上狰狞的表情吓得瑟缩了下,南羿凌张狂一笑,双臂挥舞,“是你们,是你们所有人都不想认我!”
“我没错!”他把胸膛拍地噼啪作响,眼里隐有湿意,“罢官不是我的错,侯府丢掉免死铁券也不是我的错,纳妾不是我的错,你嫁给魏阳伯更不是我的错。”
“我既没错,凭什么要听你们来审判我!”
他情绪太过激动,像是要把埋藏在心底深处积压的痛苦统统释放在这天地间。
赵玉琴有所动容,哭着就要去拉他,“二爷,别说了,都是妾身的错,是妾身不明你的难处,二爷…呜呜呜……二爷!二爷!你别出去,别去找那个妓子了…二爷……算我求你了……”
南羿凌甩开她的拉扯,双臂一收,不再看姑嫂两人,直奔院门而去。
狂风掀起雨线,斜斜地撞在他削薄的脊背上,更添几分凄沧。
南絮忍不住快走几步,叫住了他,“二哥还要去找那个叫窈娘的女子?我听说了,李湛也是她的座上宾,这么巧,你们同时看上了一个姑娘?”
南羿凌脚步不停,似没有听见她的话。
南絮不甘地咬了咬唇,继续追着道:“我不信,你就算再如何自怨自艾,也不可能闹出这样的荒唐事情来。今日李湛逛花楼的谣言甚嚣尘上,下次保不齐就是你。二哥暗中谋划什么,我说不好,但作为二哥的妹妹,我还是想说,二哥应该爱惜自己,更应该爱惜永安侯府…”
“你想说什么?”
他终于回头看了过来,眼里满是冰冷的审视。
南絮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迎着他的目光一口气说了出来,“我想说,二哥贪恋女色是假,暗中谋划是真。如此破绽百出的障眼法,我一个深宅妇人都能看出端倪,何况宫里那位。二哥,不管宫里如何计较,至少咱们命还在,至少永安侯府还屹立在京都,但若是你一意孤行,行将踏错,很有可能赔上的是一府的性命!二哥,你不能这么自私!”
她很早就想说了,做人不能那么自私!
看着她既认真又担心的模样,南羿凌脸上怔愣了片刻,不过,很快,不屑和讥笑又爬上了眼角,他背着身朝外走,声音决绝,“自私也罢,贪图美色也罢,南羿凌就是如此。你说我图谋什么,我不想解释,也不愿解释,与其辩驳,不如到时自见分晓。”
声音远去,南羿凌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南絮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赵玉琴别扭地邀请南絮进去小坐,来都来了,南絮没有拒绝。
坐定,丫鬟上茶,难得的,是她喜欢喝得云雾茶。
两人默默捧着茶盏没有说话,文哥儿挣开乳母的臂弯,闹着钻进赵玉琴怀里,打破了一室沉默。
赵玉琴哄着文哥儿,勾着头不经意地问南絮,“二爷他,去见那个窈娘,真的不是因为——”她咬着唇,把眼泪包在眼眶里。
南絮明白她的意思,摇了摇头,说不确定。
“啪嗒”
豆大的泪水落在文哥儿的衣襟上,惊地文哥儿伸手去抓赵玉琴的脸,她侧过头,声音不觉松快了些,“没出阁时,这侯府姑娘里就二妹最聪明,你既然能来劝说二爷,想必心里有把握。不管谋划什么,不是喜欢妓子就好。”她擦了擦泪,又重复了遍,“真的,不是喜欢妓子就好。”
“文哥儿,你爹没有抛弃咱们,还有谨哥儿,对,快,去把谨哥儿抱来,让他姑母瞧瞧,再让她们做些两个哥儿爱吃的吃食,哭了这么久,今日可得好好的吃些。二妹,你也吃了饭再……”
她回头去唤南絮,珠帘摇晃,茶水未凉,哪还有南絮的身影。
*
南絮不辞而别,却在半道遇见了大嫂殷芜和三嫂李婉。
殷芜瞧见她忙带着李婉上前,“二门上的人说看见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他们胡说呢,没想到是真的。”
“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我好叫人收拾撷芳院。”
南絮挽上两个嫂嫂的手臂,笑着说没事,“我就是想家了,回来转转,不劳大嫂费心。”
殷芜冲着李婉撇了撇嘴,戏言南絮见外,“你瞧,还对我说费心呢。”
李婉不敢随意取笑南絮,笑道:“正是,二妹妹上次送来的那些首饰极为珍贵,我还没来得及谢,要我们做些什么都是应该的。”
殷芜促狭一笑,赶着趟就要给南絮行谢礼,李婉紧随其后,被南絮一手一个搀扶了起来。
两人说着都请南絮去房中坐坐,又说回来还没见过侯夫人,该去嘉辉堂请安才是。
这是正理,南絮和姑嫂三人,不敢耽搁,正欲往嘉辉堂去,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了她们。
“这个时候,你不是出府去书肆了嘛,怎么回来了?”殷芜瞧着自家夫君跑的气喘吁吁的模样,不解道。
南羿成扶着柱子喘匀了气,急忙去看南絮,“快别说了,去的路上碰见了伯府的刘管事,他说妹夫自昨日进宫后,到现在都没出来。”
“说,和他一同进宫的李家父子天不亮就出了宫,却迟迟不见妹夫,宫里也没传话出来,别是出了什么事!”
第80章
段文裴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已经临近晌午,雨势渐弱,一眼就能望见宫门口伯府马车旁还停着辆马车。
撑伞的内侍眼尖,乖觉地把伞递给了段文裴,临走前不忘叮嘱,“伯爷,娘娘的意思,这事愿无第三人知晓。”
段文裴手指微动,接过伞,清浅地‘嗯’了声,大步朝着宫门外而去,那里,已经站了一个人了。
“大哥。”
段文裴唤地很亲切。
南羿成愣了下,反应过来喊的是自己,有些不自在地回了句‘妹夫’。
段文裴点了点头,问他等在这可是有什么事。
南羿成被那句大哥惊着了,有些飘飘然找不着北,段文裴又问了遍,他才一拍脑门,后退几步上下打量起段文裴。
“宫里可是出了事?我知晓你一夜都未出宫,便带着阿絮等在这,也好有个策应。幸好出来了,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让人往太妃那递话,好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南絮也来了?
视线在伯府和侯府紧闭的车帘上流转,段文裴心不在焉地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南羿成惊讶,“不是说蜀地洪灾泛滥,淹死了许多百姓,太守求助当地豪绅,赵家却置身事外冷眼旁观,有人说赵家是受翼王指使,京都好多百姓都在议论,等着看陛下如何处置。你是赵家人,陛下震怒,焉能不迁怒于你?”
段文裴眼波微晃,心不在焉的神思终于立定,“我是赵家人?南
絮说的吧。”
外面如何传翼王和赵家他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南羿成嘴里关于他的话。
他是赵怀州这件事,这么多年除了最亲近的人知道以外,他只告诉过一个人,就是南絮。
南絮知道,自然也就意味着侯府知道。
但,真切地从一个本来毫不相干的人嘴里听到关于自己的身世,段文裴还是有些感慨。
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他竟然轻易地就给南絮交了底。
好事?坏事?
他不禁又想起了那日谢晋的话。
他到底是真心喜欢南絮,还是刚好遇见一个合自己心意的,便想着占有和征服…
南羿成被他瞧地心里直打鼓,正反省自己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身后侯府马车的车帘掀开一角,殷芜探出半个身子,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自己的丈夫,冲段文裴笑道:“传言不实,伯爷别听大爷胡说。”她朝外瞧了眼,“时候不早了,伯爷在宫里还未用饭罢,趁着如今雨小了些,咱们找个地方坐下,边吃边聊。”
殷芜的话倒是点醒了南羿成,这个话题他在行,忙道:“要不,去广聚斋吧,旁边就是吴御坊,正好有阿絮喜欢吃的海棠栗粉糕。”
好不容易让气氛稍微缓和些的殷芜:……广聚斋店如其名,惯是那些读书人附庸风雅的地方,环境确实优雅,吃食却不怎么样。
段文裴一个蜀地之人,又是一身杀名,怎会喜欢这种地方。
殷芜摇了摇头,“还是去天香楼吧,听说这是京都为数不多做蜀地菜好吃的酒楼,适合平日里伯爷的口味。你说呢,阿絮”
透过车帘掀开的一角缝隙,段文裴看清了端坐在最里侧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