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值当
咬合的尖牙钻挖进皮肉的刺痛消失,连带着卫栖山的一部分感知也脱离了身体。
胳膊好轻。
怪了,这次倒没有很痛,有柔和的灵气源源不断地冲洗着断腕,将疼痛的程度降到了他可以忍耐的范围之内。
痛觉模糊了,恐慌便漫上心头。
卫栖山的脸色瞬间变得灰败,刚刚脑海里飘过的那种可能性如涨潮的海水翻腾上涌,淹得他喘不上来气,两腿发软,险些仰面瘫倒下去。
周雪芥扶住了他的肩。
“啧啧,光是看着就疼得受不了……卫师兄,幸好有你在,我今日不说你坏话了,我会在心里感谢你的!”
卫栖山根本听不清楚他在念叨什么,离得这么近,声音落到耳朵里却蒙了厚厚的纱。
目光变得迟滞,视野迅速缩窄,仅能容下辛眠一人。
她蹲了下去,将脸旁散落的头发拨弄至耳后。
她伸手,捏住一根尚温软的手指头,将断手拎了起来,拎到手心捧着。
她又举起那把匕首,已经溅满了血的匕首,旁若无人地在半截触手里划割,挑出一根又一根的细丝,搭在她自己莹白如玉的腕上。
她眼里燃起小簇火苗,若没认错,那应当算是欣喜。
……
好半晌,卫栖山才轻眨眼皮。
三人分明是不同的心情状态,却不约而同地平静着,异常的平静,仿佛对卫栖山断手这件事丝毫不惊讶,秦姣震惊之余,不由着急得一个头变两个大。
周雪芥也就罢了,他从来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回事,可自己这小师妹怎么比他还淡定?
一想到辛眠举起匕首、利落挥下的那一幕,秦姣的心就扑腾扑腾跳得厉害。
卫栖山再怎么说也是掌门首徒啊……
那一瞬间,眼见阻止不成,秦姣一咬牙,只能改而输灵力给卫栖山,至少给他减少一些痛苦,日后掌门或周雪微问起责,也算他们飘渺峰尽力补救过了。
师妹啊。
秦姣不免叹了口气,无奈看向热衷于给那怪物层层剖解的辛眠。
“小师妹。”她眉头微蹙,“你方才也太过冲动,怎么能对同门师兄那般狠心呢?”
听见她的话,辛眠抬头,宽慰地笑了笑。
“师姐,没关系的,卫师兄不介意。”
“你如何知道?”
“我动手前问过他了,他说可以的。”辛眠道,“而且师姐不是说过了,不能任由混沌之气在师兄体内蔓延,否则会出大事。”
大事也分情况啊……
而且,她怎么记得,在问卫栖山之前,那匕首已经将他的手腕切出一条大口子了。
秦姣扶额:“罢了,事已至此,一切等回山之后再说。”
“嗯,师姐你看。”辛眠从容转移了话题,“这些细丝在发光,淡蓝色的,好漂亮。”
她将手腕略微抬高,以便秦姣看仔细些。
秦姣扫了一眼,细若蚕丝,却软腻似泥,在昏暗的混沌之气里的确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微光。
足足二十一根。
逆道十八境里的怪物受浓郁的混沌之气熏养,早已异化成与寻常妖邪不一样的存在,几乎每一只都邪门得很。
相对的,机缘也更多。
秦姣来过这里很多次,但这样的怪物也是第一次见到。
“拿着当心些,若有异样,立刻告诉我。”她嘱咐道。
“好。”
辛眠点头应下,将二十一根细丝收入草木乾坤戒,才腾出眼神看向卫栖山。
卫栖山好像很后悔。
一双眸子黑得过分,像泥水一般流淌出来的目光也变得黏稠滞重,缓慢缠绕着攀上辛眠的脖颈。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感觉透不过气。
不至于吧。
不是自己说可以的嘛。
辛眠托着那只断手,咬在掌骨里的尖牙失了细丝的操控,被轻轻一拨便脱落,白皙清透的手背立时露出十余个大小不一的血洞,深可见骨。
上面的黑色纹路尚未褪去,混沌之气仍堵塞在断掉的筋脉里。
她想了想,捏住纹路最密集的那根无名指,稍一使力,咔吧一声齐根揪断。
能看到里面的血肉与筋络已经被染黑。
辛眠问秦姣:“师姐可知如何能祛除这混沌之气?”
“门中有位长老乃是毒界圣手,千百年来一直在寻找能解混沌之气的法门,等回山后我带你去拜访她老人家。”
秦姣顿了顿,看了卫栖山一眼,有些不忍心地问道,“只是,手既已断了,再除混沌之气还有何必要?”
沉默了很久的周雪芥突然说话了。
“秦姣姐姐还不知道吧,卫师兄在禁地里的时候断过一次手了,后来竟神奇地长了出来。”
“竟有此事?”秦姣惊讶,“我从未听闻断了的手还能长出来的。”
“是吧?好好奇啊……”
周雪芥拉长了尾音,打着旋儿飘到辛眠耳中。
在海底宫殿的时候他听见了白渊与辛眠的对话,知道辛眠身上有着鲛人族的圣物,弥灵针。
按白渊的意思,这弥灵针能缝合肉.体。如此说来,当初卫栖山从禁地里出来分明是断了一条胳膊,几日后出现在闻菱生辰宴上时却完好无缺。
辛眠帮他了。
除此以外,周雪芥想不到别的原因。
当时的辛眠应该恨极了卫栖山才对,可他们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又发生了一些他无法插足的事情。
此时刻意提及,难免有几分吃味的意思。
辛眠没有理会,将断手与断指一并塞进了草木乾坤戒。
瞥见秦姣那边还在给卫栖山输灵力,她好心道:“师姐,这里太危险了,当先顾着自己,不然像卫师兄这样舍己为人,人还不一定承他几分情,很可怜的。”
卫栖山涣散的眼神骤然聚拢,苍白干裂的唇颤了颤,道:“我非是想让你承我的情,辛眠,我……”
这话,这语气,这腔调,听得秦姣心里一咯噔。
不是,这对吗?
没听说过她乖巧的小师妹和掌门首徒有什么交情啊!
况且周雪微疯子一样看他看得死死的,他怎么能当着周雪微亲弟弟的面说这种话呢?想害了她小师妹吗??
秦姣想插话进去,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卫栖山将周雪芥扶在他肩膀上的手扫落,挣扎着站稳,重重喘了两口气,惨然抬眸,盯紧了辛眠的脸。
“我只是顺手……”
“只是顺手?”辛眠噗嗤一笑,“卫师兄这手顺得可是不太值当。”
“没有不值当,没有,你别那么想好不好……”
卫栖山的眼睛和眉毛耷拉着,近乎恳求,“是我欠你的,我要还的,不,不是还,是我心甘情愿,你因我而受的那些委屈,我都会——”
秦姣越听越心惊,灵力的控制不由松懈。
断手之痛猝不及防卷来,从血淋淋的地方缠咬攀升,烈火寸寸燃烧过卫栖山的臂骨,断面裸.露出来的血肉抽动痉挛。
他话没说完,声音堵在了喉咙里,肺里窜出的气流仍在闷头往外挤,只能张着嘴,呼哧乱喘。
秦姣是第二次见他如此狼狈。
卫栖山是掌门首徒、仙门天骄,出现在人前时总是光鲜亮丽,山川日月都为他披上荣光,人人都道他会是下一个如周衍般的人物,成为仙门的定海神针。
所有人都以为他和周雪微的婚事板上钉钉,以为他定会欣然接过掌门抛来的橄榄枝,借势扶摇直上时,他当众悔婚,被周雪微拿鞭子泄愤抽打,皮开肉绽,颜面尽失。
而今却为了保护辛眠被邪物咬住,甘愿断一只手,疼到极点时丑态尽出。
她突然觉得卫栖山不是她听过的那个样子,至少不是大家所以为的那样。
秦姣心生不忍,手心再度凝起灵力。
辛眠挽住了她的手。
“师姐,我们去第二境好不好?”
第一境她已经见识到了,虽然这见识是建立在卫栖山的痛苦之上。
得到的那些细丝能隐约感觉出来是好东西,但现在她还不敢用,等回去再说。
来的路上听段南奚介绍,第一境的怪物数量最多,最好找,也最奇形怪状,它们没有灵智,难对付与否全凭运气,大多弟子选择留在此境除邪祟、修机缘。
第二境则是幻妖的地盘,欲求境界有所突破的弟子会选择去这一境锤磨心性。
辛眠便是奔着突破元婴来的。
上次与周雪微正面对峙,流萤能冲破她的防护扎进她的肩膀已是她所能做到的极限,再进一寸,持剑的手就会不稳,摇摇晃晃,抖若筛糠。
况且她还有求于周衍,不宜过早对周雪微赶尽杀绝。
但天将入冬,仙门大比在即,辛眠这段时日以来勤修苦练,为的便是在仙门大比上一举挫尽周雪微的锐气,所以这次逆道十八境之行对她而言尤为重要。
秦姣犹豫着看了看那边弓起腰缓解剧痛的卫栖山。
她默了默,道:“走,咱们去第二境。”
辛眠笑逐颜开:“好!”
周雪芥斜眼乜着矮下.身子的卫栖山,懒懒抬步,就要从他身边无情跨过去。
唰。
斜刺里伸出一只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拽住了他的小臂。
五根手指接触到衣料的瞬间便使蛮力向内抠紧,指甲像是要硬生生在他小臂上掏出五个血洞。
周雪芥眉毛一皱:“嘶,疼死了!”
他用力甩,却甩不开。
“带我去。”
卫栖山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说话时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身体的轻颤沿着小臂传到了周雪芥的四肢百骸,将周雪芥本就不爽的心扰得更加烦躁。
“松手。”周雪芥冷冷道。
卫栖山全当作没听见,手抠得更深了些。
“疼疼疼!”
周雪芥狠劲拍打他的手背,响声清脆,将他的手背直打得泛红,渗出了鲜红的血点。
还是不放。
卫栖山的眼睛隐在乱发后,死死盯准了他,黝黑的瞳仁贴紧上目线,翻出的大片眼白透着阴森森的鬼气,薄薄两片白唇上下翕动。
幽幽念着:“带我、一起、去。”——
作者有话说:妹宝说这次先不给缝了,有点看腻了,断着吧[
害羞]
第42章 幻境
秦姣带着辛眠下到第二境。
身后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脚步声,卫栖山和周雪芥分明只有两个人,却走出了人山人海的架势,脚步乱糟糟混在一起,听得人心中烦躁。
每次担心他们遇到危险,回眸看时,秦姣总能见到两人较劲一般扭在一起的手肘。
截然不同的两道目光落点倒是一致,都盯着她小师妹略显单薄的后背,只不过,一个患得患失,另一个志得意满。
秦姣早已从齐云间那里得知辛眠与周雪芥结亲一事,也衷心为自己这小师妹感到高兴,但今日所见,她又不免替她忧心,怕她日后会因为这两个男人吃苦头。
哎,怎么这么仓促?
小师妹虽然才拜入飘渺峰不久,但性子乖巧,天分又好,同门的师兄师姐们都喜欢得紧,若是能继续留在飘渺峰修习还好,若是让周雪芥给带去了主峰,那可难见着了。
兀自想着,手突然被辛眠拽了拽。
“师姐,这里好安静啊,比第一境要安静不少。”
辛眠环顾四周,灰蒙蒙的白雾愈发浓郁,视野被挤压得愈发狭窄,向前伸直手臂,整只手掌一直到手腕的地方全部隐没在了雾里。
“好大的雾,看不清楚的话,幻妖靠什么视物呢?”
“感应。”秦姣解释道,“幻妖一族天生具有着感应人心的能力,它们能窥透你心中郁结的往事,神不知鬼不觉地引诱你沉溺其中,所以务必要坚守本心……”
说着,忽然感觉到手背覆上一层寒意。
不对。
小师妹的手怎么会这么凉?
秦姣立刻甩手撤身,方才她所立之处,已然有梁柱那般粗大的冰锥轰然砸下。
冰锥碎裂,齑粉四溅时,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娃眼神空洞地看着她。
“姐姐,你是来救我的吗?”
小女娃的声音就像是从千尺深的冰窟下遥遥传来,被刺骨的寒气浸得透彻。
秦姣握紧了手中剑,不断默念着,这是幻境,这是幻境,不要被它们所蛊惑,干脆点,出剑,杀了它,杀了……她。
沉重的脚向前挪行,剑尖在光滑的冰面划拉出一道白痕。
小女娃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不停地喊她姐姐,姐姐,姐姐。
秦姣深吸一口气,长剑挥出——
辛眠很早就发现秦姣不见了。
没抱多大希望地喊了两声,轻若飘絮的嗓音融进了弥散的雾气中,听不见任何回应,便作罢,小心试探着前方的路。
既是幻妖,应当会设下类似于幻境的阵法吧。
这种会设阵的妖邪自然不会是灵智未开的蛮妖,应付起来定然不易。
流萤泛着微蓝莹光,围着她身周打转。
滴答。
有水珠砸在辛眠发顶。
哪来的水?
辛眠想着,就发现周遭白雾已经悄然散去,她此时站在一座天然洞府之中,雨水荡起的潮气清晰可闻。外面是黑沉的夜,下着大雨,月亮失踪了,伸手不见五指。
有点眼熟。
她打了个响指,指尖亮起小簇星光。
同时亮起的,还有这座洞府角落里的一堆篝火。
洞府顶部垂落下的钟乳石如同天然的水晶帘幕,氤氲的水雾和寒气在尖端聚集凝结,在火光的映照下折射出莹莹光辉。
辛眠仰起头,刚好瞥见头顶正上方又有一滴水珠将落不落。
她没躲,盯着看。
啪嗒。
那滴水珠正中眉心,摔得支离破碎,几点零星水渍润湿了她的眼睫。
凉丝丝的,挺提神。
火越来越旺,将堆成小山的树枝烧得噼啪作响,眼前恍惚了一瞬,熟悉的人影从辛眠的身前缓缓走过。
是卫栖山。
他的手里还端着一口锅,锅里浓汤飘出鲜香,直往辛眠鼻子里钻,钻进去,却又化成了浓浓的血腥气,堵在鼻腔里,熏得人想吐。
辛眠屏住呼吸,仔细观察着他。
卫栖山身上披着寻常的弟子袍,一步一步走向那堆燃烧的篝火。
怪怪的。
辛眠心中有异,却又说不出哪里怪。
卫栖山动作缓慢地将锅架在篝火上,伸手去拿那只倚靠在锅沿的木勺,左手接近篝火,被暖融融的橘黄光芒映照,皮肤显得格外清透。
辛眠盯着他的手掌看,忽然眉梢一凝。
的确是清透异常,甚至能透过他的手掌隐约看见对面的石壁,但血管呢,经络呢,骨头呢,怎么都没有?
动作也僵硬、迟钝,难道幻境里的人都这般失真吗?
“嘶。”
她听见卫栖山倒吸一口凉气,捏住木勺柄的两根手指仿佛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
这个瞬间倒像活人了。
卫栖山将颤抖的左手抬至眼前,眸中划过几分惊讶,而后就像是心念感应般,往辛眠的方向看了过来。
辛眠静静地看着他。
卫栖山的表情顿时变得狰狞,双眼透出狠厉,嘶着嗓子质问:“你为什——不,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辛眠不明白他的话,开口道:“我们……”
咦。
这不是她的声音。
这是周雪微的声音。
辛眠愣了愣,抬起右手,草木乾坤戒不见了踪影,手里握着的剑赫然成了周雪微的本命剑刹灵。
她现在是,周雪微?
洞外大雨瓢泼如瀑,滚滚闷雷轰隆炸响。
原来是那天。
原来,是——
辛眠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
尽管她知晓这是幻境,尚未被迷惑了心神,但曾经让她心痛如绞的场景再度真实地呈现在眼前时,依旧会被骨子里翻涌起的悲伤与恨意吞没。
当时的她毕竟还不够强大,修为不够,心性亦不够,所以她冲动、莽撞、幼稚、不知所谓。但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去苛责那时的自己,她最理解那时的辛眠有多么无助。
没有心思理会卫栖山的异常,她听见了脚踩在水洼里的哗啦声。
扭头看向洞口。
咔咔,颈骨也在响。
那张还带着少年锐气的脸在夜色里渐渐变得清晰,发着烧奔波数日,又淋了冷雨,一张小而精巧的脸上全无血色,唯有那双圆睁的杏眸透着希冀的光。
对视的瞬间,辛眠的心忽然变得很柔软。
原来那时的她看起来是这样的。
或许人在自我审视的时候会加入太多的个人情绪在里面,以至于她一直以为那时的自己不堪入目,甚至狼狈到了令人讨厌的程度。
不是的。
她很好,是她的好对错了人,用错了地方。
错的才不是她。
“你想干什么?”见她一双眼睛直愣愣盯着洞口的人,卫栖山浑身上下溢满了警惕。
“不干什么,我就看看。”辛眠轻声道。
“你再敢伤害她,我定会让你——”
这不是她印象里的对话。
辛眠心念微动,深深看进他眼底,那里已是白雾弥漫。
噢。
是他啊。
幻妖竟然将他们引进了同一场幻境。
“卫栖山,你看到她追过来,心里在想什么?”她忽然觉得这样也挺有趣,便用周雪微的语气问道,“现在,当时,都在想什么?”
卫栖山盯着她,不说话。
这个女人,不知道又在耍什么花招。
进入第二境后他始终提心吊胆地看着辛眠,视线一刻都不曾移开,生怕一个不注意她就消失在自己眼前。
盯着盯着却觉得不对劲,她们好像一直在走,步调稳定得可怕,还有搀扶着自己的周雪芥,也很久都没有对他恶语相向了。
卫栖山停下脚步。
前面的两人几乎与他同时停下。
旋即被骤然变强的白光晃了眼,意识回笼时,他已身处这座洞府,两根手指正捏在木勺柄上,锅里蒸腾的热浪烫得他立刻缩回手。
等等,手?
左手不是已经断了吗?
卫栖山怔愣,而后扭头,看见了安静站在一旁的周雪微。
什么都顾不得想了,他一个激灵站起身,恨意被轻而易举地调动,再看到出现在洞口的辛眠时,全然忘却了自己身在幻境之中。
周雪微问他,见到辛眠
时在想什么。
卫栖山掐紧了手:“在想,如何能让她亲手取了你的头颅。”
“当时呢?”
“当时?”卫栖山眼神迷茫,又露出戒备,“我什么时候来过这里?”
“别装傻。”辛眠眯了眯眼,“回答我,不然我立刻就杀了她。”
刹灵剑身簌簌抖动。
卫栖山瞳孔骤缩,当即要运起惊虹,先下手为强,可是任他如何呼唤,惊虹都死气沉沉地躺在那边的角落里。
怎么会?
他不相信,一次次尝试,都不成功。
惊虹为什么不听他的话?!
卫栖山快要疯了,没有惊虹的话他要怎么保护辛眠?干脆用灵力先杀了周雪微——对,不用剑,不用惊虹,他照样能杀了她。
不行!
辛眠说了她要亲手取周雪微性命……
那就绑了她!将她的脖子拽长送到辛眠手中!
卫栖山唇角泄出快意的笑声,只一瞬,那笑便僵在了脸上。
灵力也没有。
空空如也。
他是空心的。
意识到这一点,卫栖山开始扒自己的衣服,从衣襟开始,两只手胡乱往外扯弄,很快就将前胸的布料扯得稀碎,露出白晃晃的肌肤。
他犹疑着,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左胸。
静悄悄的。
冷冰冰的。?
卫栖山跌坐在地,脑子里一片空白,颓然抬眸望向洞口的人,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辛眠提着剑往他那边走。
直到剑尖抵在了卫栖山前胸正中,他仍旧没有察觉一般,失魂落魄地垂着脑袋。
“蠢得要死。”辛眠轻声嗤笑,“连幻境与现实都分不清楚,卫栖山,你可是朝天阙首席大弟子,怎么会慌成这样?”
“幻境……”卫栖山喃喃。
“既然你不肯承认,那我来告诉你吧。”
辛眠掰过他的肩膀,让他正对着洞口的方向,腾出右手一捞,躺在角落里的惊虹便抖动着凌空,向着洞口那道身影游移而去。
卫栖山惊醒,怒吼出声:“你敢?!住手!给我住手!”
他挣扎,却被辛眠反钳了两只手腕压在后腰,膝盖狠狠抵上了他的背心。
“唔!”
细瘦的膝盖骨硌起肉来格外的疼,卫栖山闷哼一声咬紧了牙关。
辛眠俯在他耳畔,呼出的热气扫得他耳朵发痒。
“三年前,辛眠听说你受了伤,冒着大雨寻你至此,却看见你在与周雪微洗手做羹汤……”
卫栖山死死绷住两片嘴唇,仍有破碎的呼吸溢出唇缝。
他没有!他不会!
可这幻境里又确实有他。
“然后啊,你这把惊虹,就唰一下,捅穿了她的心脏。”
辛眠平静地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握在刹灵剑柄的右手已经颤得不成样子。
她深吸一口气,尾音颤了颤,道:“……你看,就像那样。”
喉头滚出一声呜咽后,卫栖山放弃了挣扎。
话里的场景真真切切地展现在眼前,惊虹不疾不徐接近洞口的那道身影,剑尖银光一闪,没入了她的心口。
怎么不跑啊?
怎么干站在那儿?
卫栖山只觉得胸口快要炸开,腥血翻滚,眼尾也裂开,流下的血泪在他脸侧印上可怖的红痕。
背心又一阵刺痛,伴着利刃穿透肉.体的声响,刹灵剑从前胸钻出。
低头看,却不见血。
卫栖山感觉到体内的某种东西在流失,在被吸走,但那不是灵力,他也说不清楚那是什么,只是隐隐有些熟悉,好像曾经近距离地接触过。
艰难地向后仰起头,身后的人不是周雪微,而是辛眠。
他松了口气,目光贪婪地在辛眠面上流连辗转。
洞府在眼前扭曲一瞬后消失,白雾重新将他们淹没,一切都黯淡了,辛眠的眼底却亮着微光。
卫栖山一怔。
他知道那是什么了。
在幻境中从他身体里流出去的、而今被辛眠吸收后转化为自身灵力的东西,是当初他跳进沉霜渊捞那具假尸时感受到的力量。
第43章 帮凶
对,沉霜渊。
卫栖山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又抓得不够真切,以至于心急之下便要手撑地转身,落了个空,身子大幅度歪向一旁才后知后觉。
左手断了。
于是他费力扭过身子,脸将将转了一半便被辛眠用手指按住了脊椎。
“别乱动。”
辛眠的声音自幽谷中传来般空灵。她指尖氤氲起灵力,一点点渗进卫栖山的身体里,感受他体内的气息。
正常的。
是属于他的灵力,与幻境中不同。
为什么幻境里的他会是那样的呢?
刹灵剑捅进他的身体,汩汩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精粹到极致的寒气,是周雪芥说过的、用来维持软玉灵蕴的力量。
灵蕴……
正想着,周身的雾忽然变得流光溢彩,颗颗细小的微粒像是彼此相缀,如轻纱徐徐舒展垂落,披散在了辛眠的肩头,极尽缠绵地沿着她的手臂与腿侧一路吻过。
方才在幻境里吸收的那些气息迫不及待地往她筋脉里钻。
辛眠当即盘腿坐好,凝神运气。
想到什么,她掀了掀眼皮,看向慢吞吞转过身来的卫栖山:“情契还在,你伤不了我的,会反噬,知道吧?”
卫栖山看出她的防备,苦笑道:“我不会……”
“会不会谁都说不准,我好心提醒你。”辛眠懒得同他掰扯,“此地危险,你如今心性又太过脆弱,若再遇上幻境,我可救不了你。”
离谱。
卫栖山那么高的修为,进入幻境后竟瞬间迷失,一刻都不曾清醒过,心性这般不稳,连金丹期的她都不如。
辛眠暗暗嘲弄。
这幻境于她而言完全不成威胁。
想是当初在沉霜渊时,她鬼使神差地掐着那具假尸撞上被周雪芥甩来的惊虹剑尖,剑尖穿透前胸的时候,也将她的心魔驱散得一干二净。
方才卫栖山也就是走运,和她进了同一个幻境,有她亲手破除心魔,卫栖山便也安然无恙。
噢,不算。
毕竟她还捅了他一剑。
那一剑完全是随性而出,没想到竟还有意外之喜,灵蕴经由刹灵剑身涌入她体内时,她感觉到灵力在疯涨,四肢百骸皆溢出难以言喻的畅快感。
辛眠闭上眼,运气调息,那些流光溢彩的微粒顺着毛孔渗进身体里,与横冲直撞的灵蕴渐渐相融,转化为她血脉里温柔流淌的灵息。
一汪清泉在体内淙淙漫开。
卫栖山的视线像是黏在了她的脸上。
没有旁的人打扰,他和辛眠就这样安静地相对而坐,听着她轻浅而平稳的呼吸,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他们。
真好。
贪婪的目光一遍遍描摹过辛眠的眉眼,卫栖山只觉得心底升起无上的满足。
太满足会变得不安,怕下一刻便梦醒。
卫栖山突然疑神疑鬼。
后面好像有谁的脚步声,他猛地扭头——什么都没有。
声东击西?
他又紧张回头,眼前只有辛眠依旧恬淡的面容,仔细听了听她的呼吸,一切正常,才松了口气。
自己吓自己。
一口气还没呼干净,肩膀上凭空多出另一只手。
卫栖山瞳仁骤然缩紧,惊虹出鞘,剑气荡漾。
“是我。”
周雪芥的声音。
卫栖山却没有让惊虹停下的意思,冷刃横劈向周雪芥的咽喉。
周雪芥向后仰,躲过这道剑芒,而后飞起一脚踹在卫栖山背上,硬生生踹得他肋骨移了位。
“找死吗你?!”
稳住身形后,周雪芥阴沉着脸冲到卫栖山身前,又是一脚踹来。
卫栖山探手抓住他的脚踝,令他再动弹不得,薄唇轻启,用气声说道:“安静,别吵到她。”
“还不是你先手贱?”
周雪芥试图从他的钳制中挣脱,却不能够,就那样滑稽地站着,脸色越来越差,“连这只手也不想要了么?给我松开!”
带着怒气的尾音冲出牙关时,卫栖山早已将他放开,看了看掌心,面无表情地甩着手。
“你孤身一人,竟然没死在幻境里。”他一边甩手一边惋惜,“真是稀奇。”
周雪芥嘿然一笑:“比我年纪大的都没死呢,我凭什么死?我死了辛眠怎么办?她可是一直在期待着我们成婚的那日呢。”
趁卫栖山晃神,他抽回脚,理了理发皱的衣袍下摆。
“卫师兄,你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卫栖山没理他。
“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很好奇,所以问问你。”周雪芥凑得近了些,“跟我讲讲嘛,反正这会儿也闲着。”
听他提起,卫栖山便顺口问道:“你还记得沉霜渊那日吗?”
“记得呀,那天你被耍得好惨好惨,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疼呢!怎么,幻境里是那天的事?”
卫栖山没回答,又问:“你为什么要将那具假尸泡在沉霜渊里?”
“好玩呗。”
“那换个问题,你是如何做出来了那具假尸?”
“这个嘛——”周雪芥拖长了腔调,暧昧笑道,“是我和辛眠的秘密,可不能给你听了去。”
卫栖山不痛不痒地扯了扯嘴角:“噢,那我告诉你,我和辛眠进的是同一处幻境。”
周雪芥的笑僵在了嘴角。
“不是沉霜渊,而是三年前的一个雨夜,辛眠被杀死的那夜。”
周雪芥僵硬的嘴角微微抽搐:“……然后呢?”
“我觉得不太对劲,如果说幻妖是通过重现人的心魔,趁人神志迷乱时下手,我的心魔,为何会是我自己?”
卫栖山觑着周雪芥愈发阴狠的神色,眸子里的光暗了又暗。
他的声音愈发凉透:“我又为什么不是我,而是个空心的假人呢?体内流转的不是灵力,却是与你给我的那具假尸同宗同源的气息。”
周雪芥的脸色霎时铁青。
恰好这时,身后的辛眠长舒一口气,那口气轻柔、绵浅,恍惚间盘旋缠绕上了周雪芥的脖颈,勒得他喘不上气。
偏偏这时候。
偏偏这时候!
他猛然站起,右手一摊,灵气凝成的十数柄金刀自他身后旋转着飞出,锋利无比的刀刃齐齐对准了卫栖山的面门。
“我会给你个痛快的。”
周雪芥只做口型,并未出声。
卫栖山看着他,两排牙齿紧紧咬合,颧骨轻微抽动,连带着脸侧的肌肉一起发着颤。
去死吧。
周雪芥挥手,金刀砸下。
砰。
迸发的强劲气流将十多柄金刀全部冲散,原本凝聚起的一张利刃织就的网瞬间七零八落,金刀当啷落地的清脆声响此起彼伏。
周雪芥反手挡在脸前,透过指缝,他看见卫栖山猛吐一大口血,甚至顾不上直起身,踉跄着、连滚带爬地朝他冲了过来。
两人离得太近,他来不及撤步,被卫栖山捏着面门按倒在地。
周雪芥的脑子空白了须臾,随即右手开始四处摸索,摸到卫栖山被斩断的手腕时突然发狠,两根手指在断处抠挖,软烂的触感像是他小时候被周雪微喂着吃掉的那盘生的兔肉泥。
黏腻的血很快流遍了手掌,血珠在皮肤上滑蹭而过。
痒痒的。
但是头要炸了。
周雪芥的嘴巴无意识张大,猩红的舌面在口腔里一抽一抽,好似濒死的红鲤鱼。
他听见卫栖山喉间嗬嗬的痛喘,刚想笑,捏住他头骨的手就再次收紧。
真的要碎了。
停手!停手!
周雪芥想要说话,嗓子却被一口瘀血堵住,发不出声音。
浑蛋!竟然真的敢对他下死手?他一定,他一定——!!
五指山一般压在他面门的手被人拉开。
周雪芥发誓,他的眼睛从来没有睁得这么大过,以至于死亡的威胁淡去后,眼珠依旧干涩酸痛,差一点就从眼眶里弹出去了。
呼吸停了片刻,随后大口喘气,呼进来的气流被肺挤压着涌上头颅,疼得他不停伸拳捶打。
一双纤细的手拉住了他的腕,紧接着清凉的气息钻进脑门,将淤堵的血冲散,脑子里的炮仗声才渐渐变小。
周雪芥的视野变得清晰。
他看见辛眠俯下了身,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扶起。
好温柔啊。
温柔得都不像她了。
周雪芥迷迷糊糊地想着,涣散的视线飘过她的额头,聚焦于她眉心处的水蓝纹印,只闪了一瞬便消失。
这是什么?
他想问,肩膀上的轻柔力道却抽离。
辛眠转而去扶卫栖山。
卫栖山侧身躺着,尚存的右手死死抓着左手手腕偏上一点的地方,借以缓解被周雪芥生生抠挖血肉的锐痛。
看见辛眠时,他嗓子一哑,嘶声道:“我知道……”
“我都听到了。”辛眠打断他,自上而下看进他溢满癫狂之色的眼底,柔声道,“但你不该这样对他,我和他终究是定了亲的。”
“可是……”
卫栖山在她的搀扶下挣扎爬起,压下手腕剧痛,语气里透着卑微乞求,“辛眠,你相信我,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能伤害你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他……”
周雪芥立时吼了回去:“我才不会!我那时是不对,我是猪油蒙了心才和我姐一起胡闹,以后肯定不会了!”
他伸手抓住辛眠的衣袖,震颤的瞳仁里尽是不安。
“不会了,真的不会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你看,是我用招魂秘术将你复活的,你就当我是将功赎罪,我不要你做什么了,我再也不拿沉香阁要挟你了,婚约作废也没关系,只要你别恨我,别讨厌我,好不好……”
周雪芥从来没有这么低声下气地求过人,他这会儿是真怕了。
怕辛眠再不肯看向他。
那晚在沉霜渊,辛眠毫不犹豫地掐着那具假尸撞上惊虹剑尖时,他就有些意外,随后就听辛眠问他,还有没有用软玉做过别的事。
当时的他只当辛眠是件玩物,能给他的生活添点乐子,也没想过会被发现,就骗她,说没有。
哪知真有败露的一天。
他悔不当初。
为什么要听姐姐的话将那块软玉雕成卫栖山的模样?如果他一开始就没有生出耍弄人、看好戏的心思,是不是一切就会好得多?
他是帮凶。
可他喜欢上她了。
周雪芥拽住她衣角的手轻轻发着颤——
作者有话说:
哦莫,那一剑终于解释清楚了。不洗白,只是从一开始剧情设定就是这样,无论是否出于本意,女主都不是男主亲手杀的,但男主就是扫把星,必须火葬到结局[眼镜]
第44章 归山
哇。
周雪芥这个人也会有软下语气低头认错的时候吗?
还以为他永远都会用不可一世的表情藐视别人,永远都不会承认自己做过的事情有任何不妥,永远都取乐于别人的生死、喜悲,乃至所赖以生存的一切。
辛眠的视线在他手背停留了很久,才抬起眸,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杀了人再复活她,这不叫功,周雪芥。”
她伸出手,覆盖在周雪芥的手背上,细长的五指绕着转着将他的手
松松牵在手心,稍微使了些力气拽住,作势要拉他起来。
周雪芥的眼眸亮了亮,燃起希冀的光。
她还愿意碰他,还愿意牵他的手,还愿意同他说话,还愿意叫他的名字。
太好了。
坐在地上的身子趁着辛眠的劲缓缓起来。
腰身刚一腾空,牵住他的那只手倏地松开,尚未站起的身子猝不及防向后摔去,重新跌坐在地。
周雪芥愣了愣,抬眼看见辛眠唇角的嘲弄。
她故意的。
她故意耍他。
被她的目光刺到,周雪芥喉头一噎,什么都说不出来。
辛眠垂下眼睫,继续说道:“这是你该还的债。还是还了,可是做错事就应该受到惩罚,这之间并不冲突。”
周雪芥明了她的意思,立马接过话,诚惶诚恐:“你要怎么惩罚我?我都认,都认。”
听见他这样说,辛眠的脸徐徐笑开了花。
“那好,既然你这样说——”她做出一副苦恼模样,右手松松握成拳抵住下巴,“嗯……我觉得如今惩罚你也没意思了,不如这样,你带我去朝天阙地牢看看。”
那日在卫栖山房中,一名小弟子急匆匆来找他们姐弟二人,慌忙间说漏了嘴,她敏锐地察觉到周雪芥先投向她这边的视线,仅一瞬便收回。
不对劲。
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她?她可不记得自己和地牢有过什么联系。
辛眠将这事埋在心里,原本便想着寻个由头进去看看,但地牢乃是朝天阙机密要地,只有门中两位长老,以及掌门特许之人才可进入。
眼下正是送来的机会。
“地牢?”周雪芥眼神微动,“去那里干什么?”
辛眠皱眉:“呀,你还敢问?”
周雪芥登时闭嘴,抬手轻轻拍着自己的嘴巴:“不问了不问了,我答应你,仙门大比之后就带你去。”
“好。”
说着,辛眠再次向他伸出手,眼底漾起些许玩味,“来,我拉你起来。”
周雪芥一点都不犹豫地拽住,拽得紧紧的,生怕她又一时兴起松了手。
狼狈摔坐在地倒是没什么,只是被她松开的那一瞬间心脏会停跳一瞬,空落落的,难受得紧。
将周雪芥拽起来后,辛眠环顾四周,还是没有看到秦姣的身影。
“对了,很久不见我师姐了,你们有谁看到她去了哪里吗?”
卫栖山终于找到机会和她说话:“我刚刚用灵识探查,这里没有秦姣的气息,她似乎还被困在幻境中。”
“还在幻境里?”辛眠心道不妙。
刚打算也释放灵识探查四周,就听得一阵虚弱的喘息。
右后方。
辛眠迅速扭过身,大范围向外扩散的灵识骤然收紧成一条线,精准延伸向那声喘息所传出之处。
方才一番运气调息,吸收的力量使得她的筋脉韧性提高了不少,灵识的凝练程度也远超先前,于是能轻而易举地辨认出来,是秦姣在那边。
伤得很重。
辛眠立刻闪身过去。
待离得近了,看清秦姣正跌坐在地,弟子袍被划出了几道伤口,伤口上还泛着浅淡的寒气。
“师姐!”她心一紧,蹲下察看秦姣的伤势。
所幸都是皮外伤,并未伤及内里,只是看着骇人些。
秦姣恍恍惚惚抬起眼眸:“噢,是你啊,小师妹……”
辛眠用灵力给她疗伤,问道:“怎么回事?师姐,你怎么会伤成这样,是被幻境里的心魔所伤吗?对不起……早知道师姐心魔难解,我就不缠着师姐来这第二境了……”
她心中愧疚,眉眼耷拉着,话里话外都是对自己的责备。
秦姣伸手在她鼻骨上狠狠刮了一下。
“说什么胡话呢?”她佯作生气,“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分明是我心志不坚。况且,若是因为害怕面对便一直逃避,粉饰太平,那是自欺欺人。”
见辛眠捂着鼻子呼呼吸气,知道弄疼她了,秦姣又连忙捏了捏她的脸颊,“你看,我这不是出来了吗?破除心魔的时候有种解脱的感觉,如此说来,师姐还要谢谢你呢。”
“还是不必了师姐……”辛眠揉着鼻子幽幽道,“我有点承受不住……”
“哈哈哈哈!”秦姣笑得畅快,“也幸亏你如今不再戴着那张人.皮面具了,要不然我这一刮,保不齐就把你的面具给刮下来了!”
白雾弥漫下,卫栖山和周雪芥的身影也渐渐在眼前显现。
秦姣见他们二人都无碍,不免叹了口气:“哎,你们都没事,只有我……怎么办,这心里还有点受挫呢!”
卫栖山走来的时候从衣衫下摆撕下一块长布条,正用牙齿咬着一端,另一端握在手心,颇为别扭地给自己包扎。
听见秦姣这话,他眸光一跳,问道:“还是忘不了当初那个孩子吗?”
秦姣脸上的笑忽然变得有些发苦。
“什么孩子?”辛眠问,“师姐的心魔吗?”
“嗯。”秦姣苦笑着摇头,“四五年前吧,北边有座镇子频频受邪祟侵扰,我们受命前去保护百姓,当时有个女娃娃被一只妖抓了,眼看就要被抓回妖怪的老巢,是一座深不见底的冰窟。”
思绪飘回那个天寒地冻的冰原之上。
小女娃是被活掳走的,被妖物死死钳制在怀里,稍不注意便会误伤,秦姣只能追着那只妖物,身后却突然蹿出无数支利箭。
感受到威胁,那妖物顿时发了狂,掐着小女娃的脖子背过身来,竟是用这脆弱的幼童身躯接下铺天盖地的利箭攻势。
女娃哇哇大哭。
眨眼的工夫,小手小脚分别被利箭穿透。
秦姣顿时着了急,透支灵力的情况下身形一闪,小心穿过漫天箭雨,接近妖物的时候伸出了手,只差一点就能抓住小女娃不断扑腾的脚。
身侧飞来的一支利箭却扰乱了她的心神。
她腾出手将那支利箭击飞,却来不及再救那孩子。
小女娃被妖物扔进了千尺寒窟,哭得嘶哑的稚嫩嗓音很快就听不见了,然后,扑通坠地的撞击声将秦姣震得吐出一口血。
那段时日她夜夜噩梦缠身,每次闭上眼,都会有那个小女娃七窍流血地向她跑来,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灿烂笑容,一口一个恩人姐姐地喊着。
秦姣捂住了脸,呼吸发着轻颤。
“刚刚在幻境里,我……又一次将她推了下去。”
“不是的,师姐,幻境里的不是她,那是幻妖幻化而成的。”
辛眠轻柔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挡在脸上的双手缓缓拉下,叠在一起,安慰地拍了拍,“害了她的也不是师姐,是妖,师姐已经尽力了,别太苛责自己。”
秦姣眼底泛着乌青,沉默很久,才重重点头——
离开逆道十八境的时候,辛眠还是跟在沧浪峰的人群之后,同他们一起御剑回朝天阙。
不少弟子都看见了卫栖山用布条缠裹起来的左手手腕,皆是面色震然,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大部分都是与身旁的同门低头耳语,也有好事的跑到他跟前来问。
卫栖山只说是自己一时失手,虽然语气很镇静,很平淡,但任谁都能看清楚他疲惫面容下隐藏的勉强。
一名弟子不禁与好友唏嘘:“曾经只身闯第五境的天之骄子,居然成了个断手的残废,这要是回去了,不知道掌门会如何看待他,掌门千金又会如何看待他?”
好友瞥了卫栖山一眼,压低了声音纠正:“上次仙宴没看见吗,周雪微快把他给打死了,还看待呢,我看他是难待……”
辛眠扑哧笑了,亮晶晶的眼睛弯成月牙儿。
自从将那些灵蕴与雾气吸收之后,她的筋脉强韧了不少,五感也愈发清晰,将两人的对话尽数收入耳中。
群仙宴上闹那么一场真是让大家看足了乐子。
换做往常,朝天阙内的弟子们受人蒙蔽,一边倒的以为卫栖山和周雪微情比金坚,当事实摆在眼前,流言不攻自破,对他们两个的态度微妙地变化着。
人都是这样的,若
是先前被哄骗着认定了一件事,一朝被拆穿,反噬也会来得更猛烈,更不受控制。
她就是要看这两个人身败名裂。
段南奚听见她的笑,不由扭头看过来:“师妹可是想到了什么趣事?进入逆道十八境后我一直想找你,却没能找到,一切都还好吧?”
辛眠心情愉悦地哼了两声,点头道:“挺好的,让师兄担心了。”
“你一直和卫栖山在一起吗?”
“嗯,秦师姐也在。”辛眠道。
“还有我。”
被忽略的周雪芥气不过,径直横插到他们中间,说话时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但先前做过的坏事刚被发现,他实在不敢对辛眠发作,只能生闷气。
憋了几息,憋不住,就朝段南奚挑刺:“诶,沧浪峰的那个,谁让你总是缠着她的?”
“……”
段南奚没理会,而是又问道,“你们既然在一起,那,卫栖山的手是怎么回事?”
“就是师兄看到的这样,不小心被妖邪咬住,然后断了。”
“可我看着竟像是被齐根切断……”段南奚蹙眉,“不像是妖物咬的。”
周雪芥闭嘴了。
辛眠也不作声,沉默了片刻,扬起脸,清澈灵动的眸里映出青霄白日、缥缈岚云。
“的确不是。”她眯眼笑,“卫师兄那时候被咬住了挣不开,是我帮他解脱的。”
第45章 瞿州
回到飘渺峰时已近黄昏,待所有人收剑落地,秦姣照例说了些场面话后,疲惫赶路的大家都各自散去。
此次逆道十八境之行,飘渺峰的一众精英弟子皆是收获颇丰。
仙门大比在即,当务之急自然是将本次历练所得内化吸收,提高自身修为,争取在后日的仙门大比上能有优异的表现,不仅为自己赢得更多宝物,也为飘渺峰争一口气。
辛眠并未回弟子舍,而是先去找了座僻静的峰头打坐。
亲手除掉心魔,从幻妖身上得到的远不止那些灵蕴,还有一颗幻妖的妖丹。
暮色四合,她取出妖丹,妖丹在晚霞的映衬之下发出绚丽的光,将已然暗下去的一方石壁照得光华流转。
这枚妖丹可比上次在灼焰山时取得的赤焰蜥妖丹品质上乘得多。
没有过多迟疑,她双目微阖,将灵力缓缓引入妖丹中,原本凝实的妖丹顿时化成了七彩斑斓的液状,水流一般绕着辛眠的身周汩汩环涌,如同为她披上了霞蔚锦绸。
眉心处的水蓝色纹印再次显现。
……
醒来已是天光大亮,辛眠匆忙抹了把脸赶回弟子舍,推门而入的瞬间,谈盈在屋里焦灼地走来走去,小碎步重重踏在木地板上,嗒嗒嗒直响。
看见她,几乎是饿虎扑食。
“好哇你眠眠!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跟着元婴境的师兄师姐们去逆道十八境,你也真是不怕把自己给赔进去!”
谈盈俏眉紧蹙,又是担忧又是气结地看着她,将她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检查过后,才松了口气,放开抓在她两边肩膀上的手。
她噘嘴嘟囔:“才几日,又瘦了,骨头硌得我手疼。”
“回山了也不先回屋,害我昨日担惊受怕,练剑时听见大家都在唏嘘卫师兄断手一事,可把我吓坏了!”
谈盈继续嚷嚷,“我觉得你们肯定是一起的,卫师兄都逃不过,你该怎么办……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了秦师姐,师姐说你没事,好得很,我这才心安下来。”
待她叽叽喳喳说完,辛眠两手一拢,捧住了她略微涨红的脸颊,认真看着她,道:“谈盈,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去的时候不知能否活着回来,才没告诉你。”
“所以我说你也太莽撞了。”谈盈两眼一瞪,“不对,你是胆大包天!”
辛眠抿嘴笑:“师尊又说我了,是不是?”
“那可不,他老人家多稀罕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前日特地来咱们屋里找你,结果你不在,问了沧浪峰峰主才知道你是被段师兄偷偷带去逆道十八境了,可给师尊急坏了。”
“我会向师尊好好解释的,求他老人家原谅。”
齐云间一直都是这样,虽然平日里严苛了些,但却是真真正正关心座下弟子的,所以先前在周雪微面前那样护短。
辛眠心里暖暖的,问道:“不过,师尊来找我所为何事,可有跟你讲?”
谈盈点头:“嗯,说是掌门近些日子不在,去了沧溟海那边。眠眠,师尊为什么要来说这个啊?掌门去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
原来如此。
周衍倒是个雷厉风行的。
本以为按周雪芥的性子,总归要以此作为筹码,等到大婚之后、尘埃落定时才会拜托周衍去办此事,不成想居然这么快便去了。
这样的话,等灵脉到手,她便没有了后顾之忧。
辛眠的眼神变了变,又听谈盈问道:“对了,你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什么重要的事情啊?神神秘秘的……”
“我要杀了周雪微。”
她轻声说着,面上神色也分毫未变,就像是谈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噢,你要——”
谈盈下意识接过她的话往后说,等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嘴皮子也不利索起来:“什么?!你你你、你说你要干什么??”
辛眠猜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不由笑了笑。
“你别笑哇,眠眠,我刚刚是不是听错了?你再说一遍呢,我好好听着……”
“你没听错。”辛眠语气淡淡,“周雪微,我要杀了她。”!!!!
谈盈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震惊与呆滞同时出现在她的脸上。
愣了须臾,她迅速走到窗边将窗子掩紧,猫着腰,十分警惕地左看右看,生怕这话被外面路过的谁听了去,然后才回到辛眠身前,挤眉弄眼:“你怎么了呀?为什么突然说这种可怕的话?”
可怕的话。
是啊,任谁猛然间听到平日里性情平淡的好友说出要杀人这样的话,都会是谈盈这般的反应。
更别提她要杀的还是朝天阙掌门的女儿,从小被周衍金尊玉贵养着的那个周雪微,朝天阙小弟子们无比钦羡、无比尊重的雪微师姐。
就是这样。
越震惊越好,越唏嘘越好。
周雪微干过那么多坏事,她凭什么一直好好地活着,被她伤害过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她却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依旧那样嚣张跋扈地踩在可怜人头上。
休想。
想到这,辛眠的眼底戾气翻涌。
“眠眠,你好像不太舒服,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谈盈看她表情不对劲,连忙拉着她的手小声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我只站在你这边。”
辛眠被她的话拽回思绪,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慢吐出。
“你有没有听说过三年前,也可能是更久以前,有个外门弟子缠着卫栖山不放,被周雪微狠狠教训过后再无声息,不知道是离开了朝天阙,还是怎么样了,总之从此销声匿迹,再没打扰过他们两个。”
谈盈仔细听着,在脑海里回忆。
她是三年前来的朝天阙,父母和村民都死在一场妖邪作乱中,只有她活了下来。
身后有妖物不停追着,她拼尽浑身力气逃跑,跑到几乎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但她不能停,只要停下,妖物的利爪便会将她开膛破肚。
可当时她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少女,体力透支太多,终于还是坚持不住,脚下一个趔趄就摔在地上。
滴着腥血的尖爪转瞬就到了她眼前。
谈盈呼吸停滞,大脑一片空白,满脑子都是自己被挖穿了肚皮掏出肠子的血腥场面。
生死一刹那,半空突然划出一条亮银色的弯弧,伴随着剑刃斩破皮肉的铿鸣。
妖物的利爪就停在她眼前一寸处。
活下来了。
谈盈这才找回了呼吸,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余光里先是飘来一方纯白的袍角,被风吹动,轻轻晃荡着。
而后是一只手,卫栖山的手。
尽管知道这位可能是救命恩人,谈盈也不敢大意,继续趴在地上装死。
卫栖山还蹲下来探了
探她的鼻息,温声道:“我是来救你的,我没有恶意。”
谈盈这才活过来,狼狈爬起身。
直到自己入了仙途,也见过死人后才后知后觉,卫栖山分明是修仙之人,修为又那般高,怎么会感觉不出她是死是活呢?
他是特意用凡人探鼻息的方式揭穿她,好叫她更容易接受些。
向她打听了周边村镇的情况后,卫栖山便打算离开,离开之前似是感知到她体内存在灵根,告诉她可以去朝天阙拜师修习,成为修士,保护自己,保护更多的人。
从那之后,谈盈便来到了朝天阙,天赋不算出众,但也比绝大部分外门弟子好得多,她兢兢业业修炼,终于考进了内门,成为飘渺峰的弟子。
说起来似乎确实听过一些传言。
刚进外门的时候,弟子舍里有些好事的人常常聚在一起嚼舌根。她还记得有次夜深了,一名同舍弟子急匆匆跑进来,神神秘秘,说有大事发生。
她很困,捂着耳朵不想听,但那人的大嗓门断断续续穿透她的指缝,溜进耳中。
“那个不自量力的……终于……看吧……活该……卫师兄……雪微师姐……”
谈盈模糊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
她捂住嘴,眸子颤了颤:“所以,那个其实是……”
“是我。”辛眠应道。
“天哪,你怎么从来都没有提过这件事?”谈盈眼中瞬间蓄起了晶莹泪花,“太过分了,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真的很可恶。”辛眠声音发凉。
即使已经过了很多年,也依旧觉得周雪微简直太可恶了。
“所以我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得了失心疯,我是认真的。”
谈盈红着眼,却依旧心有顾虑:“可是她身后毕竟还有掌门,你要如何……”
杀这个字,她还是不敢说出口。
“那就一起杀了。”
辛眠眼睫轻颤,像是在给自己坚定信心,“嗯,一起杀了就好。”
这话更是骇人。
谈盈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咬住下唇,摇着头,似乎已经预见辛眠螳臂当车、蚍蜉撼树的必败结局。
“不行!就算要报仇,也万不能把自己搭进去,你先前受过的苦已经够多了,不能再为了那样的人舍弃性命!我不会放你去送死的!”
谈盈面色坚毅,紧紧抓着辛眠的胳膊,好像这样就能抓住她岌岌可危的性命。
辛眠沉默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忽然弯了眼角。
“真笨,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送死?”
“可是你要做的事,不就是根本没有希望的事情吗?周掌门,他可是大乘期仙人,这不是送死是什么?”
辛眠轻轻摇着头:“不会的,放心。”
不知道是在安慰谈盈,还是说给自己听。
……
等谈盈缓过神来,她们出发去仙门大比。本次仙门大比开在瞿州城内,由当地最大的修仙世族岑家举办。
由于仙门大比的传统是修士们自愿参与,朝天阙并没有组织弟子一同前去,向来是按着各自的安排自行赶往即可。
辛眠和谈盈赶了大半日的路,日落前到了瞿州。
瞿州城地处东南,比当初去过的烟州城要繁华不少,沿街两侧的铺子店面也开得更大,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其中不少是赶来参加仙门大比的各路修士。
有一人看见她们身上穿着的朝天阙弟子袍,特意凑上前来套近乎。
“两位妹妹是朝天阙来的吧?诶哟喂,可太厉害了,谁不知道那朝天阙是咱们修士心中最向往的修炼圣地,在下实在佩服,不知两位如今可找到了落脚处?在下梁奇,瞿州本地人,最是了解城里的客栈行情,不如……”
他搓了搓手指,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不用了,我们已经有地方住了。”
谈盈冲他摆着手,周遭投过来的视线越来越多,她有些不自在,笑得很勉强。
梁奇却不依不饶:“没关系嘛,相识一场便是缘分,那,要不我带两位尝下咱们瞿州城里最负盛名的酒楼?那里——”
辛眠打断:“我们没钱。”
“啊?”他愣了愣,觉得好笑,“嗐,朝天阙的弟子怎会没钱?妹妹可真会说笑!”
“真没钱。”辛眠瞥他一眼,“我俩也不是朝天阙的。”
“什么?那你们穿着……”
“路上捡来的,虚荣,穿上有面。”辛眠面不改色扯谎,“怎么,你要请我们去吃好酒吗?”
“你们耍我?!”梁奇立马变了脸,将那不值钱的笑收了回去,“小小年纪不学好,净想着占便宜,真给你们爹娘丢人!我是瞎了眼了才跟你们两个在这费了半天嘴皮子,呸!”
啪。
清脆的巴掌响起。
周遭窃窃私语的人也安静一瞬。
梁奇被扇得发懵,捂着脸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谁想占便宜还说不清呢。你是帮客栈和酒楼拉客的吧?谈不拢就骂人爹娘,找打。”
这人也是修士,看起来是筑基期,辛眠的手甚至都没挨到他的脸,捎带起的掌风就将他的脸扇得肿起来。
梁奇顿时暴起,浑身灵力不要命地往手上涌,在他手心燃起团团烈火。
他面目狰狞,将火团往辛眠的脸上拍去,恶狠狠道:“小娘们,竟然敢扇老子的脸?看老子不把你这张脸给烧毁了!”
辛眠不闪不避。
谈盈跟在她身后,虽也焦急,但还是相信她。
“姑娘,快躲开吧!这火烧到脸上可不是说着玩的!”
“哎呀你说说这梁老四,分明是没坑到人家姑娘的银钱,恼羞成怒,还当街欺负起弱女子来了,真没出息!”
听着周围好心人的提醒,辛眠右脚微动,只待梁奇再接近些便要踹在他的脸上。
轰——
猎猎罡风砸下,将围观的人群冲得七倒八歪,惊呼此起彼伏。
辛眠的头发被吹向身后,衣袂翩飞。
梁奇被这突如其来的劲风压得趴倒在地,下巴磕出了血。
“什么人?!”
他龇牙咧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身子骤然一凉,如同被深渊里涌出的阴冷黑泥整个吞噬,窒息感浮上心头。
好可怕。
梁奇抖若筛糠。
“滚。”卫栖山掀掀眼皮。
“滚滚滚!这就滚!”梁奇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卫栖山转过身,看见辛眠还是那样站在原地,嗓子不由发闷:“手疼吗?”
辛眠眉梢微挑:“没碰着。”
“为什么不躲?”
辛眠的视线从他仍旧断着的左手上抽回,淡淡道:“凭他还伤不了我,倒是卫师兄好生威风,不觉得自己太小题大做了吗?装模作样。”
“眠眠……”谈盈晃了晃她的手,又对卫栖山笑道,“刚刚多谢卫师兄了,眠眠她是被烦得心情不好,才这样说话,卫师兄不要介意。”
“不会的。”卫栖山摇头,轻声道,“你们还没找客栈落脚吧?我和岑家家主有些交情,他捎信来,说给留了两间客房,不如我们一起过去,可好?”
他看着辛眠,眼里带着忐忑。
谈盈刚刚知晓了他们之间那样的过去,下意识觉得辛眠不会愿意和他同行,便婉然谢绝:“不用了,卫师兄,我们——”
没说完就被辛眠按住,听她说道:“好啊。”
不只谈盈,卫栖山也是一愣,完全没有想到辛眠会答应,一瞬愣怔过后,眸中划过喜色:“好,好,你愿意就好……”他转身,“跟我来吧。”
辛眠和谈盈跟上。
谈盈靠在她耳边悄悄问道:“
为什么要跟卫师兄一起啊,我们不是带够钱了吗?”
辛眠失笑:“当然不是为了省钱。”
视线落在前面几步远的卫栖山后背上,她略一思索,道,“我是在想,要办成事便须得借势,在这瞿州城内谁是最大的势?自然是岑家。”
周衍远在沧溟海,任他再有通天的能耐也不可能瞬间赶回来。
只要拖得一时,她干净抽身的几率也更大些。
仙门大比这样的盛事,辛眠小的时候被沉香阁的哥哥姐姐们带着观摩过,在仙门大比的擂台上,打到兴头上难免有所死伤,历届大比皆是如此。
若能利用卫栖山借岑家的势庇佑须臾,于她而言自然是再好不过。
谈盈大概明白了:“噢——原来是这样。”
岑家就在城中,没走多久就到了,卫栖山向守门的仙侍亮明身份,很快,岑家家主岑友望亲自前来迎接。
“栖山兄?真的是你!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要顾着门中后生,不会来呢。刚才收到下人通传,真真是给我惊了一惊!”
走近了,不免瞥见卫栖山空荡荡的左手手腕。
岑友望欲言又止。
卫栖山扯了扯嘴角,什么也没说。他不愿讲,岑友望也知分寸,便不多问,收起了脸上的讶然。
辛眠站在卫栖山身后。
原以为岑家家主会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没想到这么年轻,看起来没比卫栖山大多少。
他眉眼含笑,穿一身远山青竹叶纹的云锦长衫,气质温润有礼,却又并非那等远观而不可近赏之人,只看神态,比如今的卫栖山和气得多。
“哟,还带了客人呢?”
岑友望注意到卫栖山身后的两人,探着头打量了两眼,问道,“栖山兄,这两位是?”
卫栖山道:“是我……师妹。”
“师妹?”岑友望眼睛亮了亮,“可没听说过你和门里哪位师妹有过交情的,倒是总听那周雪微提你,这里面难不成有什么误会?”
“我跟她没关系。”
“噢噢,那想来是仙门流言,不可信,不可信,哈哈。”
寒暄了两三句后,岑友望请他们进去。
“这次仙门大比在我岑家后山的碧波湖举办,那边景色还是相当不错的,待会儿安顿好后我带你们去看看。”
岑友望屏退了随侍左右的下人,亲自将三人领到东苑客用的厢房。
“好漂亮的院子啊。”
穿过重重回廊,谈盈望着东苑里精心设计过的假山水景,每向前行几步路,侧过眸,都能看到截然不同的景致。
“这位师妹好眼光。”岑友望听见谈盈的感叹,笑呵呵地转过头,“此处园景乃我亲自设计而成,移步换景,步步新鲜。”
谈盈更是惊奇:“岑家主好厉害!”
“还好还好。”岑友望唇角上扬,“不用一直夸,我比较谦虚。”
两间厢房是挨着的,辛眠和谈盈住一间,卫栖山住在隔壁,稍作休整之后便准备去碧波湖布置好的擂台那边看看。
恰不巧,一名仙侍匆匆跑来。
卫栖山看他面色焦急,想是岑家要事,便对岑友望道:“岑兄,你忙你的,我们随便转转,不劳烦你了。”
岑友望很过意不去的样子:“哎,你看这……”他抿了抿嘴,叹气,“行,那我先去处理门中事务,三位自便,权当是在自家院子就好。”
沿着回廊往来时的方向走,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栖山兄,今夜我设酒宴请你们师兄妹三人,到时让下人来请,可一定要赏脸啊!”
卫栖山看了辛眠一眼,见她点头,才应下:“好,有劳岑兄了。”
岑友望满意离去。
谈盈小心扒拉着门口种的一簇瑶台玉凤菊,问卫栖山:“卫师兄如何会与岑家家主这般熟识的?”
“先前岑老家主去得突然,他被几位意欲夺位的叔伯追杀,我偶然间撞见,顺手救下而已。”
“难怪年纪轻轻便成了家主,原来背后还有这样的事。”
“嗯,也算是熬出来了。”卫栖山说完,看向一旁百无聊赖的辛眠,“要去碧波湖转转吗?”
“好啊好啊!”谈盈想去。
辛眠也不是扫兴的人:“走吧。”
三人沿着岑家修砌得当的石板路往后山行去。
天色将暗,云霞如火,倒映在明镜般的湖面上,染得半湖皆红,连绵的后山成了镜中剪影。
辽阔的湖面上升起悬浮石台,雾气氤氲,仿如仙境,周围一圈设了灵力屏障,防止高境界比拼时灵力溢出,误伤观战的人。
辛眠轻身一跃,脚尖在湖面上蜻蜓点水掠过,溅起朵朵水花。
双脚踩上石台的瞬间,精巧的纹路自她脚下亮起,昏暗的天色下泛起淡淡幽光,逐渐向前延伸,直至形成完整的阵法。
辛眠被一层光屏罩在了里面。
谈盈忽然发现石台周围的水面开始震荡,以为她意外触发了什么机关。
“眠眠!快回来!”
晚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方才还平静无澜的碧波湖转眼间波涛汹涌,浪急风高,围在湖岸的连绵山体像是有倾颓之势,一双大手在另一侧推着,要将它们狠狠拍进碧波湖中。
石台之上,辛眠单薄的身影摇摇晃晃,卫栖山看得心揪,当即踩着一层更比一层高的浪往湖中心去。
“卫师兄!”
谈盈修为不比他们二人,只能站在岸边干着急。
愈发近了,却有一道水墙拦在了卫栖山正前,阻挡了他的视线,将石台上辛眠的身形遮了个彻底。
卫栖山眼神一凛,惊虹剑光闪烁,接连数道剑气纵横交错,将水墙斩碎,寸寸坠落,将如镜的湖面砸出了无数条大小不一的裂隙。
断腕被水打湿,渗出细密的疼。
他急促呼吸着,视线穿过半个湖面,紧紧盯住辛眠,刚巧,辛眠也在看他。
她看起来一点都不慌,眉目舒展,气定神闲,望向他的目光里带着些玩味,好像在笑他,这么着急做什么。
做什么?
当然是怕你受伤。
卫栖山早已变得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只要周遭有丁点的风吹草动,他就会觉得这些东西都是冲辛眠来的,都是要害她,要带走她,要让他再也见不着她。
改不掉了。
御剑越过滚滚水浪,愈发接近石台,愈发接近石台中央恬淡立着的辛眠。
月亮低垂,掀起的水浪里漾着粼粼波光,在她身后翻涌翩跹,像是鲛绡轻扬,层层薄纱般的尾鳍如鸢尾盛绽,美得不真实。
卫栖山的目光里染尽痴缠,颤巍巍伸长了手,要去触碰她,要将她揽入怀中,要与她同沉溺于无尽海底。
无论她是否愿意。
只差一步便要踏上石台,卫栖山的心怦怦直跳,脑子里也像是放起了炮仗。
他至死都要缠着辛眠。
哗——
沸腾的血被浇了个透心凉。
疯狂翻涌的水浪迎面泼在他的胸膛,即使脚尖已经勾住石台的边缘,庞大的冲击力依旧将他狠狠拍进湖水中。
而后,风停浪歇。
已是立冬,湖水冰寒,好似许久未尝过活人血肉的大妖,猛然间将一具温热的身躯卷吃入腹,冷湿黏腻的口涎直往卫栖山的耳道和鼻腔里淌。
又是猝不及防被水浪拍进湖中,来不及调整呼吸,凉水灌入口腔,挤进肺腑。
卫栖山却睁着眼,视线游过幽暗的湖水,望见辛眠被月光吻过的脸颊。
她在笑呢——
作者有话说:
入v啦,感谢大家支持!!
第46章 燥热
碧波湖恢复安宁。
谈盈站在岸边操心着湖中央两人的情况,万万没想到卫栖山会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浪头掀进了湖水中。浪停了,她忙不耽搁地踩水去寻辛眠。
石台边缘的光屏是岑家所设的防护屏障,轻而易举就穿了过去。
“眠眠!”谈盈扑到辛眠身前,“刚才怎么突然起了那么大的风浪?!你没事吧?”
辛眠朝她两手一摊,宽慰笑着:“你看,连衣服都没湿,干着呢。”
谈盈显然松了口气,就作势拽着她往湖里跳,被反手拉住手腕,整个前冲的身子因为骤停而晃了晃,站不稳当。
“你去哪儿?”辛眠问。
“去救卫师兄啊!”谈盈语气慌张,“他被巨浪拍一下子拍进水里,还不知道拍碎了没呢,我们得去救他呀!”
她说着咬住了嘴唇,面露为难,“无论怎么说,当初若不是卫师兄救我,我就死了……”
辛眠知道这事,听她提起过。
“放心吧,他没碎呢。”
“可是我还是担心……我都没见过那么凶的浪!”
“那是我弄的。”
“什么?”谈盈惊讶得合不拢嘴,“你弄的??”
她难以置信地连眨好几下眼,“你是说,方才那突然变化的湖面,那好几尺高的浪头,都是你弄的?你、你别骗我啊!”
“真的,没骗你。”
辛眠伸出手,勾了勾指尖,碧波湖面便再次泛起细密的涟漪,泠泠月光洒在水波纹里,是湖面在轻柔地呼吸。
谈盈看傻眼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什么时候背着她成了控水大师啦?!
辛眠托起她的下巴轻轻合上,笑着调侃:“不要一直张着嘴嘛,夜里的风又凉又硬,不好喝。”
说罢,她拍了拍谈盈的后颈:“好吧,本也只是想让他下去喝几口水清醒清醒,没打算要他性命,你既然发话了,我去捞他便是。等我哈。”
水花一扬,白色裙裾没入湖面。
不知道是不是近日修为大幅度提升的缘故,辛眠跳进湖里之后颇有几分游鱼戏水的熟悉感,甚至不需要以灵力做障,周身的水都会自行避开她,并未打湿衣衫。
或许是来自母亲的鲛人血脉在保护她。
她慢悠悠地寻找卫栖山的身影。
人在哪儿呢?
才过去这么会儿工夫,总不能已经溺水昏迷、沉到湖底了吧。
那未免太招笑。
刚到碧波湖时,她见此处水面辽阔、水质盈清,便突发奇想地打算试试近来新领悟的法诀。
正好卫栖山不要命地往前闯,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了心痒痒,她一时兴起,不免生出几分戏耍的心思,看他愈发慌乱无措接近癫狂的神色,快意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虽然如今看来,他好像也是被周家姐弟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可怜人,但辛眠早已不是曾经那个事事关照他、体贴他的无忧少女,她才不会强迫自己理解他,说什么当年的事各有难处。
都是卫栖山自找的。
进入朝天阙、留在朝天阙、赖在这里不肯走的是他卫栖山,是他的一己私念绊住了自己,连带着牵绊住无处可去的她,平白让她受了那么多的欺辱。
她才是最倒霉的那个。
何其无辜。
没了家,被唯一亲近的人带到朝天阙。卫栖山信誓旦旦地说是为了变得更强,为了更好地保护她,可结果呢,非但自己被周雪微耍得像个废物,还自以为冷落她便能改善她的处境。
口口声声为她好。
呸。
不过是在见到她尸体的时候掉过那么几滴泪,或许再呕上一口心头血而已,就算是真心实意地为她心痛过,又哪里抵得上她失去过的一条命呢?
仿佛感知到她低落的情绪,湖水开始轻微地颤动。
辛眠眼珠一转,瞥见了右前方的那抹纯白,衣料被水浸得湿透,失去了以往的飘逸,色泽也黯淡无光。
找到你了。
她游过去。
离得越近,能瞥见卫栖山半阖的双目,耷拉的眼皮,抿紧的薄唇,以及冷白的皮肤。断掉的左手手腕被水泡着,血雾弥漫,在水里开出暗红的花。
辛眠向他伸出手。
卫栖山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幽暗的眸比湖底更深邃、更昏沉。
他一直在看着辛眠。
落水那刻望见她畅快的笑,隔着沉重的湖水,看她拉谈盈的手,托谈盈的脸,甚至拍了拍谈盈的后颈,然后一跃而下,像一尾灵动的小鱼回到属于自己的水泽。
现在朝他伸出了手。
终于等到了。
卫栖山从胸腔里挤出一口气。
等辛眠靠近他,触碰他,细嫩的手指缠绕他湿滑的皮肤,带来久违的颤栗与酥麻。
即使浑身浸在冷水之中,一想到这些,他的身体里就涌出无尽的燥热,却不能够尽情地喘息,憋在胸腔里,头脑愈发混沌。
辛眠真的拉住了他。
先是指尖,轻柔地点在他的手背,大拇指在手腕上滑蹭过去,捏住了他的手心,余下四根手指松松垮垮贴在他的手背。
卫栖山的呼吸瞬间乱掉,稳不住气,又灌进去几大口凉水。
随即,辛眠抓紧了他的手。
她的手纤细柔软,仅能抓住卫栖山的半只手掌而已,火舌就从这半只手掌烧起,卷噬过整条手臂,逐渐蔓延至全身,烧得他不由自主地弓起了腰背。
辛眠不清楚他的情况,只一味拽着他往岸上去。
出水的瞬间,身后袭来大片的湿凉。
她只来得及听见谈盈的一声惊呼,眼前就天旋地转,沁着初冬寒气的水珠滴在她的脸颊和颈间,冰凉的触感滑过她的肌肤,不是很舒服。
卫栖山仅余的一只手撑在她肩侧,湿透的发丝被他撩在背后,黏答答地贴住后背的衣料,不至于乱糟糟滑下来弄脏辛眠的脸。
他敛眸注视着辛眠,看她尚且发懵的眼睛,月光下愈显莹润的面颊。
真奇怪,明明喝了那么多的湖水,却依旧觉得口干舌燥,几乎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呼吸也粗重急促,再怎么喘气还是会觉得胸口发闷。
“你在干什么?”
辛眠清凌凌的嗓音响起。
没有人碰到他,卫栖山却忽然一个激灵,额头冒起青筋,软了身子歪向一侧。
被遮挡的夜色重新洒落于辛眠面上,几滴晶莹的水痕折射出微弱的光芒。
默默躺了两息,辛眠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刚好谈盈过来扶她,她坐起来,歪了头看向蜷缩起身子的卫栖山。
“好可怜啊。”谈盈猛然觑见他左手手腕蜿蜒淌出的血水,面露不忍,小声叹道,“断掉的这只手须得养上好一阵子才能长肉,如今泡了水,肯定特别特别疼。”
辛眠没应声。
谈盈转了视线看向她,问道:“眠眠,我们该怎么把卫师兄带回去?”
放眼望去,此时此地唯有他们三人,想是岑友望提前嘱咐过下人莫要前来打扰。
辛眠想了想:“谈盈,辛苦你跑一趟去请岑家家主过来,毕竟是在岑家地盘,无论发生什么都应当知会一声。”
“对,是该知会岑家,还是你想得周全。”
谈盈说着连连点头,站起来一溜烟儿跑远了。
等她的背影远去,辛眠的视线又落回卫栖山面上,微扬的嘴角迅速拉直,
“别装了。”她嗓音发凉。
谈盈也不在,湖面空旷,没了旁的人声,这声音听在卫栖山耳中更是突出,勉强压下去一些的燥热重又涌上喉头,闯过他死咬的牙关,泄出一声轻喘。
身子僵硬一瞬,随即难以自抑地发起颤。
辛眠亦是愣怔片刻。
他这是在……
干什么?
那声喘听来不是因着疼痛。他的痛喘辛眠早已听过很多很多遍,可是刚刚那个,却诡异地令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里面夹杂着太多情.欲的气息。
她试探性地伸出手,指尖触及卫栖山脖颈的瞬间,他就像是一条搁浅的鱼一样挣扎、跳动,张开了嘴巴大口呼吸。
啊。
怎么突然这样。
辛眠不是很明白,于是问他:“卫栖山,你在想什么呢?”
卫栖山挡着脸,一言不发。
“是因为我刚刚碰了你吗?”
辛眠想起在水下的时候,她要拽他,眼皮倏地跳了一跳,就瞥见卫栖山用那种潮湿黏腻的目光盯着她,犹如水下常年不见光的地方生出的绿苔,沾到身上总是滑腻腻的。
不是吧。
被她恶作剧般按进水里,这人非但不觉得丢脸,反而还期待着她的触碰,仅仅是拉了拉他的手,就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辛眠猛然站起。
“卫栖山,你
要不要这么恶心?”
她皱眉,抬脚在他肩膀上踢了一下,卫栖山的身子便软趴趴地翻过去,仰面躺在石台上。
似乎是意识到什么,他猛地起身。
刚起一半,辛眠踩住了他的肩,脚下一点点加力,将他又踩得躺了回去。
卫栖山的头发全粘在脸上,眼底是无法遮掩的难堪,难堪到两眼发红,压低声音求她:“让我走,让我走,好不好?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的,我真的……”
语无伦次,声嘶力竭,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拼命隐藏的丑陋让辛眠看见,他心中害怕不安极了,偏偏身体又不听使唤,哪怕是隔着衣料和长靴的触碰,只要看见辛眠的脸,听见她的声音,他都觉得下一刻就会失控。
“等一下噢。”
辛眠垂眸扫着他,不安分的脚尖缓缓挪移,从肩膀滑到了锁骨,又顺着胸膛向下,力道极轻,如同在他身上挠着痒痒,勾起他越来越多、越来越满溢的欲念,然后骤停。
卫栖山瞪大了眼,仰起脖颈难耐地大口喘息,身体抖得不成样子。
辛眠这才抿起唇,笑:“你真该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和发.情的野兽没什么区别。”
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心知是谈盈带着岑友望过来了,她收回脚,语气里带着嘲弄,“自己看不到也没关系,那就让你的友人仔细看看吧。”
说罢,她去迎了谈盈,拉着她先回了东苑。
耳畔隐约听见水花四溅。
……
卫栖山落了水,卧榻不起,约好的酒宴自是没能吃成,岑友望给卫栖山拿了些丹药,留下两名仙侍随身伺候。
辛眠和谈盈早早歇下。
翌日,前来参加仙门大比的修士陆续赶往碧波湖,人多了便热闹,即使睡在东苑,也依旧能隐约听见后山那边传来的人声。
辛眠叫醒谈盈,两人提剑往碧波湖那边行去。
刚走两步,隔壁卫栖山的门也开了。
谈盈听见动静,回过头,见卫栖山身上已收拾妥当,衣衫是崭新的常服,头发也理得整齐妥当,若不是惨淡的脸色和眼下泛起的乌青,谈盈都要怀疑他昨夜是不是被水淹过。
出于礼数,她道:“卫师兄可好些了?”
卫栖山沉默着点了点头。
仙门大比向来是擂台赛,赢到最后的人方为胜者,为了尽可能公平,一般是同境界之间的修士进行切磋,每个境界都会决出一名胜者。
当然,也有不少心高气傲者选择跨阶挑战。
石台上,岑家一名白胡子老者在宣读文绉绉的告诫,无外乎是性命第一,输赢第二之类的场面话。
辛眠听着听着就走神了。
“嘿,终于找到你了!”
周雪芥清亮的声音在耳朵里猝然炸响。
辛眠左右看了看,没找到人。
“找不到我吧?找不到就对了,我这个人还是很神秘的。”
辛眠默了默,传音给他:“我喜欢敞亮的。”
“……胡说,我怎么不知道?”周雪芥有些咬牙切齿,随后又道,“我姐在呢,就不去你面前惹你不高兴了,你什么时候上台,我给你鼓劲!”
辛眠“噢”了一声:“说不准。”
“什么叫说不准?总不能还打算跨阶挑战吧?”
辛眠难得缓了语气,道:“真聪明。”
“不是,你悠着点啊,若是受了伤,我可不会再给你找那么好的丹药了,我的东西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周雪芥隐在人群里,眉间浮现出些许忧色,越过重重人影,他打量着辛眠的脸色,觉得她似乎不是在说笑。
“难道已经有目标了?卫栖山?不对啊你挑战他干什么,他断了一只手,肯定不会去这么多人面前丢人现眼的……”
说着,就听人群里响起喝彩声,已经有第一名修士上场了。
周雪芥扫了一眼,金丹期。
再把目光投向辛眠那边的时候,卫栖山那张熟悉的脸赫然出现,拦截了他的视线,将辛眠挡得严严实实。
周雪芥狠狠瞪着他。
卫栖山却像是浑然不觉,只看着石台上的战况。
这个贱人。
周雪芥咬牙。
转眼间,台上一局比拼结束,第一个上场的那名修士守擂成功。周雪芥猛地跃起,飞身上了石台。
第47章 得报
站上石台后,周雪芥望向方才辛眠的方向。
嗯,这个视野好。
就这里了,他要多待会儿,嘻嘻。
恰好辛眠也在看向他,因为隔得远,还有湖面上飘浮的淡淡雾气遮掩视线,看得自是不如凑到眼前那么清晰,但愈发显得她眸子晶亮,还微微弯起一个月牙弧,抿唇不语,认真看过来的时候颇有几分乖巧可人。
“这位道友,愣着做什么呢?还不拔剑?”
上场守擂成功的那名修士见他毫不迟疑地上了台,早就摆好了架势等着他出招,却迟迟没等到,一抬眼看见他好像在愣神,心里顿时生出几分不满。
自己好歹也是门中翘楚,刚才还三招之内便赢下一场,无论如何都不该受人如此漠视才对。
周雪芥闻言,慢悠悠收回了视线。
“好啊,既然你这么着急,那我就快些送你下去。”
他抽剑出鞘,莹白剑身在半空划出漂亮的剑弧,剑梢一挑,直指对面修士,语气轻佻,“来吧,陪我玩。”
周雪芥的本命剑名唤无妄。
傲然的剑气中夹带着几分绕指柔,恰如周雪芥其人,生来傲慢,目中无人,却偶尔也会流露出几分柔软。
那修士被他的话惹怒,当即提剑冲向他。
“在下是来此是为夺魁,可不是为了陪你这么个世家公子玩闹,这就速速送你下去换了别人上来!”
剑气迎面袭来,周雪芥嘴角噙笑。
“就你这点修为还想夺魁,说出来不怕让人笑掉大牙。”
“你!”
修士被惹怒,出招又快又狠,却屡屡被周雪芥三两拨千斤地卸掉了劲,虽然放了速战速决的狠话,出招却一点都不利落,仿佛心存耍弄,也像是故意拖延。
两人打得有来有往,但任谁都能看出来周雪芥明显占上风。
他看似无从下手、被迫招架,实则是漫不经心地耗着对方的灵力,如同野外与猎物缠斗的蛇,只待猎物体力耗尽,便在他脖子上咬出两个血洞,看着猎物垂死挣扎,直至血流干,再动弹不得。
都说人的剑招与本人性格相似,辛眠觉着这倒不假。
终于,周雪芥将那名修士耗得没了劲,三两招结束了对战。
谈盈呼出一口气:“少掌门明明实力不差,为什么总是说自己弱呢,上次下秘境还躲在我们身后,原来都是装的呀!”
“适当的示弱可以降低人的警惕,他聪明着呢。”
辛眠说罢,就看见台上的周雪芥朝她眨眼睛。
她回了一个笑。
说是笑,不如说是脸僵了,须得抽抽嘴角方才舒坦。
就这,周雪芥都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傻乐起来,有人上台攻擂了都没注意到,还得让人喊他。
辛眠一阵无言。
“下秘境?”卫栖山突然出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他站在辛眠的右手边,此话自然是在问辛眠,奈何辛眠全当没听见,一点都不客气地把他干晾在那儿。
卫栖山也不觉得尴尬,目光静静落在她脸颊,好像根本不是为了得到回答,只是想寻个由头同她说上话,不回答正好,他便有了充足的理由扭头看她。
眼睛虽望着石台上的战况,魂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入冬以后的日光都变得温柔了许多,洒在人面上的时候再也不会是火辣辣的烧灼,而是覆上薄薄一层暖意,照出她脸上的细密绒毛。
他好喜欢这样看辛眠。
如果没有发生过那些事,他们一家人一直好好生活在沉香山中的话,每个立冬他都可以这样坦然地、心无旁骛地看着辛眠,偶尔戳一戳,摸一摸,惹她一阵欢笑。
小时候的许多个冬天都是这样过的,天是冷的,可是只要和辛眠在一起,心里便是暖的。
回不去了。
他眸色忽的一暗。
……
周雪芥终究不是那等天分极高之人
,虽不差,但算不得顶尖,没多久惜败于沧浪峰一名金丹大圆满的符修。
这名符修一直赢到了最后,方才谈盈摩拳擦掌上台攻擂,也败了,垂头丧气地回来。
“好了,咱们飘渺峰又输给沧浪峰一次。”谈盈皱着小脸,“眠眠,你真的不上吗?师尊还指望着你给他长脸呢,若是这次又吵你怎么办?”
“不会的。”
“真的吗?”谈盈问。
“嗯。”辛眠笃定地点了点头,等谈盈的注意力从她这里离开,才微垂了头,自言自语道,“回去以后认不认我还另说呢……”
下一个上台的是段南奚。
“咦,是段师兄。”谈盈戳了戳辛眠的胳膊肘,示意她抬头,“他居然是第一个上去的!真不愧是咱们朝天阙的弟子,就是有胆量!”
辛眠无声笑笑。
“刚才不是还和沧浪峰比着呢,现在就咱们了?”
她调侃谈盈,却见谈盈脸色骤变,不由也转了视线看向台上。
与段南奚遥遥相对的方位,周雪微正信步踩着湖面,气定神闲地往石台上行去,脚尖点在湖面上,圈圈涟漪向外扩开。
周遭有人窃窃私语。
“这不是朝天阙掌门之女吗?她怎么这么早就上场了?我记得先前她都是等到最后才露个面。”
“你们不知道吧,朝天阙丢大人了,前些日子我们宗主受邀赴宴,可是亲眼看见了一场好戏啊!那周雪微竟然被当场悔婚,整个人跟疯了一样拿鞭子抽人呢!”
“啊?悔婚?哪个不要命的敢这么耍她,这不是找死吗?我记得先前都传她和那个叫卫栖山的首席成了,到底咋回事?”
“嚯,你说的那不要命的就是这个卫栖山!”
辛眠偏过脸打量了卫栖山一眼。
他感受到辛眠的视线,也微微侧过头,两人的视线交汇,辛眠忍不住勾起唇角,冷嘲道:“他们在说你呢,不要命的。”
卫栖山默了默,眼睫轻颤。
“不说话?那天的戏多精彩啊,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刺激呢。”
辛眠说着上身向后仰,作势要撩起他后背的衣衫,被卫栖山猛地按住手腕。
他的手心很烫,贴上来的瞬间像一团火,辛眠蹙起眉,面露不悦,“你听到没,他们都很感兴趣,不如让他们亲眼看看你背上被周雪微弄成了什么鬼样子,我也挺好奇的。”
辛眠满心捉弄,话里话外都是羞辱。
卫栖山看着她,眸色沉沉。
背上爬满了交错纵横的狰狞疤痕,每每想起,他都会悔得肠子抽痛,恨不能将那日亲口说出愿意二字的自己给活活掐死。
他说:“别看,很恶心。”
“噢,还挺会为别人考虑,知道别人看到会觉得恶心呢。”
“不是别人。”卫栖山缓缓松开了她的手腕,嗓音干涩,“是你……我不想脏了你的眼。”
辛眠的手落空一瞬。
她小的时候没少占卫栖山便宜,不安分的手经常趁他不注意就溜进他松垮的衣领,尤其在冬日,冰凉的小手窜进领口,瞬间就变得暖烘烘的,舒服极了。
也不是没看过他的背,所以方才说那话时才全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对卫栖山做什么都可以。
他从来不会拒绝。
但是这次他却拦着她,说为她好,说不想脏了她的眼,就像是昨夜那般狼狈时拼命向她掩盖着自己的失态。
不知怎的,辛眠觉得胸口发闷。
人群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喝彩,紧接着左手被谈盈拽了过去。
“段师兄受伤了!”谈盈有些担忧,语速也很快,“雪微师姐刚才好几剑都是下的死手,还好段师兄躲开了致命伤,不然的话……”
正说着,牵在辛眠小臂上的手被轻轻拂落,她慌了神,又去抓辛眠的衣袖,眼睛里闪烁着泪花。
“真的要这样吗?眠眠,我怕……”
剩下的话说不出来,尾音已经开始哽咽。
辛眠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怕什么,不是说好了,今年年关我们还要一起剪窗花,贴春联,下山逛灯会呢。”
将谈盈的手从衣袖上扒拉下去,她从人群中一跃而起,脚尖才踩上碧波湖水面,耳畔就炸起周雪芥的低呼:“你要做什么?别乱——”
传音还没说完,被辛眠强行中断。
这是干什么?
这是干什么呢!
越阶挑战也就罢了,居然还找上了周雪微?嫌命长了?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是吗?婚还成不成了?沉香阁那些鬼东西还要不要了?家仇还报不报了?还有……
这世上就没有让你牵挂的人了吗?
我怎么办?
辛眠,你真的是疯了。
奈何他心中想的这些完全没办法让辛眠听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瘦削却坚定的身影渐渐远去,再一转眼看见周雪微骤然绷紧的脸,和握在剑柄上用力到发青的手指。
周雪芥慌得直跺脚,一咬牙,干脆扯着嗓子喊:“周雪微,你给我听好了,她若是伤着碰着了,日后我定不会让你好过!”
周雪微冷笑着瞥了他一眼。
这话对她而言显然根本不成威胁,周雪芥实在没招了,只能去找了一名岑家仙侍,揪着那人的衣领着急吼道:“岑友望呢?他人在哪儿?让他赶紧给我滚过来!”
仙师哆哆嗦嗦地应了声是,小跑着离开了。
周雪芥眉头紧皱。
还有卫栖山呢,对,卫栖山。
那个蠢货不是屁颠屁颠跟在辛眠身边吗,眼看她要去送死竟也不拦着?两个人的脑子一起糊掉了不成?
他立刻往方才的位置看过去,那里只剩下谈盈一个人。
卫栖山不见了。
该死。
周雪芥怒骂,忽听得剑身刮擦的刺耳声响,连忙抬眸望向湖中央。
辛眠双手持剑斜挡在身前,周雪微亦持剑相逼,两把剑碰撞在一起,辛眠明显落了下风,流萤被刹灵寸寸压下,剑身发着不起眼的轻颤。
“我正愁没工夫收拾你呢,想不到竟自己送上门来了。”周雪微冷声道,“还不夹着尾巴藏好了,偏来我面前晃,那好,我今日就成全你。”
又一剑挥下,辛眠的手腕被震得发麻。
“周雪微,话不要说太满这种道理,你现在还没学会吗?”
辛眠喘了口气,趁着出招的空隙反唇相讥,“当初那么自信,说卫栖山一定会心甘情愿地和你在一起,结果呢,当众悔婚,给了你好大一个惊喜吧?丢死人了。”
“你这个贱人!”一提到那日之事周雪微就怒火中烧,厉声喝道,“还不都是因为你!还敢提,还敢提——”
周雪微边骂边挥剑,逼得辛眠步步后退。
“为何不敢提?嘴长在我身上,凭什么不允许我说,我偏要说,有本事你再把我的脸扇肿,把我的耳朵和嘴巴都扇出血……周雪微,你如今还能吗?”
辛眠却好似浑然不觉处境之艰难,不停地激怒她。
“不过仗着自己是周衍的女儿,在朝天阙内横行霸道,看同门不顺眼,动辄打骂,甚至取人性命,你就不怕终有一日会遭报应么?”
周雪微轻蔑嗤笑:“报应?你们哪个有这种本事,也不至于被我踩进泥里翻不得身了。你也是,闻菱也是,都是活该,都该死。”
辛眠就知道她会是这种反应。
死不悔改。
已经退到了石台边缘,半只后脚掌悬空着,再退不得。
辛眠面
上划过一丝慌张。
周雪微肆意地狂笑着:“退无可退了是吗?哈哈哈——你这没爹没娘的野种,我能杀你一次,便能杀你第二次,我能拿下卫栖山一次,也定然能得手第二次!”
刹灵剑猛然亮起刺眼的光芒。
“且等着吧,届时我会牵了他的手去你坟头,叫你好好看看我做不做得到!”
尾音凌厉,响彻整座碧波湖。
她高高举起剑,却见辛眠转身欲跳下石台,登时劈向她的脖颈,不想辛眠竟是脚尖勾在石台边缘旋身躲过这致命一剑,只肩头被划伤,渗出的血染红衣袍。
流萤恰好划在那层保护屏障上。
从一开始就在提聚的灵力尽数汇于剑尖,硬生生将岑家设下的这道光屏撕出指甲盖大小的口子。辛眠松了口气,流萤扑通坠入湖中,右手手腕已经没有了知觉。
这就够了。
她闭上眼,眉心处显现那抹淡蓝色纹印。
刹那间,整座碧波湖开始翻涌,比之昨晚的惊涛骇浪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雪微双眸一凛,提剑指着辛眠:“你做了什么?”
辛眠唇角漾起浅笑,头一歪,乖巧道:“给你喝口水。”
砰的一声,保护罩被掀起的巨浪冲得寸寸破碎,化作晶莹的光点消散于半空。
周雪微御剑腾空,可无数条水龙卷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追逐着她,仿佛有意戏耍她,让她在这么多人眼前狼狈逃窜。
“辛眠!你这贱人!从何处学来的这等妖邪之术,竟敢公然用在仙门大比之上,当仙门其他人都瞎了不成?!”
她气急败坏,“我告诉你,仙门大比结束,任你逃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让你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辛眠安然立于滔天水幕之下。
“噢,可是你没机会了。”
说罢,巨浪从四面八方拍向周雪微,她躲闪不及,被一道水龙卷拍中,裙衫和头发尽湿,重重摔倒在辛眠面前。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
倏地,额头一暖。
辛眠的手掌按在了她的眉心处。
无法言喻的恐惧自心底升腾至喉头,从紧要的唇齿间颤抖着滚出:“你、你、你要干什么……”
“看不出来吗?”辛眠柔柔笑着,“我要杀你啊。”
“你敢!”周雪微拼尽最后力气朝岸上尖叫,“我若是死在这里,我父亲定会荡平整座瞿州城,来参加仙门大比的你们所有人都别想抽身!”
岑家几位年纪较长的修士彼此对视,纷纷跃起,要赶往石台中央去救人。
亦有数十位其他仙门的修士动身,其中不乏元婴境高手。
周雪芥已经愣在了原地。
不。
她不是找死,她是想杀了周雪微,杀了他姐姐,他的亲姐姐。
不行,不行。
周雪芥伸出了手,脚下刚挪动半寸,便被骤然而至的劲风掀翻在地,赶去救周雪微的所有人都被掀得倒飞出去。
卫栖山出现在石台正上空,纯白衣袍猎猎翻飞。
辛眠只觉得周围一切都安静了,没有人声,没有水声,没有风声,什么都没有,只有她和周雪微的呼吸声。
一个舒缓,一个急促,彼此交错又相互排斥。
辛眠的掌心温度渐渐凉下去。
“不要……不要……”
周雪微头一次软了语气。
不,也可能是因为她现在的确没有任何力气再乱喊乱叫。
“你要。”
辛眠动了动大拇指,按住周雪微颤抖的左眼眼皮,手腕一抖,骨头咔咔碎裂的清响在周雪微身体里回荡。
真好听。
周雪微,你听见了吗?
第48章 落地
那名被周雪芥打发走的仙侍敲响岑友望的门时,他刚刚沏好一壶茶,茶盏尚未送至嘴边。
“禀家主,朝天阙的小公子让在下来请您过去,说、说是要出事了……”
“哦?要出何事?”
仙侍也不清楚,周雪芥只跟他说让岑友望滚过去,但这可是家主,总不能原话告知。他绞尽脑汁:“貌似是两位女修之间有矛盾,周小公子怕她们打起来受伤,所以让通传您一声。”
岑友望淡淡笑着:“在擂台上受伤不是常有之事吗?何故如此——”
咣当!
话没说完,虚掩的房门被人大力拍开,门板震荡,惊天动地,桌案上的茶盏被余震波及,茶水表层泛起细微的涟漪。
岑友望看向门口。
是他派去维护仙门大比秩序的一位执事。
“家主,快去看看吧,出事了,出大事了!”这名执事说话做事向来单刀直入,“周衍那个女儿,周雪微,要死在咱们岑家地盘上了!”
越说越后怕,恨不得直接架着岑友望飞过去。
岑友望却是依旧不慌不忙,面不改色地小口抿着茶水。
“家主!!”
执事心下万分焦灼,“诶呦喂——您快先别喝那茶了!咱们岑家要摊上大事了!若是当真让那丫头死在这,周衍还不得把咱们瞿州城给掀了?!”
眼见岑友望还是那副德行,他也顾不得礼数与规矩,两三步跨到岑友望身侧,拉起他的胳膊就要带他冲出门。
岑友望被硬生生架起来,脚步踉跄,歪歪扭扭间将手里的茶盏抛给那名傻眼的仙侍。
“给我放回去,仔细着点,别摔了……”
门板又是一震,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碧波湖已经乱了套,岑家人维护秩序忙得焦头烂额,一拨想向周衍邀功的仙门修士在想方设法突破卫栖山的风场,而事不关己、置身事外的是绝大部分人。
方才辛眠与周雪微的对话被风扩散、放大,清清楚楚地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周雪微的骄矜跋扈仙门众人都有所耳闻,只是未曾想到竟然如此狠绝,非但对门中一名普通弟子做出那等欺辱行径,连一峰之主的女儿都惨死于她手。
来参加仙门大比的人中,亦有不少是那日跟随师长受邀参加过闻菱生辰宴的。
他们只看到失态的闻菱被辛眠用宽大的衣袍蒙好,看到辛眠和周雪微短暂的对峙,全然不知辛眠挡在身后的人已经断了气。
简直是令人发指。
谈盈隐在人群里,听周围的修士或义愤填膺,或啧啧调侃,她听得认真,没有注意到段南奚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侧。
“这是她计划好的吗?”
突兀的问话拉回了谈盈的注意力,她掐紧的手下意识松开,抬头看向段南奚。
段南奚正望着石台中央。
谈盈抿住双唇,用力点了下头。
“这样的话不太好收场呢。”段南奚摸着下巴,兀自琢磨,“你们有商量过如何应对掌门那边吗?”
谈盈愣了愣:“眠眠没有说……但是擂台之上本就生死自负,是雪微师姐动杀心在先,眠眠反击时力道没收住,将她误杀,这样总说得过去吧?”
“难。”
段南奚沉默。
就算是身世一般的在仙门大比上丢了性命,其家里人表面不说什么,背地里寻仇的比比皆是,更何况是周衍从小宠溺到大的爱女。
况且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先是用剑动摇护罩,再控水紧咬不放,一看就是早有预谋。
让他有些看不明白的是,这控水之术不像是仙门术法。
说是控水,其实更像是御水。
方才千尺浪层层翻涌而起的瞬间,师妹仿佛与这碧波湖水融为一体,以那样微小的身躯驾驭如此浩瀚磅礴的力量,竟让他恍惚间觉得师妹成了这片水域的主宰。
每一滴水都向她俯首称臣,甚至感觉身体里的血液都被唤醒,在血管里轻轻震颤着。
明明师妹还是那个师妹,纤薄的身形在漫天水色的衬托之下愈显孤隽。
“那该怎么办?”
谈盈心口悬着块大石头,“总不能真的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本来雪微师姐就欠眠眠的,绝对不能一命抵一命!”
段南奚敛眸,手腕翻转,一纸黄符出现在他指间。
谈盈疑惑:“这是什么?”
“控水符。”
“段师兄,你是要?”
未等谈盈说完,段南奚抖手将那黄符甩出,轻之又轻的符纸随着风飘摇,如枝头簌簌坠落的叶片般不起眼,沾水后渐渐洇湿,沉入湖中。
……
岑友望被拽到碧波湖畔时,一打眼就瞧见了半空中静然而立的卫栖山,他铁了心要与
所有欲图救下周雪微的人为敌。
真是的。
还不搞快点,净给他找麻烦。
岑友望无奈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两条眉已深深蹙起。
“诸位安静些,都退后,退后!”
执事嚷着赶着给他开出一条道。
走到风场边缘,岑友望正色道:“胜负既已分晓,何故赶尽杀绝,停手吧。”
这话是对辛眠说的,看向他的却是卫栖山。
卫栖山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
岑友望又道:“你在那上面又是怎么个意思,擂台之上向来是两人之间争胜负,难不成想坏了仙门大比的规矩?”
说罢,旁边有好事的凑过来。
“岑家主,您不了解情况,台上这两位是有血海深仇的,那周衍的女儿对人家姑娘做了丧尽天良的事,人家是报仇来了。”
“对呀对呀,修仙之人最该清楚仙途不易,岂能仗着自己有个好爹就随意打杀同门,这种事要是放在我们宗门,必得废除修为,挑断筋脉,受所有人唾骂的!”
“哎,周掌门那么厉害的人物,却是把女儿给惯坏了啊,不该,真不该……”
岑友望佯作了解情况,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倒像是当真抽不出身,没办法亲自去阻止石台中央的辛眠。
无人插手,辛眠自是无心理会岸上情形。
清脆的骨裂声响在耳畔慢悠悠回荡着,她安静感受掌心所覆之下周雪微因剧痛而颤栗的皮肤,快意从眼角眉梢流淌出来。
待到最后一根脚趾骨断掉,她收回了手,也收回了压在周雪微声带上的力。
周雪微的身体烂泥一般软塌塌滑倒在地。
自胸骨以下,再没有一块骨头能完好地撑起她的身子,整个人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地瘫着。
“啊啊啊啊啊——!!”
尖促凄厉的叫声霎时冲破咽喉。
辛眠捂了捂耳朵。
好吵。
总是这么吵。
嚣张跋扈时就很吵,现在居然更吵了。
从前她被按着打的时候可从不出声,牙齿咬得出了血也不肯示弱半分。
要是人人都能为旁人着想些该多好。
“你也太忍不了痛了。”辛眠语气里流露出不满,“周雪微,你吵到我耳朵了。”
她蹲在地上,环抱着自己的双膝,“分明自己都这么忍不得痛,对我下手时可是怎么疼怎么来啊,你这样真的很讨厌知道吗?”
周雪微梗着脖子,双目赤红几欲滴血,喉咙里挤出不似人声的悲鸣。
“你敢……杀我……”
“我现在杀你就像扯断一根线那样简单,你说我敢不敢?”
辛眠一点都不糊弄,认认真真回答她。
“我父亲……”
“你说周掌门呀?”辛眠换了姿势,两只手托着下巴,眼睛亮亮地看着她,“我听说他去沧溟海给我准备聘礼了耶,你不知道吗?”
提到这件事,周雪微猛地抽搐,呕出大滩血沫,撕着嗓子:“贱人,竟还想着嫁进我周家!你没有这个命!”
“你觉得不行是吗?”
“死都别想!”
“可是我不仅要嫁,我还要把朝天阙从周衍手里抢过来,你觉得我不行吗?”
“呸!做梦!”
周雪微挺动身体,扬起她高傲的头颅,修长的脖颈上青筋毕露,“你这辈子只配有一个下场……那就是魂飞魄散,挫骨扬灰!跟你那短命鬼爹娘一样!”
啪。
周雪微的左脸麻了一瞬,而后火辣辣的疼。
她急促喘息着,将头猛然扭回,目眦欲裂:“你扇我的脸?!”
“嗯,我这人不太喜欢欠别人的,你当初送我的那些,我这就还给你。”
辛眠抬手又是几个巴掌甩下,周雪微无处可躲,头向左歪,向右歪,湿乱的发也甩来甩去,沾水的发尾也毫不留情地抽在她颊侧,冰凉刺痛。
鼻子和嘴巴里都淌出了血,脸颊也很快肿了起来。
“被大家看着挨巴掌的感觉好受吗?”
辛眠问她,“你看,这么多人都在呢,他们都看着你,在心里笑话你,说不定还有你得罪过的人想亲自上手试试呢。”
周雪微嘴里全是血沫,喉咙里咕噜着说不出话来。
可她的眼神还是那样瘆人。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提我阿爹阿娘,你认识他们吗?”
辛眠贴心地为她抹开吃进嘴里的一绺湿发。
“好像总听见你骂我野种,为什么要这样骂我?谁跟你说过我家里的事吗?卫栖山?还是周雪芥?”
周雪微的脸簌簌抖动。
“还是说你查过我的来历,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从那个灭了门的沉香山里跑出来的一条漏网之鱼。”
辛眠兀自想了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垂眸看向周雪微那张红肿的脸。
“你告诉我呗,我有点好奇。”
周雪微啐出一口血沫:“呵!骂你还需要什么理由吗?我想骂就骂了!”
倏地,方才被辛眠按过的左眼眼底传来烧灼感。
她紧紧闭上了眼,发出痛苦的呜咽,眼眶里很快溢出了泪,但是于事无补,眼球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在挣扎着往外爬,那种烧灼感正切断眼球与眼窝的连接。
“怎么回事?我的眼睛!我的眼……”
嘣。
滑溜溜的眼珠从她左眼眼眶里掉了出来,落在地上轻弹两下,滚到辛眠脚尖。
辛眠呼出一口气:“终于好了。”
“啊啊啊你干了什么?好疼!好疼!”
裸露的眼窝里鲜血汩汩往外涌,很快就淋湿了大半脸颊。
周雪微胡乱晃动着头,可任她如何动弹都难以缓解这种空落落的疼痛。
辛眠伸手将那颗眼珠拾起来,捏了捏,微微笑道:“有了这个,周雪微便可以不存在了。”
“你什么意思??”
“马上你就知道了。”
说着,辛眠用手在草木乾坤戒上一抹,被齐云间从周雪微手上要过来的法器噬魂幡便落入掌心。
她将噬魂幡送到周雪微脸前,右手捏诀,缕缕暗红的气流涌现,钻进周雪微眉心。
即使闭着眼,周雪微依旧瞬间辨认出了这东西,声音里终于带上了畏惧:“这、这是噬魂幡!是我的噬魂幡!你居然用我的东西对我——啊啊啊!!”
终于轮到她来感受被噬魂幡搅碎灵府、剥离魂魄的疼痛。
辛眠静静地看着她愈发无神的眼。
“还要多谢你送我这噬魂幡,我才能把你这一缕残魂从肉身剥离。”
周雪微闹出的动静渐弱,淡黄色的雾气从她眉心徐徐飘出。
就是这东西。
辛眠引着那一缕残魂进入掌心这颗眼珠,眼珠亮了亮,瞳仁里划过一抹痛苦,随即便在她手上左右瞟了起来。
她轻轻戳了戳那眼珠。
“不是说我在做梦吗?那就留你一只眼睛看清楚好了,等我真的把你从小引以为傲的那些东西抢过来,再灭掉你的魂,让你彻底消失在六道轮回之中。”
流萤剑破水而出,被她稳稳握在手中。
“但是今日,你必须死。”
听见这句话,周雪微再次颤抖起来,那一缕残魂被剥离后她的五感变得尤其清晰,所有的痛苦都在放大,也更能感受到辛眠是铁了心要杀她,没有半分犹疑,也根本不怵她的父亲周衍。
全部的恐惧涌上心头,她满是血的嘴唇一张一合,终于说出求饶的话,轻若蚊呐。
“不要——不要!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求你……”
两边眼眶一个涌出清泪,另一个涌出血泪。
同时响起的还有周雪芥呼啸而至的凄厉呼喊:“住手!给我住手!!”
辛眠充耳不闻。
手起,剑落。
头颅从肩上滚下,落在地上时发出扑通的轻响,卷带着糟乱的发丝骨碌碌从辛眠身侧滚过,一直滚向她身后——
作者有话说:
哇呀刷新一下突然多了好多营养液,有位天使宝给我灌得饱饱的,今天的我被幸福填满了[垂耳兔头]
第49章 散场
死了。
周雪微的头在地上滚远,一路闹出的闷响落在辛眠耳中,越来越轻,越来越淡,直到化作一声啜泣,在她身后如小雨淅沥。
雨势逐渐大了起来。
有人在哭。
辛眠没有回头看,她静静
地站在原处,盯着周雪微再也不动弹的身体,盯着从她脖子里往外汩涌的淋漓鲜血,在石台上汇聚成大滩的刺眼的红,脑子里一片空白。
很快,手开始发抖。
沾了血的流萤咣当坠地。
她像是被这声响吵醒,眼皮颤了颤,缓缓合起,又缓缓掀开,紧抿的嘴唇分出一条浅缝,胸中萦绕盘旋的滞气徐徐散出来。
转动眼珠望向湖畔的众人,从那一张张样貌殊异的脸上看出了不约而同的惊诧与震惶。
好像没有人相信她真的敢下死手。
好像所有人都以为她最多是将周雪微狠狠教训一番。
然后她看见了谈盈,谈盈红着眼在哭,一张好看的小脸皱得乱七八糟,也看见了段南奚,段南奚眉目温软,望向她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惆怅。
再抬起头,卫栖山翩飞的衣袂徐徐落下来,牵带着她略显无神的视线从上方飘落。
怎么在上面?
辛眠动了动嘴唇,还没问,就听得身后踉跄而沉重的脚步声。
扭过头,撞进一双染血的桃花眸。
她一愣——
周雪微?
不是死了吗?
头都掉了,骨碌碌从她脚边滚过去的,血印子还都在呢。
怎么死的?
就和当初辛眠摔倒在那座山洞前听到过的一样啊,把她的头颅砍下来喂野狗,只不过这个“她”换成了周雪微自己。
“辛眠!”
摇摇欲坠的明朗少年声线拉回了她的思绪,看着骤然扑近的这张和周雪微有几分相似的脸,辛眠心底涌起不可言说的怪异感。
“你,你……”周雪芥显然已经气得快要站不稳,“你怎么可以真的杀了她?!”
手里抱着的这颗头烫得他几乎揣不住。
无论怎样,周雪芥都没有想过周雪微会真的就这样死掉,也从来没有想过她会这样难看而不堪地死在这么多人眼前。
她可是他的亲姐姐啊。
从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就认识她了,这么多年就算彼此相看两厌,也不会愿意对方就此消失在自己眼前。
他们从小就没有了母亲,周衍性情淡漠,对他们又是放养的心态,除了修为增进时会对这一双儿女多看两眼,其余时候从不加以管束。
真如其他人所说,是周衍的纵容惯出了愈演愈烈的恶行。
周雪微比周雪芥天分好,性子也狠,向来更得周衍偏爱,又仗着自己年长,经常欺负他。
她喜欢喂他吃一些血淋淋的生肉,看他皱着鼻子往嘴里塞,却咽不下去,最后弓着腰呕个天昏地暗、涕泗横流,周雪微却在一旁拍着手大笑,仿佛这是多么有趣的玩笑。
还有时候会大发慈悲带着他下秘境,却专挑吓人的地方去,把尚且年幼、还会害怕相当一部分妖邪的他关在里面,直到他哭着喊着求姐姐救他才满意。
就像是天生冷硬的心肠,学不会如何与人正常相处。
但是偶尔周雪芥练剑受了伤,或是患了高热昏睡在床时,夜半惊醒,也看到过周雪微俯下身子,在他的伤处不甚熟练地上药,用自己冰凉的手背去降下他额头的烫热。
很奇怪。
周雪芥是讨厌她的,甚至恨她总是那样肆无忌惮地捉弄他,嘲笑他,骂他,看不起他。
可为什么他现在有些难过呢?
他怒气冲冲地睁着那双好看的眼睛,明明是要和辛眠大吵一架的,却只说了那么一句质问的话后便哽住,气息乱颤,嘴唇止不住地发抖。
辛眠看着他,没有悲愤,也没有狂喜,有的只是终于冲出胸腔的一口恶气。
那股恶气顺着喉管传涌到舌尖时,她轻轻说了一句:“你复活我的时候便该想到我会这么做。”
“我想你多少会念着我的几分好!”
周雪芥语气急促地吼道,“念着点,至少能抵消一些你心底的怨恨!你知不知道她始终是我的姐姐,是我父亲偏爱的女儿,你杀了她,要我怎么办,你自己又要怎么办……这些你有想过吗!啊??”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颤抖的嘴唇抿起,又张开,带着不太明显的哭腔。
“还有我们的婚事,怎么办……”周雪芥双眼通红,泄气又绝望地低声喃喃,“我等了很久,期待了很久,我是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以后好好保护你,再也不让周雪微伤害你,我都计划好了的啊……”
现在怎么办?
周雪芥眼里猛然掉下一滴泪来。
辛眠犹豫了一下,抬起手替他把那滴泪拭去。
“一码归一码。”她说。
周雪芥没听明白,湿漉漉的眼睛垂下来望着她:“……什么?”
“你复活我,是因为你心里终究存在着一抹良善,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也念着,但这些与旁人无关,与周雪微更无关,所有的好我只会记在你身上。”
辛眠揉着他的眼睛。
真像啊。
他和周雪微的眼睛是浑身上下最像的地方。
辛眠忽然想起自己握在手心里的那颗眼珠,托着它举到眼前。
瞳仁里添了一抹血色,方才就已干涸的眼珠此时却渗出些细密的水珠,沾湿了她的手心。
“而且你看,她还有一点意识呢。”辛眠幽幽道,“听见你为了她这般质问我,都哭了。”
周雪芥定定地盯着那颗眼珠,脸色越来越差,越来越青。
倏地,他伸手去夺。
辛眠猜到了他的动作,手臂高高向后,袍袖顺着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她对周雪芥摇头:“不可以哦,这个是我的,你不可以和我抢。”
“还有,你不是问我们的婚事吗?”
听见这话,不只周雪芥,连带着一直默默站在辛眠身后的卫栖山都绷紧了肩颈,紧张兮兮地看着辛眠的后脑勺。
辛眠浑然不觉,自顾自看着周雪芥,“你也说过你并不介意我利用你,那现在呢,开始介意了吗?”
周雪芥一时无言。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出了那样狠绝的事,她却还能云淡风轻地问出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真是,真是……
周雪芥堵在喉头的一口气泄了出来,仰起头,喉结用力滚了滚。
细长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
咚。
周雪微的头从他手里摔落在地,发出闷响,也敲在辛眠的心口。她眸子亮了亮,里面有明显的喜色蔓延开来。
周雪芥颤着嘴唇,艰难而吃力地从牙关挤出两个字。
“没有。”
他说,“我不介意。”
辛眠笑道:“那就好。这样的话,你可得想办法从周掌门手里保下我。”
身后忽有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接近。
一阵劲风从她身侧席卷而过,将她的发丝吹响眼前,短暂地遮挡了视线,余光里看不清人。
风停,手腕又被牢牢握住。
待发丝垂落——不,其实根本不用看,辛眠也知道这个人是谁。
独自拦下那么多修士的攻势,操控强悍的风场,卫栖山的消耗也是巨大,他站在辛眠身旁,脸色灰败地看着她。
“为什么?”
辛眠疑惑抬眸:“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他?”
卫栖山的眼睛一眨不眨。
“我这人向来言而有信,既然答应了他,那就要做到。”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你杀了周雪微,周衍不会放过你的,他那种境界……”卫栖山说得有些快,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你会死的。”
说着,他看见从辛眠肩后洇向身前的一片红晕,瞳仁猛地一缩,立刻松开了她的手腕,动作快而轻地扒过她的肩膀。
一道剑伤。
被刹灵剑划破了皮肤,血迹绽放如朵朵红莲。
卫栖山迅速从身上翻出凝血生肌膏,在辛眠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给她上好了药。
辛眠看清他手里拿着的东西,忍不住问道:“你哪儿来的这个?”
“买的。”
“废话,难不成是偷的?”
卫栖山被她呛了一句,脸色却诡异地好了起来,眼底的重
重阴翳一扫而空。
“之前你给我用过,我便记住了这东西的味道,去黑市上寻来的。”他低声道,“我把摊主手里的凝血生肌膏全买断了,改日都给你送去。”
有病吧。
那么多钱,明明能买点更好的灵药。
败家男人。
辛眠甩甩手:“倒是不必这么咒我,我不是很想用。”
她转身打算去找谈盈。
“真的不能离开朝天阙吗?”卫栖山不死心地问道,“你在朝天阙受了那么多的伤害,为什么还要留在那里,为什么还要和周雪芥——”
辛眠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哪里来的脸问我?当初赖在这里不肯走的还不是你。”
“我后悔了……”卫栖山声音里泛着苦涩,“悔得肠子疼。我现在只想你平平安安的,不要再受到任何伤害。我们去一个周衍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好好生活,好吗?”
“你是你,我是我,还我们呢……说这话的时候自己笑了没?”
辛眠不再理他,轻身越过湖面。
谈盈身旁的人不约而同地往旁边散开,不想同她离得太近,以免招惹上麻烦。
“眠眠!”
谈盈往前小跑两步,冲到辛眠面前一把抱住了她,紧紧地抱着,惊魂未定的一颗心才算是落到了实处。
“好了,真的没事。”辛眠拍拍她的背。
段南奚也走过来,面色复杂地打量辛眠。
见他欲言又止,辛眠道:“多谢师兄方才陪着谈盈,师兄有话不妨直说。”
段南奚于是叹道:“师妹大仇得报,我本想着这个时候应当与你说句恭喜,可是我实在担心,回宗只后你要如何应对。”
“没事的师兄,我先在山下待几日,等周雪芥收拾烂摊子就行。”
闻言,段南奚似乎松了口气。
“好,那我在山上等你,如果需要帮助尽可直说,我一定会帮你。”
“还有我!”谈盈坚定道,“我也会站你这边的!”
……
另一边,岑友望使唤着岑家的人将石台上的血污清理干净,周雪芥把周雪微的尸体收敛起来,碧波湖又恢复了风平浪静。
仙门大比继续。
直到夜幕降临,众修士才纷纷离场。
夺魁的几人从岑友望这里领了战利品,原本按例当设宴请诸位小饮片刻,奈何今日周雪微死在了碧波湖,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人愿意在岑家久留。
岑友望送走最后一人,望着茫茫夜色叹气。
转过身,亭内亮起盏盏灯火。
他脸上挂起笑,踱步而行,走进凉亭时温声笑道,“唉,大意了,大意了,早知如此昨日便不该接待你们,两位可是给我找了不小的麻烦呐!”
卫栖山抿了口酒,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听你这语气不像是不乐意。”
辛眠偏头欣赏院里的夜景,没有搭腔。
岑友望一撩衣袍坐下,给自己斟满了酒,率先举杯:“辛眠师妹是吧?来,岑某敬你一杯。”
辛眠眼皮一跳。
这人怎么一点都不像是来问罪的。
无论如何,她在这里杀了周雪微,周衍定会迁怒于岑家,岑友望留她用饭时她料想到会被责怪刁难,但自知有愧于岑友望昨日的招待,所以应下了。
可是怎么还敬上酒了?
辛眠一脸困惑,但还是捏起酒盏回礼。
岑友望眼底笑意加深,仰起头一饮而尽,酒盏落回石桌时撞出清脆的音。
辛眠盯着眼前的清酒,迟迟不肯下嘴。
不会是打算灭口吧……
但是怎么看都是普通的酒。
她垂着眸,没有注意到卫栖山从始至终落在她脸上的视线。
见状,卫栖山从她手里接过那酒盏,兀自送入喉中,在她诧异的目光下亮了亮瞬间干涸的酒盏底部:“放心,不是毒酒。”
岑友望倏地笑出了声。
“原来辛眠小师妹性子如此谨慎,好,好!我说怎么一直盯着看,还以为是落了灰进去!哈哈哈——”
笑声回荡在东苑院内,透着几分酣畅。
笑够了,岑友望的眼睛里蓄起了不甚明显的泪花,在灯火下闪烁着晶莹微光。
第50章 休整
错觉吗?
辛眠盯着他的眼睛看,火光一暗,里头的晶莹也随之淡去。
嗯,是错觉。
“对不住,是我多心了。”她重新给自己倒了酒,回敬岑友望,“也多谢岑家主今日通融,让我得以手刃仇敌,报当年之血仇。”
辛眠搁下酒盏,“只是我尚有一事不解。”
岑友望一脸和气地看着她:“何事不解?”
“既然看出来我要做什么,为何不立刻拦下我?”
“这就不得不说你这位……”岑友望呵呵笑了两声,眼神飘到卫栖山脸上,话音一顿,“师兄,是吧?他跟一尊杀神一样守在擂台上,任谁都难以闯进那风场的啊。”
卫栖山听出他话里的揶揄之意,眼神闪了闪,没说什么。
辛眠却觉得并非这么简单。
“可是他毕竟只有一个人,又非全盛的实力,岑家主当真会忌惮这么一个断了手的残废?”
亭内陷入短暂的静默。
岑友望观察卫栖山的脸色。
辛眠托着脸,目光在两人面上流连,“看他做什么,我说的句句是实话,又不是故意轻贱他。”
这话说的……
岑友望赶紧打圆场,转移话题:“师妹当真是聪明,说话也够坦率。”
“过奖。”
岑友见糊弄不了她,干脆说了实话:“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拦你。”
“一开始?”辛眠疑惑,“你如何知晓我想借着仙门大比的擂台杀人?”
说着心念微动,她看向卫栖山,顿时了然:“是你告诉他的?可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卫栖山道:“猜的,没想到猜中了。”
“是,栖山兄提前跟我说过了他的猜想,托我照拂一二。”岑友望接着说,“这事嘛,猜错了无伤大雅,若是猜对了,师妹你也算是于我岑家有恩,互惠互利之事,自然做得。”
“先父于阵修一道颇有天赋,岑家所收弟子亦循他老之志,苦修阵法,将我岑氏阵道发扬光大。”
辛眠想起昨日下午听卫栖山提到他与岑友望结识一事,默了默,道:“节哀。”
岑友望倒是没有沉溺于悲伤的情绪之中。
“至于我为什么说这是互惠互利之事——”他唇畔缓缓扯平,透出些冷色,“是因我父亲乃是死于那周衍之手。周衍知道他的能耐,便请他去朝天阙加固禁地入口处的阵法,待阵成却卸磨杀驴。”
“父亲当日自然知晓周衍揣着什么心思,那处禁地乃是朝天阙要地,岂能让他一个外人摸透这大阵的法门?他早就想到周衍不会放过他,但为了岑家安宁,还是去了,这一去就再没回来。”
说罢,岑友望搭在石桌上的手紧紧掐成拳。
原来如此。
难怪会纵容她当众杀人。
辛眠心中生出几分同病相怜。
“朝天阙欺人太甚,但有周衍与两位长老坐镇,岑家奈何不得,毕竟我再恨也不能不顾岑家百来号人的性命……今日借师妹之手泄我心头之恨,应当重谢。”
岑友望目光诚恳,“师妹若是不愿回朝天阙,大可在瞿州多留一段时日,暂避风头,岑某必会尽力保你。还有,日后师妹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便直言告知,岑家定然鼎力相助。”
他这番话不可谓不重。
辛眠有些受宠若惊:“岑家主言重了,我杀周雪微全是因着私心,万万受不得岑家主如此承诺。”
忽然,她脑中灵光乍现。
“你是说,岑老家主去补的是封印禁地之中妖邪的大阵?”
“不错。”
辛眠恍然大悟,视线转而看向卫栖山,“所以你那时轻而易举地找到禁地的出口,其实是……”
卫栖山尚未开口,岑友望先替他认下了:“是我告诉栖山兄的。”
“那你可知为何我进入禁地后仍然能留有一息灵力?”
这件事一直萦绕在辛眠心头,她想不通。
岑友望闻言也是一愣。
怎么可能?
父亲说过那阵法乃是代代仙门合力修成,有禁制在,大乘期以下任何修士都会被瞬间剥夺修为,等同凡人。
“这个……”他眉梢微蹙,“我倒是闻所未闻。”
“会不会是岑老家主给这禁制留下的一处破绽?”辛眠猜测道。
“不可能。”岑友望矢口否认,“父亲对于阵法一道最是严谨,绝不会因私心而毁掉那么多人的努力。或许是师妹你身上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
异于常人吗?
辛眠眸光闪烁。
如此说来,只能因为她是死而复生之人。
周雪芥也提过那还魂禁术尤其严苛,至今没有人摸清楚到底需要满足什么样的条件才能促使亡魂重归灵台,肉身起死回生。
她只知道卫栖山给她找了数不清的奇花异草、珍丹灵药,误打误撞成了。
或许正是因此,她的体质异于常人,介于阴阳两界之间,并没有完全受到禁制的影响。
见她沉默,岑友望招呼着:“来来来,别光顾着聊了,吃菜,吃菜,你们都吃,尝尝我们岑家的仙厨手艺如何!”
他热情地给辛眠夹菜。
旁边一直没出过声的卫栖山终于是按捺不住,挡住了那双忙活的筷子。
“她不喜欢吃辣。”
“啊?”岑友望的手尴尬地伸着,眼睛一转就送到了卫栖山盘中,“行,那你吃。”
卫栖山把右手边的一道鱼脍挪了挪位置,送到辛眠面前,什么也没说,自顾自咬着盘中那块裹满了辣椒碎的不知道什么肉。
没多久,岑友望还是忍不住问道:“栖山兄,我昨日便想问了,觉得有些冒犯就没问,但又实在好奇。”
卫栖山抬了抬眼皮:“好奇什么?”
岑友望放低声音:“你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竟不知这世上竟有人能将你的手硬生生斩断?”
卫栖山刚啜了一口酒。
这酒不算烈,可如今滑进嗓子里的时候却又辣又冲,呛得他眼眶有些酸。
“有的。”他道。
“被暗算了?”岑友望摸着下巴兀自揣测,“也不该啊,就算是暗算也不该如此近你的身,还是说——红颜知己?美人计?”
卫栖山险些捏不住手里的酒盏。
眼睫颤了颤,还没开口,就听辛眠笑出了声:“岑家主说话实在有趣。”
“被我说中了?”岑友望眸中燃起好奇的火苗,“师妹难道也知道内情,快,给我讲讲!”
辛眠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嗯,是我砍的。”
岑友望的表情瞬间僵住,眼尾弯起的弧度怎么看怎么尴尬。
不是……
这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所以那样干脆利落地砍掉周雪微的脑袋其实不是一时冲动,根本就是习惯使然吗?一开始还担心她会不会被吓到,现在看来完全是多余的啊!
岑友望的嘴唇合上,张开,又合上。
卫栖山怕他误会,连忙补充:“是前些日子在逆道十八境,我不小心被妖邪缠住,无法脱身,若是不这样做的话恐怕连命都保不住,所以她才……”
岑友望反应过来,语气略浮夸:“噢噢!是为了救你!哎呀我就说,师妹看起来就是善良的人,果真如此,相由心生,老话诚不欺我!”
他干笑两声,暗暗懊恼方才对人家姑娘的误解。
“那可有法子再将这手接上?或者托精通机关术的巧手匠人为你打造一只替代手如何?”岑友望给他支招,“这样露着也不是个事。”
“日后再说吧。”卫栖山敷衍道。
岑友望点头:“也是,我这边帮你留意着。”
夜深了,凉气越来越浓,辛眠吸了吸鼻子,觉得头有些胀热,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卫栖山看出她的不适,对还在兴头上的岑友望笑了笑:“岑兄,时候不早了,今日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大家都累了,不如先回房休息?”
岑友望心里高兴,喝了不少酒,说话都大着舌头。
“好,好,都累了,回去休息……”他撑着桌子晃悠悠站起来,甩开额前的几根散发,“那就按我说的,你们在岑家暂且避避风头,等周衍那老东西找过来,我岑家的连环阵定叫他脱一层皮!”
……
辛眠慢吞吞地往房里走,转身关门时,见卫栖山站在几行石阶下面,微抬了头看着她。
“你还有事吗?”辛眠问。
卫栖山摇了摇头,道:“我看你状态不对,应当是又醉了,怕你出意外才跟来。”
“噢,那我要夸你体贴了。”
辛眠头疼得紧,单手扶在门框上,但又不是寻常的醉意,像是从灵府中渗出来的阵痛,她眉头紧锁,撑在门框上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
卫栖山觉得不对劲,想去扶她。
“站住。”辛眠喝止他,“我知道你帮了我,多谢,但是也不用来献殷勤,目前不需要。”
“我不是……”
不是献殷勤,只是担心你。
卫栖山绷着肩膀站定,心里挣扎纠结了好几趟,终究还是选择不在这里碍眼。
“好,我知道了,你早些休息。”
说罢,他低下了头,往另一边走去。
辛眠将门扇合紧,用最后的几分力气跌回床榻,往上面一瘫就沉沉睡去。
她做了个梦,梦见了曾经去过的沧溟海,那里惊涛骇浪,狂风席卷,天色阴暗得仿佛化不开的浓墨,到处是令人窒息的强横威压,散发着不安的气息。
辛眠觉得自己仿佛在水面上随波逐流,风雨飘摇间一个浪头打过来,她整个人淹进了水底。
有人在对她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却听不分明。
再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辛眠在岑家住了七八日。
这里和飘渺峰的日子没什么不同,清晨起来就开始修习,一直到很晚才歇下。不知道是不是了却心头一桩恨事的缘故,练剑时身心前所未有的舒畅。
卫栖山也很识趣地没来打扰。
直到这日傍晚,她在院内练剑,一名仙侍慌里慌张地跑到眼前,施礼后哆嗦道:“辛眠姑娘,前、前院来人了……”
挽好最后一个剑招,辛眠收剑入鞘,问道:“谁啊?”
“是我。”
熟悉的声音从长廊的转角处传来。
辛眠闻声望过去,就看见周雪芥迈着稳当的步伐穿过重重廊柱的掩映,带着笑的眼睛始终看着院里的她。
待走到近前,周雪芥将她打量仔细,才道:“父亲回来了。”
带着他承诺给辛眠的东西回到朝天阙了。
辛眠心下稍松:“可还顺利?”
“顺利,一切顺利。”周雪芥语气里依旧是熟悉的得意劲,“你也不看看我父亲是什么人物。”
“那其他事呢?”
这个显然就是在问周雪微了。
周衍从沧溟海回来,仙门大比上闹出来的这些事必然会有所耳闻,猛然间知道周雪微死于她这么一个普通弟子之手,周衍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她?
但是周雪芥却挑了挑眉:“有我呢,还能有其他什么事?自然都搞定了。”
这么容易?
辛眠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只是一时也不知道问些什么,暂且压下心头疑虑。见她不再刨根问底,周雪芥满意地点着头:“这次这么乖,居然真的不问了,那好吧——”
他说,“我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