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笔生意
画像入手,赵时晴还是打开看了。
画中人狭目薄唇,凉薄而普通,符合大多数人对负心汉的想象,唯一不同的,是这个人的眼底眉梢带了几分妩媚。
赵时晴掩上画卷,对萧真说道:“画师不错。”
是的,先不说像或不像,至少不是一幅呆像,画中人是有几分神韵的。
萧真嗯了一声,对赵时晴说道:“不知赵二小姐对这份自证可还满意?”
赵时晴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说不满意吧,人家把能抓到的人全都抓了,而她迄今为止也只抓到一个奄奄一息的聂琼华而已。
赵时晴点点头:“萧驸马身体恢复得如何,可有定下返京的良辰吉日?”
萧驸马和佳宜长公主对望一眼,梁王府终于同意他们离开了吗?
萧真问道:“赵二小姐可能代表大郡主?”
赵时晴:“其他事情或许不行,但是这件事,我可以,不过”
那一家三口:来了来了,不过来了!
萧真神情淡淡:“还请赵二小姐移步一叙。”
他知道赵时晴这个“不过”代表着什么,毕竟,早在三日之前,赵时晴便说了要和他做笔买卖。
三天前之所以没有细谈,是因为长公主府和萧家还有杀人嫌疑,现在既然嫌疑洗清,这笔买卖还是要做的,否则,只要赵家姐妹不松口,他们一家三口就不可能全须全尾离开梁地。
若是只有他一人,那自是不用担心,可他还有父母,还有整个萧家,若是和梁王府撕破脸,即使洗清嫌疑,也难免重蹈前世覆辙,而这,正是龙椅上的那个人希望的。
萧真率先起身向外走去,佳宜长公主张张嘴,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赵时晴盈盈一笑,向长公主和萧驸马福了福,便步履轻盈地跟在萧真身后走了出去。
待到二人离去,佳宜长公主叹了口气,对萧驸马说道:“衍哥哥,那件事要不要告诉阿真啊?”
萧驸马白皙的俊颜染上一抹薄红:“要不等等?等到回京再告诉他。”
佳宜长公主娇嗔地白他一眼:“你说得轻松,你不知道人家忍得多辛苦”
萧驸马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中,柔声说道:“都是为夫不好,要不你咬我一口?”
佳宜长公主张开樱桃小口,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咬了一口
隔壁。
萧真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赵时晴冷眼旁观,若不是这人瘦骨伶仃,一脸病容,倒真有几分派头,也是啊,萧家毕竟是将门。
“甄公子,咱们现在可以谈谈生意了。”
赵时晴在他对面坐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桌上放着的千里眼。
萧真说道:“甄某洗耳恭听。”
赵时晴没绕圈子,因为留给她,留给梁王府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昨天收到消息,天使已在百里之外,今日若是不到,明日也肯定到了。”
闻言,萧真语气淡淡:“梁世子没有一起回来,是吗?”
赵时晴微怔,萧真是怎么知道的?
昨天她骑马出府时,刚好遇到梁王府派出去的人回来报信。
皇帝派来吊唁的共有一百余人,其中包括宗人府、礼部、太常寺、内监的官员、京城梁王府的官员、却唯独没有梁王世子赵廷晗!
也就是说,皇帝不但没让赵廷晗回来继承王位,甚至没让他回来奔丧!
赵时晴还不知道姐姐听到这个消息会做何反应,但是她知道,她和萧真的生意必须要做了!
就在昨天之前,她和姐姐虽然都曾想过,皇帝不会轻易就放大哥回来,可也只是想想而已,毕竟,从父王之死就能看出来,至少此时此刻,皇帝还不能和梁王府撕破脸。
如果真到那个时候,皇帝要面对的,就不是区区一个梁王府了,而是八大王!
可是现在,大哥却真的没有回来,且在此之前,没有只言片语送回来。
萧真看向面前的小姑娘,目光清澈中透着纯良,一看就是娇养长大的,萧肃说她是被拐子拐来的小可怜,可是童年的苦难似乎没有影响到她,只能说梁王府把她养得很好。
“看来我说对了。”萧真懒洋洋地说道。
赵时晴没有否认:“是,我大哥没有回来,所以我想和甄公子谈一笔生意。”
“好。”萧真说道。
赵时晴继续:“我想请甄公子在长公主的随驾队伍中,给我和我的人留几个名额。”
萧真一听,便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你想藏在我母亲的随驾队伍里混进京城,把梁世子接回来?”
赵时晴:“对,就是这样。”
萧真在心底默默叹息,前世的梁世子赵廷晗死在京城,可惜他知道消息时,已经是很久之后了,所以他并不知道赵廷晗具体是何时死的,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赵廷晗是否还活着。
但是前世,梁王府是没有进京接人的。
当然,也可能是偷偷摸摸进京的,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现在赵时晴不也是准备瞒过朝廷的耳目,悄悄进京吗?
“有多少人?”萧真问道。
赵时晴想了想:“加上我总共十个人,长公主的随驾队伍有一百五十人,多上十人,或者更换十人,应该不会引起怀疑吧。”
萧真:“只有十个人?够用吗?”
赵时晴微笑:“怎么,甄公子是想把令慈的一百五十人,全都更换成我的人?”
萧真立刻闭嘴,他又不是傻子,难道还真如赵时晴所说,把那一百五十人全都换成梁王府的人吗?这和梁王府押送他们一家回京有何区别?
“看来甄公子是答应了?”赵时晴问道。
萧真不置可否:“我有不答应的权力吗?”
当然没有,他们一家现在还在人家的掌握之中。
赵时晴伸出手来:“那咱们击个掌?”
萧真
他木着脸,一动不动。
赵时晴的嘴角抽了抽,这个人可真是无趣啊。
她甩甩手,缓解自己的尴尬:“呵呵,忘记洗手了,下次我把手洗干净,咱们再击掌吧。”
送走赵时晴,萧真回到隔壁,站在门口,先让白嬷嬷通传了,这才进去,可即便如此,还是让他看到他那对相亲相爱的父母正在拉拉扯扯。
他别过脸干咳一声,那两人便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萧真:“京城的人马上就要到了,你们也该收拾收拾,到梁王府吊唁了。”
佳宜长公主大喜:“吊唁之后,我们是不是就能回京了?”
萧真说道:“动身之前,你们不觉得应该和我说点什么吗?”
佳宜长公主:“你都知道了?”
第32章 死给你们看
萧真面容冷肃,拖着瘦弱的身躯,在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对面坐下来,乌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冷气森森。
佳宜长公主暗暗寻思,若是好大儿一直这样,三伏天里就不用摆冰盆了,只要把好大儿叫过来说说话,就能解暑了。
可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佳宜长公主便自责起来,儿子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被奸人所害,他的伤还没有痊愈呢,她怎么能把儿子和冰盆对比呢,真是罪过啊。
想到这里,佳宜长公主就更加不敢与萧真对视了。
萧真的目光移到萧驸马脸上,他的驸马爹,脸蛋白里透红,就像是沐浴在霞光里的上好白瓷。
正如公主娘说的,他爹这辈子经历的最大坎坷就是当驸马了。
萧真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佳宜长公主笑了,笑容里有三分尴尬,三分讨好,还有四分如释重负。
“哈哈,好儿子,你可真聪明,这都瞒不过你,哈哈,儿子,娘可真开心,你也一定很开心吧,哈哈。”
萧真:我有啥可开心的?
见他还在看着自己,佳宜长公主努力让自己笑成一朵喇叭花。
萧真:“娘,您知不知道您笑得很夸张?”
佳宜长公主:“哪里夸张了,我是真的开心,你不知道这些天我忍得有多辛苦,都怪你爹,说你突遭剧变不能大喜大悲,害得我连说话都不敢张大嘴,担心会吐出来,要我说,添丁进口,这是喜事啊!”
说到这里,佳宜长公主打开面前的攒盒,挑了一块甘草杏脯放在嘴里肆无忌惮地嚼了起来。
连吃三块甘草杏,佳宜长公主长舒了一口气,一抬头便看到儿子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连忙又去看萧驸马,发现萧驸马正在看着儿子。
“怎么了?”她不明所以。
萧真沉声问道:“这就是你们要和我说的事?娘,你有了身孕?”
佳宜长公主点点头:“是啊。”
萧真看向萧驸马:“这种事有什么要瞒的,为什么要瞒着我?”
萧驸马的脸更红了:“意外,真是意外,我们也没想到,会”
他和长公主成亲二十年,耕耘不怠,可也只生下萧真一个孩子,他们早就断了再生一个的心思,可谁能想到,来了一趟梁地,长公主竟然就有了身孕。
可惜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梁王前脚刚死,长公主后脚就查出有孕,哪有这样的巧合?
再说,萧真已经十八岁了,忽然就又多出一个弟弟妹妹,他真能接受吗?
若是没有萧岳的事也就罢了。
当年有很长一段时间,萧真出去时,总会有人故意问他:“听说你多了一个弟弟?有了弟弟,驸马爷还像以前那般器重你吗?”
或者“萧真你是不是羡慕我们都有兄弟,只有你没有,所以驸马爷就从外面给你带回一个弟弟?”
总之,从那以后,萧真渐渐喜欢独来独往,不再像以前那样呼朋唤友,性格也越来越孤傲。
每每想起这些,萧驸马便觉得对不起萧真,如果不是这件事,他的儿子,一定也会像萧肃那样阳光开朗,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少年老成,冷峻如山。
“阿真,这都是为父的错,你不要责怪你娘,还有”
萧驸马想说,你也不要责怪尚未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他想起了萧岳,虽然萧岳的到来,让萧真受到嘲笑,但是萧真并没有迁怒萧岳,相反,他很维护萧岳
萧真沉默着,依然一言不发,他的神情是一成不变的冷漠,可是心中却如万马奔腾。
他竟然又要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前世,并没有这个孩子,他只有萧岳,萧岳也只有他。
不对,前世这个时候,父母已经不在人世了。
而那个孩子也是有的,只是父母来不及告诉他。
原来死在紫藤山庄里的,不是只有父母二人,还有那个没能出生的孩子。
萧真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剜了一刀,痛得他一个激凌,额头上渗出一层汗珠。
“儿子,你怎么了,你没事吧?”长公主一直在偷看儿子的神色,看到他这样,吓了一跳。
萧真缓过神来,他摇摇头:“我没事,我就是想起那天晚上的刺客,只差一点,娘,您就是一尸两命了。”
佳宜长公主点点头:“是啊,等回到京城,我就让人把谢礼送过来,那位二小姐,是要好好感谢的。”
她出门也带了不少东西,但那些只能做打赏之用,哪怕是赏给那些老封君的东西,也配不上赵时晴对他们的救命之恩。
萧真说道:“你们瞒着我的,只有这一件事吗?”
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齐齐摇头:“没有了,真没有了。”
萧真正色,厉声道:“咱们家,长公主府,连同清泉萧家,差一点就要被灭门灭族了,都到了这个时候,你们还是不肯说实话吗?
要不要我提醒你们?”
佳宜长公主捂着心口:“哎哟,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疼啊!”
萧真:“娘,你不是肚子疼吗?捂心口做什么?”
佳宜长公主:“刚才是肚子疼,现在心口也疼了。”
萧驸马:“来,我扶你去躺着。”
萧真一拍桌子:“全都坐下!”
佳宜长公主看着萧驸马,扁扁嘴,好想说他不孝啊,可是本宫不敢说。
萧真气得连喘几口粗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丸药放进嘴里,这是临来的时候,姚山伯让他带上的。
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连大气都不敢出,看着儿子这个样子,两人既心疼又难过,不孝什么的,管他呢,他们的儿子只余下半条命了。
萧真缓了一会儿,终于说出话来:“你们是不是想把我活活气死?也是,再过几个月,你们的新儿子就要出生了,趁着现在把我气死,也好把嫡子的位置腾出来,好好好,我现在就死,死给你们看!”
说着,他便撑起虚弱的身体,向着窗口走去,这里可是观星楼的最高处,只要从这里跳下去,就能去和萧家老祖宗们推牌九了。
“别跳,我告诉你,真的告诉你,萧岳不是你爹的外室子,他不是!”
第33章 那个秘密
萧真深吸一口气,上辈子到死他都没有怀疑过萧岳的身世,这一世,他一遍遍梳理前世的事情,渐渐发现前世其实有很多未解之谜。
最大的谜团便是从父母去世后的第十年开始,朝廷开始通缉萧岳!
而在此之前的那些年,朝廷追捕的人只有他一个。
没有人把萧岳放在眼里,更何况当年长公主府前脚出事,萧岳后脚便失踪了,之后京城里的一群叫花子争地盘,打死了几个人,官府也抓了一批人,在其中一人身上搜到一枚玉牌,上面有长公主府的标志,那名叫花子承认,这是从一个小叫花子手里抢来的,而那个小叫花子,在那个冬天被冻死在大街上,还是衙门给收的尸。
上至锦衣卫,下至地方衙门,全都默认萧岳已死,一个没出息的外室子而已,别说他已经死了,即使他没死又如何,借他胆子也掀不起风浪。
因此,在那九年里,没有人去核实真伪,也没有怀疑过萧岳。
而从第十年开始,锦衣卫忽然开始暗中搜捕萧岳,甚至在暗花榜上,萧岳的排名高居第一。
前世,他一直以为是自己连累了萧岳,毕竟在此之前,他一直隐于幕后,很多事情都是交给萧岳去做的,所以他将大本营从中原转到西北。
这一世,他重生回来,回想前世,便觉得有些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简单,尤其是父母之间的关系,前世他虽然在京城住了十八年,可那时他也还是青葱少年,叛逆任性,真正留在父母身边的时间并不多。
而这一世,他以一个成年人的眼光重新审视父母之间的关系,最终得出结论:除非他的父亲萧驸马是个心机深沉擅于伪装的人,否则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养外室还生出孩子的事情来。
而他的父亲如果真有这份心机,也不会落入圈套,最后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通这些,再结合前世的事,萧真便确定,公主娘和驸马爹一定有秘密!
前世,他们来不及把这件秘密告诉他,便被人害死了,这一世,既然他们还活着,萧真就一定要从他们口中撬出实话!
他当然不是真的想要跳楼,重活一世,他比任何人都要珍惜生命。
果然,他只是做做样子,公主娘便忍不住说出了实话。
萧真并没有回头,依然站在窗前。
佳宜长公主吓得花容失色,便要冲上去把他拽回来。
萧驸马连忙拦住她,压低声音说道:“别硬来,跳楼的人不能吓,要哄,让我来”
萧真:你们以为压低声音我就听不到了吗?
萧驸马用他自认为最温柔的声音说道:“阿真啊,乖,外面风太大了,快把窗子关上,乖,到爹爹这里来。”
佳宜长公主:“来,娘这里有糖糖,好多糖糖。”
萧真:受不了了,要不我还是跳下去吧。
“萧岳既然不是我爹的外室子,那他究竟是什么人?”
佳宜长公主下意识地捂住嘴巴,用眼神向萧驸马求助。
萧驸马凑到她的耳边:“都这样了,那就全都告诉他吧。”
佳宜长公主点点头,运了运气,对萧真说道:“说起来他也不是外人,他是你表弟,是你亲表弟。”
萧真心里那块大石头猛的落了下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他有很多表弟,远的、近的,有血缘的,没血缘的,可是亲表弟却只有一个,一个早在十年前便死去的人。
他缓缓转过身来:“赵渊?他是赵渊?”
佳宜长公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声说道:“对,他是赵渊。”
萧真想了想,道:“你又骗我,赵渊死的时候已经三岁了,萧岳今年才十二。”
佳宜长公主连忙解释:“改了,我们把他的生辰给改了。”
萧真又问:“既然赵渊在咱们家,那个溺死在湖里的小孩又是谁?”
佳宜长公主叹了口气:“你也知道,你大舅舅接连死了两个儿子,好不容易才有了赵渊,自是当宝贝一样养着,真正见过赵渊的人并不多。
可是你大舅舅前脚刚走,赵渊便差一点就被摔死,太子妃查出是有人动了手脚,要害赵渊的人竟然是孙氏那个贱人。
太子妃便将赵渊藏在送水车里送出东宫,孙氏是她下令勒死的,芦氏是知情人,为了掩盖真相,太子妃先是安排赵渊假死,接着又和芦氏一起殉节,死的那个孩子是孙氏的干儿子。
那贱人连生两个女儿,却一直无子,也不知道是谁告诉她的,养个八字好的男童就能把男丁引过来。
她早就包藏祸心,特意挑了一个和赵渊相像的小孩,太子妃让她把那孩子送走,她虽然送出去了,可却给那孩子取名赵英,呵呵,赵这个姓也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姓的吗?
即使没有后来的事,太子妃也不会把那个孩子留在世上。
对了,你大舅舅之前夭折的两个儿子,至少老二的死是与孙氏有关系的,当时芦选侍已经怀孕八个月了,被慧心撞倒在地,孩子生下来就断气了。”
长公主口中的慧心,便是孝康皇帝留下的两位女儿中的姐姐,慧心公主。
这两个女儿,慧心公主和慧明公主,都是孙选侍所出。
萧真懂了,难怪公主娘这个姑姑,一直都对这两个侄女不闻不问,原来是因为这些原因。
萧真终于施恩一样从窗前走回到父母面前,萧驸马和长公主齐齐松了口气,长公主伸手便想要拽住儿子的胳膊,萧真连忙后退几步,萧驸马追过去,伸手揽住儿子肩膀,这一次萧真没有躲开,任由萧驸马搂着他。
“这件事,萧岳知道吗?”
话虽如此,可是萧真在心里是认为萧岳是不知道的。
佳宜长公主:“知道,也不知道。”
“什么意思?”萧真问道。
这一次是萧驸马开口:“萧岳早慧,我们以为他长大一些就会忘记小时候的事,可是他六岁的时候,有一次府里请了戏班子唱戏,那天演的是三月春,讲的是皇孙去民间赏春路遇村姑的故事,他看着看着,忽然就说他记得有人也叫他小殿下。
他还说他记得有人叫他娘做娘娘。
我和你娘当时吓了一跳,只好编了一个故事,说他是在戏班子里出生的,他娘是戏班子里扮皇后的青衣,他小时候上台扮过小太子,后来你爹不想让他流落在戏班子里,便把他接了回来。”
萧真声音冷冷:“这样他就信了?”
萧驸马叹了口气:“刚开始他是相信的,可是一年之后,他就不信了,他说我不喜欢听戏,怎么可能会和戏班子里的女子生下他呢?
然后他又问他的亲爹是不是另有其人?
无奈之下,我只好说他的亲爹是我的朋友,家中正妻管得太严,只好由我来抚养他。
他便说那人家里难道比公主府的门槛还要高吗?您都能把我接进府,他为何不能?
还不是因为我是在戏班子里出生的,他才不想认我?
唉,我能说什么,我什么都不能说,好在后来,他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第34章 返京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谎言来掩饰。
这句话便体现在了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身上。
因此,萧岳以为自己是在戏班子出生,甚至也曾登台演过戏。
这样的出身,即使父族显赫,也会被家族不容。
萧岳之所以后来再也没有问起过自己的身世,是因为他伤心了,也自暴自弃了。
他很聪明,却不肯把这份聪明用在读书上,九岁那年,他悄悄离开家,拜名旦小黄莺为师,在戏班子里一待就是半个月,直到萧驸马找到他。
从此,他真真正正成了京城里的笑柄。
萧真想起萧岳看向自己时,眼中的孺慕之情,他便心如刀割。
萧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观星楼的,那夜他辗转反侧
次日,梁王府便派人送来消息,天使已到。
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披挂整齐,终于走下观星楼,浩浩荡荡到梁王府吊唁。
只是佳宜长公主面容憔悴,粉黛不施,萧驸马也是两眼乌青,夫妻俩与之前来梁王府时简直判若两人。
不过来吊唁的宾客们全都可以理解,他们都已经收到消息,长公主的儿子萧真去世了。
这世上最令人悲伤的,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虽然长公主和萧驸马都还没到白发人的年纪,可是萧真是他们唯一的嫡子。
长公主摇摇欲坠,几次险些晕倒,匆匆吊唁之后,便由萧驸马陪着返回了紫藤山庄。
此番来梁地的,除了宣读圣旨的彭公公,还有宗人令赵陈。
赵陈的高祖和梁王的高祖是亲兄弟,他虽然比梁王年长二十岁,可却是平辈。
他虽然不是皇室中辈份最高的,但他这一支从立朝便是居于京城,在宗室之中有很高威望,因此,从赵陈祖父那一代开始,宗人令之职便出自他们这一支。
赵陈带来了梁世子赵廷晗的亲笔书信,赵廷晗本就体弱多病,惊闻父亲的噩耗便一病不起,无法回来奔丧。
至于梁王府众人听到这个消息后,自是各有想法。
历代梁王都是在三十五岁时开始建造陵寝,梁王今年四十一岁,他的陵寝去年刚刚建造完毕,或许就连梁王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要住进去。
而其他几位王爷派来的使者,也已经全都到齐。
三日后,梁王风光大丧,因嫡长子赵廷晗没有回来奔丧,给捧罐打幡的便成了二公子赵廷暄。
葬礼之后很长时间,这件事依然被议论纷纷。
赵廷暄打幡,就像是一个信号,预示着梁王府的承嗣或许会发生变动。
梁王葬礼刚过,赵陈和彭公公一行便返回京城,同他们一起返京的,还有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
众所周知,长公主和萧驸马早就该回京城了,只是因为萧驸马抱恙这才耽搁至今,谁能想到,竟是连儿子的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
其他宾客也纷纷告辞,梁都外的官道上,一队队车马奔驰而过,带起漫天烟尘。
梁王薨逝,梁地百姓服丧二十八日,虽然孝期未过,城中听不到鼓乐丝竹之声,但是百姓们仍然要为生活奔波,柴米油盐,人间烟火。
只有笼罩在缟素之中的梁王府依然沉寂。
葬礼一过,梁王妃聂氏便“病”倒了。
这次称病,并非全都是因为大郡主赵云暖不让她出来,她也确实病倒了。
聂氏的这场病,与其说是悲伤过度,不如说是吓出来的。
那日张嬷嬷吊死在自己屋里,赵云暖没有让人把她的尸体取下来,因此,当聂氏赶过去时,看到的就是吊在梁上晃晃悠悠的尸体。
张嬷嬷的尸体在遂宁宫里挂了整整一夜!
其间郑嬷嬷让内侍把尸体取下来,可是内侍还没动手,就被赵云暖派来的人拦下,赵云暖就是要把这尸体挂在这里,让遂宁宫的所有人全都望而生畏。
那具尸体直到次日中午才被抬走,可是尸体虽然不在了,张嬷嬷住过的那间屋子却再也没有人敢进去。
从那以后,聂氏每晚都会做同一个梦,在梦中,她走进那间挂着尸体的屋子,一抬头,便看到张嬷嬷冲她咧开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说来也是有趣,聂氏知道聂琼华指使张嬷嬷和李大娘等人毒害梁王,她也亲眼见到聂琼华被老鼠啃噬的惨状,可是令她夜夜噩梦的既不是梁王,也不是聂琼华,而是平时她连正眼都懒得去看的张嬷嬷。
恐惧加上失眠,聂氏便病倒了。
得知她生病,赵云暖和赵廷暄都来侍疾。
所谓侍疾,也不过就是从丫鬟手里接过药碗,送到她的榻前。
可即便只是这样的举手之劳,聂氏也舍不得让赵廷暄留在这里。
“你大哥不在,王府里就要靠你了,你平时不要总来东路,要抓紧时间多接近左长史他们,还有那些地方官,趁着他们还在梁都,你也该见见了。”
赵廷暄头大如斗,做为王府中的次子,虽然大哥不在,可是他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大哥的阴影中,无论是王府官员,还是地方官员,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们对他的态度礼貌而疏离,而他也不想和他们打交道。
他宁可留在遂宁宫,照顾生病的母妃。
可是聂氏不许他留在这里,赵廷暄无奈,只好走出遂宁宫。
看着赵廷暄离去的背影,赵云暖似笑非笑,对聂氏说道:“母妃还是省省心吧,我看二弟的心思也不在这里。”
聂氏瞪她一眼,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晴晴呢,她为何没来侍疾?说起来,这两日都没有见到她。”
赵云暖语气淡淡:“我让她回白鹤山了。”
“什么?”聂氏坐起身子,不可置信地瞪着赵云暖,“这个时候,你让她回白鹤山了?”
赵云暖:“母妃难道是想让她来给您侍疾?您有我和阿暄,还有这么多丫鬟婆子,还用她来侍疾吗?如果您嫌侍候的人手不够,我这就再给您调二三十人过来。”
赵云暖便要去调人,聂氏连忙使个眼色,让郑嬷嬷拦住她。
她又不傻,同意赵云暖调人过来,就是默认赵云暖在她身边放耳目。
赵云暖见好就收:“既然母妃觉得人手够用了,那我就不用兴师动众了,母妃只管安心养病,府里有左长史,军中有我,母妃大可放心。”
第35章 行路
同一时刻,赵时晴梳着双丫髻,插了一朵白绒花,身上是一袭素衣素裙,正和几个相同打扮的丫鬟们一起,挤坐在马车里。
凌波坐在她身边,马车里除了她们主仆,还有四名丫鬟,她们都是赵云暖派给赵时晴的人手。
另外还有四名男子,此时扮做萧驸马的随从,在另一驾马车里。
马车走得不快,赵时晴偶尔会撩开车帘,看看外面的风景,山坡田野草木茂盛,农人在翠绿的禾苗间辛苦劳作,偶尔传来几声杜鹃的啼鸣。
“等会儿到了打尖的地方,凌波,你出去看看甄公子他们有没有跟在后面。”
“好。”凌波轻声答应。
一个时辰后,队伍在一处驿馆前停步不前,当地父母官带着衙门里的众官员以及各自家中的女眷跪在路边,恭迎佳宜长公主。
长公主不胜其厌,对萧驸马说道:“衍哥哥,你去应付他们吧,就说本宫心力交瘁,谁也不想见。”
萧驸马拍拍她的手:“不见就不见,我出去看看。”
趁着萧驸马下车,丫鬟和内侍们纷纷走出马车,给长公主换点心茶水。
赵时晴没有下车,其他四名丫鬟也没有出去,只有凌波,假装去茅厕,绕到队伍最后面。
片刻之后,凌波回到车上,对赵时晴说道:“距离长公主车驾数十丈外,有几驾马车,马车陈旧简朴,没有家徽,咱们的车驾停下来,他们便也停了,有人下车往这边张望,奴婢看了看,不像是会武功的,倒像是普通行商。”
赵时晴点点头,如果她没有猜错,萧真就在那些人当中。
萧真不会放心长公主夫妻自己回京城的,他虽然装死,可是这也不妨碍他回去。
恰恰相反,在赵时晴看来,这种你们都以为我死了,而我却在旁边看着你们的感觉,想想就刺激。
赵时晴想起就在昨天,萧真主动找到她,在他们合作的基础上,又追加的一个条件。
在此之前,赵时晴还真没有想到,萧真竟然还会中途加价,这人看着也不像是喜欢讨价还价的人啊。
关于萧驸马有个外室子的事,赵时晴也是这一次回到梁都才听说的,这件事在京城几乎家喻户晓,即使是在梁都也并非秘密,毕竟萧驸马是从梁地出去的,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梁地人的谈资。
只是赵时晴平时都在山上,倒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她万万没想到,萧真追加的那一条,竟然就是这个外室子。
萧真让她离开京城的时候,无论事情成功与否,都将萧岳带回梁地,并且保障萧岳在梁地的安全。
在梁地,除了萧家,如果还有人能护住萧岳,那便只有梁王府了。
只是赵时晴不明白,萧真为何没有把萧岳托付给萧家。
萧岳虽然是外室子,可是打碎骨头连着筋,他也还是萧家子孙,萧家护着他不是应该的吗?
不过,这些都是萧真要去衡量的事,赵时晴能做的,便是事成之后,将萧岳带回梁地。
萧真助她接赵廷晗出京,而她便要护住萧岳。
当然,萧真真正想让萧岳依靠的人,并非赵时晴,而是赵时晴背后的赵云暖。
其实萧真是可以直接和赵云暖谈判的,可是或许是前世对赵云暖的怨恨,也或许是连萧真自己也说不清的原因,他绕开了赵云暖,而是找到了赵时晴。
此时萧真也坐在马车里,他的马车若论舒适程度,远不如公主府里下人们坐的马车,但是这驾马车,却是萧五太爷让萧肃悄悄给他送来的。
马车里装有机括,他坐在马车里,可攻可守。
必要时,还能自戗。
长公主府的车驾停下来,他的马车也跟着一起停下,他坐在车里闭目养神,耳边响起江平的声音:“公子,刚刚赵二小姐的丫鬟过来了,一直在看咱们的马车。”
“嗯,她想看就看吧。”萧真懒洋洋地说道。
江平提醒:“您该吃药了。”
萧真叹了口气,从贴身的衣裳里拿出一个瓷瓶,倒出几颗丸药扔进嘴里,也不用水,直接便吞了进去。
自从受伤之后,他就变成了药罐子。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吃的药是他之前十八年加起来的总和还要翻个三倍。
江平又道:“还有长公主殿下送过来的养身丸,您也吃一颗吧。”
萧真:“不吃。”
回答得如此绝决,江平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去劝了,算了,还是让长公主自己去劝吧,从小到大,大公子只要说不吃的东西,那就不会吃上一口。
这时,前面长公主的车驾终于启动,赶车的大壮也挥起马鞭,马车跟在长长的车驾后面,缓缓前行。
又走了两个时辰,车驾再次停下来,此时天色已近黄昏,晚霞映红半边天际。
萧真问道:“前面是驿馆吗?”
隔着车帘,大壮说道:“不是驿馆,是客栈,很大的客栈!”
萧真眉头微蹙:“搞什么呢,放着官驿不住,却要来住客栈!”
江平笑着说道:“长公主殿下是心疼您呢,官驿哪里比得上客栈舒适,再说,您现在的身份,也不能住官驿啊。”
萧真:“官驿远比客栈安全,再说,他们自己住官驿便是了,我可以去住客栈,真是多此一举,一天天的不让人省心。”
可是无论萧真如何生气,长公主和萧驸马还是住进了这家吉祥客栈。
客栈很大,装修豪华,得知长公主要在这里下榻,掌柜连忙让人请来了东家,东家把他的老婆和女儿们全都带来了,说是要让她们伺候长公主。
事实上,包括东家自己在内,他们连长公主的面都见不到。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住在城里的官眷们闻风而动,天色已黑,她们不敢登门打扰,便派了家里的仆从过来打听消息。
吉祥客栈周围虽有公主府的侍卫把守,可那也不过百人之数,萧真坐在马车里,看着那些伸头探脑鬼鬼祟祟的人影默不做声
长公主为了照顾儿子,特意住进客栈,可是她却忘了,她住进来了,这客栈也就不会再接待其他客人,而这周围没有其他客栈,今天晚上,她的好大儿就要在马车里委屈一晚了。
第36章 东家的女儿
其实,即使换成高床软枕,萧真依然彻夜难眠。
前世从他惊闻父母双亡的噩耗,直到他死,整整二十年,他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而这一世,或许是前世养成的习惯,从他在石矶山苏醒那天开始,他便夜不成寐,只要闭上眼睛,便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他一次次从梦中惊醒,然后便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恰恰相反,从小到大,赵时晴的睡眠都很好,什么时候都是只要头一挨枕头便能睡着。
但是,她却很少做梦,偶尔做梦,也是把白天的经历延伸到梦中。
比如白天师父做了栗子炖蹄膀,她只吃蹄膀不吃栗子,被师父骂了,于是晚上便做梦剥栗子,不剥到原地发疯,她就不会醒来。
再比如今天晚上,她被一等大丫鬟菊影支使到厨房里取丫鬟姐姐们的饭食,看到厨房里有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眼睛乌溜溜的,笑起来有一对小梨涡,穿着打扮明显不是公主府的丫鬟,一问才知那是东家的女儿。
赵时晴之前便听凌波说过,客栈已经腾空,不仅把住在这里的客人打发走了,就连厨子和伙计也放假了。
长公主和萧驸马膳食所用食材,甚至就连饮用的水,都是自带的,但是其他人不是,食材都是客栈里的。
虽然是把客栈腾空了,可是也不能把所有人全都打发了,否则连柴禾放在哪里都要靠找,东家也是小心逢迎,便将自己的妻子儿媳女儿全都叫过来帮忙。
赵时晴见那个小姑娘长得讨喜,便多看了几眼,结果这一晚,她便梦到那小姑娘和她的父母姐姐全都被活活掐死,就连吉祥客栈也被烧成一片瓦砾。
赵时晴从梦中惊醒,醒来时天光微熹,凌波和另外四名假丫鬟正在收拾行李。
她连忙起身,问道:“客栈里死人了吗?”
凌波诧异,忙道:“没有啊,如果死人了肯定不会这么安静。”
“青萍,你去看看,东家和他的妻儿还活着吗?”赵时晴说道。
青萍是这次来的侍卫之一,她和其他三名女侍卫,连同赵时晴主仆一起假扮成公主府的丫鬟。
青萍不明所以,但是她没有多问,闪身出去。
赵时晴看向枕边,小妖这个没良心的,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竟然没有侍寝。
“小妖呢?”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猫叫,小妖从打开的窗子里跳了进来。
赵时晴见它沾了一身油烟,头上还顶着半个蜘蛛网,好不狼狈,便问道:“你去钻炕洞了?怎么这么脏?”
小妖:【猫不干净了,猫被调戏了,那只贱猫,好贱好贱!】
赵时晴哈哈大笑:“活该,谁让你不陪我睡觉呢。”
小妖哀怨地白她一眼,坐在窗台上梳妆打扮。
凌波早就司空见惯,用湿帕子帮小妖擦拭,另外三名丫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有趣,二小姐还真把这只猫当人养了。
几人收拾妥当,青萍便回来了:“东家夫妇和两个女儿全都活得好好的。”
赵时晴放下心来,她晃晃脑袋,真是奇怪,好端端地怎么做了这么一个奇怪的梦。
不过,她很快便将这件事抛到脑后。
佳宜长公主睡到日上三竿,刚刚用过早膳,官眷们的拜帖便接二连三送了过来,除了帖子,还有程仪。
程仪也是五花八门,有直接送银票的,还有古玩字画,奇花异草,甚至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狮子狗。
白嬷嬷只收下了那只狮子狗,其他的全都婉言谢绝,甚至还每家送了一本诗集,诗集出自太上皇之手。
佳宜长公主此番出京,仅是这册诗集便带了一百多册。
虽说程仪没有送出去,但是得了一本诗集,这些官员们还是惊喜万分,将诗集供起来,全家老小三跪九叩。
一行人磨蹭到快晌午,这才启程。
接下来的两天,长公主一行没有再在客栈里住宿,而是歇在官驿之中,队伍走得不紧不慢,一路无事,赵时晴白天赶路,晚上睡觉,偶尔被大丫鬟们支使着做点力所能及的小活,倒也得心应手。
转眼又过了几日,行程已经过半,这一日到了韩城,韩城是直隶州,由朝廷直接管辖。
这一路上,每过一城,长公主都要接见官员们的家眷,早已不耐烦了,她的孕期反应,比起在紫藤山庄时更严重了,闻不得一点异味,尤其是头油的味道,丫鬟们都已经不敢用头油梳头,可那些官眷们并不知情,加之天气越来越热,往往是人还没有进屋,头油的味道便飘了进来,长公主每次都要忍得很辛苦,才没有当众失仪。
因此,今天途经韩城,佳宜长公主便下令不进城,改去距离韩城五十里的白石湾官驿下榻。
韩城的官员们昨天刚刚送走路过此处的赵陈和彭公公一行,今天一大早便候在这里,等着恭迎长公主的凤驾。
等了两个时辰,也没有等到,让人去打听,这才知道长公主一行改道了,绕过韩城,直接往白石湾官驿去了。
韩城知州姓郎,他是去年调过来的,其他地方的知州是从五品,而韩城知州却是正五品,因此,历来韩城便没有人能在知州这个位子上坐满两任,大多都是在这里过渡一下便高升了。
也就是说,能来韩城做知州的,都是有背景的。
郎知州背后站着的是当朝首辅冯恪!
冯恪不但是文官之首,亦是三皇子的岳父。
永嘉帝有九位皇子,虽然已立太子,太子是元后所出,但天资平庸,又生母早亡,不但没有外家的支持,也不得永嘉帝欢心,而三皇子则与他恰恰相反,他的生母是永嘉帝的宠妃乔贵妃,他从小便聪明伶俐,深受父皇喜爱,上个月刚刚大婚,娶的是冯恪的小女儿冯佳荷。
冯佳荷有京城明珠之称,两人可谓郎才女貌,羡煞旁人。
话又说回来,郎知州没有接到佳宜长公主,郎夫人比他更加失望。
郎知州膝下一子一女,长女郎玉玉容貌妍丽,身姿婀娜,是韩城首屈一指的美人。
冯佳荷嫁与三皇子为妃,郎知州便动了心思,他在京城时见过冯佳荷,冯佳荷的确是美人,可是自家女儿与之相比也不相上下。
第37章 郎家
对于藩王和皇子们与权臣交往这件事,永嘉帝虽然不喜,但是对于他喜欢的儿子便另当别论,比如太子妃便是出自书香门第,虽然清贵,但家中并没有实权,而三皇子与冯佳荷的亲事,永嘉帝却乐见其成。
郎知州有自知之明,以他的官职,想要让女儿给某位皇子做正妃,那是痴心妄想,但是侧妃却是能争一争的,比如三皇子的侧妃。
当然,如果能给其他皇子做侧妃,对于现在的郎家而言高攀,然而郎知州却不这样认为,皇子的岳家,听着好听,其实却是把整个家族放在剃刀边缘,一旦站错队押错宝,便是家破人亡。
除了不得圣宠的太子,其他所有皇子之中,最有可能承继大统的便是三皇子。
这也不能怪郎知州会有这样的想法,毕竟,自大雍立朝至今,做过太子却没能活着继位的,已有九人!
如孝康皇帝这样死后追崇的,已是凤毛鳞角,这九人当中,有被赐鸩酒的,有被废后发疯的,有被暗杀的,还有幽禁至死的。
因此,不仅郎知州这样认为,朝中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太子虽是太子,可最后坐上那张椅子的,却未必就是他。
众多皇子当中,三皇子胜算最大。
郎知州和郎夫人看好的也是三皇子的后院,只要能把郎玉玉送进去,哪怕现在只是侧妃,凭着她的美貌,一定能得到三皇子的宠爱,他日三皇子荣登大宝,郎玉玉即使做不了贵妃,也能在四妃之中有一席之地。
而对于冯家而言,侧妃的位置与其便宜别人,还不如给自己人,郎玉玉进府,对于冯佳荷也是一份助力。
但是郎玉玉最大的优点就是她的美貌,而最大的缺点也是来自她的美貌。
韩城毕竟是小地方,韩城第一美人,在京城的贵族圈子里什么都不是,京城里掉块牌匾,都能砸死三个三品官,出身五品小官之家的郎玉玉,在京城贵妇们眼中就是乡下村妞。
乡下村妞却又美貌如花,这便是不幸的开始。
因此,得知佳宜长公主要路过韩城,郎知州和郎夫人的眼睛便亮了。
佳宜长公主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现在心情肯定不好,如果让郎玉玉在佳宜长公主面前露个脸儿,哄得长公主开心,得上几句夸奖,那么他日郎玉玉进京,便有了理由去见长公主了,只要她在长公主府出入一两回,在京城的好名声也就有了。
郎夫人已经打听过了,这一路上,给佳宜长公主送礼的不少,其中不乏奇珍异宝,可长公主却只收下一只小狗,其他礼物全都没收。
这说明什么,说明长公主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能逗她开心的人或者物件。
郎夫人没少在郎玉玉身上下功夫,郎玉玉能歌善舞,还能说会道,真是死人都能让她给说活了。
郎夫人坚信,郎玉玉比那只小白狗,更会讨长公主欢心。
佳宜长公主不是普通公主,她是先太后所出的嫡公主,而先太后也只生了孝康皇帝和佳宜长公主两个孩子。
且,太上皇还在世上。
若说京城里身份最高的女人是谁,那除了皇后娘娘便是这位长公主了。
毕竟,永嘉帝的生母如今也只是太妃,连太后都不是,后宫之后仅是有太妃封号的就有五人,偏偏丽太妃的排位还在其他四人之后。
因此,她在后宫里发号施令也要有所顾忌,她的儿子虽然做了皇帝,可是上面还有太上皇,虽然太上皇住进了长寿宫,但只要他老人家还没有飞升,永嘉帝就不能越过父亲封自己的生母为后。
而事实证明,永嘉帝对这位皇妹也是宠爱倍至,前几年佳宜长公主当街打狐狸精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皇室颜面尽失,可是永嘉帝也没有因此而厌恶她,相反,对她的嫡子疼爱有加,只是可惜那孩子福薄,年纪轻轻就死了。
郎知州和郎夫人千般算计,万般心思,却唯独没有料到长公主会改道,过韩城而不入,他们惊愕之余便是气愤。
郎知州面色阴沉,难道是自己这边走漏风声,长公主故意避开?
他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毕竟,长公主夫妻并不是直接去梁地的,而是一路游山玩水,绕了一个大圈子,走的不是这条路,因此并没有路过韩城,她连郎家的人都没有见过,何谈喜恶?
所以他想来想去,原因只有一个,就是长公主已经知道自己打算了。
他沉着脸,对郎夫人说道:“你是不是和别人说过这件事?”
郎夫人连忙摇头,但是多年夫妻,她那闪烁的眼神已经把她自己出卖了。
郎知州怒喝:“你究竟和谁说过?”
郎夫人见他吼自己,也来了脾气:“和谁?还能有谁?还不是你娘,咱家的老太君!如果不是她说得难听,我也不会一气之下,就把咱们的打算说出来。你与其怪我,不如去管管你娘的那张嘴!”
郎知州闭了闭眼,郎父年轻时家境贫寒,他饿着肚子考上童生,这才引起注意,里正出钱供他读书,一直供他考上举人,做为交换条件,他娶了里正的女儿为妻。
郎父后来考上进士,并且遵守承诺,到死也没有纳妾。
可惜郎父出身太低,也没有人指引,郁郁而终,死时也只有三十五岁,他到死也就只是个知县。
好在生命的最后两年,他终于悟了,把自己这些年走过的弯路逐条做了分析,让儿子不要再走他的老路。
因此,郎老夫人以死相逼,郎知州也没有娶自己舅舅家的表妹,而是娶了官宦出身的郎夫人,虽然郎夫人娘家官职不高,但她自幼跟着父亲在任上,无论见识还是人脉,都不是郎老夫人娘家的侄女能够相比的。
且,郎夫人的父亲和冯恪是同窗,郎知州能搭上冯家,便是走的岳父的门路。
可也正是这个原因,郎老夫人一直不喜欢郎夫人,连带着对郎玉玉也不喜欢。
郎玉玉生的美貌,在郎老夫人眼里便是狐媚子,郎玉玉练琴学舞,郎老夫人便说这是窑姐儿的作派,总之,郎知州想起郎老夫人,便是头疼不已。
第38章 韩城有良材
正在这时,小厮进来:“大人,杨秀才来了。”
郎知州压下心中那无处发泄的怒火,对小厮说道:“请杨秀才到书房等我。”
小厮应声出去,郎知州转身对夫人说道:“既然已经这样了,你也不必忧心,总会有办法的。”
郎夫人叹了口气,是啊,事情已经这样了,还能如何?总不能去把佳宜长公主叫回来吧,她倒是想,可也没有那个胆子啊。
“其实杨秀才若能金榜题名,也是一门好亲。”
杨秀才名叫杨胜秋,今年也才二十岁,乃是县试案首,前年由他的恩师万老夫子引荐,拜在郎知州门下。
杨秀才年纪轻轻,却写得一手锦绣文章,亦是今年秋试的大热人物,就连郎知州也很看好他。
受冯恪和岳父影响,郎知州早在还是知县的时候,便开始重视人材培养。
当然,前提只有拜到他门下的人材,才能得到他的培养。
比如杨胜秋,他只是杨家养子,其养父也不过是个私塾先生,然而他却能在诸多寒门学子出脱颖而出,他的诗词文章流传甚广,不仅是在韩城,就是在京城,也有人知道这位韩城才子,甚至有人说他是文曲星下凡。
杨胜秋出身小门小户,虽不至于穷困潦倒,可也绝不富裕。
自从他拜到郎知州门下,从衣食住行到笔墨纸砚无不精致,杨胜秋本就眉清目秀,现在更是玉树临风,卓而不凡。
郎知州更是将他引荐给避居在韩城的方大儒,方大儒虽然早就不收徒了,但是对杨胜秋青眼有加,隔三差五就给杨胜秋指导功课。
而上一届的会试主考房婴,便是方大儒的爱徒!
方大儒便曾在房婴的信里,提起过杨胜秋的名字。
也就是说,杨胜秋现在已经将绝大多数的学子甩在了身后。
而郎夫人也很喜欢杨胜秋,她还曾动过心思,想让杨胜秋做郎家女婿,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郎知州,郎知州没有拒绝,而是让她等等,等到杨胜秋中了进士再说,转眼两年过去,却等来了三皇子与冯佳荷的亲事。
这门亲事就像是给郎家打开了一道窗,郎夫人的那点想法也便淡下去了。
郎知州没让杨胜秋久等,很快便去了书房。
杨胜秋长身玉立,气质儒雅,一袭月白色直裰更衬得他唇红齿白,面如冠玉。
显然,今天在城门口发生的事,杨胜秋已经知道了,他没有多问,只是告诉了郎知州一个消息。
“八月便要乡试了,方大儒让学生搬过去一起住,方便指导功课,学生觉得,这样太过叨扰,且,秋也不想招人口舌,便婉拒了。”
郎知州佯怒:“你这孩子,怎么能婉拒呢,方大儒让你搬过去,你便搬过去,你就这样拒绝了,岂不令方大儒寒心?世人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吧,管他做甚?”
杨胜秋垂首认错:“是学生之错,学生狭隘了。”
郎知州无奈摇头:“你啊,就是书生气太重了,好了,我这就让刘管家给你收拾行李,你今天就搬去,乡试之后再回来。”
杨胜秋忙道:“秋让运儿收拾便好,不劳烦刘管家了。”
郎知州微笑:“随你,快去吧。”
杨胜秋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转过身来,对郎知州说道:“要不就让小公子和秋一起去吧,秋不放心他的功课。”
郎知州只有一子一女,儿子郎敏年方十岁,虽然聪明,但却顽劣,郎知州公务缠身,夫子管不住他,郎敏如一匹脱缰的小马,任性妄为。
去年郎敏被几个外地来的亡命之徒绑票,杨胜秋孤身犯险,不但把他完好无损地救出来,还将其中一名匪徒打得满地找牙。
从此之后,杨胜秋摇身一变,成了郎小少爷最崇拜的人。
会读书的人,他见得多了,可是不但会读书,而且还有武功的人,郎小少爷只见过这一位。
郎敏对杨胜秋言听计从,他把夫子气得差点吐血,可是对杨胜秋布置的功课,却是咬着牙也要完成。
郎知州对此非常满意,只要不出差错,杨胜秋明年必能金榜题名,踏入仕途。
十五年后,郎敏二十五岁,到了入仕的年纪,而那时的杨胜秋则正值年富力强的时候,定能成为郎敏的助力。
虽然有岳父,还有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但是谁会嫌贵人太多呢。
所以郎知州平日里便也放任儿子跟在杨胜秋身边,现在听到杨胜秋这么说,郎知州老怀安慰,不愧是他栽培的人。
“这怎么可以,你去方大儒家中是为了准备乡试,让他跟着,那不是捣乱吗?你放心,我会让人看着他。”
杨胜秋眼露不舍,可是不想让郎知州不快,叹了口气,这才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郎知州捋着胡子,满意地点点头。
希望这个年轻人不要辜负自己,他日青云直上时,也不要忘记他这个恩师。
放下郎知州的心思不表,十天后,佳宜长公主一行终于到了京城。
回到阔别已久的公主府,佳宜长公主却没有半分喜色。
因为公主府上上下下一片缟素,她怔了怔,这才想起来,她儿子死了啊!
佳宜长公主既郁闷,又晦气,明明本宫的好大儿活得好好的。
佳宜长公主索性称病,把治丧一事全权交给黄长史。
若不是萧驸马提醒她要去灵前哭一哭,长公主甚至想要现在就躲进屋里不出来了。
于是萧驸马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伤心欲绝的长公主来到灵堂,夫妻俩哭得死去活来,长公主眼睛一翻,晕过去了。
众人七手八脚把她抬回去,太医来了,顺便诊出了喜脉,只是现在还不满四个月,长公主有孕的事,没有传扬出去。
但是萧驸马认为,这件事还是传出去吧,至少可以分散萧真之“死”造成的影响。
毕竟,萧真的“死”是经不起细察的,与其让人把萧真的死当做谈资,还不如让这些人把注意力转移到长公主怀孕这件事上。
于是,在萧驸马的刻意引导下,长公主有孕的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一样,有条不紊地传了出去。
第39章 有鬼
不到三日,佳宜长公主有了身孕的消息便传遍京城。
先是宫里、宗室以及公侯之家收到消息,紧跟着仕绅圈子里的夫人太太私底下都在谈论这件事。
佳宜长公主身份贵重,既然还没有正式公布,那么就是小道消息,因此,大家即使不约而同认为这是真事,却也只是在私底下说说而已。
可是老百姓们都没有这么多的忌讳,把这当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人说一定是太上皇的道行又精进了,怎么说呢?
都能和送子娘娘搭上话了,这不是精进吗?
还有人说真不关送子娘娘的事,明明是太上皇得到太上老君的指导,炼出了仙丹,仙丹珍贵,当然不能便宜外人,太上皇心疼女儿,就让长公主吃下仙丹,没想到这仙丹这么灵验,竟然一下子就把佳宜长公主多年的不孕不育给治好了。
大多数人对这两种说法嗤之以鼻,什么送子娘娘,什么生孩子仙丹,都是无稽之谈。
真相只有一个!
那就是萧大公子投胎转世了!
萧大公子少年夭折,舍不得亲生父母,便求了阎王爷,让他转世投胎回到长公主的肚子里。
没错,长公主怀的这一胎就是萧大公子!
究竟是送子娘娘给太上皇面子,还是太上皇的仙丹有效,亦或者是萧真投胎,各有站队,酒肆茶馆,随处都有人为此争论不休,口沫横飞。
始作俑者萧驸马躲在暗处笑得意味深长,你们做梦也想不到吧,本驸马的好大儿活得好好的,本驸马就要有第二个孩子了。
对于这个孩子,长公主和萧驸马意见一致,他们全都希望这是一个小女娃。
白白胖胖软软糯糯的小闺女,长公主和萧驸马盼了不知多少年。
即使是现在这种情况下,夫妻二人躲在被窝里给小闺女取了十几个名字,对,十几个,全都是适合女孩的名字。
萧驸马的这个办法见效奇快,前几天还在为长公主白发人送黑发人惋惜的人,这两天已经将全部身心投入到长公主肚子里那个尚未出生的孩子身上。
过渡得极为丝滑。
随着萧真出殡,他的死便翻篇了。
京城有一座不起眼的茶叶铺,老板姓苏,茶叶铺便叫苏记茶铺。
说起这位苏老板,他还有个外号叫苏大头。
得此雅号,并非是因为他有个大头,当然他的头确实很大,但是这名字的由来却是因为他是个冤大头。
苏老板发妻死后,膝下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前几年,苏老板认识了一位漂亮寡妇,苏老板对这寡妇一见钟情,可是小寡妇却不肯嫁给他,原因有一,那就是老家的人多嘴碎,寡妇二嫁会被说三道四。
后来小寡妇给苏老板出主意,不如卖了老家的铺子,搬到京城吧,到了京城,没有人认识他们,谁也不知道她是二嫁。
苏老板没有意见,给了小寡妇婆家一笔银子,让小寡妇恢复自由身,又卖了老家的房子铺子,两人来了京城。
刚到京城,两眼一抹黑,好在小寡妇有个表哥是在京城做牙人的。
有熟人好办事,表哥带着他们连看了几家铺子,最后便相中了这家茶叶铺。
表哥告诉苏老板,这家茶馆的房东是朝廷命官,不方便露面,现在外放要离京,表哥之前帮着这位房东买卖过两处房产,房东对他信任有加,便将这家茶馆委托给他全权处理。
至于为啥现在关门不营业,当然是因为房东已经无心经营,把掌柜和伙计全都遣散了。
苏老板不疑有他,将茶叶铺高价盘下,结果没过几日,小寡妇和她表哥全都不见了,苏老板再一打听,吓得差点去见太奶。
原来这家茶叶铺里发生命案,老板娘的情夫爱而不得,因爱生恨,在水里下了毒药,把老板一家四口,连同五名伙计,全都毒死了。
当时茶叶铺就被查封了,后来案子破了,茶叶铺就归老板的兄弟了。
兄弟连进去不敢,更别说去经营了,索性以很低的价格卖给了京城里专做凶宅生意的尤扒皮。
苏老板报到官府,官府找到尤扒皮,尤扒皮承认这桩生意是有人从中牵线,这家茶叶铺太凶了,尤扒皮也担心砸在手里,有人要买,他就便宜卖了,也就是说,苏老板买茶叶铺的银子,有六成进了表哥的腰包。
就此,这家死了九个人的茶叶铺,就砸在了苏老板手里。
后来苏老板才知道,原来那小寡妇早就和表哥私通了,只是婆家不肯放人,表哥又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于是便找上了苏老板这个冤大头。
苏老板人财两空,守着一座凶楼,一个月也卖不出一斤茶叶,每天借酒浇愁。
可是就在几天前,卖酒的刘二娘忽然发现苏老板不来打酒了。
“那个苏大头,该不会喝酒喝死了吧,没听说吗,那位梁地的梁王就是喝酒喝死的,苏大头没准也喝死了。”
“苏大头若是也死了,那茶叶铺里可就死了十个人了。”
“你不识数吗?那个杀人凶手已经处斩了,不算上苏大头,已经凑够十个人了。”
“那凶手是死在法场的,不能算进来,加上苏大头,就是十个人。”
在众人的争论中,苏大头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忽然,刘二娘哎哟一声,朝着自家男人推了一把:“你个死鬼,还有心思在这里瞎咧咧,那苏大头还欠着咱家二两银子的酒钱呢,你快去看看,拿点茶叶回来抵帐,等到衙门的人来收尸,把茶叶铺封了,咱家那二两银子可就黑了。”
刘二娘是个大嗓门,她一嚷嚷,半条街都听到了。
卖花生的张小二,卖馒头的孙大婶,卖烧饼的李大麻子,全都放下生意,跟着刘老二一起去苏记抢茶叶。
苏大头也欠着他们银子呢。
见大家一起去要帐,又听说苏大头死了,于是呼啦啦,一大群人跑到苏记茶叶铺外面看热闹。
“看,都这个时辰了还没开门,那铁定是死了。”
“你个傻汉子,到现在还不相信,人家刘二娘都说了,苏大头是喝酒喝死的。”
没开门,这咋整?
踹门?
刘老二一把子力气,二话不说,抬腿就踹。
可是他的腿刚刚抬起来,便停下了。
吱呀一声,苏记茶叶铺的门打开了。
一个乱蓬蓬的脑袋探了出来:“街坊们,早啊!”
刘老二的腿还抬在半空呢,看到这颗脑袋,先是一怔,接着便往后退,他那条悬着的腿来不及收回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鬼啊,有鬼!”
第40章 新东家(上架大吉)
不是别人,正是苏大头。
苏大头四下看了看:“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鬼?”
刘老二也反应过来了,是啊,头顶上亮堂堂的大日头,哪来的鬼?
“不行,你出来走几步,让我们看看你有没有影子。”
来要帐的和来看热闹的纷纷表示同意,对,走几步看看,是人是鬼一目了然。
苏大头不明所以,真的走了几步,好吧,这还真是个大活人,那歪歪斜斜的影子骗不了人。
“苏大头,你怎么没死?”
苏大头:“我为什么要死?”
“你既然没死,为啥不去打酒?”
苏大头:“从今以后,老子戒酒了!”
说完,苏大头便转身回去,咣啷一声,大门重又关上了。
众人面面相觑,苏大头没死,可是脑子像是进水了。
片刻之后,大门再次打开,这一次,苏大头手里提了只钱袋子。
他走到刘老二面前:“这是欠你家的二两。”
又走到张小二面前:“这是欠你的二十文,你家花生好吃,以后还去你家买。”
接着,苏大头又把他欠李大婶和张大麻子的钱也还上了,接着,冲着众人一抱拳:“当着街坊们的面,我苏大红从此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大家以后还是来我家买茶叶,保证童叟无欺。”
众人:苏大头的脑袋没进水,而是被驴踢了。
打发走了一众街坊,苏大头甩甩大头,拨了拨挡住眼睛的乱发,走进茶叶铺。
茶叶铺大门敞开,喜迎四方客,可惜没人进去,倒是有条大黄狗在门前尿了一泡。
苏大头顺着楼梯上了二楼,在最里面的房间外面停住脚步,满脸堆笑,对站在门口抠指甲的壮硕少年说道:“大壮兄弟,东家歇着啦?”
大壮嗯了一声:“不用进去回话了,刚刚你在外面办的事,说的话,东家全都知道了。”
苏大头有点尴尬,连忙陪笑:“东家对小人恩重如山,小人这条命就是东家的。”
这时,屋里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那就给我留着这条命。”
苏大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砰砰砰磕起头来。
磕完头,苏大头爬起来,烧了一大锅水,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
刘二娘没有说错,两天前的晚上,他再一次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抱着空空的酒壶哭得死去活来,哭着哭着,他就不想活了。
其实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萌生死意,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他怕死,更不敢死。
都说酒壮怂人胆,醉酒后的苏大头忽然就不怕死了。
他找到一根麻绳,系到房梁上,踩着凳子站上去,把脑袋钻进绳套里。
就在这时,面前忽然出现两个人,苏大头甚至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两人一个健硕,一个病弱,健硕的那个就是大壮,而病弱的那位,就是他的东家。
大壮手一挥,他好不容易才系好的绳子就断了,他也从凳子上掉下来,趴在地上。
他努力抬起头,几张银票从他头顶落下,接着,他听到了世上最美妙的声音:“这家茶叶铺归我了,去把鱼鳞册拿过来。”
他吓了一跳,酒也醒了一半,什么,这家茶叶铺卖出去了?
“不,不行,不能卖!”他含含糊糊地说道。
“为何不能卖?”那个声音问道。
“凶宅,不吉利,谁买谁倒霉,你看看我,我就是因为买下这家茶叶铺,才变成这样的。”苏大头说道。
东家哦了一声:“既然这样,你更应该把这里卖掉啊,这样就可以把霉运转给其他人了。”
“不行!”苏大头把大头摇成拨浪鼓,“不能害人,不能害人,我说了,不卖,就是不卖!”
东家点点头:“这样吧,我把这里买下来,再请你做掌柜,以后你就守着这里,有你在,霉运便落不到别人身上,你看如何?”
这一次,苏大头余下的那一半酒意也醒了,惊醒的。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说啥?你要请我当掌柜?你是不是傻啊,这里没生意,没人来买茶叶,哪里用得着掌柜,这不是赔钱吗?”
东家声音淡淡:“我有钱,赔得起。”
苏大头不可置信,他揉了揉眼睛,仔细打量面前的人,一下子明白了。
“我知道了,你有病,无药可医,没有几天活头了,可你还有很多钱,你担心到死也花不完,所以就来这里让我帮你赔钱。”
东家:“聪明,那你就替我赔钱好了。”
大壮扔过来一只钱袋,沉甸甸,足有三四十两。
“这是你一年的工钱,你去把欠的债全都还上,再把自己收拾出个人样来,还有这铺子,也要打扫得干干净净,从现在开始,这里是我的地盘,你若是再敢喝酒,我就阉了你,让你死了也没脸去见先人祖宗
而此时的赵时晴,已经离开了长公主府,找了一家客栈,她们十一个人,分三批住了进去。
这是距离梁王府最近的客栈了。
八大王在京城都有王府,但是全都不在皇城之中,这些王府都是太祖赐的,那时他们都已就藩,但是太祖命他们将长子送到京城读书。
天下人都知道这些世子来到京城就是做人质的,但既然打着读书的旗号,那就不能把事情做得太过明显。
于是他们便被安排住在国子监附近,那时刚刚立朝,收缴了很多前朝旧臣的宅院,太祖便挑选了其中八座离国子监最近的赐给了这八位藩王。
这八座王府占据了整整三条街,这三条街也被称做王府前街、王府中街和王府后街。
梁王府座落在王府前街,从客栈出来,走上两盏茶的功夫便到了梁王府。
京城里除了长公主一家,没有人认识赵时晴。
她和凌波换上从成品铺子里买来的白绸小袄和蓝地白花裙子,转个圈儿,两人全都笑了。
“京城里流行这样的花裙子吗?在梁地没有看到过这样穿的。”
凌波笑着说道:“听说这是一家叫什么花记的织坊织出来的,三个月前才从吴地传过来的,除了咱们这种蓝白碎花的,还有红白花、粉白花的,都很好看,价钱也不贵,很受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子喜欢,高门大户的夫人小姐是看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