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拍桌子(两章合一)
萧真当然记得这件事,当初他和赵时晴就是根据那张地图,误打误撞发现十里铺的那个山门堂口的。
虽然十里铺的堂口被他们清扫干净,但是那张地图的线索也因此断了。
赵时晴说道:“难怪杨老大夫离开太医院后,没有返回故乡,叶落归根,反而带着孙儿四处游历,我以为是他老人家萧洒恣意,现在看来,他是想要保护孙儿。”
这一刻,萧真和赵时晴不约而同,全都想到一个名字——郎秋白。
赵时晴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从萧真口中。
这是前世冯雅兰的夫君,他的身份是郎静的嗣侄,二甲进士,工部的一个从五品的普通官员。
童州四地水患,他被三皇子派到五皇子身边,那场水患之后,五皇子因失职被贬为庶人,后来死在自己的王府中。
五皇子的五名手下全部凌迟,而郎秋白却是因公殉职。
当时赵时晴听到这里时,怀疑郎秋白是三皇子派到五皇子身边的一根毒刺,但是由于他是因公殉职,因此朝廷清算的时候,根本没有查到他。
再后来,郎秋白唯一的儿子丢了,冯雅兰从此深居浅出,消失在世人的视线之中。
而当时赵时晴怀疑郎秋白没有死,他是被洪水卷走的,当然也能借水死遁,赵时晴更怀疑他的儿子也不是被拐子拐走,而是被郎秋白接走了。
且,郎秋白就是杨胜秋,杨胜秋就是郎秋白。
至于前世杨胜秋为何会改名换姓,又为何是以郎静侄儿的身份来京,为何没有高中状元,这与前世种种的不同之处,萧真也找到了答案。
说来说去,就是这一世有了赵时晴这只小蝴蝶,佳宜长公主夫妇没有死,梁王府和萧家没有兵戎相见,天下太平,太平到让杨胜秋没有了前世的小心翼翼,同样是借助郎静之力,前世他给郎静的早夭弟弟做了嗣子,而这一世,他却是以郎家西席的身份出现,同样是抱郎静大腿,这一世却给自己留出余地。
且,上一世他连科举都要藏拙,而这一世,却展露锋芒,高中状元/
只是那个时候,无论是萧真还是赵时晴,都想不通郎秋白为何假死,甚至于五皇子死后,三皇子地位稳固之后,他也没有出现,甚至还接走了儿子。
关于这一点,当时萧真和赵时晴全都想不明白。
然而现在,如果郎秋白就是杨胜秋,如果杨胜秋的母亲就是那场同室操戈惨案的幸存者,那他就有死遁的理由。
山门的人发现了他,再或者,有人知道他的身世秘密,并以此相挟,这都让他不得不死,不得不走。
赵时晴呆坐良久,叹了口气。
“那些山门的杀手受狗皇帝之命来竹西塘的时候,一定不知道杨老大夫的儿媳就是山门中人,他们执行的是雇主的命令,而非山门的门规,否则,他们不会放过杨胜秋。”
是的,虽然杨胜秋当时没在,但是他在百里之外读书的事不是秘密,如果那些人是冲着杨胜秋而来,一定会去白凤城斩草除根。
然而那些人并没有,他们只杀了与杨老大夫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人。
这就说明,那些人要杀的是杨老大夫,而不是杨胜秋。
但是杨胜秋还是害怕了,因此,除了那次见没人来接他,也没人给他送吃食花用,他这才请夫子带他回到竹西塘,得知时家人出了远门,此后十年,他再也没有回过竹西塘。
时家人出远门对他不闻不问很正常,但是杨老大夫不会,他不会放下尚未成年的孙儿不管不顾。
因此,当时杨胜秋得知祖父和时家人一起出远门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们可能出事了。
赵时晴深吸了一口气:“这个人可真够冷情的,他猜到祖父出事,却能事不关己心安理得过了十年!
他甚至不关心自己的祖父!
现在想来,在我找到他,把那封信交给他之前,他可能一直认为,他祖父出事是与山门有关,他也相信祖父不会出卖他,所以他只要心安理得做个孤儿便可高枕无忧,便可安心做他的状元郎。
哈,我们时家于他是外人,那他的祖父呢,那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竟然能狠下心不闻不问。
不指望他去报仇,也不指望他去追凶,可是常回竹西塘看看总行吧,万一他祖父没有死呢?
对了,他祖父的尸骨找到后,是我外公出银子置办寿材和福地,他至今都没有向我祖父当面道谢,更没有回去祭祖。
我原本只以为他是冷心冷肺,现在看来,他是害怕,他怕别人知道他和杨老大夫的关系,他更怕暴露他是山门之后,不,他是前朝皇室!
还有那个倒霉的林贤,难怪他要杀人灭口,他怕是也想杀我吧,毕竟那封信是我交给他的,可惜他找不到机会,所以他才想从秀秀下手,好在秀秀不是傻子。”
赵时晴越说越气,啪啪啪拍桌子,如果杨胜秋就在她面前,已经被她拍成馅饼了。
杨胜秋原本以为危机解除,所以才来了京城,并且成了受人瞩目的状元。
可是这个时候,赵时晴出现了,带着那封信出现了。
从此之后,那柄无形巨刃再次悬在杨胜秋的头顶,他忽然发现,危机还在,而且更胜从前,因为从前的他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山野小子,而现在,他是状元郎,他在明,山门在暗。
所以他才迫不及待要抱大腿,他想成为冯恪的女婿,有三皇子和冯恪罩着,他站得越高,山门便越是不能动他。
而知道他与竹西塘时家有关系的人,一个是林贤,另一个就是赵时晴。
林贤被他灭口,虽然未死,但是至今还住在许府之中,在杨胜秋看来,林贤早就死得透透的了,那么就还差赵时晴了。
赵时晴能不生气吗?
她太气了!
就是因为她爹好心,收留了这对祖孙,所以就搭上了一家人的性命。
就是因为她好心送了一封信,她这个侥幸活下来的时家人,也要被人灭口。
“我们时家是欠他的吗?没错,我的眼睛是杨老大夫治好的,可那也是他的报恩,我家救了他们,收留他们,甚至就连杨胜秋读书都是我家出钱,托的关系,每次杨胜秋回家,我爹都要大老远去接他,自家子侄也不过如此了,所以我们家不欠他们的,反而是他们欠我家的,现在他还想杀我,他是人吗?”
赵时晴抬起手,又去拍桌子,可是这一次,她的手落在一只大手上,不知何时,萧真把手垫在了桌子上。
“手疼不疼?”萧真温声问她。
赵时晴的怒气忽然就散了,任由萧真的大手轻握着她的小手,萧真的手透着微微的凉意,赵时晴想,那次的重伤还是伤到内里了,这么久还是没能调养回来。
只是萧真不说,她还没有察觉,萧真说了,她才发觉她的手真的很痛,好在她没蓄指甲,否则肯定齐根断了。
忽然,萧真手里一空,那只小手抽了出去。
萧真心中不舍,可是下一刻,那只白嫩嫩的小手已经伸到他的嘴边:“给我呼呼。”
温热的气息传到手指上,赵时晴的脸攸的红了,她缩回手,想了想,索性把双手藏到背后:“好了,不疼了,不用吹了。”
一双杏眼左顾右盼,长长的睫毛如蝶翼翻飞,将一番少女心事藏在潋滟眸光之中
回到甜井胡同,赵时晴就迫不及待把杨胜秋与山门的关系告诉了甄五多。
甄五多也气得不成,于是祖孙俩一起拍桌子,那张可怜的黄花梨小炕桌华丽丽阵亡了。
甄五多蹙眉:“早就说要用紫檀了,紫檀桌子肯定拍不烂。”
赵时晴也蹙眉:“紫檀不好看,就要黄花梨,再换十张也是黄花梨。”
最后小老头妥协了,第二天,屋里又换了一张新的黄花梨小炕桌。
“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知道紫檀好了。”
赵时晴冲他做鬼脸,于是第三天,屋里又多了一张紫檀炕桌。
“单日用紫檀,双日用黄花梨,有需要拍桌子的事,全都集中到单日。”赵时晴说道。
小老头乐了,还得是他家小棉袄,咋就这么善解人意呢。
“外公,你大孙女好吧?”
“好,当然好。”
“你那里补气血的好东西给我点呗?比如那几支百年老参,也给我一支呗?”
小老头上下打量她,脸蛋红扑扑,眼睛亮晶晶,就连头发都是黑得发亮,怎么看都不像是需要补气血的:“哼,大男人补的哪门子气血,还百年老参,我看路边十文钱一把的大红枣就挺配他。”
赵时晴呜呜呜,萧真,你干爹是彻底不想要你了!
被赵时晴想要拍死的杨胜秋此时正满头大汗地翻找一份文书。
这份文书是昨天送到他这里来的,他处理之后就放在书案上,可是今天侍郎大人让人过来拿的时候,他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虽然并不是非常重要的文书,但却也是地方上整理后报上来的,侍郎大人等着过目,他拿不出来,肯定是要担责任的。
可是杨胜秋把书案上、抽屉里,以及柜子里的所有书册卷宗,却没有找到那份文书。
汗珠子顺着白皙的额头滚落下来,他颓然地坐到椅子里。
他从小养成的好习惯,从不会乱丢乱放,更何况这是次日就要用到的文书。
他的目光落在另外两张书案上,和他在同一间屋子里的还有两位大人,不过他们二人这两天全都没来衙门,张大人的父亲生病,他请假侍疾;保丰仓的两名仓大史要调任,王大人被派去查帐。
因此,最近这两天,这间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正在这时,侍郎大人又派人过来催了,来人见杨胜秋还没把那份文书找出来,当即便拉下脸来:“杨大人,您该不会是把文书带回家了吧,咱们户部明文规定,没有侍郎大人的批准,不能随便将文书带出衙门。”
杨胜秋心里来气,这人不过就是侍郎大人手下打杂的小吏,连品级都没有的东西,竟然也敢对他说三道四。
他强忍怒气,沉声说道:“谁说我把文书带出衙门了,明明是有人进了我的房间,把文书偷走了,我现在就随你去见侍郎大人,让他好好查查,究竟是谁偷走文书的。”
小吏自是不怵,两人吵吵嚷嚷走出屋子,从这里到侍郎大人的房间还有一段路,那小吏嘴上不停,声音也不小,于是没等杨胜秋见到侍郎大人,整个户部全都知道,杨胜秋弄丢了一份重要文书。
“听这语气,那份文书是地方上报上来的,唉,如果要补,这要耽误很长时间了。”
“我知道是哪里报上来的,是长兴府。”
“天呐,长兴府的那位刘知府最是古板严肃爱说教,若是让他知道是咱们户部把文书弄丢的,怕是不会配合补报的,再说,长兴府与京城远隔上千里,这一来一回,怕是要一个来月了。”
“谁说不是呢,丢什么文书不好,偏要丢刘知府的文书,杨大人可真够倒霉的。”
“若是杨大人做了冯首辅的乘龙快婿,可能也不会摊上这些事了。”
“要不怎么说杨大人倒霉呢,好好的亲事也没了。”
这些人说话的声音虽然小,可还是有几句落到杨胜秋耳中。
明摆着是有人要整他,否则为何偏偏丢的是刘知府送来的文书呢。
长兴府的刘知府出名的又臭又硬不好打交道,如果让他知道他送过来的文书被户部弄丢了,他能一道折子捅到皇帝面前,这种事他做过,而且不止一次。
杨胜秋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侍郎大人,侍郎大人面上不悦,但还是让人去查了。
调查的结果就是,从昨天到现在,除了杨胜秋以外,就只有那名小吏进过那个房间,而小吏进去也是找杨胜秋要文书的,所以没有人去偷文书,那份文书就是杨胜秋自己弄丢的。
最后的处理结果,就是罚了杨胜秋一个月的俸银,他还要亲自写信给刘知府,赔礼道歉,请刘知府再补一份文书。
杨胜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衙门的,他如芒在背,感觉有无数人在嘲笑他。
小墨见他出来,连忙跑过来:“大人,你的脸色不好,是不是累着了?”
杨胜秋摇摇头,忽然,他怔住,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林贤!
第242章 如芒在背(两章合一)
如同遭了雷劈,那股剧震的感觉从头顶迅速蔓延到全身,杨胜秋的身体忽然便不能动弹,双脚像是深陷进泥土里,迈不开,拔不出。
林贤为什么还活着?
林贤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刹那之间,杨胜秋的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但是全都比不上这一眼的震惊来得真实。
虽然已经到了下衙的时辰,但是太阳尚未下山,头顶上的,是红灿灿的日头,地上是斜长的影子,面前站着的,是活生生的人。
“大人,公子?”小墨背对着林贤的方向,他只能看到自家主子那张瞬间惨白的脸,急得接连换了两个称呼。
杨胜秋还没有从震惊中缓和下来,他大睁着眼睛,直勾勾看着不远处的那个人。
林贤脸上似笑非笑,这个开朗得没心没肺的大男孩,此时眼底一片冰冷。
他想起来了,他全都想起来了,他的确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但是他一直觉得好像有什么是他忘记了的。
直到三天前,许博又被许大人骂了,找他诉苦:“这能怪我吗?还不是他把我生得这么笨?要怪也要怪他自己,不能怪我,你说是不是?”
就在那一刻,他忽然就想起来了。
在他被扔进冰窟之前,他听到那个凶手说道:“要怪也要怪你自己,谁让你来找我,不能怪我,你说是不是?”
当时他已经奄奄一息,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脑子晕晕沉沉,下一刻便被扔进冰窟里,而这番话,也被他遗忘在记忆深处。
更重要的是,那枚他戴了十年的竹牌,在出事后就不见了。
刚开始,他以为是他被救起时遗落了,后来想起凶手曾经在他身上摸索,想来就是那个时候,把那枚竹牌取走的。
那是小时候杨胜秋亲手刻的,不值钱,没有人会专门偷这个。
当年,他把他攒了很久的压岁钱全都给了杨胜秋,杨胜秋身无长物,就亲手刻了这枚竹牌送给他。
这枚竹牌一直被他视作最珍贵的记念,整整十年,从不离身。
每当他抚摸这枚竹牌时,都会记起,他有一个读书很厉害的朋友,他们约定一起做秀才做举人做进士!
他想起那日那个在烤鱼摊子上见过的“小哥”再三问他那天见过谁,是的,那天他见过杨胜秋。
他更想起,那“小哥”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叮嘱他见到杨胜秋时不要提时家灭门的事,而第二次见面,“小哥”又向他确认,他是不是和杨胜秋说起了灭门之事,他说了,他觉得他应该说,毕竟那么大的事,他更记得“小哥”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智障!
就是因为他说了这件事,杨胜秋就要杀他,为什么?
因为他是杨胜秋的故人,他认识当年的杨胜秋,他知道杨胜秋曾经住在时家!
所以杨胜秋要杀了他!
林贤痛苦得不能自已,他连累了表哥,他被人救起侥幸未死,但是表哥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连燕大侠也没能找到表哥。
表哥知道他去见杨胜秋,那晚他没有回来,表哥担心他,一定去找过杨胜秋,所以表哥便失踪了。
三天了,从知道真相到现在,整整三天,林贤都是在痛苦自责中度过。
他想不通,想不明白,他家不是大富之家,但也有点小钱,他读书一般,但也考上了秀才,他家是小门小户,但是家庭和睦,父母恩爱,亲戚之间相互帮扶,从小到大,他经历过的最大的坎坷就是乡试落榜。
他不明白,那个曾经与他约定做一辈子好朋友的人,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不明白,这世上为何会有这么坏的人?
昨天,那位鱼摊“小哥”又来到许府,他便迫不及待把他想起的事情告诉了小哥,直到那时他才知道,原来那位不是小哥,而是小妹妹。
小妹妹没有耻笑他,而是提出与他合作。
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要找到表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他没有脸回家,他对不起表哥一家。
于是,今天便来了,赵家妹子说了,他只是在这里露个面就好。
他看到了杨胜秋,从户部衙门里走出来的杨胜秋,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光鲜亮丽,反而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一身颓废。
林贤看着杨胜秋,杨胜秋也在看着他,他在杨胜秋眼中看到了震惊和恐惧,哈哈,那位芝兰玉树般的杨状元,恐惧时原来也和普通人是一样的。
林贤没有说话,他转身走了,上了一驾华丽的马车,扬车而去。
直到那驾马车消失在视线之中,杨胜秋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一把抓住小墨的手腕,抖着声音问道:“你看到了吗?刚刚有一驾马车停在那里!”
小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不明所以:“那里本就是停放马车的地方啊,六部里的大人们,都是在那里停车的。”
“不是,是一驾很华丽的马车!”
杨胜秋神情激动,这里是六部,上至尚书,下至小吏,大家上衙的时候都很低调,无论是马车还是轿子,都要遵守品级规制,绝不会逾越半分。
而刚刚那驾马车却是镶金嵌玉,一看就是出自宗室或者勋贵之家。
而他太过震惊,竟然没有留意马车上的徽记
林贤为何会乘坐这样的马车?是谁把他送到这里来的?
为什么会来这里?
就是为了让他看到?
而更可怕的是,林贤不但还活着,而且现在背后还站着大人物。
小墨实在不明白自家公子为何会如此失态,他一头雾水,说道:“您稍等,小的去打听打听。”
杨胜秋连做两个深呼吸,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坐进轿子,小墨飞奔着去打听。
片刻之后,小墨回来,冲着杨胜秋摇摇头,没有人看到公子口中的那驾华丽马车,小墨甚至怀疑,根本就没有这么一驾马车,公子一定是太累眼花了。
“公子,小的听说羊肝能明目,小的去买一些给您补一补吧。”
杨胜秋望向林贤站立过的地方,那里空空如也,连一片落叶也没有。
或许,真的是自己眼花了?
杨胜秋缓缓摇头,不可能,自己怎么可能眼花呢?
林贤回到马车上,马车里坐着三个人,一个是燕大侠,另一位是赵小妹妹,还有一位是今天第一次见面的公子,那位公子不苟言笑,态度清冷,但是人很好,还给赵小妹妹买糖吃,当然,他也有份。
林贤觉得,这世上还是好人多,比如燕大侠、许大人,还有许博、赵小妹妹,当然,还有那两位救了他的小兄弟,现在,他的好人谱里又多了一位,这位不知姓名的冷漠公子。
“燕大侠,您什么时候才能把杨胜秋抓起来,让他说出我表哥的下落?”
燕侠说道:“先不急,再等等。”
林贤虽然能确定杀他的凶手就是杨胜秋,但是到了堂上,这个证据太脆弱,杨胜秋只要矢口否认,这个证据就不能成立。
赵时晴安慰他:“杨胜秋身上还有其他秘密,咱们等着他露出狐狸尾巴,你放心,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林贤忙问:“那我呢,我还能做什么?”
燕侠说道:“先说说你的住处吧,你是还留在许府呢,还是跟我回家?我看你还是跟我回家吧,许博话太多,会影响你读书。”
别说林贤了,就是许博那位榜眼大哥,对这个弟弟也是烦不胜烦,打着编书的旗号,住在翰林院里不回家了。
林贤倒是不觉得,相反,他和许博相处得还挺好的,他还想让许博也到汇文书院读书,这样他们就能经常见面了,可是汇文书院是小书院,许博想去,许大人恐怕也不会让他去。
“燕大侠,你家很安静吗?适合读书?”
燕侠点点头:“适合,太适合了,我家书房特别大,有许大人的书房三倍那么大,目前只有我弟弟一个人在用,你去了刚好和他作伴,另外,你也不用去汇文书院旁听,我家有西席,他闲着也是闲着,让他顺便教你。”
汪夫子每天不是钓鱼就是钓鱼,湖里的锦鲤都让他给钓完了,现在正好给他找点事情做。
赵时晴嘴角抽了抽,燕大侠,你对安静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不过燕大侠说的那位西席,赵时晴是知道的。
这位汪夫子是进士出身,带着儿子回乡祭祖时,有个亲戚心生嫉妒,放火烧屋,汪夫子的儿子被烧死,他虽侥幸未死,但却毁了容貌,仕途中断,妻子惊闻噩耗,受不了打击,撞墙而死。
此案由燕侠侦破,犯人伏法,汪夫子家破人亡,仕途被毁,心灰意冷。
燕侠便邀请他来卫国公府做西席,反正老燕家别的不多,就是正在读书的人最多,十几个呢,有的教了。
可惜想法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老燕家十几个兄弟,愣是让汪夫子每日无所事事,他在卫国公府住了三年,除了刚开始那三个月,其他时候都很闲。
而那三个月,还是因为余夫人拿着鞭子守在书房门口。
听说林贤要去卫国公府,许博并没有不舍,相反,他很兴奋,他也要去,这样他就能天天见到他最崇拜的燕大侠了。
许博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可惜却被许大人拦下来,他被关进小黑屋,以泪洗面,第二百九十五次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而是捡来的。
杨胜秋却在惶恐中渡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次日,他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衙门。
下衙之后,他看到急急忙忙赶过来的小墨:“打听清楚了吗?”
小墨忙道:“小的去了汇文书院,书院里的人说林贤林秀才从过完年就没有来过书院了,小的又去了林秀才住的地方,也见到了房东,房东说林秀才的租金是三个月一交,二月初交了一次,前几天又交了一次,房东很高兴,直夸林秀才讲究,不用催,每次都是提前交。”
“交房租的是谁?是林贤本人吗?”杨胜秋问道。
“是啊,房东说林秀才像是发达了,身上穿的是杭绸,以前穿的就是普通的书生袍子,不过他虽然交了房租,却一直没有回去住,房子一直空着,房东问过林秀才,林秀才说他现在暂时住在朋友家里,但是书院附近的宅子不好租,他以后还会搬回来,所以就不退租了。”小墨说道。
杨胜秋身上的寒毛都立起来了。
林贤果然还活着。
杨胜秋记得很清楚,上次见到林贤时,林贤虽然衣着得体,但也只是最普通的衣料而已。
就连杨胜秋自己,在来京城之前,唯一的一件杭绸直裰还是郎大人给他置办的,他也只在重要的场合才舍得拿出来穿上。
而现在房东说林贤穿的是杭绸,而且还是住在朋友家里,书院附近的宅子都不便宜,可他却能只交房租却不住。
结合昨天见到的华丽马车,杨胜秋越发肯定,林贤一定是投靠了某位大人物。
比投靠更可怕的是,林贤是某位大人物主动招揽的。
想到这里,杨胜秋头皮发麻,接连几天,杨胜秋虽然没有见到林贤,可是却总能感觉到被人盯着,被人盯上的感觉很不好,就像无数只虫子爬到脚上,又疼又痒,可是却踢不开,甩不掉。
直到这一日,他终于沉不住气了,下衙之后,他没有回家,而是又去了紫竹观。
冯大老爷去世后,冯府很低调,冯雅兰一顶小轿去了紫竹观做了居士。
原本,冯雅兰是想出家的,但是冯恪最终没有同意。
众多儿女之中,冯恪还是看中冯雅兰的,这个庶女不但知书达礼,而且沉稳懂事,如果不是出了落水那件事,不失为联姻的好人选。
紫竹观里不仅有太上皇的嫔妃,也有佳柔长公主。
佳柔长公主和那些嫔妃不同,她是太上皇的幼女,永嘉帝的幼妹,她能进宫,也能和其他公主们一起出席重要场合。
虽然只是一位可有可无的公主,但是冯恪也不想浪费,且,他更不想浪费冯雅兰这个女儿。
冯雅兰跟在佳柔长公主身边,过个一两年,等到那件事被淡忘之后,还能继续为家族效力。
虽然没有了婚约,但是杨胜秋一直留意冯雅兰的去向,今天,他终于下定决心,来了紫竹观。
第243章 依稀仿佛似曾现(两章合一)
昨夜下了一场雨,雷电交加,冯雅兰心疼她刚种下的菜苗,拿了油布跑出去,结果自己却淋了雨,后半夜发起烧来。
她的四个大丫鬟,在她落水出事之后,便被府里处置了,她担心她们被卖到腌臜地方,拿了私房钱悄悄将她们买下来。
她托了自己的奶嬷嬷,给她们张罗亲事,可惜直到她来了紫竹观,她们的亲事依然没有着落。
开始时她以为她们眼光高,后来才知,她们是放心不下她。
她把自己的积蓄,连同姨娘这些年攒下的金银细软,全都交给了四个丫鬟。
让她们用这些银子,盘下一家绣坊。
她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她不知自己能不能走出紫竹观,这家绣坊是她给姨娘留下的后路。
姨娘膝下无子,有朝一日,年老色衰,靠着这家绣坊,也能安渡晚年。
同时,这家绣坊还是四个丫鬟的容身之地。
女子艰难,这也是她能为她们提供的最好的出路。
她来紫竹观时,没有丫鬟婆子,只带着一个包袱,两袖清风。
四个丫鬟全都做的一手好绣活,她们替她打理绣坊,平日还悄悄买通紫竹观里的坤道。
这事,冯雅兰原本是不知道的,她还庆幸自己遇到的都是好人,没有受到苛待,直到前几日她从坤道手里拿到丫鬟们给她送来的精米,她这才知道,原来她们一直在悄悄照顾她。
冯雅兰比以前更加爱惜自己,她如今身无长物,她能做到的,惟有好好活着。
这场发烧是个意外,好在她的棉被很厚,她用棉被蒙上头,把自己包裹起来,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梦中也是春日,草长莺飞中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红,她成亲了。
洞房花烛,身着大红喜服的少年面如冠玉,这是她的夫君。
夫君文质彬彬,笑容温柔,然而,当她与他四目相对时,她却发现,他的笑容不达眼底。
她心里有些失望,或许他也嫌弃她是庶女吧。
夫君名叫郎秋白,是个孤儿,但是他的运气很好,被父亲的门生郎静看中,为他早夭的弟弟承嗣。
她对夫君又多了几分怜惜,怜惜他没有父母兄弟,怜惜他寄人篱下,她加倍对他好,他偶有回应,她便暗暗欢喜。
后来,她有了身孕,而此时,童州水患,夫君随五皇子前往童州,她送他出了家门,亲手系上她为他求来的平安符。
他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和他们的孩子。
她等啊等,十月怀胎,瓜熟蒂落,她生下了他们的儿子。
而她却等来了他的死讯。
他死了,被洪水卷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场水患死伤惨重,五皇子和他的随从全部获罪,而她的夫君却因殉职而受到了嘉奖。
但是再多的嘉奖也难抵她的伤痛,她没有了夫君,她的儿子没有了父亲。
她闭门谢客,独自在家抚养儿子。
时光如水,转眼三年过去,按照习俗,她要带着儿子去道观为亡夫做法事,她平时很少出门,甚至连娘家也已很久没有回去了。
道观里熙熙攘攘,她一刻也不敢松开儿子的手,就连出恭也要带着儿子。
然而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刚从恭房出来,斜次里冲出一个人,一把抢过她的儿子,向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她大叫着追赶,忽然几名健壮的妇人冲了过来,将她拦住,她向左,她们也向左,她向右,她们也向右,她好不容易冲出她们的阻挡,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
她找遍整个道观,也没有找到她的儿子。
无奈之下,她只能求助娘家,姨娘跪在父亲面前苦苦哀求,父亲终于同意出手相助。
这场兴师动众的寻找历时一个多月,却仍然没能找到儿子的踪影。
父亲不再管了,衙门也将此案高高挂起,只有她,仍然在寻找她的儿子。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她一直都在找孩子的路上,直到有一日,她因躲避惊马摔下徒坡,双腿尽断,此后多年,再也没能走出家门
忽然,一阵天昏地暗,梦中的景象发生了变化,她被人像扔垃圾一样扔在地上,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看到两双华丽的靴子一前一后走到她面前。
她艰难地抬起头,向上仰望,她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郎秋白,她的亡夫!
而站在亡夫身边的年轻人,竟然也有几分熟悉。
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蔓延至全身,她嘶声大喊,猛的睁开眼睛。
四周昏暗,呼吸困难,她下意识挣扎,终于,一阵微凉袭来,她嗅到了新鲜的空气,大脑也变得清明起来。
她躺在床上,满头大汗,身上湿漉漉,被子也是一片粘湿。
她想起来了,她发烧了,她伸手去摸自己的额头,她退烧了。
冯雅兰强撑着坐起身,头有点晕,但是她知道,自己应该没事了。
她给自己换上干爽的衣裳,睡前准备的热水已经凉了,她喝了几口,干涸的嗓子得到滋润,身上也舒服了许多,她回到床上,又把被子翻过来重新盖上,却再也睡不着。
她经常做梦,但是醒来却不记得了,可是今天这个梦,却依然历历在目。
郎秋白
她搜遍记忆,确定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
她知道郎静,郎静有一儿一女,儿子尚幼,女儿就是那个让她咬牙切齿的郎玉玉。
她没听说郎静还有侄儿。
不对,不对!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郎秋白的脸,这个在梦中与她做了大半年夫妻的人,她怎会忘记他的脸?
更何况,她不仅记得他年轻时的容颜,她甚至还在梦中看到中年的他,时光善待,他依然清秀儒雅,俊逸出尘。
冯雅兰默默闭上眼睛,她记得这张脸,她见过这张脸。
杨胜秋!
那还是杨胜秋提出求娶之后,嫡母让她相看,她们这样的人家,是没有不相看就结亲的事情,否则也会落人话柄。
那日她站在凉亭里,看到三哥带着杨胜秋从前面走过,不知三哥说了什么,杨胜秋停下脚步,看向凉亭。
那一刻,并没有四目相对,但是她的脸红了。
原来郎秋白就是杨胜秋,她隐约记得杨胜秋和郎家也是有关系的,只是不知为何,梦里杨胜秋会改名字。
既然那人是杨胜秋,那么梦中最后跟在郎秋白身边的年轻人又是谁?
冯雅兰心中一动,她想到什么,披衣下床,走到铜镜前,找到火折子点上蜡烛,借着跳动的烛火,她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难怪她觉得那年轻人眼熟,当然眼熟了,因为那年轻人与她竟有四五分的相像。
冯雅兰跌坐在椅子里,事情原来是这样的,竟然是这样的!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
她忽然想到,如果她没有落水,如果没有五皇子的求娶,那她是不是还会嫁给杨胜秋?
梦里的一切,会不会就是她应有的命运?
她嫁给杨胜秋,怀了孩子,杨胜秋因公殉职,她独自抚养儿子,三年后,儿子被人抢走,她四处寻找,最终变成残废,多年之后,杨胜秋带着儿子回来,清贵雍容,一身光鲜,而她,狼狈潦倒,宛若乞丐。
冯雅兰再次感觉呼吸困难,这一次没有被子蒙头,可是四周的空气却越发稀薄,她大口地喘着气,如同一尾离岸的鱼。
她颤抖着将铜镜扣在桌上,她不想看到镜中的自己,不想想起那个酷似自己的青年。
郎秋白骗了所有人,也骗了她的一生!
这是上天给她的警示吧,她虽然来了紫竹观,但是比起梦中的自己,她无比幸运。
比起嫁给杨胜秋,重新过一遍梦里的日子,紫竹观简直就是福地洞天。
在这里,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念经打坐,养花种菜,有对她还算友善的坤道和居士,外面有惦记她的姨娘和丫鬟们。
次日,冯雅兰起床时已是日上三竿,错过了早课的时辰。
她以为会被斥责,可是却收到了一小包黄糖:“看你的脸色不太好,身子不适就回去躺着吧。”
冯雅兰连忙谢过,勤快地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刚扫完一块空地,便看到佳柔长公主走了过来。
“你的脸色不好,是病了吗?一会儿我让清风师姐给你诊脉,有病不要硬扛。”
佳柔长公主的声音冰冰冷冷,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让她心中温暖。
清风师姐很快就来了,给她诊了脉,又送来三颗蜡丸,还贴心地带来几块南瓜糖,叮嘱她服下后就回去躺着。
她听话照做,傍晚时分,小道姑给她送来白粥,悄悄对她说道:“有人向我打听你呢,这事我可谁也没告诉,你要谢谢我,我还给你送白粥了,等你身子养好了,你要帮我浇菜地。”
冯雅兰一怔:“好啊,明天我就没事了,你的菜地我来浇,对了,是谁向你打听我?”
小道姑笑嘻嘻:“是个很俊的公子哦,他问我,你来观里后,家里人有没有来看过你,有没有给你送过东西,还问我,你和长公主关系如何?”
冯雅兰眉头轻蹙,竟然是打听这个?
那个人为何要打听这些,他想知道什么?
她问道:“你是怎么说的?”
小道姑一派天真:“我当然实话实说,我是出家人,出家人不能说谎,祖师爷会生气的。”
“那你是怎么说的,能学一遍吗,求求了。”
冯雅兰把那几块南瓜糖拿出来请她吃,小道姑连忙拿了一块塞进嘴里,眉开眼笑。
“我告诉她,你来这里是清修的,家里人当然不会来打扰你,还有你大多时候都在菜地劳作,长公主又不用劳作,你们遇不到,彼此不熟的。”
冯雅兰笑了,拿起一块南瓜糖塞进她的嘴里:“说得很好,以后再有人来打听我的事,也这样说。”
小道姑走后,冯雅兰喝了白粥,去外面洗碗。
门外有小溪潺潺流过,从这里流向前面的菜地。
冯雅兰蹲在溪边,默默洗碗,心里却在想着小道姑说的那个人。
无论那个人是谁,他的目的都是一目了然。
想知道冯家有没有抛弃她,也想知道她还有没有利用价值。
冯雅兰微微勾起嘴角,小道姑说那是一个很俊的公子呢。
她的兄弟和侄儿也有长得很俊的,但是他们用不着悄悄打听,他们想知道什么,可以正大光明把她叫过去当面询问。
至于其他的俊公子,和她有过交集的,除了三皇子,就只有五皇子和杨胜秋。
五皇子被禁足了,这辈子怕是也走不出来了。
那么就只有一个人了。
杨胜秋!
想起她做的那个梦,冯雅兰便是一阵反胃。
那个害了她一辈子的坏人,竟然还想继续利用她。
难道他还想像梦中那样,利用她的身份,成为冯家的女婿,有机会跟在皇子身边,对了,他还假死,什么因公殉职,都是假的,他活得好好的,还有精力抢走她的儿子。
可笑,就连她生下儿子,也是被他利用吧,他用了她的肚子,替他生下儿子,然后再把儿子从她身边抢走,让她苦寻半生。
可惜,梦里并没有告诉她,在她失去儿子的那些年里,杨胜秋在哪里,那么多年没有出现的人,后来为何又会站在她的面前。
这当中有太多她想不通的事了,然而这并不重要,她只要知道,如果她嫁给杨胜秋,就要如梦中那样凄惨一生就足够了。
不要说只要没有发生,就可以原谅杨胜秋这个始作俑者。
呵呵,不要忘了,她之所以没有嫁给他,不是他心善放过她,而是阴差阳错,是她命不该绝。
冯雅兰悄悄让小道姑帮她继续留意,如果那个人再来,就过来叫她。
三日后,小道姑飞奔着跑过来,冯雅兰跟着她来到紫竹观的后门附近,绿杨掩映中,年轻公子正和一个丫鬟模样的少女小声说着什么,少女含羞带怯,不住点头。
而那个年轻公子,虽然从冯雅兰的角度只能看到侧脸,但还是看出这就是杨胜秋。虽然她只见过杨胜秋一次,但毕竟是在梦里做过大半年夫妻的人,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两人分开后,冯雅兰看着那丫鬟往西南角去了。
那里住的是太上皇的两位老太嫔,她们没有子女,也不想住在宫里,便住到了紫竹观。
“那是两位老太嫔的丫鬟吗?”冯雅兰问道。
“才不是呢,老太嫔的丫鬟才不会出去呢,这两日周府的二夫人来了,那个丫鬟看着像是周府的。”
周府,是其中一位老太嫔的娘家,那位二夫人,是她的侄媳妇。
杨胜秋是想通过周府的丫鬟打听她的事吗?
第244章 猫的糖果(两章合一)
“你可认识那边的人?”冯雅兰想了想,还是看向身边的小道姑。
不用问,她口中的“那边”指的是老太嫔居住的西华居。
小道姑点点头,她当然认识了,她本也是宗室女,但是八字不好,克父克兄,三岁时便被送到了这里,她是在紫竹观长大的,紫竹观里就没有她不认识的人,也没有她不知道的事。
“刚刚那位姑娘若是想打听我的事,你能帮我把她引到这里来吗?”冯雅兰问道。
小道姑笑嘻嘻:“当然能了,你等着,我这就到西华居玩。”
她虽然早已出家,但是年纪尚小,除了每日的早晚课,但是她性格活泼,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不是帮这个种菜,就是帮那个浇花,给冯雅兰送白粥也是她主动揽过来的,西华居里老太嫔养了几只兔子,她经常割了青草去喂兔子,一来二去,便和西华居里的丫鬟婆子全都混熟了,两位老太嫔也经常赏点心给她吃。
小道姑向冯雅兰告辞,便去给兔子割青草,紫竹观里青草最多的地方是东侧门旁边那几株大树下面。
她提着篮子走过去,便看到上次见过的那两只猫。
她咦了一声,快步走过去,一只猫适时躲开,她只好抱住那只大橘猫。
“对不起,道观里没有荤腥,我没有好吃的给你们。”她有些不好意思,要知道上次这两只猫给她带来了一大包好吃的糖果呢。
橘猫喵喵叫了两声,让她撸了两下,便从她怀里钻出来,跑到大树后面,还不忘回过头来,冲她叫。
小道姑已经有了经验,她眼睛一亮,小跑着过去,便看到大树后面有一只篮子,篮子里又是一包糖果。
紫竹观里也有猫,还不止一只,小道姑全都认识。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只橘猫的时候,就是观里的白猫带她来到这里,她吓了一跳,因为她不仅看到一只猫,还看到了一只鹰。
那只鹰嘴里叼着一只篮子,把篮子放下便拍拍翅膀飞走了。
篮子里除了一包糖果,还有一包小鱼干,糖果是她的,小鱼干当然是给那只带路的白猫的。
她不知道这些糖果是谁给的,她不敢吃,担心有毒,更知道无功不受禄。
她找不到那只橘猫,却又看到了那只白猫,白猫在前边走,走几步便回头看看她,她跟着白猫,来到了冯雅兰居住的小屋。
她认识冯雅兰,那是一个很温柔很和气的姐姐。
只是今天,冯雅兰的脸色很不好,像是生病了。
白猫再次看了看她,便转身跑了,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电光火石间,小道姑明白了,橘猫送糖果,白猫引路,就是为了把她带到这里来。
该不会是让她帮忙照顾冯雅兰吧。
照顾就照顾吧,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
她跑到膳堂,用几颗糖换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精米粥,紫竹观虽然不似慈恩寺那般艰苦,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吃到精米的,观主常说,出家人要有出家人的样子。
这碗粥里用的都是精米,没有掺别的,米香四溢。
她把这碗粥给冯雅兰送过来,冯雅兰还请她吃糖呢,小道姑很开心,吃到糖很开心,帮到人也很开心。
现在她又看到了一包糖果,有点不好意思,想了想,对橘猫说道:“你等我一下啊,我很快就回来了。”
她其实也不能确定,橘猫送她糖果,是不是为了冯雅兰,但是这是她惟一能想到的原因了。
她飞奔着回到住的地方,她不是宫里那些无处安置的低阶宫人,她是正儿八经的宗室女,她虽然被送到这里,但是家里每年都有银子捐给道观,她在这里过得好,才不会想着回家,她不回家,就不会克到家里人,所以为了让她不回家,家里还是很舍得出银子的。
因此,她在观里有自己单独的房间,五岁之前,还有一位老道姑照顾她,长大一些,她会自己洗头洗衣,就不用别人照顾了。
她拿出一张抄经用的纸,在纸上飞快地写下了这几天发生的事。
把纸上的字迹吹干,拍成方胜,又找了一个装药草用的小荷包,把方胜放进去。
她又回到那棵大树下,橘猫从树上跳下来,笑眯眯地看着她。
真的,她真的感觉那只猫正在冲着她笑呢。
小道姑眉开眼笑,摸摸橘猫的大脑袋,把那只还带着药香的小荷包系在橘猫的脖子上,这才心安理得拿起那包糖果,冲着橘猫挥挥手,蹦蹦跳跳地走了
赵时晴看到大胖脖子上多出来的荷包,怔了怔,该不会真把这件事办成了吧?
紫竹观里住了很多皇室女眷,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进去的,赵时晴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混进去,她是老时家唯一的骨血,是她外公的宝贝大孙女,她惜命得很,可不会随随便便就去冒险。
不过,她有一位百事通包打听的小弟赵廷珞,赵廷珞有个堂姐,自幼就被送去了紫竹观,堂姐和他同岁,只比他大了几个月,是紫竹观里年纪最小的孩子。
赵时晴便派了最亲人也最会讨人喜欢的大胖出马。
为啥不选小妖?
还用问吗?
妖姐可不是想撸就撸想推倒就能推倒的,不抓你个满脸桃花开,那就不是妖姐本姐。
可是大胖不一样啊,能从流浪猫混成锦衣玉食的,能是一般的猫吗?
一只大胖,一只小乖,一包糖果。
即使不成也无所谓,大胖会轻功,跑得飞快,小乖能飞,至于那包糖果,上面一个字都没有,爱谁谁,反正和我没关系。
至于那包小鱼干,就是赵时晴给大胖的活动经费,事实证明,这笔活动经费用花得很值。
白猫是紫竹观里土生土长的,往上数几代都在这里,紫竹观里的猫都和它是亲戚。
紫竹观里虽然有很多人,指名道姓它或许不认识,可如果让它去找那个孩子,它绝对不会找错人。
大胖第一次见到小道姑,回来就原原本本告诉给赵时晴,赵时晴也只是知道第一步走出去了,至于后面的,就要看那小道姑够不够机灵。
现在看来,那孩子不但机灵,而且心思纯净明亮,她这样一个被家族嫌弃的小姑娘,住在紫竹观,远胜于留在后宅里,被亲人苛待。
赵时晴看完那封信,并没有对赵廷珞隐瞒这件事,当然,她是选择性说的,没有提到杨胜秋。
赵廷珞多聪明啊,一听就知道赵时晴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帮助素不相识的冯雅兰,但是赵时晴不说,他也不会问。
宫里长大的孩子,比任何人都知道什么是好奇害死猫。
他对赵时晴说道:“姐,你放心,将来我堂姐若是想回来,我一定会把她接回来,她想嫁人,我就给她十里红妆,她不想嫁,我就养她一辈子,我能做这个主。”
等到他祖父死了,福王府就是他最大,他那几个叔叔,现在就要看他脸色,更不用说以后了。
这位堂姐,就是他二叔的女儿,据说原本还想弄死,二婶死活不肯,闹到他祖父面前,祖父既不想留下这个八字命硬的孙女,又怕二婶把事情闹大,就选了个适中的办法,把堂姐送到紫竹观出家。
虽然福王爷一时半会死不了,福王府几年之内也不会落到小珞珞手里,但是他能这样说,赵时晴还是很欣慰的。
接下来的事,她就不管了,她与冯雅兰素不相识,她也只能帮到这里了,冯雅兰会不会重蹈前世覆辙,就要看她自己了。
而此时的冯雅兰,并不知道,在道观外面,有一个她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小姑娘悄悄帮了她一把。
她盘膝打坐,但却总是静不下心来,索性起身,走出屋子,把晾在外面的道袍收进来。
刚刚进屋,门外便响起小道姑清脆悦耳的声音:“冯居士,你在吗?”
听到这个声音,冯雅兰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微笑,她放下手里的衣裳,迎了出去。
小道姑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边还站着一个翠衣白裙的姑娘,冯雅兰一眼认出,这就是昨日和杨胜秋说话的那个丫鬟。
“冯居士,这位是文兰姑娘,她听说你病了,说什么也要来看看你。”小道姑的手里还拿着一块没有吃完的糕点。
道观里虽然不缺吃喝,但是没有零嘴儿,小道姑还是个孩子,又有哪个孩子不爱吃零嘴儿呢。
文兰姑娘投其所好,一块糕点就把这个小道姑搞定了,一不小心,眼睛里便染上一抹得意之色。
“多谢姑娘好意,我的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冯雅兰柔声说道。
文兰上下打量她,笑容不达眼底,这就是首辅千金吗?也不过如此。
这位冯五小姐据说被两个小厮摸了身子,早就没有了清白,说出去都嫌丢人,这冯府也真是不讲究,不给她一条白绫子,还留着她丢人现眼吗?
周府虽然比不上冯府,可是府里的姑娘可没有这般没有廉耻的,毕竟是出过太嫔的人家,就是不一样。
文兰挺挺背脊,虽然她和冯雅兰差不多高矮,可是看向冯雅兰的目光却是居高临下的,这是她和自家夫人学的,夫人看家里的姨娘时,就是这样的目光。
“冯姑娘来这里有一阵子了吧,家里可有来看过你?”
冯雅兰微垂着头,掩去眼中的光芒,踌躇着没有开口。
在文兰看来,是冯雅兰羞于启齿。
果然,小道姑说得没错,冯家就是从未来过。
她这趟来得有点多余了,不过,当面问问也是好的,杨状元就是信任她,才托她打听的,她不能让杨状元失望。
“难道没有来过?”文兰问道。
冯雅兰缓缓摇头:“没有。”
文兰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继续问道:“我听说你是庶出的,你姨娘也没来看过你?”
冯雅兰继续摇头,是她不让姨娘来的,免得姨娘回去吃排头,再说,姨娘虽然没有来看过她,却把手里的积蓄全都交给她,可惜在梦里,她没有看到姨娘的结局,她是个废人,姨娘指望不上她,只能留在冯府终老了。
见她又摇头,文兰松了口气,她跟着自家夫人已经来了几天,知道佳柔长公主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如果谁都能见,自家夫人早就见到了。
自家夫人请老太嫔帮忙,邀佳柔长公主到西华居,老太嫔连连摇头,她只是一个无儿无女、娘家又靠不上的老太太,可不想为了娘家那些不成器的,连皇家给的最后这点情面也消磨殆尽。
佳柔长公主虽然不理俗事,可是据她所知,这几位长公主,除了佳乐以外,就没有一个好相与的,哪个都不是善茬,她可不想招惹,万一侄媳妇哪句话惹得佳柔不悦了,进宫告上一状,她想继续现在的清静日子可就难了。
文兰听了几次自家夫人的抱怨,原本对冯雅兰也没抱希望,只是她听人说,佳柔长公主给冯雅兰赐药,所以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多问几句。
“你在观里也住了些日子,去给佳柔长公主请过安吗?不要说你没有去过,我可不信。”
冯雅兰终于抬起头来:“去过,当然去过,离家之前,家父千叮万嘱的事,我怎会忘记呢。前日我生病,还是吃了殿下让人送来的药才痊愈的,等我身上的病气彻底没了,我还要去向殿下当面道谢。”
文兰一怔,这贱人竟然和佳柔长公主真的有交情?
关于佳柔长公主的事,在紫竹观里是打听不到的。
佳柔长公主身份贵重,岂容私下议论?
因此,无论找谁打听,都是三个字——不知道,或者,不清楚。
冯雅兰暗指她和佳柔长公主有交情,文兰是无法验证的。
她抬起下巴,看向冯雅兰身后:“冯姑娘好大的架子,都不请客人进去坐坐吗?”
冯雅兰歉然一笑:“寒舍简陋,怕弄脏姑娘的衣裳。”
文兰大手一挥:“没事,我不嫌弃。”
冯雅兰无奈,只好请她和小道姑一起进去。
屋里的确简陋,文兰在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桌上的一个信封上。
她虽然识字不多,但是信封上的那几个字却是认识的。
吾儿亲启!
第245章 聪明人对聪明人(两章合一)
文兰的心怦怦直跳,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可是她的手刚刚触碰到信封一角,耳边便传来冯雅兰的声音。
“文兰姑娘,你在做什么?”
文兰抬头,便看到冯雅兰正在看着她。
她翻个白眼,掩藏出那一点点不安:“你什么意思?以为我会偷你东西吗?就你这破屋子,有什么可偷的?”
文兰煞有介事地环顾四周,一脸不屑。
“不是就好。”冯雅兰走过来,当着文兰的面,把那封信拿走,打开箱笼,把信放了进去。
文兰一副受到侮辱的模样,大声说道:“我听说你无依无靠,又病得快要死了,好心来看看你,你却把我当贼一样防着,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果然是坏了名声的,哼,以后你请我来,我也不来!”
说完,她一甩袖子,气哼哼地走了,从小道姑身边经过时,没好气地说道:“都怪你,把我带到这破地方来,秽气!”
小道姑:不是你让我带你来的吗?
文兰脚下飞快,她要快点把这个消息告诉杨状元。
想到杨状元,文兰心里甜滋滋的。
杨状元那么好的人,却被冯雅兰这么一个坏了名声的贱人给缠上,好不容易退了亲,可是冯雅兰仗着家中的权势,竟然还想逼迫杨状元辞官娶她!
她好大的脸啊,杨状元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冯家还会给冯雅兰撑腰,她原本觉得冯雅兰连清白都没了,冯家肯定放弃她了,可是那封信,却一看就是冯首辅写给女儿的。
这个冯家也真是,冯雅兰这样的贱人,一根绳子勒死多好,还留着她做什么?
杨状元说了,只要他和冯雅兰彻底没有关系,就想办法把她赎出去
杨状元这般云端里的人,能给他做姨娘,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望着文兰远去的背影,冯雅兰嘴角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
她走到小道姑面前:“不好意思,连累你被她数落。”
小道姑笑嘻嘻摇头:“没关系啦,我还吃了她的糕点呢。”
小道姑天真无邪的笑容,让冯雅兰心中一暖,她说道:“我会做很多糕点,就是这里东西不全,不过让我想想,一定能做出几样来。”
小道姑惊讶地睁大眼睛;“真的吗?你真的会做?太好了,我真有口福!”
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简陋的小屋里,屋外溪流潺潺,树枝随风摇曳
冯府的门子有些奇怪,这位杨状元有阵子没来了,可是最近几日,一下衙就过来,大人不在,他也会来
虽然杨胜秋来得很勤,但是冯恪对他的态度却是大不如前。
自从嫡长子不幸去世,冯恪白发人送黑发人,冯家也比以前收敛许多,就连惊才绝艳的冯三老爷,也有许久没有举办诗会画会了。
其实对于杨胜秋,冯恪还是很看好的,否则也不会答应把女儿许配给他。
可是杨胜秋在户部的表现却差强人意,先是太上皇法会的那件事上很不得力,里外不讨好,户部尚书的那张脸黑了整整一个正月。
后来又出了他假装家里走水请假的那件事,那件事几乎成了笑柄,迅速传遍六部,最后连冯恪都听说了。
不过就是请假而已,却弄成这样。
再有就是最近的这件事了,杨胜秋竟然弄丢了长兴府的文书,长兴府的刘知府得知此事后,没理会杨胜秋,却上了一道折子,把户部侍郎给参了,说他尸位素餐,德不配位,御下不严,竟然把地方上送来的文书给弄丢了。
事后冯恪才知道,刘知府年轻时曾经求娶过一位姑娘,人家没有答应,可是没过几天,却将女儿许配给新科状元,那位新科状元就是现在的户部侍郎,刘知府一怒之下便外放了。
这道折子被冯恪给按下了,否则可想而知,皇帝不一定会理会这两人之间的针锋相对,但是户部侍郎一定恨死杨胜秋,杨胜秋以后的日子更难了。
一个人的利用价值,要么来自他所处的位置,要么来自他背后的力量,要么就是他自身的能力。
前两样,杨胜秋都不足以被冯恪看中,那么就只有自身能力了,冯恪给了他足够的机会,让他展现他的能力,可惜,冯恪失望了。
他要的是能为他做事的人,而不是给他惹事生非的人。
因此,虽然杨胜秋三天两头过来,冯恪对他的态度却是淡淡的。
几天后,冯雅兰从菜地回来,发现她放在门口的那张小竹凳的位置移动了两寸。
她不动声色,进屋打开箱笼。
箱笼里只有两件旧衣裳,没有必要上锁,所以她一向都是不锁的,只在锁孔里放了一根头发。
现在,那根头发已经不见了。
那封信还在,可是却只有信封,里面的信笺没有了。
冯雅兰微笑,小时候,她很崇拜父亲,悄悄临摹父亲的字,临摹了这么多年,她的字,已可乱真!
这些天,每次想起那个梦,她的心口都是钻心的疼。
她相信那不是梦,那是她的前世,前世,她被郎秋白骗了一生,害了一生。
她也能感觉到有人在暗中帮她,虽然不知道那人是谁,但她很感激
这一日,杨胜秋又又又没能见到冯恪,他神情晦暗地走出冯府,一时竟然不知要去何处。
想了想,他去了离家不远的书铺。
曾经,那里是他浮生偷得半日闲的去处,他甚至有些怀念那时的他,那时他时常出入宫中,意气风发,虽然没有上朝的资格,却是百官注意的焦点。
杨胜秋有些恍惚,这也还不到一年,竟然什么都变了。
他有多久没进过宫了?
好像自从他去了户部,就没有机会进宫了,翰林院派了别人给皇帝读书,那是与他同科的探花郎,他看过那人的文章,远不及二甲的前几名,能被点为探花郎,全靠有一副好像貌。
对了,那人还有好家世,母亲是房家的外甥女,而他的伯父是树人书院的山长。
据说,探花郎原本准备在翰林院走个过场就去都察院的,可是现在有了面君的机会,家里便改变策略,让他暂时留在翰林院。
杨胜秋闭了闭眼睛,他现在甚至怀疑,他被调到户部,就是为了给这位探花郎腾地方。
他是什么时候去的户部?
是在冯雅兰出事,取消婚约之后!
杨胜秋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忽然抬起,砸在书案上!
好在书铺二楼平时也没有什么人,否则状元郎怒砸书铺的消息,明天定会传遍京城。
这时,小墨跑上楼来:“大人大人,文兰姑娘来家里找您了。”
周夫人昨天离开紫竹观回家了,在紫竹观里住了几日,周夫人身心俱疲,为了迎合老太嫔的生活习惯,不仅要吃素,还要打坐念经,且,还要陪老太嫔一起打理花田。
周夫人很累,回到府里就不想动了,连带着跟着一起去紫竹观的人也得了空闲。
文兰有了空,立刻便出府,她先是到了户部,可是却没有等到杨胜秋。
她向守门的衙役打听杨胜秋的住处,拜上次“走水”所赐,户部的衙役全都知道了杨胜秋家住何处。
文兰找过去,便看到先行回来的小墨。
小墨知道这是周府的丫鬟,自是不能往家里领,于是便把她带到书铺了。
“杨状元,你让奴家想办法看看那封信,奴家看到了。”
文兰一脸娇羞,忸怩得手都没处放了,夹着嗓子,声音越来越小,杨胜秋甚至没有听清她说的最后几个字。
那封信?
“文兰姑娘,你拿到那封信了吗?”杨胜秋柔声问道。
文兰红着脸点点头:“奴家,奴家拿到那封信了。”
“信呢?我是说姑娘可有把那封信带过来?”杨胜秋难掩心中欢喜,声音里带了几分愉悦,听在文兰耳中,宛若阆苑仙乐。
她从怀里掏出一只满池娇的荷包,这只荷包被她揣了一路,带着她的温度,染了她的体香。
她把荷包双手捧到杨胜秋面前,却不敢去看杨胜秋的脸,生怕看一眼,自己就会晕倒:“就在这里”
少女的手指雪白纤长,荷包上的鸳鸯栩栩如生,可是杨胜秋却视若不见,他一把抓过那只荷包,从里面取出一个方胜。
他微微蹙眉,吃饱了撑的,折成这样,多难拆?
不过,这也提醒了他。
他没有急着拆开方胜,而是重又放回荷包里。
他将荷包塞进衣袖,双手抱拳,冲着文兰施了一礼:“姑娘大恩,胜秋没齿难忘,请受小生一拜。”
文兰羞得用帕子遮住脸:“奴家哪里当得起公子大礼,只求公子记得奴家,不要忘了奴家”
说完,转身就跑,好像她若是不跑,杨胜秋就要非礼她一样。
她跑出书铺,娇喘着停下脚步,轻抚着胸口,终于忍不住转身回头,见窗户敞开着,杨胜秋背对着窗户坐着,仍然坐在二楼窗前,落日余晖映在他的身上,那背影好看得如同一幅画
杨胜秋没有回头,当然也不会知道有人痴痴地看了很久,即使他知道,也不会转身去看。
那封信太让他震惊了!
虽然没有信封,信上也没有落款,但是杨胜秋还是一眼认出,那就是冯恪的亲笔!
重要的是,信上的怀字,全都少了最上面的一笔。
这是冯恪特有的写法,这是因为冯恪的生父单名一个怀字,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毕竟,见过冯首辅手书的人只是少数,对冯首辅的字体品头论足的人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冯恪家境贫寒,生父早亡,其母改嫁,将他和兄长留在族中,那时他只有三岁,冯家族老作主,由其兄承嗣,而他则被过继给族中一位膝下无子的举人。
那举人家境殷实,纳了三房妾室,却依然没能生下一男半女,无奈之下,只好接受族中安排的过继。
而冯恪被过继后的第二年,举人的小妾接连有孕,为举人生下二子一女。
虽然有了亲生骨肉,但是冯恪天资聪颖,读书天赋远超两个弟弟,举人夫妇对他甚是喜爱,寄予厚望,为他遍寻名师,冯氏一族更是倾力培养,冯恪也争气,十八岁中举,十九岁金榜题名,从此冯氏以他为荣,加之他被过继时年纪尚幼,一来二去,他是嗣子一事,反而无人知道了。
杨胜秋也是偶然的机会,发现冯恪对这个怀字的不同写法,他向来心细,当然没敢问,而是暗地打听,终于得知冯恪的生父另有其人。
而文兰偷出来的这封信里的怀字,一看便是冯恪亲笔。
冯恪在信里对于冯雅兰能不计前嫌,将玉丹真人所言及时告知家里,他老怀深慰,不日便派人前往童州。
这封信的大半内容,都是冯恪对女儿的夸奖,而对于玉丹真人所言,却一带而过。
看完这封信,杨胜秋心里痒得难受。
他知道玉丹真人,这是佳柔长公主的师傅,而玉丹真人的师傅逍遥子,则是太上皇的引路人。
当年太上皇派人专程从玉遥山请来逍遥子,以国师之礼待之,就连长寿宫的旧址,也是逍遥子的飞升之处。
玉丹真人得到逍遥子的真传,早年便曾成功预言地动,让当年还是太子的静王逃过一劫,太上皇也因此,让幼女佳柔长公主拜她为师。
而最近这个月,玉丹真人就在紫竹观!
那么问题来了,冯雅兰究竟从玉丹真人那里听到了什么?
现在看来,玉丹真人的预言并没有上禀皇帝,这说明她本人也不能肯定。
然而,即使是她不能确定的事情,对于冯恪这样的朝堂重臣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
究竟是什么事?
对了,冯恪说不日会派人去童州。
童州?
杨胜秋顾不上其他,他去了通政司,托了通政司的一位同科帮他查找与童州有关的存档邸抄,最后是查一查有没有山洪海啸或者地动灾害。
三日后,同科传来消息,与童州接壤的三地在十几年前,接连发生水患,童州虽然也受影响,但是堤坝坚实,并没有造成重大损失。
水患?
玉丹真人预言的是童州水患?
现在看来,玉丹真人对自己的预言并不确定,因此并未上奏皇帝。
然而无论这个预言能否实现,对于冯恪都是好机会。
接下来,冯恪一定会做布署,首先就是工部!
第246章 魏无病死了(两章合一)
赵时晴是从赵廷珞口中得知杨胜秋去工部的消息的。
她怔住,萧真梦中的那一世,郎秋白就在工部。
这一世杨胜秋高中状元,又得冯恪器重,一进六部就去了户部。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这是要回到他应有的命运轨道了吗?
为什么?
萧真说过,这一世种种变动,全部源自于她。
那么杨胜秋去工部呢?
赵时晴想到她最近刚刚帮过的那个人——冯雅兰!
可她也只是给冯雅兰在紫竹观里找了一个帮手而已,从头到尾也没有提过工部啊。
难道是
她的脑海里闪过一点微光,微光越来越亮,如烟火般炸开,万千璀璨中,赵时晴想到了一种可能。
冯雅兰和萧真一样,全都做了那个关于前世的梦!
萧真的梦里,杨胜秋入仕便在工部,童州水患,他随五皇子前往童州,落水而死。
赵时晴不知道冯雅兰动过什么手脚,而这一世的杨胜秋,竟然也去了工部。
赵时晴觉得这件事越来越有意思了,她看向小珞珞:“他是托了冯首辅的路子去的工部?”
赵廷珞摇摇头:“那倒不是,去年的时候,钦天监收到过一封信,信中说今年夏中童州一带会有特大水患,那封信没有署名,也不知是谁把信带进来的,钦天监查了很久,也没有查到人,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赵时晴吃了一惊:“这么大的事不了了之?查不到这封信的出处就当做没有?”
赵廷珞无可奈何:“是啊,钦天监那群混吃等死的,除了叫嚣有外人进了钦天监重地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至于那封信的内容,既没有上报皇帝,也没有核实真伪,就被他们压下去了。
可就在前天,都察院那位新晋的四大金刚之首吴御史的老娘,去白云观上香,你猜怎么着,老夫人一个头磕下去,祖师爷就显灵了,竟然流下了两行血泪,接着,祖师爷的手里就飘出一张黄纸,上面用朱砂写着童州水患四个大字。”
听到这里,赵时晴就知道这是谁搞出来的了。
萧真!
萧真早就决定,这一世,他要亲自前往童州。
前世童州水患,死伤过万,无数百姓家破人亡。
而这场水患中,人祸大过天灾,这也是萧真心里无法抹去的痛。
冯雅兰或许也知道童州水患的事,但是她身在紫竹观内,哪怕有帮手,她也只能局限在紫竹观内,白云观与紫竹观相隔几十里,这又是显灵又是流泪的,堪称大手笔了,不是她能做到的。
在赵时晴看来,这显灵一事就是骗那些信徒的,只要萧真买通一两个道士,这件事就能办得天衣无缝。
她问道:“后来呢,吴御史去这件事禀报皇帝了?”
“对啊,吴老夫人还没到家,就让人拿了那张黄纸,快马加鞭到都察院报信了,吴御史拿到那张黄纸,二话不说就去面圣了。
他的身份,还没到想见万岁就能见到的高度,所以他在宫门外面磕得头破血流,圣上这才知道他来了,这才见了他。
圣上得知祖师爷显灵,非常重视,当下便让人叫来了钦天令,钦天令终于想起去年他们收到的那封信了,估计是怕圣上查出来,便主动说了,不用想,被圣上训了一顿,当时看到信的几个人,全都罚了一整年的俸禄。”
赵时晴松了口气,好在那群草包被罚了,否则她会气得吃不下饭。
去年的那封信,不用问,也是萧真写的。
萧真用心良苦,那群人却不了了之。
“那现在工部岂不是更没人愿意去了?”工部原本就是六部里存在感最低的,现在有了水患的传言,那些削尖脑袋想往六部钻的官员,怕是都要小心了,生怕一不小心就去了工部。
赵廷珞笑道:“其实每年都会有大大小小的水患,否则各地也不会有河工了,工部吃力不讨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这次童州的事又是祖师爷显灵,又是钦天监藏信的,闹得有点大,无论是圣上还是工部都要重视起来。
所以杨胜秋想去工部,几乎没有障碍,他是大前天去的冯府,昨天调令就下来了。
他去户部是冯首辅安排的,他要离开户部,肯定也要通过冯首辅,但是冯首辅肯让他去工部,倒是挺出乎意料的。”
赵时晴笑了笑:“冯恪也信了祖师爷显灵,那就不算出乎意料,就是不知道会派哪位皇子前往,如今已经成年的皇子,能用的就只有三皇子和四皇子了。”
这次轮到赵廷珞怔住了,他讷讷道:“真的会派皇子去吗?”
赵时晴信心满满:“不信你就拭目以待,看看会不会派皇子过去。”
次日,赵时晴便去找萧真了,她知道萧真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她更知道萧真为何会这么忙,因为他急,急着回归,急着以真实身份站在她的身边。
想到这里,赵时晴便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萧真果然又没在,赵时晴也没有立刻就走,她遛遛达达去了苏记茶铺,没想到刚刚坐下,便听到外面传来喧哗声。
阿萍姐往外看了看,说道:“闹市纵马,没有撞到人,倒是自己从马上摔下来了,活该!”
赵时晴眼睛亮了,还有这热闹,她当然要去亲眼看看。
她拉着凌波往外跑,茶铺外面早就围满了人,赵时晴挤不进去,正着急呢,便看到打远处跑过来十几个人,看上去像是哪家的家丁。
这些人一过来就大呼小叫:“散开散开,有啥可看的,都走,快走!别看了别看了!”
看热闹的都是附近的小老百姓,见这些人如狼似虎颐指气使,众人便纷纷散去。
赵时晴和凌波也进了铺子,坐在窗边,透过敞开的窗子向外看去。
只见两个人正小心翼翼扶起地上的伤者,伤者嘴里不干不净,显然伤得不重。
那人一身张扬的大红,像一只受伤的大公鸡。
有人赶来马车,那人被抬上马车时,赵时晴看到了他的正脸。
魏无病!
就是魏雅儿的那个孪生兄弟,魏老夫人的侄孙子!
前阵子魏无病四处找她,害得她不易容就不敢出门,不是怕了这厮,而是不想麻烦缠身。
赵时晴目光冷冷,自从来了京城,她见过的勋贵子弟也不少了,可这般嚣张的,除了朱玉那个死太监,就是这个魏无病了。
今天是在闹市中纵马,而上次,却是在国子监外。
魏老夫人还真是老母鸡发瘟,下不出好蛋。
朱玉如此,魏无病亦如此。
好在今天老天开眼,没有伤及无辜。
魏无病骂骂咧咧走了,这件事算是掀过去了。
只是赵时晴万万没想到,魏无病当天晚上竟然死了!
消息传来,赵时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错,他白天才从马上摔下来,小腿断了,骨头已经接上,并无大碍,太医让他卧床好生养着,谁能想到,晚上就死了呢。”
泥鳅把从街上听来的消息告诉大家。
“对了,那位长岭县主太过伤心,亲手杀了那匹马。”
长岭县主就是魏雅儿,也是赵廷暄的未婚妻。
众人全都倒抽一口凉气,真没想到,这位长岭县主还是个狠的。
赵时晴问道:“那有没有人知道,魏无病究竟是怎么死的,伤筋断骨也死不了人啊。”
赵时晴的疑问很快便有了答案,这答案当然还是赵廷珞给的。
魏无病受伤不能下床,就在床上发脾气,大喊大叫,还用药碗砸伤了两个丫鬟。
魏雅儿心疼自家兄弟,见他不肯喝药,就亲手端了汤药送过去。
魏无病给她面子,把那碗汤药一口气喝完,没过一会儿,就七窍流血而死。
现在魏家的人已经封锁了消息,但是难不住小珞珞,还是打听得一清二楚。
赵时晴:“难怪魏雅儿要当众杀马,她是想祸水东引。”
赵廷珞:“可能是吧,毕竟她明年就要大婚了,即使凶手另有其人,她是被人算计的,魏无病也是死在她手里,这件事若是传出来,她的名声就毁了。”
赵时晴心中一动,如果魏无病是摔死病死,或者是被仇家杀死,他的死全都影响不到魏雅儿。
可是如果他是死在魏雅儿手里呢?
就像现在这样,魏雅儿给他送药,他喝完药就死了?
哪怕查出魏雅儿是被人陷害,魏无病也是死在她手里。
赵时晴的心怦怦直跳,姐姐,她想到了姐姐!
赵廷珞没有留意到赵时晴眼底的变幻,他继续说道:“这个魏无病也是恶贯满盈了,姐你知道吗?瓷器街上有个摆摊的老汉,因为病了,就让孙子替他出摊,他孙子年方十四,生得眉清目秀,不知怎的,让魏无病看上了,那日魏无病过去时,恰好孙女去给弟弟送饭,魏无病见姐弟俩全都生得好,竟然将两人一并抢走!
几天后两人被送回来,都是一身的伤,魏家的人扔了二十两,让他们去看伤。
当天晚上,那个姐姐就悬梁了,弟弟虽然活着,却变得痴痴呆呆。
老汉本就病得不轻,一气之下也死了。
现在就是告状都不行,两个苦主死了一个,那个弟弟虽然活着,却痴痴呆呆,天天坐在街边,靠着好心人给口吃的。”
赵时晴听得来气,恨不能把魏无病拉起来鞭尸。
魏家兄妹没有住在宝庆侯府,魏家在京城原本就有宅子,魏雅儿时常被丽太妃叫进宫里,魏无病是男子,不能住在宫中,便住在魏家的宅子里,那里也就成了他为非作歹的地方。
“魏雅儿经常住在宫里吗?”赵时晴问道。
赵廷珞摇头:“她刚到京城时,就是陪着魏老夫人住在宫里,后来便传出闲话,皇后娘娘便让她回魏家住了。”
赵时晴一怔:“什么闲话?”
赵廷珞:“就是当年王皇后的那个侄女的事啊,有人把魏雅儿比作小王氏。”
赵时晴想起来了,王皇后是太上皇的废后,就是因为这件事被废的,小王氏是她的侄儿,那时经常住在宫里,后来做了世子妃,不但生了一个父不详的孩子,还把世子给害死了。以至于很多人认为,小王氏的孩子是太上皇的种。
永嘉帝最看重自己的名声,自是不想步太上皇后尘,魏老夫人是老太太,住在宫里也就罢了,魏雅儿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自是不能让她留在宫中。
赵时晴问道:“也就是说,哪怕现在魏无病死了,魏雅儿也是要住在魏府的?”
赵廷珞点头:“对,再说,摊上这么大的事,她也不能离开,她还要给魏无病办丧事呢。”
“小珞珞,魏雅儿害死魏无病的消息,你准备卖出去吗?”赵时晴问道。
赵廷珞的小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姐,这么惊天的消息,如果是别人,我一早就卖出去了,可这人是魏雅儿,她是姐的准二嫂,姐若是不让我外传,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烂在肚子里了,我保证谁也不讲。”
“不!”赵时晴说道,“你不要给我面子,这个消息,你要立刻传出去,能多卖几家吗,还是只能卖一家?”
赵时晴不懂行情。
小珞珞:“可以多卖,就是每家的银子要少一点,如果只卖一家,就多卖一点,不过全都差不多,姐让我多卖,那就多卖!”
赵时晴笑了:“好,我希望两天之内,这个消息传遍京城大街小巷!”
小珞珞拍着胸脯:“姐,你若是着急,我就让赵廷钢赵廷钰他们帮帮忙。”
赵时晴想起来了,钢钰兄弟手下有一群小乞丐。
不过那样一来,小珞珞就要亏本了。
赵时晴让凌波拿来五百两银票,全都塞给赵廷珞:“拿去让赵廷钢请那些小兄弟吃鸡,余下的给你买糖吃。”
赵廷珞也不客气,接过银票,说道:“姐,你放心吧,别说京城的大街小巷,我保证这件事会出现在两日后的朝会上。”
“好,就看你的了!若是银子不够,一定告诉我,姐啥都缺,就是不缺银子!”赵时晴一副暴发户的语气。
第247章 二小姐出手(两章合一)
魏雅儿最近很倒楣。
京城的人看到她被破格封为县主,又有魏无病这样跋扈的弟弟,便以为她从小也是如珠如宝般长大。
其实不然。
她和魏无病是孪生姐弟,魏无病生下时便体弱,而她身体健康。
祖母和她的母亲全都认为,母亲怀孕时吃的那些好东西,全都被她在娘胎里抢走了,魏无病之所以会胎里不足,全都是她造成的。
因此,魏无病在家里越是受宠,她便越是被家人嫌弃。
魏无病从小就是药罐子,她还没有灶台高,就主动去给魏无病熬药,魏家有的是丫鬟婆子,用不着魏雅儿,可是魏雅儿含着泪说她不放心,她要亲自照顾弟弟。
她不但给魏无病熬药,她还会小心翼翼喂给魏无病喝下,魏无病发脾气,她便给魏无病讲故事,一来二去,只要魏无病不肯吃药,丫鬟们便会跑来找她,只要她把汤药端到魏无病面前,魏无病就会乖乖喝下,如果这药是魏雅儿亲手熬的,魏无病甚至不哭不闹,主动喝下。
因为他知道,姐姐对他是最好的。
她对魏无病的好,所有人都看到了,祖母也对她另眼相看,祖母有很多孙女,可是她却是祖母最喜欢的。
而实际上,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给魏无病熬药,是为了往里面吐口水,等她长大一点,她往药里放的东西就更多了,除了尿和碾碎的虫子,她还会悄悄减轻其中一两样药材的用量,这样即使检查药渣也看不出来,但是魏无病却要在病榻上多待几天。
她恨魏无病,从她记事起,她就恨他!
因为魏无病,她才会被家里嫌弃,因为魏无病,她要违心地讨好家里每一个人。
可是现在魏无病真的死了,她却又害怕起来。
这一次,她没有减轻药量,也没有往汤药里放那些脏东西,她是真的给他熬药,也是真的亲手端给他,这中间未经他人之手,魏无病怎么就死了呢?
如果被家里人知道,魏无病是喝了她的汤药死掉的,他们会杀了她,真的会杀了她!
她还不想死,明年她就要嫁到梁地,她的夫君是个窝囊废,她的大伯哥是个时日无多的病秧子,她的妯娌小户出身,上不了台面,婆母常年病着,厉害的大姑姐远嫁,明眼人都知道,她才是梁王府真正的女主人,就连丽太妃也是这样说的。
她的未来不仅仅是县主、是郡主,她还会是梁王妃!
她有大把的好日子,不能让魏无病这个病鬼给毁掉!
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她亲手斩杀了那匹害得魏无病断腿的马。
那畜生是魏无病的心头肉,摔断腿都舍不得责备,可却还是死在她的刀下,变成一堆马肉。
当时在现场,亲眼目睹魏无病七窍流血的丫鬟,也全部被她杖毙。
魏无病虽然看着欢实,可其实身子虚得很,前阵子差一点死在那对姐弟身上,还没有完全恢复,就又跑了出去,他会坠马,也和身子虚有关系。
魏雅儿让人把给魏无病看腿的太医请过来,一番恐吓后,又给了一箱银子,最终,太医给出虚不受补的结论。
魏无病受伤之后,用了很多补药,没想到酿成大祸。
魏老夫人自是不相信的,派了自己信任的太医过来查看,魏雅儿吓得半死,太医回去后便向魏老夫人如实禀报。
“什么?你说是中毒?”魏老夫人虽然怀疑虚不受补的死因,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魏无病竟然是被毒死的。
太医肯定地说:“是毒,老夫人若是不信,可以请仵作察验。”
当然不能请仵作,魏家的事,岂能让衙门里的那些下贱东西插手。
魏老夫人又问:“你可知是何毒?”
太医试探地说道:“下官看着像是鹤顶红。”
魏老夫人大吃一惊,太医们最是圆滑,能说出鹤顶红这三个字,便已经不是他所说的“看着像是”了,而是可以确定。
竟然是鹤顶红,究竟是谁在下毒?
魏老夫人又想起上一个太医,能被派去给魏无病看伤的太医,医术上能差到哪里去?
为何这个太医能确定是鹤顶红,而上一个太医却还说什么虚不受补?
魏老夫人正准备让人把魏雅儿叫进宫里,一名内侍匆匆进来:“老夫人,圣上往这边来了。”
自从魏老夫人住进慈宁宫,永嘉帝来慈宁宫的次数就更少了。
魏老夫人皱起眉头,今天是哪阵风把他给吹来了,这是终于想起,还有丽太妃这个生母了?
想到丽太妃,魏老夫人就冷哼一声,这个贱人,既笼络不住老的,又笼络不住小的,难怪一把年纪也还是个太妃。
“这个时辰,圣上是刚下早朝吧?”魏老夫人问道。
内侍忙道:“回老夫人的话,圣上是刚刚下朝,一下朝就往慈宁宫来了。”
魏老夫人算算日子,今日望朝,她虽然没有上过早朝,但是每当望朔,都会拖到很晚才下朝,像今天这么早的,确实不多。
只是魏老夫人并没有想到,永嘉帝不但来了慈宁宫,还点名要见她。
魏老夫人心里门清,她住在宫里不走,永嘉帝打心眼里是嫌弃的。
可是,她来宫里的目的,一是想活命,二来不就是想要恶心这对母子吗?
她就住在这里不走了,除非皇帝不顾脸面,把她轰出去。
现在永嘉帝要见她,魏老夫人在心里冷笑,魏家送进宫里的那两个姑娘,永嘉帝至今也没有宠幸,今天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说说这件事。
只是魏老夫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永嘉帝给问住了。
“老夫人,魏公子之事,还请老夫人节哀。今日朝堂之上,有多位官员说起魏公子的事,老夫人想不想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
魏老夫人面若寒霜:“臣妇愿闻其详。”
永嘉帝一指旁边的刘公公:“老刘,你一向最会学舌,就学来给老夫人听听。”
刘公公上前一步,冲着众人施礼,一张口,便把朝堂上众人的言论学了出来。
“如今街头巷尾都在谈论魏公子之死,且都说魏公子并非病故,而是中毒。”
“魏公子去世之后,长岭县主不查魏公子的死因,却亲手杀死了魏公子的爱马,手段之残忍,心肠之冷硬,令人发指。”
“且,魏公子死前,喝下了长岭县主亲手熬煮的汤药,魏公子中毒而亡,长岭县主便是疑凶!”
刘公公说完,再次施礼,又退回到永嘉帝身后。
魏老夫人心中剧震,她刚刚才查出魏无病是中毒而死,可是朝会上的大臣们却已经在说了。
“这些事,他们是如何得知?”话一出口,魏老夫人便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永嘉帝神情淡淡:“街头巷尾,朕已经让人去查了。”
魏老夫人嘴唇翕翕,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臣妇多谢圣上。”
永嘉帝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不再理会魏老夫人,转而问起丽太妃的身体。
魏老夫人原本想要问问那两个魏氏女的事,这会儿也全都忘了。
片刻之后,一名内侍匆匆而入:“启禀圣上,奴婢已经查实,外面果真都在传长岭县主给魏公子下毒之事,奴婢随便找了一个路人,问他可知魏公子之死,那路上便言,听闻是魏公子的胞姐所为。奴婢如此询问多人,说词无二。”
永嘉帝颔首:“好,退下吧。”
内侍出去,永嘉帝再次看向魏老夫人:“朕不知魏家姐弟之间有何恩怨,原本这也是魏家的家事,朕本不该过问,然此事已经街知巷闻,长岭县主又是许配给梁王府二公子,为了皇室的体面,朕也不得不查,魏老夫人你说呢?”
魏老夫人咬牙切齿:“这事就不劳圣上了,臣妇关起门来自己查。”
永嘉帝:“朕已经说了,事关皇室体面,这事已经不是魏家一家之事。来人,宣燕侠进宫!”
魏老夫人气得双手发抖,永嘉帝这是在恶心她,可以让锦衣卫去查,也可以让其他人去查,为何却要找燕侠?
就是因为燕侠和她有过节,和宝庆侯府有过节!
“圣上,燕侠不妥”
没等她说出理由,永嘉帝已经站起身来:“老夫人认为朕处理得不妥?”
魏老夫人一怔,忙道:“臣妇不敢。”
永嘉帝微笑:“朕相信老夫人是个识大体的。”
直到永嘉帝离开,魏老夫人才惊觉后背的衣裳已经湿透。
丽太妃冷眼看着她:“你看,我就说魏雅儿不是个好的吧,这还没嫁到梁地呢,就不中用了。”
魏老夫人冷冷地看着她,她怵皇帝,却不怵丽太妃。
“我看你是老糊涂了,无病是魏雅儿的亲弟弟,日后也是她的依仗,她杀无病?她难道是疯了不成?当务之急,我们要护住雅儿,雅儿是魏氏女,若是她被污陷下了天牢,丢脸的不仅是我,还有你!”
丽太妃翻个白眼,摩娑着手上的指甲套。
燕侠进宫领了差事,便去了魏府,魏府没有长辈,虽然已经往魏家族里报信了,但是族中长辈一时半刻也过不来。
今天太医一走,魏雅儿便让人给魏无病入殓,进了棺材,就不是随便什么人想验就验的了。
没想到,灵堂还没有布置妥当,小厮便飞奔着进来:“县主,县主,大事不好,刑部的人来了!”
话音刚落,另一个小厮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县主,燕大侠带人进了二门!”
魏雅儿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她怒道;“谁让他们进来的?把他们轰出去!”
“不行啊,燕大侠是奉了圣命,门子拦不住,也不敢拦!”小厮说道。
魏雅儿双腿发抖,却还硬撑着说道:“多叫些人过来,守住灵堂,不让他们进来,快!”
可是她忘了,她面对的不是后宅里的下人,而是燕侠,更何况燕侠还是带圣命来的
半个时辰后,魏府上上下下二百余人,全都被押去了刑部大牢。
其中就包括长岭县主魏雅儿。
刑部的仵作查验了魏无病的尸体,魏无病身中鹤顶毒,毒发身亡。
燕侠搜查了魏府各处,找到了很多药材,却没有找到鹤顶红。
魏雅儿前脚被押进大牢,那名太医后脚也进去了。
太医二话不说,就直接招了。
他是被长岭县主威逼利诱,才不得不做出虚不受补的结论。
魏雅儿虽然心思深沉,可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少女,一进大牢,便直呼冤枉。
“我没有下毒,我真的没有,我也不知道他为何会死,我真的没有下毒!不信你们去问那些贱婢,我给他送药过去时他还好好的,喝药时也是好好的,不信你们去问去查啊!”
燕侠声音冷冷:“我查过了,当时在场的丫鬟,全部被你灭口了。”
魏雅儿如遭雷击,身子晃了晃,便瘫软在地。
等她醒过来,终于想起了一件事。
“我知道凶手是谁,是瓷器街的那对姐弟,他们恨毒了我们姐弟,那日送他们走的时候,那两个贱人咬牙切齿,说他们做鬼也不会放过我们,是他们,一定是他们杀了无病,也是他们陷害我,你们还愣着做甚,快去把他们抓过来!”
燕侠看着面前的少女那张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自家小舅子可真是倒霉,这魏雅儿不但长得丑,心更丑。
“那对姐弟如今一死一伤,他们想要报仇,也只能去阴间了。”
魏雅儿大吃一惊:“不可能,你是在袒护他们吧,他们怎么会死,我还好心好意给了他们银子,让他们去看伤的,他们不会死。”
想到调查到的那件事,燕侠恨不能一拳砸烂这张脸,魏无病那畜生,毁了一对姐弟,魏雅儿给了二十两银子,就把这件事翻篇了。
“长岭县主,除了你,目前还没有第二个嫌疑人,你最好老实交待,否则用起刑来,怕是你撑不过一轮。”
与此同时,京中某个小院子里,剪灯从外面回来,从卫刃手里接过孩子:“想阿娘了吗?”
孩子抱着她的脖子,撒娇问道:“阿娘好几天没回来,去哪里了?”
剪灯微笑:“阿娘去杀了一只瘟鸡。”
卫刃忙道:“你和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快去灶上盛鸡汤喝,知道你今天肯定回来,这鸡汤我一大早就煮上了。”
剪灯笑着去盛汤,想到什么,对卫刃说道:“我才出去躲了两天,怎么这事就传得沸沸扬扬了,我在街上都听到了。”
卫刃压低声音:“我怀疑是二小姐出手了。”
剪灯松了口气,原来是二小姐啊,那就好。
第248章 打架(两章合一)
转眼便是春日宴。
去年的春日宴,是由佳宁长公主操办的,今年,佳宜长公主走出丧子之痛,神清气爽,恨不能天天办宴会显摆她的小闺女。
因此,这操办春日宴的差事,又落到她身上。
不过,二皇子的死讯是二月初传出来的,皇后娘娘顾及体面,把春日宴的日期向后推迟,虽然还叫春日宴,可其实已经是夏初了。
好在今年并不炎热,早晚还要添衣,阳光明媚,微风徐徐。
赵时晴一早就答应了余夫人,跟随她一起去春日宴。
燕侠已经订亲,燕二和燕三,一个自幼订亲,另一个玩心重,谁提订亲就和谁急,其他那些年纪还小,因此,余夫人参加春日宴,也就是走个过场。
而赵时晴正值妙龄,只要她在春日宴上露面,就会引起注意,她早就想好了,要等到明年姐姐嫁到京城之后,才会以真实身份现身,至于现在,肯定不行。
所以她最终还是决定女扮男装。
反正就是为了见世面才去的,是男是女不重要。
这次是秀秀亲自操刀,白布缠胸,配上宽大的袍子,把她那日渐玲珑的身材遮掩得毫无破绽。
女扮男装后的赵时晴,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上两三岁,和燕家那群半大小子走在一起,毫无违和。
余夫人看着欢喜,可惜了,老二早就订亲,老三是个浑的,其他那一群年纪还小,这么好的女孩子,竟然不能落在燕家。
最可惜的就是,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怎么就没能投胎来燕家呢。
云中园是佳宜长公主的产业,除了去年以外,京城每年的春日宴都是在这里举办。
两年不见,佳宜长公主风采依旧,看着比以前丰腴了几分,却更加明艳。
见到余夫人,佳宜长公主就迫不及待向她显摆自家小棉袄:“可爱吧,漂亮吧,是个小闺女,本宫生的!”
余夫人翻个白眼,你也就这点出息。
不过,小闺女白白嫩嫩,真好看啊,怎么就投胎到佳宜肚子里了呢,如果来她肚里该有多好。
“是挺可爱,我抱走玩几天,再给你送回来。”
说着,余夫人便要去抱,佳宜长公主把她的手打开:“喜欢就自己生去,别抢我家的。”
余夫人懒得理她,想当年,她见萧探花长得好看,不过多看了几眼,佳宜就当场装晕,臭不要脸地晕倒在萧探花怀里,别人暗地里都说是太上皇看不得老萧家出人材,才硬要把女儿许配给老萧家最出色的嫡长子,可是余夫人却觉得,这就是一半一半,佳宜先看上人家,太上皇顺水推舟。
“殿下,我可真羡慕你,你看你这日子过得多美啊,有驸马陪着,还有小闺女承欢膝下,不像我,每天都要为儿子操心,明年我家老大成了亲,我还要给他们带孙子,唉,我啊,就是个操心的命。”
佳宜长公主一听就来气,比不起闺女就开始比儿子比孙子,你等着,我这就让我的好大儿成亲娶媳妇。
“哎哟,说得也是,本宫”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萧驸马从身后掐了一把腰。
佳宜长公主脸红心跳,终于知道自己差点就说漏嘴了。
“哼,看在你儿媳妇的面子上,本宫不和你计较。”
佳宜长公主抱起女儿在余夫人面前晃了两下,又到别人面前显摆去了。
余夫人气得想捶卫国公,都是那个没用的男人,害得她生不出闺女。
这时,燕家十几个臭小子乌泱泱跑了过来:“娘(伯娘),这里好没意思,我们想走了!”
余夫人看到这一群就烦,出门时换上的新衣裳,这会儿已经和抹布差不多了。
知道的这是国公府公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群小土匪。
她在这一群里看到了赵时晴和赵廷珞,还是别人家的孩子好啊,看这两个,多养眼!
“你们两个也不想玩了?”她笑眯眯地问道,和言悦色。
燕十一嘴角直抽,阿娘这是鬼上身了?像换了一个人。
赵时晴点点头,其实当初想来春日宴,是为了魏雅儿,现在魏雅儿在大牢里呢,她想见的人没来,而其他人大多都是冲着相亲来的,皇子们也没有一个露面的,再说,萧真也没有出现。
余夫人也没有留他们,走吧,全都走,免得一会儿她和人吵起来,让亲家小姨看到,影响她的慈母形象。
燕家的一群说走就走,转眼便跑没影了。
孩子们走了,余夫人无孩一身轻,朝着福王世子妃走过去。
世子妃正在和小儿子小宝说话,这么多的贵眷,竟然没有人和她搭话。
福王世子被贬为庶人,赶去庄子,别人虽然骂世子无德,可是却也对世子妃敬而远之。
和儿子一起,让丈夫净身出户的女人,谁敢亲近?
但是余夫人却不在乎,燕九和赵廷珞是好朋友,她看赵廷珞就像看自家孩子一样,和世子妃也早就认识,两人还很投脾气。
世子妃去父留子,余夫人举双手赞成,早就该这样了,男人不忠,狗都不要。
“世孙和我家那几个提前走了。”余夫人笑着说道。
世子妃见到是她,忙让小宝叫人。
两人有些日子没见了,索性找了个清静的地方聊天,迫不及待地分享八卦。
“余阿姐,长岭县主真的是让燕世子抓进大牢了?”
“当然是真的,她那样的人,若不是被抓进去了,今天这场合,一准儿会来。”
“今天可有不少人没来呢,就连三皇子妃也没来,别说,宴会上少了她,还真是少了热闹呢。”
“呵,她还有脸来吗?冯雅兰是她亲姐,现在还在紫竹观呢,还不是全都因为她。”
“唉,可惜了冯五姑娘,虽说是庶女,可是沉稳内敛,落落大方,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两人正在闲聊,余夫人的一名丫鬟小跑着过来,今天来赴宴,她带了四个丫鬟,身边两个,还有两个在外面,过来的这个就是在外面等吩咐的。
“夫人,咱家公子们在大门口和尤家的人遇到了,尤大公子对赵世孙出言不逊,咱家公子看不过眼,就和尤家的人打了起来。”
余夫人问道:“尤家?哪个尤家?”
世子妃也是一头雾水,这尤家什么来头,敢对她儿子出言不逊?
丫鬟连忙解释:“尤家是尤嫔娘娘的娘家,尤大公子是尤嫔娘娘的侄儿。”
这一下子,余夫人和世子妃全都明白了。
余夫人问道:“哪家人多?”
丫鬟:“尤家有七八个人,咱家这边有四五十人。”
余夫人一怔:“怎么这么多人?”
丫鬟:“禄王府的两位小爷刚到,正好撞上。”
余夫人懂了,自家这边不但有卫国公府的人,还有福王府和禄王府的。
“没事,那就让他们打吧,都是熊孩子,有劲没处使,不打白不打,对了,看着点阿宝少爷,千万别磕着碰着。”
她口中的阿宝少爷就是赵时晴。
自家那些臭小子,打就打了,亲家小姨子可不能伤着。
丫鬟领命走了,余夫人这才问世子妃:“尤家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阿珞出言不逊?”
世子妃冷笑:“还用问吗,这是四皇子借着尤家,敲打咱们呢,自从灯会上圣上让阿珞带着七皇子一起玩之后,七皇子时不时就叫阿珞进宫玩,四皇子看着碍眼了。”
余夫人哼了一声:“有本事就和三皇子叫板,逮着几个小孩子逞得哪门子威风?”
而此时此刻,赵时晴正在战局中。
正如世子妃猜测的那样,尤大郎的确是来敲打赵廷珞的。
春日宴这种场合,尤家原本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如今四皇子能给永嘉帝办差,太子被废,二皇子和五皇子一死一囚,本来坐冷板凳的四皇子一跃而起,与三皇子分庭抗礼,做为外家的尤家也跟着水涨船高,尤大郎和尤三娘子也在京城混了个脸熟。
不过,尤家是想趁此良机给两人寻一门好亲事的,然而,兄妹俩到京城也有半年了,却一直高不成低不就。
正逢春日宴,尤嫔让四皇子给侄子侄女搞到请帖,想让他们在春日宴上觅到良缘。
然而,尤三娘子在春日宴上,尤大郎却没有,他一早就等在云中园外面,就是想找赵廷珞的麻烦。
在他看来,赵廷珞就是一个毛还没长全的小崽子,敲打敲打让他长长记性,以后离七皇子远着些。
至于为何要敲打赵廷珞,尤大郎其实也没想明白。
七皇子就是一个小屁孩,平时也没见圣上偏宠他,对于四皇子构不成威胁。
四皇子这是杯弓蛇影了,看谁都像是要和他夺嫡的。
不过,尤家要借四皇子的势,四皇子说什么,尤大郎就做什么。
可惜,尤大郎的运气不太好,他虽然等到了赵廷珞,可是赵廷珞身边却跟着燕家的人。
论打架,尤大郎不敢招惹燕家的人,但是这里是云中园,他直觉燕家的崽子不敢造次。
可是他没想到,燕家的没动手,禄王府的那两个怪胎却动起手来。
碎大石兄弟:“你敢欺负我家兄弟,找死了,给我打,往死里打!”
兄弟俩率先冲过来,一个打左脸,一个打右脸,尤大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得鼻血直流。
别看尤家在京城查无此人,可是在老家,那也是妥妥的皇子外家,尤大郎是出名的小霸王,只有他打别人,没有别人打他的事。
尤大郎顿时急了,抡起拳头打人,他的小厮们也跟着一起打。
燕家众兄弟也急了,你们尤家这么多人打碎大石兄弟两个人,这不是欺负人吗?
“兄弟们,一起上,还有禄王府的,你们家少爷挨打了,你们还傻站着干啥,上啊!”
云中园外面打成一团,赵时晴原本还想护着最小的那几个,可是六岁的燕十三和五岁的燕十四,像两个狼崽子一样从她身边窜出去,抱着尤家小厮的腿就咬。
赵时晴好吧,论打架,还是你们燕家人最利害。
燕家兄弟能打能咬,尤家小厮也全都是练家子。
一个小厮朝着赵廷珞扑过去,赵时晴眼明手快,抄起不知道是谁扔过来的板砖,朝着那小厮的脑袋就拍了过去。
小厮冷不丁被拍了一砖,头破血流,赵廷珞上去又给了那小厮两脚。
刚刚的丫鬟飞奔着过来,在人群里找到了赵时晴:“宝少爷,我家夫人让奴婢看着您,您快跟奴婢过来。”
赵时晴刚要走,那个原本倒在地上的小厮忽然爬起来,使出吃奶的劲,一把抱住了她的脚。
赵时晴甩了几下,那小厮抱得死死的,眼看甩不脱时,忽然一颗石子飞过来,正打在那人的手肘上,小臂一麻,一只手就松开了,赵时晴趁机把脚挣脱出来,不解气,朝着那人连踹几脚,那小厮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她这才向扔出石子的方向看过去。
这一看,就乐了。
不用去看那张陌生的新假脸,她也知道这是谁。
萧真!
这家伙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边也分出了胜负,尤大郎连同他带来的人,全都被打趴下了。
待到赵时晴分出神来想和萧真打招呼时,萧真已经不见了。
大家都很开心,赵廷珞说要请客,所有人都举双手赞成,大家勾肩搭背去了酒楼。
直到他们走了,佳宜长公主府的人才出来收拾烂摊子。
有人飞奔着禀告了萧驸马,萧驸马好不容易才盼到自家好大儿,还没有享受天伦之乐,便听说了这件事。
萧真说道:“是尤家人挑衅,在云中园门口闹事,谁给他们的脸。把人送到四皇子府,再派个人进宫,禀给皇后娘娘吧。”
如今四皇子是皇后娘娘面前的红人,这事当然要禀给皇后娘娘。
萧驸马不想惹事,但是儿子这样说了,他便照办。
别看儿子不在家里住,但在家里说一不二,无论是他,还是长公主,都要听儿子的。
次日,四皇子就巴巴地进宫请罪。
他没想到尤大郎会那么蠢,看到赵廷珞和燕家人在一起,还要找事,你就不能换个场合,等到赵廷珞落单的时候再出手吗?
活该!
因为这件事,害得他同时得罪了福王府和禄王府,以及卫国公府。
四皇子咬咬牙,把在路上就想好的事说了出来:“父皇,虽说童州水患一事尚不确定,但是儿臣认为,事关社稷就无小事,儿臣想随工部官员一起去童州疏通河道,还请父皇给儿臣这个机会!”
他知道这是一件受累不讨好的事,可是现在尤大郎闯了这么大的祸,他也只能选择这条路了。
永嘉帝想了想,便允了。
很快,工部也把随行的官员名单报了上来,杨胜秋赫然在列!
第249章 无助的萧真(两章合一)
赵时晴并不知道,春日宴那日她走之后,佳宜长公主得知萧真来了,便扔下客人,跑去见儿子了。
看到儿子那张全新的假脸,佳宜长公主的眼圈儿就红了,拉着儿子就准备掉金豆子。
萧驸马连忙安慰:“别哭别哭,你今天的妆面画了一个时辰,哭花了还要补妆。”
佳宜长公主吸吸鼻子,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嘟嘟嘴,可怜巴巴看向萧驸马:“衍哥,我的眼泪还好吗?”
萧驸马柔声说道:“好,一点也没花,美轮美奂。”
佳宜长公主展颜,笑若桃花。
萧真不忍直视,转身看墙,他宁可看这空当当的白墙,也不想去看这对父母。
一个人面对这样的父母也挺无助的,好在他现在有妹妹了。
“这里有爹就行了,您回去吧,不要让客人以为您在冷落他们。”
佳宜长公主想说,什么客人啊,哪有本宫的好大儿重要,话到嘴边,忽然想起她过来的目的了。
“儿啊,你不是说你心悦的姑娘也会来吗?娘把今儿个来的小姑娘全都看了一个遍,只有两个是第一次在京城露面的,可那两个,怎么说呢,一个像貌差了些,另一个像根木头。
你是娘含辛茹苦养大的,你的眼光随了娘,不是你爹这样的,压根就看不上,娘可不相信,你会看上那两个小姑娘当中的一个。
你快告诉娘,是不是那姑娘没来?为啥不来,是不是被你气跑了?
哎哟,你知不知道,余辣椒今天挖苦我没儿子没儿媳,她说她明年就要娶儿媳,就等着抱孙子呢,你说说,这人有多狠毒,她明知道你死了,还要刺激我,气死我了,儿啊,你要给娘争气啊,娘可不想让她给比下去,你知道吗?当年她差一点就抢走你爹,只差一点就没有你了!”
佳宜长公主一顿输出,萧真没好气:“人家什么时候和你抢我爹了,人家就是看了我爹一眼,你就记了二十年。”
“什么一眼,她看了好几眼,至少有三眼、四眼!”佳宜长公主越想越气,果然儿子都是白养的,她这么生气,儿子却还替仇人说话,所以儿子指望不上,多亏她有女儿,她的小棉袄啊,那才是娘的心头肉。
“衍哥,你来评评理,余辣椒是不是看了你好几眼?”
这世上有衍哥这个知心人就足够了。
萧驸马无可奈何:“谁是余辣椒?我为何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佳宜长公主喜笑颜开,哼,她的驸马,别人看了也白看。
忽然又想起儿子心悦的小姑娘,忙问臭儿子:“你不要打岔,那姑娘是不是没有来?”
萧真:“来了,就是你口中的余辣椒带来的。”
佳宜长公主目瞪口呆,早知如此,今天她就不和余辣椒斗嘴了。
不对,余辣椒只带了丫鬟,后来也是和福王世子妃在一起,从始至终,她身边也没有出现小姑娘!
见她一脸不相信,萧真慢悠悠说道:“她女扮男装,和燕家的孩子们在一起。”
佳宜长公主张张嘴,又张张嘴,今天她的确看到燕家那一群了,乌泱泱来给她请安,她看着就头疼,让丫鬟端了一托盘小金鱼赏给他们,就把他们给打发了。
早知如此,她再烦也要仔细看看啊。
“好端端的姑娘,怎么就和燕家那一群混在一起了?这也不合规矩啊,你也是的,怎么就让她跟着余辣椒一起来了,我也可以让白嬷嬷过去接她啊。”
萧真:“那是人家亲戚,是长辈,余夫人带她一起来,这才是最合规矩的。我倒是想让你派人去接她,可是名不正言不顺,人家外公绝不会答应。”
佳宜长公主怔了怔,她明白了,自家儿子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姑娘家里还没同意。
不对,她的儿媳妇,怎么就和余辣椒是亲戚了?
“余辣椒的亲戚?”佳宜长公主问道,余辣椒虽然是个泼妇,但出身却是极好的,即使她没有嫁进卫国公府,也是贵女中的贵女。
萧真看她一眼,这才慢悠悠说道:“卫国公府虽是远亲,但是余夫人却是她姐姐的准婆母,当然是亲戚了。”
佳宜长公主樱唇微启,怔怔一刻,扭头对萧驸马说道:“衍哥,儿子说的是我想的那个姑娘吗?”
萧驸马点点头:“应该就是。”
佳宜长公主一屁股坐到萧驸马身边,扁扁嘴,想哭,想起自己这一个时辰的妆容,又打消了哭的念头。
“本宫招谁惹谁了,怎么就要和余辣椒做亲戚了呢?儿啊,能不能断亲啊?”
萧真起身:“赵二小姐和余夫人很投缘,断亲是不可能断亲的,我把话放在这里,接下来就是你和我爹的事了,还有,娘,你最近太高调,收敛一点。”
萧真说完就走,留下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大眼瞪小眼。
直到萧真走了好久,佳宜长公主才拉着萧驸马的衣袖委屈巴巴:“衍哥,儿子凶我,我怎么就高调了?我明明很低调。”
萧驸马轻拍着她的手,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当然,你已经很低调了,现在都在传童州水患,无论是真是假,既然圣上重视这件事,那咱们就要当成是真的,大小事情上也要注意,的确不能过分铺张,不要给那些御史留下把柄。你蕙质兰心,又深明大义,一定能处理得很好的。”
佳宜长公主点点头,都是一样的话,好大儿就能气死人,衍哥却能说到本宫心坎上,本宫都有点同情那位赵二小姐了,本宫记得那是个挺招人喜欢的小姑娘,唉,难怪人家外公不同意,就自家好大儿那张能气死人的嘴,人家同意才怪。
佳宜长公主的心事从不会瞒着萧驸马,她把心中所想说出来,萧驸马哭笑不得。
“那位赵二小姐是老梁王养女,她背后站着的是梁王府,大郡主之所以会嫁到京城,也是圣上的算计,说来说去,梁王府就是圣上的眼中钉,咱们与梁王府联姻,你倒是不担心圣上的看法。”
佳宜长公主翻个白眼,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脸上的娇憨荡然无存:“本宫都是被他害死过一回的人了,本宫九死一生,娶个儿媳妇还要看杀人凶手的脸色?如果那样,本宫还不如和你一起去长寿宫,给父皇守丹炉也好过苟且偷生。
再说,那位赵二小姐是咱们的救命恩人,本宫有何不满意的?”
说到这里,她又打蔫了:“咱家儿子直到现在还要以假脸视人,人家能不嫌弃他吗?也不知什么时候,我才能喝到媳妇茶。”
夫妻二人相对无言,千言万语,忽然全都不想说了
春日宴之后,京城里热闹了几日,都是忙着提亲议亲的,就连永嘉帝,也给赐下了几桩亲事。
不过很快,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便从谁家和谁家联姻变成了长岭县主出狱了!
是的,魏雅儿从刑部大牢出来了。
魏无病的死因已经被查明,药材没有问题,熬药的水也没有问题,砂锅和碗同样没有问题,问题出在魏无病喝完药,吃的那颗糖上。
而那糖,是魏雅儿从宫里带回来,拿给魏无病吃的。
魏无病虽然自幼娇生惯养,又是男女通吃,但他既不爱吃零嘴,也不喜吃糖,反倒是魏雅儿糖不离身,那天她知道魏无病不肯喝药,还用药碗砸伤丫鬟,魏雅儿重新熬了药,给魏无病送过去时,就拿了几颗糖,魏无病把药喝下,她便把一颗糖喂到魏无病嘴角,魏无病其实不想吃,但这是姐姐喂给他吃的,他只好吃下,没有含着,而是嚼嚼咽下。
就是这颗糖,把魏无病送上了绝路。
魏雅儿屋里还有很多糖果,燕侠让人逐颗查验,却没有含毒的。
而魏雅儿那日带给魏无病的糖,还有几颗没有吃完的,也被燕侠从魏雅儿的荷包里找了出来,这几颗全部含有鹤顶红!
魏雅儿说这些糖是被人调换的,可是当日在场的丫鬟全都被她杖毙了,其中就包括她自己的丫鬟。
因此,如今是死无对证。
魏雅儿仍然是杀害魏无病的最大嫌疑人。
而这时,魏家来人了!
魏家来的是族老,和魏雅儿的父亲和两个叔父,以及魏雅儿的舅舅和魏氏族中的几个从兄。
魏无病虽然体弱,但却是魏家这一房的嫡长孙,地位超然,又得魏老夫人这个姑祖母的喜爱,因此,魏家对他寄予厚望。
没想到,这么一个大金孙,到京城还不到半年,就被毒死了。
而杀人凶手,竟然是他的孪生姐姐。
魏家祖母惊闻噩耗就一病不起,即使这样,也强撑着不让儿子侍疾,她让三个儿子全都去京城接她的大金孙回来。
至于魏雅儿,魏祖母只说了三个字。
“让她死!”
魏父同样恨魏雅儿入骨,但是对于魏祖母的要求,他却不能应承。
如今的魏雅儿,不只是魏家姑娘,她还是皇帝亲封的县主,梁王府的准儿媳。
哪怕皇帝废了她的封号,只要有梁王府的亲事在,魏家也不能把魏雅儿如何。
魏父艰难地咽了咽唾沫,告别老母和妻子,带着众人日夜兼程来到京城。
燕侠得知魏家来人了,便不再管了,魏雅儿是闺阁女子,又是有封号的县主,接下来就不是刑部能管的了。
果然,几天后,宫里的内侍来刑部传旨,魏雅儿交由魏氏族中处置。
那日风和日丽,不知百姓们从哪里听到的消息,刑部大牢门外,竟然围满了等在那里看热闹的百姓。
魏雅儿蓬头垢面一身狼狈走出大牢,她在大牢里关了整整十日,虽未受刑,但是牢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京城魏府的下人,之前被她杖毙数人,余下的也都被抓了进来,而魏老夫人虽然不相信她会害死魏无病,但也只是让人过来打听了几次消息,甚至没有去见魏雅儿。
因此,魏雅儿在狱中的这十日,无论宫里还是魏府,没有人给她送过吃用,更没有人替她打点过牢头。
她住的牢房虽然是刑部最好的,可也只是比其他牢房多了一套干净被褥,每天的吃食也相对好一些,至少米里没有沙子。
但是这些,对于从小锦衣玉食的魏雅儿而言就是酷刑。
虽然有被褥,但是被褥不但硬如铁,而且还有跳蚤和虱子,牢房里弥漫着腐臭的味道,老鼠肆无忌惮地在她面前打闹抢食,丝毫不惧怕人类。
在这样的环境里,魏雅儿甚至盼望被带去问话,那样可以暂时离开这里,可惜这样的机会也只有两次而已,两次之后,她就像被抛弃的破布娃娃,被人遗忘在大牢里。
直到今天,女监的牢头走过来,面无表情地告诉她,她可以离开这里了。
“是不是抓到凶手了?证明我是冤枉的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惊喜来得太快,魏雅儿激动得声音变调,沉浸在这来之不易的欢喜之中。
牢头摇摇头:“不知道,你快点走吧,不要磨磨蹭蹭,这里不是你家!”
牢头转身便走,对两名女役说道:“快点送她出去!”
魏雅儿还想再问,可是牢头已经走远了,那两名女役没好气地说道:“你究竟走不走?”
这破地方,魏雅儿一刻也不想多留,她咬牙切齿,对那两名女役说道:“你们这些贱役,只要本县主说一声,不但你们的差事不保,就连你们的家人,也别想再在京城立足!”
女役拍拍心口:“吓死了,好害怕啊。”
另一个:“啧啧啧,不愧是县主,好大的威风啊!”
魏雅儿原本还想让来接她的人进来服侍她,她更想换件衣裳洗把脸,可是那两名女役却连个眼角子也没给她,自顾自走了。
魏雅儿骂了几句,却发现自己竟然连骂人的气势也没了,她咬咬牙,跺跺脚,冲着那两名女役喊道:“你们等着,看本县主怎么收拾你们!”
走出刑部的大牢,魏雅儿站在阳光下,眼睛被刺得好一会儿才看清周围的景物。
耳边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有笑声,有骂声,针对的都是她。
好多人,刑部大牢外面竟然有好多人!
第250章 问青(两章合一)
魏雅儿脑袋嗡嗡,重获自由的兴奋刹那间变成了恐惧,她终于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事,远比看到老鼠更加可怕。
她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张楚楚可怜的脸:“小姐,求求您,放过我们吧,要不您只放走我弟弟,我弟弟还是个孩子啊,求求您了!”
这是谁?
想起来了,是瓷器街的那对姐弟里的姐姐,对,就是那个贱人,以为被魏无病破了身子,就敢来求她放过?
她算什么东西,她和她那个弟弟,生来就是下贱坯子,魏无病也是贱啊,总喜欢在这些平民百姓里挑选目标,眼光一如既往的差。
脑海里的那张脸还在哀求,声音却越来越大,和周围的声音融为一体,如同狂风咆哮,震耳欲聋。
魏雅儿的身子晃了晃,眼前却是刺目的明亮,她什么都看不清了
魏雅儿醒来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牢房里,只是这里没有硬梆梆的被褥,也没有老鼠的吱吱声,四周是死一般的静。
微弱的亮光从高处的一扇小窗子里透进来,魏雅儿终于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
她认出来了,这里是京城魏府的地牢!
说是地牢,其实以前只是一个冰窖,用来存冰用的,前几年府里没有主子,冰窖用不上,便空了出来。
今年她和魏无病来到京城之后,魏无病第一天去国子监上学,遇到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子,魏无病的老毛病又犯了,说什么也要把那女子弄到手,可那女子却只是惊鸿一瞥,任由魏无病怎么找,也没能找到。
虽然没有找到正主,魏无病却找到了一个有着相同杏眼的少女。
这里毕竟是京城,而那少女又是京城土生土长的良家子,她又是新封的县主,她可不想因为魏无病牵联到自己,万一那女子的家人一纸状子告到衙门,衙门上门要人怎么办?
老家的衙门当然不敢,但是京城里可不一样,宝庆侯府那样的地方,朱玉不还是被抓走了吗?
魏雅儿恨魏无病,当然不能让魏无病的任性连累到自身。
于是她便想起了这个地窖,把地窖收拾出来,让魏无病在这里昏天黑地。
从那以后,这座地窖就变成了地牢,包括瓷器街的那对姐弟在内,短短几个月里,便有八人在这里住过。
做为姐姐,魏雅儿从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劝说魏无病。
魏无病身体不好,迟早死在这种事情上。
她求之不得。
她希望魏无病早点死,可是却没想到魏无病的确死得很早,但却没有死在那种事情上,而是死在她的手里。
魏雅儿全身发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这个令人作呕的鬼地方,她为何会在这里?
魏雅儿大声叫喊,很快,便进来了一个丫鬟。
这是魏雅儿自己的丫鬟,无叫问青。
魏无病死前两日,问青因为犯错,被她用香头烫伤了脸蛋,她看着碍眼,便把问青从三等降为粗使,去灶间烧火了。
因此,魏无病中毒的时候,问青没有跟在她身边,也因此逃过一劫。
在问青出现之前,魏雅儿几乎已经忘记这个人了,看到问青时,她怔了怔,下意识地问道:“为何是你?”
她不是应该在灶间当烧火丫头吗?
她这样一个容貌被毁的丫头,不配留在县主身边伺候。
问青脸上的烫伤已经掉痂,新长出来的鲜红皮肉凹凸不平,在这阴森的地牢里显得格外诡异。
看到魏雅儿脸上的诧异,问青咧开嘴,露出少了两颗门牙的嘴巴。
魏雅儿想起来了,那日在用香头烫脸之后,问青疼得大叫,她嫌烦,让人掌嘴,难道是那次掌嘴,把问青的两颗门牙全都打掉了?
她没有在意,所以也不知道。
这也是这丫头自找的,主子罚了,忍气吞声认下就是,大喊大叫有用吗?疼痛又不会减轻,何必呢,如果不是叫声凄厉,她也不会让人掌嘴,原本毁容就已经很丑了,这下子连门牙也没了,这辈子怕是嫁不出去了。
魏雅儿看向问青的目光从诧异变成嫌弃,下一刻,她看向了别处,那张脸,看着都恶心。
问青却仍然在笑,魏雅儿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县主,你好奇奴婢为何会在这里,是不是?哈哈,梦青、秀青、云青,她们全都死了,被你下令杖毙了,还有白桃、夏蕊、小露,她们倒是没死,可她们从大牢里放出来后,没有回来,直接就跑了,哈哈哈,她们跑了,跑了!”
魏雅儿怔住,随即大怒:“这些贱婢,好大的胆子,她们难道忘了,逃奴罪加一等,打死勿论!”
问青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事:“逃奴?打死勿论?
梦青她们三个没做逃奴,她们乖乖地守在你身边,对你忠心耿耿,不也被活活打死了?
还有我,我不过就是用了百卉香的胭脂,你说我是狐媚子的作派,居心不良,就毁了我的脸,我八岁就服侍你,七年啊,我跟了你整整七年,我从没想过要背叛你,结果呢,哈哈,不过我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把我赶去烧火,我也会让你打死吧,哈哈哈,你不是问我为何会在这里吗?因为那些伺候你的人,不是死,就是跑,只有我,只有我对你不离不弃,哈哈,不离不弃!”
魏雅儿脸色大变:“谁让你来伺候我的?滚,你给我滚,你这个丑八怪,本县主看到你就恶心!”
问青摇头,四下看了看,嘘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道:“奴婢不能滚,是大老爷让奴婢伺候县主的,奴婢哪也不去,就在这里伺候你。”
“大老爷?你说父亲?父亲来了?”话一出口,魏雅儿就明白了,魏无病是父亲唯一的嫡子,他死了,父亲当然会亲自过来。
想到父亲,魏雅儿便慌了,难怪她会被关在这里,因为来的是父亲,这一定是父亲的命令。
魏大老爷是个美男子,即使人到中年,仍然唇红齿白风度翩翩,魏雅儿和魏无病全都遗传了他的好相貌。
可是魏雅儿却知道,父亲那隐藏在华美外表下的,是一个暴戾凶狠的灵魂。
她的母亲出身名门,曾经也是一个清高的大家闺秀,可是却硬生生屈服在父亲的铁拳之下,从小到大,因为没能生出一个健康的儿子,母亲动不动就被父亲打得鼻青脸肿。
他们这样的门第,就连挨打都会是笑话。
因此,即使面对娘家人,母亲都不曾承认自己挨打的事实,她甚至觉得父亲打得对,她应该挨打,因为她没能为魏家生出一个健康的儿子,且,她也只生了一个儿子,独木难支,是她害得儿子顶不起门户,是她对不起丈夫,对不起魏家。
她对丈夫更加恭敬,唯命是从,对魏无病更加娇惯,如果能用她的命换魏无病的健康,她一定毫不犹豫,把自己的命双手奉上。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对魏雅儿的态度,她对魏家越是愧疚,便对魏雅儿越是嫌弃。
有一次,她被魏大老爷打得下不了床,魏雅儿给她侍疾,她却抬手就给了魏雅儿一记耳光:“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讨债鬼?魏家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何要害无病?”
而魏大夫人所谓的魏雅儿害了魏无病,其实就是因为他们是双胞胎,而魏无病胎里不足,魏雅儿却健康漂亮。
想到魏大老爷,想到魏大夫人,魏雅儿无力地跌坐在床上。
魏大老爷来了京城,就把她关进地牢,想进宫让姑祖母为她撑腰都不行。
她深呼一口气,对问青说道:“姑祖母可曾派人过来?”
问青冷笑:“县主,你是不是糊涂了,魏老夫人最疼爱的从来就不是你,而是大少爷!
大少爷死在你手上,魏老夫人恨毒了你!”
魏雅儿慌了,是啊,朱玉死了,姑祖母便把魏无病当成了朱玉,两人全都是不受拘束的纨绔性子,两人全都有副好相貌,两人又全都会讨老太太欢心。
“那怎么办,怎么办,姑祖母不管我了,父亲会杀了我,他会杀了我!”
魏雅儿六神无主,哪怕在大牢里,她也没有此时这般,在大牢里时,她心怀希望,她没杀魏无病,她是县主,姑祖母会为她撑腰,她会正大光明,大摇大摆走出刑部。
可是现在,她怕了,她很怕,这种惧怕来自血脉压制,来自从小到大亲眼目睹的残暴。
“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啊?”
魏雅儿忽然发现,除了问青,她现在竟已无可用之人。
但是问青只是一个低贱的丑丫头,不能进宫,更不能替她在丽太妃和魏老夫人面前求情。
“你可以去求梁王府,你已经许配给梁王府二公子了,你是梁王府的人,只要梁王府出面,大老爷不敢难为你。”
问青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是对于魏雅儿而言,却宛若天籁!
“是啊,我怎么忘了,我已经订亲了,我是梁王府的人,我是梁王府的人!我不仅是县主,我还是梁王府的二夫人!”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结果摸到一把油。
从她被带进刑部大牢直到现在,她没有洗过头,甚至连脸都没有洗过。
她已经想不起,她那满头珠翠去了哪里,是去刑部的路上用力挣扎时弄掉了?还是在牢里时掉进地上铺着的干草里了?
魏雅儿懒得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她对问青说道:“等我离开这里,就赏你一支珠钗。”
问青笑看着她,没有说话。
魏雅儿又道:“你现在出府,去京城的梁王府,把我的情况告诉梁王府的长史,让他以梁王府的名义,把我从这里接到梁王府。”
问青点头:“好,奴婢可以去,但是只有一支珠钗可不行。”
魏雅儿面露不奈:“一支珠钗还不行?你想要什么?”
问青:“我要皇后娘娘赏你的那支镶着红兰宝石的金步摇,而且现在就要,我拿到金步摇就去梁王府。”
魏雅儿蹙眉,这个贱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惦记那支金步摇。
她那丑脸,戴上金步摇也还是丑八怪。
“我现在被关在这里,怎么给你拿?”魏雅儿说道。
问青显然早就计划好了,她说道:“关嬷嬷还在府里,我知道她有一把钥匙。”
“关嬷嬷还在府里,你让她过来伺候本县主!”魏雅儿大喜过望,关嬷嬷是她的乳娘,跟着她一起来了京城。
而且关嬷嬷懦弱胆小,从不敢自作主张,对她更是忠心耿耿,让关嬷嬷过来,一定能把她伺候得妥妥当当。
问青叹了口气:“那日刑部来抓人,关嬷嬷吓坏了,从台阶上摔下去,断了一条腿,下不了床,更不能伺候你。”
魏雅儿很失望,关嬷嬷真没用,竟然被吓得跌下台阶。
“算了,你和她说吧,让她把那支金步摇交给你。”
魏雅儿从问青手里接过一截烧焦的树枝,问青从她的衣裳上扯下一块布,魏雅儿很不情愿地用烧焦的树枝,在这块布上写了两行字。
关嬷嬷认识她的笔迹,哪怕是用树枝写的,关嬷嬷也能认出来。
问青顺利地从关嬷嬷那里拿到了那只金步摇,她没有耽误时间,悄悄从后门溜出去,没去梁王府,而是去了一个偏僻的小院子。
卫刃正坐在院子里洗衣裳,剪灯不会做家务,所有的家务都是卫刃来做,有了孩子之后,更是从早做到晚,好在现在孩子渐渐大了,他不用洗尿布了,可是孩子却更淘气了,因为他的淘气,让卫刃又增加了很多家务。
比如这一盆衣裳,就是被孩子弄脏的。
卫刃一边洗衣裳,一边第一百次后悔不该成亲。
不成亲就不会有孩子,没有孩子他就不会有做不完的家务。
为什么要成亲呢?
他和剪灯是师兄妹,他们从小就在一起,成不成亲都在一起。
当年他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死皮赖脸央求剪灯嫁给他,剪灯原本想像慕容琳琅一样不嫁人的,可是他苦苦哀求,剪灯一时心软,就和他成亲了。
卫刃用一只手擦着眼泪,另一只手从木盆下面抽出一支尖刺,当他第二次擦眼泪时,手里的尖刺已经掷出,只听一声惨叫,那个刚刚爬上墙头的倒霉蛋便摔了下去。
卫刃哭了,他的家务又多了一样,埋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