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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再次合作(两章合一)


    这是赵时晴住在这里的第八晚,她以为她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父母和阿奶是什么样子了。


    毕竟,当她第一次可以用自己的眼睛看他们时,他们已化做枯骨。


    平民小户,没有画像传给后代,赵时晴对他们的样貌全凭想象。


    然而,就在她打着幡送父母和阿奶上山后的第一个夜晚,猝不及防,她在梦中看到了他们。


    父亲英俊,母亲秀美,阿奶慈祥,他们坐在一起闲话家常,谈笑风生


    当第一缕晨曦照进这间屋子时,赵时晴睁开双眼,梦中一切历历在目,赵时晴牵起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已是初冬,吴地的清晨潮湿寒凉,赵时晴走出屋子,凌波给她戴上风帽,素色的风帽下,那张唇红齿白的年轻脸庞神采奕奕。


    甄五多正在院子里练五禽戏,萧真顶着一张假脸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


    赵时晴笑着和他们打个招呼便去荡秋千,自从住在这里,她每天都要荡上几下,初时是希望能够再记起一些往事,后来便成了习惯。


    她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只能坐在上面让人推的小女娃,现在的她,站在秋千上,双腿使力,将秋千高高地荡向天空,一下,一下,如同舞动的精灵,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度。


    最后一次,她直接从秋千上一跃而下,还在空中翻了个跟斗,看得甄五多直担心:“小心点,哎呀,小心点。”


    赵时晴小小地卖弄了一下,心情更加好了。


    她走到萧真面前:“这几天事多,没有机会向你道谢,谢谢你修好秋千,谢谢你那天制止了我。”


    第二个谢谢,赵时晴指的是那天挖到尸骨时萧真及时出手。


    萧真嗯了一声,便没有声音了。


    甄五多气得直瞪眼睛,看向赵时晴时满脸堆笑:“宝贝大孙女,你舅舅他脑子里有包,你不用理他。”


    萧真


    赵时晴


    在萧真要发火之前,赵时晴连忙岔开话题。


    “外公,这几天太忙,还没有和您好好说说这件事,那天在那片竹林里,我记起了被抓走时的情景,只是看不到人,只有当时的感觉。


    另外我听凌波说,您判断出杨大夫是太医?”


    甄五多指指屋里:“走,去吃早食,边吃边说。”


    海盗之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所以祖孙俩一边吃一边聊。


    “那个杨大夫是从京城来的,临死之前也是要去京城,说是要给一位大人物看病,另外,他在京城得罪过人,这才离开京城,带着孙儿四处游历。


    这种种迹象,全都表明,他在离开京城之前,是一位太医。


    当初他被你阿爹救回来时,曾经对陈里正说过他的名字,他叫杨禀义。”


    说到这里,甄五多看向萧真,萧真摇头:“我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甄五多冷哼:“你没听说过才是正常,想当年,你也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屁孩,你能知道什么?再说,若是我没有猜错,这杨禀义要么是他的化名,要么就是他的表字。”


    萧真早就发现了,以前这老头只有一堆真真假假的儿子时,对他这个干儿子是横看竖看,怎么看就顺眼。


    可是自从老头与外孙女相认之后,再看萧真,那是哪哪都不顺眼。


    别人是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可现在没有后娘,甄五多怎么看都像是萧真的后爹。


    算了,看在老头白发人送黑发人足够可怜的份上,他就不计较了。


    老头高兴就好。


    可是甄五多显然不想轻易放过萧真,虽说现在看这个干儿子不顺眼了,可是该利用时还是要利用的。


    “来,咱们继续说这位杨大夫,不,杨太医。”


    甄五多说到这里,看向赵时晴,声音温柔地让萧真不忍直视:“宝贝大孙女,你说说看,还能从这位杨太医身上发现什么线索?”


    赵时晴略一思忖:“父母为了我的眼睛,遍寻名医,却无果,而这位杨太医却给我治好了。


    外公,我刚进王府时还是瞎子,王府里也有太医,当年父王请韩太医为我诊治,韩太医看后,说我的眼睛还能治,且,医治起来并不困难。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父王以为我的亲生父母贫穷,没有能力为我医治,耽误了我的眼睛。


    而正如韩太医所说,他只是给我用了最常用的药,我的眼睛便治好了。


    关于这件事,我多年来没有深想,可是来到竹西塘,听了许多关于我家的传说,我便确定,我的眼睛就是杨太医治好的,原本再过两三天便能拆下药包,可是家里出事,当天晚上,我被掳走的时候,敷在眼睛上的药包被弄掉了,之后从吴地辗转到梁地,治疗中断,其实那时我的眼睛已经大好了,但是在别人眼中,我还是一个小瞎子,直到进了王府,才由韩太医再次医治,原本还有两三天就能治好,因为中间耽误,直到十几天后,我才见到光明。


    每个大夫都有自己擅长的,能进太医院的太医更是如此,所以,这位杨太医,最擅长的应是治疗眼疾。”


    甄五多频频点头:“不错不错,村里也有这样的说法,这位杨大夫眼高于顶,对于常见的小病不屑一顾。


    此人在京城时便得罪过人,到了竹西塘依然如此,他不看常见症,一来是他个性如此,二来他只对眼疾感兴趣,而对于他不感兴趣的这些病症,他连多看一眼都觉无趣。”


    赵时晴又看向萧真:“甄公子,十年前,京城有没有一位患眼疾的大人物?”


    萧真先是一怔,接着便缓缓说道:“有。”


    “是谁啊?”赵时晴来了兴趣,看看吧,环境对人的影响太大了,萧真只比她年长三岁,可是他们一个在京城,一个在山上。


    十年前,她是孩子,萧真也是孩子,可萧真知道的事,她却不知道。


    萧真并不知道赵时晴正在用他和自己对比。


    他说道:“孝康皇帝。”


    赵时晴忙问:“孝康皇帝是谁?”


    原谅她吧,她是真不知道。


    甄五多连忙为宝贝大孙女找补:“你就不能说清楚吗?晴晴那时只有四五岁,又在治眼睛。”


    萧真只好再次解释:“就是先太子。”


    赵时晴怔了怔,好吧,她想起来了,当今圣上好像是给先太子追崇皇帝了,至于是什么皇帝,她不感兴趣,也就没有记住。


    萧真看了看她,心道,你虽然连孝康皇帝都不知道,却有本事让当今皇帝以为自己要遭天谴。


    赵时晴是个好奇宝宝,她很诚恳地对萧真说道:“我知道先太子薨逝后,太上皇传位给当今,自己去长寿宫修仙了,可我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先太子是患眼疾,可他不是酒后突发心疾而终吗?就和我父王一样,我在梁地,也从未听闻过他患过眼疾。你能详细说一说吗?”


    萧真便将当年太子显患眼疾后,封锁消息,躲在道观中养病,可是太医们束手无策,后来这个消息还是传了出去,不过时间不长,就被锦衣卫再次封锁,加之不久之后,太子显便薨逝了,他曾患过眼疾之事,便无人再提。


    赵时晴眼睛亮了:“杨大夫曾是太医,那么他擅长眼疾一事在太医院便不是秘密,先太子患了眼疾,便想起了他,便派人来请他进京,为自己医治。


    我在秋千上曾经想起过阿奶和我说过的话,阿奶说杨大夫要等到我拆了眼睛上的药包才会动身,所说,杨大夫是已经决定进京为太子治眼了,可是他却在即将动身之前死了?”


    说到这里,赵时晴看向甄五多:“外公,那些坏人真正要杀的不是时家人,而是杨太医!


    有人不想让先太子治好眼疾,所以便派人杀死杨太医。


    杨太医住在我们家,于是我们家的人也被灭口。


    不是我们时家连累杨太医,而是杨太医连累了我们时家。”


    甄五多叹了口气:“杨太医毕竟给你治好了眼睛,不必抱怨他了。”


    赵时晴:“可是我阿爹救杨太医祖孙在前,他们的命就是我阿爹给救下的,他给我治眼睛是为报恩,我们时家三口因他而死却是事实。


    我宁可自己还是瞎子,也要让他们活着!”


    赵时晴已是泪流满面,凭什么啊,救人的人反而要被连累,杨大夫的孙子还活着,可时家却险被灭门,灭门啊!


    当然,她还活着,可是她能活到现在,不是那些坏人心善放过她,而是她遇到了贵狗和贵人。


    这一切的一切,他们时家是最无辜的。


    赵时晴忽然看向萧真:“那个孝康皇帝,是你的舅舅吗?”


    萧真没有否认:“孝康皇帝与家母是同父同母,与当今是同父异母。”


    赵时晴:“孝康皇帝死后,太上皇就把皇位传给了当今,所以这件事的受益者是当今,害死我爹娘的始作俑者也是当今,是不是?”


    屋子里一片静寂,落针可闻。


    好在赵时晴面对的是曾经的大海盗甄五多,以及重生而来的萧真,否则她刚刚的那一番话,足能把人当场吓死。


    赵时晴现在可不管会不会吓死人,她只看孝康皇帝如果变成瞎子,得益的人会是谁。


    当然是当今,曾经的二皇子。


    赵时晴的拳头握得格格直响,杀死父王的幕后真凶是谁?大家心里都有数,可是最终处置的也只是几个小喽啰。


    为了大哥的王位,为了梁地,大家只能忍,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哪怕是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方式。


    可是时家呢?


    时家只是一介小民,在远离京城的乡下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凭什么神仙打架,灭门的却是时家?


    凭什么啊?


    这时,一支筷子敲了过来:“宝贝大孙女,你是不是想要造反?造反之后呢?你凭着一腔热血和朝廷顽抗到底,把时家这最后一根苗也搭进去?”


    这么浅显的道理,赵时晴岂会不知?


    更何况,她身后还有梁王府,她造反,那就等于是梁王府造反,这就不再是一介小民的小打小闹,当今终于拿到梁王府的把柄,从此把梁王一脉钉在耻辱柱上,成为乱臣贼子,朝廷光明正大向梁地出兵,最终削藩!


    赵时晴啪的一拍桌子:“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萧真,忽然抬起头来:“我们可以再度合作,上一次的合作很成功。”


    赵时晴怔住,压低声音,指了指天:“那位不是你舅舅吗?”


    萧真冷笑:“知道我为何要假死吗?”


    赵时晴摇摇头,她确实不知道。


    萧真:“因为他要杀我,也实施了,我九死一生,为了保住性命,只能假死脱身。”


    赵时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日长公主夫妇也是在那位的必死名单上的,可是阴差阳错被她救下,这才没有死成。


    赵时晴算是看出来了,那位是真狠,他杀人都是以家庭为单位,灭门为宗旨。


    对于小人物的时家,是全都死得静悄悄。


    对于长公主这样的大人物,是让长公主夫妻死在梁地紫藤山庄的同时,萧真在京城被杀,而做为外室子的萧岳,卑微如尘埃,就连灭门也把他给遗漏了。


    不对,萧岳很可能不是被遗漏的,他可能是躲起来了。


    赵时晴想起,她那时来到京城,却找不到萧岳,初次见到萧岳时,他便是乔装改扮,住在白爷家里的。


    像是猜到赵时晴在想什么,萧真说道:“我侥幸未死,醒来后便让大壮去京城通知萧岳,抢在那位动手之前,让萧岳躲了起来。后来我父母高调回京,离开了梁地,他们便失去了利用价值,反而安全了,但我已经死了,自是暂时不能出现,于是我便请你帮忙,带走萧岳。”


    赵时晴终于全都明白了,她忽然冲着萧真伸出了手:“好,我们合作!”


    萧真先是一怔,接着也伸出了他的手,只是他的手只在赵时晴的指尖上碰了一下,便又缩了回来。


    “合作!”


    甄五多看着两个年轻人的互动,却少有的没有说话,若有所思。


    第92章 她说的话别人听不懂(两章合一)


    之前派出去的几个人,也陆续回来了。


    李老四卖出去的那些书,只追回了几本,就是王秀才和他的两个学生买走的那些。


    经由书铺卖出去的,年代久远,书铺老板早就不记得卖给什么人了。


    杨太医的医书都被曾经在四时堂坐诊的温大夫买走,温大夫如今已经不在四时堂了,去了其他地方,加之那些书并非时家之物,也就不用追回了。


    不过,最令赵时晴惊喜的是,那只金锁竟然找到了!


    原来,当日李老四、崔小狗和王大赶去当铺,把那只金锁做了死当,他们三人把钱分了,就把这件事丢到脑后。


    可是李老四在镇上收过保护费,崔小狗也是混混,当铺的朝奉收下这只金锁时,便怀疑这是赃物,因此当时便想要放上一阵子再出手。


    可是没过两天,朝奉便听说了王二赶的死讯,而那天一起来当金锁的人,其中一个就是王二赶的哥哥王大赶。


    小地方熟人多,朝奉稍微一打听,便知道了那只金锁的来历,原来那竟是王二赶死时抓在手心里的东西。


    朝奉后悔不已,原本只猜到这是赃物,却没想到中间竟然还有人命。


    好在小孩子戴的小金锁,份量不重,值不了多少银子,赔得起。


    于是朝奉索性就把那只金锁压箱底了,原本是想过些日子就去熔了,不过后来王二赶之死没有了下文,这金锁也无人提起,朝奉也就不再戒备,时间久了,倒是把这件事给忘了。


    直到那日,有人来打听这只金锁的事,并且愿意以三倍的价钱购买,且不会追究。


    朝奉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只金锁。


    甄五多把金锁交给赵时晴时,还贴心地配了一条大金链子。


    赵时晴欢天喜地,她这个年纪,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她有很多头面首饰,平时很少佩戴,偶尔戴一戴,还被她给弄丢了,凌波跟在她后面捡,总还会有找不回来的时候,她也不甚在意,只要不是父王和兄姐送的,丢了就丢了。


    可是这枚金锁,赵时晴却是珍而重之地贴身戴着,又让凌波替她仔细检查,确保那条大金链子很安全,打架也不会轻易被扯断。


    当年从黑心郎中手里买走赵时晴的那个王拐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万幸的是,他一直都在衙门的海捕公文上,甄五多也发了暗红,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王拐子还活着,就一定能将他绳之以法。


    可惜假货郎却如石沉大海,留下的最后线索,就是那个死了的王二赶。


    按照赵时晴和甄五多的分析,假货郎是杀手中的一人,他是被留下来做收尾的,因此,他拿走时家的金银细软,做出时家人跟着杨太医一起逃跑的假象,继而又假扮货郎放出消息,让不知真相的村里人误以为时家人去给女儿治病了。


    对上,杨太医不想为孝康皇帝医治,因此带着收留他的时家人逃跑了。


    对下,村里人不知道杨大夫就是擅治眼疾的大国手,因此,他们更容易相信时家是去外地给女儿治病这个说法。


    因此,无论是对上还是对下,都是死无对证,完美。


    只可惜他们虽然算无遗策,却没有想到,竟然还有野狗救人的事情发生。


    而王二赶是个三流小偷,假货郎拿走时家的金银细软,本来就只是想要做成时家人逃跑的假象,却没想到竟然被王二赶这个小偷盯上了。


    王二赶技能平平,而假货郎是杀人如麻的杀手,只是因为他在上坡上遇到路牛儿,就要将年仅七岁的路牛儿致于死地,更何况王二赶还是成年人,假货郎便杀了他。


    这也是那个假货郎留下的最后线索。


    王二赶死后,这个假货郎便如石沉大海,消失无踪。


    时家三口虽然是现在下葬,但已去世十年有余,做为孝女的赵时晴守孝或者不守,都不会为人垢病。


    更何况,甄五多也舍不得让小孙女独自留在这里住三年,因此,祖孙俩商量之后,让孟家兄弟留在竹西塘。


    孟家兄弟就是之前派去保护路牛儿的那两名壮汉,他们是渔村的孤儿,是甄五多替他们葬了父亲,又将他们养大成人。


    让孟家兄弟留在竹西塘,一是守墓,二是照看房子,三是留意这边的动静。


    两天后,一行人离开竹西塘,前往庐州城,萧岳和秀秀还在庐州。


    去庐州的路上,途经老黑住的村子,赵时晴买了十斤肉去看望老黑。


    开门的是老黑的老主人,老人已是古稀之年,双眼红肿。


    赵时晴说道:“老伯,我小时候住在竹西塘,有一次掉到土坑里,是老黑把我拖上来的,现在我回来了,听说老黑还健在,便在临走之前过来看看他,希望没有打扰到您。”


    老伯听到老黑的名字,嘴唇抖动,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姑娘,你来晚了,老黑昨天就从家里走了,我找到半夜,才在一个树洞里找到它,它半截身子在树洞里,半截身子在外面,我找到它时,它已经咽气了。


    这狗仁义啊,仁义啊。”


    老伯说着说着,便落下泪来。


    赵时晴怔住,她听说过好狗不死在家里的说法,但是真正遇到,还是第一次。


    吴地没有吃狗肉的习俗,当然,饿急了的叫花子除外。


    老黑已经埋了,就埋在屋后,


    赵时晴过去时,看到一只黄狗趴在坟前呜咽。


    老伯说道:“这是小黄,这个月刚下了一窝崽,老黑的。小黄也是个仁义的,今早它来找老黑,恰好看到我把老黑埋了,它就趴在这里,说什么也不肯走。”


    赵时晴打量小黄,嗯,顶多一岁,老黑这是老夫少妻啊。


    没想到老伯又说:“以前村里没有黑狗,自从我把老黑带回家,村里最多的就是黑狗了,满村都是它的孩子。”


    赵时晴:原来你是这样的老黑。


    赵时晴问道:“小黄也是您养的吗?”


    老伯摇头:“它家在前面,不过它生的崽子,被我抱回来两只,两只都是黑的,像老黑。”


    赵时晴心中一动,对老伯说道:“老黑的崽子,能给我一只吗?”


    她怕老伯舍不得,忙道:“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它,老黑是我的救命恩狗,我会把他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如果是公的,我给他娶媳妇,连他的儿子孙子一起养,如果是母的,我给她招婿,让村里最帅的崽儿给她当女婿!”


    老伯这姑娘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能听懂,可是放在一起,他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不过,当赵时晴从老伯家里离开时,手里抱了一只小黑狗,那是老黑的儿子。


    她把小黑狗抱到老黑的墓前,小黄凑过来闻了闻,抬起头与赵时晴对视,目光清澈。


    赵时晴:“这是你和老黑的崽,你放心,我会好好待他,以后路过这里,我会带他来看你。”


    小黄:【我信你一次,你不要骗我。】


    赵时晴蹲下,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小黄的:“放心吧,姐们儿!”


    甄五多和萧真一直等在村口,见赵时晴回来时,手里还多了一个黑乎乎的毛团儿,萧真的眉头微动,甄五多笑着说道:“宝贝大孙女,你这是又给自己找了一个小伙伴?”


    赵时晴抬起小黑狗的爪子,冲着甄五多打招呼:“这是老黑的儿子,就叫小黑吧。”


    萧真:你可真会取名字。


    赵时晴刚刚说出“小黑”两个字,便有两只黑狗冲她汪汪大叫。


    别人听不懂,赵时晴却是秒懂,这两只黑狗全都叫小黑,还以为是在叫他们。


    赵时晴只好给小黑狗改名字,可是她是取名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名字。


    萧真说道:“要不就叫小夜,夜色的夜。”


    夜色是黑的啊。


    赵时晴抚掌称赞:“好名字,真是好名字。”


    她抱起小黑狗亲了亲:“咱们有名字喽,咱们叫小夜喽。”


    小夜奶呼呼地叫了一声,啊,这个两脚兽能和他说话啊,他喜欢。


    现在赵时晴身上背了两个布兜子,一个装着小妖,一个装着小夜,压得她快要直不起腰了。


    凌波要替她背一个,赵时晴不肯,她要一碗水端平,不能厚此薄彼。


    但是小妖不愿意了:【猫不想和傻狗在一起,猫会变傻。】


    于是小妖去找凌波了,赵时晴看看自家傻狗,这傻小子咧着嘴冲她傻笑呢。


    一路无话,众人赶在关城门前进了庐州城。


    赵时晴在城里租了房子,甄五多和萧真全都带了随从,赵时晴的房子里住不下这么多人,于是两人各带一名随从,让其他人去了客栈。


    来到那处租来的房子,开门的就是沈观月。


    直到此时,看到沈观月,萧真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听到院子里传来赵时晴的声音,秀秀便飞奔着跑了出来,看到除了赵时晴还有其他人,秀秀吓了一跳。


    赵时晴向众人介绍秀秀,说了秀秀的身份。


    得知秀秀一家竟然也是被灭门的,且,她的小叔就是那个意图行刺长公主夫妻的杀手,萧真的眉头拧在一起,不过,当他得知赵时晴在跟秀秀学习易容时,他忽然问道:“你舅舅是不是燕别?”


    秀秀一怔,忙道:“公子认识我舅舅?”


    萧真点点头:“你舅舅请我帮忙寻找你。”


    秀秀强忍着没让自己哭出来,其实当日姐姐就是让她去找舅舅的,可她自作聪明,想为家人报仇,带着大胖跑到了兆亭镇。


    她以为舅舅不知道她家被灭门的事,直到今天遇到这位甄公子,她才知道,舅舅不但已经知道了,而且还在找她。


    赵时晴说道:“既然这样,那你给你舅舅写封信报个平安吧。”


    秀秀摇头:“我舅舅是隐居的,官驿的信送不到他那里。”


    萧真想了想,说道:“你把信交给我,我想办法让人给他送去。”


    秀秀大喜过望,连忙去写信了。


    赵时晴笑嘻嘻地对萧真说道:“真巧啊,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她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不给不给,这是小羊哥哥的信,神医爷爷让我保管的。”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神情古怪地看着萧真。


    萧真:“怎么了?”


    赵时晴深吸口气:“明天一早我要回竹西塘。”


    “我和你一起。”萧真说道。


    赵时晴没有拒绝,就在刚刚,当那个声音响起时,她想起了一件事。


    她的小羊哥哥就是杨太医的孙子杨秋。


    杨太医留给杨秋的那封信,被她藏起来了。


    她记起藏信的地方,只是不知道那封信还在不在,她要回去找一找。


    听说赵时晴明天还要走,秀秀舍不得,拉着她碎碎念,赵时晴这时才发现少了一个人。


    “咦,那位赵老爷子没来找你们吗?”


    秀秀不明所以:“什么赵老爷子?这是哪位?没有人来找过我们啊。”


    赵时晴奇道:“我走的时候,把这里的地址告诉他了,他穷得叮当响,没来这里,那他住在哪里了?”


    这就是不解之谜了,因为秀秀和沈观月全都没有见过这位赵老爷子赵行舟。


    毕竟是欠了自己几万两银子的人,赵时晴还是很关心的,她让泥鳅和沈观月在城里打听一下,有没有一个疯疯癫癫讲官话的小老头。


    听到他们几人在商量找人的事,萧真想起在城外村子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老者。


    那老者有些面熟,可是萧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前世今生,他见过太多人了,他甚至无法确定,这是前世见过的,还是这一世见过的。


    赵时晴说老者名叫赵行舟,这更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虽说赵是国姓,可是天下姓赵的人何其之多,大多数姓赵的和皇室没有关系。


    赵行舟脑子不太灵光,赵时晴担心他会被人欺负,甄五多听说这事之后,索性派了自己的人和泥鳅沈观月一起找人。


    放下他们全城找人不提,次日一早,赵时晴和萧真便动身返回竹西塘。


    两人轻装简行,马不停蹄,赶在晌午之前回到竹西塘。


    看到他们忽然回来,孟家兄弟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赵时晴只冲他们点点头,便飞奔着来到当年她和祖母一起住过的房间。


    前些日子,赵时晴一直住在这间屋子,这间屋子里的帘帐被褥,连同摆设都是新换过的。


    好在床没有换!


    第93章 小羊哥哥竟然是他(两章合一)


    床与墙壁之间有一条小小的缝隙,赵时晴伸手试了试,她的手已经伸不进去了。


    萧真见了,便帮她把床向外挪了几寸,这一次,赵时晴的手终于可以探进去了。


    赵时晴闭上眼睛,在缝隙里一点点摸索,这里曾经是属于一个孩子的秘密空间,她看不到,她对这里的一切想象,全部来自触摸。


    忽然,她的手指停在某处,指甲轻抠,接着,一个信封便被她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


    她睁开眼睛,望着手中那个已经泛黄的信封,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信封上写着“吾孙亲启”四个字。


    赵时晴拿着那封信,迟疑着要不要打开。


    小姑娘的眼神朝着萧真瞟了瞟,然后又瞟了瞟。


    萧真:“家父有很多爱好,其中一个便是装裱字画,幼年时,我被他逼着学了一些。”


    赵时晴啊了一声:“真的吧?我这里刚好有一封信,哎呀,年代久远,保存得不好,信封破了啊,请甄公子过目,不知可能修补?”


    萧真的嘴角抽了抽,接过那封信看了看:“可以修补。”


    赵时晴又夸张地啊了一声:“那就有劳甄公子了。”


    萧真:这装腔作势的模样是来搞笑的吗?


    不过,他还是坐了下来,专心致志拆信。


    萧真自认不是正人君子,但是偷拆别人信件再复原的事,他还是第一次做。


    很快,他便把那封信拆开,将三页薄薄的信笺递给赵时晴:“小心一些,纸质很脆。”


    赵时晴道谢,便看起信来。


    看着看着,她便蹙起眉头,对萧真说道:“杨太医说他原已不想与京中权贵往来,可是这一次是孟大人请他出山为太子诊治,孟大人有恩于他,他不好推辞,所以决定去京城,这位孟大人何许人也?”


    萧真说道:“杨太医所说的孟大人,应是原太常寺卿孟子昂,他是先太子的岳父。”


    原来如此。


    赵时晴继续看信,说道:“杨太医担心此去凶多吉少,让杨秋记住他说的话。”


    “没了?”萧真问道。


    赵时晴点点头:“没了,后面这张纸上像是地图,但是却没有字。”


    萧真接过来,果然,那最后一张信笺上画的是一些蜿蜒的线条,汇合在一起的确像是地图,只有线条,没有字,不知这是什么地方的地图。


    萧真说道:“把这张地图照样画下来吧。”


    赵时晴:“嘿嘿,有劳甄公子了。”


    萧真都说了,他跟着驸马爹学过装裱,那么书画造诣肯定也不低吧。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完美。


    片刻之后,那张图便被描画下来,与原图几乎一模一样。


    赵时晴非常满意,至于如何把这封信复原,这就是萧真的事了。


    赵时晴拿着那张图走出屋子,看到孟家兄弟,便把那张图拿给他们,指着图上一个三岔路口,对二人说道:“去找那个路牛儿,问他可知道有这样的一个路口?你看,路口的这个位置应是有一条河流。”


    是的,这张图不但画出了道路,还有河流。


    孟大孟二应声出去,没过一会儿便兴冲冲回来:“小姐,路牛儿说这个路口和白凤河口很像,距离此处二十余里,他说他可以带路。”


    赵时晴颔首:“好啊,你们把路牛儿叫过来吧。”


    这时,萧真拿着已经重新封好的信走出屋子,得知这张图上的地方就在这附近,又听说那条河叫做白凤河,他的眉头微微蹙起。


    萧真正想和赵时晴说什么,赵时晴却哎呀一声,转身跑进对面的房间。


    那里是她父母生前住的屋子。


    赵时晴想起栓子阿奶说过的那对白玉镯子。


    那是时家的传家宝。


    虽说她之前没在家里找到,可是说不定她娘也有往缝隙里藏东西的爱好呢。


    女儿肖母,她或许就是随了阿娘。


    片刻之后,赵时晴便欢天喜地走出屋子,手里捧着一只扁木匣。


    “找到了,找到了,我家的传家宝,还藏得好好的。”


    那是一对白玉镯子,也不知是时家哪一代的老祖宗的陪嫁,这也是时家最贵重的东西,阿奶传给阿娘,阿娘舍不得戴,早早便藏起来,留给赵时晴做陪嫁。


    对于赵时晴而言,这对镯子的意义早已超出本身价值,这是家族的传承,是母亲的爱,是她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赵时晴恋恋不舍地看了看这座小小的庭院,便和萧真跟着路牛儿一起去了白凤河口。


    白凤河是吴河支流,这里坐船走水路可以直达白凤城。


    这里距离竹西塘二十余里,路牛儿指着前面说道:“我小时候,白凤城里的一个有钱人,纳了十里铺一户人家的女儿做姨娘,那有钱人四十岁还膝下空虚,可这姨娘进门三年就给他生了两个儿子。


    有钱人大喜过望,就出钱修河道,还把从河口到十里铺的路也给修了。


    十里铺也因此有了市集,每个月逢三逢九,都有市集,咱们竹西塘、还有黄竹村和青竹村的人,来十里铺赶集多过去镇上。”


    赵时晴把那张地图拿给路牛儿:“你看看,这上面有没有去十里铺的路。”


    在赵时晴看来如同鬼画符一样的地图,路牛儿却是一眼便认出来了。


    “这条路就是去十里铺的,还有这里,也是去十里铺的,不过这一条就是那个有钱人修的路,另一条是小路,刚开始为了抄近路,很多人放着大路不走,改走小路,后来有人在这条路上遇到强盗,钱和货全都被劫走了,渐渐的就没有人再走这条路了。”


    路牛儿说的都是他小时候的事,而现在他也只有十八岁,而十年前,他八岁。


    赵时晴问道:“那现在竹西塘的人还去十里铺赶集吗?”


    路牛儿说道:“早就不去十里铺了,现在都是去镇上,十里铺的那个市集,刚开始倒也规规矩矩,可是后来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伙土匪,在市集上到处抢掠,后来虽然衙门把那些人赶跑了,可是市集的名声也不好了,一来二去,便没有人去那里赶集了。”


    赵时晴看向萧真:“咱们去十里铺看看?”


    “好。”萧真言简意赅。


    有了路牛儿这个向导,没过多久,他们便到了十里铺的路口。


    今天恰好是初三,可是这里却是冷冷清清,没有买东西的,也没有摆摊的。


    “这个市集上早就没有什么人了,四里八乡,没人敢来这里逛街。”


    赵时晴问道:“那些土匪呢?官府没有抓到吗?”


    路牛儿摇头:“没有听说那些土匪被抓住,后来也没有出现过,但是十里铺的名声臭了,没人来这里了。”


    赵时晴看了看前面的村子,对路牛儿说道:“你打听打听,看看十里铺有没有奇怪的人家。”


    路牛儿很想报答甄五多和他孙女,现在赵时晴有事情交给他去做,路牛儿大喜过望,飞奔着走了。


    见路牛儿跑远了,萧真说道:“当年我把你送到那位黑心郎中手中,便去了白凤城,不过不是坐船走的,我们骑马,快马加鞭。”


    赵时晴拿着那张地图对照,指着河边的一条路:“当年你们走的是这条路吗?”


    萧真看了看,确认道:“就是这条路。”


    赵时晴笑着对萧真说道:“来都来了,不如我们重走当年路,也去白凤城?”


    这里距离白凤城七十余里,傍晚时分,萧真和赵时晴便到了白凤城。


    这是萧真第二次来这里,他知道表舅家在哪里,但是他不想过去投宿,索性和赵时晴一起住进了客栈。


    在去客栈的路上,萧真讲了他对表舅的怀疑。


    赵时晴万万没想到,萧真竟然会梦到他的表舅。


    吃饭的时候,赵时晴拿着那张地图看了起来,她对萧真说道:“你说杨太医为何要画这张图?”


    萧真:“我猜他定然是在这图上的某个地方,给杨秋留了什么东西,可惜他没有标注出来。”


    赵时晴也有此意,她一拍脑袋:“哎呀,我怎么糊涂了?杨秋上的那家私塾,是在距离村子百里的地方,该不会就是在白凤城吧,可惜在村里没有想到,忘记向陈里正打听了。”


    不过想要打听也不难,二人在客栈里吃完晚饭,便有了寻找的方向。


    十年前,白凤城里有一家私塾很有名,除了学问还兼教武功,而且只收本地人。


    客栈的掌柜对此记忆犹新,东家想把小儿子送去读书,可是东家不是本地人,带着小儿子去了多次,人家还是不肯收,时隔十年,东家还时常说起这件事。


    赵时晴问道:“这家私塾现在还有吗?”


    掌柜说道:“有是有,不过已经换人了。”


    第二天,赵时晴起了一个大早,和萧真去了那家私塾。


    原本的这家私塾,是两个同窗一起开的,两人都是屡试不第,后来两人便一起开了这家私塾。


    而现在私塾的主人姓范,是个秀才,他是三年前接手这家私塾的。


    问起私塾的上一任主人,范秀才叹了口气:“他们二人都是我的同窗,我们以前便认识。


    他们二人一个姓徐,一个姓许,三年前,许兄病故,徐兄心中悲戚,不忍睹物思人,便和他的养子一起去了韩城。”


    赵时晴一怔,韩城?那里离白凤城很远呢。


    “范秀才,您说徐秀才有个养子?您对他可还有印象?”


    范秀才忙道:“姑娘不知,徐兄的那位养子姓杨,名胜秋,乃是天生的读书种子,他幼年便父母双亡,徐兄见他聪慧,便动了恻隐之心。


    徐兄和许兄都是终生未娶,因此,他们几乎将所有心血全都用在杨胜秋身上。”


    “您说那位徐秀才的养子,名叫杨胜秋?明年春闱的大热门杨胜秋?”


    赵时晴对于杨胜秋虽然只是一面之缘,可却对此人记忆深刻。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杨胜秋竟然就是她的小羊哥哥!


    是的,从范秀才的叙述中,可以知道杨胜秋自幼便是读书种子了,这样的孩子,注定他会有青云直上的人生。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加之杨胜秋又没有了亲人,徐秀才便将他认作养子。


    “是啊,看来姑娘也听说过杨胜秋啊,哈哈,前阵子小店里来了一位从京城来的贵客,这位贵客也听说过杨胜秋,还说他在京城很有名,是什么状元人选。”


    “您能确定徐秀才是和杨胜秋一起去韩城了吗?他们为何要去韩城,而不是其他地方?”


    后面的问题范秀才不会回答,可是前面的他会啊:“确定啊,城里好多人全都知道。”


    赵时晴谢过范秀才,可是此处离韩城千里之遥,她就是想去,也不会是现在。


    走出私塾,赵时晴对萧真说道:“真没想到,杨胜秋就是小羊哥哥。”


    萧真也没有想到,他也知道这个杨胜秋,虽然没有见过,但是杨胜秋名气很大,大到他这个假死之人也听说了。


    既然来了白凤城,萧真便想去钟家,见见那位表舅。


    白凤城原叫白河城,后来这里出了一位皇后,因此便将白河改成了白凤。


    白凤城的钟氏家族,便是曾为太上皇诞下一子一女的孝淑皇后娘家。


    萧真说道:“钟家虽是外戚,但是钟家很自觉,自从孝淑皇后掌了后宫,钟家便谨言慎行,一门心思做学问,在本地很有贤名。


    这一代的掌家人钟三太爷,便是钟子扬的父亲。”


    钟子扬就是那个在萧真梦里一次次杀死他的人物。


    赵时晴望着萧真的假脸,心想难道你要以这个造型去见亲戚?


    萧真对钟家,尤其是钟子扬存着戒心,自是不会以真面目示人,不但他不想,也不想让赵时晴用真脸登门。


    “你的易容术学得如何了?”萧真问道。


    赵时晴嘿嘿两声,秀秀给她的评语便是天赋勉强及格,就这,或许也是秀秀怕她会伤心而安慰她的。


    但是她没有白学,也还是会一点的。


    次日,两人精心准备后,便向钟家投了帖子。


    他们现在的身份是京城来的甄公子和他的妹妹。


    甄公子名唤甄贵,他妹妹给自己取了个更贵的名字,甄宝!


    第94章 钟家一(两章合一)


    假扮兄妹,这是萧真提议的。


    赵时晴反驳:“为什么要谎上加谎,我们可以扮成舅甥啊,是不是,舅舅?”


    萧真:“我不想让别人把注意力放在我们之间的关系上。”


    毕竟,舅舅与外甥女年龄相近,难免会让人想入非非。


    这个舅舅是续弦生的吧,老夫少妻,一树梨花压海棠,若甄家老爷子马上风,这位甄公子争得过他的兄长们吗?


    或者,这个舅舅十有八九是庶子,庶舅还敢带着外甥女登门坐客,世风日下啊。


    赵时晴翻了个漂亮的白眼,其实她还挺想给萧真当外甥女的,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吃他的,喝他的,就连住客栈也不用自己花钱,过年还能多一份压岁钱,多好。


    不过赵时晴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与人唱反调的人,既然萧真提议假扮兄妹,那就兄妹好了,赵时晴就是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大好人。


    在去钟家的路上,萧真告诉赵时晴,钟皇后的父亲曾任翰林院掌院,钟皇后自幼在京城长大,待字闺中时,便是京城里有名的才女,太上皇尚在潜邸之时,她便是正妃,后来太上皇坐上龙椅,她便成为后宫之主。


    可惜她嫁进皇室不久,钟掌院便仙逝了。


    太上皇登基之后,恩封皇后的娘家,封了钟皇后的大哥钟大老爷为承恩伯。


    承恩伯的封号仅一代,不是世袭,因此,承恩伯去世之后,钟家的爵位便被收回了。


    现在,钟家有官职的共有四人,品级最高的也只是一位正五品的同知,其他三人品级就更低了,且这四人之中,年纪最轻的也已四十有五。


    这一代的仕途已经到头了,可是年轻一代却没有出类拔萃的。


    这便是钟家的现状。


    钟家虽然人丁兴旺,在地方上也有名望,可实际上已经走向没落了。


    “钟子扬的父亲钟三太爷是目前钟家的家主,钟三太爷是钟皇后的堂弟,他的父亲是钟皇后的亲大伯。


    自从钟皇后薨逝之后,钟家人便鲜少进京。


    钟子扬最后一次来京城,是家母大婚的时候,他做为钟家的代表前来庆贺,从那之后,钟子扬便再也没有去过京城,也就是说,我至今没有与他见过面。


    不过,我见过他的儿子钟展博,钟展博比我年长八岁,有举人的功名。


    那年他进京赶考,来公主府见家母,我与他见了一面,赫然发现,他与我在梦中见到的那位表舅有六七分的相似。


    因此,我才决定来白凤城,亲眼见见那位表舅,可惜我来得不巧,钟表舅带着全家去给岳父贺寿了,而我没能等到他回来,便被府里来的人强行带回京城了。”


    赵时晴连连点头,对于萧真说的那个梦境羡慕不已。


    她使出洪荒之力,才能勉勉强强记起小时候的事情,而且也只限于出事前后,而萧真,躺着睡觉就能预知未来,是的,他能梦到表舅带人来打他,这不是预知是什么?


    至于重生什么的,做为大雍封建王朝土生土长的小姑娘,赵时晴想都没想过。


    重生?肯定是那些熬夜不睡觉写话本子的,半梦半醒神志不清时想出来的,正常人谁会往这方面想啊,哈!


    当然在这方面,萧真也不会实话实说,他深信,如果他说他是重生回来,两辈子加在一起大几十岁的老妖怪,赵时晴一准儿破口大骂,然后叫来一堆鸟兽研究他。


    他又不傻,何必没事找事,自寻烦恼。


    因此,在表舅这件事上。他是说一半留一半,即使以后被发现他能预知,那就归咎于做梦就行了,如果做梦还不够,那就再加一位白胡子老神仙,但凡是梦不到的,那就是老神仙告诉他的。


    这一世,十八岁之前,他的确仅从梦中知道钟子扬会带人来杀他。


    而十八岁在石矶山九死一生之后,他便完完整整记起了前世,前世,那些锦衣卫的确是钟子扬带来的,而前世,为他挡刀的就是萧岳。


    这两个都是他信任的人,一个背叛他,一个却为他而死。


    这一次,即使甄五多没有拉着他来吴地找女儿,待到京城的事情告一段落,萧真也是要来吴地的。


    而那个时候,他来吴地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钟子扬。


    现在他来了,只是来的时间有点早,有的事情他还没有查清楚,不过无所谓,或迟或早,钟子扬都要死。


    他要杀钟子扬的事,萧真没有告诉赵时晴。


    可是赵时晴是谁啊,别看她年纪小,可是已经在刀尖上走过一回了,即使萧真没有承认,赵时晴也知道,这次白凤城之行,十有八九要见血。


    此时,他们“兄妹”二人已经坐在了钟府用来临时接待客人的门房里。


    片刻之后,一位管事出来,请了他们进去。


    甄家兄妹是从京城来的,他们与长公主府有生意上的往来,当然,懂的都懂,这兄妹二人或者他们家族,就是给长公主赚钱的。


    所谓不与民争利,这只是表面上的,那些权贵之家,手下都有给他们赚钱的商贾,这些商贾,有的本就是豪商,还有的则是被委以重任的家生子,在外面是有钱的大老爷,回到府里还是伏低做小的家奴。


    甄家兄妹来钟府的原因,是他们受佳宜长公主之托,趁着来吴地做生意,顺路给钟家长辈问安。


    以前这种事情也是有过的,那些皇子公主们,对于自己的外家,既要抓在手里,又不想纡尊降贵,因此,逢年过节,便会派有些体面的管事替自己去问安,送点小东西,换回的可能是一份厚礼。


    佳宜长公主上一次让人来白凤城,还是过年的时候,钟家派人来京城送年礼,长公主府的人跟着回去,一是送礼,二是给长辈们拜年。


    现在不是年节,但是甄家兄妹是顺路来的,也是说的过去的。


    甄家兄妹虽然带来了二十四色的厚礼,但这肯定是在白凤城置办的,并非从京城带来的,虽不用心,但足够尊重。


    以钟家如今的情况,还能得到长公主如此的尊重,钟家长辈们心里还是很舒服的。


    毕竟,现在钟家与皇室的联系,也就只剩下佳宜长公主了。


    虽然孝康皇帝留下的两位公主与钟家也有血脉相连,可毕竟隔了一辈,且两人无依无靠,除了公主封号什么都没有,以后说不定还要让钟家资助,所以钟家的长辈们自动将这二人忽略掉了。


    可是佳宜长公主就不一样了,她有食邑封地,是京城贵族圈子里顶尖的贵妇,她不但是当今的妹妹,还是清泉萧家的长房长媳。


    清泉萧家虽是将门,可是底蕴厚重,旧部门生遍布,萧家在整个大雍朝都有极高的声誉,远非区区钟家可以相比。


    即使没有皇室这层关系,对于现在的钟家来说,萧家也是一门好亲。


    因此,虽然甄家兄妹只是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人,可是如今钟家的掌家人钟三太爷,还是带着自己的儿子钟子扬,以及长孙钟展博一起见了他们。


    丫鬟铺上锦垫,甄家兄妹跪下,恭恭敬敬给钟三太爷磕了头,这是替佳宜长公主磕的。


    当然,即使此刻佳宜长公主在场,也不会亲自磕头。


    不过钟三太爷已经很满意了,钟皇后和孝康皇帝已经去世多年,佳宜长公主还能记得有钟家这门亲戚,已经非常难得了。


    寒暄了几句,钟三太爷便说起了死去的萧真,虽然远在白凤城,可是钟三太爷也听说了萧真的事,此时说起难免又是一番伤怀。


    甄公子甄贵,嘴上说着安慰的话,注意力却落在钟子扬身上。


    这一世,萧真比前世提前三年见到钟子扬,此时的钟子扬,比梦里要年轻许多,他比佳宜长公主年长十岁,保养得很好,看上去只有三十五六岁的样子,儒雅清秀,斯文有礼。


    萧真知道,这只是钟子扬想让人看到的一面,他还有另一面。


    钟子扬是会武功的,可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


    钟子扬年幼时得过一场大病,病愈之后身伤一直没能复原,钟三太爷便给他寻了一位武功师傅,把钟子扬送到师傅开的武馆里学武功,直到八年之后,钟子扬十三岁时才回到家中。


    钟家是书香门第,不想让人知道此事,便对外宣称钟子扬去养病了,因此,钟子扬会武功的事,就连钟家其他房头也不知道。


    见钟家人伤心得差不多了,甄贵便又说起了长公主府的喜事,佳宜长公主有孕了!


    好消息一向不如坏消息传得快,虽然京城里的人都知道佳宜长公主老蚌生珠,可是钟家却还不知晓。


    果然,这个消息一出,钟三太爷大喜过望。


    甄宝小姑娘默不出声,一直在默默观察,此时见钟家祖孙三人俱是笑容直达眼底,显然这不是装出来的,他们是真的很高兴。


    甄宝便趁着大家都高兴的时候,提出想去给太夫人请安,并将此事转告。


    钟子扬连忙叫来一位管事妈妈,让她带甄宝去后宅。


    出了见客处,那位管事妈妈便忍不住悄悄打量甄宝,说是小姐吧,身边连个丫鬟也没有,出门走动,头上也只戴了两根珠钗一朵珠花。可若说是下人吧,却又举止从容,落落大方,那份雍容大气,是钟家小娘子们身上看不到的。


    管事妈妈的眼力远比钟三太爷和钟子扬更毒,没办法,后宅里待久了,眼光渐渐就有了。


    现在钟家辈份最高的有两位,一个是三老太太,她是钟子扬的母亲,如今掌管后宅的就是她。


    另一位是有诰命在身的二太夫人,如今钟家四位有官身的子孙当中,有两位便是她的儿子。


    不过二太夫人寡居,平日里吃斋念佛,不问世事,但是长公主派来的人,她老人家还是要见一见的。


    甄宝姑娘跟着管事妈妈进来后,便把之前的流程重复了一遍。


    先磕头,然后看着老太太和太太小姐们为萧真哭上一场,再然后她便报告好消息,老太太、太太和小姐们又惊又喜。


    和前面的流程不同的是,女眷们还喜极而泣。


    甄宝姑娘陪着她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走的时候还得了一个红封,里面是一张十两的银票。


    还是那位管事妈妈,带着甄宝姑娘回前面。


    走着走着,身后传来声音:“甄小娘子请留步(广告:这本书也是我写的,没看过的客官请移步)。”


    甄宝转身,见是一位年轻姑娘带着丫鬟,这位姑娘刚才也在,不过也只是长辈之间相互介绍,年轻的小辈没有介绍,甄宝也就不知道这是哪一位。


    还是那位管事妈妈介绍说道:“甄小娘子,这位是二房的五娘子。”


    甄宝行礼:“钟五娘子好。”


    钟五娘子回礼,未语先笑:“甄小娘子可有时间到我那里坐坐?”


    今天过来本就是一探虚实,现在有人邀请,甄宝当然愿意。


    钟五娘子的绣楼离这里不远,管事妈妈告诉甄宝,钟家这一代有八位小娘子,如今五六七八尚在闺中,其中七娘子只有六岁,而八娘子尚在襁褓之中。


    现在住在这座绣楼里的只有五娘子和六娘子。


    不过甄宝并没有看到六娘子。


    钟五娘子让丫鬟上茶拿点心,甄宝没有拒绝,品着茶吃着点心,才能多聊一会儿。


    钟五娘子很快便切入正题,她对甄宝说道:“甄小娘子是从京城来的,不知是否见过慧心慧明两位公主?”


    赵时晴还是上次去京城,才知道这两位的存在。


    她们是孝康皇帝也就是太子显的女儿,并非太子妃孟氏亲生,她们的生母是孙选侍。


    今上追崇太子显为孝康皇帝,太子妃孟氏为孝康皇后,又封了慧明慧心为公主,可是却没有追封东宫其他人,也就是说,这两位公主的生母也还只是选侍的身份。


    且,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佳宜长公主与这两位亲侄女并不亲厚,反而更喜欢今上和皇后所出的四公主。


    这样一来,慧明和慧心这两位公主的处境就更尴尬了。


    甄宝没想到钟五娘子追上她,竟然是与这两位公主有关。


    第95章 钟家(二)


    慧明公主和慧心公主?


    赵时晴没见过,也不了解,不仅是她,就连赵廷晗和赵云暖也同样,对于赵氏皇族而言,她们就是透明人。


    但,赵时晴当然不能这么说。


    面对钟五娘子,甄宝姑娘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五娘子有心了,两位公主若是知道远方还有一位表姐妹心心念念,一定会很开心。”


    钟五娘子怔了怔,我是哪句话说错了,让甄宝姑娘对我有了误解?


    可是她能说是甄宝姑娘误会了吗?


    当然不能。


    钟五娘子:“唉,两位公主远在京城,亲戚们全都不在身边,一定很孤单,每每想起,我就夜不能寐。”


    赵时晴在心里狂翻白眼,这钟家是怎么教导女儿的,还书香世家呢,这种话都敢说?难怪后代子孙里没有成器的。


    那两位公主虽然是透明人,可她们也是皇室血脉,赵氏皇族都是她们的亲戚,你说亲戚不在身边,那皇宫里住着的是谁?


    赵时晴原本还不知道钟五娘子追上她有何贵干,现在稍一试探,心里就有数了,多半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


    果然,甄宝姑娘抛出一根棍子,钟五娘子连忙抓住,一脸愁苦地说道:“原本慧明表姐和慧心表妹在京城,还有表姑姑照应着,可是表姑姑有了身孕,她上了年纪,这一胎本就艰难,可是大表哥偏又在这时撒手人寰,表姑姑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欲绝,怕是就顾不上表姐和表妹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说着,便用帕子抹起了眼睛,也不知那帕子上是不是沾了姜水,再抬头时,那眼睛红彤彤泪汪汪,我见犹怜。


    赵时晴很为萧真可惜,你表妹这么会演,你没能亲眼看到是不是很遗憾?


    甄宝姑娘显然已经被钟五娘子感动了,她握住钟五娘子的手,信誓旦旦:“五娘子放心,我回到京城见到长公主,一定转达五娘子对长公主和两位公主的心意。


    唉,长公主现在是真的没有精力照顾两位公主了,若是膝下有个善解人意的女儿就好了,没有女儿,侄女甥女也行啊,就像五娘子这样,既能在长公主膝下承欢,又能时常进宫陪伴两位公主,唉,可惜啊,长公主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孩子,五娘子若是长公主的女儿,长公主不知要多么欢喜。”


    钟五娘子双眼放光,这位甄小娘子真乃知己也。


    “从我记事起,祖母和母亲就请了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导我的礼仪规矩,还说这么多姐妹,只有我随了皇后娘娘”


    说到这里,她像是忽然发现自己说漏嘴了一样,慌忙捂住嘴巴,冲着甄宝姑娘羞涩一笑:“妹妹莫要笑我。”


    这就变成妹妹了?


    甄宝姑娘忙道:“姐姐这是怎么说的,我说姐姐怎的有几分面善,原来是像是长公主,不瞒姐姐,我没见过皇后娘娘,只见过长公主。”


    钟五娘子又惊又喜:“我真的像长公主,不对,是我真的随了表姑姑?”


    钟家的女眷,也只是在钟皇后活着的时候进过宫,那时佳宜长公主还是个孩子,至于长公主长大后是什么样,她们全都不知道。


    甄宝姑娘信口开河:“是啊,眉眼像,鼻子像,嘴巴也像,哎哟哟,就连脸庞也像呢。”


    甄宝姑娘离开时,怀里多了一支镶着红蓝宝石的簪子,钟五娘子给的。


    时辰不早,甄家兄妹只能在钟府打扰一晚了,兄妹二人被安排到客房,晚上招待他们的是三房的钟展博和妹妹钟六娘子。


    钟六娘子只有十三岁,容貌比之钟五娘子逊了几分,但是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稳重,且落落大方,言之有物。


    赵时晴觉得有趣,明明二房才是有官身的,二老夫人诰命在身,也不知是怎么教导孩子的,那钟五娘子可一点都不像是书香世家里出来的。


    甄贵公子不胜酒力,酒席便早早散了,甄宝姑娘借着送哥哥回去的功夫,说了钟五娘子找她的事。


    萧真:“想来是钟家长辈早有往我娘身边送人的想法,被钟五娘子听到了,如今又听说她有了身孕,钟五娘子便抢在姐妹们之前,想通过你在我娘面前提提她的名字。”


    赵时晴一想也是,这么多年,佳宜长公主只生了萧真一个,虽然府里还有萧岳,但是钟家显然早就把萧岳忽略掉了,毕竟他也不是长公主亲生的。


    钟家自是不能送男孩子去长公主府的,那样会惹人非议,但是送个小娘子过去,却无可厚非。


    这个小娘子不但是长公主的表侄女,同时也是长公主与钟家之间的纽带,至于那两位公主,钟家才不会关心。


    至于这位表侄女的未来,可以有三条出路。


    一是嫁给萧真,从娘家侄女摇身一变,变成儿媳妇;


    二是嫁给京中权贵做掌家媳妇,长公主亲自教养出来的小娘子,别说是长媳了,就是太子妃也做得;


    第三,就是最差的出路,便是嫁给某位在京为质的世子做世子妃,未来的王妃。


    至于太子妃或者皇子妃,钟家肯定没有考虑,一来无论是太子还是受宠的三皇子,都已经有了正妃,钟皇后的侄孙女去做侧妃,钟家丢不起这个人;


    二来若是嫁个老实巴脚的皇子做一辈子富贵闲人,这颗棋子也就相当于废掉了;可若是嫁个精明强干的,一旦站队错误,钟家无力承担风险,所以思来想去,先做世子妃后做王妃,反而是最保险的,比如这吴地王妃。


    萧真和赵时晴凑在一起这么一分析,便全都明白了。


    至于钟五娘子,看她这么着急就清楚了,钟家准备送进宫的人选肯定不是她。


    越是得不到,便越是想要,如今得知长公主有了身孕,看来这送人过去的事情就要进行了,可是深闺中的小娘子能有什么办法呢,甄宝小姑娘的到来,就是那根可以抓住的稻草。


    甄宝姑娘不承认是钟五娘子饥不择食才会找上她,一定是她太可爱太善良,钟五娘子认为她是可托付之人,这才来找她的,对,一定是这样!


    赵时晴走后,萧真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承尘。


    前世他并不知道钟家有这些想法。


    前世的这个时候,父母已经不在人世,长公主府没有了,所有人都认定是长公主和驸马害死了梁王,梁王府和萧家部曲兵戎相见,朝廷派兵,萧家成为反贼,而他做为萧家后人,被海捕捉拿。


    那时的钟家早已和长公主划清界限。


    萧真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钟家二房那位在闻阳府做同知的钟子舜,把自己的嫡出女儿送给了冯恪做了外室!


    这件事在当年并没有传出来,世人只知道做为佳宜长公主外家的钟家,并没有在这场劫难中受到牵连,不仅如此,钟子舜还官升一级,由从五品变成了正五品。


    直到几年之后,萧真救下钟子扬,这才知道当年的事。


    冯恪老谋深算,岂会为了女人便保全一个可有可无的钟家?


    那是因为钟子舜设局算计了冯恪!


    不过钟子舜也只在知府的位置上做了三年,便以生病为由致仕了,而那个给冯恪做外室的钟家女儿下场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以冯恪的老谋深算,忍得一时之气,一旦危急解除,必不会留下那女子的性命。


    钟子舜致仕之后,便和二太夫人一样,吃斋念佛,不理俗事,那时钟三太爷已经去世,钟子扬不擅经营,又得罪了几位老掌柜,田产铺子进项大打折扣,府里渐渐入不敷出。


    钟家的一众孙辈,十指不沾阳春水,个个以文人雅士自居,可却没有一个考上进士的,至于家中庶务,他们不屑,更不懂。


    钟子扬独木难支,自身能力有限,只能带着一家老小勉强度日。


    钟家虽然得以保全,却已彻底没落,就连白凤城的父母官也要踩上一脚。


    那年白凤河要扩建河道,白凤城的父母官来到钟府,硬性摊派了二万两银子。


    可是钟家已经拿不出二万两了,可是父母官却仍然步步紧逼。


    钟子扬无奈,变卖了一批书画藏品,勉强凑够二万两,这笔银子还没送到衙门,就被贼人盯上了。


    贼人直接绑架了钟展博,让钟家拿二万两赎人。


    此事一出,钟家人不但没人安慰,反而落井下石,让钟子扬赶快分家,至于那好不容易凑出来的二万两,当然不能拿去赎人,必须分了。


    那天钟子扬瞒着所有人,带着银子悄悄去城外赎人,人没见到,拉银子的马惊了,钟子扬被甩下马车,钟子扬晕死过去,马车和银子,连同赶车的车把式,早已不知去向。


    萧真和萧岳恰好从这里经过,见到晕死的钟子扬,便将他救起。


    苏醒之后,钟子扬知道自己是着了贼人的道,想到生死未卜的钟展博,号啕大哭。


    后来是萧真查出,衙门里的一位师爷与贼人勾结,一边怂恿当官的让钟家凑银子,一边绑架钟展博,逼着钟家用银子赎人。


    萧真没有手软,将那伙贼人斩杀殆尽,救出了钟展博,可是那二万两银子却没有找到。


    而钟展博也废了一只手,他虽然已有举人的功名,却也无法再进一步。


    经过了这件事,钟子扬知道自己一个人根本带不动整个钟家,他回去后便分家了,至于那丢失的二万两,只能算到三房头上。


    分家之后,钟家三房搬出大宅,他把家眷安顿到庄子里,便去投奔萧真。


    他虽然资质平平,可却给痛失双亲又六亲无助的萧真萧岳提供了丰富的情绪价值,让他们在颠沛流离中获得了一丝亲情。


    不过,萧真也没有亏待钟子扬,风雨阁创建之后,他一直重用钟子扬。


    而钟子扬也得了很多实惠,萧真甚至怀疑,当年那失踪的二两万,很可能最后还是回到了钟子扬手中。


    但是萧真没有细究,前世他最信任的人,除了大壮他们以外,只有两个亲人,一个是萧岳,另一个就是钟子扬。


    对于这硕果仅存的两个亲人,萧真真诚相待,他给他们最大的信任,最包容的态度,然而,最后出卖他的人却是钟子扬


    萧真坐起身来,现在看来,那个被用来给冯恪设套的,就是这位钟五娘子了。


    好不容易能在钟家住一晚,萧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不过,他晚了一步,因为他看到一只大鸟从窗前飞过,接着是一只猫。


    萧真怔了怔,赵时晴带着猫来的?没有吧,他怎么记得离开客栈时赵时晴并没有带上猫呢


    夜深人静,他听到细微的沙沙声,那是用指甲刮窗纸的声音。


    他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赵时晴便跳了进来,怀里还抱着那只名叫小妖的猫。


    “哈哈,你猜我家小妖听到什么了?后宅里的人大晚上不睡觉,正在打孩子!”赵时晴笑着说道。


    “打孩子?”萧真来了兴趣,“详细说说。”


    他还伸出手,想要抱抱小妖,可是小妖没给面子,把脑袋埋进赵时晴的臂弯里,小看猫了,猫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抱的。


    赵时晴说道:“白天见到的钟五娘子被打了,二太夫人和三老太太全都在,让嬷嬷动手,用藤条抽,天呐,书香门第居然打女儿,我以为顶多就是罚跪或者抄经呢。”


    萧真也是一怔,他是外男,自家也没有姐妹,并不知道其他府里是什么样的,打儿子是常有的事,打女儿的,好像没有听说过,不过,后宅之事也不会传出来。


    “以前的钟家不是这样的,家母说过,钟皇后和先太子薨逝之后,钟家便谨言慎行,甚至很少来京城。”


    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给赵时晴留下坏印象,哪怕是已经被他抛到六亲之外的钟家。


    赵时晴可没有理解萧真的苦心,她说道:“那是不是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去京城呢?毕竟皇室中与钟家还有血缘的,只有长公主和孝康皇帝留下的两位公主,两位公主忽略不计,长公主是不是对钟家也并不亲厚?”


    萧真点点头,确实如此,钟家虽是长公主的外家,但是长公主脑子里只有男欢女爱,外家什么的,也就只有逢年过节,钟家派人来送年礼时她才会想起来,派来的人一走,她也就把这事给忘了。


    钟家哪有萧驸马有吸引力?


    “对了,小妖说不清楚,所以我又亲自去看了看,看到除了我白天见过的人,还多了一个生面孔,那人看上去像是哪家的嬷嬷,可却坐在二太夫人身边,是的,她是坐着的,不是站着!”


    其实吧,小妖说不清楚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主要的,是赵时晴想去看热闹,热闹必须要亲眼看。


    第96章 来自外甥女的赞美


    萧真沉声问道:“那是一位嬷嬷?”


    赵时晴点头:“就是大户人家的体面嬷嬷,怎么说呢,即使她与二太夫人平起平坐,可她给我的感觉还是一个嬷嬷,这与穿着打扮没有关系,就是从她的小动作小表情看出来的。”


    萧真能够理解,就像长公主身边的白嬷嬷,她的仪态足能给京中贵女做师傅,平日里也是使奴唤婢,锦衣玉食,可是如萧真和赵时晴这种见惯富贵的人看来,还是一眼便能看出她的身份。


    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不经意间就会表露出来。


    更何况,赵时晴看到的那位,穿着打扮也是大户人家的嬷嬷,并没有刻意掩饰。


    赵时晴歪头看着萧真:“以你对钟家的了解,哪家的嬷嬷能和二太夫人平起平坐?”


    要知道,这位二太夫人是有诰命在身的。


    赵时晴也同样想起了在观星楼见过的白嬷嬷:“你们府里的白嬷嬷够资格吗?”


    萧真:“首先,白嬷嬷可能倨傲,可能言语凌厉,但她决不会与诰命夫人平起平坐,一位从宫里出来的嬷嬷,若是连这个都不懂,那她活不到今天。”


    赵时晴想想也是,比如聂氏身边的郑嬷嬷,规矩就是极好的。


    萧真想不通的事,赵时晴当然也想不通,她从小长在梁地,对于除梁地以外的王孙贵胄知之甚少。


    萧真问道:“学过丹青吗?”


    赵时晴:“学过一点。”


    萧真指指桌上,钟家是书香门第,就连客房里也备有文房四宝。


    这是让赵时晴把那位嬷嬷画下来的意思了。


    赵时晴很开心,她好久没有做画了,手痒的很呢。


    于是她当即挥毫,将刚刚看到的那位嬷嬷画了出来。


    萧真凑过去一看,终于明白赵时晴说学过一点并非谦虚。


    她是真的只学过一点。


    赵时晴:我很喜欢画画,可是后来我又有了其他爱好,就没有继续学下去。


    萧真摇摇头,重又铺上一张纸,对赵时晴说道:“详细说说那人的长相。”


    半个时辰后,一张与那人有七八分相似的脸,便跃然纸上。


    赵时晴从来就是一个不吝赞美别人的人。


    “啊,你画得太像了,简直是神乎其神,如果衙门里的画师有你一半的功力,那些江洋大盗早就被捉拿归案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最崇拜的人!甄舅舅!”


    萧真:我本来已经飘飘欲仙了,听到甄舅舅三个字,直接从天上掉下来了,摔得好疼!


    “我们是兄妹。”萧真面无表情。


    赵时晴连忙夸张地捂住嘴巴,嘴瓢了,忘记这里是钟家了。


    赵时晴指着那张画像:“可曾见过?”


    萧真摇头,他的记性一向不错,若是见过的,即使不能叫出名字,也会觉得面熟,可是画像上的这位,前世今生,他都没有见过。


    萧真把那张画像收了起来,对赵时晴说道:“这件事我会让人去查,你回去睡吧,免得被值夜的发现。”


    赵时晴指指窗外:“小乖在放哨呢,放心吧。”


    怀里的小妖打个哈欠,赵时晴也跟着打了一个:“困了,我回去睡了,明天见。”


    他们是兄妹,因此,钟家给他们安排的客房是连在一起的厢房,只隔着一堵墙。


    赵时晴说走就走,跳出窗子,回屋睡觉去了。


    次日,兄妹二人告辞,带着钟家给的程仪,离开了白凤城。


    不过,两人在城外转了一圈,萧真换了一张人皮面具,赵时晴洗去脸上的易容,两人重新进城,回到先前住的那家客栈。


    萧真回了自己的房间,赵时晴却和客栈里的女伙计聊起了闲天。


    白凤城是上城,为了方便招待女客,城里的客栈也学着京城的样子,雇了女伙计,女伙计们都是些三十上下,性格爽利又能说会道的。


    这会儿不忙,女伙计闲着也是闲着,赵时晴给了她一块碎银子,女伙计大喜,就陪着赵时晴聊了起来。


    于是当赵时晴来找萧真出去吃饭的时候,她已经知道了很多白凤城里的趣事。


    “你知道吗?全白凤城的人都知道你死了,红袖楼的姑娘们还凑钱给你做法事超度呢。”


    萧真:“红袖楼?不认识,没去过。”


    这名字一听就不是正经地方。


    赵时晴瞪大眼睛:“啊?你这人怎么这样无情啊,人家红袖楼的姑娘都为你哭湿了不知多少帕子了。”


    萧真:“不关心。”


    赵时晴叹了口气:“那些姑娘们可真傻啊,只是因为听说驸马爷是美男子,就以为你也长得俊,她们连你的面都没有见过,就为你伤心了,不过以后不会了。”


    萧真好奇:“为何不会了?”


    赵时晴:“我告诉女伙计了,你长的都是爹娘脸上的缺点,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京城人称鬼见愁。”


    萧真


    赵时晴胡扯够了,终于扯回正题:“钟子扬有个外室,就住在这家客栈后面的那条胡同里,这件事在钟家不是秘密,钟子扬的娘子没来捉奸,但也没有把外室接进府里,那外室住在这里有大半年了,女伙计前几天见过她,挺着大肚子,看着有六七个月了。”


    萧真大吃一惊,他并不知道钟子扬还有外室。


    算算时间,前世他遇到钟子扬时,那外室的孩子至少也有两岁了。


    钟子扬离开白凤城时,那对母子在哪里?


    见他没有说话,赵时晴继续说道:“钟子扬的娘子是他表妹,也就是三老太太的娘家侄女,姓宫,宫氏。宫氏生下钟展博,但是钟展博不是足月生的,这事你知道吗?”


    萧真摇摇头,这钟家就是个筛子啊,竟然连钟展博不是足月生的事,都传到外面来了。


    赵时晴压低声音:“宫氏嫁给钟子扬,成亲七个月生下钟展博,对外宣称钟展博是七星子,可是那接生的稳婆却说钟展博生下来时又白又胖,比很多足月生的都要壮实。


    原来这事没有人知道,可是过了二十多年,就在去年,那稳婆不知怎的,四处和人说这件事,于是全白凤城的人都知道了。”


    萧真问道:“那位稳婆还活着吗?”


    赵时晴:“钟家听说以后,便去找这稳婆算帐,可是扑了个空,稳婆一家不知搬去了哪里,人去屋空。”


    萧真:“听上去这位稳婆像是受人指使。”


    赵时晴继续:“这件事情之后,钟展博有好些日子没有出门。对了,钟展博成亲多年,却膝下无出,这事你知道的吧?”


    萧真:“知道,钟家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因此,钟展博膝下连庶子也没有。”


    赵时晴:“一般这种事,大家都会认为是做妻子的不能生,可是放在钟展博身上,却是不同的。


    钟展博的娘子姓申,申家女子在白凤城是出了名的好生养,申家女子就没有生不出孩子的,所以白凤城的人都认定是钟展博那方面不行。”


    萧真摸了摸耳朵,一定是耳朵出问题了,赵时晴单纯可爱的小姑娘,肯定不会说出“那方面不行”这种话。


    萧真问道:“你打听到的怎么都是这种事?”


    哪种事?


    当然是和生孩子有关的事了。


    赵时晴说了三件事。


    钟子扬的外室快要生孩子了;


    钟展博是宫氏成亲七个月生下的足月孩子;


    钟展博不能让女人生下孩子。


    赵时晴眨眨眼睛:“东家长西家短,你以为说的都是什么事?还不都是这种事。”


    萧真:懂了,是我孤陋寡闻了。


    不过,萧真对钟子扬有了新的看法。


    他忍着没说,而是看向赵时晴:“你觉得这是怎么一回事?”


    赵时晴双眼亮晶晶:“钟子扬并非三老太太亲生,他十有八九是三老太爷从外面抱回来,养在三老太太膝下的。


    三老太太膝下有三个儿子,可是却让这个来路不明的钟子扬占了嫡长的位置,她能不气吗?


    忍气吞声,终于等到了要给钟子扬订亲的时候。


    三老太太的娘家侄女宫氏婚前失贞有了身孕,于是三老太太便决定让钟子扬戴这顶绿帽子。


    当然,她肯定设下圈套,让钟子扬自己跳进来,说不定还以为宫氏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可是钟子扬并不傻,时间一长,他便渐渐想明白了。


    钟展博长大以后,是钟家孙辈中的佼佼者,不到二十便考中举人。


    如果钟展博是个废物也就罢了,偏偏他很出色,钟子扬能不生气吗?


    我猜他定是对钟展博做过什么,否则钟展博不到二十就高中举人,却也只进京赶考过一次,便无心科举了,你看他虽然彬彬有礼,可是却无精打采,全无朝气,一定是受过打击,而且是很重的打击。


    至于钟子扬,他公开养外室,宫氏却没有闹起来,想来也是和钟展博有关,钟展博不能生,宫氏又只生了钟展博一个儿子,若是不让别的女人生,那钟子扬就断后了,三老太爷肯定不答应。”


    萧真沉默,可以说,赵时晴的猜测已经很靠谱了。


    萧真怀疑,钟展博之所以生不出孩子,是钟子扬下了黑手。


    如果是这样,那么前世绑架钟展博的事


    钟子扬既然知道钟展博不是自己的儿子,在他已有外室子的情况下,他还会拼了性命去赎钟展博吗?


    难怪当时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笔赎金。


    被劫匪算计惊马夺走赎金的事,想来是子虚乌有,那一切都是钟子扬设下的骗局。


    在那场骗局中,钟展博从此成了废人。


    而如果不是萧真和萧岳恰好路过,又信以为真,剿了那群土匪,救出钟展博,那么按照钟子扬原本的计划,钟展博是要被撕票的吧。


    钟子扬不但要银子,还要钟展博的性命。


    那二万两银子,是钟家变卖老祖宗留下的字画藏书才换来的。


    就这样转了一圈,便进了钟子扬自己的腰包。


    萧真想起前世钟子扬表现出来的执着和真诚,忍不住自嘲一笑。


    如果没有眼前这个像小太阳一样的小姑娘,如果只有他自己,即使他重生而来,也不会去和人打听这些生孩子的事。


    没错,同样是打探消息,男人和女人的角度不同,得到的消息也不同。


    如果是他打听,只会从钟家的好友和仇家这方面打听,而赵时晴不同,她打听到的,都是后宅里的隐私。


    且,她不但会打听,她还会想像,就像那女伙计告诉她的三件生孩子的事,她便想像出一篇跨走四十余年的爱恨情仇。


    萧真再次后悔,若是当年把赵时晴带回京城,长公主府里一定充满欢声笑语。


    两人吃过饭,便回了客栈。


    三天后,钟展博半夜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躺在红袖楼,两个花娘又是生气又是好笑,纤纤玉指戳着他的额头:“你这个冤家,难怪就连申家娘子也给你生不出孩子,原来竟是个天阉。”


    钟展博又羞又气,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


    “胡说八道,我才不是天阉,我是被人害的,被人害的!”


    花娘捂着嘴娇笑,显然是不信的。


    这突如其来的羞辱,让钟展博顾不上去想自己为何会在红袖楼,他在花娘的脸上看到了妻子的影子,妻子的嘲笑和谩骂早已成了他的噩梦。


    成亲十载,妻子就嘲笑谩骂了十载。


    可是他能如何呢?他甚至连和妻子争吵都不能,每当妻子骂他是死太监时,他还要关上门窗,生怕被人听到。


    这样的日子他过了整整十年,也忍了整整十年。


    想当年,他少年得志,风华正茂。


    钟展博捂着脸,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忽然,一只手落在他的肩头,力度让他直觉这是一个男子。


    钟展博愕然抬头,对上一张陌生的脸。


    “你说你是被人害的?”


    那人很年轻,很平常的相貌,是那种见过就忘的模样。


    那人摸出两个足有十两的银元宝,扔给花娘,花娘眉开眼笑,拿着银元宝便退了出去。


    这屋子布置得花团锦簇,那人在床前的杌子上坐了下来,目光温和地看着钟展博。


    不知为何,面对一个陌生人,钟展博忽然有了想要倾诉的愿望。


    第97章 你才是凶手(两章合一)


    “想当年,我十八岁便高中举人,吴地谁不说钟家后继有人?


    我娘只生了我一个儿子,她特意为我求娶申家姑娘。


    当年的我,初生牛犊不畏虎,次年便去京城参加会试。


    虽然落榜,但我并不气馁,原本也是想来京城见见世面,我还那么年轻,太早步入官场反而不佳。


    我兴冲冲回白凤城准备成亲,可是谁能想到,快到白凤城时,我却腹泻不止,只能走走停停,也因此错过了进城的时辰。


    我是钟家子弟,平日里只要和守城衙役说一说,或者塞点银子便能进城,可那日的守城衙役却说什么也不肯通融,无奈之下,我只好去了我家在城外的庄子。


    可是就在去庄子的路上,我遇到了歹人,那伙歹人不要钱财,也不抢马车,他们只是按着我打,用力踢我的”


    钟展博面红耳赤,羞愤交加,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对面那人正是萧真,他眉头微蹙,他还记得当年的钟展博,年少英俊,一表人才,来到京城后就登门拜访,十八岁的举人,即使是在京城也并不多见。


    “不能治了?”萧真问道。


    钟展博羞愧地点点头:“我的两名仆从伤得不重,他们将我送到庄子,可是乡下地方根本没有大夫,因此,直到次日天亮,仆从进城报信,家父才带着大夫过来。


    我在庄子里住了整整三个月,身上其他的伤虽然都已治愈,但我却从此再也不能人道。


    祖父和家父瞒下了这件事,除了家母,府里便再无其他人知晓此事,就连祖母也不知道。


    我原本不想成亲了,想要退了申家的亲事,可是家母不肯,她希望能有奇迹。


    我与申氏成亲多年,申氏一直没有开怀,府里的长辈们不知真相,时常对申氏冷嘲热讽,申氏在外面给我留了面子,什么都不说,回来后便把火气撒到我身上,我这样的日子,我真的过够了!”


    萧真默默地打量钟展博,比起十年前第一次见到时,钟展博胖了足有两圈,隐约中还透出几分阴柔。


    虽然现在的钟展博与年少时不能相比,但是眉宇之间还是能够看出当年的影子。


    不过,还是年少的钟展博与现在的钟子扬更像。


    宫氏嫁给钟子扬时已有身孕,难道是二人在婚前便有了首尾,并非是钟子扬替别人养儿子?


    否则无法解释钟展博与钟子扬相像这件事。


    当年,萧真也是因为钟展博肖似他在梦中见过的钟子扬,这才离家出走,到白凤城见钟子扬的。


    可如果钟展博就是钟子扬的亲生儿子,那么让那位稳婆传播消息的又是谁?难道不是钟子扬干的?


    萧真沉声问道:“你父亲有外室的事情,你可知晓?”


    钟展博怔了怔,然后便用力摇头:“不会,家父风光霁月,怎会养外室?他如果想要纳妾,家母不会拦着,他没有必要养外室。”


    萧真明白了,看来钟子扬养外室的事,妻子宫氏虽然知道,但却没有告诉钟展博。


    而钟展博因为身体的原因,平日里很少外出,问就是在家里读书,因此,他没有机会听到外面的传言,也或者,这些传言被钟子扬夫妻阻兰了,没有传到钟展博耳中。


    萧真问道:“你是独子,不能无后,有什么打算吗?”


    钟展博苦笑:“祖父让我不要多想,想来是要给我过继吧。”


    听到钟展博提到他的祖父,萧真问道:“你与祖父很亲近?”


    钟展博:“祖父对我非常疼爱,哪怕我已是废人,祖父仍然没有放弃我。”


    看来钟展博知道的也仅此而已


    待到钟展博再次醒来,已经回到自己的床上,这些年来,他与申氏各有自己的卧房,而他的书僮还在外间酣睡,钟展博一时竟不知那一切是梦是真。


    而萧真回到客栈,发现赵时晴没有睡,居然在他的房间里。


    原本赵时晴是要跟着他一起去的,可是萧真没让,他要把钟展博弄去的地方是红袖楼,那地方不是赵时晴能去的。


    “快说说,是怎么回事?”赵时晴迫不及待,她怀里的小妖也急得喵喵叫,一人一猫都是一脸八卦。


    萧真便挑着能说的,告诉了赵时晴,至于钟展博身体的事,他没有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小姑娘说。


    可是赵时晴会脑补啊!


    “钟展博变成太监了?”


    萧真:“也不能说是太监,和太监还是有区别的。”


    赵时晴:“我懂,虽然没有净身,可是也废了,不能人道,对不对?”


    萧真:你懂得可真多。


    赵时晴其实还想知道钟展博是站着嘘嘘还是蹲着嘘嘘,不过做为皇室记名贵女,她也是学过女戒女则的,贵女们学的东西,她全都学过,只不过全都没有用心去学。


    没办法,她的兴趣爱好层出不穷,实在分不出更多精力在这方面。


    因此,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她是知道的。


    虽然心里万分好奇,可还是忍下了。


    当然,她回到自己屋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小乖帮她一探究竟。


    次日小乖就回来了,当着萧真的面,一人一鸟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至于他们在说什么,就只有赵时晴自己知道了。


    不过,萧真也说出了自己的疑惑,那就是关于钟展博的身世。


    没想到赵时晴却张口就来:“如果钟展博是钟子扬的弟弟呢,侄子呢,是不是也会相像?”


    萧真怔住,不是,赵时晴整天在想些什么啊?


    赵时晴:你一定没看过话本子!


    萧真深吸口气:“钟子扬的妻子小宫氏,是三老太太的亲侄女,总不会”


    赵时晴翻个白眼:“你可以去查啊。”


    萧真还真的去查了,两天后他回来,对正在逗猫的赵时晴说道:“我找到了小宫氏当年的丫鬟,全都让你说对了。”


    赵时晴一下子来了兴趣:“啊,让我说对了?那钟展博是钟子扬的弟弟,还是侄子?”


    萧真看着她,说道:“当年三老太太成亲多年没有子嗣,钟家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祖训,因此,三老太爷虽然心急想要儿子,却也没有纳妾。


    他悄悄养了外室,外室有了身孕,三老太太却也怀孕了,这件事三老太太并不知道,直到钟子扬十五岁的时候,她才得知,钟子扬并非是她亲生的,而是那个外室生的。


    当年她生的是女儿,外室生的是儿子,三老太爷买通稳婆,趁她产后昏迷,把两个孩子替换。


    外室子摇身一变,成了嫡长,而她的亲生女儿,却在被换出府后当天就夭折了。


    三老太太查出这件事后,意外得知,她的娘家嫂子竟然也参与了这件事,那个外室就是嫂子的远房亲戚,甚至她哥哥也是知道的。


    那时钟皇后还活着,钟家是承恩侯府,是皇后娘家。


    钟家就是白凤城的第一豪门,人人想要高攀。


    三老太太很生气,不但恨三老太爷,也恨自己的兄嫂。


    她假装疼爱侄女,便隔三差五接侄女小宫氏来府中小住,原本是想把侄女嫁给钟子扬,然后她再以婆婆的身份搓磨儿媳妇。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小宫氏却和自己的姑父三老太爷勾搭成奸。


    三老太太得知此事,索性给钟子扬和小宫氏分别下药,让这两人睡到了一起,接着她故意撞破,于是钟子扬便和小宫氏成亲了,而三老太爷也只能咬牙认下这个儿媳妇。


    三老太爷和小宫氏藕断丝连,这些年一直都有来往,钟子扬是精明人,想来心知肚明。”


    萧真讲完,赵时晴听得眉飞凤舞,这是自从发现父母尸骨之后,唯一一件能让她快乐的事了。


    八卦使人快乐!


    就是这八卦有点脏啊。


    萧真面色阴沉,前世他识人不清,竟然没有发现钟子扬从一开始就在骗他。


    钟子扬早就知道钟展博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的弟弟,看到钟展博有前途,他便雇人废了钟展博,又以奸情要挟小宫氏,默许了他有外室的这件事。


    他在外面有了亲生骨肉,便放出消息,让白凤城的人都知道钟展博是野种。


    三老太爷活着的时候,他也只能小打小闹,不敢造次。


    待到三老太爷一死,他便开始算计钟家的家产,甚至很可能,他不擅经营也是装的,而事实上是他假装生意赔钱却在背后悄悄转移财产。


    后来他雇人绑架钟展博,想要侵吞钟家变卖字画和藏书换来的二万两银子,却被萧真兄弟意外救下,还帮他“杀人灭口”,剿了那伙土匪,救出钟展博。


    想到此处,萧真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


    身边有这样一个包藏祸心的人,前世他死得不冤!


    至于钟家,打从根子上就烂掉了!


    “我出去一下。”


    萧真转身要走,赵时晴叫住了他;“你是去杀钟子扬吗?”


    萧真点头,不要说这一世钟子扬没有害他,他就可以不杀钟子扬。


    钟子扬之所以现在还没有害他,一是他没给钟子扬机会,二是还没到时候。


    谁说隔了一世就不能报仇了?


    有仇必须报,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


    赵时晴:“我和你一起去吧。”


    萧真:“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你不要卷进来。”


    赵时晴眨眨眼:“你没有帮手也不行啊,我让小乖陪你一起去。”


    小乖就是她的眼,小乖回来告诉她也一样。


    这一次,萧真没有拒绝,他的确需要帮手,江平和大壮他们被他留在庐州城了。


    傍晚时分,有人来到钟府后门,递上一方手帕。


    钟子扬看到那方手帕,便匆匆从后门出府,直奔位于客栈后巷的外宅。


    他的外室,临盆在即,而那方手帕,就是外室的,外室的名字叫燕儿,所以她最喜欢在手帕上绣燕子。


    燕儿乖巧懂事,若是没有大事,绝不会去找他。


    “燕儿是不是要生了?”一进门,钟子扬便问侍候燕儿的婆子。


    婆子一脸惊恐,声音都在颤抖:“是,是,是要生,生了。”


    钟子扬一向谨慎,但是他太看重燕儿腹中的孩子了,关心则乱,对于婆子的异常,他没有细想,只以为是燕儿要生了,婆子担心所致。


    他对婆子吼道:“还愣着做甚,快去请稳婆!”


    婆子巴不得躲出来,闻言便连忙往外跑,就在今天早上,燕儿发现她偷了自己的金镯子,说要告诉钟爷,让钟爷把她送官呢。


    她又不傻,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最好那歹人把这对狗男女全都宰了,金镯子的事就死无对证了。


    而钟子扬已经大步走进卧房,一进门,他便看到了被五花大绑,堵住嘴巴的燕儿。


    燕儿流着泪,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钟子扬却没有动,因为有一把刀横在他的脖子上。


    “朋友只管开个价,钟某让家里人送”


    话音未落,一股热流从钟子扬的脖子上喷了出来,他怔了怔,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捂住,可是手臂抬到半空,身体便向后倒去


    萧真冷冷地看一眼倒在地上的钟子扬,走到燕儿身边,挥刀斩断燕儿身上的绳子。


    燕儿挺着大肚子,动作却十分灵活,她拔腿就跑,萧真没有追她,燕儿跑出屋子,便要喊救命,可是还没来及发出声音,她的头发便被人抓住,不过,她很快就知道,抓住她的不是人,而是一只鸟,一只大鸟!


    接着,她便被那只鸟抓着头发往回拖,最后连滚带爬地回到屋里。


    直到她被拖到萧真面前,小乖这才松开爪子,飞了出去。


    燕儿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直到萧真将刀塞到她手中,她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想要把刀扔掉,却听萧真说道:“杀了他,就饶你不死。”


    钟子扬还没有断气,鲜血从脖子里汩汩流出。


    他看着燕儿的肚子,那里是他的儿子,他的,他亲生的。


    可是下一刻,燕儿却颤抖着双手,使出全身的力气,将那把刀插进了他的胸口。


    萧真微微一笑,对燕儿说道:“记住,是你杀了他,你才是杀人凶手。”


    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


    萧真走到一个角落,将溅血的外裳脱下来交给小乖,外裳下是一身干净衣裳。


    萧真便穿着这身衣裳回到客栈,他换回平时用的那张人皮面具,打开窗户,和赵时晴一起等着看热闹。


    片刻之后,燕儿大喊大叫跑出院子,她的额头破了,鲜血流了一脸,萧真低声告诉赵时晴:“我没伤她,她额头的伤应是她自己弄出来的。”


    赵时晴:“好聪明啊!”


    燕儿在巷子里大喊:“杀人啦,有强盗啊,救人啊!”


    街坊们来了,衙门里的人也来了,燕儿一边哭一边讲述:“今天钟爷过来看我,没过多久,便闯进来两个人,他们杀了钟爷,一个抹脖子,另一个在钟爷身上捅了一刀,还把钟爷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都抢走了,钟爷啊,你就这么走了,让我可怎么活啊!”


    “杀人凶手的样子你还记得吗?”衙门的人问道。


    “记得,我就算死了也忘不了,他们一个是大胡子,左脸上还有一道疤,另一个的右脸上有一大块青色胎迹,对了,他们一个使刀,一个用剑!”


    第98章 奇怪的人家(两章合一)


    附近的街坊几乎全都知道燕儿是钟子扬的外室,对她多有鄙夷。


    可是现在,看到她挺着大肚子,满脸是血,哭得死去活来,街坊们对她便又同情起来。


    有人去请了大夫为她包扎伤口,还有人请了稳婆守在这里,避免她受到惊吓会早产。


    做为本案的受害人兼证人,燕儿原本是要被带回衙门的,可是她这个样子,衙门的人便网开一面,只是通知她不能离开白凤城,随叫随到,没有把她带去衙门。


    一个时辰后,钟家人去了衙门。


    谁也没有想到,钟家来的竟是三老太爷。


    在衙门里,三老太爷抱着钟子扬的尸体老泪纵横,悬赏一千两,请衙门捉拿真凶。


    从衙门出来,三老太爷没有回府,而是去接了燕儿。


    是的,燕儿被三老太爷亲自带回钟府。


    她怀着钟子扬的遗腹子,无论这个孩子是男是女,他(她)的亲娘都不能是低贱外室。


    因此,虽然钟家还没有传出消息,但是燕儿肯定不会再是外室了,最低也会是个姨娘了。


    待到次日萧真和赵时晴离开白凤城时,城里城外随处可见抓人的告示。


    也不知道是哪位画师的杰作,那告示上的两个人,已经不是丑了,而是丑到不像人类了。


    毕竟,这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人物。


    赵时晴笑了一路,回到白凤河口时,见到了路牛儿。


    路牛儿已经在这里等了两日,看到萧真和赵时晴,路牛儿高兴得不成。


    “时小娘子,您猜怎么着,全都让您猜对了,十里铺还真有几户古里古怪的人家。”


    赵时晴听到路牛儿改口,称自己为“时小娘子”,心里很是高兴,便笑着问道:“怎么个古怪法?”


    路牛儿便把他查到的事情详详细细讲了一遍。


    十里铺是青庐县,甚至是整个庐州最大的村子。


    这个最大,并非是因为十里铺的人口多,而是占地大。


    青竹山有一多半属于十里铺,而余下的一小半,则分属七八个村子。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十里铺有上三中三下四的说法。


    什么是上三中三下四呢?


    十里铺的村口是在山下,进村之后的路便是上坡。


    有四成人家住在山下,有三成人家住在山上,还有三成分布在从山下到山上的路上。


    因此,十里铺的住户除了住在山下的四成以外,其余六成住得都很分散。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村子里搬来了新的住户,直到一年之后,村里人才知道这件事。


    十年前,也就是大集上闹土匪之后,村子里陆续搬来了七户人家。


    这七户人家全部住在山上。


    待到村里人知道有新的人家搬来时,已经是一年多以后的事了。


    十年前不是灾年,没有流民,也就没有衙门硬性摊派流民入籍的事,所以除非是来村里投亲的,否则外乡人想来各村落户是不可能的事。


    而这七户都是来投亲的。


    其中三户是来投靠冯老太的,冯老太无儿无女,丈夫早死,婆家人也死光了,她在村里住了几十年,也没有亲戚找过她,可是却忽然冒出三家亲戚,来十里铺投靠她,村里人虽然有所质疑,但是冯老太一口咬定,这三户人家都是她的远房亲戚,为此还和村里人吵过几架。


    还有两户是来投靠老光棍的,那老光棍又穷又丑,一个人住在山上,和冯老太一样,也是忽然多了两家来投靠他的远亲。


    另外还有两户则是里正的远房亲戚,村里人可以质疑冯老太和老光棍,却没人敢说里正的闲话,因此,这两户虽然也是住在山上,却没有招来闲言碎语。


    这七户人家住进十里铺已有十年,他们几乎不与村里人来往,平时住在山上,没有田地,便靠山吃山,可是说来也怪,山上还有其他人家,那些人家时不时去镇上卖山货,换些银钱添置柴米油盐。


    可是村里人却从未见过这七户人家拿着山货去镇上换钱,他们也会去镇上,每次从镇上回来便是满载而归,因此,村里人私下议论,认为这七户人家很有钱。


    有一次,村里有两个混子,跑到其中一户人家借银子,结果却被那家人打了出来,被打得鼻青脸肿惨不忍睹。


    若是往常,这两个混子吃了亏,肯定会叫上一起玩的小兄弟再去打回来,可是说来也怪,这两个混子不但没去报复,反而跑到村外躲了好几个月才敢回来。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去招惹这七户人家,他们在十里铺虽是外乡人,却过得很滋润。


    路牛儿说完,赵时晴和萧真全都沉默了。


    片刻之后,赵时晴掏出十两银子,塞给路牛儿:“你查得这些很有用,这是赏你的,不过我要提醒你,这件事不要和任何人讲,以后也不要再去十里铺,有多远,就躲多远。”


    路牛儿虽然不明白赵时晴为何让他不要再去十里铺,但是他也算是有过经历的人了。


    听人劝,吃饱饭。


    加上赵时晴给的这十两银子,路牛儿的身家高达一百一十两,而且还有孟家兄弟可以倚仗,以后在村里,他也是有靠山的人了。


    生活多么美好,想想就开心,谁会和好日子过不去?


    路牛儿拿上银子,欢欢喜喜回竹西塘去了。


    见他走远,萧真问赵时晴:“你是怀疑那些所谓的土匪就是这七户人家吗?”


    赵时晴点点头:“他们故意在大集上打人抢东西,就是让人不敢再到十里铺赶集,渐渐的,十里铺就变成现在这个冷冷清清的样子了。


    而十里铺的地形,是很适合隐藏的,就是不知道这些人和我家人的死有没有关系。”


    原则上是没有关系的。


    毕竟,那些杀手应是从京城派来的,他们来到竹西塘,也只是因为杨太医暂居于此,他们杀完人,没有必要留在附近。


    可若是没有关系,赵时晴又觉得太过巧合。


    毕竟,十里铺距离竹西塘很近。


    还有就是杨太医留给杨胜秋的那张地图,也是这一带。


    赵时晴其实很想去十里铺一探究竟,但是她有自知之明。


    只有她和萧真两个人,此时过去要么是打草惊蛇,要么就是羊入虎口。


    萧真说道:“我们先回庐州城,和你外公商量之后再做定夺。”


    赵时晴一想也是,两人没有再做停留,直奔庐州而去。


    他们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在关城门之前进城,无奈只好又去了上次住过的那个村子。


    房东大婶还记得赵时晴,也记得萧真。


    大婶眼睛里都是小星星:“哎哟哟,我记得上次你们不是一起来的吧,好像是前后脚?”


    赵时晴知道大婶是什么意思,好嘛,八卦八到她头上了。


    赵时晴一指萧真:“这是我舅舅,上次他和我外公一起来的。”


    原来是小舅舅大外甥女,大婶眼里的星星没有了,没意思了。


    不过,大婶又想起一件事来。


    她对赵时晴说道:“上次和你一起来的那个老头对了,他说他是你爹?”


    赵时晴立刻知道大婶说的是谁了。


    赵行舟!


    “对,他是我爹,他又来过?”上嘴唇碰下嘴唇而已,又不是真的认他当爹。


    大婶看看萧真,心道:这舅舅和外甥女差不多大倒也罢了,可是姐夫的年纪却足能给小舅子当爷爷了,啧啧啧,真会玩。


    “对对对,就是你们上次离开后的,第三天或者第四天,你爹就又来了,不过他好像欠了很多钱,他刚刚住下,债主就找过来了,你爹问我有没有后门,我刚刚指给他,他就从后门跑了,对了,他虽然没有过夜,可是他吃了一碗面,面钱还没给呢。”


    赵时晴对于大婶说的这番话丝毫没有怀疑。


    那位赵行舟赵老爷子,别的不行,惹祸第一名,有债主找上门,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赵时晴对大婶说道:“他的面钱算在我的帐上,结帐时一起给你。”


    大婶见赵时晴认帐,便一脸欢喜地走了。


    萧真问道:“她说的是上次和你们一起的那个老道?”


    赵时晴说道:“对,就是他,那人疯疯癫癫,还想认我当干女儿,哈,他的年龄都能给我父王当爹了。”


    萧真眉头深锁,他记得那个脏兮兮的老道士:“你说他姓赵?”


    “是啊,赵行舟,你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吗?”


    萧真摇摇头:“我没有听说过赵行舟这个名字,但是他有些面熟。”


    “面熟?”赵时晴来了兴趣,别说,她真觉得赵行舟是个有来历的,否则也不会忽悠赵行舟给她打欠条了。


    萧真:“我一定见过他,可我却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了,按理说不应该啊。”


    赵时晴没有在意,笑着说道:“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忽然想起来了。”


    萧真也是这样想的,两人很快便将赵行舟这个人抛到脑后。


    次日,城门一开,他们便进城了。


    来到租的那个小院子门前时,赵时晴还以为自己来错地方了。


    小院子正在扩建,工匠正在干活。


    赵时晴和萧真面面相觑,该不会是房东把宅子收回去了吧。


    好在他们看到了泥鳅,一问才知,原来甄五多把这个院子买下来了,不但买了这个院子,还把旁边的两个院子也给买了,现在这三个院子要打通扩建。


    听说他们回来了,甄五多便跑了过来,拉着赵时晴去看他新买的院子:“宝贝大孙女,我听凌波那丫头说,你是因为喜欢这门前的荷塘才租下这院子的,外公就把这三个院子全都买下来了,建成一个大宅子,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这里就是你的地盘了,开心不?”


    赵时晴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外公,你真好,有钱的外公你真好!”


    小老头傲骄:“一处小宅子而已,回头外公再给你置办更好的。”


    “不用了,我已经有两座山,还有竹西塘的宅子,再加上这一处,足够我住了。”赵时晴说道。


    小老头:“哪里够住了,你不是还要租房住?”


    好吧,您想买就买吧,我不和您争了。


    赵时晴拉着小老头,说了那封信的事,还把她娘留给她的镯子拿出来显摆。


    得知她娘活着时,舍不得戴这对镯子,小老头眼泪汪汪,不过就是一对成色稍微好一点的镯子而已,他甄五多的女儿却连这么一对镯子也舍不得戴。


    甄五多恨不能找上十家八家的首饰铺子,把里面的镯子全都买下来给女儿陪葬。


    赵时晴连忙劝他:“外公,你想补偿就朝着我来,我挺得住,您就不要打扰我阿娘了。”


    赵时晴又说起十里铺的那七户人家,小老头眯起眼睛,对赵时晴说道;“你做得对,不要打草惊蛇,外公派人去打听打听。”


    接下来的几天,甄五多派人去了十里铺,而赵时晴则在庐州城里住了下来。


    沈观月已经对庐州城很熟了,庐州城里的好吃的好玩的,沈观月如数家珍,赵时晴便跟着他,带着秀秀、凌波和泥鳅,开始了在庐州城里吃喝玩乐的日子。


    庐州富庶,商贾云集,虽然只是州城,但是繁华程度不亚于梁都,赵时晴很快便喜欢上了这里。


    萧真和他们有代沟,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去玩,于是不过两日,赵时晴就把萧真这个舅舅给抛到九霄云外了。


    等到她想起来时,这才知道,萧真没在庐州城。


    “咦,他去哪儿了?”赵时晴一边吃早食一边问道。


    甄五多正在看邸报,大雍朝的邸报只能从衙门里才能看到,但是这难不倒甄五多,这世上就没有钱办不到的事,如果有,那一定是钱还不够多。


    比如这三份邸报,价值十五两,是衙门的师爷卖给他的。


    “哎哟,都察院的四大金刚换人了。”


    赵时晴:肯定要换人了,四大金刚之首的靳御史已经成了废人。


    “甄公子去哪里了?”赵时晴继续刚才的问题。


    甄五多:“那个不孝子,出门连个招呼都不打,我哪里知道他去了何处。”


    赵时晴指指邸报:“除了四大金刚,还有其他新鲜事吗?”


    甄五多:“嗯,有,邸报上说,你那个便宜二哥和人打架,被万岁爷罚了。”


    赵时晴怔了怔,便宜二哥?她的二哥?赵廷暄?


    第99章 好舅舅(两章合一)


    京城。


    赵廷暄正跪在太祖画像前。


    这幅画像已经在京城梁王府里供奉几十年,早已泛黄发旧,然而画像上太祖爷的那双眼睛却依然炯炯有神,无论赵廷暄从左面看还是从右面看,太祖爷的眼睛都在看着他。


    这让赵廷暄心惊肉跳,每天罚跪的两个时辰更加煎熬。


    罚跪,是永嘉帝对赵廷暄做出的惩罚,从十天前开始,直到太祖爷寿辰,赵廷暄每天都要在太祖画像前罚跪两个时辰,且,在罚跪期间,他不能走出梁王府,每隔两日,国子监会派人来给他传授课业。


    不要小看这项惩罚,今年太祖寿辰早就过完了,因此,赵廷暄要从现在跪到明年的九月。


    对于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最令他痛苦的不是罚跪,而是失去自由。


    他不能走出梁王府,不能赏春,不能踏秋,虽然可以在府中会友,可是赵廷暄在京城根本没有朋友!


    而赵廷暄之所以会受罚,还要感谢他那位好舅舅聂二老爷。


    前面说过,聂二老爷有功名,而赵廷暄既无封号又是白身,按制不能雇用有功名的人做自己的幕僚。


    但是他是来京城做质子的,跟随他一起进京的人,只能有三种人。


    一是他的师长;


    二是伴读;


    三是随从(包括幕僚)。


    所谓师长,可以是传道授业的老师,也可以是家中长辈。


    赵廷暄的西席利夫子随行,因此,另一位师长的名额,聂氏便给了聂二老爷。


    而那两个伴读的名额,则给了聂氏的两位子侄聂华星和聂华则。


    这二人分别来自聂家三房和四房。


    聂家嫡支这一代共有四房,聂氏出自长房,聂二老爷是二房的,原本长房想送自家的两个孩子来京城,可是三房四房不答应,不能好事都让长房占了,最后聂家的长辈只能一碗水端平,让三房和四房各挑选一名男丁给赵廷暄做伴读。


    初到京城时,两人恭顺谦恭,在国子监里偶尔和其他质子的伴读在一起,也是处处谦让。


    因此,刚到京城的第一个月,他们在国子监的风评是很好的。


    可是也仅仅一个月而已。


    这两人之所以能从其他兄弟中脱颖而出,主要原因是他们都是家里的骄傲,当然,成为骄傲的前提,是心肝宝贝。


    他们都是家里的心肝宝贝。


    他们在国子监发现那些伴读们都是藩地官员家的孩子,甚至当中还有几个是寒门子弟,因为读书好才被选中来做伴读。


    聂家兄弟心中便不甘起来。


    这些人,无论家世还是风仪,没有一个能和他们相比的,比如那几个时常被夫子夸奖的寒门子弟。


    心有所想,言谈举止便放飞了。


    赵廷暄察觉之后,便会出言制止,初时二人有所收敛,然而他们很快便发现,赵廷暄虽然制止了,但并没有因此而疏远他们,于是在一次次的试探之后,他们便越发放肆。


    事情的起因,是他们嘲讽北燕王世子的伴读岳秀“脚上的牛粪还没洗干净,不配谈论诗文”。


    北燕为了给世子挑选伴读,对于北燕境内十岁以上,十三岁以下,身家清白的少年,在各州各县公开招考,其规模不亚于县试,笔试之后还要由北燕王亲自面试,最终选出的这两人,笔试成绩在前五之中,且相貌英俊,性格坚毅,冷静内敛。


    面对聂华星和聂华则的挖苦,岳秀只是一笑了之。


    若是往常,聂家兄弟自说自话,没人搭理也就没了兴致,这件事也就翻篇了。


    然而这一次,也该他们倒霉,卫国公世子刚好也在。


    第一代卫国公,是太祖爷的左膀右臂,他的功绩不亚于北燕王和南桂王,太祖要给他封王,他婉拒,他要世代留在京城,捍卫皇朝,保卫京城。


    开国元勋的故事世代流传,其中又以卫国公是放牛救太祖的故事流传最广,妇孺皆知。


    第一代的卫国公是个放牛娃,偶遇受伤的太祖爷,他将太祖藏在牛群之中,机智躲开敌军的搜捕。


    太祖爷脱险之后,带走了放牛娃,放牛娃跟随太祖,智勇双全,所向披靡,屡立战功,助太祖成就千秋霸业。


    这一代的卫国公世子名叫燕侠,据说他原本的侠字是名闻遐尔的遐,他长大以后,自己改成了侠客的侠,至于族谱上有没有改,不得而知,总之,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燕侠,燕大侠!


    燕大侠认为自己生不逢时,他就应该和老祖宗一样生在乱世,这样他即使不能像老祖宗一样成就事业,也能成为一代大侠。


    因此,燕大侠一向以锄暴安良为己任,他更在刑部领了一份没有俸禄的差事,今天抓江洋大盗,明天又去抓采花恶贼,总之,燕大侠很忙,忙到只能偶尔来国子监上课。


    今天恰好他来了,又恰好听到聂家兄弟那一番关于牛粪的见解。


    燕大侠虽然想当大侠,却并不嫌弃自己生在国公府,且,他最崇拜的人就是自家老祖宗,也就是第一代的卫国公。


    现在好了,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什么牛粪。


    你小子几个意思,你是借着嘲讽岳秀,故意讽刺我们卫国公府吧。


    我家老祖宗的确是放牛娃,我们卫国公府也的确是放牛娃的后代,可是这轮得到你们说吗?


    燕大侠扬起钵大的拳头,把聂家兄弟打得鼻青脸肿,满地找牙,然后他又一手一个,拎着两人走出国子监。


    赵廷暄追出去时,见路边有棵大树,而聂家兄弟被挂在树上,而树下已经围了一群人,冲着那两人指指点点。


    燕大侠赏罚分明,没有牵连赵廷暄,他教训的只有出言不逊的聂家兄弟。


    更何况,卫国公府和梁王府沾亲,已故卫国公老夫人和赵廷暄的祖母、老梁王妃是表姐妹。


    这个面子,燕大侠还是要给的,所以他只处置了聂家兄弟。


    赵廷暄又羞又恼,把这兄弟二人从树下放下来。


    今天的课,他是没脸再上了,只能带着二人灰溜溜回到王府。


    当然,在路上,他重重地训斥了二人。


    赵廷暄性情淳良,就是训人也是温声细语,可今天他却加重了语气,卫国公府,就连父王也要给几分面子的,这两人何德何能,敢当着燕大侠的面嘲讽人家。


    聂家兄弟万万没想到,一向对他们和言悦色的赵廷暄居然端起了架子,把他们像对下人一样训斥。


    两人越想越气,赵廷暄让他们在屋里反思,他们转身就去见聂二老爷。


    聂二老爷来京城,真的就是来给赵廷暄当长辈的。


    这里是王府,赵廷晗远在梁地,京城的王府如今便是赵廷暄一人独大。


    可是聂二老爷认为,赵廷暄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孩子,他懂什么?


    王府里上到长史,下到内侍丫鬟,全都狗眼看人低,压根没把赵廷暄放在眼里。


    这些人真的以为那个病秧子赵廷晗能坐稳王位?


    呸!


    赵廷晗虽然是梁王了,可是谁不知道他是将死之人?


    以后这个王位,要么是赵廷暄的,要么是赵廷暄儿子的。


    这京城的梁王府,不过就是梁王府的一个小别院而已,这些人现在还看不清形势,就是脑残!


    聂二老爷在府里火速挖掘到一个不脑残的,那就是梁王府的太监总管崔公公。


    话说这位崔公公也是个眼皮子浅的,聂二老爷只给他塞了一个不值钱的小玉件,崔公公便对他掏心掏肺了。


    且,崔公公对京城很熟,聂二老爷说出自己的喜好之后,不过两日,崔公公便给聂二老爷找了两个清客陪他谈诗论画,而其中一名清客又带着他结识了号称京师第三风尘才女的柳如烟。


    (网文不能没有柳如烟,就像西方不能没有耶路撒冷)


    所以,现在的聂二老爷,住在飞檐斗拱雕梁画柱的王府里,有人给钱花,有人侍候,有人陪玩,还有柳如烟那样的红颜知己。


    现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是先梁王的小舅子,现梁王的舅舅,八竿子打不着的皇亲国戚。


    回到府里,闲来无事还能在赵廷暄面前端端长辈架子。


    聂二老爷的小日子,美滋滋。


    今天聂二老爷原本想参加一个诗会,据说诗会邀请了号称京师第二风尘才女的吕品品。


    为了吕品品,聂二老爷也要去。


    想到那号称八张嘴的人间尤物吕品品,聂二老爷便心痒难耐,老鹿乱撞。


    可不知为何,等了大半日,也没人给他送请帖。


    聂二老爷的那颗炽热老心,渐渐变凉。


    这些人,就是看不起他!


    正在这时,聂家兄弟跑过来,添油加醋哭诉那岳秀如何看不起人,那燕侠如何霸凌,赵廷暄又是如何胳膊肘往外拐偏帮外人。


    聂二老爷一听,好啊,他们聂家在京城这是被人针对了。


    这已经不是一张请帖的事了,这是处处针对,处处被人轻视。


    聂二老爷亲自去找赵廷暄,赵廷暄训斥完聂氏兄弟,便去了库房。


    京城梁王府的库房远不及梁地的,且,赵廷晗离京时带走了大部分,不过赵廷暄此番进京,聂氏给他带了不少好东西。


    赵廷暄挑选了几件礼物,鸡血石的玉料送给北燕王世子,澄泥砚送给岳秀,一匣好墨送给另一位伴读倪静。


    只是送给燕大侠的礼物不好找,赵廷暄在库房里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柄玉刀。


    他捧着几样东西,刚回到书房,便看到聂二老爷一脸愠色坐在那里。


    聂二老爷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锦盒上:“你怎么又把精力放在这些东西上面,玩物丧志。”


    赵廷暄连忙解释:“舅父误会了,这是甥儿给几位同窗准备的赔礼。”


    “赔礼?拿过来给我看看。”聂二老爷说道。


    赵廷暄不疑有他,放几个锦盒恭恭敬敬捧到聂二老爷面前:“舅父帮我把把关,看看这些做为赔礼是否合适。”


    聂二老爷把锦盒一一打开。


    成色上佳的鸡血石,喜欢!


    货真价实的澄泥砚,喜欢!


    好墨,喜欢!


    最后,聂二老爷看到了那柄玉刀,他一下子就怔住了,喉咙里咕咕咕,这样的玉刀,他见过一柄,是古物,那是京城撷采轩的镇店之宝,开价六千六百六十六两!


    这四样东西,目测不会低于万两。


    万两啊,赵廷暄这个败家子,随随便便就把一万两送出去了。


    那些人配吗?


    北燕王世子?


    北燕王虽然同属八大王,可他是异姓王,懂吗?异姓王,不是姓赵的。


    在聂二老爷看来,梁王和北燕王,等同于亲儿子和干儿子,这能一样吗?


    不一样!


    北燕王世子,那就相当于干儿子生的干孙子,和家生子的区别就差一纸卖身契。


    北燕王世子的两名伴读,不过都是低三下四的寒门子弟,他们配用澄泥砚和这么好的老墨吗?不配!


    至于卫国公世子,我呸!


    不知所谓的纨绔子,只会舞刀弄棒的莽夫。


    还亲戚呢?亲戚就能不给脸面?


    打狗还要看主人,更何况,聂家兄弟不是狗,他们是赵廷暄的表兄弟!


    燕侠打了他们,就是在打聂家的脸,打聂家的脸,就是打梁王府的脸!


    赵廷暄竟然还要给燕侠赔礼道歉?


    聂二老爷板起面孔,正襟危坐:“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是非曲直你不懂吗?华星华则错在心无城府,可他们是你的表兄弟,是你的亲人,那燕侠仗势欺人,分明是没把梁王府放在眼里,他姓燕,而你姓赵,他何德何能要把赵氏子孙踩在脚下?


    你也是,岂能向着外人,你这样做是寒了华星华则的心,你去向他们道歉,都是自家兄弟,你态度诚恳,他们不会和你计较。


    而那北燕王世子和他的伴读,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不必理会。


    至于燕侠,你现在要做的是将这件事告知御史,让御史上达天听,我与都察院的王御史以诗结友,我将此事告知他,他一向仗义直言,最是见不得这些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你放心,有他相助,圣上一定会严惩燕侠这等恶徒!”


    第100章 受伤的只有他(两章合一)


    前面说过,都察院痛失了生活不能自理的靳御史,四大金刚变成三大金刚,众御史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只为争夺那个空缺,最终,一位姓代的御史脱颖而出,成为四大金刚之一。


    其实这位代御史资历尚浅,可是都察院素来不是论资排辈,而是以战绩论英雄。


    那日,代御史在早朝上舌战群臣,一战成名,从此晋级,进入都察院金刚梦之队。


    有人春风得意,就有人黯然神伤,王御史就是其中之一。


    王御史与靳御史是同科,两人一起考中进士,又一起进入都察院,可是境遇却截然不同。


    靳御史从默默无闻到崭露头角,再到名闻京师,再到屎尿自由,已经人生圆满,只等他吃蜡烛别人吃席了。


    而与他同科的王御史却还在第二阶段,也就是崭露头角。


    新科进士崭露头角,那叫年轻有为,可是四十出头的王御史崭露头角,这就是一眼望到头。


    看到四大金刚的最新排名,王御史大彻大悟。


    是他的思路不够敏捷吗?


    是他的话语不够犀利吗?


    是他的文笔不够辛辣吗?


    是他的眼光不够敏锐吗?


    都不是!


    是他没有遇到好的时机!


    什么是好时机?


    延安伯宠妾灭妻是好时机,乌鸦盖顶也是好时机。


    可这样的好事,他赶上了,却没能把握住。


    王御史痛定思痛,他决定从头开始。


    因此,王御史放低姿态,开始结交以前看不起的人。


    比如以梁王舅舅自居的聂二老爷。


    放在以前,王御史连个眼角子都不会给聂二老爷。


    这人算哪门子皇亲,哪门子国戚,不过是老梁王妃隔着房头的堂弟而已。


    梁王给面子叫他一声舅舅,不给面子,他就是打秋风的穷亲戚。


    可是现在,为了那缥缥缈缈的好时机,王御史不但与聂二老爷同桌吃饭,还闭着眼睛对聂二老爷的画作盛赞有加。


    事实证明,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看,机会这就来了。


    聂二老爷口沫横飞,痛斥燕侠在国子监霸凌同窗的斑斑劣迹,字字血声声泪。


    王御史眯起小眼睛,燕侠,卫国公世子,京城有名的纨绔,喜欢以大侠自居,不好好读书,却整日在刑部捣乱。


    卫国公世子,身份够高,能够满足大多数人的仇富心理;


    武将之子,霸凌同窗,足能引发朝中文武官员对立;


    欺压皇亲国戚(聂家),说小了,这是对皇室的蔑视,说大了,那就是挑衅皇权;


    把两名伴读挂在路边的树上,这是什么,这是目无法纪,再往大里说,便是包藏祸心!


    王御史在最短的时间里,给燕侠罗织出七大罪状,每一条都能令卫国公府抄家。


    次日便是望朝,王御史拿着他精心准备的折子上朝了。


    朝堂之上,几位官员汇报完皇帝交待的几件事,永嘉帝很满意,心情正好,问道:“众爱卿,可还有本?”


    王御史走出队伍:“臣有本要奏。”


    别说,满朝文武认识王御史的并不多。


    都察院大大小小的御史一大堆,出名的也只有四个而已,只要认识这四人就够了,至于其他的,全部忽略。


    因此,王御史虽然说他有本要奏,上至永嘉帝,下至满朝文武,虽然已经意识到他要参人,可是没人想到他要参的是谁。


    “臣,都察院王慧生,参卫国公世子燕侠仗势欺人,为非作歹,蔑视皇室”(此处省略三百字)


    “臣,都察院王慧生,参卫国公治家不严,纵子行凶,无视国法,包藏祸心”(此处省略三百字)


    都察院众御史惊呆了,满朝文武惊呆了,正在打瞌睡的卫国公也惊呆了!


    王御史以一己之力,要把整个卫国公府抄家灭门!


    就连永嘉帝也震惊不已。


    他对卫国公还是很满意的。


    卫国公府虽然手握重权,但却是孤臣,从不站队,只孝忠皇帝。


    至于卫国公世子燕侠,永嘉帝的印象也不错,这小子虽然贪玩,却从不和皇子们一起玩,皇子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他全都不参和,刑部的人对他更是盛赞有加,他不要俸禄,自掏腰包给刑部查案子,出事了他背锅,破案了功劳都是刑部的,这样的人,谁不欢迎?


    待到得知被燕侠霸凌的竟然是赵廷暄和他的伴读,永嘉帝便下令,将双方全都带上朝堂。


    燕侠是从刑部来的,昨天晚上他出城捉拿一名江洋大盗,快天亮才回来,风尘仆仆,脸上还有被江洋大盗挠出来的血道子。


    赵廷暄是从国子监来的,他的两名伴读没有资格进殿,不过永嘉帝有旨,这两人也跟着一起进来了。


    为了公平起见,当日在场的北燕王世子和他的伴读也被叫过来了。


    三方都在,当面对证,燕侠昂首挺胸,气势凌人,他指着聂家兄弟说道:“启禀圣上,就是这两人在国子监污辱臣的先祖。”


    卫国公刚在心里骂完臭小子又给他闯祸,忽然听到儿子说那两人污辱他的先祖。


    燕侠的先祖,不就是他的先祖?


    卫国公一听就急了,撩衣就跪:“圣上,令先祖受辱,臣必须以死谢罪啊!”


    好吧,卫国公说他不想活了!


    聂华星和聂华则哪里见过这个阵势,他们从进殿就开始害怕,现在更是抖如筛糠,现在见卫国公这样说,两人连忙否认:“冤枉啊,脚上有牛粪的是岳秀,我们说的不是燕侠啊!”


    满朝文武这下子明白了,原来你们当着燕侠的面说牛粪啊,这顿打没有白挨,就是活该!


    燕侠:“满口胡言,出言污辱我燕氏先祖的就是你们!”


    永嘉帝此时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就是这两人当着燕侠的面,用牛粪讥讽寒门学子,被燕侠教训了。


    原本就是一件小事,可不知为何,却被王御史闹到朝堂上,成了一件大事。


    卫国公还在抹眼泪,明明是个铁塔般的汉子,装哭装得那叫一个辣眼,永嘉帝不忍直视。


    有其子必有其父,这对父子一对浑不吝。


    然而,他们对皇帝绝对忠诚。


    仅是这一点,便胜过无数人。


    因此永嘉帝当即便斥责了赵廷暄,罚他禁足,并且每天在太祖画像前跪两个时辰。


    至于那聂家兄弟,永嘉帝才不管他们是什么出身,既然是赵廷暄的伴读,那归根结底,就是赵廷暄御下不严。


    至于燕侠,太过冲动,念在他孝心可嘉,又捉贼有功,功过相抵,这一次就不罚了。


    于是这场闹剧,最终以赵廷暄独自承担所有而告终。


    王御史虽然没能参倒卫国公父子,但是赵廷暄挨罚了啊,赵廷暄的身份虽然比不上燕侠,但是他背后是梁王府,同样是一棵大树,王御史的目的达到,尽管没能一战成名,但也从此是有身份的人了,下次他再站出来时,大半个朝堂的人都知道他姓王了。


    聂二老爷没想到,这件事的结果竟然会是这样的。


    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京城果然是深不见底。


    赵廷暄回到王府,唉声叹气,灰头土脸,但是聂二老爷并没有放过他。


    玉不琢不成器,身为一位负责任的舅舅,聂二老爷岂有不训斥的?


    聂二老爷引章据典,雅俗结合,把赵廷暄好一顿斥责,最后他认为赵廷暄之所以如此堕落,是他身边的人把他教坏了。


    聂二老爷便趁着这个机会,把伺候赵廷暄的几个丫鬟全都换了,换成了崔公公送来的人。


    利夫子也被聂二老爷训斥了,利夫子很生气,回到书房,他便把这件事写成书信,送往梁地。


    利夫子是当年老梁王亲自为赵廷暄挑选的人,在梁王府时,他从未与赵廷晗和赵云暖私下来往,在来京城之前,利夫子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悄悄给赵廷晗送信。


    这封信是不能直接送到赵廷晗面前的,因此,这封信是装在利夫子的家书里面,他的家书是写给自己儿子的。


    利夫子的这封信,是与邸报一起送到王陵的。


    赵廷晗有些诧异,他没想到利夫子竟然会给他写信。


    这封信是由利夫子的儿子,交给赵云暖,再由赵云暖派人送到王陵的。


    越是辗转,便越说明这封信的重要。


    赵廷晗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待到他看完这封信,气得想把赵廷暄拎过来打一顿。


    不过,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


    赵廷晗让人把赵云暖请了过来,让赵云暖看那封信,赵云暖越看越气,对赵廷晗说道:“我现在就派人过去,杀了聂二。”


    必须杀,不杀不足以震慑聂家和聂氏。


    赵廷晗已经过了最生气的时候,现在他心平气和。


    “或许那位更喜欢这样的阿暄。”


    赵云暖一怔,但是随即便明白赵廷晗话中的含义了,她不由冷笑:“也是,那位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厌憎阿暄,以后阿暄在京城的日子反而会更加好过,只是母妃怕是会心疼,我猜下一封信,她就会恳求乔贵妃给那位吹吹枕边风,让阿暄回来。”


    赵廷晗摇摇头:“在我没有儿子之前,那位是不会让阿暄回来的。”


    虽然赵廷暄的很多做法都让赵云暖生气,但是他们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弟,赵廷暄在京城被人当猴耍,赵云暖既恨他不争,又心疼他。


    可是如果放任不管,赵廷暄便成了京中笑柄,永嘉帝不会针对赵廷暄,可是别人却不会尊重他,且,还有聂家的三个搅屎棍,只要他们在京城,赵廷暄就不会有安生日子。


    赵云暖说道:“我还是想杀聂二。”


    她想杀聂二,但是聂二若是死在京城,必然会引起轰动,到时不但赵廷暄和梁王府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而现在的梁王府,是在低调隐忍中养精蓄锐,太多的关注反而不利。


    可若不让聂二死得街知巷闻,聂家以及聂氏就不会消停。


    赵云暖不但想让聂二老爷死,还想把他的脑袋送给聂氏。


    别人会说聂二老爷罪不至死,但是只要他活着,赵廷暄就会麻烦不断,梁王府还是会被放到风口浪尖。


    赵廷晗想了想,问道:“小妹还在吴地吧?”


    赵云暖叹了口气:“前日刚刚收到她的信,她找到亲生父母了,可惜,人已不在,是被灭门的,至于原因,小妹在信里没有细写,等她回来再问吧。”


    赵廷晗剑眉深锁:“灭门?那小妹现在安全吗?”


    赵云暖微笑:“我派人去过白鹤山,小妹离开白鹤山的当天,她的侍卫便去追她了,想来还没出梁地,便与她汇合了。”


    赵廷晗和赵云暖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二十名侍卫,此时正在吴地漫无目的寻找赵时晴。


    赵时晴身份特殊,她是皇室记名的,是现任梁王的妹妹,老梁王的养女。


    她在梁地的地位相当于公主,没事跑到吴地做什么?


    是梁王和吴王要结盟,一起对付皇帝吗?


    所以,赵时晴在吴地的事,是不能公开说的。


    侍卫们更不敢大张旗鼓找人,他们一行二十人,用的是梁地白鹤村的路引。


    大雍不限制百姓出行,只要有路引,便可以四处行走。


    然而,二十个一看就是武夫的人,结伴同行,便会引起注意。


    比如在一个治安很好的县里,他们二十人一进城就被盯上了。


    他们前脚进了一家客栈,后脚那客栈就被衙役包围了。


    原来是他们被当成准备进城抢劫的土匪了。


    这二十人在牢房里关了一夜,每人交了十两罚银才被放出来。


    出师未捷,便损失了二百两银子。


    因此,后来他们便学精了,二十人分开行动。


    有的扮成老爷和随从,有的扮成兄弟,有的扮成生意人,有的扮成卖苦力的力夫。


    他们走在吴地的土地上,每到一城,便会展开地毯式的搜索。


    线索找到了,有一家客栈的小二记忆犹新,因为他亲眼看到,有一只鹰落在那个小姑娘的肩膀上。


    这个场景,他能记一辈子。


    可是这件事发生在两个月前,也就是说,两个月前,赵时晴到过这里,至于现在,谁知道她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