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赐婚(两章合一)
次日回到户部衙门,小墨打听到,杨胜秋家里走水的事,确实是有人来报信,报信的是一个小后生,而且见过那小后生的衙役对此深信不疑,因为那个小后生形容狼狈,烟熏火燎,一看就是从救火现场来的。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闲言碎语,哪怕是进士扎堆的六部亦是如此。
六部衙门在同一条街上,这条街就叫六部街。
这件事不知为何就传了出去,待到重新传到杨胜秋耳中时,已经变成,杨胜秋想要告假,担心侍郎大人不允,就让邻居来报假信。
为何确定是假的呢?
因为那天太常寺少卿的嫡长孙过满月,六部各衙门都有人去喝满月酒,兵部老陈恰好和燕三老爷在一桌,燕三老爷是西城司指挥使,他亲口证实,西城司的救火队已经整整十天没有动过了,闲得很。
这就意味着整个西城,已经连续十天没有走水了。
杨胜秋家在西城,他家是在梦里走水的吗?
老陈是武将出身,有名的大嗓门大嘴巴,酒宴还没散,六部其他衙门的人便全都知道这件事了。
户部也有人在场,这件事次日就传到户部侍郎耳中。
侍郎大人二话不说,就把杨胜秋臭骂一通。
侍郎大人状元出身,做过御史,口诛笔伐样样犀利,更重要的是,无论侍郎还是尚书,都是孤臣。
户部是大雍朝的钱袋子,永嘉帝特意选的这两个人,都有同一个特点,那就是不站队,除非是太上皇、皇帝,否则谁也别想让他们低头。
杨胜秋背后站着的是冯恪,侍郎大人却是不惧的,因为户部侍郎这个位子,冯恪盯了几年,想要安排自己人调过来,可惜一直没能得手,这位状元出身的侍郎大人,就像是钉在这个位子上,冯恪也拿他没有办法。
就像现在,杨胜秋在户部举步维艰,冯恪能不知道吗?
他知道。
可他却没有出手。
为什么?
因为他在观望,若是杨胜秋连这点事都摆不平,那就难堪大用,根本不配他伸手相助。
杨胜秋经过在接连两次去冯府,都没能见到冯恪之后,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想被人重用,首先是你能立起来,立不起来就是废物。
只要能跻身官场的,哪个不是家族希望,人中龙凤?
但是能够青云直上功成名就的又有几人?
杨胜秋想通这些,内心平静下来,埋头处理那堆积如山的文书。
那天秀秀回到甜井胡同时,夏大川却还没有回来。
秀秀并不知道夏大川是悄悄跟着她出去的,她没有在意,其他人也没有在意,一个身强力壮又有武功的大小伙子,能出什么事?
直到夜深人静,夏大川才垂头丧气地回来。
夜里下起了雪,地面不一会儿就白了。
老鱼打开门,便看到一身雪白目光呆滞的夏大川。
“小夏,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快点进来。”
老鱼当了一辈子海盗,没有成亲,无儿无女,他很喜欢夏大川,因为夏大川长得黑,很像他们这些船上人。
他拉着夏大川到门房里烤火,火炉上有烤花生烤栗子,老鱼把白天没吃完的烧饼放在火上烤着,对夏大川说道:“这是王记的烧饼,秀秀姑娘带回来的,王记烧饼要排队才能买上,这两个是我想留着明天早上吃的,你小子有口福了。”
夏大川原本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忽然听到老鱼的话,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鱼爷,您说这烧饼是谁带回来的?”
老鱼:“秀秀姑娘啊。”
夏大川:“她哪天带回来的?”
老鱼不明白夏大川为啥要在这件事上叫真,便道:“今天啊,就是今天下午,她给了我三个,晚上我吃了一个,还余下两个。”
夏大川一下子活过来了:“秀秀姑娘回来了?她没让拍花的拍走?”
老鱼朝他脑袋上来了一记:“臭小子,你就不能念叨点好的,秀秀姑娘好好的,为啥要被拍花的拍走啊。”
夏大川咧开嘴,笑得像个傻憨憨。
老鱼心里一动,斜着眼睛看他:“你小子可别动歪心思,秀秀姑娘不是丫鬟,她是二小姐的小姐妹,再说,人家虽然父母双亡,可是还有外家,不是无依无靠的孤女,更何况还有二小姐给她撑腰,让二小姐知道你打她小姐妹的主意,看老太爷怎么收拾你。”
夏大川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不敢,真的不敢。”
秀秀姑娘秀外慧中,心灵手巧,哪里是他一个穷侍卫可以肖想的,只要秀秀姑娘平平安安的,他便心满意足了。
第二天,秀秀便带着张野去户部讨要银子,十两银子呢,可不是小数目,她已经想好要怎么花了。
刚到户部门口,还没来得及向守门的衙役询问,小墨便迎了上来。
他已经等待多时了。
杨胜秋说了,秀秀来了就把银子给她,不能让秀秀和衙役说话,更不能让人知道,秀秀是来找他的。
秀秀见过小墨,知道这是杨胜秋的长随,她从小墨手里接过那十两银子,带着张野欢欢喜喜地走了。
望着那一大一小远去的背影,小墨在心里默默为自家公子不值,公子这次真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竟然让这个村姑骗去了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虽然不多,可是对于没有家世,仅靠俸禄生活的杨胜秋而言,却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那天秀秀一回来,就把她和杨胜秋见面的事,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赵时晴。
几天后,赵时晴便从萧真那里得知杨胜秋让人假报走水的事,没想到秀秀的骚操作竟然还会有这种后果,赵时晴惊愕之后便是哈哈大笑。
出了正月,过了二月二,便到了赵廷暄离京的日子。
赵时晴提前一天给他送行,兄妹俩全都清楚,这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
赵廷暄哭红了双眼,他对赵时晴说道:“小妹,母妃不是坏人,你不要记恨她。”
赵时晴点头:“我不记恨,我有仇当面就报了。”
赵廷暄
他只好换个话题:“长姐出嫁时,你会回梁地送她吗?”
赵时晴觉得二哥有点没话找话:“我不送,我接她。”
赵廷暄还想叮嘱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他和小妹,好像是小妹叮嘱他更多些。
赵时晴:“回到王府,老王妃肯定会碎碎念,挑拨大哥和你的关系,她想让你取代大哥,虽说大哥也是她的亲生骨肉,但是大哥从小来了京城,与她不亲,再说,你听她的话,大哥却不会听她的。”
赵廷暄半信半疑,换作以前,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但是有了赵云暖被迫远嫁的事,他对聂氏的信任大打折扣。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为聂氏辩解:“哪怕大哥没有养在母妃身边,他也是母妃十月怀胎生下的亲生骨肉,再说,世上哪有不是的父母,母妃即使一时气愤,也不会真的想要挑拨大哥和我的关系。”
赵时晴翻个白眼:“信不信由你,等你见到她,她一定会和你说,大哥耳根软,只听大嫂和姐姐的,大嫂是狐狸精,娶她进门就是家门不幸,至于姐姐,她肯定会说姐姐野心勃勃,想要架空大哥,而她之所以让姐姐嫁到京城,全都是为了大哥好,而姐姐还得了一门好亲事,两全其美。她还会告诉你,她在王府里受尽苛待和折磨,而这一切,都是你不争不抢造成的,你若是还有一分孝心,就不能坐视不理。”
赵时晴见赵廷暄不说话,告诫道:“你最好留个心眼,别被人当刀使,你和大哥一争长短,你争不过的。
论长幼,大哥占了嫡长,父王不在,长兄为父,你和他争,你就是不悌不孝,谁会服你?
论助力,姐姐把亲卫军的兵权交给了大哥,更何况,他还有大嫂这个贤内助,你有什么?一群只会风花雪月的二世祖和一个只会拖后腿的老娘?
论民心,大哥接手政务后为百姓做了很多实事,百姓爱戴他,你呢,你在京城被皇帝罚抄孝经的事,怕是早就传到梁地了。
所以,你争不过的,你只要争了,等着你的是什么?别人不知道,你生在皇室,你会不知道吗?
是鸩酒,是幽禁,是贬为庶人!
而你只要不争不抢,大哥必会保你一生富贵,你想吟诗做赋就吟诗做赋,你想花天酒地就花天酒地,你想买多少古玩字画就买多少,你想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生活吗?”
赵廷暄感动得快要哭了,小妹懂他!
他想过的就是生活,有诗有画有品不尽的美食美酒和美人。
赵时晴又白他一眼:“还有,若是我听说你用五石散,我就让大哥把你幽禁了,免得你哪天赤身果体跳楼摔死,死了还要丢尽父王的脸。”
赵廷暄吓了一跳,连忙保证自己不会,他知道五石散不是好东西,他不会碰的。
赵时晴在心里叹息,但愿他真的不会碰,萧真的梦中,二哥服用五石散成瘾,最后从观星楼一跃而下
赵廷暄很感激小妹对他的这份心意,但是对于聂氏会怂恿他和大哥争夺王位的事,他还是不信。
争位不成,等着他的要么是死,要么是幽禁,最好的情况也是贬为庶人。
十几岁的小妹都能懂的事,母妃嫁入皇室那么多年,又怎会不懂?
母妃那么疼他,必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落得这个结局。
赵时晴察言观色,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不相信。
赵时晴没有多劝,现实会教他的,到那时,他就会知道,他那位好母亲是如何疼他爱他的。
二月初三,赵廷暄进宫向皇帝辞行,却没想到,皇帝却赐了他一门亲事。
长岭县主魏雅儿。
赵廷暄一怔,长岭县主?这是谁?他在京城住了一年多,也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位县主。
不过,他很快便知道了。
魏雅儿出身魏氏,她的亲姑祖母是宝庆侯府魏老夫人,而她的堂姑祖母则是丽太妃。
魏雅儿的祖父是魏老夫人的亲弟弟,他们才是魏家嫡支,丽太妃则出身魏家旁支,后来丽太妃诞下皇子,魏家将她娘家这一支过继到嫡房,这样一来,丽太妃和魏老夫人便成了堂姐妹,而魏雅儿也就变成了丽太妃堂侄孙女。
赵廷暄的脑袋已经懵了,丽太妃的侄孙女竟然要嫁到梁地?
他虽然是梁王府二公子,可除了皇室子孙以外,他并没有封郡王,封了郡王就意味着有封地,八大王的封地已经够多了,多到令皇帝寝食难安,因此,至此往上数三代,王府次子都没有封王,顶多就是在及冠之后封个镇国将军,镇国将军没有封地,他的嫡长子封辅国将军,嫡长孙封辅国公,再之后的子孙就什么都没有了,只是最普通的宗室而已。
赵廷暄尚未及冠,因此连镇国将军都不是,魏雅儿已封县主,嫁给他也不算高嫁。
这门亲事显然虽然未曾征得长兄赵廷晗的同意,但是有皇帝指婚,娶的又是丽太妃的侄孙女,不容拒绝。
宣旨天使与赵廷暄一起前往梁地,随行的还有宗人府和礼部官员,以及锦衣卫和羽林军。
当天晚上,魏雅儿的画像便送到赵廷暄面前,赵廷暄看了看,也看不出什么,画像上的女子就是普通仕女图上的模样,细眉细眼樱桃小口。
二月初四,赵廷暄一行离开京城,回归梁地。
直到赵廷暄离京,赵时晴才得知指婚的事。
她知道皇帝会默许聂氏这个搅屎棍子作天作地,却没想到皇帝会做得这么明显。
身为梁王的赵廷晗,娶的只是一位致仕老翰林的孙女,而赵廷暄却要迎娶县主,且,这位县主还出身魏氏!
还没成亲,魏雅儿就压了梁王妃一头。
赵时晴有理由相信,魏雅儿出嫁的时候,皇帝很可能会再给她封个郡主,让她风光无限嫁到梁地。
若是宫里的那对母子更不要脸一些,给赵廷晗送几个美人也是有可能的。
后宅不宁,兄弟阋墙,自相残杀,呵呵。
第222章 魏家姐弟(两章合一)
次日,赵时晴起个大早,换了一身男装,便去国子监门外堵人。
燕九、燕十、燕十一、燕十二,连同赵廷珞,都是国子监小班的学生。
忠义堂的学生上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小班的却不会,他们年纪小,出入都有家里有身份的管事跟着,想逃学都难,所以一逮一个准。
果然,赵时晴刚到国子监门外,便看到赵廷珞打着哈欠从马车里下来,一名上了年纪的管事递给他一只小书箱,他接过来,低着头,没精打采地往前走。
赵时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赵廷珞,这小孩从第一次见到时就是神采飞扬,聪明外露,而现在,就像一只被霜打过的蔫巴果子。
赵时晴叹了口气,好在她不用上学了。
“小珞珞!”
只这一声,赵廷珞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满血复活,赵时晴虽然换了男装,但是脸还是自己的脸,赵廷珞一眼就认出了她。
“姐哥!”他快步跑了过来,赵时晴递上一只油纸包,“丰润老号的棋子烧饼,给你买的。”
赵廷珞笑得见牙不见眼:“姐,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你对我真好。”
赵时晴也是猜的,她虽然不知道赵廷珞爱吃什么,但是她知道王府长大的小孩,只要不是特别别扭的,大多都会对外面街上卖的小吃感兴趣。
为什么呢?
因为从小到大,身边的嬷嬷都不让他们吃外面的东西,小孩子都是逆反心理,越是不让吃,就越是想吃。
她就是这样,二哥也这样,小时候姐姐经常偷偷带他们溜出王府去吃小摊子。
看到赵廷珞的模样,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姐,你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赵廷珞压低声音。
赵时晴说道:“圣上给我二哥指婚的事,你肯定听说了吧,那位长岭县主人品如何,你认识她吗?”
原来是这事。
赵廷珞四下看看,小声说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她直到现在还没进京。这阵子魏老夫人住在宫里,丽太妃隔三差五就叫一两个亲戚家的年轻姑娘进宫,说是她们老姐妹想见见家里的孩子。
后来我才知道,她们是想给皇子们挑人,不过这些姑娘都没能入她们的眼,魏老夫人就提议把她弟弟家的孙女接进宫里,丽太妃先是不同意,后来不知为何就答应了,还把圣上叫过去说了这件事。
可是圣上却给否了,他说现在东宫未定,无论把魏氏女许配给哪位皇子,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丽太妃不依,绝食闹了几日,后来圣上去了乔贵妃那里,回来之后,便给魏雅儿封了长岭县主,还承诺丽太妃,等到魏雅儿出嫁的时候,加封郡主。
对了,姐,你还不知道挹,魏雅儿现在虽然只是县主,可是她的食邑却已经是郡主的标准了,我听说给她的封地很大,是青川县主的两倍,我没出过京城,不知道这个长岭在哪里。”
赵时晴神情凝重,她说道:“长岭距梁地的富荣县仅五十里,我去过那里。”
赵廷珞深吸口气,原来离梁地这么近啊,也不知道皇帝把长岭给魏雅儿做封地,是为了她嫁到梁地之后管理方便呢,还是另有目的。
赵时晴问道:“你知道魏雅儿何时进京吗?还是要等到大婚之前才来京城?”
无论赵云暖还是赵廷暄,现在虽然订亲,却也要等到孝期满了之后才能成亲,也就是明年六月之后。
距现在还有一年半的时间,魏雅儿一直留在魏氏族里,快成亲时再来京城,也是符合规矩的。
这件事赵廷珞还真知道。
“她现在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对了,丽太妃和魏老夫人并不满意这门亲事,丽太妃虽然不绝食了,可不是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不对劲,我打听过了,她老人家身康体健,什么病也没有,太医院给她开的也就是些消食或者助眠的方子。
魏雅儿不是一个人进宫,她还带来两位族中姐妹,慈宁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这两位姐妹是给圣上的。”
赵时晴点点头,丽太妃作妖肯定是魏老夫人的手笔,魏老夫人进宫没安好心,她逼着丽太妃挑选魏氏女进京,无论是塞给皇帝,还是塞给皇子,必将引起轩然大波。
丽太妃虽然没有后位,但她是皇帝生母,她的娘家便是永嘉帝的外家。
皇子一旦迎娶魏氏女,这就意味着,魏家很可能要出一位真正的皇后。
而魏氏女若是进了后宫,有丽太妃撑腰,永嘉帝想不宠幸都不行,这些年来,后宫之中除了皇后,就是乔贵妃一人独大,至于其他妃嫔,永嘉帝没有特别宠爱哪一位,而乔贵妃又擅会为人处事,她对皇后尊敬有加,而其他妃嫔哪怕诞下皇子,也越不过她去,因此,这些年来,后宫一直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可是乔贵妃虽然得宠,却已芳华不再,她比永嘉帝还大了几岁,保养得再好,也少了年轻女子的朝气。
永嘉帝年轻时喜欢成熟妩媚的女子,并不代表他现在还会喜欢比他年长的女人,否则为何最近几年,他频频宠幸那些年轻嫔妃?
而那些年轻嫔妃当中一旦有了魏氏女,而这名魏氏女一旦怀了龙嗣,这就意味着,以乔贵妃为首的那些有皇子的嫔妃们的地位和利益全都受到冲击。
乔贵妃差在出身低,三皇子没有外戚支持。
而皇后出身够高,可她膝下无子。
淑妃要出身有出身,要儿子有儿子,可是她的五皇子已经失了圣宠。
至于四皇子的生母尤嫔,那是个蠢的。
可是魏氏女却不同,她外有强大的家族,内有丽太妃撑腰,她的儿子还在娘胎里就已经强过其他皇子,而他与皇兄们相比,差的只有年龄。
但是永嘉帝刚满四旬,如果他还能在位十五年,魏氏女的儿子也有十四五岁,有外家相助,他足以与皇兄们一较高下。
所以,根本不用等十五年,只要魏氏女进了宫,现在的和谐就要被打破,这宫里便不会再有消停的日子。
魏老夫人现在最想要的,就是要把宫里搅成一锅粥,她要让丽太妃的便宜孙子们自相残杀,她要让丽太妃成为众矢之的,她要把她经历的一切,就让丽太妃也尝尝,她没有孙子送终,那么丽太妃,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赵时晴几乎是一瞬间,便想明白了整件事。
赵廷暄这个倒楣蛋,不过就是永嘉帝无法拒绝丽太妃的无理要求时的不得已而为之。
丽太妃要让魏雅儿进皇子府,永嘉帝不想同意,可是丽太妃寻死觅活,他很无奈。
乔贵妃这朵解语花,一直与聂氏书信往来,很可能聂氏就曾请求过她,请皇帝为赵廷暄指婚贵女。
聂氏想给赵廷暄求娶贵女,可不是为了赵廷暄,而是想用这个二儿媳来压梁王妃。
梁王妃的出身虽然清贵,可却比不上有封号封地的郡主,聂氏斗不过赵云暖这个女儿,就请乔贵妃帮忙,把赵云暖远嫁京城。
现在聂氏斗不过梁王妃孟晓棠,便又请乔贵妃帮忙,给赵廷暄娶一位出身高贵的妻子,来压制梁王妃。
恰好这时有魏雅儿这个烫手山芋,乔贵妃提起赵廷暄,永嘉帝立刻便从中看到了机会。
梁王府越乱,对他越有利。
魏雅儿的封地在长岭,那里距离梁地那么近,如果永嘉帝悄悄在长岭做点什么,于梁地而言,便如猛虎在侧,大有压境之危。
想到这里,赵时晴额头渗出一层冷汗,赵廷珞虽然聪慧,可毕竟只是一个十岁稚童,此时察觉赵时晴神情有异,他怔了怔,忽然想到赵时晴说长岭距离梁地的富春县仅有五十里,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赵时晴忽然想起二皇子的事,燕侠说过,二皇子的死讯要等到出了正月才会爆出来,现在已经出了正月,京城恐怕要迎来一场丧事了。
“二皇子的事”
她刚一开口,赵廷珞便道:“他是不是死了?”
赵时晴相信燕侠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透露给他,便问道:“你怎么知道?”
赵廷珞:“他身体好得很,这次却病得这么重,病就病吧,却还闭门谢客,我陪七皇子去探望,二皇子府只收礼,却把我们挡在外面,还说什么担心把病气过给我们,还有二皇子的生母贤妃娘娘,她尚未进宫时便是出名的才女,她虽然从未得过盛宠,可是圣上隔三差五都会去她宫里坐一坐,与她谈谈诗词歌赋,或者下几盘棋。
可是自从二皇子生病的消息传出来,圣上便再也没有去过贤妃宫里,而贤妃宫里的人则说,贤妃日日以泪洗面。
这么多的疑点,我不得不怀疑,二皇子已经死了。”
赵时晴笑着拍拍他的脑袋:“你这小脑袋是怎么长的,也不知道你是吃什么长大的。”
赵廷珞咧嘴笑,天真无邪。
赵时晴抬头看了看日头,对赵廷珞说道:“好了,快到上课时间了吧,你快进去吧,等你放假时,我请你吃烤全羊。”
“姐,你放心,魏雅儿的事,我给你留意着,她一到京城我就告诉你。”
赵时晴目送那道小小的身影走进国子监,便转身准备回家,没想到刚一转身,便看到一匹飞驰而来,赵时晴吓了一跳,什么人啊,竟然在国子监门前纵马。
马上人及时勒住缰绳,赵时晴便在此时看清了来人的脸。
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锦衣少年,丹凤眼,唇红齿白,眼角一颗红色泪痣,头戴紫金冠,身穿紫色团花箭袖,却是披了一件大红的斗篷。
赵时晴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看了,这人是谁?
嗯,长得还不错,多亏了这张脸,否则还真撑不住这身大红大紫。
少年居高临下,目光落在赵时晴面前,咦了一声。
“你是哪家的小厮?”
赵时晴没理他,转身便走。
那少年却掉转马头,追了上来,赵时晴两条腿,走得再快也比不过这四条腿的,没走几步便被拦住,少年骑在马上,好奇地打量她。
“你是女的吧?”
赵时晴早知道会遇到这么一个多事的,她出门前就易容了。
赵时晴翻个白眼,再次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跑,那少年再次跟上,眼见又要追上了,赵时晴正在想要如何摆脱,便看到了救星。
“姐”
一声姐夫还没叫出口,燕侠便看到了她。
他也骑着马,身后还跟着七八个随从,他认出了赵时晴,也看到了追着赵时晴走的那个少年。
“魏无病,你第一天来国子监,就想惹事生非是吗?”
魏无病一怔,这人谁啊,怎么知道他的名字?难道他在京城这么出名吗?
“你谁啊,轮得着你多管闲事,我爱干啥就干啥?喂,你别跑啊,别跑!”
赵时晴才不会听他的,趁着燕侠和这个什么魏无病说话,拔腿就跑。
魏无病打马便追,燕侠却策马挡在前面,拦住他的马头。
“这里是国子监,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燕侠冷声说道,他在刑部已久,此时自带一股凌厉之气,魏无病吃了一惊,这究竟是何许人也?
他是魏老夫人的亲侄孙,魏雅儿是他的孪生姐姐,原本族里让他和魏雅儿一起进京,可是因为还有族里另外两位姐妹一起来,他嫌这些姐姐妹妹矫情,又嫌马车走得太慢,带着一众随从一路疾驰骑马往京城来,现在魏雅儿一行还在半路上,他却在前天晚上便到了京城。
魏老夫人怕他无所事事,步朱玉后尘,便让他到国子监读书,今天是他第一天来国子监。
魏无病不认识燕侠,可是燕侠在刑部,却已经把他了解了七七八八。
甚至还看过他的画像,尤其是那颗红痣,记忆深刻。
这个魏无病,幼时体弱多病,担心他养不活,魏家请遍名医,小命保住了,人也被宠坏了,虽然不像朱玉那样恶贯满盈,可也没少惹祸。
可他生了一副好相貌,又很会讨长辈欢心,魏老夫人有七八个侄孙,魏无病是她最喜欢的一个,甚至就连魏雅儿,也是沾了他的光。
魏无病在家里是个小霸王,可在京城初来乍到,知道京城卧虎藏龙,见燕侠前呼后拥,年纪轻轻却是一副上位者的气势,只能压下心中的不满,看了燕侠一眼,便翻身下马,将缰绳往随从手里一扔,连书箱都没拿,便阔步走进国子监。
他的眼神一向都好,刚刚那个崽子是女扮男装,好漂亮好有灵气的小姑娘,京城果然好玩,他一定能找到她。
第223章 翩翩公子配豆子(两章合一)
赵时晴跑得飞快,后悔今天大意了,她又不是不会易容,早起一小会儿,在脸上点几个假痦子又能累到哪儿去?
现在好了,让人一眼认出自己是女的,而且还看到了她的真容。
燕侠叫那人魏无病,赵时晴虽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可是京城里姓魏的并不多,为数不多的几个还都是一家子。
魏无病,十有八九就是魏老夫人娘家那边的人。
魏家出了两个老妖婆,其中一个弄出一个假儿子,不但害死了对她有生恩的父母,还害死了对她有养恩的父王;
另一个也不遑多让,在萧真的梦里,她和她的儿孙们害死了那么好的姐姐。
是的,虽然赵时晴几乎可以认定下手害死姐姐的是孙兰芝,可是若是没有人授意,区区小妾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加害堂堂郡主。
所以,只死了朱玉和孙兰芝还远远不够。
但是赵时晴不想让魏老夫人父子死得那么容易,他们要活着,尤其是魏老夫人,必须要活着,活着才能要挟丽太妃,活着才能搅风搅雨。
赵时晴自认是个好色之徒,她看到魏无病的第一眼还有小小的惊艳,她必须要自责,回家就洗眼。
只要是魏家的人,哪怕长得像天仙,也不能打动她。
除了不小心对这个不知从茅坑里冒出来的魏无病惊艳了一把以外,还有一件更让赵时晴自责的事。
那就是赵廷暄的亲事。
魏老夫人原本已经在庄子里等死了,是她的算计,激发了魏老夫人的斗志,魏老夫人认定是丽太妃要害她,所以她进了皇宫。
而也正是因为魏老夫人进宫,才让赵廷暄有了这么一门亲事。
赵时晴很是自责,她也没想到会连累二哥啊。
不过二哥也真是倒楣,都是捡漏,别人捡到的是惊喜,他捡到的是惊吓。
那日去给赵廷暄送行,赵时晴千叮万嘱,赵廷暄不置可否,那个时候,赵时晴准备以后都不管他了,人教不会,那就让他来教他。
可是现在赵时晴自责了,既然是被她连累的,那她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二哥被人利用了,还要再被当成傻子废掉,所以她还是要管的。
至于魏老夫人,她是外命妇,她若是死在宫里,这便是一件很大很大的事。
丽太妃哪怕恨死她,也不会在宫里对她下毒手。
因此,魏老夫人认定皇宫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就钉在宫里了,宫里只有一个成年的囫囵男人,那就是皇帝,她一个老婆子,又不是年轻媳妇,难道还怕有人传她和皇帝的绯闻不成?
所以魏老夫人在宫里住得理直气壮,她指挥丽太妃做这做那,把永嘉帝的后宫搅得乌烟瘴气。
而赵时晴乐见其成,以前她觉得越乱越好,让他们狗咬狗,可是现在,她决定还是要多多留意,免得再把梁王府牵连进去。
说什么,什么就来。
昨天赵时晴和赵廷珞刚刚念叨过的二皇子,第二天就传出了死讯!
赵时晴觉得永嘉帝这人还怪能沉得住气的,杀了儿子也不急着吃席,硬生生拖了一个月。
由于二皇子抱恙的消息早就传了出来,过年时需要皇子们出席的各种场合里也没有见到他的身影,满朝文武早就有了猜测,因此,如今二皇子薨逝的消息传出来,大家并不震惊。
紧接着便又传出另一个消息,二皇子妃哀伤过度,殉节了。
永嘉帝痛失爱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不已,辍朝三日,追封二皇子为涪灵王。
涪灵王的封号一出,满朝皆惊。
涪灵王,这是郡王的封号。
虽然二皇子是庶皇子,并非皇后所出,但是本朝庶皇子封亲王的不在少数,比如福王禄王这对卧龙凤雏,他们的生母甚至只是出身低微的宫婢。
而二皇子生母是贤妃娘娘,位列四妃,二皇子虽然存在感不高,但是无功无过,和其他皇子相比,他差就差在不争不抢,年纪轻轻就死了,也只能追封郡王,连个亲王的谥号都没有。
且,虽是追封,却也是有封地的,涪灵王的封地在涪州,远离京城。
二皇子膝下二子,长子七岁,次子只有两岁,二皇子下葬之后,这两个孩子便要远赴涪州,他们年纪小,又是父母双亡,郡王府不能用内侍和宫人,二皇子身边那几个忠心耿耿的内侍和嬷嬷都不能跟随,以后照顾他们的都是临时买来的人,这两个孩子身边没有亲人,又没有忠仆,能不能活着长大都难说。
其他人能想到的事,自幼长在宫里的永嘉帝会不知道?
他难道不知道这两位小皇孙凶多吉少?
到了此时,官场上浸淫多年的老油条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二皇子的死有蹊跷,这位怕是被皇帝厌憎了,追封郡王已经是给他最大的体面了,至于那两位小皇孙,本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
这是皇帝的家事,且,二皇子不是静王,静王是元后之子,亦是皇帝唯一的嫡子,哪怕他犯下大错,不做太子了,也还是亲王,即使远离京城,却也能一家团圆,安度余生。
可是二皇子毕竟只是众多皇子中的一个,他死了,还其他皇子还活着,满朝文武谁也不想因为他而得罪其他皇子,更不想因为他让皇帝厌弃。
永嘉帝甚至连七七四十九天都不想等了,二皇子头七刚过,两位小皇孙便离开了京城,从此后山高水长,再无归途。
小皇孙的车队与另一队车队擦肩而过,没有停车让路,更没有行跪礼。
迎面而来的,是长岭县主的车马,涪陵王虽是郡王,两位小皇孙虽然尚未袭爵,但他们毕竟是皇孙,长岭县主一行人即使不用行跪礼,也应主动让路。
可是魏家的十几辆马车却没有丝毫停留,反倒是小皇孙们的车队往一旁让了让。
华丽的马车行走在早春的官道上,清脆的马蹄声伴随着女子们的娇笑,在这二月微寒的春风里,便是一道行走的风景。
风景的另一端,赵廷暄终于回到了阔别一年的梁都。
他生在梁都,长在梁都,赵氏皇族的祖籍不在这里,可是对于赵廷暄而言,梁都是他的乡愁,是他的游子吟,是他的慈母手中线。
是的,在他看到聂氏那张充满哀伤的眼睛时,曾经的那一点点怀疑和责怪便烟消云散了。
他真是不孝啊,他竟然因为姐姐的亲事而怀疑过母妃!
他真是笨啊,小妹还是个孩子,风一阵雨一阵,而他竟然会因为小妹的童言稚语而对母妃心生芥蒂。
传旨天使宣读了赐婚圣旨,直到接旨的时候,赵廷暄才第一次正式见到他的大嫂,梁王妃孟晓棠。
他对孟晓棠的第一印象还是很好的。
孟晓棠明艳大气,仪态端庄,举止得体,完全不像是山村里长大的女子,她的仪态和气度甚至超过京中那些底蕴深厚的世家女子。
孟晓棠就是那种哪怕穿着最普通的衣裳,也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的女子。
赵廷暄想不通,这样的孟晓棠会对母妃不敬。
与长岭县主的亲事太过突然,赵廷暄只在聂氏脸上看到了笑容。
聂氏笑得肆意,把志得意满明晃晃写在了脸上。
赵廷暄怔了怔,是他眼花了吗?
他还是第一次在母妃脸上看到这样的笑容。
母妃很满意这门亲事?
怎么可能呢?
他虽然不通政务,可也知道这门亲事并不美好。
小妹虽然对母妃心存误解,可是她的很多话都说到了赵廷暄的心里。
他对管理梁地没有兴趣,他就是喜欢吟诗作对,风花雪月。
他也不喜欢父王和大哥身边的那些官员,他们总能把微不足道的小事,放大成阴谋。
与这些人相比,他更喜欢文人墨客,他爱办诗会文会,他爱听曲,他能在古玩铺子里待上一天。
这才是他想要的朋友,他想要的生活。
原本上面有大哥撑着,他只需做个无忧无虑的富贵闲人,可是与长岭县主的这门亲事,却让他陷入一个尴尬的处境。
长岭县主很可能会以郡主之尊出嫁,弟媳的出身远胜当家的长嫂,而且长岭县主的背后是丽太妃,赵廷暄怀疑自己管不住她。
他很担心长岭县主会和大嫂斗来斗去,那样一来,他该如何面对大哥?
姐姐和小妹一定会怪他。
姐姐到时嫁到京城,鞭长莫及,且,姐姐讲道理,不会太过为难他,顶多就是写信训斥。
可是小妹却不同,赵廷暄深信小妹会千里迢迢回到梁都,半夜三更剃光长岭县主的头发,不,小妹会连他的头发也一起剃,然后再骂他三天三夜。
因此,赵廷暄觉得聂氏的笑容太过刺眼,他别过脸去,不想去看。
可是到了晚上,他把在京城带回的礼物拿给聂氏过目的时候,聂氏一改白天时的喜气洋洋,她哭得很伤心,肝肠寸断。
“阿暄啊,你可算回来了,你不知道,母妃过得有多苦,你父王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会被你大哥给气死,他身体不好也就罢了,偏偏是个耳根软的,被孟氏摆布而不自知。
孟氏这种出身低贱的女子,最是势利奸诈,她不但对我不敬,而且还想杀了我!”
赵廷暄大吃一惊:“大嫂要杀您?究竟是怎么回事?”
聂氏哭得要昏过去了:“她在我的饭食中下毒,我几乎被她害死。”
赵廷暄问道:“大哥知道这件事吗?”
聂氏大哭:“他当然知道,他们是夫妻,他怎会不知?可是他却装聋作哑,任由那贱人残害于我。”
“那长姐呢,您没有告诉长姐?”赵廷暄问道。
“她?那个白眼狼!”聂氏冷笑,“那孟贱人就是她招惹来的,也是她介绍给你大哥的,她要远嫁,担心你大哥不给她撑腰,便不顾被人笑话,把孟家那个从山野里找回来的孙女塞给你大哥,那孟贱人就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整个梁都就没有哪个大家闺秀愿意与她结交,这样的女人,哪里配得上梁王府?
我的儿,只有长岭县主那般出身高贵的女子,才配嫁进梁王府。”
赵廷暄想说不是这样的,大嫂虽然出身不高,可是言谈举止却高贵大气,以前他或许还不觉得,可他刚从京城回来,他见过公主,见过大雍朝顶尖的贵妇贵女,他真的觉得大嫂比起那些人来也丝毫不逊色。
反倒是那位尚未谋面的长岭县主,赵廷暄是真的不抱有任何希望。
长岭县主的姑祖母是魏老夫人,魏老夫人最宠爱的孙子是朱玉。
赵廷暄在朱玉手上吃过苦头,他知道朱玉是什么人,长岭县主和朱玉都是魏老夫人的血亲,所以长岭县主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这门亲事,赵廷暄想想就觉得窒息。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提前给长姐写信,让长姐在梁都给他挑选一位名门闺秀。
既然大嫂是长姐挑选的,那么他相信,长姐在挑人这方面是有眼光的,一定也能给他挑选出一位合适的妻子。
而且,那个长岭县主长得也不怎么样。
长姐是杏仁眼,小妹也是杏仁眼,赵廷暄见的最多,也最亲厚的年轻女子,就是赵云暖和赵时晴,不知不觉中,他的姐姐和妹妹,便是他的审美。
而那位长岭县主,不知道是画师画得有误,还是本人就是长得这个样子,那眼睛又吊又细,嘴巴还特别小,这便显得整张脸鼓鼓的,像颗豆子一样。
赵廷暄觉得吧,如果长岭县主嫁进梁王府,有朝一日和大嫂、长姐、小妹站在一起,一定会被比得很惨。
那是他的妻子啊,他的妻子最丑,他也跟着一起丢脸。
在梁都,乃至整个梁地,谁不知道他是翩翩佳公子?
翩翩公子配颗豆子?
他的诗情,他的画意,他的白月光,他的地上霜,他的情难忘,最后全都变成了意难平。
赵廷暄这样想着,耳边都是聂氏的抱怨声,他忽然怔住,小妹说对了,全都让小妹说对了!
第224章 羊乳(两章合一)
“母妃,那个魏雅儿虽然出身高,但她貌丑,儿子”
说到这里,赵廷暄忽然说不下去了。
他要怎么说?
说他不喜欢这门亲事?
说他不喜欢那个魏雅儿?
还是说他不喜欢被皇帝强迫指婚?
这里只有他们母子,他不担心隔墙有耳,他只是说不出口。
他看得出来,母妃很满意这门亲事,甚至是扬眉吐气。
从小到大,他从未在母妃面前说过“不”字。
他不喜欢喝血燕,他听人说那是燕子的口水,他觉得很恶心。
再说,那是女人材喝的东西。
可是母妃让他喝的时候,他全都喝下去了。
母妃最疼他,他若是不孝,母妃会伤心,会哭坏身子。
赵廷暄眼中的不忿渐渐散去,他终究没把“不喜欢”这三个字说出来。
见他垂头不语,聂氏悬起来的心终于放下了。
刚刚那一刹那,她真的担心赵廷暄会忤逆她,还好只是她多虑了,阿暄虽然去了京城,也仍然是她的好儿子。
她生了四个儿女,也只有阿暄这一个孝顺的。
儿子还是要养在身边,否则就会被人教坏,老大便是如此,和她不亲,眼里只有孟晓棠那个贱人,根本没有她这个亲娘。
赵时晴那个白眼狼就更不用说了,不是亲生的,养不熟。
好在她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个道理,从未亲近过这个养女。
不过,和赵廷晗赵时晴相比,最可恨的就是赵云暖。
那可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
小小年纪就会和弟弟争宠,偏偏老梁王又是个偏心的,不把亲卫军交给阿暄这个儿子,反而交给了赵云暖!
赵云暖虽然是有封号的郡主,可那又如何?她只是女儿,是女儿!
梁王府百年基业,不是应该传承给儿子吗?
想到这里,聂氏便恨得咬牙切齿。
她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
老梁王一门心思要让赵廷晗那个病秧子继承王位,他不把亲卫军交给阿暄,就是担心阿暄掌管亲卫军后,培养了自己的势力,会威胁到赵廷晗!
所以他才把亲卫军交给赵云暖,赵云暖能干又如何?她也不能继承王位,就像现在这样,赵廷晗回到梁地,赵云暖马上就把军权双手奉上。
聂氏握紧拳头,如果亲卫军在阿暄手里,她一定不会让阿暄把军权交出去。
阿暄最孝顺,阿暄一定会听她的。
赵廷暄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一抬头,正对上聂氏那张因为狠戾而扭曲的脸。
赵廷暄怔住,这是他那柔弱不能自理的母妃吗?
他揉了揉眼睛,再看时聂氏又换上了那副凄凄艾艾的模样。
若是以前,赵廷暄一定会认为自己刚刚是眼花了。
可是现在,他忽然又想起赵时晴说的那番话
或许母妃真的有他不知道的另一面。
而刚才母妃对大哥大嫂的那些不满,全都和小妹说的一模一样。
赵廷暄的脑袋嗡嗡作响,他很累,身心俱疲。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一头扎进床里,躺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聂氏说孟晓棠下毒的事。
他想去问长姐,又觉不妥,长姐远嫁的那件事,他被小妹挖苦了一通,他也想明白了,长姐是代替自己进京做人质。
因此,若说这个世界上,他最愧对谁?
那一定是赵云暖。
以前他遇到什么事,首先想到的就是找长姐,长姐能干,无论什么事都能帮他摆平。
可是现在,他甚至不敢单独面对长姐,他之所以能回到梁地,不是皇帝开恩,而是长姐要替他去受苦。
算了,这件事还是不要去问长姐了。
他想了想,让他的小厮悄悄去找聂氏身边的郑嬷嬷。
一个时辰后,小厮回来,把从郑嬷嬷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他。
没有什么下毒。
孟晓棠每天都要喝羊乳,在府里养了两头奶羊。
那日郑嬷嬷回家看她的小孙子,原本想在家里住一晚的,可是半夜里便被叫了回来,聂氏上吐下泄,去了半条命。
郑嬷嬷悄悄问了遂宁宫的丫鬟,那丫鬟初时不肯说实话,郑嬷嬷用了些手段,丫鬟便说了实话。
原来那日聂氏想喝羊乳了,孟晓棠便让自己的小厨房给送来了一碗羊乳。
聂氏喝了羊乳便上呕吐不止,她一口咬定是孟晓棠给她下毒
听到这里,赵廷暄皱起眉头。
他还记得小妹刚来王府里,身子很弱,父王特意养了两头奶羊,小妹每次喝羊奶时都像喝药一样,父王便让长姐和他也一起喝,一来陪着小妹喝,二来喝羊奶对身体也有好处。
母妃听说后很嫌弃,不许他喝后来只有长姐陪着小妹一起喝。
后来小妹去白鹤山时带走了一头羊,母妃便让人把留下的那头羊送去了庄子,她说她讨厌那股膻味。
“母妃怎么忽然想喝羊乳了?我从未见她喝过,她说她受不了羊膻味儿。”
小厮压低声音:“郑嬷嬷说老王妃还在娘家时便喝不得羊奶,哪怕是饭食里加了羊奶也不行。”
赵廷暄呆了呆,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火星四溅,两眼发花。
他缓了好一会儿,对那名小厮说道:“把郑嬷嬷说的话全都忘掉,敢吐露一个字,就别想活了。”
这名小厮是郑嬷嬷的外甥,也是聂氏特意挑来伺候赵廷暄的,算是聂氏的人。
小厮忙道:“二公子放心,这话出我的嘴,不过我的脑,小的脑子不灵光,除了吃,啥也记不住。”
赵廷暄摸出两颗金豆子,扔到小厮手里:“拿去买零嘴吧。”
小厮千恩万谢,揣着金豆子,欢天喜地走了。
赵廷暄却再也无法平静。
他虽然不知道母妃为何会喝不得羊乳,但也不觉稀奇,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对食物耐受也不同,他就亲眼见过吃螃蟹吃出一身红疹的人。
问题是郑嬷嬷说母妃在娘家时就喝不得羊乳,说明母妃自己也知道喝不得,可为何又忽然要喝呢?
而且还是选在郑嬷嬷不在府里的时候。
是担心郑嬷嬷阻止吗?
母妃为何会这样做呢?
母妃是不喜欢大嫂,还是不喜欢大嫂在府里养羊?
肯定不会是不喜欢养羊吧,当年母妃也不喜欢小妹的羊,可也是直到小妹去了白鹤山,才把余下的羊送去庄子的。
所以母妃就是不喜欢大嫂。
母妃也真是的,不喜欢大嫂也不用陷害大嫂下毒吧,还搭上自己的身体。
再说,王府里有太医,是不是下毒,太医一查便知。
赵廷暄觉得聂氏太糊涂,何必呢?
他见过大嫂了,大嫂端庄得体,对他也很亲切,虽然比大哥年长几岁,可是并不显老,相反,她和大哥站在一起时就是一对璧人,再说,母妃虽然把大嫂说成乡野村姑,可他又不是瞎子,大嫂那从骨子里透出的清贵,可不是学几天规矩就能学出来的,这是从小到大,在优渥环境里一点点滋养出来的。
他很羡慕大哥能娶到这样一位美丽大方的妻子,他没觉得大嫂有哪里不好。
此时的赵廷暄,不理解母妃为何想要压大嫂一头,更不理解母妃为何要用这么拙劣的手段。
回到梁地的第一天,赵廷暄无法入眠。
遂宁宫里,郑嬷嬷送走外甥,默默摇了摇头。
大郡主让她有机会就把老王妃做过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蠢事告诉二公子,她照做了。
明年二夫人就要嫁过来了,看老王妃这个反应,到时王府里还有得乱呢。
大郡主明年就要嫁去京城了,王妃虽然很有手段,可是老王妃毕竟是她的婆婆,她不能像大郡主做得那么绝,比如把老王妃软禁起来,那样的事,大郡主能做,王妃却不能。
郑嬷嬷叹了口气,等到大郡主离开梁地,她说什么也要荣休。
什么从小侍候的情分,她跟着聂氏这么多年,得到的还不如大郡主和王妃一年给的多。
大郡主给了她一座五十亩的小庄子,王妃给了她一间梁都的店面,只要儿孙不赌不嫖不创业,一家子就能吃喝不愁。
郑嬷嬷做梦就盼着荣休,收收租种种菜养养鸡带带孙子,不比陪着这个又蠢又坏又拎不清的老王妃强得多?
对了,今天给二公子递了话,这事一定要让大郡主知道。
几天后,郑嬷嬷的儿媳进府看她,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阿娘,昨天我出去买菜,迎面来了一个人,往我的菜篮子里扔了个纸包,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个金锭子,足足十两重呢。”
儿媳妇可不相信会有四处扔金子的大傻子,就算真有,也不会让她遇到,她这辈子的福气,全都用在生孩子时的那颗老参上了。
没有大郡主赏的那颗老参,她可活不到现在,早就一尸两命了。
这事不用问,一定和婆婆有关系,她可不敢昧下来,婆婆早晚会知道,婆婆有钱,又认识贵人,她可不敢得罪。
没想到婆婆非但没有夸她诚实,反而叹了口气。
“阿娘,您咋不高兴呢?”
“唉,可惜你儿子年纪太小,不能跟着大郡主去京城。”
她可听说了,大郡主选了不少人带去京城,如果她的孙子也能跟着一起去该有多好
赵云暖并不知道郑嬷嬷的遗憾,她现在交出了军权,无事一身轻,除了筹备嫁妆,就没有其他事了。
只是赵廷暄的亲事,还是让她有些膈应。
这门亲事,十有八九是聂氏求来的。
当然,聂氏求的不一定是长岭县主,但肯定是出身高、身份高的贵女。
赵云暖从郑嬷嬷那里打听到,她和燕侠的赐婚圣旨送到王府时,聂氏并不高兴,一是卫国公府门第太高,二是她不知从哪里得知,燕侠并不是不学无术的二世祖,她便很生气,还把父王生前喜欢的一只古董花瓶砸得稀碎。
或许,聂氏想让她嫁的,是朱玉那种败类吧。
赵云暖不想让自己把聂氏想得太坏,但是一次次的事实证明,不是每个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有的人会把子女当成工具,哪怕是聂氏这样早已在王府里站稳脚跟的老王妃,仍然会这样做。
听话的儿子可以给她撑腰,没有养在身边,与她不亲厚的儿子,当然是弃如蔽履。
至于女儿,可以给儿子做为垫脚石。
而如她这样既不听话,又处处针对的女儿,当然是嫁得越远越好,不仅要远嫁,还要让厉害的婆家拿捏她,让不学无术的丈夫拖住她,压制她,让她透不过气,没有精力去管娘家的事。
赵云暖冷笑,很多时候,她都想像小妹那样一走了之,但她不能,她不是没有封号的小妹,那个封号于她,既是尊荣又是枷锁,她不能随心所欲的离开,更不能违悖皇帝安排的亲事。
好在小妹连同她派去京城的人,都能证明,燕侠人品不错,卫国公府家风也正。
虽然她舍不得离开自幼长大的梁地,可是现在她对京城也有了憧憬。
京城是龙潭虎穴,也是一座牢笼,但是那里有她的小妹,也有她为自己的苦心安排,她有斗志,有信心,她一定要为自己、为小妹,创造出一片新的天地。
至于梁地,就交给大哥吧,大哥既然继承了王位,那么梁地便是他的责任。
守住梁地,是他的命,守不住梁地,是他的运。
而她这个妹妹,也只能帮到这里了,余下的,就看大哥和大嫂的了。
至于赵廷暄,做为长姐,她也只能帮到这里了,如果他仍然执迷不悟,选择听聂氏的话,与大哥作对,赵云暖也没有办法。
小妹来信,让她留意赵廷暄身边的朋友,千万不能让他接触五石散,赵云暖便找来了堂弟赵廷瑞。
赵廷瑞是梁都有名的风流浪子,曾经做过赵廷暄的伴读,聂氏担心他会带坏赵廷暄,便想方设法把他换掉了。
但是他做的一手好诗,赵廷暄很喜欢他,每次诗会都会邀请他。
赵廷晗成亲时,就是赵廷瑞替他接亲的。
赵云暖叫来赵廷瑞,问起梁都的公子哥当中,有没有服用五石散的。
赵廷瑞还真知道。
他说了几个名字,笑着问道:“姐,你该不会要抓人吧?虽说朝廷明令禁止,可是这事民不告官不究,再说,朝廷只是不让售卖,没说入刑啊,顶多就是罚点银子,用得起这个的,都不是出不起银子的人,抓了也白抓。”
第225章 五石散(两章合一)
“少废话,那边有笔墨纸砚,你去把这五个人的详细情况全部写下来,包括他们的出身、喜好、三代亲族,还有,他们的五石散从何而来,全都写得清清楚楚。”
赵云暖不怒自威,赵廷瑞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是浪子啊,这种事情和他有关系吗?
“姐,我人家的事,我也不知道啊。”
赵云暖:“先把知道的写出来,至于你不知道的,给你三天时间,查得清清楚楚,少动歪脑筋,你敢搪塞我,我就让三叔断了你的月例。”
浪子最怕什么?
当然最怕家里断了他的银钱。
赵云暖专戳软肋,赵浪子毫无招架之力,只能搜肠刮肚把他知道的事情全都写出来。
在赵云暖的威压下,不到三日,那几人的情况便查得清清楚楚。
赵云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叫高国栋的名字上面。
此人有个妹妹,名叫高翠弦,在梁都有才女之称。
而高国栋少年成名,十二三岁便有诗作传出,那时都道高家出了一位天才。
可是高国栋如今已经二十五岁了,却仍是个童生,他连秀才也没能考上。
于是便有了传言,高国栋的那些诗作其实都是出自高翠弦之手。
高国栋凭着妹妹写的诗,赢来了名声,也赢来了高氏族里的重视,高氏一族对他倾力栽培,等着他蟾宫折桂,带旺全族。
随着一次次落榜,外面的传言越传越真,高国栋名声扫地,而高翠弦却与他恰恰相反,不但有了才女的名声,而且还得了一门好亲事。
高家只是三流小世家,高氏女即使能嫁进高门,也只能做个次媳。
而高翠弦却凭着她才女的头衔,嫁入吴地名门薛家做了嫡长媳。
大雍立朝之后的第一次科举,状元郎便出自薛家,薛家前前后后出过十几个进士,二十多个举人,其中还有一位状元一位榜眼,如今在朝中任职的薛氏子孙便有四人。
高翠弦当年嫁得风风光光,令梁地的闺秀们艳羡不已。
可惜好景不长,高翠弦嫁过去不到半年,夫君便过世了。
按理说,薛家这样规矩森严的世家大族,绝不会有让新寡大归的事情。
而高翠弦却未等孝满,便被薛家送回梁地。
虽然高家三缄其口,可是对于高翠弦的传言却从未断过。
有说薛大郎本就病重,高翠弦是去冲喜的,薛大郎却还是死了,薛家认定高翠弦病中带克,便把她送回了娘家。
还有说高翠弦耐不住寂寞,守孝期写春闺诗被婆家发现。
总之,高翠弦没出嫁之前就很有名气,大归之后名气更大了。
高氏族中对高翠弦非常失望,且,因为高翠弦,高家女儿的亲事全都受到影响。
族老们盛怒之下,把高翠弦送进了道观。
高翠弦在道观里的日子苦不堪言,她在快要熬不下去时,让哥哥高国栋给赵廷暄送过一封信。
信里是一首诗,诗中道尽她的落迫孤苦和无处倾诉的无奈。
可是高翠弦的运气不太好,这封信还没送到梁王府,便传出了老梁王的死讯。
高国栋来吊唁时,把那封信交给了赵廷暄,若是以前,赵廷暄少不得会送些钱物过去,可当时那种情况,他哪里还有心思怜香惜玉,再说,他和高翠弦也是在诗会上遇到过一两次,那时他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而高翠弦比他年长,两人并无交集。
高翠弦给赵廷暄写信这件事,赵云暖是知道的。
不过当时这封信就被赵廷暄扔到一旁了,赵云暖便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赵廷瑞查到的这些消息里,却对这对兄妹的近况写得非常详细。
就在一年前,也就是赵廷暄进京之后,高翠弦便再次扬名,高国栋把她在道观中的诗作整理刻印,刚一上市便抢购一空,那些曾经追捧过高翠弦的公子哥儿们蜂拥而至,争先恐后要把佳人救出牢笼。
高家觉得这样不行,迟早会闹出丑事,于是便将高翠弦嫁给了一个年近五旬的老秀才做了填房。
那老秀才虽然屡试不第,可却家境殷实,他崇尚魏晋之风,放浪形骸,且还喜服五石散。
没过多久,高国栋和高翠弦兄妹也沾染恶习,但他们不以为意,自认这是名士之风。
高翠弦既然已经嫁人有了夫家,高家便对她撒手不管了,而那位老秀才不知是不是有特殊癖好,不但高家兄妹在他的庄子里举办诗会茶会,而且还放任高翠弦与其他男子来往。
高家兄妹经常举办诗会,邀请过赵廷瑞,赵廷瑞没敢去他虽然自封浪子,可其实却也心中有数,他出身皇室,很多场合,不是他能去的。
但是赵廷暄要回梁地的消息传出之后,高国栋几次三番向赵廷瑞打听消息,询问赵廷暄何时回来。
赵云暖又看了其他几人的资料,最后目光还是落在高家兄妹的名字上,
她叫来两名暗卫:“盯着高家兄妹。”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几日过去,这几天里,赵廷暄一天也没有闲着。
得知他回来了,以前和他玩得好的狐朋狗友争着要为他接风洗尘,不过他尚在孝期,那些公子哥儿也不敢孟浪,没有大肆操办,也没有歌舞助兴。
第六天时,陈公子请客,宾客之中终于有了高家兄妹的身影。
高国栋在宴请之中,陈公子知道高翠弦名声不好,担心梁王府怪罪,便没给高翠弦下帖子。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高国栋竟然带着高翠弦一起来了,不但来了,高翠弦还喝多了,如菟丝花般挂在赵廷暄身上。
陈公子大惊失色,连忙让丫鬟婆子把高翠弦拉开,赵廷暄并没有在意,他忽然想起当初的那封信那首诗,心中戚戚,当即便让王府的马车送高家兄妹回去。
次日,高国栋登门道谢,带来了高翠弦手写的诗集,这里都是高翠弦尚未发表的新诗,以及她自画的一副小像。
赵廷暄有些感动,将书案上的一只玉石摆件赏给了高国栋,并且答应将会去参加五天后的诗会。
当天晚上,赵云暖便知道了这件事。
她在灯下小坐,片刻之后,对那两名暗卫说道:“去吧,做得干净点儿。”
两天后,高家兄妹的死讯传来,仵作验尸后得出结论,两人是服食了过量的五石散而死。
衙门在那处庄子里搜到大量五石散,并且还发现了炼制五石散的地方,那老秀才靠五石散赚取万贯家财,而那些去过庄子,与高翠弦有来往的男子,无一例外,全都在服用五石散。
听到高家兄妹的死讯,赵廷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呢,他前几日还见过他们,他还准备去他们的庄子上参加诗会呢。
得知这对兄妹是服用五石散而亡之后,赵廷暄怔了怔,小妹叮嘱过他,不要服用五石散。
衙门里传出的消息,说和那对兄妹来往过密的人,全都服用五石散。
赵廷暄想到什么,惊出一身冷汗。
五石散,竟然能死人!
小妹提醒他时,他只是随口答应,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现在,他隐隐有些后怕。
处理完高家兄妹的事,赵云暖叹了口气,这是她最后一次帮他了,以后就靠他自己了。
赵云暖要带走的人,已经分成几批陆陆续续去了京城。
因此,如今赵时晴和梁地的联系更加频繁也更加方便。
梁地查抄五石散的消息,她也听说了,只是这个消息里并没有梁王府的影子,但是赵时晴却直觉,这件事要么和二哥有关系,要么和姐姐有关系,要么就是和他们两人全都有关系,
时间流水般过去,转眼便到了四月,久未露面的佳宜长公主,终于携夫带女出门了。
去年春日宴时,佳宜长公主还没有走出丧子的哀痛,因此,春日宴是在佳宁长公主府上举办。
今年佳宜长公主容光焕发,见人就炫耀她的宝贝女儿,无论是谁都能看出,佳宜长公主走出来了。
皇后娘娘很高兴,便把今年的春日宴交给了佳宜长公主。
虽然都是长公主,但是佳宜长公主是嫡公主,在身份上压了佳宁长公主一头。
春日宴仍然由她操办,理所应当。
只是大家心中难免有些感伤,二皇子的丧事是二月初办的,如今刚过七七,皇室便迫不及待操办春日宴了。
皇家无亲情,这句话是真的。
去年的春日宴,赵时晴刚来京城不久,今年余夫人早早就打发了燕十一过来,问她想不想去春日宴。
赵时晴当然想去了,她最爱凑热闹了。
她刚刚答应了余夫人,萧真便来了。
“今年的春日宴,你想不想去?”
赵时晴忙问:“去年佳宁长公主操办时,是在自己府上,今年是佳宜长公主操办,是不是在你家?”
萧真摇摇头:“是在云中园,这是我娘的产业,以前的春日宴也是在这里举办。”
赵时晴又问:“你妹妹可爱不?”
萧真苦笑:“我只见过她三次,第一次,她抓了我的头发,第二次,她差点撕下我的面具,第三次,她尿我一身。”
赵时晴哈哈大笑,萧真大他妹妹十七岁,如果他成亲早,女儿差不多也有这么大了。
赵时晴说了她答应余夫人的事:“不好意思啊,我先答应余夫人了,下次吧,下次我和你一起去。”
萧真的眼睛亮了亮,小姑娘说的是下次,下次春日宴是在明年,还有整整一年。
“到时魏雅儿也会去吧。”这才是赵时晴想要参加春日宴的主要原因。
萧真说道:“不仅是魏雅儿,还有魏家族里的三位姑娘,这三位姑娘当中,至少会有一人是要进京的,有一个魏雅儿嫁到梁地就够了,那位总不能把所有的魏氏女全都嫁到八大王府吧,那成什么了,无论他是否愿意,都要有一个入宫的。”
说到这里,萧真心中一动,说道:“魏雅儿的孪生弟弟,名叫魏无病,最近他在京城到处寻找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据说他在国子监门前偶遇那姑娘,惊为天人。”
赵时晴一怔,国子监门前?
女扮男装?
对了,魏无病,就是这个名字。
“是那个大红大紫?他在找我?”赵时晴指指自己的鼻子。
萧真问道:“他要找的那个人,真的是你?”
赵时晴一脸无奈:“我是有多倒霉,才会入了那个疯子的眼,你不知道,当时如果不是恰好遇到我姐夫,他那马蹄子就要踩到我身上了,那个大红大紫,病得不轻。”
她说了那天她去找赵廷珞,却意外被魏无病认出是女子的事,萧真眼中闪过一抹戾色,说道:“丽太妃很喜欢他,磨着那位给他封官。”
赵时晴嘴角抽了抽:“那人疯疯颠颠,他能当什么官?”
萧真说道:“看看吧,这种小事上,那位不会不给丽太妃面子。”
赵时晴又问:“魏老夫人呢,还住在慈宁宫。”
萧真点头:“是,她怕是要在慈宁宫里住到死了。”
见赵时晴沉吟不语,萧真以为她是因为魏无病的事而烦恼,忙道:“那个魏无病不足为惧,京城那么大,他到哪里找你去,再说,他真若是找到你,也不用怕,我来想办法。”
赵时晴笑道:“我又不是吓大的,那个大红大紫算什么,我根本没把他当回事,我是在想,在你梦里也有这些事情吗?”
萧真摇头:“没有,现在很多事情全都改变了,在梦里魏老夫人并没有住进慈宁宫。”
赵时晴得意地笑了:“还不是因为我吗?我也没想到,那老太婆那么不禁吓,我就是小小地吓她一下,就把她给吓到宫里去了。”
萧真:满屋子的蛇,那还是小小的吓一下吗?吓得去见太奶了好吧。
萧真继续说道:“在梦里,就是今年,五皇子去赈灾的,就在两个月之后。”
赵时晴神情肃然,她听萧真说起过,那次的水患死了很多人,然而比水患更可怕的是人患,因为五皇子的无能,让很多无辜百姓死于非命,也牵连了很多官员。
“五皇子被禁足了,不知今年会让谁去?”
萧真声音清冷:“无论谁去,我都会去。”
赵时晴猛的抬起头来:“你要去?”
第226章 赵二小姐想换师父(两章合一)
萧真点点头,目光坚毅:“是的,我会去。”
前世,百姓们没有得到赈济,去找五皇子讨要说法,五皇子的人叫来了军队平暴,那场浩劫,死的最多的是在洪灾中幸存下来的普通百姓。
他们没有被洪水吞噬,却死在了这些人手中。
而这些人,却是朝廷派来救灾的,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前世他也去了,可是晚了一步,他到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满地的尸体。
而五皇子正在庆祝平暴胜利。
赵时晴并不知道前世种种,但是此时的萧真,让她感到悲伤。
是的,哪怕是她在紫藤山庄第一次见到他时,也没有这种感觉。
那时的萧真虽然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虽然狼狈之极,但是那残破的身体,却透出冷冽的杀伐之气。
现在的萧真,早已敛去锋铓,如同宝剑藏匣,而在赵时晴看来,萧真是越来越接地气了,就像此时此刻,她竟然感觉到了他的悲伤。
她忽然想像对待赵廷珞那样,摸摸他的头。
她这样想着,便这样做了。
她踮起脚尖,伸手去摸萧真的头,萧真一怔,下一刻,一只温暖的小手已经落在他的头顶,接着,他便对上了一张明亮的笑脸。
那笑容有些得意,有些淘气,但更多的是温暖。
“乖,别伤心了,你也说有很多事都和梦里的不一样了,我们抢在梦的前面,防范于未然不就好了。”
萧真心中一动,她说的是“我们”。
还没得来及细品,他便听到这世上最美好的话语:“我和你一起去。”
像是怕他没有听清,赵时晴大声地说道:“我和你一起去,我!和!你!”
萧真
赵时晴:“你是不是很高兴?”
萧真:“不行,那里很危险。”
赵时晴:“我就问你高不高兴?”
萧真:“不高兴,你不能去。”
赵时晴伸手用力一按,萧真不由自主微微弯下腰,这样一来,他便和赵时晴平视了。
赵时晴哈的一声:“你还说你不高兴,你的眼睛在笑,萧真,你在笑!”
萧真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依然坚持:“你不能去。”
赵时晴翻个白眼,松开放在萧真头顶的手:“不去就不去,谁稀罕。”
萧真松了口气,她属于繁花锦绣,他希望她一辈子也不会看到那种哀鸿遍野的场面。
赵时晴却在腹诽,不去的意思,就是不让你知道我去的意思,嘿嘿!
望着小姑娘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狡诘,萧真就知道自己放心得太早了。
但是,小姑娘说要和他一起去,她知道那里很危险,却还是想和他一起去,她心里有他!
“我,我我会和干和你外祖父说清楚,其实当年也只是口头上认干亲而已,没有上契,回头我把他给的信物还给他。”
赵时晴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我外公给你的是什么信物?”
萧真没想到让她感兴趣的居然是那件信物:“是万金号的一枚牌子,凭着那枚牌子可以从万金号支取银子。”
赵时晴
“外公也真是的,那时你还是个孩子啊,他老人家怎么可以用这么庸俗的东西腐蚀你幼小的心灵呢,你把那件俗物给我吧,我替你还给他。”
赵时晴义正辞严,慷慨激昂。
萧真:你的算盘珠子都要崩到我脸上了。
他从怀里掏出那枚牌子:“给你拿着吧。”
赵时晴兴奋,接过牌子,原来这就是传说中万金号的取钱牌子啊,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萧真也笑了,老天厚待于他,不但给了他重生的机会,还让他遇到了这么可爱的姑娘,她就是上天赐福人间的珍宝,更是他的珍宝,他想用生命来呵护的珍宝。
待到甄五多回来,赵时晴便拿着那枚牌子显摆:“外公,您还认识这枚牌子吗?”
甄五多要拿过来看,赵时晴不给,只能拿在自己手里给他看,万一被他据为己有怎么办?
可是甄五多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万金号的牌子。
他的干儿子虽然多,但是能送出这种牌子的也没有几个,否则,让他们随意取钱,想拿多少就取多少,金山银海也能淘空,他收干儿子是为了好玩,又不是想让他们吃绝户。
这里是京城,又能让小丫头拿到牌子的,还能是谁?
那个没出息的小子,这就把牌子上缴了?
“哼,这是你从他那里偷来的吧,宝贝大孙女,你要什么外公都给,你要天上的月亮,外公决不给你摘星星,你想要万金号的牌子,外公也给你,咱用不着偷,偷东西的习惯不好,你看连泥鳅都改了,你也改了吧,乖,咱把这破牌子还回去。”
赵时晴扬起精致的下巴:“不还,就不还。”
“还给他,他好歹也是你的长辈,咱不偷他的东西,乖了。”甄五多苦口婆心。
赵时晴:“这是你们认干亲的信物,他把信物送给我了,你们的干亲不作数了。”
甄五多
“不作数就不作数,他不给我当儿子,那就是路人甲乙丙丁,想让他给我当孙女婿,不行!”
赵时晴把牌子往怀里一揣,双手叉腰:“为啥不行?”
甄五多:“你说为啥?他现在是什么身份?甄公子,甄贵?他都不是我儿子了,还能姓甄吗?姓萧?萧真早就死了,他现在就是黑户,一个黑户,配不上我孙女!你放心,不仅我不会同意,你哥你姐,你师父,全都不会同意!”
话音刚落,慕容琳琅的声音便从赵时晴的背后响了起来:“什么事,我不会同意?”
赵时晴缩了缩脖子,她敢和外公据理力争,那是因为外公不会打她骂她,可师父不行,师父会罚她!
“师父啊,你看今天的太阳真圆啊,是不是?”
慕容琳琅没理她,目光凌厉看向甄五多,甄五多才不想给小丫头瞒着:“她看上那个整天戴假脸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家伙了。”
慕容琳琅怔了怔,立刻便反应过来,老爷子说的是谁了,
小月月的哥哥!
不行,绝对不行。
她虽然不知道这哥俩遇到什么事了,但是一个好好的人整天戴着假脸,这肯定有问题。
她的小徒弟要什么有什么,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再说,找男人干啥,像她一样不成亲多好啊!
“我也不同意!我看你就是闲的,走,干活去!”
一刻钟后,赵时晴对着整整一大筐绿豆芽发呆,师父罚她摘豆芽
太残忍了!
赵时晴摘着豆芽,把她从小到大听到过的所有的歌全都唱了一遍,小妖和大胖趴在旁边,无聊地看着她,赵时晴想啊想,她竟然想不起来有什么动物是会摘豆芽的,猫不会,狗不会,小鸟也不会,猴子可能会,可这里也没有啊,所以这就是师父罚她摘豆芽的原因吗?
呜呜呜,想换个师父了。
转眼又过了几日,萧真有点坐不住了,那天赵时晴走了就没有消息了,也没去苏记茶铺,以前每隔几天,赵时晴即使不来如意舫,也会到苏记茶铺坐一坐,吃吃点心,可这几天,不但她自己没来,她身边的人也没有。
萧真心里有点乱,这种感觉让他感到诧异,两世加起来,他都是几十岁的人了,不应有这种属于少年人的心慌意乱。
或许,是年轻的身体本能的反应吧。
也或许,是和小太阳相处久了,他也有了活力。
是啊,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就是他的太阳,照亮他的生命。
萧真起身,走出了如意舫,他要去甜井胡同,哪怕要面对小老头,他也要去。
他换了一身衣裳,甚至换了一张脸,没有甄公子的富丽堂皇,更不是雍容清贵的萧真,此时的他,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书生。
他既没骑马,也没坐马车,还是拦了一顶轿子坐了上去。
那是一顶街上随处可见、普普通通的青布小轿,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路过一家卖糖果的铺子,他让轿夫等一下,他下轿进了铺子,这家铺子是新开的,客人不多,但是里面的糖果却很独特,都是不常见的。
不过,萧真很快便看出这家铺子的异样,因为那些不常见的糖果,他只在宫里见过。
甚至就连公主府的厨房也做不出来。
佳宜长公主喜欢吃零嘴儿,萧真小的时候,便见她吃过这些糖果,反倒是后来见不到了,不过他也没有留意,想不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才没有看到公主娘吃这些的。
这家铺子,十有八九是宫里人开的。
萧真决定让人好好查查这家铺子。
他把铺子里的每样糖果全都买了一些,轿子里放不下,他只好又拦下了顶轿子,把这些糖果全都放了进去。
女孩子全都喜欢吃零嘴儿,她当然也喜欢吃,而且还是最喜欢吃的那一个,因为他见过无数次,赵时晴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零嘴儿吃。
这么多的糖果,她会喜欢的吧。
除了糖果,小姑娘还会喜欢什么呢?
萧真想起木偶戏,小姑娘看到木偶时眼睛亮晶晶的。
一时半刻,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才能买个木偶班子。
对了,木偶戏也是有戏班子的吧,有吗?回头让人去打听打听,如果有戏班子,那就买一个,送到甜井胡同,小姑娘想什么时候看,就能什么时候看。
萧真有些遗憾,他怎么之前没有想到呢,否则今天就能带着戏班子一起去了,小姑娘肯定会高兴得跳起来。
想到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萧真眼中便浮起暖意。
有的人就是这样,只要想到她,便会如同站在阳光下,四周万物也明亮起来。
萧真是笑着坐上轿子的,而此时那家糖果铺子的二楼窗子里,慧心公主放着那两顶渐渐远去的轿子,怔怔出神。
那道背影,像极了一个人,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萧真!
怎么可能呢,萧真已经死了,她还去登门吊唁了。
她听宫里的人说,萧真死得很惨,尸体被发现之前,还被山里的野兽啃咬过。
那些日子,她几乎每夜都会躲在被子里哭泣,她不敢让人知道她为萧真伤心,就连哭都是压抑着的。
她以为只有到了阴间才有可能再次见到萧真,可是刚刚那个人,那道背影,分明就是萧真。
可惜她没有看到那人的脸,还有那身衣裳,她也从未见过萧真穿那样的衣裳。
萧真喜欢穿箭袖,鲜艳的颜色,把他的脸衬托得更加白皙更加俊美,他还喜欢穿小牛皮的靴子,走的每一步都是趾高气扬,他还喜欢拿一条镶着金丝的马鞭
想着想着,两行清泪便夺眶而出,慧心公主痴痴地望着窗外,那两顶轿子早已没有了踪影,就像逝去的萧真。
京城人早已忘记了他,那个明亮如星辰的少年,就连宠爱他的母亲佳宜长公主,也有了小女儿,至于那个死去的儿子,想来她也已经忘了吧。
只有她,只有她还记得他,小时候,他们一起在宫里读书,小孩子们不懂事,喜怒哀乐全都表现出来,她和慧明常常被其他人排挤,有一次,还被给佳乐长公主做伴读的青川县主欺负。
而那个时候,别人只会站在一旁看热闹,只有萧真会挺身而出,他胆子大,谁都不怕,面对皇子也不会退缩。
每当那时,她都躲在他的身后,崇拜地望着他的背影。
那一望,便是整整十年。
而她偷偷望着的那道背影,也从一个小人儿,变成了挺拔的少年。
她本以为这是属于她自己的小秘密,可没想到,却还是被青川县主发现了,青川县主当众说了出来,从那以后,萧真便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她连偷看的资格也没有了。
再后来,她便听到了萧真的死讯。
那个人,再也见不到了。
慧心公主默默哭了一会儿,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对她而言有些危险的想法,她想找到刚刚那个人,她想看看那个人的脸。
只有看到那个人的脸,她才会彻底死心吧。
因为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萧真,哪怕背影一样,脸也不会是一样的。
她要找到那个人,她要让自己死心!
第227章 两层脸皮(两章合一)
就连甄五多也没有想到,萧真竟然还敢登门。
就是这个小兔崽子,害得他那宝贝大孙女以后连豆芽都不想吃了,就该狠狠揍一顿,不,十顿!
“你知不知道你是她的长辈?你多大?她多大?你想干嘛?老牛吃嫩草?我看你是想找死?”
萧真如果不算上前世,我也只比你的宝贝大孙女大三岁而已,怎么就是老牛吃嫩草了?
不过,萧真没有说话,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
甄五多心情稍稍好了一点,敢顶嘴,看我老人家不打得你屁股开花!
“听说你不想要那枚牌子了?你不后悔?”
他有多少个干儿子,连他老人家自己也记不清了,每次认干儿子,他都会给东西,既是见面礼,更是信物。
当年遇到萧真时,他一眼就看上这小子了。
小小年纪傲得不成,让他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在他没被自己的三哥扔进大海之前,他也是个骄傲的小孩,有爹宠,有娘爱,还有一大群人捧着敬着。
他从萧真身上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那时他就想啊,这孩子出身好、像貌好、身子骨也好,人又聪明,要什么有什么
如果他还年轻,那他一定会认为这就是上天眷顾的人。
可是到了他这个年纪,经历得多了,便知道这世上就没有从生到死一成不变的福气,如果有,那一定是命短。
就像他,小时候过得那么好,却也没有妨碍他被亲哥扔进海里,做为苦孩子长大,长大后又亲眼看到养父母和心爱的姑娘被活活杀死。
别人都说他有福气,有几辈子花不完的钱,可是谁能知道他丧妻丧女的事呢。
所以他看到萧真时,就知道这孩子太顺太好太让人羡慕了,以后一定会摊上大事,他能不能扛过去,既要看他的本事,也要看他的运道。
他太想知道这孩子以后会如何了,所以他死皮赖脸认了干亲,他有的是好东西,可这孩子出身太好了,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他想了想,便拿出了这枚牌子。
如果是其他干儿子,知道这枚牌子有什么用,不是乐疯了,就是杀疯了。
可是萧真没有,只是看了一眼,就随手揣进怀里,就像这就是一块不值钱的破铜烂铁。
而之后的很多年,萧真也没有使用过这枚牌子。
直到那一年,他忽然得知萧真用了这枚牌子,便知道这小子一定出事了。
他还没有赶到京城,便听到了这小子的死讯。
别人出事顶多就是伤筋断骨,他却是直接死了。
甄五多想起这些往事,摇了摇头。
他老人家算出了萧真会出大事,却没有算出,自己唯一的后人,会看上萧真。
别人认个干儿子可以养老送终,他老人家认个干儿子,却要赔进去大孙女。
他老人家这辈子就没有吃过亏,更没做过赔本的生意。
他现在就要听听这个兔崽子怎么说。
“后悔了吗?”
萧真摇摇头:“是我亲手把那枚牌子交出来的,有什么可后悔的?”
“真不后悔?你拿着那枚牌子,想要多少钱,就能拿到多少钱,那就是个聚宝盆,你舍得?”甄五多问道。
萧真:“当然不舍得,可若是把这枚牌子交出去,就能断了和你的父子之情,我还是舍得的。”
甄五多:你这是想要气死我吗?
甄五多翻个白眼:“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给我当儿子?”
萧真:“并不包括我。”
甄五多:“我原本是想让你继承我的衣钵的。”
萧真:“打住。我一早就和你说过,我不会去做海盗的,你的衣钵还是给别人吧,不要打我的主意。”
甄五多:“嗯,我想好了,就把衣钵传给我的宝贝大孙女,血脉相承,回头我带她去闽地,把那面大黑旗交给她。”
萧真:“行了,你就别装了,你自己都不当海盗了,难道还舍得让你孙女当吗?”
甄五多又翻白眼,他还真舍不得,他那娇滴滴的大孙女,富贵窝里长大的,就该是在富贵窝里享福,那种风里来雨里去,刀尖舔血的日子,老甄家到他为止,再说,他的宝贝大孙女可以姓时,也可以姓赵,就是不能姓甄。
他们老甄家打从根上就烂了,配不上他的大孙女。
“嘿,我孙女不当海盗,也不能嫁给你,还是那句话,你一天不能正大光明堂堂正正用你的脸你的名,你就不要肖想我孙女。
萧真点点头:“行,我不肖想,我今天过来,就是和你确认一下,咱们以后是否就不是父子了?”
甄五多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小子,就是来气他的。
以为把他气死了,大孙女就没人管了,他就能登当入室了?
做梦!
“你给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咱们的父子之情,岂是说断就能断的?不行不行。”
萧真:“我欠你的银子,已经还得差不多了,最后一笔三个月内连本带利一并归还。”
听到“连本带利”这四个字,小老头更生气了。
这小子总共用那枚牌子从万金号提过三笔银子,这三笔银子已经还了两笔,就像他说的那样,是连本带利归还的。
哪有当儿子的花老子的银子还要给利息的?
这小子居心不良,从那次南下开始,就存了要和他断亲的念头了。
也就是说,是从那个时候,这小子就梦想来拱他家小白菜了。
不要脸,太不要脸了!
“那就等你把最后那笔银子还回来再说吧,在此之前,你还是我儿子,是我孙女的舅舅!”
小老头说完,背着手儿,哼着小曲儿,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了,走了,走了!
只留萧真独自在风中凌乱。
不过,赵时晴却很开心,因为她吃到了萧真带来的糖果。
有些糖果是她从未吃过的,既好看又好吃。
听说萧真被小老头修理了,赵时晴刚开始有些担心,四大护卫可不是闹着玩的,萧真的身体受过重伤。
可是后来听说没动手只动口,赵时晴就放下心来,萧真比别人多一层脸皮,随便骂,他受得住。
萧真的确受得住,他把糖果交给赵时晴,便急匆匆走了,他要去赚钱,早一天还钱,就能早一天摘下舅舅的大帽子。
谁愿给小老头当儿子谁去当,他这辈子也不想当了。
早知道会影响到他的终身大事,打死他也不会答应给小老头当儿子
接下来的几天,慧心公主每天都会来那家糖果铺子,可是却再也没有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因为妹妹慧明公主的事,慧心公主也被禁足了。
她住在佳柔长公主的府中,禁足也是在佳柔长公主府。
佳柔长公主大多日子都是住在紫竹观,皇帝之所以还会给她赐府,就是不想让人认为她要出家,可这也只是掩耳盗铃而已,佳柔长公主即使不去紫竹观,也是日日打坐修行,早已不理红尘之事。
就连慧明公主的事,她也没有多问一句。
慧心公主很伤心,伤心没有一个人为妹妹求情,就连与她们最亲近的佳柔长公主亦是如此。
她被禁足三个月,解除禁足之后,她便进入了待嫁的阶段。
她的准驸马是一位寒门进士。
皇室所说的寒门,当然不会是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没有钱,根本供不出进士。
她的那位准驸马名叫林森,祖上是商贾,家境殷实,有了钱便想要势,因此,林家打从三代之前,便致力于对子孙的培养,可惜直到林森这一代,才出了这么一个读书种子。
林森是个幸运儿,从县试府试一路考过来,每次都是最后一名,殿试取进士三十五名,他便是第三十五名。
他没有考上庶吉士,可却被皇帝看中,给慧心公主做驸马。
他的同科们还要在七品位子上奋斗,而他却摇身一变,已经是从三品的驸马都尉。
当然,他的前程也止于这个位子。
慧心公主见过林森,二十五岁,生得一表人才,笑起来时左颊上有个酒窝,这让他看上去很亲切,慧心公主挑不出他有哪里不好,她对这门亲事很满意,她的公主府已经选好,正在修缮,等到修好了,她便要大婚,尚给那个只见过一次的驸马。
其实对她而言,谁给她做驸马都是一样的,因为无论是谁,都不会是萧真。
萧真已经死了,他死了!
皇后问过她的意见,她说全凭皇帝和皇后娘娘做主。
是的,她们姐妹从不会当面称呼帝后为皇叔父和皇婶娘,她见过小时候的赵廷珞抱着皇帝的腿喊皇伯伯,皇帝不但没有生气,还把御膳房刚送来的点心赏给他吃。
慧心公主并不羡慕,更不会照做。
因为她从小就知道,她们姐妹和皇室其他的孩子不一样。
她们虽然贵为公主,可是她们还比不上赵家其他的女孩子。
青川县主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在家里说一不二;
梁地的大郡主甚至能掌管亲卫军!
就连梁地那个只上玉牒却没有封号的养女,据说老梁王把她出家的那座山赐给了她。
如果可以,她也想出家,可是她们和佳柔长公主一样,连出家都不行。
她们只能顶着封号,硬着头皮却还要强作欢颜,去做那些别人让她们去做的事。
妹妹任性了一回,却要用一生的时间为自己的任性买单。
命中注定,她们不能随心所欲地生活,那么就不用再去争取什么了。
皇后娘娘对她的乖巧听话很满意,没过几日,便安排了她和林森的会面,她也只是看了林森一眼,便同意了。
因为她知道,即使她不同意,驸马也会是林森,因为这是皇帝为她选中的人,不管她同不同意,都会是这个人。
她同意,是她应该做的;她若是不同意,那就是她不懂事,是她不识抬举,甚至,是她忤逆。
她赌不起,她的身前身后,全都没有人。
想到这里,慧心公主苦苦一笑,无所谓了,妹妹被囚禁在慈恩寺,她即将被囚禁在公主府,都是囚禁,只是睡草席和睡锦缎的区别而已。
慧心公主下了马车,现在她仍然住在佳柔长公主府上,以前是她和妹妹两个人一起住在一个院子里,现在那个院子里只有她了。
甚至就连伺候她多年的嬷嬷和丫鬟,也因为妹妹的事被处置了,她甚至不知道她们是生是死。
现在伺候她的,都是新面孔,她和她们不熟,她们和她也不熟。
彼此都不熟,那也挺好的,至少她们离开时,她不会难过。
佳柔长公主要修行,平时是不见客的,因此,她的府里也鲜少会有客人。
可是今天,却有客人等在这里,而且还是慧心公主不想看到的人。
青川县主小时候给佳柔长公主做过伴读,佳柔长公主身边有很多老人儿认识她,只是后来佳柔长公主修道,青川县主便很少出现在她面前了。
慧心公主没想到,青川县主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来找她的。
“你找我有什么事?”从小到大,青川县主没少欺负她们姐妹,而且最擅长无中生有、倒打一耙。
青川县主鄙夷地看着她:“收起你那公主的架子,少用那种眼睛看人,你的底细,我全都知道,你把我惹恼了,信不信我把你那些不要脸的事情张扬出去,别以为萧真死了,这些事就能翻篇了,佳宜长公主如果知道你算计过她的儿子,看她怎么收拾你。”
慧心公主咬了咬嘴唇,问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恐吓我的吗?”
青川县主得意一笑,上前一步,用自以为最邪恶的声音说道:“你知道你的准驸马为了你做了什么吗?”
“准驸马?林森吗?他做了什么?”慧心公主下意识地问道。
“对啊,就是林森林进士,这位可是人材啊,哈哈,满朝文武都要甘拜下风。”青川县主越说越得意,她以为慧心公主会追问,可是慧心公主却不再问了,而是微垂着头,如同老僧入定。
青川县主一拳打在棉花上,她气极败坏,恨恨地说道:“那我就不绕圈子了,这位林进士早在十八岁时便已经成亲,迎娶了表妹,还生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你,堂堂公主,是去做妾的,哈哈哈!
对了,其实最初的驸马人选不是他,而是一个姓高的,可惜那人无福消受,在花楼与人争风吃醋,被人打废了,这才轮到林森林进士。
啧啧啧,差一点啊,你就失去了给人做妾的机会!”
第228章 伪君子(两章合一)
青川县主说的每一个字,都如重锤一般砸在慧心公主的心上。
她很痛,痛彻心扉!
青川县主口中那个姓高的,确有其人。
去年春日宴之后,皇后娘娘便和她说起过这桩亲事,还说会择日让她相看,可是后来这件事便不了了之,再后来,高某人便换成了林森。
她听说后,也只是稍稍诧异了一下,并没有放在心上。
无论是谁,都是皇帝给的,而她这个当事人,并没有选择的权力,所谓相看,不过就是走个过场而已,哪怕那个人是牛鬼蛇神,她也只能表示满意。
只是她却不曾知道,原来那位高某人已经死了,呵呵,死在花楼,死因是争风吃醋,这人分明是个登徒子啊,这就是皇帝给她选的驸马?
如果这人没有死,那么这人就是她的驸马。
荒唐!
至于青川县主说林森早已娶妻生子的这件事,慧心公主其实早有猜测。
林森家境殷实,没有理由二十五岁还没有订亲,多半是妻子的出身还比不上林家,因此一早就存了高攀贵女的心思,他敢尚主,那就说明他和前面的妻子没有婚书,禁得起皇室的调查。
这年头男人成亲之前纳妾的比比皆是,更何况林家本就是商户出身,没有太多讲究。
到时给点银子,把那女子远远打发掉,至于孩子,要么就按婢生子的名份留下,要么过继给林氏族亲。
若是佳宜、佳安长公主那样的身份,这种前面有孩子的,自是会被摈除在驸马人选之外。
可她不是佳宜长公主,也不是永嘉帝膝下任何一位公主,她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而已,宗人府即使查到林森曾经娶妻生子,只要现在林森现在没有正妻和嫡子,林森若是再给些好处,这件事也就稀里糊涂混淆过去了。
因为没有人会为她撑腰,更没有人会为她打抱不平,那些人即使不像青川县主这样当面嘲讽,也会站在一旁等着看她的热闹,看她尴尬,看她出丑,看她成为京中笑柄。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她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叔父,说不定还会认为她令皇室颜面无存。
就像她的妹妹慧明一样。
她相信自己的妹妹,她知道妹妹喜欢的人是谁,可是没有相信她,也没有相信妹妹,他们只相信他们想要相信的事。
青川县主恶狠狠地发泄了一通,她也要出嫁了,而且还是远嫁。
就在昨日,她被指给了南桂王幼子安世冲,那个不学无术的断袖!
南桂距京城那么远,这一去,她可能永远也不能回来了。
她不想嫁,她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她给佳柔长公主做过伴读,她给三皇子妃冯佳荷当过跟班,她可以嫁得很好!
上午她去求了冯佳荷,只要冯佳荷在乔贵妃面前帮她说几句好话,她就一定还有希望留在京城。
可是冯佳荷却告诉她,圣旨已下,哪怕是乔贵妃,也不能让圣上收回成命。
她这才来找佳柔长公主,在路上她也想明白了,这门亲事肯定不能改变了,那她可以退而求其次,让安世冲进京,赵廷暄都能进京做质子,安世冲这个异姓王的幼子为何不能?
如果安世冲来了京城,那她便能留在京城,只要她在京城,安世冲就不敢造次,那么她便还是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青川县主,而不是南桂王的小儿媳。
可是佳柔长公主没在府里,她忽然想到了慧心公主。
慧心公主也住在这里。
慧心公主也被指婚了。
安世冲好歹也是亲王之子,可是慧心公主却要下嫁给寒门进士。
可是凭什么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可以正大光明留在京城,而她却要远嫁蛮夷之地?
她心中不甘。
她忽然想起听冯佳荷说起的那些事,冯佳荷为了让她认为她嫁的并非最差的,还有比她更差的,便说出了林森早已娶妻生子的事,当时她也只是当成笑话,可是现在,她看到慧心公主那副狼狈的模样,感觉很痛快,很高兴!
安世冲虽然不是个好东西,可也要看和谁比了,如果是和林森相比,一个是天上的雪,一个是地上的泥,根本没有可比性。
青川县主堵在心口的那股恶气终于散了,她神清气爽,给了慧心公主一个不屑的眼神,雄纠纠气昂昂地走了。
她还有时间,她要让她娘去求孟太妃,皇帝很尊敬孟太妃,再说,她又不是不嫁,她只是想要留在京城而已。
青川县主走了,慧心公主却久久无法平静。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双目无神,前有高某人,后有林森,皇帝和皇后是觉得她还不够惨吗?
她向门口走去,新来的一个丫鬟飞奔着追上来,拦住了她。
“公主,您不是刚从外面回来吗,怎么还要出去,让嬷嬷们知道了,一定会说您的。”
慧心公主没有理她,一把将她推开,这些丫鬟婆子,全都狗眼看人低,知道她不受重视,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丫鬟急了,转身往回跑,她要去给嬷嬷们报信,公主太任性了,无法无天了。
慧心公主走到门口,看到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这是今天跟着她去铺子的那两个,这是她从新来的这批丫鬟当中,好不容易才挑出来的,老实听话,头脑简单。
两个小丫鬟战战兢兢,刚才那位姐姐已经去报信了,她们没能拦住公主,回来一顿打是跑不了的。
“我的帕子落在铺子里了,我要回去拿。”
慧心公主说完,便昂首走出大门,两个小丫鬟连忙跟上。
那家糖果铺子,是孝康皇后的嫁妆,后来孟家离京前,把包括这家铺子在内的几家铺子给了她和慧明做嫁妆。
这家铺子虽然开了很多年,但是生意不好,后来她托了佳柔长公主,搞到几张宫里的糖果方子,又有幸请到一位从宫里出来、擅做糖果的老太监,中间慧明出事,她被禁足,老太监吓得不敢用宫里的方子,还是她解除禁足之后,铺子的生意才渐渐有了起色。
自从慧明离开之后,她也只有在这家铺子里,心情才会好一点。
甜食能令人快乐。
半个时辰后,慧心公主又坐在了糖果铺子的二楼窗前。
几天前,她就是坐在这里,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想起林森的事,对其中一个丫鬟说道:“你去把李掌柜叫来。”
李掌柜很快来了,他也是孟家留在京城的人,这位做生意一般般,但对孟家却是绝对的忠诚。
慧心公主虽非孟皇后所出,但她奉孟皇后为嫡母,对于李掌柜而言,慧心公主便是他的半个主子。
“公主,您叫小人过来有何吩咐?”
“李掌柜,你在京城几十年,一定也有不少人脉吧,你去帮我查一个人,就是去年的进士林森,另外,那天有位买了很多东西的客人,你是否还有印象?”
李掌柜自是也听说慧心公主要下嫁林森的事了,公主要查准驸马,这事对他而言并不难。
不过,公主说的客人,他却是不太记得了。
自从推出了新的糖果,铺子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每天都有不少客人,他哪记不住?
慧心公主说道:“那位客人,把铺子里每样糖果全都买了。”
李掌柜一拍脑袋,他想起来了,的确是有这么一个人,而且那天公主也问过这个客人。
“记得记得,那位客人是个书生,眉清目秀的。”
慧心公主微笑:“就是他,连他一起查查吧,最好能查到他住在何处。”
两日后,林森的事情便被查了出来。
当然,她能查到的,便是林森想让人查到的。
林森一心科举,心思全都用在读书上,其母给他纳过一名姨娘,是他的远房表妹,这位姨娘给林家生下一对子女。
赐婚之前,林森便已经将膝下有两个庶子女的事情上报给宗人府,并且写了放妾书,姨娘家境贫寒,因此,林森给了这位姨娘一份体面的嫁妆,放她归家另觅良人。
至于那对庶子女,已经送到林氏族中,由族老亲自教养。
慧心公主听完,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果然,和她猜测的一样,这件事能传到青川县主耳中,说明早已不是秘密。
林森做得并不高明,更不隐密。
那个表妹根本就不是什么姨娘,本来就是他的结发妻子,只不过林家人从一开始就做了两手准备,考上进士另娶贵女,考不上,那也能落下一个对发妻不离不弃的好名声。
谁让表妹的娘家穷呢,如果不穷,也不会去给家境殷实的表哥做妾。
穷人家的女儿,哪怕生下长子,也得不到一份婚书。
慧心公主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如果那位高某人是个登徒子,那么林森就是衣冠禽兽、伪君子!
他想要求娶的是贵女,哪怕驸马只是闲职,在仕途上不会有所作为,但是却能改变林家的门楣。
林家有钱,却非巨富,家世清白,却不清贵,集三代之力,才供出一个林森,为的就是跨越阶层。
林家出了一位驸马,那便是皇亲,哪怕她死了,林森的子孙也是公主的子孙,他们不用和那些穷亲戚结亲,他们的联姻对象,是宗室,是勋贵,是官宦,如果子孙里还能再有考中进士的,那么再有三代,林家便能跻身世家之列,最差也是个二三流的小世家。
看到公主哭了,李掌柜吓了一跳,不知道后面的话还能不能说。
好在慧心公主很快便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问道:“那位客人呢,可有线索?”
李掌柜点头:“有了,有了!那位客人在咱们铺子里买的东西太多了,一顶轿子装不下,他便又雇了一顶轿子,专门用来放那些糖果。
小的找到了那两位轿夫,他们是亲兄弟,常年在这附近等活儿,只是前两天亲戚家里办喜事,他们过去帮忙,直到今天才回来,小的一打听,就打听到他们这里了。
他们也记得那位客人,毕竟,雇顶轿子装东西的人可不多,您说是吧》
据他们哥俩儿说,那位客人是去了甜井胡同,那甜井胡同里都是大宅子,胡同很宽,别说轿子,就是马车也能进去。
但是那位客人却没让他们把轿子抬进去,而是在胡同口落轿。
他们刚落轿,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名大汉,把轿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就打发他们走了,所以他们也只是知道客人去的是甜井胡同,却不知道是哪一家。”
甜井胡同?
慧心公主眼睛亮了,她并不知道甜井胡同在哪里,也没有听说过,但是这又有何妨,既然是在京城,那一定有很多人知道。
“李掌柜,你知道甜井胡同在哪里吗?”
李掌柜说道:“小的也只是听说过,但是没有去过,不过这些拉脚的轿夫肯定全都认识,您看小的要不要过去打听打听?”
慧心公主连忙点头:“那就有劳李掌柜了。”
李掌柜忙道:“能给公主办事,是小的福气。”
孟家在京城几十年,哪怕早在十多年前便回归故里,可是在京城,却依然有自己的人脉。
李掌柜既是孟家的人,那么让他去办事,就是最放心的。
李掌柜说去就去,向慧心公主告辞后便出去了。
望着李掌柜远去的背影,慧心公主嘴角弯了弯。
太子妃若是知道自己的陪房在为她做事,怕是要气得再死一次了。
可那又如何呢?
太子妃死了还能追封为皇后,孟家离开京城,却依然是名门望族。
太子妃那么疼赵渊,却把她和慧明视如草芥,呵呵,可那又如何?
赵渊早就死了,怕是连骨头也烂没了。
而她们姐妹却还活着,不但活着,还能继承太子妃的嫁妆。
孟家也真是吝啬,太子妃当年十里红妆,一百多抬嫁妆,良田千亩,二十多家店铺。
可是却只把一点零头留给她们姐妹。
她和慧明虽是庶出,可也是孝康皇帝的女儿,是钦封的公主,太子妃无儿无女,赵渊也死了,她的嫁妆不是应该全部留给她们姐妹吗?
第229章 表哥表妹(两章合一)
没过两天,纪大娘带着杠头过来做饭,刚到胡同口,便被人叫住:“这位大婶,请问你是住在这里吗?”
大婶?
纪大娘皱起眉头,上上下下打量面前的人,一脸老褶子,比她爹都老,还敢叫她大婶?
“你管谁叫大婶呢,我啥时候有个你这么老的侄子?”
那人这怎么还骂人呢。
“大姐”
“谁是你大姐?“
“大妹子!”
纪大娘翻个白眼,总算有点家教了,年纪一大把,怎么就四五六不懂呢。
“啥事儿?”
“你住这儿,一准儿知道咱们这儿有位读书人,个子挺高,眉清目秀,对了,出手也挺大方。”
纪大娘没好气:“没有这人,你记错了。”
“怎么可能记错呢,轿夫都说了,那人就住在这里。”
纪大娘恍然大悟:“你说的是孙少爷吧,咋地,打听朱举人家里有多少钱,想去偷啊?”
“孙少爷?”那人自动忽略了最后两句,他最怵头的就是京城这些婶子大娘们,你说她们嘴严吧,就没有比她们嘴更快的了,你说她们嘴上没有把门的,她们警惕性可高了,动不动就把细作、奸细挂在嘴上。
说什么来什么,纪大娘问道:“你打听孙少爷做什么?我知道了,孙少爷的舅舅是戍边的武将,你该不会是鞑子派来的细作吧,来人啊,抓细作!”
杠头:“汪汪汪!”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好几个老太太:“细作,有细作!纪妹子,你等着,我回去拿锣!”
纪大娘:“咦,你跑什么?说你呢,那个细作,你别跑!”
甄五多正坐在院子里和三千两聊天,听到外面吵闹,小老头立刻拿上马扎和小茶壶跑出来看热闹,可是他晚了一步,热闹已经散了。
小老头遗憾不已,感觉他那五十两银子一两的新茶都不香了。
“纪妹子,你不讲义气啊,有热闹也不让杠头进来叫我,”
纪大娘怪不好意思的,她也没想到那人跑得那么快啊。
“也不知道从哪来的一个生瓜,打听书生,还是个出手大方,个子很高的书生,咱们这片儿的书生就五个,你家的小野,我家那个讨债鬼,还有金举人家的那两个,再有就是孙少爷了,可若是出手大方个子又高的,那就只有孙少爷了,你家小野才八岁,金举人家的那两个一个十一,一个九岁,我家那个倒是十五了,可是个子也不高啊,他要找的,不是孙少爷还能是谁。”
甄五多心道,人家找的是书生,不是只有学堂里念书的才叫书生,金举人四十多了,那也是书生。
不过,他猛的想到了一个人。
就那天,萧真那个不孝子,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的羊角风,打扮成书生的样子跑过来气他。
没错,那小子平时不那样穿,就那天,穿了一身书生袍,还买了好多糖果,那些糖果直到现在还没吃完,这在别人看来,可不就是出手大方吗?
莫非那人要打听的是他老人家的不孝子?
“那人长什么样?”小老头问道,找那不孝子找到这里来,夭寿啊,那不孝子若是连累了他的宝贝大孙女,看不扒了他的皮!
纪大娘:“年纪不轻了,那脸老得像榆树皮,说的是官话,不过,一听就是外地来的,咱京城就没有这么没脸没皮的人。”
甄五多,得,又来了。
“外地人在京城住了几十年的,那可多了去了,那你说,人家是京城人,还是外地人?”
纪大娘:“当然是外地人,不论住多少年,他都是外地人。”
甄五多:“那你说皇家是京城人还是外地人,太祖爷进京时都四十了,祖上也不是京城的,对了,祖坟也没在京城。”
纪大娘:“哎哟,我说老爷子,你这不是抬杠吗?那太祖爷能和咱们小老百姓一样吗?天下都是他的,京城也是他的,都是他的。”
小老头
“我不和你吵,杠头,来,我给你拿肉干吃。”
纪大娘去厨房,小老头带着杠头去了后边的院子,一挥手,一名护卫从房顶跳下来。
“去查查,谁在打听书生。”
护卫刚走,赵时晴就跳了出来:“外公,什么书生啊?”
小老头没有瞒她,这事他必须要告诉他的宝贝大孙女,让她知道,萧真那小子又惹事生非了,把人都招到家里来了。
能挑拨离间的机会,小老头决不放过。
赵时晴也觉得,那人口中的书生就是萧真。
可惜今天来的那人,被纪大娘吓破胆,跑得太快,护卫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人。
不过,这件事让大家提高了警惕,京城藏龙卧虎,必须小心谨慎。
但是从这天开始,时不时就有人在胡同附近转悠,护卫暗中抓住一个,问是谁让他们来的,那人先是不说,被护卫捧了一顿,便说了实话。
护卫很快便查到一人,那人姓李,是一家糖果铺子的掌柜,就是他让人盯着这里,如果看到年轻书生,务必查出是哪家的亲戚。
是的,李掌柜花了银子,从里正那里查到甜井胡同里各家各户的情况了。
那天纪大娘说的那位孙少爷,的确满足这些条件。
书生、年纪、个子高、清秀、出手大方。
可是李掌柜亲自看过,孙少爷并非那天买糖果的那位客人。
而住在甜井胡同的其他人家,全都没有符合这些条件的。
所以李掌柜怀疑,那位客人并非住在这里,而是这里某户人家的亲戚。
可是他没有办法,只能用这种笨法子,让人在这里守株待兔。
听说背后之后居然是一位糖果铺子的掌柜,赵时晴便想到那天萧真带来的那些糖果。
赵二小姐吃过见过,一看就知道那些不是普通糖果,那天她只顾着和小老头吵架,倒是把这件事给忘了。
她问护卫:“查到那家铺子的底细了吗?东家是谁?”
护卫沉声说道:“属下查清楚了,那家铺子是孟家的产业。”
赵时晴想到了淑太妃,问道:“淑太妃的娘家?”
护卫摇摇头:“是孝康孟皇后的娘家,那家铺子原本是孟皇后的嫁妆铺子,孟皇后薨逝后,铺子就交还给孟家了。”
赵时晴想起来了,是啊,先太子妃就是姓孟。
孟皇后姓孟,淑太妃也姓孟,外人都以为她们是同宗,其实并非如此。
淑太妃的祖上是孤儿,被一个姓孟的乞丐收养,便也跟着姓孟了。
其后代出了有出息的子孙,家族便渐渐兴盛起来,但至今也不过几十年而已。
而孟皇后的娘家,却是根基深厚的名门世家,祖上出过大儒,其家族更是能追溯到几百年前。
由此可见,当年太上皇对孝康皇帝寄与厚望,孟皇后是太上皇以皇后为标准,为儿子精挑细选的妻子。
赵时晴怔怔一刻,忽然想起另一家铺子。
那是一家古董铺子,她曾经在那家铺子外面,看到杨胜秋和慧明公主幽会。
“你再去查一下,孟家是不是把这家糖果铺子给了慧心慧明两位公主。”
古董铺子是孟家给两位公主的,说不定这家糖果铺子也是。
如果糖果铺子现在属于两位公主,铺子里会有那些市面上买不到的糖果,便说得通了。
消息很快便传了回来,孟家的确把这家铺子在内的几家铺子,留给两位公主做嫁妆。
孟皇后没有留下子嗣,孟家想来也是想让两位公主能够感念孟皇后的恩情,逢年过节,逢年过节,为孟皇后上炷香。
赵时晴自言自语:“原来这铺子真是那两位公主的,慧明公主去了慈恩寺,可能这辈子也不能出来了,这铺子的主人,如今就只有慧心公主一个人了。”
护卫查到李掌柜是孟家的人,赵时晴并不认为调查萧真是孟家的主意。
别看孟家是名门望族,可是树大分枝,越是这种大世家,内部便越是复杂,各房各院争斗不休那是常态。
否则为何孟皇后要把萧岳托付给佳宜长公主,而不是自己的娘家?
长公主府是佳宜长公主当家作主,别看她恨不能粘在萧驸马身上,可是她说一,萧驸马决不会说二,她把萧岳抱回来养着,萧驸马便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宁可被天下人耻笑,也要帮着佳宜长公主安顿侄子。
这件事,佳宜长公主能做,孟家却不能,别说孟家那么多房头,就是孟皇后的几个哥哥,面对这种搞不好会抄家灭门的大事,也会意见各异,说不定还会兄弟阋墙,反目成仇,那样一来,最危险的就是萧岳。
而这种大家族,最擅长趋吉避凶,这从孟皇后去世之后,孟家便离开京城就可以看出来。
所以,李掌柜调查萧真这件事,一定不会是孟家所为。
不是孟家,那么要么是李掌柜闲的慌,要么就是有人让李掌柜这样做。
赵时晴更偏向后者。
李掌柜是替人办事。
这个人是谁?
呼之欲出!
赵时晴冷哼一声,慧心公主,她调查萧真做什么?
话本子里都写了,表哥表妹,铺床盖被。
好你个萧真,死了还要勾三搭四。
不过,赵时晴很快想起萧真说过的另一件事,佳宜长公主之所以对这两位公主不闻不问,并非是她心狠,而是她压根就看不上这对姐妹和她们的娘。
她们的娘,是孟皇后临死前下令勒死的。
那个女人,没安好心。
那个女人若是不死,萧岳就不能活着送出去。
孟皇后留下这对姐妹,不是她心软,而是因为她们身上流着孝康皇帝的血。
佳宜长公主若是不知道这件事也就罢了,可她临危受命,孟皇后把所有已经发生和没发生的危机全都告诉她,她既然知道了,最体面,也最不会让人怀疑的做法,便是对这两个侄女视若不见。
慧心公主不知道佳宜长公主在这件中扮演的角色,可是萧真知道啊。
萧真既然知道,那就不可能和慧心公主来表哥表妹那一套。
赵二小姐坐着不动一言不发,就把自己说服了。
萧真清清白白,没有勾三搭四。
赵时晴心里甜滋滋的,下意识地四下看看,把心里的喜欢藏起来,她还没从豆芽菜的伤害中走出来。
她让秀秀给她化了一个六亲不认的妆容,在小老头面前转了一个圈:“外公,我像谁?”
小老头:“谁也不像,四不像!”
赵时晴放心了,这下走在街上,就不会让魏无病认出来了。
她虽不惧魏无病,可也不想惹麻烦,那个魏无病神神叨叨,一副脑浆子没摇匀的样子,白瞎了一副好相貌。
赵时晴带上几个小伙伴,浩浩荡荡去了如意舫。
萧真刚从外面回来,一进门便看到赵时晴,笑容便挂在了脸上。
可惜他戴的是假脸,那笑容便显得很假,赵时晴不忍直视,连忙进入正题。
她讲了李掌柜的事,又讲了自己的猜测,当她提起慧心公主时,萧真脸上的笑容彻底没了。
“那天我确实感觉有人在看我,可我回头时,却什么也没有,现在想来,当时一定是被慧心看到了。”
赵时晴问道:“你和她的关系怎样?”
萧真:“我和她不熟。”
赵时晴:“你们是表哥表妹,她没有送过你荷包帕子什么的?”
萧真吓了一跳,他家小姑娘怎么连这事也知道?
他自己都给忘了。
“小时候我们都在宫里读书,那时年纪小,又都是亲戚,所以学堂里不分男女,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连同佳柔长公主,还有其他府里的几个小孩,连同慧心慧明,我们都在一起读书。
我忘了是哪一年了,有一次慧心给了我一个荷包,也可能是扇套,总之是个绣花的东西,我说不要,她硬塞给我的,给完就跑,刚巧那几天我骑马扭到脚,走路一瘸一拐,没等我追上她,她便跑得没影了。
我没办法,就把那东西给了佳柔长公主,佳柔长公主是我小姨,我把那东西给她,谁也不会说什么。
至于后来那东西是被佳柔长公主扔掉了还是留下自己用了,我就不知道了。
真的,我和她虽然是表兄妹,可是我和她真的不熟,唯一的交集就是那一次了,我现在都想不起她的模样,也可能从开始就没有仔细看过她。”
赵时晴瞪大了眼睛:“啊?你还那么小就招蜂引蝶了?”
第230章 半年之约(两章合一)
萧真我这该死的臭嘴!
“没有,真没有,我那时还没开窍,什么都不懂!”
辩解是一定要辩解的,面前的人不是别人,是对他而言重若泰山的人。
赵时晴:“那你是什么时候开窍的?”
萧真想说,看到你就开窍了,可是转念一想,又不全是。
前世他死的时候已过而立之年,怎么可能没开窍?只是他的心思没在这上面,没有想过,也没敢想过,更重要的是,他没有遇到这个如阳光般绚烂,又如阳光般温暖的姑娘。
一旦遇到,便想与她相伴一生,看她嘻笑怒骂,陪她踏遍山河,下雨时,为她撑伞,寒冬腊月,给她一室温暖,温一壶酒,叫上三五好友,陪她一起笑看风雪。
不知何时,四周气氛早已安静下来,静得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萧真没有回答赵时晴的问题,但是四目相对时,赵时晴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柔情,不灼人,却缱绻,赵时晴下意识想要避开他的目光,然而,那眸子像钩子,让她忍不住想要留下来,留在他的生命时光中。
赵时晴忽然发现,她好像已经记不清初见时的那个萧真了,只记得七分人三分鬼,可是具体的他是什么样子,她记不得了。
她能想起的,是那个在满院萧瑟中为她修理秋千的萧真,是白凤城和她一起爬墙头的萧真,是在她因为小羊哥哥变了而心情不好,带着她到大石槛找刺激的萧真,还有,面前这个明明一肚子机关算计,却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把那些本该瞒着她的青涩往事合盘托出的萧真。
她说:“我喜欢自由自在。”
萧真:“真巧,我也喜欢。”
前世的他十八岁后便不知自由为何物,哪怕他一次次逃过朝廷的追杀,可是他的心,却早已被无边无际的仇恨重重封锁,他透不过气,他的灵魂深陷其中,至死不休。
即使重生,他也仍然挣不出,脱不开。
直到他遇到了赵时晴,她带给他一道光,那道光照亮了他的心,他的生命,让他看到了自由,原来,自由是这么美好,如她般甜美,如她般清彻,如她般温暖。
她说:“我不喜欢委屈求全,也不喜欢小心翼翼迁就,你不用围着我转,我也不喜欢花尽心思刻意讨好,开心就在一起,不开心就一别两宽,我有两座山,我能像师父那样,不成亲也能过得潇潇洒洒,快快乐乐,我捡了好多孩子,我把他们养得很好。”
萧真前面的话他能理解,后面这两句是什么意思,是说她能把捡来的孩子养得很好,那么也能把自己的孩子养好,她可以像师父那样不成亲,也能独自养活她的孩子。
是的,她的孩子,她一个人的孩子,不喜欢了,哪怕成亲了也能去父留子的孩子。
萧真
小姑娘是在梁王府富贵滋养和白鹤山自由自在中长大,两个不同的环境,培养出现在的她。
她拥有强大自信的灵魂,而她也足以撑起这份自信。
萧真微笑:“那我会努力,努力让你不嫌弃我。”
赵时晴觉得这话也没有哪里不对,她和他都很年轻,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她喜欢男人长得好看,万一萧真越来越胖,五花三层,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嫌弃。
赵二小姐从来就不知内耗为何物,想到什么就要说出来。
“我不喜欢男人太胖,最讨厌男人有大肚子,小孩子和我外公除外。”
萧真点头,他记住了,好在他们萧家的人都不胖,但事有反常,他也不敢保证将来会不会发胖,所以,他要努力保持身材,不让自己有大肚子。
赵时晴:“我不喜欢一脸油腻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不喜欢。”
萧真也不喜欢,他赞成。
赵时晴:“我也不喜欢斤斤计较的人,但是同样也不喜欢把吃亏当成福气的人。”
萧真:“我也是。”
赵时晴:“我爱花钱,但是我的钱就是我的钱,我可以为你花钱,但是你不能盯着我的钱,逼我给你花钱。”
萧真
“你的钱永远是你的钱,我的钱也永远是你的钱。”
赵时晴满意了,一拍脑门,又想起一件事:“我的孩子,至少要有一个姓时。”
萧真:“这不是应该的吗?”
时家只有赵时晴一人,甄五多一门心意要让老甄家断在他这里,可是时家都是好人,需要有人将这份良善传承下去。
赵时晴满意了,越看萧真越喜欢,不愧是她看上的人。
但是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但是以后的事,也不是坐在屋里就能空想出来的,需要用时间和精力去相处后才能知道。
萧真,是她愿意去尝试,也愿意去相处的人。
甚至,成亲也行,纪大娘说过,男人是不是对你好,不要听他说的,也不要看现在,要等成亲生了孩子才能渐渐看出来,而且也只是渐渐,不是一下子就能知道这人究竟对你好不好。
有的人,就是会演,能演一辈子也行,可偏偏在遇到变故时便显露本色,令人心寒。
这样的人,就是当场醒悟一脚踹开又如何,不也还是白白恶心了几十年?
赵时晴有很多人生导师,除了师父慕容琳琅,还有她的养父、她的姐姐、大哥,村子里的婶子大娘,她的外公,没见过面的父母和阿奶,纪大娘、阿萍姐、秀秀,甚至还有燕大侠和尚未成年的小珞珞,总之,她遇到过很多人,好的坏的,她都学到了,也记住了。
萧真眼睁睁看着小姑娘的嘴角越扬越高,最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萧真,你要记住我们今天说的话,你不要变胖,不要变丑,不要变成我们全都讨厌的人,否则,我就把你踹了,不对,是在你刚刚让我讨厌时,我就把你踹了,你放心,我舍得。”
萧真收起嘴边的微笑,他抬手抱拳:“萧真谨记,此生不忘。”
赵时晴满意了,今天真是一个好日子,她必须回去告诉外公,还要告诉姐姐。
赵时晴回去的路上,就在盘算怎么和外公说。
所以她一进门,就对甄五多说道:“外公,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甄五多:“先说好消息吧。”
赵时晴:“外公,我有正式看上的人了,你可以准备起来了。”
甄五多:原来你以前那不是正式看上,现在才是?
他冷哼一声:“那坏消息呢?”
赵时晴:“那个人是萧真。”
甄五多:这个消息无论好坏,你其实可以不用告诉我。
赵时晴宣布完这两个消息,便跑进屋里,给姐姐写信。
大哥不认识萧真,这件事先不告诉他了。
但是姐姐认识萧真,也见过萧真,所以这件事一定要告诉姐姐!
赵时晴写了整整五页纸,这才意犹未尽的停下笔来。
让泥鳅把信送到梁都信兵手中,尽快送去梁地。
她这才晃晃悠悠去找师父,自从豆芽菜事件之后,她看到师父就想到豆芽,为了尊重豆芽,她已经决定以后都不吃豆芽了,无论绿豆芽还是黄豆芽,一概不吃。
“师父,我和你说件事呗。”
漂漂亮亮,甜甜软软的小徒弟,靠在师父身上,师父好香,好美。
“如果还是为了那个戴假脸的小子,就闭嘴。”
“我可以闭嘴,但是师父要记着给我添妆啊,师”
话未说完,她已经被扔了出去。
赵时晴从地上爬起来,抹一把并不存在的泪水,大声唱道:“豆芽菜啊,地里黄啊”
屋里传来师父冷冰冰的声音:“豆芽菜又不是种在地里。”
师父理她了。
赵时晴嗖的一声窜进屋里,抱着师父的胳膊:“师父,我是因为喜欢他,才想和他在一起,若是有一天,我不喜欢他了,一定把他踹掉,保证不会留他过年,你放心,我不会委屈自己的。”
师父叹了口气:“儿大不由娘,何况我也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孩子,你自己想清楚就好,不过,老爷子说得对,萧真身份特殊,我们全都不想让他拖累你。”
赵时晴当然明白他们都是为她好,她保证:“师父,我知道。”
慕容琳琅伸手把她揽在怀里,就像小时候那样:“等我老了,你要给我养老。”
赵时晴:“你才大我十岁。”
慕容琳琅:“那你也要给我养老。”
赵时晴:“你自己生个孩子不行吗?”
慕容琳琅:“生孩子不疼吗?万一死了呢?我都一大把年纪了,你还让我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你心安吗?”
赵时晴:“你才三十,哪里就一大把年纪了?”
慕容琳琅一把推开她:“我哪有三十,我只有二十六,你是说我长得老吗?滚一边去!”
师徒关系,今日破裂。
赵时晴再次被师父扔了出去,这次她早有防备,稳稳站住,冲着屋里做个鬼脸,便开开心心去找秀秀玩了。
留下一个生闷气的小老头,和一个恨不能钻到镜子里寻找鱼尾纹的美人师父。
小老头的闷气并没有持续多久,祖孙二人都是一样的,有气也要让别人去生。
于是小老头坐上马车,去了如意舫。
萧真已经决定,这两天不出门了,他知道甄五多一定会来兴师问罪。
甄五多果然来了,神情阴沉,目光狠戾,浑身透着煞气。
这一刻,他不是那个一团和气的小老头,他是杀人不眨眼的海上霸王。
甄五多还没进门,一群人便将如意舫层层围住,萧真插翅难飞。
萧真连忙迎出去,远远便恭身行礼,甄五多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或者,这小子被人换芯子了?
这还是那个又臭又硬气死人不偿命的萧真吗?
这小子给他当了十年儿子,加在一起也没有现在恭敬。
不过,甄五多的闷气消散了不少。
他走进如意舫,这还是他第一次来这里。
他四下看了看,一脸挑剔:“这是什么鬼地方?家徒四壁的,你是穷得揭不开锅了吗?这房子本就风水不好,让你住得更是满是穷气。”
他拍了拍衣袖,生怕被穷气沾到身上。
萧真忙道:“我会把这里重新装璜,按照晴晴的喜好,她喜欢热闹,我便把这里布置得花团锦簇,富丽堂皇。”
甄五多哼了一声,一双小眼睛,紧盯着萧真的脸:“我外孙女爱漂亮,养只狗都要挑那毛光水滑的,你这张脸,太假也太丑了。”
萧真沉声说道:“我一日不能摘下这张脸,一日就不会谈婚论嫁。”
甄五多啪的一拍桌子,气焰嚣嚣:“什么意思,你一辈子不能摘下这张假脸,我孙女就要被你吊一辈子?”
萧真咬咬嘴唇:“一年,一年之内,我不能恢复原本身份,今生便再不会出现在赵二小姐面前。”
甄五多冷笑:“一年太久了,半年,我给你半年时间,半年你还不能正大光明,堂堂正正回归萧真的身份,你就有多远滚多远,别让我看到你,否则,呵呵!”
萧真一怔,半年?好像有点紧迫,但是也还来得及。
“好,半年就半年。”
甄五多:“小子,不要以为半年之后,我就会把孙女许给你,我说的半年,是你在半年之内做回萧真,还我会不会答应这门亲事,还要看那时的萧真配不配得上我孙女,总不能你们萧家满门抄斩了,我孙女还要嫁给你吧,做梦!”
萧真再次行礼:“晚辈谨记,定当全力以赴!”
甄五多的嘴角抽了抽,这就自称晚辈了?
说好的父子情深呢?
他是一点儿都不留恋啊!
小老头伤心了,要儿子有何用,最争气的这个都是这样,另外那一百多个就更不用提了,好在这些玩意儿全都不是亲生的,否则真要气死他了,这些玩意儿不要就不要了,他老人家有孙女有银子那就足够了。
这一刻,小老头大彻大悟了。
今天去如意舫的事,小老头没有瞒着大孙女,瞒也瞒不住,所以他实话实说。
“外公替你提的条件,半年,只给他半年时间,行就行,不行就滚蛋,你有个当王爷的大哥,还有个有钱的外公,你又聪明又漂亮,咱不愁找不到更好的,大孙女,你说对吧?”
赵时晴点头如捣蒜,哎哟哟,要不怎么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她今天才发现,原来她的条件这么好。
“对,太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