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东方晔的话让闻斓愣在原地,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东方晔的父亲葬在北山烈士陵园。这一句话中可以提取出太多信息,比如东方晔的父亲已经去世了,并且他是烈士,那么百分之百的概率他是因公殉职。


    也就是说,他的父亲也是警察。


    闻斓一时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要安慰他没有立场,要开玩笑也不太合适,于是他抓抓脑袋,掏空了自己的辞海也只能说:“北山陵园是吗,我送你去吧。”


    说完,闻斓就拉开车门坐上去,见东方晔不动,闻斓侧首看着他,等着他上来。东方晔此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拒绝闻斓,在闻斓的注视下,他从车前绕过,坐上闻斓的副驾。


    接着闻斓发动车子,从古玩市场离开,一路往北山烈士陵园去。路上东方晔没说话,闻斓虽然感到好奇,但他没开口问。这种事情不管怎么问都有些冒犯,东方晔如果自己不主动提,闻斓也只能假装不在意这件事。


    十分钟后,车就已经抵达了北山陵园,闻斓把车停好,两个人才下来,顺着台阶一直往上。闻斓跟在东方晔身后,看着他一步一步迈向一座刻着照片的墓碑,直到走近后,闻斓才看清楚墓碑上写的名字。


    东方晔把捏在手里的钢笔端正摆放在东方英的墓碑前,接着他蹲下来,伸手擦掉了东方英照片上的灰尘。闻斓静静地看着,照片上的东方英和东方晔在眉眼上有几分相似,其余更多的部分则是像卢芳。但父子两人的眼神都是同样凛然坚韧,那种样子骗不了人,属于丢在人堆里一眼就能看出不同的类型。


    东方晔扫墓的时候没有说话,他把墓碑上的灰尘擦干净,然后站起来,静静盯着东方英的照片发愣。闻斓没有催他,他靠在台阶上的石头围栏上,陪着他发愣。


    陵园里没有别的人经过,两个人站在风中却仿佛岁寒松柏,岿然不动,像是感觉不到寒冷。过了一会儿后,闻斓听见东方晔轻声询问他:“你现在忙吗?”


    闻斓侧目看着他,摇了摇头,接着他又听见东方晔说:“介意陪我一会儿吗?”


    东方晔的语气很轻,他给闻斓留足了拒绝的余地,但闻斓只看着他,轻笑了一声后说:“当然。你肯定有很多话想说。”


    心思被拆穿并没有让东方晔觉得难堪,相反他觉得闻斓应该看得出来自己心中所想,他也轻笑了一声,学着闻斓的样子靠在台阶的石头围栏上,抬起头看着阴翳的天空,他说道:“其实我跟我爸互相都不了解。他也是刑警,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拿办公室当家,很少回来。”


    这一点倒是跟东方晔莫名相似,闻斓听着点头算是回应,眼睛看着台阶上的花草,耳边是东方晔的声音:“他有的时候也想关心我,就提出要送我上学。但是他根本就不记得我已经小学毕业升上初中,所以他就这么开着车把我送到了已经毕业的小学门口,他还跟门口的保安吵了一架,非要让我进去。后来我妈接到我初中班主任的电话,他才知道送错地方了。”


    闻斓听着忽然笑了一声,情绪是会传染的,东方晔听见他笑,自己也不禁笑出声来。笑过之后,东方晔低下头看着台阶上的石头,声音倏地缓和下来:“他在我16岁的时候,为了追捕一名通缉逃犯,在去云川的高速路上遭到逃犯同伙的袭击,连人带车一起从高架桥上坠落。救援队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躺在水沟里失去体温了。”


    闻斓倒是不知道这其中缘故,但他还记得东方晔追捕梭温时的情形,如果当时不是他坠崖昏迷,那么东方晔口中的这个场景会在东方晔身上重现一遍。


    思及于此,闻斓才明白了为什么当时市局的人这么疯狂地给他打电话:他们怕他步了东方英的后尘。闻斓低着头,接着问道:“那个犯人抓住了吗?”


    东方晔摇头:“没有。是后来市局跟云川联手拟定作战计划,在云川境内把人抓住的。”


    听见这话,闻斓又沉默下来。他无法对东方英的行为做什么评价,而且市里面既然认定了他的烈士资格,那就说明上面的人还是认同了东方英的付出,只不过这个代价太大,有些人无法承受。


    闻斓斟酌了好久,才开口问道:“你把他当做榜样,是吗?”


    东方晔沉默,但他的眼神已经回答了闻斓的问题。接着闻斓抬起头看着他,说道:“其实你不用什么都学他。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完美无缺的人,除去警察的身份以外,他也只是个平凡的普通人。”


    东方晔听见他这么说,他用不解的眼神看向闻斓,闻斓察觉到他的目光,继续说道:“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什么一命换一命的说法,在我的认知里,一个警察的性命比别的罪犯、凶手重要太多,如果要用警察的命去换任务成功或者治安太平,那这和踩在他们的尸骨上欢笑没有区别。我想你们市局的大领导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会在你失踪后疯狂打了那么多电话,迫切想要知道你的行踪,他怕你也变成黄泉之下的埋骨,用你的鲜血换来的和平,他没办法接受。”


    闻斓的话平静而坚韧,东方晔默默听着,突然鼻子一酸,他急忙低下头把脸埋进外套里,努力忍了忍,憋住了想要哭出来的冲动。


    闻斓也不去看,把时间留给他,等到东方晔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他才抬起头来说:“杜局跟你说过差不多的话。你看起来跟我同龄,心态就已经向杜局看齐了吗?”


    闻斓笑道:“那倒是没有,我还没他那个觉悟。”


    东方晔一笑,这些话说出来他像是放松了许多,他安静了片刻,接着站直起来说:“走吧,回去了。”


    闻斓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叫住了他:“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吧。”


    东方晔停下脚步,站在台阶上回头看着他,接着微笑着问:“你请客?”


    闻斓看他还有心思开玩笑,就知道他现在的心情还不错,他也站起来,故作无奈地说:“行啊,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请客。”


    玩笑到此为止,两个人相视一笑,最后一起走出北山陵园,坐上闻斓的车离开了这里。


    闻斓说是请客吃饭,但两个人也不讲究什么排场,他直接带着东方晔去了闽湖公园旁边的餐馆,车就停回了店里。餐馆的老板见是闻斓,就招呼了一声:“闻老板?还是以前那样?”


    闻斓没答话,他看了东方晔一眼,眼神询问他有什么喜好,东方晔婉拒:“按照你的来就行。”


    见东方晔不点菜,闻斓这才和老板说话:“老样子。上两份。”


    老板接单去后厨准备,东方晔等老板走了,他才凑近闻斓问道:“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什么?”闻斓说。


    “你不是闽州本地的吧?”东方晔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见他只是好奇这个,闻斓笑着点点头,爽快承认:“对,我不是闽州本地的。我是云川的,云川普提人。”


    “改过户口吗?”东方晔又问。


    “那要看你问的是哪个身份了。”闻斓故意卖了个关子,接着说道:“闻般予没动过户口,店老板闻斓可是在闽州有一个单独的户口。怎么,好奇?”


    东方晔总不能告诉他因为当初怀疑他的时候上档案库查过闻斓的资料,并且还什么都没查出来,出于礼貌他选择了扯开话题:“没有,随便问问。”


    闻斓见他移开视线,猜到他肯定是查过自己的资料,奈何他在闽州的系统登记的是他另一个身份,所以他才会这么问。闻斓笑了笑,说道:“你不会要查我户口吧?我所有的手续都是合法合规的。”


    东方晔喝着水呛了一口,面对闻斓玩笑般的话语感到无奈,他说道:“我不查你,你的底细我早就知道了,查你明面上的假身份没有用。”


    “这么看来你还真去查过我。”闻斓说道。


    见闻斓故意套话,东方晔瞪他一眼,却不知怎么的笑了一声,他的情绪缓和下来不少,“我承认,一开始见你确实觉得你不像好人。毕竟我印象里的特警都是人高马大不苟言笑的,没见过你这种,不知道你们云川特警都是这种性格。”


    “别打地图炮,整个云川省厅你也找不到像我这么有趣的灵魂。”闻斓说。


    东方晔听他自夸,十分无奈轻微不屑地笑了一下,他摇了摇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老板端着两个冒着热气的砂锅出来,打断了两个人之间的玩笑,闻斓站起来去前面小料台调了两碗辣椒蘸水,一碗给自己,另一碗放到东方晔面前。


    “不知道你什么口味,就按照我自己的来了。这里的米线不错,算是我在闽州吃过的最正宗的了。”闻斓坐下来,从桌子上拿了一双筷子递过去,接着用勺子舀起两勺热汤,浇在了辣椒蘸水里。


    东方晔拿着筷子看着他动作也有样学样,随后他吹散热气,尝了一口闻斓特意带他来吃的云川特色,刚一入口他就被这味道惊艳了一把,心想闻斓的推荐果然不错。


    闻斓一边吃一边问:“你待会儿回警局还是回家?我送你?”


    东方晔吹了口气愣着思考,随后问他:“你今天忙吗?”


    闻斓呆滞一下,抬起头看着他也问道:“你不回去?”


    “我今天不太想一个人待着。”东方晔说。


    向来油腔滑调的闻斓今天终于是被人呛了一下,他正吃着,这一下把他咳得不轻。东方晔见状赶紧从桌上抽了几张纸递过去,闻斓拿过来弯着腰咳了几声,等到咳嗽停下来后,闻斓眼睛里饱含咳出来的泪水,缓了好久他才说:“咳咳!……你要是不想回去,就在我店里呆着也行,闽湖也挺大的,看一看有益身心健康。”


    闻斓这个人说话向来不挑破最里层的心思,他很懂得照顾别人的敏感小心,就像现在他知道东方晔想找个人说话,但他只给出一个建议,接不接受全看别人心思。东方晔看着面前砂锅里慢慢凉下来的热汤,最后他说:“好。”


    “不过,晚上我得出门一趟。到时候你就自便吧,要是晚上也不想一个人,就叫小文在二楼给你安排一间客房。”闻斓擦掉眼泪后对东方晔说。


    东方晔应该感激闻斓能明白他现在正在想什么,但感谢的话重复说起便显得没有诚意,因此东方晔只点了点头,平静地接受了闻斓的好意。


    第32章


    吃完午饭,东方晔就跟着闻斓回到他的古董店里,原先他派来的两个外勤还在店里,吃完午饭看见自家支队长跟着老板走进店里,两个人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东方晔冲他们俩走过来,说了句:“你们俩先回去,后面我来守。”


    至此他们才相信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东方晔,两个外勤愣愣地站起来,在东方晔的视线中匆忙离开古董店。闻斓在一旁看着,饶有兴趣地说道:“你就这样让他们走,不怕他们回去传谣言吗?”


    “他们的外勤津贴还在我手里。”东方晔只简短地说了一句话,就让闻斓明白得再不能明白。


    闻斓笑着点点头,接着转头和小文说:“我晚上要出去谈一单生意,你走之后不用锁门,钥匙放在窗台底下就行。”


    小文明白闻斓的意思,但是他拿不准东方晔要在这里待多久,他眼神往闻斓后面看了看,转回来询问闻斓的意见。闻斓顺着他的目光过去看见东方晔,接着便说道:“不用管他,他要是不想走,你就把楼上那间放小床的卧室收拾出来。一会儿我跟他说吧,你不用管了。”


    小文正好也不想和警察打交道,闻斓既然说不用他管,小文自然是听话。


    东方晔不知道他们两个在说什么,他只被店里面品种繁多的工艺品吸引了目光。虽然之前因为查案来看过几次,但东方晔今天是第一次察觉闻斓真的收藏了很多东西。闻斓嘱咐完小文,就过来叫东方晔:“上楼?”


    东方晔回神,看着闻斓呆愣一秒,随后说道:“啊……好。”


    闻斓领着他上楼去,边走边说:“一会儿小文来收拾房间,你要想留宿的话可以睡那儿。”


    东方晔不太好意思麻烦别人,便说了些客套话:“不用那么麻烦,我在哪儿都行……”


    不等东方晔客气完,闻斓就推开了他卧室对面的房间,房间里放着两个实木镂空书架,上面整齐地放着一些书,看起来像是古书拓本,就是那种能在古装电视剧里见到的线装书。东方晔看到这些书便一时哑口,没有想到闻斓还收藏这些。


    闻斓还以为他是被房间里的灰吓到,他尴尬地咳嗽一下,赶紧说道:“一会儿我会叫人打扫的,现在就先别进去了。”接着闻斓就眼疾手快地关了门,转头叫小文上来赶紧收拾。


    东方晔坐在窗台前的罗汉床上,看见闻斓提着铜水壶接满水出来,放到小炉子上,接着他走到东方晔身边,坐在了他旁边。东方晔的眼神在二楼转了一圈,接着才看向闻斓,他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盘下这里的?”


    “几年前吧,原先的老板生意做不下去,低价卖给我了。”闻斓回答道。


    “那你店里这些东西都是真的?”东方晔带着好奇问道。


    闻斓抬头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有真有假吧,这一行不就这样么。”


    “那你之前用皮卡拉的那一批瓷器,是真的还是假的?”东方晔问。


    “那肯定是假的了。”闻斓说得理直气壮,“这种厂家批发出售的东西不值钱,流水生产线一天就能做几百个。”


    说到这里,东方晔突然好奇起来:“那你的店里没什么真东西?”


    闻斓撑着下巴,眸中带笑,他仰头一指旁边的茶桌,说道:“那个,那东西是个老物件,据说是从博物馆淘出来的,我托人买下来后自己又找人修补加工了一下,要说收藏价值嘛微乎其微,单纯当桌子那倒是挺好用的。”


    东方晔一愣,说道:“我以为古董都是要保护起来的。”


    闻斓一笑:“也不是什么古董都有收藏价值。”


    东方晔没再说话,他偏头看了一眼正在收拾房间的小文,问道:“那个房间里的书是真的还是假的?”


    闻斓侧身往那边看去,接着说道:“拓本是真的,内容就不知道了。你感兴趣?”


    东方晔点点头:“我能看看吗?”


    见他诚信询问,闻斓也不忍心拒绝,说道:“行啊,随便看。不过看完你得放回去,不然分类会乱。”


    得到闻斓同意,东方晔立刻起来站在书架前看着,闻斓则是好笑地看着他,片刻之后他觉得困顿,眼皮像是灌了铅,午后的空闲让他忍不住困意来袭,直接撑在小桌子上闭眼休息。东方晔拿了本线装书出来,看见闻斓坐在床前似是在打盹,他立刻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回到闻斓身边,坐在床前翻开了那本书。


    轻微的呼吸声和翻书声在安静的二楼响起,东方晔难得在这样的环境下静下心来,身前就是睡着的闻斓,他感到无比安心。


    到了晚上闭店的时间,闻斓才辗转醒来,一睁眼便没看见东方晔的人影,他就以为东方晔已经离开。他坐着愣了一会儿神,接着才想起来看一眼时间,已经六点二十了。


    闻斓抬手揉了两把脸,站起来往楼下走,却不料看见东方晔站在店门口,像是在和谁说话。闻斓踏着楼梯下去,看清了和东方晔说话的人——正是闭了店要下班的小文。


    但闻斓的注意力没在小文那里,而是在东方晔身上——他竟然没走。看来他今天是真的很不想一个人待着。


    闻斓走下来,小文看见他喊了一声“老板”,闻斓听见后点点头,转头去跟东方晔说话:“我还以为你走了。”


    东方晔回头顿了一下后说:“怕小文走了你还睡着,你店里遭小偷。”


    闻斓听见这玩笑话便很给面子地一笑,接着他摆摆手示意小文可以走了,然后才问东方晔:“要不要吃点东西?”


    “你不是要出去谈生意?”东方晔反问道。


    “谈生意也要吃饭啊。”闻斓拿着钥匙锁了仓库后门,边走边说。


    “你们不在饭桌上谈?”东方晔说。


    闻斓从后门走出来,听见这话便抬眸看着他,片刻后轻笑一声,说道:“你说的那叫应酬,我一个个体户需要跟谁应酬?就是去验一验货,要是能谈得来就卖个面子收下了,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东方晔“哦”了一声,说道:“你说谈生意,我还以为是多大的生意。”


    闻斓一阵好笑,他从柜台后面的衣架上拿过自己的外套穿在身上,然后说道:“你就自己点外卖吧,我店里可没菜,做不了饭。”


    东方晔诧异地看着他,看得闻斓有些脸热,他胡乱解释道:“别多想,我就是原来吃食堂吃惯了,懒得买菜。”


    东方晔了然一笑:“行,你说是就是吧。”


    闻斓看他这模样也懒得再说什么,他抓起车钥匙,简短打了声招呼后就去旁边开车,东方晔站在门口看着他把车开过来,最后停在了他面前。闻斓降下车窗,从车里扔出了一把钥匙,东方晔伸手去接,看清楚闻斓扔的是什么后他疑惑地抬头看着他。


    “一楼的钥匙。”闻斓解释道:“你帮我把店锁了,二楼随便你看。”


    这句话像是对东方晔的信任,也表明了他没有什么东西怕东方晔看见。东方晔看着那串钥匙顿了一会儿,接着他才说道:“门锁了,一会儿你从哪里回来?”


    “后门有楼梯直通二楼,你别锁二楼的门就行。”闻斓说着,他收回视线,冲东方晔摇了摇手:“走了,一会儿回来。”


    放下这句话,闻斓开着车离开了古董店门前,顺着闽湖公园的路开出去,消失在东方晔的视线中。东方晔站在门口看着闻斓的车消失在即将要落幕的天色中,最后他走进店里关上门,按照闻斓的话,锁上了一楼古董店的正大门。


    ·


    闻斓驱车来到金才区的古玩市场,不过他没有开车进去,而是沿着路绕过古玩市场正大门,拐进一条小巷中,直接去了西角的空地。他把车停站在市场西角的空地,接着熄了火开始原地等待,他还特意关了车灯,不让人察觉到这个方向有人。


    闻斓打开车窗,坐在车里点燃了一支烟,慢慢静候时间流逝。


    在快到八点的时候,闻斓看见远处有一个鬼鬼祟祟的人正在往这边接近,闻斓没有动,只是目光盯着他看。晚上视线不好,加上这一片没有光源,那个人似乎没注意到这边停了一辆车,闻斓看着他慢慢走到空地中心,接着站住四处观望的时候,他立马打开了车灯。


    那个人明显吓了一跳,警惕地看向这边。闻斓下车,叼着烟蒂走过来,看清楚了前来交易的人容貌:身高一米六左右,身量瘦削、弱不禁风,即便是视线昏暗,闻斓也能看见这个人胳膊上有一道道淤青。


    男人双手揣在衣兜里,对闻斓有些警惕,虽然还怕,但他还是开了口:“就是你要买金佛?”


    闻斓拿掉嘴里的烟蒂,在呼出一口白烟后,面带微笑说道:“是我。你的东西呢?”


    那个人往闻斓身后看了看,像是在确定他是不是只有一个人,在没有看见其他人后,他才掏出衣兜里用布包着的东西,交到闻斓手上。闻斓看他小心谨慎的样子实在消磨耐心,不过好在他把东西交了出来,闻斓掏出随身带的手电,打开了布包,一节金色的手指节静静躺在那里。


    这和闻斓在照片上看的一模一样,结合那个物流公司负责人的说辞,闻斓确定这就是那尊两米半金佛的手指节。


    那个人见闻斓似有犹豫,他开口说道:“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足金!一口价,二十万!”


    闻斓听见这话,霎时一抬头,盯上来人的眼睛,将他看得浑身发毛。


    选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来交易,现在还来信誓旦旦的说这是足金,闻斓差不多能确定这小子肯定拿着这枚手指节去金店验过成分了,金店不会按照百分之百纯金的价格回收,这枚手指节真要回收连两千块都拿不到,所以他开始另辟蹊径——骗人。


    闻斓关了手电,把那节手指扔回去,接着转身就要走。那人一看闻斓要走,赶紧拉住他:“等等!你不要了?”


    闻斓站定回头,脸上不屑的表情映入眼帘:“兄弟,你要骗也骗得实诚点吧。你那块金子压根儿就不是纯金的,重量和同体积的纯金完全不一样,还不知道这里面掺了什么杂质呢,你就敢要我二十万?”


    “咱们可以商量!”那个人明显不愿意放过闻斓,他赶紧改口说:“虽然这不是百分百纯金的,但至少有百分之六十的含金量!没有二十万,两万也行!”


    很好,就是这样。闻斓半眯起眼睛,语气略显轻蔑:“兄弟,真不是我故意压价,你这块金子别说两万,五千都不值。你随便拿到街上问问那些识货的,肯定不是我这个报价,五千都算良心了。”


    那个人明显被闻斓的说辞唬住,他张着嘴还想要辩解辩解,闻斓却率先打断了他:“不过,我看你这节手指头应该是从哪里割下来的,本尊应该还挺大。这么大的金像,就算不是百分百纯金,整体价格应该能在两百万左右。”


    那个人眼神一愣,抬头看着闻斓,闻斓见他掉进了自己设计好的陷阱,随后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如果你手里有这尊完整的金像,我倒是可以考虑市场价收下来。”


    那人听见“二百万”,眼睛里已经被另一种惊喜替代,他的语气立刻变得兴奋激动起来:“你要完整的?没有问题!我知道在哪儿!”


    “那太好了,我们现在就过去。”闻斓说罢拉着他就要走。


    但那人却不动,他抓住闻斓的胳膊往后拽,又变了一副面孔:“今天?今天不行!”


    闻斓回头看着他,眼神里是询问。那个人咬着手指喃喃自语了一段时间,接着在闻斓的目光下突然变得凶狠起来:“二百万,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我要先验货。”闻斓冷声说。


    “今天不行!”那个人又吼道:“今天不行……明天也不行!”


    闻斓察觉到有些不对,他尽力放缓语气问道:“那什么时候可以?”


    那个人在闻斓的目光下来回逡巡了好几趟,最后他看向闻斓说道:“留个联系方式,到时候我联系你!”


    闻斓见状也不敢刺激他,只好从身上摸出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来的废旧小票,接着掏出笔,在小票背后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接着交给了他。那人拿过闻斓递过来的纸条,干笑了几声后转身想走,走到半路像是怕闻斓返回一样,猛然转过身来对闻斓说:“你等我的消息!”


    接着这个人就立刻消失在古玩市场的空地,消失在夜幕之中。闻斓看着那个人消失的方向,内心涌起一种十分不好的感觉,但他说不清这种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这个疑问就只能埋在心里。


    站了片刻后,闻斓转身上车,离开了这杳无人声的地方。


    第33章


    晚上闽湖公园附近人多热闹,闻斓在前面的商业区堵车堵了好一会儿才把车子开回店里。他停好车后坐在车里没急着下去,而是掏出一张名片来拨通了上面的电话,那边响了几声,就立刻接通,闻斓直接张嘴表明身份:“是我,照香阁老板。”


    “闻老板?!”陈友又惊又喜,“是找着金佛的线索了吗?”


    “我问你一件事,你老实回答我。”闻斓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副驾,接着他掏出烟点上,等一口烟袅袅呼出,他才开口问道:“你要找的那尊金佛,到底怎么丢的?”


    陈友一愣,不知道闻斓怎么知道这尊金佛丢了,见陈友语塞,闻斓愠怒问道:“你他妈不会找了个人来我头上玩仙人跳吧?”


    听见闻斓语气不好,陈友赶紧解释:“怎么会!我哪儿敢耍闻老板您啊,我的身家性命都托在您身上啦!”


    “那你就把这尊金佛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跟我说清楚。”闻斓捏着烟的手深处车窗外弹掉烟灰,接着他叼回嘴里,语气冷得像车外的寒风:“你既然知道我黑白通吃,就应该明白在我面前耍手段会有什么后果。”


    面对闻斓的威胁,陈友不敢隐瞒:“这尊金佛其实是一位外国的客户找上我们的,留的地址在泰国,我们接下这个订单以后一直到9号打完包发出去都没问题,偏偏在13号进入闽州后死活联系不上送货的司机,站点查询到送货的车的确已经经过高速到了闽州境内,可就是找不到人,这都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我连一点金光都没看见。后来想着会不会有人捡回去买了,我就在闽州到处打听,后来在金才区打听到……您这儿可能查得到点线索,所以才来拜托您了。我说的都是实话!可不敢撒谎!”


    陈友说得真切诚恳,闻斓听完后问道:“为什么不找警察呢?这么大的丢失物品,市场价几千万的东西,警察不可能找不到。”


    “我们哪儿敢报警啊!”陈友说得痛彻心扉,捶胸顿足,“这件事都还没让订单客户知道,就怕人家要赔偿!这么大的金佛像,我可说不清楚这东西到底是丢了还是我们私吞了!”


    陈友的担心倒是不无道理,毕竟一个公司内部鱼龙混杂,难说会不会有人起贪念。如果报警处理,就算不是陈友公司的责任,多少都要落个管理不善的名头,罚款已经算是轻的了,如果因为这个影响到以后的订单成交量,那才是倒了大霉,陈友不报警的行为似乎也说得通。


    思及于此,闻斓差不多确定了今晚跟他谈交易的人和陈友不是团伙作案到他头上来的同伙,陈友说13号进入闽州后司机就失去了联系,到现在起码过去了十几天,佛像完整的可能性太小太小。


    还真让那个姓于的猜中了。闻斓烦躁地抓抓头发,说道:“这样,你等我消息。我已经打听到金佛现在可能在谁手上了,如果你说的那些话是真的,我可以先去看看,但是我不保证金佛的完整性,十几天的时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这个没有问题,只要能找回来!”陈友说道。


    见陈友同意,闻斓才说道:“那就这样,等我消息。”


    闻斓飞速挂断电话,坐在车上抽完最后一口烟后才下来摁灭烟头,沿着后门一旁的楼梯上了二楼。


    灯还开着,东方晔不在客厅,但是那间放书的房间关着门,闻斓走过去轻手轻脚打开了那扇门,接着客厅的灯光透过那一排书架看见东方晔躺在小床上,好像已经睡着了。


    闻斓走进去,蹲在了床边,正对着东方晔侧过来的脸。东方晔睡着时毫无防备,不像清醒时那样敏锐,小文抱了厚被子上来,但是没开空调,房间里依然冷如冰窟。闻斓看着看着,不自觉伸出了手,想要摸摸东方晔的脸,却在即将触碰到的一刹那停下动作。


    东方晔的呼吸平稳而绵长,他似乎没察觉到闻斓的动作,此时正睡得安静。闻斓最终收回了手,帮他把被子掖到下巴,接着转身打开房间里的暖风,末了走出房间,轻轻地关上门。


    东方晔很久没有这样睡到被闹钟叫醒了,他艰难地伸出手摸到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接着爬起来,坐在床上眼神发懵。


    这里似乎不是自己的房间。东方晔转头看了一下房间内的摆设,好久才想起来自己昨晚是在闻斓家留宿的。想到这里他的脑子一下清醒过来,手忙脚乱的爬下床,开门后果不其然看见闻斓坐在客厅窗前,开着电脑正在算账。


    闻斓听见动静抬头去看,看见东方晔站在门缝后面,视线对上时他还有往后退的趋势,见此情形闻斓说道:“早啊,你都起这么早吗?”


    看见闻斓和自己说话,东方晔只好从房间里走出来,略显局促地坐到房间对面的茶桌旁边去,他低下头纠结了一番,接着才说:“你……没事也起那么早?”


    “哦,以前早起训练习惯了。”闻斓轻描淡写地说,“一会儿我送你去上班吧。”


    “不用,我打车过去就好。”东方晔下意识拒绝。


    “这个时间段出租车都忙着在湖对面的酒吧KTV拉人,不会从这儿过的。”闻斓头也不抬,伸手往旁边一指:“洗手间在那边,台子上有漱口水,洗脸巾挂在墙上,自己拿。”


    东方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接着站起来往那边走,关起门来洗漱,闻斓算完账,他正好从洗手间出来,小文也来开店了。见东方晔收拾好自己,闻斓合上电脑,站起来对他说:“走吧,我送你去局里。”


    东方晔见他这样,就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躲不开了,事到如今他再拒绝就是给闻斓脸色看了,因此他只好同意。


    闻斓抓了外套和他沿着楼梯下到一楼店门里,出门前他对小文说:“今天你看店。”


    小文也不问,只管点头。东方晔跟在闻斓后面,对小文点了点头,接着走出古董店,绕到店背后停车的地方,跟着闻斓上了车。


    东方晔一直在瞄他,见他不说话,东方晔便想找点话题,他问道:“你昨晚的生意没谈成?”


    闻斓发动车子,侧首看他一眼,笑着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表情不太好。”东方晔说。


    果然,这个家伙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不那么敏锐。


    闻斓眼神微动,接着轻笑一声说:“还好吧,也不到没谈成的地步。有些收藏爱好者就是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脾气和喜好,见怪不怪了。”


    听他这么说,东方晔点点头,也没再继续问下去了。闻斓安静当着司机,敬业的把东方晔送到警局门口才停下来。


    “拜。”闻斓笑着说。


    东方晔看着他,一时间竟然觉得脸上的温度开始升高,他在脸变红之前就赶紧下了车,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就当告别。闻斓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在东方晔听力能及的范围内大笑起来,接着他就开着车离开了警局。


    东方晔快速跑上楼躲进了办公室里,试图这样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独处冷静的机会还没过去,张恺就敲响了东方晔办公室的门:“东队!有人叫我给你送早餐!”


    这句话一说出来,办公室内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屏息凝神,连付小福吃东西的声音都小了下来。


    东方晔把办公室的门拉开一条小缝,看着门外一脸真诚的张恺问道:“……谁送来的?”


    张恺则是完全不知道办公室内的八卦气氛,连带着东方晔的语气也听不出来有什么不对劲,他当然是落落大方地说:“哦,闽湖公园的闻老板啊。”


    张恺话音一落,办公室里就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东方晔听见了,伸手夺过张恺手里的早餐,砰地一声把门关上,险些撞上张恺的鼻子。张恺愣愣站在原地,一不知道为什么东方晔会这样,二不明白办公室为什么这么多人感冒。他满脸疑惑的走回来,嘀咕道:“你们都得病啦?好端端的咳嗽什么?”


    付小福灌了几口水,边咳边说:“张哥……咳咳,你是不是不知道缉毒的同事们传出来的消息?”


    张恺更加满头雾水:“什么消息?”


    “咱们东队青春期到啦!”曹然抬起手在嘴边竖起一道屏风,确保声音能够准确传到张恺耳朵里,语气真诚而热烈:“对象就是闽湖公园那家照香阁的闻老板!”


    “邝副支队不是辟谣了吗?”张恺问。


    “今天早上咱们东队是坐闻老板的车来上的班!”付小福也学着曹然的样子对张凯说:“局里一楼的内勤姐姐们亲眼看见的!”


    听完这句话,张恺如同被五雷轰顶,他坐下的动作硬生生僵在半空,他看了一眼付小福,又看了一眼东方晔办公室的被百叶窗挡住的玻璃,接着从内心深处爆发出他此生最为震惊的话语:“卧槽?!”


    第34章


    接下来的这几天里,闻斓只要一有空就会去警局送饭,有时候他亲自来,有时候他拜托一楼的内勤给送上去,而且每次都很好的卡在饭点,在局里的警察们选择去食堂和外出就餐的时候,他就提着个饭盒走进分局大门。


    因此每到饭点,东方晔总能吃上热乎的饭菜,这件事着实让刑侦办公室的人艳羡不已,但又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东方晔从一开始的推诿不接,到现在的泰然受之,这一变化实在是叫人瞠目结舌,邝明山知道这件事后直接冲进东方晔的办公室,怒喝道:“姓东的你他奶奶的!”


    闻斓靠在东方晔的办公桌前正被冲进来的邝明山吓一跳,而东方晔眼睛都不抬一下,淡然说道:“有事?”


    邝明山伸出手指指着这两个人,最后还是冲东方晔怒道:“你他妈说老子传你谣言拿着业绩指标威胁我给你澄清辟谣!你呢?转头就亲自坐实了谣言!东方晔,没你这样做人的!”


    而东方晔忙着看电脑,没空理他。眼见着邝明山药泪洒当场,闻斓赶紧上手抓住了邝明山的胳膊,好言相劝:“这位领导,消消气消消气,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嘛,何必这么大动肝火的?”


    听见声音,邝明山这才想起来闻斓这崽子也在这儿,他立刻把矛头对准了闻斓:“还有你!是谁跟我说的信誓旦旦不敢追东支队长,你现在在这儿做什么,啊?!”


    “送饭啊。”闻斓坦然回答。


    “无缘无故的你来送什么饭!”邝明山怒而指控道。


    闻斓张着嘴,却没有解释,他把脑袋一歪,只给邝明山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邝明山从来没觉得一个人的微笑能恶心到这个程度,他连呼吸都开始颤抖,他转头看了一眼正打开保温盒的东方晔,接着捂着心口仿佛受到了十万打击。


    邝明山最后是喘着粗气离开刑侦办公室的。


    闻斓站在门口看着邝明山写满厌恶委屈的背影,关上门才对东方晔说:“你们这个副支队长脾气有点意思哈。”


    东方晔打开饭盒看见里面是一些家常菜,最后他还是端着保温盒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做到对面的沙发上去,他对闻斓说:“你还是别来了,每次都闹得局里鸡飞狗跳的。”


    闻斓走过来在东方晔身边坐下,姿势四仰八叉的,显得极为放松,他说:“我这不是来表表诚意嘛。”


    听见这话东方晔的筷子一顿,接着他很好地隐藏住自己的情绪,低着头说:“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东方晔的语气平淡,表情也没什么异样,但是闻斓很明显看见东方晔染上一点红色的耳尖,在东方晔的身上简直太显眼。闻斓不在乎东方晔装傻,他轻笑一声说道:“好吧,那就当是我孔雀开屏了。”


    听到闻斓这自嘲般的笑,东方晔突然觉得心悸,他快速吃完闻斓送来的饭,仓促收好保温盒。闻斓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他又开始紧张,他带着微笑,伸手过来收走了已经空掉的保温盒,用十分温和地说道:“放着给我吧。”


    东方晔第一次听见闻斓还能发出这么温柔的声音,他一下子愣在原地,看着闻斓把保温饭盒收拾好装进了袋子里,接着他眼前出现一张餐巾纸,他顺着手的方向看过去,只看见了闻斓的笑,他听见闻斓笑着说:“擦擦嘴,沾油了。”


    东方晔看着他呆愣一会儿,接着赶紧撇过脑袋,胡乱伸手抓走了闻斓递过来的纸,用力擦了擦嘴。


    闻斓偏头,看着他有些局促紧张的动作,脸上笑意更深。东方晔听见没有动静,转过头来看他,却不料和闻斓的视线正对上,他看见了闻斓含在眼中的笑,此刻有些手足无措。他急忙低下视线,问道:“还有事吗?”


    而闻斓收回视线,提着袋子站起来,语气轻松又爽朗:“没有了。走了。”


    闻斓伸手打开办公室的门,拉开一条缝隙后他看见门口围着的一群人立刻脱兔似地逃离现场,装睡的装睡,假寐的假寐,一切都假的不能再假。闻斓走出来反手关上门,好笑的看着这群妄图八卦东方晔隐私的好同事们,接着他提着袋子,趁着这帮人还没抬起头来,快速离开了刑侦办公室。


    分局一楼的内勤和闻斓打着招呼,闻斓都笑着回应,他走出分局大门后转头上了自己的车,把空掉的保温盒放在副驾驶上,他自己则坐在驾驶位上发了会儿愣。


    他能感觉到东方晔对他的情绪,那很明显,但东方晔却一直在回避它。每次只要两个人之间靠近,东方晔就会变得紧张慌乱起来,而且他会变得不敢直视闻斓。闻斓趴在方向盘上,慢慢回味着今天东方晔的表现,他突然一笑,转过脸看向副驾上的保温盒。


    正当闻斓笑得开心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闻斓摸出手机,连来电显示也没看,直接接通:“喂。”


    “今晚十点,高城的废弃厂房。”对面传来一阵阴冷的声音,立刻唤回了闻斓的意识。


    他马上想起来这是之前找他出售金佛的那个家伙,闻斓马上收敛起笑容,他问道:“高城什么地方的废弃厂房?”


    “原来的国营铸造厂。在最里面的空厂房,我等你。”对面的声音重复了一遍:“二百万,一分都不能少!”


    接着不等闻斓说话,对面就快速挂断了电话。闻斓看着被挂掉的通话页面,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确定这个家伙不正常,时隔这么久才给他打来电话,闻斓竟然猜不透他到底要干什么。


    他关闭手机,刚才的开心顷刻之间烟消云散,他启动车子,随后离开了分局大院。


    闻斓暂时没有跟人说起今晚的事情,他只叮嘱小文看店,接着他穿上方便行动的衣服,开走了店里那辆皮卡,前往约定的地点。


    高城这边有一家国营铸造厂,几年前就已经荒废掉了,现在里面的厂房屋顶塌落、墙上的砖瓦都掉了下来,厂房外面的危房标志都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杂草长得有半人高。


    厂房正大门已经被封锁,闻斓只能沿着小路绕到厂房的后门,后门的铁门已经被锈蚀严重,锁头都已经坏掉了。闻斓站在门口观察一会儿,没有看到有人来的痕迹,厂房的门也没有被破坏,虽然生了锈,但尚且挂在门上,勉强把大门锁住。


    闻斓抬手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十点还有十几分钟,闻斓便打算等一会儿再进去,如果那个人也要进来,肯定也是只能从这里进去。这么想着,闻斓回到车旁,掏出烟盒叼了一支烟在嘴里点燃,随后他就站在那里慢慢等待。


    十几分钟后,等闻斓抽完了烟,却依然看不见有人出现。闻斓给来交易的人打了个电话,还不等忙音响起,对面却直接挂断了闻斓的电话。闻斓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接着再一次拨通,这一次连忙音都没有,这个电话直接打不通了。


    闻斓顿时感觉不妙,他回到车上翻出自己的手电,走到大门前一脚踹开锈蚀严重的铁索,打开厂房大门,沿着路往厂房最深处走。闻斓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高处,果真看见一个四处透风的厂房。厂房大门已经脱落,里面比外面还要黑,闻斓举着手电站在门口往里面观望,另一只手依然在打电话。


    闻斓内心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在拨打了两三次电话依旧打不通后,他决定进去看一看。他掏出裤兜里的折叠匕首,警惕着周围的一切,防备着可能会发生的任何情况,厂房里视线十分不好,即便闻斓打着手电也看不清楚里面的整体概况。


    闻斓四处看了看,找到一处墙角,背靠在墙角里尝试再次拨打电话。手机里的声音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厂房里唯一能听见的动静,安静几秒过后,闻斓终于听见了里面传来忙音——对面的手机拨通了!


    接着闻斓屏息凝神,终于在厂房的另一角听见了一阵铃声,这声音响了很久,直到无人接听后自动挂断。这气氛诡异到极点,闻斓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他再次拨打电话,然后顺着那微弱的铃声追寻过去,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等能够清楚听见手机铃声后,闻斓终于在一处盖着篷布的东西前停下来,他用手电照过去,只看见了一部被丢在地上的手机,因为来电所以屏幕亮着微弱的光。


    闻斓挂断电话,低头看着那部手机,就在他想要走近查看情况的时候,他忽然注意到有一两滴什么液体从房顶滴落,打在了亮着光的手机屏幕上,闻斓停下脚步,抬起头往上看,但是厂房内部视线太差,他没看清上面有什么,就在他把手电转上去的一刹那,闻斓当即被吓得魂飞魄散。


    一个人被吊在厂房屋顶上,脖子以下已经被鲜血浸透,血液顺着裤脚滴落下来,打在手机屏幕上。


    闻斓被吓得喘着气趔趄着往后退了一步,就在他想要掏出手机报警的那一刻,厂房外面却忽然传来一阵警笛声,瞬间就包围住了闻斓所在的厂房。车灯打进黑透的厂房内部,闪得闻斓睁不开眼睛,几个警察从车里下来,立刻冲进来抓住了闻斓:“别动!双手抱头蹲下!”


    闻斓手里的匕首和手电被警察收缴,接着一个面生的队长走进来,看见这一幕同样被吓得魂飞魄散,他赶紧下令道:“把这个人押出去!去!去通知辖区公安局!这里发生了命案,让他们赶紧派人过来!”


    第35章


    东方晔接到接案派出所的电话已经过了发现尸体时间二十分钟,他带队连忙驱车抵达案发现场,在铸造厂正大门的几辆警车中间看见被戴上手铐的闻斓,以及站在闻斓旁边的街道派出所所长高宏军。


    高宏军看见分局的车来了,赶紧上去迎接,东方晔下车后瞄了一眼闻斓,转而问道:“怎么回事?”


    高宏军说:“领导,是这样的,我们派出所接到报案称有人在这个废弃厂房里杀人藏尸,我们撂下电话就赶紧过来,一到地方就正好看见这个家伙拿着一把匕首站在厂房里,头顶就是一具尸体!我们赶紧把人抓起来,连夜通知你们了。”


    闻斓出现在案发现场?东方晔一皱眉,内心否认了高宏军认为闻斓是凶手的想法,他挥挥手叫人来接着他之后问高宏军详细情况,他自己则冲失神靠在警车上的闻斓走过去。


    闻斓短时间内没察觉到有人朝自己靠近,等到东方晔走到他身边抬手扶住他的肩膀时,他才猛然回头,瞪大眼睛的样子明显是被吓得不轻。


    “怎么回事?”东方晔问。


    闻斓看见东方晔的脸,平复了一下呼吸,接着才回答道:“我不知道,我一到地方……现场就已经那样了。人不是我杀的。”


    东方晔丝毫不怀疑闻斓这些话的真实性,他招手叫来高宏军让他把闻斓的手铐解开。高宏军一时惊讶,东方晔见他要开口便打断他要说的话,指着闻斓解释道:“这是我们分局的特派专员,他是来实地考察情况的,你们抓错人了。”


    高宏军闻言一愣,接着他赶紧叫人来把闻斓的手铐解开,顺便还给他赔礼道歉,叫他不要计较,闻斓无神地摇摇头,也不知道是不介意还是不在乎。


    见闻斓还在回神,东方晔便转头去问高宏军:“尸体在什么地方?”


    “在最里面的厂房,走上去差不多十分钟的路程。”高宏军回答道。


    “上车。”东方晔下令开车上去,不耽误时间,他抓住闻斓的胳膊,顺便把他扯到自己的车上,接着他急踩油门,沿着厂区内部道路一路往上赶往案发现场。


    东方晔开着车,余光瞥见闻斓用力搓了搓脸,他握着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开口问道:“你为什么在这儿?”


    “来见一个人。”闻斓放下手说。


    “见谁?”东方晔问。


    “死者。”闻斓已经恢复了平常的语气:“我是来跟他谈生意的。”


    “来这里谈?”东方晔听出闻斓话语中的异样,下意识地反问。


    “他定的地方。”闻斓却只简短地说。


    他的意思东方晔能明白,把他约来这里的是死者,闻斓没办法在这其中做其他手脚,死者才是占据主动的一方,闻斓只是遵照执行。几分钟后东方晔抵达案发现场的大门口,里面已经围了一圈的痕检和现勘,门口的人看见东方晔都站直打了声招呼。东方晔下车后指着另一边下来的闻斓对痕检说:“给他一双手套。”


    痕检点头,马上拿来两双橡胶手套,一双递给东方晔,一双给了闻斓。尸体已经被先赶来的派出所民警放下来,交给法医现场检查,东方晔则是站在不远处,抬头看向厂房内吊着尸体的横梁。横梁中间拴着一根电线,结合厂房里还有好几个废旧电柜,因此他猜测悬挂尸体的电线应该是就地取材,厂房的承重柱之间有交叉向上的桁架结构,正好对着屋顶的横梁。


    东方晔随后低下头去看那具尸体,尸体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东方晔喊了一声唐庭,问道:“死者的身份了弄清楚了吗?”


    “目前从现场遗留的一部手机来看,只能知道死者姓简,具体的可能还得回分局户籍科去查。”唐庭拿着一部手机走到东方晔面前回答道。


    “手机上有什么线索?”东方晔问。


    “有几个未接电话,应该全是闻老板打过来的。晚上六点十七分左右和闻老板也有一通电话,不过这次打通了,呼出十六秒;再接着就是晚上九点五十分左右,最后一通电话播出,对象是……110。”唐庭说到这儿,试探性地抬眼打量了一下两个人,问道:“东队,你说这通电话真的是死者本人打来的吗?他都……那样了。”


    报警来抓闻斓的人是死者自己?东方晔立马否定了这个想法,依照闻斓先前的表情来看,他是完全没想到会出人命这件事,其次他可能不认识对方,因此东方晔回头看着闻斓,问道:“你能说说情况吗?”


    闻斓沉吟片刻,接着说道:“我和他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只见过一次面,我和他联系是因为我在帮人找东西,而他的手上正好有线索。六点多我给你送完饭刚从分局出来,他就给我打了电话,约我晚上十点在这儿见面。”


    唐庭听得一滞,他不知道闻斓和他约在这里要干什么,而东方晔明白这这和之前闻斓告诉他的要谈的生意有关,死者约闻斓来这里应该是要交易什么。想到这里,东方晔便又问他:“你找他要交易什么东西?”


    闻斓皱着眉,片刻后才开口告诉东方晔:“一尊金佛,我找他是为了要他手上的一尊金佛像。”


    “多大的佛像?”东方晔问。


    “据说是有两米半,但我没见过实物,所以还不能给你准确的描述。”这么说着,闻斓突然想起来什么,他转身冲向尸体,在死者的身上到处翻翻摸摸,最后从死者外套的内侧包中找出一个布袋,那正是他在古玩市场看见过的布袋。但是闻斓找出来的时候,布袋已经是空瘪的状态,闻斓打开一看也是如此,随即他愣在原地,回过头来对东方晔说:“不见了……”


    东方晔察觉到闻斓语气里的诧异,赶紧问道:“什么不见了?”


    闻斓张着嘴想要说,却觉得自己说不清楚,他干脆拿出手机,点开先前于老板发过来的那张照片,直接把手机递给东方晔看:“就是这个。那天晚上我和他见面,交易的东西就是这个。”


    那张照片拍摄当时的光线不好,东方晔便如同闻斓第一次看见时的样子,除了闪着的金光什么也看不清楚。最后他不再自己较劲,而是对唐庭说:“把这张照片发给技术,让他们做锐化高光处理。”


    “是。”唐庭向闻斓要走这张照片,转头联系康主任去了。


    等到唐庭走后,东方晔才看向闻斓,小声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闻斓却摇摇头,双手叉着腰说道:“老实说我想过会发生黑吃黑的局面,但我没想到会以这么极端的方式出现。这家伙我跟他第一次见面就觉得不对劲,结果这个不对劲竟然直接在他身上印证。”


    东方晔晔沉思了一会儿,接着他问闻斓:“当时厂房附近有别的人?”


    闻斓想了一会儿,最后摇头:“我没察觉到。”


    以闻斓对环境侦查的敏感度,他说周围没察觉到,要么附近没人,要么有人刻意隐藏了自己。东方晔听他这么笃定后眉头就没松过,他只能往闻斓所说的生意上面去联想,接着他又问道:“当时找你收购金佛像的人是谁?”


    “是一个叫陈友的人。”闻斓掏出那张名片交给东方晔,闻斓对他没有隐瞒,把他所知道的情况全部告诉了东方晔:“一开始是他找上我,我才会去联系死者,一开始我还怀疑他们仙人跳来着,还威胁过他,不过听他交代的情况来看,他可能真不知道金佛的去向。”


    东方晔拿着那张名片,接着转身交给身边的曹然:“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去局里等着我们。”


    身边的外勤拿了名片就去打电话,东方晔一转头问:“法医到现场了吗?”


    穿着外套小跑进来的市局法医陈臣听见东方晔的声音,赶紧喊道:“来了来了!法医在这儿!”


    “先判断一下死者的死亡时间,我要排除凶手。”东方晔首先说道。


    陈臣带好手套蹲下来,一边看一边回答东方晔:“等着,我马上看看。”


    见陈臣立马投入工作,东方晔和闻斓都站在一旁紧张的等待结果,几分钟后,陈臣站起来冲东方晔喊道:“根据尸体僵硬程度判断,死者死了起码有四个小时以上了!具体的死亡原因我得把尸体拉回去解剖分析,你着急吗?”


    知道大概的死亡时间,死因现在已经不是东方晔的首要关注目标了,他叫几个人来帮忙把尸体搬上车送回市局做尸检,接着他来到悬挂尸体的下方,抬头看向屋顶的横梁。


    闻斓站在他身后,也抬起头看上去,他说道:“他挂在这个地方,如果是白天,那真的一进门就能看见。看来这个凶手对这周围的环境很熟悉,知道这里有一个视线死角,到了晚上黑灯瞎火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唐庭和几个现勘正在研究悬挂死者的电线,但是却摸不出什么头绪来,东方晔看着那个墙角,接着他走过去伸手拿过了唐庭他们正在研究的电线。电线上面有很明显的摩擦痕迹,按照现场来看,应该是凶手悬挂尸体时,电线和横梁摩擦产生的磨损。


    但是其中一截电线的外壳有横向破损,里面的铜线露出来,也有相同的磨损。东方晔看了一眼那截横向磨损,接着他抬起头,把手里的电线往上抛出去,电线经过横梁掉下来,落在了横梁之上。


    唐庭看着他模仿凶手的动作,松了手专注观摩,等到东方晔把电线调整到和磨损处相对应的位置,接着东方晔拉起电线,开始往横梁靠中间的位置走,一直走到有滴落血迹的地方才停下来。


    这个动作很明显,东方晔在模仿凶手把死者悬挂起来后,又拖着电线把尸体往中段部分移动,这是电线上那一截横向磨损产生的原因。东方晔确定了这个动作之后,他又停了下来,皱着眉思考着什么。


    闻斓从他的动作解读出他的疑惑,于是他开口说道:“你是在想,他为什么要把死者移动到这个地方来?”


    唐庭一愣,他还没看出东方晔在干什么,闻斓竟然就直接有了结论。听到闻斓的声音东方晔点点头,说道:“如果就像你说的,这个地方一旦没有任何光线就是视觉死角,他既然要藏尸又为什么要把尸体移出来,挂在靠近门口的地方?”


    “可能是为了调整视角?”唐庭猜测道。


    东方晔摇摇头,否定了唐庭的话:“那他完全可以不把尸体吊起来,随便扔在哪个角落,短时间内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唐庭语塞,东方晔的说法完全在理,无可辩驳,他也试图站在凶手的角度思考,但却想不出任何头绪。东方晔也在思考,他慢慢看向闻斓,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有没有可能,凶手是为了警告?”


    “警告?”唐庭不明白东方晔的话,他问道:“警告什么?”


    东方晔并不说话,他直直地看着闻斓,闻斓从他直勾勾的视线中解读出什么,他伸出手指指着自己,表情有些诧异,但接下来他大脑思转两秒,意识到了东方晔话里的意思:“你是说那尊金佛?”


    听到闻斓的话,唐庭更加一头雾水:“啊?什么金佛?”


    接着不等唐庭听到任何解释,厂房外的外勤跑进来举着手机对东方晔说:“东队!之前你给的那张名片联系上人了,那人现在就在分局里等着呢!”


    东方晔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摘了手套抓住闻斓转身就走,走之前他还不忘叮嘱唐庭:“你看好现场,我回分局审人。”


    唐庭完全没意识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眼睁睁地看见东方晔拉走闻斓上了车,直接开着车离开现场,急匆匆回去审人,唐庭连话都没来得及问,东方晔开着车就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只能怨叹一声,守在现场继续勘察。


    第36章


    陈友接到市局的电话后内心就一直惴惴不安,他在市局一楼的大厅坐立不安,过几分钟就看一眼时间,心里面虽然大概猜出警察找自己会说什么事,但人都到了警局,紧张还是无法避免,他现在还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解释才能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半个小时后,分局大门口窜进来一辆警用牧马人,一个漂亮的曲线停在门口后,东方晔从车上下来,一走进大门便问:“陈友人呢?”


    陈友听到点名他战战兢兢站起来,不知所措地看着东方晔。闻斓跟在东方晔身后走进来,陈友看见他当即便一愣,指着他差点惊讶失声:“闻老板?!”


    闻斓十分自然地上前勾住陈友的脖子,小声对他说:“抱歉啊陈老板,我这也是没有办法。这事儿闹大了。”


    闹大了?什么就闹大了?陈友听得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闻斓说的这个闹大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东方晔无视掉这两个人之间的互动,对陈友说道:“上楼去,我有话要问你。”


    陈友偏头看着闻斓,而闻斓颇为无奈地一耸肩,表示自己爱莫能助,接着保持着勾住他脖子的姿势,把陈友架上了市局刑侦办公室。办公室里只剩几个留守值夜班的警员,闻斓架着陈友进了东方晔办公室,关起门来并排坐下。陈友哪见过这阵仗,他转头问道:“不是,闻老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你怎么报警了?”


    闻斓并不说话,他伸出手指引着陈友的目光落到正在打电话的东方晔身上,接着说道:“你听警察叔叔问话就可以了,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另外,报警的可不是我。”


    陈友不明所以,见闻斓说不出什么,他便转头看向东方晔。东方晔正在给唐庭打电话询问确认尸源的进度,很快唐庭就回了话:“死者叫简宇翔,年龄应该在47岁左右。我们走访了一遍周围的村民,他们都指认这个简宇翔就是高城当地人,无业游民一个。”


    “好,我知道了。你接着勘察。”东方晔挂断电话,站立靠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双手抱臂看着陈友,语气淡然地说道:“说说你那尊金佛的事吧。”


    闻斓感觉到陈友浑身一震,他目光涣散、视无他物,明显就是一副心虚的样子,他勾住陈友脖子的手用力拍他的后背一巴掌,把陈友吓得立刻说了实话:“就是……就是我们接单运输的一尊金佛,在高速上丢了,我……我找人调查去向。”


    “怎么丢的?”东方晔问。


    陈友面苦犹如生吞黄连,无奈又着急地说:“我也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我自己就去找了,哪儿还能麻烦闻老板啊?”


    东方晔眉尾一挑,像是听到了笑话:“这么重要的货品丢了不找警察,去找古董店老板?”


    陈友一顿,一时间不敢说话,东方晔见他憋不出个屁的模样,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他说道:“行吧,那都是你私人的选择,你们之间有什么交易我不管。我现在告诉你,因为你们之间的交易,高城镇上死了一个人,我传唤你来是想问清楚情况,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陈友听见出了人命,第一反应先是呆滞,随后他的表情如同回南天贴的对联,顷刻之间垮塌下来,他转头震惊看向闻斓,在看到闻斓沉重地点着头以后,他才明白这件事到底闹得有多大:“不关我的事!警察同志,这不关我的事啊!我到现在连个佛影都没看见过,我不知道死了人啊!”


    这是普通人听到命案的正常反应,东方晔对此倒也并不厌烦,他只是静静地说:“那你现在就把金佛的整个来龙去脉一字不落的告诉我,如果让我知道你口供作假,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你自己选一样吧。”


    东方晔的威胁比闻斓的空话更加具体,陈友不得不说实话:“那尊金佛是国外一个客户找上我们承运的,因为东西很大而且工艺复杂,客人要求我们完好无损的送过去,本来按照计划14号当天就该到闽州市区了,但是我13号提前去联系送货司机的时候发现联系不上他。一开始我也没放在心上,他们这种跑长途的大车司机上路没空接电话也是正常的事,所以我就等到了第二天准备再联系。结果没想到第二天这个司机的电话直接关机了,怎么都联系不上,我在接驳点等了整整一天也不见人。我给广南那边的发货打电话,发现他们也联系不上司机,我这才觉得可能出事了。公司总部也知道这个事情,但是没人担得起责任,所以就想着不通知客户,先把东西找回来,这样的话如果因为磕碰损伤造成赔偿公司也能担得起,所以……所以我才会找闻老板打听消息。”


    陈友把前因后果说得清清楚楚,连他们不报警的动机也说明白了,东方晔听得认真,接着问道:“你确定他14号进入闽州境内了吗?”


    “这……这我没办法确定啊。”陈友说。


    “你问问你们公司和司机对接的人,最后一次和他通话是什么时候,那个时候他在什么地方。”东方晔说。


    有了东方晔给出的建议,陈友立刻打电话给广南那边的人,询问他们最后一次和司机通话的时间,陈友开着免提把手机放在桌子上,三个人凑在一起听,那边听到陈友询问,便回答道:“最后一次联系是在12号,当时我们经理给他打电话问进度,他说刚到闽百停车区,他在那里待了一晚上。之后13号一直到现在我们也没联系上他,陈经理你那边要是有什么消息就赶紧告诉我们一声啊。”


    陈友谄谄点头,不敢说自己正在公安分局刑侦支队长的办公室接受询问,他赶紧挂了电话,小心翼翼地抬头打量闻斓和东方晔的表情,他说道:“两位……你们看,这要不……”


    而东方晔直接无视他,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说:“闽百停车区距离闽州收费站有多远?”


    “闽百高速直通闽州北收费站,闽百停车区是这截高速的最后一个停车区,距离闽州应该有70多公里。”闻斓回答道。


    “大车在高速上最高限速60公里,所以只需要一个多小时,他就能进入闽州。”东方晔说。


    如果按照这样的猜想,那么从高速下来后能进入闽州市区的路也就只剩几条,大型货车能走的就更少,这样一来排查难度也能降低。闻斓猜出东方晔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他有不同意见,他放下搭在陈友肩膀上的胳膊,对东方晔说:“问题是,你怎么确定他是在进入闽州境内后失踪的呢?”


    东方晔连停顿都没有,直接说道:“他在闽百停车区休息了一晚,第二天继续赶路往闽州方向走只需要一个多小时就能进入闽州,他没必要中途下高速,绕郊区小路进入闽州。而且前一天有人给他打电话催进度,他一定会选择最好走、最熟悉的路。12号到13号这两天走闽百高速的车并不多,一路畅通无阻,在不认识其他路且不堵车的情况下,他一定会选择最省时省力的高速,直接通过闽州北收费站进入闽州。”


    闻斓听着他的话,蓦地愣在沙发上。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感叹东方晔对于普通人底层思维了解得如此透彻,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就已经给出了最合理的猜想。闻斓垂下眼睛,忽然感觉到一阵心悸,但还没等他感受多久,东方晔就说道:“司机的名字和货车牌照你知道吗?”


    陈友摇头,“这……这我不清楚。”


    “那你现在就去确认,查到了叫他发给我。”东方晔伸手一指闻斓,接着他站起来往门边走,“我现在去叫人查闽州北收费站的监控,陈经理继续联系司机,如果有消息就立刻通知一楼大厅值班的民警,让他们给我打电话。”


    陈友连连点头,接着东方晔看向闻斓,问道:“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闻斓被他点名询问时一愣,接着笑着婉拒:“我就不去了吧,我现在又不是公检法系统的人。我在这儿等你消息就行。”


    东方晔见他笑得牵强,也就没再勉强他,他点点头说:“好,那你在这儿等我回来。”


    说完,东方晔打着电话走出办公室,联系交警指挥中心帮忙调监控去了。闻斓和陈友两个人坐在东方晔办公室里那张旧的皮质沙发上,一个紧张,一个失神。半晌,陈友像是受不了这份沉寂,他转头看向闻斓,小声问道:“闻老板,你方便给我透露一下,到底是出什么人命了吗?”


    闻斓被陈友的话唤回神智,他也转头看着陈友,接着靠在沙发上,盯着办公室的吊顶,说道:“我今晚是去打听金佛消息的。先前有个人拿着一节金佛手指在古董行里问价,被我知道了,接着你就找上了我,我辗转托人帮忙和他联系,想看看你们丢的那尊金佛是不是在他手上。”


    “然后呢?”陈友追问。


    “然后……他约我晚上十点去高城镇上一个废弃的国营铸造厂车间里见面。”闻斓想起他看到尸体的第一眼都还在发怵,他暼了陈友一眼,接着说道:“最后我没见到金佛,只看见了那个人的尸体浑身淌着血被吊在厂房里头,接着我就被报警抓了。”


    陈友一愣,问道:“真不是你报的警?”


    闻斓笑道:“真要是我报的警,我保准警察在现场找不到我一根汗毛。”


    ·


    东方晔出了分局就开着车往指挥中心去,正在他启动后,唐庭给他打来了电话。东方晔点开了免提,一边把车开出分局大门一边问:“怎么了?”


    “东队,现场厂房的一处角落发现一堆被焚烧过的衣服。”唐庭站在痕检后面看着他们把烧成碎片的衣服拿物证袋装起来,放进箱子里。


    “凶手的?”东方晔说。


    “很大的可能。我让技术现场做了鲁米诺检测,在厂房内部没有发现任何痕迹,所以我觉得发现地点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唐庭说。


    “厂房周围有什么地方吗?。”东方晔问。


    唐庭点点头,说道:“有一个,厂房背后的山坡上有一个变电站,据说是以前给整个厂房的送电的,现在已经没人了。那里我也让技术去做鲁米诺检测了,现在正等着他们出结论。”


    东方晔还想问现场有没有发现凶器,但唐庭那边传来一声喊,东方晔也听得清楚:“唐副队!变电站这里有情况!”


    唐庭立刻停下汇报,转头往后面去看,东方晔不耽误他,便说道:“你先去看看,有新情况再通知我。”


    唐庭点头说好,接着就挂断了电话,转头往小山坡上的变电站走去。狭小的变电站值班室只站三四个人就满了,唐庭挤进去刚想开口,他就看见了大门正对的地上一片明显的荧光反应。


    “唐副队,变电站才是第一案发现场,根据荧光痕迹来看,周围所形成的喷溅状痕迹十分清晰,结合死者身上的伤口来看,很有可能是划破了颈部主动脉造成的。”现场的技侦拿着一副电工手套递到唐庭面前,接着说:“现场发现了一双线手套,有明显的使用痕迹。”


    “有血迹吗?”唐庭问。


    “没有,鲁米诺检测也没反应。”技侦回答。


    “从变电站去厂房的路上检测过吗?”唐庭问。


    技侦摇摇头,他急忙拉着人按照唐庭所说沿路去做了鲁米诺检测,在所有可能到达厂房的路上都撒了鲁米诺溶液,但是并没有发现任何痕迹。唐庭叉着腰,眉头皱得更深,如果只有第一案发现场出现大片的血迹,而在移尸的路上没有滴落任何血迹,那就只能说明凶手是用什么东西包裹住尸体后进行了转移。


    考虑到之前在厂房角落发现的已经烧掉的衣物,唐庭很难不怀疑凶手把裹尸的东西也一并烧掉了。


    唐庭正一筹莫展,曹然带着出去走访的人回来,给他带来一个更不好的消息:“我们去周边有人的地方走访过了,每个人都说晚上九点过接近十点的时候,有一辆皮卡沿着他们门前的小路绕到铸造厂后门,停在了被锁上的大门口。停车当时没有人进去,他们是在十几分钟后听到那边传来一声锁链撞击的动静,接着有人拉开铸造厂的后门走了进去。”


    “看到是谁了吗?”唐庭问。


    “根据这些村民的描述,当夜十点闯进铸造厂的大概、可能、也许是咱们的一个熟人。”曹然双肩一耸表示无奈,他在唐庭开口之前揭晓了答案,唐庭当即愣在原地:“也就是咱们东支队的亲对象、闽湖公园的闻老板。”


    “什么?”唐庭不可思议地说。


    曹然点点头,他拉着唐庭往变电站的后方一站,恰巧在隔着半个山头的地方清楚的看见停在铸造厂后门的一辆皮卡。曹然伸手一指,说道:“喏,简直不要看得太清楚。”


    唐庭站在山坡边缘,脑袋一歪往下就看见了闻斓的皮卡,他立刻缓缓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道在这种针对性十分明显的佐证下应该为闻斓说点什么撇清嫌疑的话。


    第37章


    东方晔再次在半夜来到指挥中心,交警们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路上东方晔收到闻斓发来的的车牌信息,他马上就去控制台找人:“帮我查一下这辆车,13号凌晨到九点之间他有没有经过闽州北收费站。”


    指挥值班的人员立刻按照东方晔提供的车牌号开始查询收费站的车牌记录,接着马上就有了结果:“有了,广A 6340J在13号凌晨六点十四分经过闽州北收费站。”


    “帮我查一下他经过收费站以后的所有监控。”东方晔说。


    值班人员立刻调取监控,按照东方晔的要求追踪这辆货车的去向,先是从闽州北收费站的电子眼开始,一路往进入市区的方向走下去,东方晔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一秒都不容放过。监控上显示这辆货车在经过闽州北收费站后沿着国道往闽州市区的方向行驶,可在他们跳到下一个电子眼之后,等了好久也没看到这辆货车的踪影。


    东方晔意识到不对,立刻让值班人员把监控往回调:“回到上一个视角。”值班人员切换过去后,东方晔盯着屏幕亲眼看见货车从这条路上经过,却在被下一个电子眼捕捉到之前就消失在了路上。


    东方晔立刻问道:“这两个电子眼中间有没有其他监控?”


    值班人员摇头:“没有,这两个电子眼中间间隔只有两公里,按照普通车辆的行驶速度经过两个电子眼也就是几分钟的事情,所以中间没有设置其他的摄像头。”


    东方晔沉下来思考了片刻,接着说道:“消失前最后一个捕捉到这辆货车的电子眼是在什么位置?”


    “在国道609中段,快要接近一个叫顶原村的地方。这一段国道就在顶原村正后上方,应该不难找。”值班人员说。


    “能拍个照吗?”东方晔问道。在征得值班人员点头同意后,他掏出手机对着那个监控录下一段视屏。


    找到货车失踪前的最后一次出现的地点后,东方晔马上给张恺打电话:“沿着国道609找一个叫顶原村的地方,联系交警把村子前后那一段路封起来,我马上过去。”


    “是!”


    放下电话,东方晔和指挥中心的人打了声招呼,随后离开了这里。


    从指挥中心出来已经是接近凌晨一点,路上无人,除了夜班出租,车也很少见了。东方晔开着车,给留守在分局的闻斓打了个电话:“我查到那辆货车失踪前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了。”


    闻斓“哦”一声,随即说道:“要我帮忙吗?”


    闻斓曾经是特警队的一员,在某些方面的敏感度和身为刑警的东方晔不一样,所以比起追查失踪货车的去向,他认为闻斓还是去案发现场比较好,因此他稍加思考了一下后告诉他:“不,拜托你去一趟案发现场,这边有我就够了。外援申请我会让唐庭后续补办,如果有什么消息及时通知我,我这边有消息也会及时通知你的。”


    这种没由来的坚定信任让闻斓内心一阵悸动,他轻声一笑说道:“那你不给我个腰牌证明身份?”


    听见闻斓的笑声,东方晔不自觉脸热了一下,接着他说:“我会给唐庭打电话的。”


    话说到这份上,闻斓哪里还有心思拒绝,他自然点头答应:“好吧,那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替你跑一趟现场。”


    东方晔见他没有拒绝,几乎是立刻点头答应,他“嗯”了一声,又说道:“对了,那个陈友先让他在局里报备一下,告诉他如果这边有什么事传唤他,他必须立刻赶到分局,否则我就以知情不报的罪名直接逮捕他。”


    叮嘱完这些,东方晔让闻斓先挂了电话,陈友在一旁听到了全过程,他有些害怕,侧身远离闻斓,却被闻斓抻着胳膊揽住脖子勾回来。闻斓从东方晔办公室的茶几下方抽屉里翻出纸笔,然后笑着对他说:“陈经理,留个联系地址啊,要能立刻找到你人的那种。”


    陈友哪儿敢拒绝,颤颤巍巍地捏着笔留下了自己的住址和电话号码后,害怕地看向闻斓。闻斓见他十分配合,他面对陈友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随后直接一把提着他后脖领子站起来,言笑晏晏地揽着他走出东方晔办公室。


    东方晔提前给内勤打了招呼,所以闻斓下到一楼后大门口值班的警察就把刑侦支队的警用车钥匙交给闻斓,直说不用报备,东支队特批的,直接开走就行,当然前提是不能拉响警笛。闻斓欣然点头答应,接着他好心让陈友先回家,自己则坐上分局的牧马人警车,轰地一声直接开出分局大门。


    半个小时后,闻斓就开车到达了铸造厂正大门,因为开的是挂名分局的警车,在门口拉警戒线的派出所民警直接就放他进去了,不一会儿闻斓就停在案发厂房门口,唐庭恰好在等他。


    闻斓下车走过去,跟唐庭打着招呼:“唐警官,你们队长叫我来帮忙。”


    唐庭赶紧带着笑容迎上去:“哎哟闻老板,东队打电话给我说啦!难为你今晚受了惊吓还跑这一趟,我代表汇州刑侦支队感谢你的付出!”


    看见唐庭的态度和表情都十分殷勤,闻斓抿着嘴笑而不语,他转而说道:“介意跟我分享一下你们在现场勘察的情况吗?”


    “那当然是不介意了。”唐庭拉着他往厂房背后的小山坡上走,边走边介绍他们目前发现的情况:“首先呢是在厂房角落里发现一堆被烧得只剩碎片的衣物,初步怀疑那是凶手留下来的;其次我们的技侦根据测定确认了第一案发现场是厂房背后的那个变电站值班室,里面有大量的喷溅血迹,这和死者脖子上的伤口也吻合,是划破颈部主动脉所致。另外我们在变电站值班室里找到一双用过的电工线手套,上面没有痕迹,所以目前没办法判断是不是凶手用过的。”


    说话间两个人走上值班室所在的山坡上,闻斓先走进去看了看,除去外面的值班室,里面还有一个配电站,全部都是各种配电柜和电闸开关,因为工厂废弃的原因,这里面的设施也早就不知道废弃多少年了。


    闻斓站在配电所门口的挡鼠板后面,探头进去看了看里面这些电闸的情况,因为多年无人看守的原因,电柜和电闸上面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灰。闻斓戴上手套用手指在门口旁边的电柜上随便捻了捻,抹下来的灰尘也足够证明这里的确很久没有人来过了。闻斓低着头看了一眼配电站的地上,看见了配电所门前的一小片地方,在那一层厚厚的灰上盖着几个脚印,他问道:“这里面你们进来过吗?”


    唐庭点头:“对,进来看过。”


    “来过几个人?”闻斓问。


    唐庭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转头就给闻斓数了数人:“两个现勘、一个技侦,我也进去过,因为里面没什么东西,所以之后就没人进去了。”


    闻斓听着听着皱起了眉,他蹲在挡鼠板前,伸手指着里面地上的灰说:“你们进来这里之前,地上有没有脚印?”


    唐庭说:“有,我们进来之前配电所内部门口的地板上留存了一串脚印,我们已经拿去给技侦比对过了,那是死者的鞋印。”


    变电站是第一案发现场,如果这里面留有脚印,那么不是死者的就是凶手的。闻斓明显不适应刑警的工作状态,见自己的猜想被唐庭当面否决,他也不觉得尴尬,拍拍屁股站起来往值班室外面走。唐庭跟着他出去,站在值班室外面的土坡上,闻斓看唐庭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他便摆了摆手说:“你不用跟着我,忙你自己的去吧。”


    唐庭见状点头,转身就去别地方忙了。闻斓站在变电站背后的坡上,看见自己开来的那辆皮卡还停在后门,他就站在那个山坡的边缘往下看,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地形。


    工厂背靠一座山,整个铸造厂是包围在这个山谷里的,而且植被茂密,这在闻斓看来整个工厂是一个隐蔽性非常好的地方,如果里面发生点什么,外面根本不会有人察觉。但是这个变电站周围并没有植被遮盖,站在后门是能够看清楚变电站附近的情况的,回忆起当晚的场景,闻斓并未察觉到有任何不对,之前市局法医已经说过死者死亡至少在四个小时以上,那么九点五十那通报警电话就不是死者自己打的。


    而闻斓抵达铸造厂后门的时间刚好是九点五十左右。思及于此,闻斓开始觉得不对,自己刚到这里就有人报了警,而且很明确的说了是杀人,如果这个人不在附近,那么对厂房里面的情况是一无所知的。


    是巧合吗?而且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巧的巧合吗?如果不是巧合,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在看见自己开车抵达铸造厂后门才报的警,这样他至少要九点五十才能离开现场。


    但是凶手为什么不杀了人之后立刻撤走,而是要留在这里等闻斓来后报了警再走呢?


    闻斓想了很久,他突然想起东方晔说过的一句话:他是为了警告。


    被吊起来的尸体、奇怪的报警电话,看似毫无关联的现象却在闻斓的脑子里组合成一个可能。他立刻冲下山坡,朝着自己的皮卡奔去,接着他围着皮卡周围仔仔细细地转了一圈,终于在车内副驾驶位置上看见一把沾着血的匕首。


    闻斓愣愣地站在车前,脑子里的猜想占据了他的思绪,在看见这把匕首的一瞬间,他就确定了一件事:这个凶手认识自己。


    他是冲着自己来的!


    ·


    交警接到汇州支队的通知,立刻就派人封锁了靠近顶原村的国道609一段路,张恺带人过去后直接下令:“以公路中点为基准,附近两公里范围内展开搜索,发现目标车辆立刻汇报!”


    一声令下后,分局警察和封路的交警一起加入搜索队列。十分钟后东方晔的车到达现场,一下车就问:“怎么样?”


    “在派人搜索了。”张恺拿起一个手电筒交到东方晔手上,接着他自己也拿了一个。东方晔接过张恺递过来的手电,拿在手里二话不说直接冲下国道,翻着山坡下去加入搜索,张恺跟在他身后,打着手电也在四处看。


    两公里的范围还不算太大,但今夜他们分派出了两个现场,能腾出的人手有限,分局外勤加上交警帮忙要想走完整个顶原村至少需要两三个小时。现在已经快凌晨三点了,所有人都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差不多过了十几分钟,远处传来一声支队刑警的叫喊:“这边!东队!这边有发现!”


    东方晔听到声音立刻摁下对讲询问:“发现了什么?”


    “在国道正下方的一处坡坎发现了一具尸体!”对讲那边传来回话。


    东方晔和张恺立刻愣在原地,借着手电筒的光互相对视,接着东方晔快速回话:“我和张恺马上过去,其他人继续搜索目标车辆。”


    撂下这句话,东方晔和张恺飞似地往传来声音的方向跑去,等看到站在坡坎下的两名支队刑警后,东方晔和张恺都看见了那具尸体。那具尸体的整个状况惨不忍睹,脑袋碎裂、全身骨折扭曲成一个难以想象的姿势,张恺看见后当即捂住了嘴,不是因为恶心,而是因为太过吃惊。


    东方晔皱着眉,面对这残破的尸体一时间竟然也失了神,那一瞬间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刻在基因里的恐惧本能的发作,令东方晔停住了脚步。这一瞬间他们连尸体的腐烂都本能的忽视,只看见了烂成一滩的肉块,而张恺在吃经过后捂着嘴说了一句:“这是不是从上面出车祸掉下来的?”


    这句话提醒了东方晔,他立刻抬起头看向上方的国道公路,接着把手电筒咬在嘴上,手脚并用地沿着斜坡爬上去。刚一爬上来,东方晔就看见了靠近公路围栏这一侧的路边有一滩明显的血迹,东方晔伸手擦了擦,发现血液早已凝固在路面上。


    张恺也跟着爬上来,看见这一滩血迹后张嘴就说:“我靠,还真是车祸现场?”


    “马上叫技术队过来确认尸源。”东方晔说,“还有,打电话叫法医过来。”


    张恺累得双手叉腰,心说今晚真是命里犯冲,居然连续遇上两起命案,这下法医室的陈主任又要破口大骂了。


    对货车的搜索还在继续,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东方晔的心里越来越不安。这辆车失踪是在11月13日早上,距离现在已经相隔半个多月,失踪后的黄金寻找期只有24个小时,超过这个时间,失踪者还活着的可能性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减小。现在他们已经在附近找到了一具尸体,东方晔不敢确认这是不是失踪的司机,他内心深处不希望找到的这具尸体是失踪的货车司机,这样的话真正的司机就还有活着的可能。


    等到张恺挨完了法医室的骂,他才撂下手机,对东方晔说道:“技术队半小时内过来,法医室陈主任让科室的值班法医赶过来了,估计也是半小时左右到。”


    东方晔点头,正要开口说话,胸前挂着的对讲机突然响起来:“东队,在顶原村南边一个堆放干草的空地发现目标车辆!”


    东方晔和张恺顿时精神一振,东方晔摁住对讲问道:“现场有没有其他发现?”


    “没有,现场只有一辆空车,没有发现司机。”对讲那边的刑警说,“不过我们在这辆货车车头右下方的保险杠上发现了血迹。”


    血迹!东方晔闻言抬头和张恺对视一眼,接着他说:“你们守好现场,我马上过来。”接着东方晔松手,对张恺说道:“你在这儿等着技术队和法医过来,我先过去看看,有消息电话联系。”


    张恺刚想开口说话,听到东方晔的命令立马闭了嘴,只剩下点头说好的份。


    第38章


    东方晔赶到发现目标车辆的空地时,周围搜索的交警和刑警都已经围了过来。站在车头旁的刑警冲东方晔招手,高声喊道:“东队!这边!血迹就在这里!”


    东方晔穿过人群快步走过去,顺着刑警手指的方向低头一看,果然在这辆车的车头右下方发现了已经干涸的血迹,另外车头的保险杠已经陷下去一个深坑,结合刚刚在国道上的发现,东方晔几乎确定这辆车曾经发生过车祸。


    “车内看过了吗?”东方晔问。


    刑警点头:“搜过了,除去一些日常生活的痕迹外没有别的痕迹。”


    东方晔听后稍愣一下,接着他绕到车后的货箱,拉开车厢门,只见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东方晔见状皱紧了眉头,他戴好手套翻身爬进车厢内,打着手电筒查看车厢内的状况。


    一尊两米半的佛像要立着装在这个车厢中是不够的,只能倒放,让佛像平躺在车厢中。而现在车厢里面什么都没有,东方晔的第一反应就是司机弄走了佛像。


    他低下头,用手电照着车厢底部,果然如他所料的一样,在车厢底部发现了两条十分明显的划痕。东方晔蹲下来,用手摸了摸铁皮表面的灰尘和铁锈被划掉后露出的银白色新痕,银白色的铁皮还没有氧化变色,这代表划痕产生的时间不长,的确是有人把金佛像从这里带走了。


    东方晔站起来走出车厢,对现场的刑警说:“叫现勘过来拍照留证吧。通知其他人先收队,回分局作详细的情况分析。”


    “是!”


    处理完这边的情况,东方晔顺便也给张恺打了个电话:“你那边处理完现场就带队回分局,先整合现有线索,根据线索进一步调查。”


    张恺赶紧点头,接着他又问道:“东队,需不需要留几个人在顶原村走访排查一下?”


    失踪的司机目前不知道踪迹,连生死都不清楚,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寻找,哪怕只有一点线索。东方晔不可置否地点头,说道:“安排几个外勤留下来到附近去走访排查一下,剩下的人都先回去。”


    ·


    闻斓站在车门边,接着他迅速回头观察背后变电站的情况,确认没人注意自己这边的情况后,他掏遍全身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张餐巾纸,包着那把沾血的匕首从车上拿下来,接着他关上车门,沿着土坡重回变电站所在的山坡。但他没去变电站,而是绕了一个圈走到了变电站所在的山坡脚下一处灌木茂密的坡坎处,接着他把匕首丢在土堆里,盖着餐巾纸踩了几脚,随后蹲下来把餐巾纸揣进自己包里,直接戴着手套把匕首拿起来,闻斓捏匕首起看了几眼,接着就回头冲变电站的方向大喊道:“找到凶器了!”


    唐庭听见闻斓这一声喊,急急忙忙地从变电站值班室里冲出来,顺着声音绕到变电站背后,看见了坡下的闻斓正举着一把沾血的匕首从下面爬上来,唐庭赶紧站在坡坎边缘伸手去拉他上来,接着才看清楚了闻斓手里的凶器,那是一把折叠匕首。


    “你在哪儿找到的?”唐庭问。


    闻斓指着下面的灌木丛说道:“就在那里,埋在土里面的。我看见那个地方土包有被翻动过的痕迹,所以才去看看,没想到发现了凶器。”


    唐庭赶紧转头叫痕检拿来干净的物证袋,把匕首装了进去,接着他冲闻斓发现匕首的地方看过去,没想明白闻斓怎么会在那儿发现被丢弃的凶器,于是他问道:“闻老板,你是怎么想到往那里看的?”


    “我的下意识反应吧,因为这个地方隐蔽性真的很好。”闻斓指着那一个地方的灌木丛说道:“你看那些灌木丛,这么低矮的灌木刚好能遮蔽住土下的情况,如果只是在上面看是看不出土堆有没有翻动过的痕迹的。我嘛,因为常年跟古董打交道,大大小小的发掘现场见过不少了,就是觉得那个地方很适合用来藏东西。就在灌木丛后面挖个坑,把东西埋进去,再盖上土踩几脚,晃眼一过去看不出任何痕迹。”


    唐庭听着发觉出不对,闻斓这些话说得很微妙,仿佛和真正在土里淘过古董的人言辞一样,唐庭慢慢转过头,用怪异的目光打量他。闻斓当然是察觉到唐庭的怪异,接着马上赔笑说:“当然那些都是见闻,见闻。我本人不干这违法的勾当,我发誓我店里的货都是通过正规途径收藏来的,绝对没有任何违法行为,唐副队可别误会我啊。”


    见他立马为自己开脱,唐庭也就明白闻斓的话里或多或少带着点假,但目前他的确是用这种经验找到了凶器,因此唐庭选择了装傻充愣:“原来是这样?看来还是我孤陋寡闻了,闻老板真是见多识广啊。”


    闻斓陪着唐庭一起笑,彼此都心照不宣。找到凶器以后,现场也没有其他重大发现,唐庭便打算带队回分局,走之前他问闻斓是否要一起回去,闻斓却好言拒绝了唐庭的邀请,他说:“我就不跟你们回警局了,我的车还在后门停着呢,一会儿就直接开回去了。今晚跑来跑去的实在太累,我是有些扛不住了。”


    见闻斓这样说,唐庭也没再坚持,他说道:“那行,我们就先回去了。”


    “哦对了,我来的时候开走了你们支队一辆警车,你们别忘了开回去。”说着,闻斓从衣服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扔给了唐庭。


    唐庭伸手接过,冲着他微笑点头,随后收队带回。闻斓站在后面微笑着和这些警察们点头道别,等到看见他们都上了车沿途而去后,闻斓突然脸色剧变,接着转身朝后门走去,拉开车门坐上车,接着娴熟地倒车掉头,驶离了铸造厂后门。


    陈臣和今晚分局值班的林法医面对两具尸体无声哀嚎。


    其中一个还算死得干净,但是另一个简直不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东方晔和张恺站在解剖室门口,距离两位法医隔着几米远的距离。


    陈臣戴好口罩和手套,对林法医说:“你剖那个,我剖这个。”


    陈臣把简宇翔的尸体交给了林法医,自己则来处理这具血肉模糊、腐烂到已经看不出面容的尸体,林法医对此两行热泪,无比感激陈主任的慈悲大度。


    张恺附在东方晔耳边小声说:“东队,你觉得这个出车祸的……会是失踪的司机谭金乾吗?”


    东方晔抱着双臂靠在墙边,表情严肃而凝重,半晌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希望不是。”


    这意思是他也不知道。


    张恺噤了声,不敢在解剖室大声喧哗,以免招来陈主任的怒骂。解剖室内安静得过分,只能听见解剖器械的碰撞声和肉块血液的交融声。十几分钟后,陈臣这边先结束,他放下器械,招手让东方晔过来:“你来。”


    东方晔见状走过去,张恺则是跟在东方晔身后也靠了过去,陈臣戴着手套摊起双手,对两个人说道:“全身多处骨折,脾脏也有破裂现象,基本符合高速撞击致死,另外从尸体上的虫卵孵化程度来看,死亡至少十天以上了。”


    “十天?那不就是上个月?”张恺惊异说道:“可上个月也没人来报失踪啊。”


    听到这句话时东方晔的心瞬间悬了起来,按照常理来说,一般失踪三天以上就会有家属或者朋友来报案了,这个人在顶原村段国道出了车祸死亡超过十天,居然还没有人来报案。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特例,就比如那种常年在外不回家的,像谭金乾这样的长途货车司机。


    东方晔皱着眉,表情隐晦看不清情绪,他抿着嘴并不说话。


    陈臣并没有注意到东方晔的表情,他伸手把尸体的左臂抬起来,指着上面的伤口说:“尸体左肩后方和左臂外侧都有划痕,这些划痕深浅不一,没有流血现象,是在死亡以后造成的。我看了林法医发给我的现场照片以及对现场描述,我猜测可能是死亡后被人推下坡坎,压在坡坎上的树枝翻滚下来时划出来的。”


    “肇事逃逸?”张恺猜测道。


    “那可不一定,除非你能证明这个死者不是你们要找的货车司机。”陈臣说。


    张恺无法证明,老实说他们现在连这个人是谁都毫无头绪,死了这么多天都没人来报案,只会加大他们的排查难度。


    见此路不通,东方晔便换了个方向,他抬起头来问后方的林法医:“那具尸体怎么样?”


    林法医同样戴着手套摊起双手,无奈地摇头:“他的死因很复杂,首先是脖子上的伤口,深度3到4公分,从左到右有接近十公分,直接割断了颈总动脉,后来尸体被吊着脖子悬挂起来,身体在重力作用下把出血口撕扯得更大,造成失血性休克,再加上大脑缺氧,15分钟内就死亡了。”


    张恺听着后背直冒冷汗:“这么狠的致死手段,凶手和死者之间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吧?”


    张恺会有这种想法很正常,一般的凶杀只考虑把人杀死,但这个凶手竟然在杀了人后还有闲情逸致把死者吊起来吓人,如果两个人之间没有仇怨,那么大可一刀捅死后把尸体扔在原地自己远走高飞,没有必要还做这一出诡异场面。


    这两个案子都和货车司机谭金乾有不浅的关系,现场找到的那辆货车已经交给技术队去提取车头上的DNA了,要等到第二天才能出结果。


    东方晔和张恺离开解剖室,此刻已经是凌晨三点。张恺走路都在打着哈欠,实在是困顿疲惫得不成样子,两个人回到办公室后,办公室里也是一阵死气弥漫。


    东方晔推门进来就说:“结果至少要等到七点以后了,大家都休息一会儿吧,明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听见东方晔发令,那些被紧急叫来办案的人都长叹了一口气,有些选择就在工位上休息一会儿,还有些人和东方晔打了招呼,直接回家休息,几个小时后再过来。


    张恺看见东方晔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便冲着他喊道:“东队,你也熬了半宿了,休息会儿吧!”


    东方晔并不回头,只抬手挥了挥,说道:“知道了。”


    隔开外间办公室的倦意,东方晔则是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的沙发上放松着紧绷了快六个小时的神经。不知怎么的,一放松下来他的脑海里就浮现出闻斓的身影,今晚的经历实在让他太过劳心,这让他想起闻斓被戴上手铐时的失神状态,他还从来没见过闻斓那副样子。


    说起来,闻斓代替他去了铸造厂的现场,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发现,他本来想拿出手机打个电话问问的,但手都抬起来了,却又在半空中停滞下来。


    询问案情进度这种事他应该去找唐庭才对,闻斓作为现场的嫌疑人之一,本就是因为东方晔的特别批准才得以进入现场帮忙,如果给他打电话询问现场发现的案情进度,少不得要被上面揪着不放说他泄露案情细节。


    他是觉得闻斓不会杀人,更加不会因财杀人,虽然根据死者死亡时间从时间线上排除了他作案的可能,但除了东方晔,还有谁会相信因为一场交易而卷入其中的闻斓是清白无辜的呢。


    东方晔的手机页面停在闻斓的电话号码上,他伸手抹了抹屏幕上的名字,本来想直接锁屏补一会儿觉的,却没想到刚碰到拨通键边缘时,手机竟然无比灵敏的拨通了闻斓的电话。


    东方晔愣了一会儿,紧接着才反应过来要挂断,但没等他拿稳手机,闻斓那边就已经接通了。


    “喂?”闻斓的声音自手机里响起,让东方晔一阵心颤,那边没有听到动静,就又喂了几声,接着他笑着问道:“怎么打了电话过来不说话?”


    闻斓的笑声传过来是悦耳的,东方晔拿起手机,呆坐了好久才把手机贴到耳边,他说道:“摁错了,想给唐庭打电话的。”


    闻斓长长地“哦”了一声,接着问道:“那你打电话给他是想问什么?反正现场我也跟着一起看的,你想要问我也行。”


    闻斓简单的几句话就给他找好了台阶,等着东方晔自己下来。而东方晔却不知道怎么的,自顾自地问起和案件毫不相关的事情来:“……你到家了吗?”


    听筒那边闻斓明显呼吸一顿,然后就听见他笑:“打电话来就是想问我这个?”


    东方晔听出闻斓语气里的调侃,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后,他立刻就要慌张解释:“不是!我是想问你……你们出完现场没有!唐庭没给我打电话,所以我担心……”


    不等东方晔的解释说完,闻斓在那边坚定而温柔的截断了东方晔的慌张,他说道:“我已经到店里,现在准备睡了。你也熬了半宿的夜,抓紧时间睡一觉吧,天亮后不是还有事要做么。”


    东方晔似乎被闻斓诱哄,在听见这些话后不自觉放松下来。闻斓的呼吸声就这样陪着他,仿佛此刻他就在东方晔的身边,让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等了许久,见东方晔没有反应,闻斓也不说别的,轻笑一声过后,他说道:“那我就挂电话了,晚安。”


    闻斓挂掉了电话,只留东方晔一个人发愣。片刻之后东方晔发觉自己耳朵变得火热,他伸手一摸也是如此,闻斓的电话挂断以后,他的心跳不减反增,声声如擂鼓。


    东方晔清楚明确地知道,自己今晚又睡不着了。


    第39章


    天亮过后的七点,技术队总算是传来一个稍微好点的消息,经过他们的彻夜通宵、不懈努力后,终于确定了在顶原村找到的失踪货车前保险杠上的血迹正是来自他们当晚发现的那具零碎的尸体。


    张恺拿着报告马上敲响东方晔办公室的门,一推门进去正看见他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怎么。张恺可不管那些,三两步走过去激动地冲东方晔喊:“东队!技术队的鉴定结果出来了!凌晨在国道609下方发现的尸体就是被这辆货车撞死的!”


    东方晔听见声音想要睁眼,却发现一晚没睡后眼皮竟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当着张恺的面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发出来的声音也十分沙哑,张恺听着被吓了一跳:“尸源……确认了吗?”


    张恺听见东方晔那如同生吞了滚铁的声音后急急忙忙给他端过来一杯水,看着他喝下去后才说:“已经发布确认公告了,估计就在这几天会有消息吧。”


    东方晔点了点头,喝了水才觉得干哑的嗓子润了些,他咳嗽一声接着问道:“唐庭现在回来了吗?”


    “回了,凌晨就回了,这会儿在椅子上躺着呢。”张恺回答道。


    两具尸体,两起命案,只有一个目前情况比较清晰,而那个被货车撞死的死者也只能等到有人来认领尸体才能继续往下深查,而且失踪的货车司机谭金乾至今生死未卜,东方晔清楚他着急也没用,只能等。


    “车祸那个暂时先缓缓,先从铸造厂那起命案开始调查吧。”东方晔睁开眼睛说道:“叫唐庭去会议室等着我。”


    张恺点头,出去把躺在椅子上的唐庭喊进了东方晔办公室。东方晔站起来伸了个腰,接着出去分局在旁边的包子铺买了两份早点,自己吃了一份,另外一份在回到分局会议室后丢给了还没吃东西的唐庭。


    唐庭见东方晔贴心的记得给自己买早餐,当即感动得涕泗横流:“哎哟,谢谢东队!”


    “说一说你发现的情况吧。”东方晔坐下来,看着铺满整张会议室的物证和照片,发现了好多新的东西,他皱着眉说:“从你说发现第一案发现场不是吊尸的地点开始。”


    唐庭站在东方晔身旁边吃边说:“厂房后面山坡上的有一个变电站,在变电站值班室地面发现了大片的荧光反应,说明当时凶手是在变电站值班室行凶杀人,但是除了值班室里面,在悬尸的地点以及所有途径去往悬尸的途中都没有发现其他痕迹,所以当时我怀疑凶手是用东西包裹着尸体进行了搬动。”


    东方晔对应着唐庭的话,翻看着现场的照片,接着他说:“你在角落发现的被焚烧过的衣服在哪里?”


    唐庭翻出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的正是已经被烧的只剩下部分残片的衣物,他说道:“就是这个,已经被烧的看不出样子了。”


    东方晔拿起证物袋提起来,前后都仔细翻看着,这种衣物的主要成分是聚酯纤维,高温燃烧过后会有熔化凝结成团的现象,这些衣物残片的缺口痕迹都是这样形成的小颗粒,的确符合燃烧后的特性。东方晔戴上手套,打开物证袋,在翻开那几片破布后,忽然发现夹在衣物当中还没被完全焚烧殆尽的一小片编织袋样式的布。


    东方晔小心翼翼地把碎片捡出来,放到物证袋上面,唐庭看着也凑过来观察,皱着眉分辨这一小片碎片,他说道:“编织袋?”


    凶手用编织袋装着衣物集中进行燃烧,看上去好像是这样,但东方晔却盯着碎片看了好一会儿,随后他否定了唐庭的猜想:“不,这不是编织袋。”唐庭一愣,偏头看着东方晔,东方晔把碎片捡起来,放回物证袋中,接着说道:“这是长途货车用来遮雨的防水布。”


    听东方晔这么说,唐庭才想起来铸造厂的命案还有一个关键人物,同时也是顶原村车祸的关键人物,是那个失踪至今杳无音信的货车司机谭金乾!


    想到这里,唐庭连手上的包子也放下来,一个可怕的猜想在脑中成型:“难道……凶手是谭金乾?”


    东方晔也有这种猜想,谭金乾至今没有联系上,就如同人间蒸发一样,而且如果那具被货车撞死的尸体就是谭金乾,那么究竟是谁把装有金佛的货车开下国道,停在了顶原村里面?


    东方晔摇摇头,乱七八糟的想法关联不上,他索性站起来,把现有的线索写在了会议室白板上面,最后在最中间的位置,东方晔写下谭金乾的名字。


    做完这些,东方晔把笔丢回原处,接着问唐庭:“杀害简宇翔的凶器找到了吗?”


    唐庭点点头,他从一堆物证里刨出装着匕首的袋子,递到东方晔面前说:“就是这个。”


    东方晔接过来,他目测匕首刀刃部分长度有3到4厘米,符合法医对尸体伤口的鉴定结果。他放下物证袋,接着问道:“在哪里发现的?”


    “在变电站后方坡坎的灌木丛底下,被埋在了土里。”唐庭回答道。


    东方晔听后,对变电站后方的位置没有概念,他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后方?”


    见他有所疑惑,唐庭干脆拿着笔在白板上的空白角落里给他画了一张位置示意图:“变电站不是在厂房背后的山坡上吗,就在这个变电站后方的土坡靠近下方道路的位置,在那里的灌木丛底下发现的。”


    东方晔盯着那幅示意图,觉得哪里不太对,他问道:“是谁发现的?”


    唐庭搁下笔说道:“闻老板啊,他看见的。”


    “他怎么说的?”东方晔立刻问道。


    唐庭仰着头回忆了一下,接着回答道:“他说他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下,因为做这一行的嘛,对这些土堆的翻新痕迹有辨认经验,所以他才看见那些灌木底下的土不对,这才把凶器挖出来。”


    不对。东方晔下意识觉得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这一把凶器唐庭带人搜了几个小时现场都没找到,闻斓一去就翻出来了。虽然考虑到他曾身为特警,观察问题的角度和唐庭这些刑警有不同的地方,但东方晔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发现凶器的地方拍照了吗?”东方晔问。


    唐庭吃完包子,听见东方晔这么问顿时一怔,接着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自己竟然没有拍照留证,凶器是闻斓拿着从坡坎下面爬上来的,唐庭只顾着留证,完全忘记拍照的事情:“哎哟!忘记了!”


    东方晔立刻站起来说道:“去一趟现场,你跟我一起。还有,叫人把凶器送去技术队验一下DNA。”


    唐庭完全没想到东方晔会是这个反应,但他也不敢反驳,跟着东方晔走出会议室,接着他和东方晔同坐上一辆车,由东方晔开车前往铸造厂。走之前东方晔打电话让张恺把装在衣物碎片中编织残片拿走,顺便交代了他一些事情。


    半个小时后,东方晔和唐庭就来到了铸造厂的后门。整个铸造厂已经被当地民警拉起警戒线,派人看守,见到东方晔来后看守的民警便点头示意一下,就放他们进去了。一下车东方晔就让唐庭带他去闻斓发现发现凶器的地方,唐庭忙不迭带着他从变电站下的坡坎绕过去,来到了当时他看见闻斓爬上去的地方,接着他指着一处灌木丛给东方晔看,说道:“就是在这儿发现的。”


    东方晔站在那附近,抬起头打量了一下位置。这个时候他终于察觉到先前强烈的不对的感觉出自何处——藏凶器的地方太专业了。


    这个位置就在变电站背后,距离变电站直线距离不超过三米,特别是这个地方灌木丛生,下方靠近通往铸造厂后门的道路,在这个位置一般人的注意力通常都会被工厂后门所吸引,要么就是被后上方的变电站吸引,连唐庭都没注意到这个角落。有这么两个醒目的标志性建筑,没有人会注意在变电站下方坡坎的灌木丛脚下有什么东西。


    这个人对环境的侦查能力十分卓越,几乎是立刻就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心理视线盲区,然后把凶器埋在那里,最后被闻斓翻了出来。


    想到这里,东方晔思绪翻转,为什么是被闻斓翻了出来?这个人竟然有和闻斓相当的环境侦查能力?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东方晔正在思考着,唐庭的声音打断了他:“……东队?东队?”


    东方晔被他喊回神,他随即说道:“去变电站里面看看。”


    唐庭还不知道他怎么看了一会儿就改变主意,要去变电站看看了,见他踩着坡坎爬上去,唐庭也不得不跟随着他也从坡坎爬了上去。两个人都带好手套、鞋套,接着才走进了变电站值班室,值班室依然保持着昨天晚上他们搜查过后的样子,灰尘依旧呛人。


    东方晔拉着衣袖捂住口鼻,接着穿过值班室打开了里面配电所的门。配电所里面也是布满灰尘和蛛网,非常明显的无人来过的迹象。东方晔低头看着配电所地上,接着他问唐庭:“这里面有什么发现吗?”


    唐庭凑过来说:“有,当时现勘来的时候,发现配电所里面的地板上有一串脚印,经过比对后发现那是死者简宇翔的鞋印。”


    东方晔听着,接着转过头来看着和配电所只有一门之隔的值班室,问道:“值班室呢?”


    “值班室内发现大量血迹,所以我们初步判断值班室才是第一案发现场。”唐庭说道。


    值班室的血迹被清理过,唯一只留下来了配电所内属于死者的脚印。这个现象太奇怪了,东方晔思考着,重新站在了配电所门前,接着抬脚跨过挡鼠板,走进了配电所内部。


    这里面没什么别的东西,只剩下一些废弃的电柜和电闸,以及连接着电柜的粗壮电线。东方晔走进来站在这些被铁丝网拦起来的废弃电柜前,视线慢慢扫过去,并无异常。


    唐庭跟在东方晔身后,说道:“这些现勘和技侦都来看过了,除了脚印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的确如唐庭所说,除了这些被关在铁丝网背后的电柜没什么好看的。东方晔扫视完配电所后没有什么发现,正要转身离开,忽然他的视线落在了配电所门上。


    唐庭抬腿跨出挡鼠板,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东方晔兀自靠近配电所的门,捏住了挂在上面的一把小锁。正在东方晔思考之际,唐庭的电话传来声音,他掏出手机一看,接着就递到了东方晔面前:“东队,你先前拿去叫技术锐化高光处理的照片有结果了!”


    东方晔赶紧转过头来看,之间唐庭的手机屏幕上是经过锐化高光处理过后的照片,照片的正中央赫然摆着一节金色的手指节。东方晔看见的一瞬间立马就联想到了闻斓所说的那尊金佛,他当时从死者简宇翔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一个布袋子,而里面却什么都没有。


    “金佛!”东方晔脱口而出。


    唐庭稍愣,不知道东方晔这是什么反应。东方晔看清楚照片上的东西时立马就有了联想,紧接着他走到门前,就这么站在唐庭的对面,睁着眼睛望着他。唐庭看着他动作一头雾水,他赶紧问道:“东队,你干什么呢?”


    东方晔没有理会唐庭的疑问,他站在那一串脚印之上,先是低头,紧接着抬头,忽然就在门框上的玻璃窗前发现了一个东西。东方晔赶紧指挥唐庭从值班室搬一个凳子过来,接着他踩上凳子,伸手把门框上的东西拿了下来。


    唐庭看见东方晔从门框上拿下来一个盒子时眼睛都瞪大了,他没有想到在这扇门的门框之上,竟然还有这样一个东西他没发现。东方晔拿着那个盒子从凳子上下来,接着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空的。但东方晔对此却并不失望,他说道:“我知道了。”


    唐庭疑惑:“什么?”


    “为什么配电所里面只有死者一个人的脚印。”东方晔关上盒子,把它交给了唐庭,他说道:“死者是来拿走藏在这里面的金佛手指的。”


    “金佛?什么金佛?”唐庭对此毫不知情。


    东方晔并不解释,他把挂在配电所门上的那把小锁也取下来,交到唐庭手里,说道:“顺便把这个也拿回去做个鉴定。”


    唐庭一脸疑惑:“这又是……”


    “这把锁太新了。”东方晔简短地说,“是有人后来换的。”


    唐庭随即反应过来东方晔的意思,他立刻点头:“好,我明白了!”


    第40章


    晚上九点,闻斓在小文闭店离开后,独自开着自己的车从闽湖公园离开,重新回到铸造厂变电站附近。


    自从他发觉有人借着这个案件针对自己后他就一直在思考这个人究竟会是谁。最有可能的人是梭温,但那个家伙已经潜逃出境了,暂且先不谈这种粗劣的报复手段会不会暴露他的踪迹从而导致他被警方抓住破绽,只从根源上来说,班普不会让梭温这么肆无忌惮。


    因此闻斓最先排除了梭温,但排除梭温之后,他实在想不到还会有谁能借用这种方法来报复他,和他有仇的人实在不多,谈得上生死之仇的家伙也只有班普和梭温两个人。


    想了一天依旧毫无头绪,所以他准备第二次来现场,想再看看案发现场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由于没有和东方晔提前通过气,闻斓也不想惊动当地派出所,于是他选择在远处先把车停下,然后下车走路进入铸造厂所在的地方,趁着没人翻过警戒线,绕了一段路重回厂房后方的变电站。


    闻斓特意戴了一双手套和鞋套,脑后的头发也用皮筋扎起来,确保自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以后他沿着变电站的外墙慢慢接近值班室门口,透过窗户往里看了一眼,里面还是他离开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


    他没有进去,而是站在变电站外墙边上背靠着墙体,开始观察附近的环境。昨天东方晔他们已经推测出基本的时间线了,闻斓也从那把放在自己车上的匕首推断出凶手至少十点后等自己进入了铸造厂后门才把匕首放在自己车上,然后离开了现场。


    不管是提前谋划还是临时起意,他一定会在附近留下他藏身的痕迹。侦查环境是闻斓的特长,尤其是那种看上去最不容易引人注目的位置,在他的眼里就像是在旁边竖了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此处适合藏人。


    30号晚上九点五十左右,这个家伙一定潜伏在变电站附近,亲眼看着自己走进了厂房大门,接着丢完凶器后才离开。闻斓打开自己的手电,开始慢慢在变电站周围的树林草丛中搜索。


    变电站所在的山坡不高,因此上面的植被就那么点,闻斓走到变电站对面的一丛树林中,打着手电慢慢寻找线索。


    冬季的枯草枝桠全部落在地上,一踩上去就会沙沙作响,闻斓低着头往里走进了一段距离,不过五分钟就走到山坡边缘。从这个方向往下走直接就进入了厂房背后的山里,而在坡坎的尽头,闻斓发现有一条人走出来的泥巴小路。


    那是由人日积月累踩出来的,沿着小路往上就绕进了山中,不知去向何处。闻斓站在山包的边缘,用手电照亮那条小路,确定看不清尽头后他选择返回,这是对未知危险的避让,有些地方在看不清楚的情况下最好不要贸然过去,否则真的很容易发生难以预测的危险。


    闻斓把手电举在脸旁,接着回头转身正打算离开,却在距离两三步的一棵树上发现一些情况,他举着手电走过去,直到走到眼前他才发现那是什么。


    是一道血迹,细细的一条横亘在树干上,位置恰好在闻斓举起手电后能够到的位置。闻斓站在那里,接着往右偏头向下看,透过那些树枝和树叶,闻斓能清楚看见当时自己停车的位置。


    闻斓立刻明白了原因:那个凶手杀完人处理完现场后,拿着沾血的匕首站在这棵树旁,正看着自己,匕首上的血就是那个时候蹭到树干上的。


    意识到这个情况,闻斓立刻低下头查看草丛里的情况,果然如他所料,树根的一片枯叶上也有一滴血迹,而且周围的草呈不正常倒伏状,很明显是有人踩过。闻斓立刻沿着那些草丛中的痕迹看过去,发现这些脚印沿着刚才闻斓看见的那条小路消失了。


    闻斓蹲在坡坎边缘往下面看,正在思考要不要追上去,忽然他听见一阵细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阵声音,那声音不大,像是有人也踩着枯枝走上来。闻斓立刻关闭手电,蹲下来贴在最近的一棵树旁,在黑夜中借着隐约的月光寻找这一细微声音的来源。


    没等多久,闻斓就看见有一个人开着手机照明鬼鬼祟祟地靠近了变电站的门,他在门口观察了一会儿后,极其小心地推开变电站值班室的门,悄悄走了进去。闻斓紧紧盯着关闭后的值班室门,能看见那个人鬼鬼祟祟进了值班室后他才站起来,也十分小心注意不发出任何声音,慢慢靠近变电站值班室。


    值班室里传出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找什么东西,闻斓贴着墙站在值班室门打开的后方,屏息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


    然而似乎是太过认真分辨值班室内的声音,闻斓转而忽视了来自身后的轻微脚步声,接着下一秒,闻斓的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险些把他吓个半死。


    他浑身震颤一下,差点惊叫出声,接着猛然回头,看见了熟悉的面容:东方晔正站在他身后,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你在这里……!”


    不等东方晔把话说完,闻斓就伸手一把将他扯过来,一手搂肩,一手捂嘴,在他耳边发出一声“嘘”。东方晔也明白了闻斓的意思,他稍作惊恐过后收了声,紧接着就听见值班室内部传来一阵声音。


    闻斓听见这声音却是轻骂一声,随即松手拉开门进去,看见那个人已经打开了内部配电所被锁上的门,沿着坡坎逃了,闻斓见状夺门而出,连威胁的“站住”都没有喊。


    东方晔追上来后才看见跑在最前方的那个人影,接着他也追上去,掏出手机边跑边和唐庭打电话:“唐庭!铸造厂变电站发现一名可疑人员!你马上带着人赶过来,我和闻斓正在追他!”


    唐庭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是和闻斓在追他,东方晔就挂断了电话。


    闻斓的体力在东方晔之上,即便是在这样崎岖坎坷的土堆斜坡上也跑得极快。前面那个人明显不防备闻斓这么快就追上他,他一回头看见闻斓就快要伸手抓住他了,他脚步立刻往旁边的小路一拐,躲过了闻斓伸出来的手。


    东方晔在后面见他调转方向,他也换了个方向追上去,那个人被追得急了,便直接跳下小路,沿着坡下的田坎离开。


    闻斓此时调整好又追过来,他也跳下小路,抽空回头对东方晔说:“你绕到前面去包抄!”


    见闻斓追着跑远,东方晔也不耽误时间,沿着小路往前跑去,按照闻斓所说截堵那个人逃跑的路。


    闻斓追在后面明显能感觉到这家伙对附近的地形很了解,这么七拐八拐的功夫,竟然差点就要在这山沟里头甩掉闻斓了。好在闻斓个子够高,迈的步伐比寻常人大,他硬是在不熟悉地形的情况下对这个人穷追不舍,逼得他不得不继续逃窜。


    东方晔在上方的小路看得清楚闻斓在下面追着这个人拐来拐去,他顺着最前方的路看过去,看见两个人追逐的前方只有一个出口,东方晔二话不说直接跳下去,堵在了出口处,截断了那个人逃跑的路线。


    那个人明显没有预料到东方晔会在前方包抄,他从另一个拐弯处出来后看见东方晔明显一愣,接着脚步一转就往一旁的栅栏上爬。东方晔以为他又要逃,便赶紧追上去,另一边的闻斓直接冲出来,伸手抓住那个人的腰腹,就这么轻易地将人从栅栏上扯了下来。


    闻斓跪着膝盖压住这个人的后背,一只手反扣住他的胳膊,将他向后翻折起来,那个人显然承受不住闻斓的力气,痛得他趴在地上大叫:“痛痛痛!”


    “我兜里有扎带,帮我拿出来。”闻斓抬起左胯,把口袋露出来给东方晔。


    东方晔稍显呆滞片刻,接着他弯腰,伸手把闻斓包里的扎带拿了出来,紧紧地捆住了趴在地上那人的双手。束缚完后,闻斓才提着衣领子把人从地上拽起来,毫不客气地抬腿踹了他的屁股:“跑,接着跑啊。”


    被绑住的人累得气喘吁吁,挨了闻斓一脚也没敢发声。东方晔则是缓了一会儿呼吸,接着问起先前被闻斓打断的问题:“你在这里干什么?”


    闻斓伸手勾住可疑人员的脖子,回过头来对他笑着说:“夜跑,你信吗?”


    他不肯说实话,那就是另有隐情。此时此刻不能当着可疑人员的面质疑闻斓,于是东方晔把这些疑问压进心里,准备找机会再问,他让闻斓把人带出来,坐上了自己开来的警车。


    闻斓见他也是一个人,把人关进车里后他问道:“大晚上的一个人复勘现场?”


    “比你大半夜到凶案现场夜跑看起来合理。”东方晔说。


    闻斓笑着没说话,他也知道这种事撞上警察解释不清楚,所以才会把车停外面自己走路进来,可谁能想到东方晔竟然在这儿蹲点,还正好抓住了他。


    东方晔见他不说话,便问道:“你来这儿想找什么?”


    “找线索啊。你不也是来复勘找线索的么?”闻斓说。


    而东方晔这一次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他问道:“有什么线索不能来问我,要单独趁夜里来没人的时候来找呢?”


    闻斓的笑容挂在脸上,眼神中只剩心虚,他避开了东方晔的目光,低下头看着东方晔脚下。东方晔看得出来他心虚,知道他不想说实话,便又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闻斓却抬起头,看着东方晔的眼睛反问道:“只问我?你不是也有事情瞒着我?”


    东方晔一愣,随后反应过来闻斓说的是什么,这下轮到他心虚的低下脑袋,回避了闻斓的视线。


    见东方晔这幅模样,闻斓轻笑一声后说道:“你想让我说实话,自己却不坦诚相待。东方,这对我来说是不是有点太不公平了?不然这样吧,你跟我说你为什么向局里申请了给我的特别保护令,我就告诉你今晚我来干什么,怎么样?”


    心思被看穿的感觉并不好受,东方晔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照片的事他不能告诉闻斓,他担心闻斓因此受到影响,甚至直接找上梭温实施报复,无论如何那都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东方晔闭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他看着闻斓说:“我不能告诉你。”


    闻斓似乎料想到他会有这个反应,他笑着说:“那么,我也不能告诉你。”


    两个人都不肯让步,一个比一个强硬,只是比起沉着脸色的东方晔,和颜悦色的闻斓更加不可动容一点。


    东方晔眼里终于流露出担心的意味,他不自觉朝闻斓靠近了一步,但想说的话还没说出来,闻斓的眼神便让他张不了口。


    那种眼神充满温和,但却不容置疑。面对东方晔毫不掩饰的担心,闻斓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轻扫过东方晔的脸侧,最后停在了他耳边。东方晔被闻斓手里的温度触摸到后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他抬眸看向闻斓,眼神里带着询问。


    而闻斓并不多做解释,只是就这么看着他,片刻后他以拇指轻轻擦过东方晔的脸,低沉着声音对他说:“你想要我的真心,就得拿你自己的真心来换。”


    这句话几乎是闯进东方晔的心里,令他的呼吸突然稍显急促起来。他不明白闻斓说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或者说,他不明白闻斓说的是哪个方面。


    他低下脸,伸出手和闻斓掌心相对,借力把他的手往下拉了点,接着少见地支支吾吾起来:“我……”


    闻斓感觉到他掌心的细汗流出,耳尖也在变红,他看着东方晔在他眼前变得不谙世事起来,不知为什么他心里莫名有了一种冲动。


    他挣开东方晔的手,掌心捏住了他的后脖颈,接着他朝东方晔靠近一步,在东方晔陡然睁大的眼睛里向他凑近。


    好近。东方晔看见闻斓贴近自己,心跳、呼吸全都变得好大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之前闻斓身上那股若隐若现的香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本身的味道,一种难以用语言去描述,却能令东方晔脉搏加速的味道。


    就在东方晔以为闻斓要贴上来时,铸造厂后门的路上传来一阵警笛声,惊扰到深陷入名为“闻斓”陷阱中的东方晔。闻斓也听见了声音,他最终没有靠近,只是附在东方晔耳边轻轻呼吸,看上去像是在和他说着什么悄悄话,但只有两个人明白,此刻的心跳声已经代表了所有苍白无力的词句。


    唐庭停车下来,远远的看见闻斓在和自家队长说什么悄悄话,他赶紧小跑过去,问道:“东队,嫌疑人呢?”


    闻斓此时才松开揽住东方晔的手,微笑着对身后的警车一偏头,接着说道:“在车里呢。”


    唐庭从两个人之间的缝隙好像确实看到了车内坐着一个人,接着他又问:“闻老板怎么也在这儿?”


    “来帮忙。”闻斓说着,收回了自己的胳膊,直起身子正要离开,而后却又像想起了什么一样,站在前方回头对东方晔说:“对了,今晚的行动记得上报你们领导啊,该补手续补手续,别清算的时候又给你扣上一顶擅自行动的帽子。”


    说完,闻斓就回头,举起手朝东方晔挥一挥道别,随后隐匿消失在了这夜幕中。


    唐庭目送闻斓走远,又回头看向东方晔,却发现他正在发愣。他弯下腰来试探性地喊了几句,东方晔才恍然回神。


    “东队?回局里还是……”唐庭问。


    东方晔垂下眸,看着刚刚闻斓放开的手,他最后无力垂下,强作平静地说:“回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