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青春校园 > 好时节 > 260-270
    第261章 迁移(两章合一)


    天还未亮,萧真和赵时晴没有急着回山上,他们忙忙碌碌一晚上,而那一伙人也在城里,肯定也不会闲着。


    童州以前是没有宵禁的,这两日开始,因为四皇子要来,临时有了宵禁。


    两人出了州衙,便看到一队巡城马,两人躲进一条巷子里,估摸着巡城马已经走远了,又等了一会儿,两人正准备出来,便看到两条黑影先他们一步,从他们藏身处跑了过去。


    赵时晴揉揉眼睛:“如果不是我还站在这儿,真会以为那两人是咱们。”


    萧真忍着笑,说道:“走吧,跟上去,看看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赵时晴没动,吹了一声口哨,小乖不知从哪里飞了过来,赵时晴和他耳语了几句,小乖拍拍翅膀飞走了。


    约莫两盏茶的时间,小乖飞了回来,赵时晴对萧真说道:“走吧,小乖已经找到那两人的落脚地了。”


    两人跟着小乖走过两条街,远远便看到有个人站在巷子口。


    两人找了一处地方隐藏身形,小乖见他们不跟着走了,便落到赵时晴肩头。


    赵时晴和它说了几句,它便再次飞走。


    这一次很快就回来了,凑到赵时晴耳边一阵低鸣,赵时晴拍拍它的脑袋,对萧真说道:“小乖说那两人去的院子里,有很多人(其实小乖说的是八个,不过小乖不识数,八个就是很多个的意思),而且还有刀,巷子口和院子外面都有把风的人,我怀疑那里就是那伙人的落脚处。”


    萧真说道:“知道地址就行了,我让人盯着。”


    两人没有逗遛,连夜回到山上。


    次日一早,城门刚刚打开,四封书信便被送出城去。


    而那道迁民告示并没有贴出来,一是上面盖的是私章,二是贸然迁民,百姓们也不会配合。


    不过,经过昨晚那件事,钱知州不会再以妖言惑众抓人了。


    这一次没有挖出刻字的石像,童州水患的消息是从街头巷尾传出来的。


    “知道为啥城里忽然管得这么严吗?是四皇子要来了。”


    “真的吗?皇子为何会来咱们这里?”


    “还不是因为要发洪水了,圣上听说咱们这里要发洪水,就派了四皇子过来治水,不仅是童州,还有白县三地,都要被洪水淹没。”


    “真的假的,不是说是谣言吗?衙门还贴了告示辟谣。”


    “年轻人,这你就不懂了,以我几十年的经验,只要衙门辟谣的事,多半是真的。”


    “没错没错,我小舅子的岳家的邻居的表亲,就是衙门里当差的,皇子要来童州的事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


    以前是空穴来风,可这一次,有了四皇子来童州的事,水患这件事就越发可信。


    消息传到衙门,钱知州坐立不安,现在连他自己也开始相信了,洪水莫非真要来了?


    他没有出告示辟谣,也没有派人捉拿造谣的人,开玩笑,那首暗讽钱夫人的诗稿上面还盖着他的私章呢。


    他敢抓人,那首诗就会送到京城,送到岳家,别看他现在有了冯恪这个大靠山,可这只是表面上的,在岳家面前,他还是那个寒门出身的穷女婿,就连冯恪,都是岳家引荐的。


    而此时的高平知州何博,刚刚看完钱知州的来信。


    钱软饭想让他打开城门,收留灾民?


    什么灾民?童州的吗?


    何知州的脾气的确不好,也得罪了不少人,但是他虽然升迁无望,但时至今日仍能坐在知州的位子上,全都来自他的政绩。


    高平自古匪患猖獗,加之民风剽悍,有十户九匪之说,曾经发生过多起官员遇袭和贡品被抢的事件。


    本地没得抢了,便抢过路客商,就连走路颤巍巍的老太太,也要拄着拐杖来官道上碰瓷。


    军队来了,青壮早就跑了,抓到的都是老弱病残。


    何知州没来之前,这里人人避之不及。


    而何知州之所以会来这里,也是因为得罪了人,受到排挤。


    何知州来到高平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剿匪。


    因为剿匪,他的儿子被人绑架后撕票,妻子受不住打击,悬梁自尽;因为剿匪,他用光多年积蓄,连祖上传下的家业也用得七七八八;因为剿匪,他曾多次受伤,落下一身伤病。


    而高平也在他的治理下日趋安宁,百姓安居乐业。


    有了政绩,就有人要来摘果实,可是他前脚刚被调走,后脚匪患又起,新来的官员差点死在任上,无奈之下,只好又把他调回来。


    这些年,传言不少,传得最多的就是说他官匪勾结,否则那些匪人为何只怕他,不怕别人?


    不过,传言归传言,何知州家破人亡却是真的,如今他光棍一条,更是谁也不怕,谁的面子也不给,一来二去,这位子越坐越稳,从上到下,没人敢打高平的主意。


    何知州虽然得罪了不少人,可是在京城也有一两个故旧。


    四皇子来童州的事,是和京中盛传童州水患的事,一起送到高平的。


    如今收到钱知州的来信,何知州觉得混吃等死的钱软饭总算做了一件人事。


    高平别的不多,就是荒山荒地多,否则也不会穷山恶水出刁民。


    钱知州想不到的是,何知州不但欢迎童州移民,而且还想把这些移民留在高平。


    这些移民大多都是老实本分的百姓,让他们留在高平开荒不好吗?


    就在钱知州转圈圈的时候,何知州已经叫来下属商量如何安顿灾民了。


    这些下属都是跟着何知州走过刀山火海的,都是他的铁血班底。


    于是,四皇子还在半路上,高平已经打开城门,并且推出了一系列开荒政策,欢迎灾民的到来。


    钱知州收到何知州的来信后,整个人都傻了。


    不是,他没有看错吗?


    这年头还有欢迎灾民的?


    他就不会!


    如果出事的是其他地方,大批灾民来到童州,他肯定会紧闭城门,不让灾民进城。


    灾民是什么?


    就是隐藏的小偷和凶犯,是打家劫舍的流寇,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他还想安安稳稳等升迁,除非是像那晚一样,被人用刀指着,否则他绝不会让灾民进城。


    可是现在问题来了,迁民是大事,四皇子还没到,他就让百姓迁徙,四皇子知道后会怎么想?


    钱知州继续转圈圈。


    萧真和赵时晴已经等不及了,水患的传言已经从城里传到了城外。


    小王庄。


    一名挑着担子的货郎正在向一群婶子大娘们道歉:“你们能多买就买一些,以后可能要有好长一阵子,我都不会来了。”


    婶子大娘:“为啥不来?你不是已经成亲了吗,莫非是你媳妇要生娃了,生娃的是你媳妇,难道你要陪着媳妇一起坐月子?”


    货郎:“不瞒你们说,我媳妇确实大了肚子,不过我不是要陪她坐月子,而是陪着她去高平,你们还不知道吧,童州水患,四皇子已经带着工部的官员在来的路上了,到时候不但童州要淹,就连白县余州也要变成一片汪洋,这个时候不走,还等什么,唉,你们也走吧,高平那里已经贴出告示,只要是拿着路引的良民,都能在高平落籍,而且那边有的是荒地,谁开了就算谁的,好了好了,不说了,我要回家收拾收拾,明天就要启程了。”


    货郎说走就走,顾不上只卖了不多的担子,他只要在村子里说上一番话,就能白得一两银子,今天他已经走了三个村子,这就是三两银子,以前他走街串巷一个月,走烂几双鞋也赚不到三两银子。


    另一个村子里,村口的大槐树下,老头老太们望着货郎远去的脚步,正在商量着要不要也去高平。


    “谁爱去谁去,我反正不去,我家世世代代都在这里,祖坟也在这里,我还有十亩地,这村里除了老财主,就属我家田地最多,我死也要死在自家田地里。”


    “你这老不死,是没带着耳朵出来吗?刚刚那货郎都说了,被洪水泡过的田地,不养上十年八载根本长不出庄稼,你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死了也就死了,也要为后代子孙想一想,长不出庄稼怎么办?你忍心看着你的大孙子活活饿死吗?”


    “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我活了几十岁,什么没见过?”


    “我呸,你见过发洪水吗?我听我爷说了,他们当年就是因为老家发洪水才逃到这里来的,如果老家能待,为啥离乡背井来这里?”


    这时村长走了过来:“大家都不要吵了,明天让我家老大到城里打听打听,看看是不是真有这回事。”


    城里。


    这两天来了很多打听消息的,都是附近村子里的。


    皇子来童州治水是真的。


    童州水患也是真的。


    甚至还有人说起早些日子,有人挖出石像的事。


    “你们知道吗?那石像上刻了字的,上面写着某年某月童州水患,百里汪洋,十室九空。”


    大槐树村是第一个逃难的村子,因为村长的儿子在城里打听到了消息,回来当天,村长便召集了全村人,大家一致同意一起逃难。


    男女老少抢收粮食,能带走的全都带走,无论这传言是真是假,他们都要选择相信,大不了就是出去避一避,田地留在这里也跑不了,若是真的发洪水也就罢了,若是没事,他们还能再回来,至少,人还在,家当也在。


    大槐树村的媳妇们,临走之前都给娘家送了信,于是其他村子也有人跟着一起走,有岳家跟着女儿女婿走的,也有出嫁的女儿女婿跟着娘家走的,有的村子心齐,看到有人走了,也跟着走,有走的,当然也有不走的,有的是觉得没啥大不了,还有的是自作聪明,觉得自己是个大明白。


    童州通往高平的官道上,时不时就能看到拖家带口逃难的灾民,有的是一个村子一起走,也有是同姓同宗族一起走,有些独姓的,不想落单,便跟在大部队后面,这样如果路上遇到情况,也能有照应。


    他们全都听说了,那高平出名的土匪多,不过最近这些年好些了,没听说有劫道的,不过人离乡贱,谁知道那里的人会不会欺生,人多在一起,总归会好一些。


    小石村地方偏僻,距离最近的村子也有几十里,一年到头也没有货郎会来这里,今年破天荒来了货郎,只不过货郎带来的却是坏消息。


    小石村没人相信,他们很少见到外地人,更不相信外地人。


    他们破口大骂,认为货郎别有用心,货郎差点挨打。


    次日,小石村里最有本事的后生从城里回来了。


    他是个牙人。


    十二岁时被后爹赶出家门,吃了很多苦头到了城里,因为嘴甜,被一家铺子的东家看上,留在铺子里当了小伙计,他能言善道,长大后凭着一张巧嘴做了牙人,风风光光回到小石村,成了小石村里人人羡慕的出息人。


    他这次回村,是来接老娘的。


    不是接老娘去城里享福,而是要带老娘去高平。


    “你们知道吗?咱们这里要发洪水了,有人挖出了石人,石人上有上天的示警,哎呀,你们爱信不信,我是一定要把我老娘接走的。”


    牙人没管自己的后爹,背上老娘就走,后爹的家人阻拦,他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却依然背着老娘离开了小石村。


    “天呐,他都被打成猪头了,还是要带走老娘,莫非这里真的要发洪水了?”


    “肯定是真的,他是牙人,村长说了,牙人是在衙门里登记上册的,认识官老爷的,他一定是从官老爷那里得了准信,冒着挨打的风险,回到村里接老娘。”


    “我看不仅是在官老爷那里得了准信,他不是说了吗,老天爷显灵,石人示警。”


    “要不咱们也出去避避?”


    “能去哪里呢,咱们出了村子哪里都不认识。”


    “那天的货郎不是说可以去高平吗?”


    “高平在哪里,我都没有去过,也不认路。”


    “鼻子下面有嘴,不认路可以问啊。”


    谁也没想到,第一个离开村子的人家,竟然是牙人的后爹家,自家婆娘走了,有出息的养子也走了,他们当然要去找,不就是高平吗,他们也要去高平。


    看到他们走了,有人去找村长,他们也想走。


    而此时,泥鳅和沈望星,陪着沈观月一起,已经到了高平。


    他们不是空手来的,他们带来了二十车米粮。


    高平收留灾民,灾民能开荒,可是也要至少明年才能种出粮食,这一年里,没有朝廷的赈灾粮,灾民们吃什么?


    何知州望着站在面前的小小少年,以及少年身后的二十车粮食陷入了沉思。


    “小公子,请问尊姓大名?”


    “就叫我观月公子吧。”


    第262章 上山(两章合一)


    观月公子!


    这个名字很快便在百姓中间传开。


    与此同时,童州连降暴雨的消息也传到了高平。


    童州下雨了!


    大雨倾盆,来势汹汹,就像是把天捅出了一个洞,下得人心惶惶。


    说来好笑,童州城以及下辖的县镇村,抢在暴雨来临之前往高平逃难的,多是贫民百姓,而城里的大户人家,反而按兵不动,这些要么是不相信,要么是相信了却不肯走,四皇子要来了,这是他们距离天皇贵胄最近的一次机会,千载难逢,舍不得错过。


    城西韩家。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少奶奶在屋里坐立不安,她娘家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动身前往高平,娘家姑姑嫁到高平。


    她爹已经托了姑姑在高平置办宅院,一来不用寄人篱下,一家老小住得也舒服;二来无论水患的传言是真是假,置办产业总归不会出错。


    娘家临走前,大哥特意来找自己,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去,她问了夫君,夫君不但说她短识,还嘲讽娘家人云亦云,气得她在床上躺了一天。


    雨一直不停,三年前才修缮的屋子居然漏雨了,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韩大郎正在发脾气,他的书被雨淋湿了。


    正在这时,一名小厮水淋淋地跑了进来,韩大郎忙问:“四殿下到了吗?”


    小厮哭丧着脸:“四殿下还没到,不过,不过”


    韩大郎没好气:“不过什么?”


    小厮:“不过童河决堤了,小的在城门口遇到过来报信的衙役了!”


    钱知州派了衙役在童河沿岸巡逻,如有意外要在第一时间回来报告。


    韩大郎怔了怔:“这么大的雨,童河决堤也是正常,不用急,不用急,四殿下和工部的人马上就要到了。”


    少奶奶在听到“童河决堤”这四个字时,便脸色大变。


    “相公,你快和公爹去说,咱们去高平吧!”


    韩大郎瞪她一眼:“大惊小怪,四殿下和工部的大人们马上就要到了,区区决堤而已,很快就能修好。”


    少奶奶却不这样认为:“相公,衙门今年刚刚加固了堤坝,咱家还捐了银子呢,这不也是说决堤就决堤了吗?可见这雨有多大了,就算工部的大人们现在就到了,也不是说修就能修好的。”


    韩大郎不悦,拂袖离去:“妇道人家你懂什么!”


    望着韩大郎远去的背影,少奶奶咬牙切齿。


    即使是白天,屋里也是昏昏暗暗,韩家规矩大,没到掌灯的时辰,哪怕屋中昏暗也不能点灯。


    少奶奶想要做做针线让自己静下心来也不行。


    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将屋中照得雪亮,隔壁传来孩子的哭声,想来是被吓醒了。


    少奶奶快步跑过去,从乳娘怀里抱过孩子小声哄着,孩子却哭个不停,声音里带着恐惧。


    往常孩子白天睡觉时也会惊醒,但不会像现在这样哄不好,少奶奶心中越发不安,都说小孩子对危险的感知比大人敏感,该不会是这个原因吧。


    “来人,去把五福叫过来。”


    五福,就是刚刚从外面回来的那个小厮。


    五福已经换了干衣裳,从前院过来短短的一段路,虽然披着蓑衣可衣裳还是又被淋湿了。


    “少奶奶,您找小的?”


    “五福,我且问你,你去过城门口,现在出城的人多不多?”


    自从传出四皇子要来童州的消息,韩大郎每天都让五福去城门口,若问外面的情况,五福最清楚。


    五福说道:“先前的时候,每天都有很多人出城,最近出城的人少了,尤其是这几天,雨越下越大,出城的人就更少了,但还是有人出城,今天小的就看到黄家的骡车了。”


    “有人在京城做官的那个黄家,他家出城了?全家一起吗?”少奶奶问道。


    五福点头:“对,就是那个黄家,他家的二老爷,一早就陪着老太爷和老太太,带着家中的女眷和孩子出城走了,城里只有大老爷和三老爷留守,今天小的刚到城门口,就看到黄家的大老爷和三老爷冒着大雨,出城往高平的方向走了。”


    五福走后,少奶奶气得撕碎了手里的帕子。


    黄家的大老爷和韩大郎是同窗,人家早早地就把家中老弱妇孺送走了,韩大郎却恰恰相反,不但自己不走,还不让妻儿走,这不是傻,这是毒!


    孩子又哭了,少奶奶咬了咬牙,忽然下定了决心。


    “梅香,去看看大爷去哪儿了?”


    片刻后,梅香回来:“大爷在春梅屋里。”


    少奶奶冷笑,还以为他换了个地方读书呢,或者是去老太爷屋里商量对策,却不知是去找通房了。


    “去,把咱们前几天收拾出来的箱子全都抬到廊下,再让老陈备车,让老陈把他的几个儿子也全都叫上。”


    几个丫鬟和老陈一家都是她的陪房,早在娘家要去高平的时候,少奶奶就把金银细软收拾妥当,可是韩家不肯走,那些东西也用不上。


    现在她不想等了,她还有孩子,她不想带着孩子一起陪着韩家人送死,她又不是没有靠山,她还有娘家,还有疼爱她的父母和大哥。


    自从岳家去了高平,少奶奶就总是念道着要一起走,韩大郎烦得不成,头发长见识短,为了能和娘家人在一起,连夫君的大好前程都不管了,四皇子来童州,这是多好的机会,她却吵着要离开,真是可恶。


    韩大郎转身便去了春梅屋里,春梅从小就伺候他,原本想着生下嫡子之后就把春梅抬成姨娘的,可是嫡子已经周岁了,少奶奶却还是不肯。


    韩大郎一进屋,春梅便含羞带怯地告诉他,这个月的月事已经过了十几日还没有来。


    韩大郎大喜过望:“梅儿,你有孕了?太好了,这下子那个母夜叉若是还不肯给你抬房,我就休了她!”


    春梅忙道:“大爷快别这样说,让大奶奶听到一定不会饶了梅儿。”


    韩大郎冷笑:“她敢!以前不过是看在她大哥的面子上,忍让她几分,没想到她变本加厉,连个名分也不肯给你,现在好了,她娘家去了高平,那穷山恶水的地方,这辈子怕是回不来了,她若是知情识趣乖乖听话倒也罢了,若是仍然不知所谓,我就休了她,再娶个温顺懂事的进来。”


    春梅上前,抱住他的腰,把脸贴了上去:“梅儿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个小仙童追着梅儿叫姨娘”


    韩大郎大喜:“真的?梅儿这一胎一定是个男丁!”


    屋外大雨如注,屋内春光旖旎,小厮跑来报信,却被春梅的丫鬟拦在外面:“你有点眼力,大爷最不喜有人在这个时候打扰他。”


    待到韩大郎终于从小厮口中得知少奶奶带着孩子冒雨出府的消息,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少奶奶的骡车,在大雨中艰难前行,说来也怪,自从出了家门,孩子就不再哭闹,小小婴孩,像是知道什么,好奇的睁着眼睛。


    “少奶奶,雨太大了,要不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少奶奶看了看孩子,说道:“这雨一直在下,避雨也只能避得一时,还不如抓紧时间赶路,等出了童州地界,说不定雨就小了。”


    她提前做过功课,传出水患消息的地方,除了童州还有其他三个地方,而高平则是在另外的方向,也就是说,只要出了童州的地界,就不会有水灾的隐患。


    可是雨太大了,城外的雨比城中下得还要大,刚刚出城,骡子便不肯往前走了,老陈急得不成,少奶奶更是不知所措。


    “喂,大叔,这是怎么回事,是车坏了吗?”


    雨声中,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是女子的声音。


    只见几人身穿蓑衣骑在马上,朝着这边走过来。


    老陈一惊,天色越来越黑,该不会是遇到劫道的吧。


    老陈的几个儿子抄起随身带的木棍,护在车前。


    马上女子见状,笑着说道:“大叔不用惊慌,我们不是坏人,只是和你们说一声,雨太大了,前面的路更加难走,如果你们暂时没有地方去,可以到山上茶馆避一避,山上有客栈,那里地势很高,即使洪水淹了童州城也不怕,现在洪水还没来,你们趁早上山吧。”


    女子说完,便和同伴一起,向前面走去,前面不远处,还有一驾骡车停在那里。


    “少奶奶,您听到了吗?那女子说山上能避雨。”


    少奶奶刚刚也听到那女子的话了,土生土长的童州人,她当然知道山上茶馆,韩大郎还在那里搞过诗会,只是她没有去过。


    “那女子说的山上,可靠吗,咱们的骡车能上去吗?”


    老陈说道:“少奶奶,那山上茶馆开了几十年了,算是老字号,可以放心,上山有人走的台阶,也有马道,平时上山有滑竿,只是这么大的雨,马道定然泥泞,滑竿怕是也没有了,咱们可以把车留在山下,让小人的儿子牵着骡子走马道,小人护送您走台阶,就是要辛苦少奶奶了。”


    少奶奶不怕辛苦,她只是担心孩子,哪怕再辛苦,也不过就是一两个时辰的事,可若是从这里到高平,这么大的雨,还不知能不能走过去。


    “老陈,你替我背上宝儿,把宝儿藏在蓑衣里,你只要护住宝儿,不用管我!”


    骡车掉转方向,回到城里,城里的水已经没过膝盖,好在地势平坦,骡子还能前行,好不容易到了山下,远远的便看到飘在水中的几辆车驾,看来已经有人和他们一样,带着骡马上山了。


    老陈用布带子把孩子绑在背上,穿上蓑衣,孩子离开阿娘,也只是哭了两声,便乖乖地藏在蓑衣里。


    少奶奶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踏上石阶,雨水很快便模糊了视线,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忽然,老陈喊道:“上面下来人了,少奶奶小心!”


    丫鬟连忙扶着少奶奶闪到一旁,来人却在她们面前停下脚步,那是两个穿着蓑衣的年轻汉子。


    他们肩上扛着的,竟然是滑竿。


    “坐滑竿吗?保证稳当!”


    少奶奶大喜,刚要答应,老陈却道:“少奶奶小心,他们不是本地口音。”


    其中一个汉子说道:“我们的确不是本地人,是我家二小姐心善,担心台阶湿滑发生事故,特意让我们守在这里,看到老弱妇孺上山,就帮一把,你们放心吧,这两天我们已经抬了很多人上山了。”


    老陈还要说什么,少奶奶却想起在城门外遇到的那个年轻女子:“你们说的二小姐,这会儿是不是出城了?”


    “咦,你们也是二小姐让来的?这个时候出城很危险,二小姐便亲自去了城外,见到有人出城,便让他们来山上。”


    少奶奶点点头,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忽然就信了那位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二小姐。


    “好,劳烦两位,抬我上山吧。”


    她抬腿上了滑竿,让老陈把孩子给她,老陈不肯,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筐里的道理,少奶奶不懂,他老陈却是懂的。


    这两人若是坏人,他救不下少奶奶,却还能护着小主人逃走。


    而此时的山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茶馆里已经没有了往日清静闲适的气氛,秀秀带着伙计们用最大的锅煮了姜汤,淋了雨的人喝上一碗,全身都暖了。


    夏大川看看天色,嘴里嘟哝:“二小姐怎么还没回来啊,这么大的雨,早知如此,说什么我也要跟着她一起去。”


    另一名护卫劝道:“二小姐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你要跟着,她也不让,放心吧,凌波姑娘和四大护卫都在呢,二小姐不会有事。”


    是的,此番出行,老爷子把自己的四大护卫全都给了赵时晴,有他们在,老爷子才会放心让宝贝大孙女来童州。


    “又有人上山了!”


    外面传来小女娃的童音,这是茶馆东家的小女儿,大人们全都忙得飞起,她年纪小,就帮着跑腿。


    “快点端几碗姜汤,上山的有小宝宝。”


    “哎哟,小宝宝喝不了姜汤,多烧点热水给孩子洗洗。”


    第263章 戒指


    赵时晴已经在山上和城门口来往几日了,这是一件辛苦且危险的事,其他人想要代劳,都被赵时晴拒绝了。


    这个时候去逃难的人,胆战心惊却又存了要拼一把的决心,他们内心恐惧。


    令他们恐惧的,不仅是水患,还有高平,还有去往高平的路,这条路上不仅有大雨倾盆电闪雷鸣,还有贼匪,有拐子,有随时随地会发生的危险。


    这时候,有人告诉他们,其实并非只有五百里外的高平可以栖身,如果他们回城,花费两三个时辰,也有一处安身之地。


    他们会在信与不信之间犹豫,信那自是千好万好,一旦不信,那么告诉他们这件事的人,就是居心不良,是匪人。


    而这个时候,女子比男人更容易消除戒心,尤其是那些拖儿带女的女眷,娇俏可人的小姑娘,远比粗声大气的汉子更让她们放心。


    赵时晴的功夫没有白费,这几日,经她指引来到山上的人越来越多,其中有七成都是老弱妇孺。


    此时,赵时晴正站在一驾搁浅的马车前,隔着帘子,和车里的人说话。


    那是一个中年妇人,她姓郝,此时她左右手各搂着一个女孩,紧张地听着车外的动静。


    这两个孩子是她的两个外孙女,女儿去世后,女婿调到京城,原本是想把两个外孙女一起带走的,郝夫人没有答应,女婿膝下无子,肯定是要续弦的,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到那时两个外孙女定然会受委屈。


    郝夫人把两个外孙女留在身边,这一留便是五年。


    不久之前,郝夫人听到童州水患的传言,便给女婿写信,让他派人来接两个女儿进京,可是女婿派来的人却迟迟未到,她等啊等,一直等到现在,她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后悔,就应该直接让人把两个外孙女送到京城。


    听到车外传来年轻女子的声音,郝夫人大着胆子撩开窗户上的油布看了过去,只见三个身穿蓑衣的人骑在马上,虽然雨水模糊了视线,可是郝夫人还是看出,其中两个是女子。


    “你们是什么人?”郝夫人问道。


    赵时晴微笑:“我姓赵,名时晴,我从山上茶馆过来,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像你们这样的,想去高平却又寸步难行的人。山上茶馆是老字号,东家乐善好施,上山之路虽然难行,但比起去高平,却是容易许多,山上有屋子,有热水,有热饭,还有我们提前准备的药材,最重要的是,山上地势高,即使洪水淹了童州城,山上仍是最安全的地方。


    夫人若是不信,可以先派个人到山上看看,如果信我,也可现在过去。”


    郝夫人半信半疑,她寡居多年,惟一的女儿又已去世,平日里足不出户,对于山上的了解,也只限于曾经在山下路过。


    她看向两个外孙女:“你们说呢,咱们是继续往前走,还是回城去山上?”


    其实问等于白问,她们的车已经不能走了,想去高平,难于登天。


    两个外孙女虽然小,但是很懂事,她们好奇地望着窗外的少女,这个姐姐会骑马,这个姐姐好威风啊。


    她们没有骑过马,在此之前,她们甚至从没见过会骑马的女子。


    姐姐大着胆子问道:“到了山上,我们住在哪里?”


    她们是女子,外婆还是寡居,万一被冲撞到怎么办?


    赵时晴微笑,她放缓了语气,生怕吓到这个小姑娘:“山上除了茶馆,还有客栈,女眷住客栈,男子住在茶馆,中间隔着一排山石树木,不过因为房间有限,想要住单间是不行的,大家都要住在一起,就是那种大通铺,能保证暖和干净,但是想要清静,却是做不到的。”


    姐姐点点头,她看向外祖母和妹妹:“就是和家里下人们住的屋子一样,好多人睡在一张大铺上。”


    妹妹一脸懵懂,她全听外婆和姐姐的。


    郝夫人听得很认真,她可以想象那里的场景,她从未住过这样的屋子,不过,住大通铺,总好过随时会被洪水冲走。


    “好,赵姑娘,谢谢告知,我们现在就返程去山上!”


    目送郝夫人一行离去,赵时晴松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不由失笑,她想什么呢,大风大雨,还看什么天色。


    “二小姐,这会儿已经快到傍晚了,不会有人出城了,咱们回山上吧。”凌波说道。


    “好,回去!”听人劝,吃饱饭,赵时晴素来是个听劝的人。


    其实现在不仅是出城的路很艰难,回城的路同样如此。


    凌波叹了口气:“雨越来越大了。”


    她忽然想起一事:“二小姐,四皇子是不是被困在路上了,否则也该到了。”


    赵时晴噗哧一声笑出声来,此时距离萧真估算的日期已经过了整整十日,也就是说,足够从京城到童州走上两个来回了。


    四皇子就是爬,也该爬到了。


    “四皇子这会子,八成正在官驿里赏雨呢。”


    赵时晴猜得没错,此时此刻,四皇子正在望雨兴叹。


    他不是不想走,而是他走不了。


    谁能想到,刚到衍城府就出了状况。


    衍城府天气炎热,仙子求雨,终于喜降甘霖。


    这一路上,他原本是不进城的,各地官员也是在官道两旁恭迎。


    还没到衍城,便听说童州下起了大雨,这个消息令所有人全都为之一惊。


    原本,童州水患一事只是猜测,毕竟这是连钦天监也没有算出来的事。


    就连工部的人,也觉得这次就是跟着四皇子出来走一圈,早就抱着磨洋工的心思。


    没想到童州竟然真的下起了大雨,工部的人最是清楚,对于临河的城镇而言,下大雨意味着什么。


    偏偏就在这时,衍城府出了一位求雨得雨的曹仙子一事,传到了四皇子耳中。


    四皇子心中大喜,这位曹仙子这么灵验,既然能求雨,当然也能让雨停下来。


    见到衍城父母官,四皇子便问起这位曹仙子,他想亲自见上一见。


    可是父母官却找不到曹仙子了,就连曹仙子的徒弟们也不知所终,


    四皇子勃然大怒,立刻派人去找,这一下便在衍城耽搁了两天。


    派出去找人的人回来告知,他们已经查到曹仙子的下落,原来仙子带着徒弟们去童州拯救苍生去了。


    四皇子无限感慨,这才是高人典范,所谓仙子,就应该是救人于水火,就应该拯救万民。


    既然知道曹仙子去了童州,四皇子便准备次日继续赶路,可没想到,当天晚上,包括他在内,竟然全都上吐下泄,连床都爬不起来了。


    其他人倒也罢了,可他是堂堂皇子,吃坏肚子的事不应该发生在他身上。


    最后查出,问题出在饮用水上。


    四皇子出行,有整整一驾马车拉的都是他从小喝到大的山泉水,他和其他人喝的水是不一样的。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这一路上水都是好的,可是在衍州停了两日,早上起来,水面上竟然飘了一层虫子,这水肯定是不能喝了,于是四皇子只好和其他人一样,喝的都是官驿水井里打上来的水。


    随行的侍卫将水井里打捞出一只死鸟,死鸟身上绑了石头,沉在井底,因此没有浮上来。


    四皇子的病情虽然被太医控制住,不吐不拉了,但是他受过重伤,身体原本就比正常人虚弱,此时这场病,正是雪上加霜,四皇子在床上躺了整整五天才能下地。


    其他人虽然比他强一点,但也好不了太多。


    杨胜秋也病了,但是他自幼练武,不拉稀了也就没事了,可是四皇子还病着,他和其他人也只能留在官驿里。


    大家悄悄议论这件事,这件事显然是人为的,否则那只死鸟身上怎会有石头?


    官驿里的人抓得七七八八,轮流审问,也没能审出什么,大家人心惶惶,全都盼着四皇子早日痊愈,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杨胜秋刚到工部不久,与其他人还不太熟,不过,户部和工部在一条街上,尤其是低级官员之间常有来往,于是,他还没把工部的人认全,他在户部的事迹便传遍工部。


    什么办事不利,连地方上的折子都给弄丢,什么为了请假谎称家中走水,什么仗着自己差一点做了冯家女婿目中无人,于是杨胜秋现在的境遇比起在户部时,也没有多少改善。


    以前在京城时各忙各的,倒也无妨,现在大家无所事事,又不能离开官驿,必须共处一室,他便清楚地感觉到那一道道不善的目光。


    他只能坐在角落里,拿着一本童州县志看了起来。


    忽然,外面跑进一个人来,这是工部的一名小吏,这次也跟着一起出来,主要是负责一些杂务。


    “各位大人,下官刚刚到前面去,听到大家都在谈论,说是刚刚有一位夫人要投宿,得知四殿下在此处下榻,却仍然要住进来,最后逼得驿丞说了狠话,她这才离去,你们猜,这位夫人是什么来头?”


    众所周知,皇子所住的官驿,自是不会再放其他人住进来,那位夫人既然来官驿投宿,想来也是官眷,万万没有不懂其中规矩的道理。


    众人正在无聊,此时来了兴趣,问道:“这是哪家的女眷这么不懂规矩?”


    小吏嘻嘻一笑,煞有介事地四下看看,笑着说道:“这位自称太常寺武少卿之妹。”


    众人先是一怔,接着便面露惊异。


    他们要来童州,自是提前做过功课。


    太常寺武少卿的妹妹,那不就是童州知州的夫人吗?


    童州正在下大雨,水患在即,知州夫人竟然没在童州,跑到了衍城?


    “咱们收到的消息,童州百姓纷纷前往高平逃难,那高平穷山恶水,这位知州夫人自是不想去,衍州虽然离得远一些,但却比高平富足繁华,她选择来衍州也是对的。”


    “对什么对,童州眼看就要发洪水了,四殿下还在去童州的路上,童州知州却把自己的家眷送了出来,他是觉得他的家眷比四殿下还要金贵吗?”


    “嘘,你们小点声音,我可是听说过一点事,武少卿的那个妹妹,没少给钱知州戴绿帽子,钱知州管不了她,她来此处,十有八九不是钱知州的意思。”


    “真的假的,还有这事?”


    杨胜秋听了一会儿,觉得无聊透顶,这些人都是科举入仕的读书人,说起这种事来,那猥琐的语气和街上的抠脚大汉一模一样。


    他起身走了出去,童州大雨倾盆,这里却是晴空万里。


    见杨胜秋出去,有人啐了一口:“刚才他可是竖着耳朵听呢,这会儿又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给谁看呢。”


    “行了,人家是状元郎,当然清高。”


    “他是状元又如何,当谁没见过状元一样。”


    杨胜秋听着身后的闲言碎语,心里堵得难受,他在廊下站了一会儿,想起刚住进来时,看到不远处有个凉亭,便走了过去。


    凉亭四周长满竹子,并没有特意修整过,有些杂乱,但好在清静。


    杨胜秋在凉亭坐下,继续看那本童州县志。


    忽然,有什么东西落在肩头,又沿着肩头落了下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居然是一个小小的荷包。


    杨胜秋吃了一惊,站起身看向身后,微风吹过,竹叶沙沙,却看不到人影。


    杨胜秋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荷包,想了想,把荷包里的东西倒了出来。


    里面竟是一枚戒指!


    戒指已经很陈旧了,而且并非金银玉石,而是铜的,值不了几个钱。


    但是当杨胜秋的目光落在戒指上时,整个人却怔住了。


    他拿起戒指,走出凉亭,把戒指举到阳光下,戒指内侧的四个字便清清楚楚映入眼帘。


    “山门慧生”


    慧生,这是他母亲的名字。


    慧生,慧生!


    他早已不记得母亲的模样,母亲死时,他还很小很小,他对母亲的了解,全部来自祖父。


    祖父每次提起母亲,都是咬牙切齿。


    “慧生那个贱人,她毁了你的父亲,毁了你,也毁了我,毁了我们杨家!”


    小时候的他一直不明白,祖父为何会认为母亲毁了他?


    明明他活得好好的。


    后来他渐渐长大,他终于理解祖父了。


    因为母亲,父亲死了,因为母亲,他变成了孤儿,因为母亲,他要跟着祖父四处流浪,居无定所!


    第264章 救灾(两章合一)


    又五日,四皇子一行终于能上路了,而这时,童州已是一片汪洋!


    仅仅一天时间,四道八百里加急的折子便送到京城,童州水患、余州水患,白县显县危矣!


    童州真的发生水患了!


    永嘉帝问道:“四皇子现在何处?”


    按照出城的时间推算,四皇子和工部的人早在十日前就应该已经到达童州。


    刘公公忙道:“四殿下前几天病了,如今还在衍州。”


    “衍州?为何还在衍州?”永嘉帝暴怒,命人取来舆图。


    衍州距离童州已经不远,正常情况下只有两三日的路程,然而四皇子这一病,时间便拖延了,先是童州一带大雨倾盆,道路难行,接着洪水泛滥,衍州到童州的官道上,一座桥发生断裂,现在衍州的人过不去,童州的人也过不来。


    工部尚书脸色不好,他也没有想到四皇子一行竟然还在路上。


    而且他也接到属下送回京城的信了,原本只应在衍州停留一夜,是四皇子好奇那什么曹仙子,因此才多停留了两日,结果喝了不干净的水,一行人上吐下泄,四皇子更是下不了床,耽误的结果就是童州大雨,接着便是洪水滔滔。


    说白了,这和他们工部没有一点关系,要怪就只能怪四皇子一人。


    工部尚书二话不说,就参了四皇子一本。


    别说什么皇子参不得,生死关头,这口黑锅谁也不想替他背。


    冯恪把握时机,立刻跟上,于是四皇子还在官驿里转圈圈,参他的折子已经一筐筐抬进御书房。


    就连萧真也没有想到,上一世,五皇子是在水灾发生之后到达童州,而这一世,他提前预警,四皇子也是提前出京,直到水灾发生,人还在路上。


    隔了一世,提前预警,换了一位皇子,可是事情的发展却还是一样的。


    好在这一世,多了他和赵时晴,童州四地的百姓十之六七抢在水灾之前前往高平。


    是的,十之六七,还有三四成的人没有离开,或者是不想走,不愿走,也或者是走不了。


    比如今天刚到山上的祖孙三人,儿子在外地做生意,家中只有婆婆和正在坐月子的儿媳,街坊全都走了,她们走不了,赵时晴撑船出去时,恰好遇到她们,把人带到山上。


    “萧公子呢?又下山了?”赵时晴问道。


    秀秀点点头:“嗯,许乐上山见过萧公子后,他们便一起走了。”


    自从上山之后,萧真便彻底摘下了他的假脸,一是每天都在淋雨,假脸糊在脸上很难受,二来这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现在没有什么甄大公子,他是萧公子。


    赵时晴像往常一样,先去了后面的客栈,山上以前虽然也有能住人的房舍,但是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间而已,现在的客栈是萧真和赵时晴到了之后,临时搭建的,时间有限,还没有完全干透便住了进去,屋顶盖了油布,倒是没有漏雨的情况。


    一股艾草的味道扑面而来,这些艾草连同大量的生石灰都是抢在大雨到来之前运上山的,如今派上了用场。


    “二小姐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几个小姑娘闻声跑了过来。


    “二小姐,刚来的那一家已经安顿好了,她家的小宝宝好可爱。”


    “小宝宝还会吐泡泡呢。”


    说话的是一对小姐妹,赵时晴认识她们,她们是郝老夫人的外孙女,自从在山上安顿下来,祖孙三人便自发地帮忙照顾新来的女眷。


    赵时晴摸摸妹妹的小脑袋,问道:“今天有人吵架闹别扭吗?”


    姐姐想了想,说道:“就是李婶子,今天开饭时,把她的孙子带到这边来,还抢小花的鸡蛋吃,我外婆说了她,她就骂我外婆,还说小花是是赔钱货,不配吃鸡蛋。”


    山上物资有限,怀孕和正在奶娃娃的妇人,以及七岁以下的孩子,每人每天有一个鸡蛋或者一根肉干,其他人没有。


    赵时晴记得那个李婶子,是个很泼辣的妇人,刚来的第一天,听说女眷住的条件比前面男人住的要好上许多,她就要求和孙子住在一起,但是男女分住是山上的规矩,而她的孙子已经十二岁,自是不能住到女眷这里,她便大吵大闹,凌波过去呵斥,说再吵就滚下山去,她这才罢休。


    赵时晴问道:“她孙子现在在哪儿?”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间屋子里传来小女娃的哭声,小姐姐指着那间屋子说道:“李婶子的孙子还在那里呢。”


    赵时晴快步走过去,屋门开着,一个又高又胖的男孩子正在得意扬扬地啃着抢来的肉干,被抢的是个四五岁的小女娃,此时正被一个妇人搂在怀里,哭得伤心。


    看到赵时晴进来,李婶子非但没有半分愧疚,反而一脸自豪,她家孙子多有本事!


    至于这位赵二小姐,李婶子可没有放在眼里,心善的人全都好欺负,再说,就是一个小姑娘而已。


    赵时晴的眼睛眯了眯,肉干和鸡蛋一样,都是给孕产妇和小孩子补充营养的,李婶子的孙子先是抢了一个孩子的鸡蛋,现在又抢另一个孩子的肉干。


    原本这都是小事,赵时晴不用管的,但是每一件小事都有可能演变成大事,更何况,萧真梦里的那一世,山上混进了坏人,杀了茶馆东家全家,所以赵时晴从开始就让人留意,有问题要立刻解决。


    对于李婶子这种人,没有必要理论,因为这种人根本不讲道理。


    “凌波,把这对祖孙扔出去,这里容不下他们了!”


    话音未落,凌波便一个箭步冲上来,拖起那个和她差不多高的男孩子便往外走,李婶子没想到赵时晴二话不说就让人拖她孙子,尖叫着扑上来抢孙子:“耀祖,你这个赔钱货,快把我家耀祖放下!”


    赵时晴见状,伸手扣住李婶子肩头:“你和你家耀祖一起出去!”


    主仆二人把这对祖孙拖出客栈,山上虽然没有被水淹,但也到处泥泞,祖孙二人被扔在一片空地上,片刻之后,李婶子的儿子也被拖了出来。


    赵时晴看着这一家三口,目光冷冷,来这里的每一家都有详细登记,这家人是看到有人上山,也跟着一起上来的,当时登记的是大河村人,听说有水灾,便进城投奔亲戚,没找到亲戚,又被大雨困在城中。


    当时没觉得有什么,现在赵时晴却起了疑心。


    她看向李婶子的儿子李大柱:“你妻子呢?”


    李大柱正在呼呼大睡就被人拖出来,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死,死了!”


    赵时晴又问:“你只有一个孩子?”


    这孩子已经十二岁,除非孩子很小时母亲就死了,而李大柱一直没有续弦,否则鲜少有这种情况,大多都会还有弟弟妹妹。


    李大柱目光躲闪,下意识去看李婶子:“对,对,只有一个。”


    赵时晴又看向李耀祖:“你娘呢,不说实话,我就把你从山上扔下去!”


    李耀祖长这么大,受到最大的惊吓就是刚刚被像死狗一样从屋里拖出来,他吓得躲到李婶子身后,小声说道:“我娘,我娘被,被卖了。”


    李婶子忙道:“没有的事,那个贱人早就死了。”


    赵时晴冷笑:“是死还是被卖,说实话!”


    说着,她抽出佩剑,抵在李大柱胸前。


    李大柱吓得咽了咽口水:“和我没关系,都是我娘的主意,她说那贱人生那两个丫头时坏了身子,不能再生了,留着也没用,就和两个丫头一起打包卖了。”


    赵时晴:“丫头?你还有两个女儿?”


    没等李大柱开口,李婶子就喊道:“逃难不用钱的吗?不卖掉那两个赔钱货哪来的钱?那贱人拦着不让卖,那就连她一起卖,不下蛋的老母鸡留着有什么用?”


    赵时晴:“难怪别人逃难你们却进城,你们进城不是投靠亲戚,而是来卖老婆和女儿的?我呸,是哪个不长眼的把这三个畜生带上山的?”


    两名护卫面红耳赤地走出来,他们不仅把这一家三口带上山,那个耀祖还是他们抬上来的,原来是想抬李婶子,可是李婶子让他们抬耀祖,他们没办法,只好抬了。


    赵时晴面色阴沉:“你们怎么把他们带上来,再怎么把他们弄下去!我眼里容不下沙子,这种遇事先卖妻女的畜生,不配收留!”


    李大柱这时也反应过来,他指着李婶子大喊:“这都是我娘的主意,和我没有关系!我不要下山,不要下山!”


    两名护卫过来拖人,李耀祖躲在李婶子身后:“我爹说了,这都是我奶的主意,你们把我奶扔下去,不要扔我!”


    看着这一家三口的丑态,赵时晴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知那母子三人被卖到何处,这种时候还要买人的,多半是想趁机压价的,不会是什么好去处。


    那一家三口被带走,围观的人群默默散开了,有人觉得解气,还有人却不以为然。


    “这位赵二小姐做得太过了,听说起因就是那个李耀祖抢了其他孩子的吃食,她这是借题发挥吧,是不是觉得山上的人太多了?如果不是,那就是心胸狭窄,容不下人。”


    “嘘,快别说了,你也想被赶下山吗?”


    这些窃窃私语,赵时晴很快就知道了,她没有在意,她今天这样做,一定会有圣母心发作的人认为她做得不对,但是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重来一次,她还会这样做。


    萧真很晚才回到山上,棚子里一灯如豆,赵时晴还在等着他。


    “咦,你怎么还没去睡?”萧真柔声问道。


    赵时晴:“担心你被洪水冲走。”


    萧真微笑:“我福大命大,冲不走的。”


    “你去哪儿了?”赵时晴问道。


    “我和衙役们去抢险救人了,今天在找到了几十人,临时被安顿在黄家的一处宅子里,那里地势较高,暂时没有危险,黄家已经去了高平,临走时将这宅子借给了衙门。钱知州就躲在那里。”


    赵时晴给逗乐了,差点把钱知州给忘了,没想到他竟然自己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赵时晴说了今天把李家三口赶走的事,萧真说道:“之前那伙人聚集的地方已经被水淹了,那伙人不知所终,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很可能混在灾民当中,最近上山的人要仔细盘查,还有,你不要下山了,就留在山上吧。”


    鬼才知道今天下山后看到漂起的浮尸时,他心里是什么滋味。


    那当中就有年轻女子!


    赵时晴知道萧真是在关心她,柔情蜜意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是干巴巴的。


    “好,我知道了,明天开始,我就留在山上。”


    “山上也要注意安全,去哪里都要带上护卫。”


    两天后,大雨终于停了,但是山下的洪水并没有退去,而此时的高平城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从童州四地逃难来的灾民,已经安顿下来。


    有亲戚的去投靠亲戚,有钱的买屋子买地,没钱的则根据衙门的分派,领了救济粮,跟着里正去了村里,还有的选择去开荒,对于这些新成立的村子,衙门不但有救济粮,还有农具,另外,等到耕种的时候,还能到衙门领种子。


    农民们不能没有土地,原本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还有不舍,可是现在得知不但谁开荒就是谁的,而且还能领一年的种子,大家都很高兴,干劲十足,恨不能立刻就冲到目的地,挥汗如雨大干一场。


    与此同时,一个名字也在灾民之中流传开来。


    观月公子!


    不但救济粮是观月公子捐助的,甚至就连买农具和种子的银子也是观月公子出的。


    大善人啊,这是大善人!


    百姓当中有人见到过观月公子。


    “是一位十几岁的小公子,长得就像观音座下的金童一样。”


    于是很快,便有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派了金童下凡救助百姓的传说,观月公子就是金童化身的说法也在百姓之间流传开来。


    高平来了很多灾民,有穷苦百姓,但是也有很多有钱人。


    无论是穷苦百姓还是有钱人,逃难的时候肯定带上了所有的金银细软。


    原本是人人避之不及的高平,如今涌进了很多想要发灾民财的商人。


    于是,观月公子的传说,也随着这些商人的来来往往传出了高平城,传到了大雍朝的四面八方。


    第265章 水生(两章合一)


    商人们四处打听观月公子下榻何处,他们带来了名贵的古董、华丽的珍宝以及各式各样舶来的精巧玩意儿,观月公子一定会舍得一掷千金。


    至于观月公子的真实身份,见多识广的商人们也有自己的答案。


    观音大士座下金童?


    无知百姓们说说就罢了,他们是不信的。


    这位观月公子,要么是京中的皇亲国戚,要么就是勋贵子弟。


    甚至还有人暗中猜测,观月公子的真实身份,应是某地的王世子或者世孙。


    最差最差也是如梁地赵廷暄那样的王府公子。


    无论传闻如何,商人们更愿意相信观月公子就是王孙公子,也只有王孙公子才配得上他们带来的金银珠宝。


    有钱能使鬼推磨。


    商人们很快便找到了观月公子的下榻之地,可惜却扑了空,观月公子和他那一黑一白两个跟班全都不在。


    此时的沈观月、泥鳅和沈望星三人,正在山上寻找水源。


    山中凉爽,三人却汗流浃背。


    童州一片汪洋,这里却是三个村子共用一处水源。


    原本只有两个村子时,年年为了抢水发生械斗,其他地方顶多骂架,高平民风剽悍,直接往死里干。


    而现在由于灾民开荒。原有的两个村子各自增加了几十人,而附近那片一望无尽的荒地也建起了新的村子。


    两个村子变成三个村子,水源更加珍贵。


    沈观月三人已经在山里转悠两天了,山上植被茂盛,一定有隐藏的水源。


    “小月月,你快来看,这里很潮湿,下面会不会有水?”泥鳅指着一处地方大喊。


    沈观月和沈望星跑过去,果然,那里滋生着很多喜阴的植物,且,有水珠从石间滴下!


    沈观月大喜,抢过沈望星手里的锄头,朝着滴水的地方砸了下去。


    一下,又一下,十几下后,一股清凉的泉水喷散而出,喷了他一头一脸,沈观月哈哈大笑!


    找到水源,可是如何引水下山?


    沈观月想了想,道:“咱们才量一下,从这里到下面的荒地有多远。”


    三人以脚步丈量,从这里到下面的荒地约有四千余步。


    四千步,如果是一个人来挖那肯定难如登天,可如果很多人呢?


    以一步为二尺计算,四千步便是八千尺,八百丈!


    如果每人一天挖两丈,那么四百人一天就能挖出八百丈的水渠,山地坚硬,又有岩石,算上这些难度,那么最多三天便能将水源从山上引下来。


    三人为了这个发现而兴奋,他们立刻下山,说服一脸懵的灾民上山挖渠。


    可是事实并不如计划那么美好,从山上引水难度很大,遇到大石就只能改道。


    有人打起退堂鼓,还有人说起风凉话,几个老庄稼把式索性把锄头扔在地上不挖了。


    沈望星急了,和这些人理论,让他们来挖渠,还不都是为了他们自己。


    “不挖也不会饿死,我们还有救济粮,再说,我听人说了,现在除了衙门给的救济粮,城里还有很多大户也在施粥施米,与其挖沟,还不如去山上多砍些柴禾留着过冬用。”


    “是啊是啊,咱们去砍柴吧。”


    沈望星急得地跺脚,这些人怎么愚不可及,救济粮吃完了,城里大户也不施米的时候,他们不还是要老老实实过来种地?


    “我们还能过城打零工,以前在童州时,每年也会去城里打零工。”


    “打零工比种地赚钱!”


    沈望星:“可是开出的荒地是你们自己的,可是世世代代传下去,打零工却不能打一辈子!”


    “才不是,我阿公五十多岁还去城里帮人干活,一个月能赚几百文。”


    沈望星无语问苍天,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说服这些人。


    正在这时,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跑过来大声喊道:“观月公子已经挖了两丈,两丈!”


    大家不信,那俊美华贵得不像真人一样的观月公子也会挖渠,也会抡锄头?


    他们纷纷跑过去,要证明这个小子在夸大其辞。


    可是他们绕过一块巨石,便看到了一段新渠,沈观月还在挖,看到他们来了,笑着说道:“我的已经挖完了,现在要挖你们的了。”


    观月公子是真的在挖渠,身上的袍子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脸上也脏兮兮的,可是他在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笑容里有光,他的眼睛,他的身上都有光。


    老庄稼把式脸上挂不住了,好像是他们在难为一个小娃娃。


    小娃娃的手上连茧子都没有,一看就是娇养长大的,可是现在却在挖渠,为他们挖渠。


    是啊,有没有水源和这小娃娃没有关系,人家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们?


    他们做了什么?


    偷懒,说风凉话,为难一个娃娃?


    “大牛、老张、老刘,别坐着了,拿起锄头,一起挖!”


    五天后,一条水渠从上而下,流入一座新挖的水潭里,又从水潭引到田间,他们不用去和其他村子抢水,他们有了自己的水源。


    “观月公子,这是我娘煮的绿豆汤,你喝一碗,可甜了!”


    “观月公子,尝尝我媳妇烙的野菜饼,香着哩!”


    “观月公子,你懂得多,你说我在那边种果树行不行?”


    田间地头上,大家围着观月公子七嘴八舌,他们不知道什么皇亲国戚,也不知道什么勋贵子弟,他们只知道,观月公子不但让衙门给他们发放救济粮和农具,还帮他们引来了水源,能够活命的水源!


    山上的赵时晴同样很忙碌,大雨转为阵雨,每天还会断断续续地下,山上所有的屋子和棚子已经全部住满,临时搭建的帐篷也住满了人,萧真已经决定不再往山上送人了,大水里救起来的人,只有一部分女子和孩子送到山上,其他全都送去了城外的黄家庄子。


    黄家庄子建得高,只有一部分被水淹了,大多数建筑没有进水,否则惜命的钱知州也不会躲到那里。


    只是现在,钱知州的好日子结束了,他被萧真押着每天四处寻找幸存的灾民,同时也安葬尸体,因为这些尸体若是不打捞起来,任由在水中腐烂,便会引发瘟疫。


    大灾之后必有大瘟,即使现在洪水未散,疫情也是重中之重。


    钱知州很累,即使当年没娶媳妇时,帮老娘磨豆腐也没有这么累。


    是的,在此之前,钱知州的辛苦截止在原配进门之后。


    娶了发妻,老娘和他都被解放出来,他只管读书,老娘只管发号施令。


    钱知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面对那一具具泡得发白的尸体,他竟然会想起亡妻。


    他的亡妻,贤良淑德,他的亡妻,温柔体贴,他的亡妻,任劳任怨,他的亡妻,用稚嫩的肩膀撑起了一个家。


    他的亡妻,香消玉殒之时只有十九岁。


    钱知州只恨手中无笔,否则他一定要一篇“致亡妻书”。


    他的亡妻,值得一书!


    想到亡妻,又想起了他的夫人,那个淫妇!


    那淫妇收到京城的来信,抢在童州大雨之前,带着金银细软和她的嫁妆离开了童州城,竟然连招呼都没打一个。


    走就走吧,居然没有带走那个杂种!


    想到杂种,杂种就来了。


    “钱知州,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天我的人捡到一个少年,一问才知,原来是您家的大公子,现在正在来的路上,恭喜知州大人父子团圆!”


    萧真笑着拱手,那笑容刺得钱知州眼睛生疼。


    他是带着次子逃到黄家庄子的,走的时候,还故意支开了长子。


    童州淹了,州衙也被淹了,那个杂种小小年纪无依无靠,独自一人肯定活不下来,这些日子见到很多尸体,他越发肯定,那个杂种早就死了。


    没想到,这位神秘莫测的萧大公子,不但找到了那个杂种,还把杂种给他送过来了。


    这是嫌他死得不够快,想要把他活生生气死?


    钱大郎来了,十几岁的少年,连日惊吓和蹉磨,越发细瘦苍白,那一棵没有发好的豆芽菜。


    他怯生生走到钱知州面前,嘴巴张了张,那个“爹”字却没有叫出口。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从父亲的态度和其他人的嘲笑中,他渐渐知道,他不是父亲的亲生骨肉。


    他几次三番想问母亲,他的生父是谁,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


    他不敢问,他担心母亲会告诉他,他的生父是小厮是马夫是赶车的,甚至是一个连母亲都叫不上名字的人。


    父亲没有看他,他也别过头,他看向萧真。


    就是这个人,把他从漂着死老鼠的臭水里救上来,给他喝了一碗热粥。


    “哥哥,我说谎了,我不是这位大人的儿子,我是孤儿,我没有家。”


    所有人都是一怔,就连钱知州也惊讶地瞪着这个他视之为耻的养子。


    看着父亲眼中的讶异,小少年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他忽然觉得身心舒畅,原来说自己是孤儿是一件这么愉悦的事。


    “你说什么?”


    少年挺直脊背,他没有再去看钱知州,而是对萧真说道:“哥哥,我是无家可归的孤儿,但是我不是坏孩子,我吃得不多,每天给我一碗饭就行,我能干活,对了,我还识字,我能给你做一个跑腿的小厮吗?”


    萧真微微眯起眼睛,忽然笑了:“好,我正好缺一个跑腿的小厮。”


    钱知州脸色大变,他虽然不把这个杂种当成儿子,可是让这个杂种给这什么萧公子当小厮,丢的还是他的脸。


    “不行,本官不同意。”


    萧真:“钱大人莫非知道这孩子的父母是谁?”


    钱知州又是一怔,他咬咬牙,挥挥手:“算了算了,随你,随你!”


    他不管了,他要静下心来,为他那死去多年的亡妻写一篇哀婉缠绵的祭文。


    萧真走出黄家庄子,那少年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萧真停下脚步,说道:“你还缺个名字。”


    少年看着他,目光清澈而坚定:“我想叫水生,行吗?”


    萧真从水里救起他的那一刻,于他便是重生。


    萧真一笑:“水生,好名字,从今以后,你就叫水生了。”


    萧真带回一个叫水生的少年,赵时晴开玩笑:“咦,你也开始捡人了。”


    赵二小姐捡回过很多人,萧真却还是第一次。


    萧真有些不好意思,换做前世,他是不会把这少年捡回来的,可是这一世,或许是受赵时晴的影响,当那少年说要跟着他时,他没有拒绝,一口答应下来。


    正在这时,夏大川快步走了过来:“二小姐,五天前上山的那一家子,有点不对劲。”


    赵时晴忙问:“怎么回事,详细说说。”


    夏大川手里拿着一本册子,这是被救助人员的花名册。


    夏大川指着其中一页说道:“雷大宝雷二宝雷三宝雷四宝雷五宝,以及雷大宝的两个儿子,雷大宝和雷二宝的妻子,雷家共计九人,七男二女。


    身上没有路引,也没有行李,据说都被洪水冲走了,他们自称是羊县雷家村人。”


    赵时晴点点头:“有何不妥?”


    被救上山的人,至少一半没有路引,或者是在洪水中丢了,或者根本没有来得及带出来。


    夏大川说道:“这一家人看上去都很正常,在山上也很安分,从不惹事生非,还经常主动帮忙干活。


    可是问题就出在他们的籍贯上,昨天上山的那家人,他家老太太和两个儿媳,娘家都是雷家村的,他们对雷家村很熟悉。


    据他们所说,雷家村虽然叫雷家村,可是村子里现在根本没有姓雷的!


    雷家村之所以得名,是因为雷家的祖坟在这里,而雷家早在几十年前就迁往吴地了,现在的住户都是最近几十年搬来的,没有姓雷的!”


    雷家村已经几十年没有姓雷的了,那么这雷家九口又是哪里来的?


    是从雷家祖坟里钻出来的吗?


    赵时晴面沉如水,她想起那些带着兵器进城的人,也想起梦里那一世东家一家人的惨死。


    “悄悄去查,只要家中多为青壮的,都要仔细调查,这件事交给你,不要打草惊蛇。”


    第266章 海东青(两章合一)


    夏大川有帮手,那就是秀秀。


    夏大川只能在男人这边查,但是秀秀却能和那些婶子大娘聊到一起。


    雷家的疑点,就是秀秀发现的。


    她和几个婶子聊天时听说雷家村没有姓雷的,这才发现异常。


    并非所有人都能雷家九口这样恰好踩雷,毕竟像雷家村这样的情况非常少见,雷家村没有姓雷的,谁能想到呢。


    不过,秀秀很快又打听到一件事。


    一个嫂子说那天派发吃食时,她男人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闪破勺。


    闪姓极为罕见,叫破勺的就更是少之又少。


    她男人前两年出去打短工,中暑倒在路边,就是这个闪破勺把他送去医馆,这是他们一家的恩人。


    一晃两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她男人大喜过望,连忙跑过去相认。


    可是见到的却是一个陌生人,那人只是淡淡一句:“重名而已。”


    她男人很失望,便和妻子说了这事:“没想到这样还能重名。”


    这位嫂子只是感慨,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秀秀立刻把这事告诉了夏大川,夏大川查到,这个闪破勺并非拖家带口,而是和两个兄弟来城里打零工的,遇到大雨,有家不能回,便跟着其他人一起上山。


    因为是乡下来城里做工的,三人都有路引,路引上写得清清楚楚,元县望河村闪破勺。


    闪姓并非大姓,在童州一带也只有元县的望河村有一支闪姓,人数不多,仅有十户,这十户都是没出五服的近亲。


    闪破勺是土生土长的望河村人,那嫂子的男人当年遇到的闪破勺也是望河村人,现在这个闪破勺拿的路引是真的,但人是不是真的,那就不一定了。


    夏大川按照赵时晴的吩咐,没有打草惊蛇,包括雷家九口亦是如此,一视同仁,甚至还把娘家是雷家村的几个婶子,连同那位嫂子的丈夫,以干活的名义安排到了别处。


    闪破勺的两个一起打零工的朋友手持的路引都不是望河村的,而是其他地方,他们是做工时认识的,本就是天南地北凑到一起的。


    夏大川挑了一批青壮年帮忙修房子,闪破勺三人,以及雷家人都在其中,这几人虽然假装不认识,但是眼神却是骗不了人的。


    他们认识!


    与此同时,小妖和大胖也有发现,闪破勺三人和另外几户人家暗中也有接触,而那几户人家也与其他人有过来往。


    他们瞒得了人,却瞒不过猫!


    这些人做梦也想不到,那两只随处睡觉的猫竟然是探子呢。


    两天之后,夏大川结合赵时晴给他的信息,整理出一个名单。


    名单上共有三十人,其中男人二十人,女人十人。


    赵时晴冷笑:“不错,不错,全都混进来了。”


    次日是个晴天,山上继续组织男人修缮房屋,女人则清洗衣服被子。


    为了不影响大人们干活,赵时晴让上了年纪的女眷,其中就包括郝老夫人,让她们负责带孩子。


    而正在干活的男人和女人们,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分成了几部分。


    傍晚时分,人们还在忙碌,东家娘子带着儿女们给大家送来了饭食,今天因为要干活,所以大家就在干活的地方吃饭,东家娘子送完饭,便和儿女们离开了。


    这时,秀秀跑了过来,对正在吃饭的女子们喊道:“有孩子的回去接孩子吧,婶子大娘们累了一天,也该让她们歇歇手了。”


    女子们匆忙吃完饭,便三三两两去接孩子,她们这一去就没有回来,而其他人也纷纷被这样那样的借口叫走。


    这三十人并没有被分在一起,而是分成了几处地方,当他们发现,还留在这里的,都是自己人时,已经晚了!


    他们被包围了!


    如果是三十人在一起,那么的确很难对付,但是现在他们被分开了,他们是武艺高强的杀手,但是围攻他们的护卫也不是普通人。


    别看夏大川等二十人动不动就被赵时晴抛弃,但他们却是实打实的王府护卫,更别说老爷子的四大高手了,这四位在被老爷子收编之前,本就是江湖上顶尖的高手。


    更重要的是,这三十人刚一动手就发现不对,他们的功力竟然大打折扣!


    “软骨散,饭里有软骨散!”


    的确是软骨散,这是离京之前,慕容琳琅交给徒弟防身的。


    没办法,自己的徒弟自己知道,武功平平,这一包软骨散,就是师父对徒弟满满的爱。


    而这些人都是高手,虽然软骨散无色无味,但是赵时晴还是担心他们会察觉,话本子里的高手,只要尝一口就能知道有没有毒,万一一碗饭还没有吃完,软骨散就发作了,这些人发现自己连筷子都握不住了,岂不是打草惊蛇?


    她可不想冒险,于是软骨散放得不多,这些人果然没有察觉,直到他们拿出暗藏在身上的短刃时,才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力气。


    此时的他们,连普通壮汉都不如,只不过几个回合,便被人用牛皮绳绑了。


    这是赵时晴生平第一次亲自指挥战斗,当然,赵二小姐认为,只要超过十人,那就不是打架了,是战斗!


    她对凌波说道:“凌波,这就是兵不血刃吧?”


    凌波:“二小姐太厉害了!”


    赵时晴得意洋洋地晃了晃脑袋,对夏大川等人说道:“警戒暂不解除,连夜突击审讯。”


    众人审了整整一夜,护卫们加强了巡逻,山上风声鹤唳。


    而住在山上的灾民们却睡得分外安稳,他们忙了一天,头一碰枕头便睡着了。


    次日一早,又下起了雨,灾民们庆幸昨天修好了屋顶,晾干了衣裳,今天不用干活,便凑在一起聊天。


    聊着聊着,他们发现少了不少人。


    “咦,老雷家呢,他们家是换了地方住吗?”


    “你才发现啊,今天一早我就发现了,他们和我住一个屋,早上起来就没有看到他们。”


    “还有王家兄弟,他们是不是被叫去干活了,那兄弟两个都是一把子力气。”


    “闪破勺也没在。”


    而女眷们更加细心,她们比那些粗心的男人更早发现了异常。


    “我和你们说啊,那雷家的媳妇昨晚没回来睡觉。”


    “真的假的,她们没回来睡,还能去哪儿,总不能跑去找她家男人睡了吧。”


    “怎么可能,山上有规矩的,她们敢去,她家汉子也不敢让她们留下啊。”


    直到第二天第三天,这些消失的人再也没有回来,有人不闻不问,有人四处打听,还有人则悄悄准备离开。


    护卫抓到了几个想要离开的人,他们表面上和那三十人没有来往,但是护卫在他们身上搜到了暗藏的武器。


    其中一个的武器居然是软剑,软软一条缠在腰上,如果不是搜身,根本不会发现。


    还有一人见情况不对,仓惶逃走,他逃跑的方向是茶馆,刚好看到东家的小女儿正在茶馆前面玩耍,那人冲过去,一把抱起小女娃。


    男人铁钳般的大手卡在小女娃稚嫩的脖子上,对着追上来的护卫大声嘶吼:“退后,敢上前一步,老子就掐死她!”


    话音未落,破空声从耳后传来,他心中一惊,想要躲闪,可是已经晚了,一柄薄薄的柳叶飞刀刺进他的后颈,手松开,小女娃落在地上。


    赵时晴缓缓走来,慕容琳琅武功平平,但是却使得一手好暗器,赵二小姐在师父的棍棒下也学了七七八八。


    凌波抢先一步,一刀将那人刺个对穿,然后侧身站在一旁,赵时晴从那人的后颈处拔出飞刀,用那人的衣裳抹去血迹,爱惜地放进革囊里。


    卫刃说他第一次杀人用的是石头,那块石头被他装在锦匣里,珍藏了十几年。


    而这次虽然不是她第一次杀人,却是她第一次用飞刀杀人,她要把这把飞刀也珍藏起来。


    怎么说呢,就是挺激动的。


    这次之后,山上的警戒终于解除。


    包括死了的在内,此番总计抓捕三十五人。


    这三十五人当中,有两人自杀,一人被杀,余下的都是活口。


    但是这些活口当中,最后招供的只有两人,其他人都是宁死不屈,双唇紧闭,任凭严刑拷打,就是一个字也不肯说。


    好在还有两个肯招供的。


    正如萧真和赵时晴猜测的那样,这些人来自山门。


    但是他们却又不完全属于山门,因为早在多年前的那次变故,长房一脉被斩尽杀绝。


    他们虽然死了,却有两名亲信在这场变故中逃离出来,一个是军师王引,另一个则是山爷的护卫全刚。


    眼看大雍不能待了,二人去了达虏!


    他们刚到达虏时,处境非常艰难,而那时达虏王的几个儿子斗得你死我活。


    机缘巧合,二人救下了达虏三王子,三王子得知他们竟然辅佐过哀帝后人,还杀害了不少大雍官员,一下子便来了兴趣,将他们奉为上宾。尤其是军师,更是做了达虏三王子的老师,向他传授汉人的兵法。


    有了这二人相助,达虏三王子如虎添翼,并且出钱出力,让二人借鉴山门的经验,用了近二十年的时间,在达虏打造出第二个山门。


    由达虏三王子亲自取名为海东青。


    这些年来,海东青为三王子立下汗马功劳,达虏老王的十五个儿子,如今只余下三个,其他十二个,全部死于海东青之手。


    而另外两人见大势已去,转而投靠三王子,五年前,三王子派海东青暗杀了达虏老王和宰相,成了新的达虏王。


    然而,海东青却没有闲下来,他们继续为达虏王排除异己,稳固王位。


    但是杀的人越多,达虏王的猜忌也越深。


    就在前年,全刚在自己家里被割去脑袋,凶手是他新得的美妾。


    美妾在杀了全刚之后,便挥刀自刎。


    军师王引看到全刚的尸体时,便知道达虏王的刀已经挥向了他们。


    他们为达虏王做得太多,也知道得太多了。


    海东青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海东青,达虏王的势力已经渗透进来,就如这名美妾,这就是达虏王的人。


    军师王引其实早有防备,他和只会打打杀杀的全刚不同,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因此,他一直悄悄寻找山爷的后人,汉人和达虏人不同,汉人需要一个名目,一个由来。


    所以早在多年前,他在训练达虏杀手的同时,也训练出一批汉人杀手,这些人要么是世居达虏的汉民后代,要么就是他派人在大雍收养的孤儿。


    “我们是从燕地入境的,入境之后听说了童州水患的传言,便上报给军师,军师让我们分散蜇伏,避开山门的眼线,等候军师的密令。


    直到两个月前,我们忽然接到密令,让我们来童州。


    来童州的目的,一是制造混乱,越乱越好,最好是引起灾民暴动,二是保护并且带走一个人,至于这个人是谁,我们不知道,到时自会有人把那个人带过来,由我们护送那人前往达虏。”


    赵时晴问道:“你们来了多少人,头目是谁?”


    那人说道:“我们的头目是金十二哥,就是雷大宝。我不知道总共有多少人,我只知道进城的有五十人,发现童州还有另一股势力之后,金十二哥便决定将计就计,跟着你们上山。”


    “五十人?除了上山的三十五人以外,另外十五人在哪里?”赵时晴问道。


    那人摇摇头:“这个你们要问金十二哥,我不知道。”


    这人口中的金十二哥,也就是雷大宝,却是一副只求速死的模样,一个字也不肯说。


    赵时晴想到了一个人,她走到关押金十二哥的屋子,望着那个装聋作哑的家伙,问道:“曹仙子已经招了,她说你们要接走的人,姓杨,名叫杨胜秋,对不对?”


    金十二哥紧闭的双眼猛的睁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赵时晴,终于开口,说出了他被俘后的第一句话。


    “曹五娘被你们抓了?怎么可能!”


    赵时晴微笑,心道原来曹仙子叫曹五娘啊,这什么海东青是仿照山门建立的,和山门一样,排名越靠前的武功就越高,在门中的地位也越高,金十二是这次行动的头目,排名第十二,而曹仙子却排名第五,显然地位比他高出许多。


    第267章 逃跑(两章合一)


    曹仙子,也就是曹五娘,她才是这次行动的头目,金十二是来配合她的。


    金十二瞪着赵时睛,希望能从她的脸上看出端倪,然而,他失望了。


    这个小姑娘坦然自若,眼睛里写着自信。


    她不是在诈他,她是真的知道!


    曹五娘那个贱人,她是真的叛变了,背叛了军师,背叛了海东青!


    金十二咬牙切齿,赵时晴迎头又是一刀:“四皇子一行,早在半个月前应该到达童州的,你猜为何没到?”


    没等金十二开口,赵时晴便自问自答:“因为曹五娘不想来童州,所以她略施巧计,把四皇子和杨胜秋留在了衍州,你们被泡在洪水中时,曹五娘一边接受信徒们的供奉,一边在舒服的官驿里与杨胜秋相认;而现在,你们被严刑拷打生不如死,他们却在风和日丽的衍州城里,商议北上的良辰吉日。


    哈哈,金十二,在曹仙子眼中,你们就是一群用来迷惑我,迷惑山门的莽夫而已。”


    赵时晴不会读心,但是她了解金十二这种人。


    根据这些天对雷家九口的观察,雷家兄弟全部听命于大哥雷大宝,而雷大宝对于兄弟们倒还算客气,但是对于那两个媳妇却是动辄呵斥,从不给好脸色。


    而事实上,那两个媳妇的真实身份,和雷家兄弟一样,都是海东青的杀手。


    但是金十二对她们、对雷家兄弟的态度却截然不同。


    赵时晴虽然年少,但是她见多了金十二这种人,他们从骨子里就看不起女人,哪怕那个女人和他们一样,都是武功超群的杀手,可是在他们眼里,女人还是要比男人低上一等。


    就如曹仙子排行第五,而金十二排行十二,但凡这种排名,越是靠前,彼此差距便越大,曹仙子比金十二,无论是战力,还是在门中的地位,都要高出许多,但是金十二这种人却还是会看不起她,他不认为自己不如一个女子,他只会觉得是这个女子挡了他的路。


    所以赵时晴以曹仙子为刀,刺向金十二的小心眼。


    金十二果然怒了。


    他对军师忠心耿耿,所以他不会认为这是军师的战略安排,他只会认为,这是曹仙子在耍他。


    就像赵时晴所说,曹仙子利用他和他的人迷惑山门。


    他恨啊!


    他们虽是汉人,可却是在达虏长大的,达虏少水,他们虽然从小接受训练,水性却全都不好。


    他们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更不要说洪水了。


    他们在洪水中挣扎,至今还有几个同伴生死未卜。


    可是曹五娘却什么都不做,甚至连童州都不来,他们原本就有怀疑,直到现在,听到赵时晴的这番话,所有的怀疑全都有了答案。


    是的,以曹五娘之能,轻轻松松就能把四皇子一行困在衍州,四皇子不来童州,杨胜秋当然也不会来,他们根本不用淌童州的浑水,就能把杨胜秋接走。


    金十二脸色发青,眼中杀意立现。


    赵时晴轻轻呼出一口气,这一刀,扎对地方了。


    “曹五娘那个贱人不得好死!以为装神弄鬼别人就会买帐吗?呵呵,老子就要看看,没有老子,她怎么才能把那人带出大雍!”


    赵时晴转身走了。


    在这之后,没有人提审金十二,傍晚时分,秀秀提着篮子进来送饭。


    金十二认识秀秀,他也早就知道秀秀不会武功,不仅是秀秀,就连那位赵二小姐也是武功平平。


    他双目微阖,还是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秀秀似乎有些害怕,将一个二合面的馒头放在他面前,声音里带着惧意:“这是你的饭,快吃吧。”


    “绑着我,让我怎么吃?”金十二没好气地说道。


    秀秀呆了呆,是啊,这人双手绑着,怎么吃饭?


    “可是二小姐说了,不能让你死,不吃饭,你会饿死的。”


    金十二冷哼一声:“二小姐二小姐,你是她的丫鬟吗?”


    在山上住了多日,金十二当然知道秀秀不是赵时晴的丫鬟,他是故意这样说的。


    秀秀低下头,小声说道:“二小姐于我有救命之恩。”


    金十二了然:“原来如此,小姑娘,你倒是个知恩图报的,让我想起了我的妹妹,幼年时我和妹妹失散,也不知她是生是死,若是她也能被人搭救那该多好,唉。”


    秀秀的眼睛亮了:“没想到你还有妹妹,我以为杀手都是无情无义的呢。”


    金十二露出一抹苦笑:“我又不是从石缝里出来的,也有父母亲人,也有同胞妹妹,可是他们全都死了,就连唯一的妹妹,也被我弄丢了,我对不起他们。”


    秀秀的眼圈红了,眼睛里是清澈的愚蠢:“你不要悲观,说不定哪天,就能找到你妹妹呢,我就认识一个人,他的弟弟丢了,后来就找到了,我相信,你也能找到你妹妹,你妹妹也正在等着你呢。”


    “小姑娘,你太善良了,我妹妹一定也像你一样善良,可惜,她等不到我了,我们这种人,一旦失手,等待我们的就是死亡,我活不多久了,你那位二小姐会杀了我,从成为杀手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小姑娘,我不怕死的,死亡于我也是一种解脱。”


    秀秀感动得要哭了,太感人了,就像从沈望星那里借来的话本子一样。


    “我会求二小姐,给你立个碑,有朝一日,你妹妹找到你时,也能有个去处。”


    金十二叹了口气:“小姑娘,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以前我还担心没人给我送断头饭,那样做鬼也是个饿死鬼。


    现在不但能有你这样美丽善良的姑娘给我送断头饭,而且你还听我说了这么多的废话,我瞑目了。”


    秀秀有些自责,她看着那两个大馒头:“可这断头饭,你也吃不了啊。”


    金十二吸了吸鼻子:“无妨,你端过来让我闻闻,闻闻就当吃了。”


    秀秀抿抿嘴唇,像是在下定决心:“我给你解开绳子,你把这两个馒头吃了吧,黄泉路上总不能饿肚子吧。”


    金十二一脸为难:“不行,哪能让你为我坏了规矩,让那位二小姐知道,一定会责备你的。”


    秀秀摇摇头:“没事的,二小姐对我很好,顶多骂我几句,再说,这里也没有其他人,只要我不说你不说,二小姐就不会知道。”


    金十二眼中闪过一抹希冀,像是落水的人看到了一根稻草:“真的吗?我真的能吃饱肚子,做个饱死鬼吗?”


    秀秀心中酸楚:“是真的。”


    金十二激动得要哭出来了,秀秀压下心中的恐惧,抖着手去给金十二解绳子。


    绳子是牛皮绳,打的结很特殊,一般人很难解开。


    好在秀秀还是解开了,就在金十二双手被解放的那一刹那,他感觉天都亮了。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喊声:“秀秀,你在吗?”


    是个女子的声音。


    金十二听出来了,这是赵时晴身边的那个丫鬟。


    秀秀忙道:“在!”


    金十二压低声音:“不要让她进来。”


    秀秀站起身,对他说道:“你快点把馒头吃了,我出去看看,马上回来。”


    金十二掩去眼中的杀意,点点头:“好。”


    秀秀快步出去,木门在她身后关上。


    金十二冷冷一笑,小丫头,算你命大。


    他飞快地解开脚上的绳子,从后窗跳了出去。


    秀秀一出去,就被凌波一把搂住,两个小姑娘紧紧拥抱,吓死了,刚刚真是吓死了!


    半个时辰后,夏大川来报:“山下丢了一条船。”


    金十二顺利逃脱,虽然中途遇到点麻烦,但是他很幸运,总之有惊无险。


    山下有几条小船,他将撑船的少年一掌击晕,少年仰面朝天掉进水里,金十二驾着那条小船扬长而去。


    片刻之后,少年从水里冒出头来,骂道:“王八蛋,多亏老子水性好!”


    次日,萧真回到山上,听赵时晴讲了金十二以及海东青的事,萧真感慨:“原来前世杨胜秋去了达虏,难怪即使后来三皇子得势,他也没有回来。”


    赵时晴却想起了那一世孤独半生的冯雅兰,杨胜秋去了达虏,还让人带走了儿子,父子团圆,最后受伤的只有冯雅兰。


    萧真叹了口气,可惜前世死得太早,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觉得,前世杨胜秋一定还会回来,军师王引在达虏处境堪忧,他那样的人,一定不会坐以待毙,他找回杨胜秋,肯定是要图谋大事。


    难道他想利用杨胜秋起事?


    杨胜秋虽然姓杨,但是他的母亲是哀帝后人,而且还出自嫡长房。


    赵时晴猜到他在想什么,笑着说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去想了,现在我放走了金十二,就看他会怎么做了,我们只管做壁上观。”


    她又想到什么,眉头微蹙:“他们这些人是从燕地入境的,北燕漏成筛子了吗?达虏人随随便便就能入境?”


    萧真冷笑:“如果是漏成筛子倒也罢了,就怕北燕与那位军师有什么瓜葛。”


    赵时晴神情一肃,她还是太天真了,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


    军师王引现在被达虏王猜忌,却还在想着接杨胜秋过去,这人肯定有所倚仗,或者,他手里另有底牌,比海东青更能令达虏王忌惮的底牌。


    “北燕?是北燕?”赵时晴失声说道。


    燕王府虽然和梁王府一样同为八大王,但是梁王姓赵,而燕王却是异姓王。


    北燕王姓韩,赵时晴对于北燕的了解,仅限于三件事。


    一是老梁王过世时,北燕三公子韩嵩与叔父和津郡王来梁王府吊唁,那位和津郡王是出名的纨绔,聂氏对他很是忌惮,生怕他会带坏赵廷暄;


    第二件事,便是赵廷暄身边的那两个伴读,聂家兄弟,曾经在国子监挖苦北燕世子的伴读岳秀,说岳秀脚上还沾着牛粪,因此惹怒燕侠,被燕侠揍了一顿,此事还闹到御前,最后赵廷暄被罚;


    第三件事则是往事,上一任的北燕王膝下无子,只能由其弟去京城为质,后来生下小世子,然而小世子还没到能当质子的年纪,北燕王就死了,小世子五岁继位,既无儿子又无兄弟,因此,还是由他的叔父做人质,直到叔父生下儿子,这才换了自己的儿子为质,得以回到燕地。


    除此以外,赵时晴对于北燕便一无所知了。


    北燕一直是大雍朝的北大门,从立朝至今,一直忠心耿耿,从未出过差错,也令达虏不敢造次。


    这些达虏杀手能够轻而易举从北燕入境,对于大雍而言,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赵时晴问道:“达虏与大雍有通商吗?”


    萧真点点头:“有通商,但是管理非常严格,只有拿到牌子的商人才能入境,而且入境之后也只能在指定的商栈里进行交易,商栈一直都由北燕王府和朝廷一起管理,这笔进项也由双方平分。”


    想到什么,萧真又补充道:“即使是拿到牌子的达虏商人,每次也只能带五人入境,他们带来的货物一入境便交给军队,再由军队送至商栈,待到他们离开时,采买的货物同样由军队送往边境,出境后再自行运走。”


    赵时晴问道:“这样一来,会不会被军队盘剥?”


    萧真微笑:“这是肯定的,但是商人为利而来,除此以外也没有其他办法,也只能认下。”


    “那北燕王府岂不是很富有?”赵时晴来了兴趣,这些事以前她全都不知道。


    “的确富有,不仅是北燕王府,八大王府哪个不富?难道你以为梁王府很穷吗?”萧真笑道。


    赵时晴摇摇头,能养军队当然不会穷,否则狗皇帝也就不会忌惮梁王府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这才各自去休息。


    而此时在官驿里,杨胜秋终于见到了那个给他送戒指的人。


    那是一个女子,一个身穿道袍,却神情雍容的女子。


    他忽然想到一个人,四皇子想要拜访却无缘相见的人。


    “你是曹仙子?”


    曹仙子满意地打量他:“有眼光,不愧是皇家血脉。”


    第268章 掳走(两章合一)


    “你,你来找我做什么?”就连杨胜秋自己也没有察觉,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


    山门慧生,这四个字,犹如挥之不去的黑云笼罩着他的整个童年。


    直到他来到京城,他才从阴影里走出来。


    可是现在,这个装神弄鬼的女人却忽然出现了。


    杨胜秋一点也不想见到这些人,只要是和慧生有关系的人,他全都不想见到。


    曹仙子微微一笑:“状元郎这样问,想来对自己的身世一清二楚,那肯定也知道,令尊令堂为何而死?你就不想报仇吗?”


    杨胜秋哪里还顾得上文人的体面,他不住摇头,嘴里喃喃:“不想,不想,我不想!”


    曹仙子笑容一敛:“想不想由不得你,你现在要跟着我一起走。”


    “走?走去何处?”杨胜秋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


    曹仙子冷哼一声:“当然是去你应去的地方。”


    “不,我哪里也不去!”


    杨胜秋转身便走,他快,曹仙子更快,原本端坐着的曹仙子忽然一跃而起,挡住了杨胜秋的去路。


    杨胜秋自幼习武,可是也不过几个回合,就被曹仙子制住。


    “少主,你不要任性了。”


    少主二字落入杨胜秋耳中,他怔了怔,少主,这个女人为何会称他少主?


    山门的人不是要赶尽杀绝吗?


    “你要杀就杀,反正我孤身一人,了无牵挂。”


    他故意这样说,因为他隐隐感觉自己可能误会了什么。


    曹仙子噗哧笑了:“莫非少主以为我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杀你?”


    “难道不是吗?”杨胜秋反问。


    “当然不是。这些年来,少主流落在外,军师牵肠挂肚,不知派了多少人找你,可是一直没能找到。如今军师年事已高,更是急于找到少主,将他这么多年打下的家业交于少主,好不容易得知您就是少主,军师便迫不及待派我过来,少主啊,你不能让军师失望啊。”


    曹仙子眼中含泪,看着杨胜秋:“如果少主不愿回去,属下也只能以死谢罪。”


    杨胜秋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呆滞,什么军师,什么少主,什么家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们究竟是不是山门的人?”这是目前他最想知道的事。


    曹仙子无奈地笑了笑:“既是,又不是。”


    她向杨胜秋讲了这些年的事,讲了军师王引,侍卫全刚,讲了海东青。


    杨胜秋全身僵住。


    从小到大,祖父给他灌输的都是要远离山门,为此,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回到竹西塘祭拜祖父。


    可是现在,忽然有人告诉他,这世上还有一个和山门一样,甚至比山门更加强大更加可怕的组织,而那个组织还是他的!


    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好在曹仙子没有马上带走他,给了他两天的时间。


    之所以只有两天,是因为两天后四皇子就要动身了。


    永嘉帝派人过来,训斥了四皇子,四皇子对那座桥梁进行抢修,为此,还死了两个人。


    好在那座被洪水冲垮的桥马上就能修好了,因此四皇子决定,两天后动身。


    曹仙子走了,就像她来的时候一样,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


    杨胜秋却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全身瘫软,久久没能站起身来


    四皇子觉得晦气极了,他为什么要路过衍州城?他可以不走官道,如果不走官道就不会路过衍州城,不路过衍州城也就不会听说那什么曹仙子,没听说曹仙子也就不会多留两天,不多留就不会中毒,不中毒就不会延误,如果不延误,他早已到达童州,安置灾民,组织抢险,建功立业!


    是的,在现在这个年代,不用上阵杀敌,没有人祸,皇子们想要建功立业,就只有天灾了。


    明明他提前一个月便动身前往童州,明明所有人以当这是一个谣言,明明只有他向父皇请命,明明,他占到了先机!


    四皇子越想越气,提刀向一名内侍刺去,内侍措不及防,被刺了个对穿。


    鲜血溅了四皇子一身一脸,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他一阵恍惚,掩没的记忆重又回来,他想起当年在石矶山,那只花豹向他扑来,割肉刻骨般的痛楚从心底升起,迅速蔓延全身,四皇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直挺挺向后倒去。


    四皇子醒来后,便迫不及待要离开衍州。


    这个鬼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待了。


    “四殿下,桥还没有修好,咱们还是按照原定计划,两日之后再启程吧。”


    四皇子双目圆睁,怒视着面前的人,下一刻,他四下寻找,他的刀呢,他的刀呢,他要砍死这个心怀叵测的恶奴!


    好在他的刀已经被藏起来了,四皇子没有摸到刀,但是他拿到了一个杯子,朝着面前的王公公狠狠地砸了下去。


    王公公被砸得头破血流,被小内侍们扶着退了出去。


    这一下,没人敢劝说四皇子了,当天夜里,四皇子的车驾便离开了衍州官驿,向着童州进发。


    杨胜秋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跟在队伍里,四皇子要以急行军的速度赶到童州,所以就连文官也不能坐轿子了,上了年纪的坐马车,而他则分到了一匹马。


    随护的锦衣卫和四皇子府的侍卫们提高了警惕,童州四地水患,灾民无数,有了流民便会有匪寇,人一旦饿疯了,便会不管不顾,普通客商敢抢,官宦敢抢,王公贵胄同样敢抢。


    紧张的气氛弥漫在整个队伍里,而四皇子不明的愤怒无疑是雪上加霜。


    他的车驾里时不时地传出怒吼和哀嚎,这两年受到的所有不公和委屈,在这一刻全都爆发出来。


    在京城里,他在皇帝和皇后面前伏低作小,扮演一个温顺懂事的乖儿子,面对大臣,他谦逊懂礼,同样扮演一个平易近人的皇子。


    这还不够,他还要面对尤嫔和尤家那群蠢货的各种要求,他还要躲避三皇子的各种嘲讽和算计。


    他太难了,他活得太难了!


    终于,骂声没有了,随之而来的是四皇子的哭声,他哭了,嚎啕大哭。


    他这么努力,可是老天对他还是不公,为什么这些倒霉事都让他碰上,中毒、洪水、桥塌,父皇专程让人来骂他,把他骂得狗血喷头,他完了,他没有希望了,他毁了!


    四皇子哭声震天,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四皇子哭够了会不会把他们全都杀了灭口?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四皇子哭声上面,没有人发现危险正在向他们悄悄靠近。


    更没有发现,队伍最后的人已经倒下了。


    待到锦衣卫察觉时,这场杀戮已经开始了!


    四皇子还在哭,忽然,外面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哭声顿住,他下意识地撩开车帘。


    夜色之中,火把晃动,人影绰绰,四皇子大惊失色:“护驾,护驾!”


    一队护卫早就死死护在他的车驾外面,那该死的记忆在这一刻又被启动,花豹、石矶山四皇子瑟缩着躲在车里,拉起一张锦被将自己包裹成茧蛹。


    好在这场杀戮很快便结束了,锦衣卫首领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


    虽然死伤多人,但是匪人从始至终也没有靠近四皇子的车驾,只要四皇子没事,那就没事。


    侍卫们迅速清理现场,对方死了五人,没有留下活口。


    己方死七人,伤十人,还有十几人也受伤,但不是刀剑伤,而是惊慌中落马或者想从马车里逃跑时摔伤的。


    而死去的七人当中,有两个是工部官员。


    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是不能继续前行了,四皇子也受到了惊吓,直到现在还用被子蒙头。


    队伍临时征用了附近一家客栈,死去的人送到义庄暂时安置,受伤的则由随行太医进行医治。


    最受打击的是工部的官员们,他们都是文官,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更何况,那死去的两名官员都是他们的同僚,白天大家还在一起聊天,晚上便死在刀剑之下,这谁能承受?


    他们大多都受了伤,有人扭了脚,有人磨破了皮,大家唉声叹气,有人默默哭泣,还有人则从行李中取出天尊像,跪下祷告。


    “咦,杨状元呢,你们谁看到杨状元了?”有人问道。


    大家四下看了看,忽然想起,刚刚住进客栈时,好像就没有看到杨胜秋。


    “杨大人该不会吓得躲起来了吧?”


    这也有可能,当时大家也被吓得四散躲避,还为此受了伤。


    “可是匪人都被打跑了,他为何还没有出来?”


    “哎哟,我记得他是骑马的,莫非摔晕了,不知道匪人退了,也不知道咱们来了这里?”


    大家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虽然他们和杨胜秋不熟,也没有好感,可是谁也不是大奸大恶的人,谁也不想让他出事。


    锦衣卫很快便知道了这件事,重新上路时,的确有一匹没有人骑的马,但是当时他们都以为这匹马是死去或者受伤的人的,因此没有在意。


    现在一想,那匹马很可能就是杨胜秋骑的那一匹。


    锦衣卫立刻沿路返回寻找,可是直到天光大亮,他们也没有找到杨胜秋的影子。


    杨胜秋失踪了!


    不对,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而且杨胜秋又不是傻子呆子,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杨胜秋被那群匪人绑架了。


    此番护送四皇子出京的锦衣卫头目是镇抚黎青。


    四皇子的情绪一直没有缓和下来,黎青没有机会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所谓猜测,就是他觉得这伙人不是普通的流民土匪,这些人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杀手。


    想到杀手,黎青便想到了山门。


    以他的官职,还不能接触山门,但他在锦衣卫多年,对于山门,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因此,他知道山门在为朝廷办事。


    如果是山门,又岂敢拦劫四皇子的车队?


    可如果不是山门,那么这些杀手的背后又是什么人?


    还有,他们绑架杨胜秋又有何目的?


    杨胜秋是个孤儿,他最大的背景就是冯恪,杨胜秋差一点做了冯恪的女婿。


    如果那些人真正要对付的是冯恪,绑架杨胜秋也没用啊,十个杨胜秋死了,也伤不到冯恪一分。


    黎青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


    而此时的杨胜秋,也同样想不通。


    今天是临时决定启程的,他骑在马上,心不在焉,然后就打起来了,再然后,他就被人从马上拽下来,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他醒来时,已经躺在棺材里了,棺材有透气孔,他能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也能听到有人在说话。


    从外面人的对话里,他知道他被曹仙子的人劫走,藏在棺材里,现在暂时躲在一家棺材铺里,等到风头过了,便带他离开。


    杨胜秋从未这样愤怒过,他快要气疯了。


    这些人竟然要强行把他带走,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现在就这样了,到了达虏只会变本加厉,一个从未听过也从未见过的军师,还有一个以狠毒著称的达虏王,杨胜秋并不认为这是一个机遇。


    他想冲出去质问,可是刚一用力,就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了,原来他是被五花大绑放进棺材里的。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发出一声木头碎裂的声音,接着,便是两声惨叫。


    看守他的人,被人杀了!


    下一刻,棺材被人用刀撬开,阳光和刀光交相辉映,刺得他睁不开眼。


    救他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粗壮汉子,看上去像是流民。


    金十二冲他笑了笑,说道:“杨公子,我来晚了,让您受苦了。”


    这一路上太凶险了,九死一生,他终于从曹仙子手里抢到了杨胜秋


    曹仙子赶到时,她的两名手下倒在血泊之中,而藏在棺材里的杨胜秋已经不知去向。


    曹仙子气得一剑刺在柱子上


    四皇子一行只在客栈里休整了半日,便继续赶路。


    一路上风餐露宿,累死了几匹马,终于来到了那座桥边。


    由于他们提前两日启程,所以到达的时候,桥还没有修好。


    桥下奔流不息,四皇子只向下望了一眼,便吓得后退几步。


    他指着桥下,问道:“这就是洪水?”


    工部官员安慰道:“四殿下莫要着急,这虽是洪水,但是尚未没过河岸,此处是安全的。”


    换句话说,这里是安全的,但是过了桥再往前走就不安全了。


    第269章 他是萧真(两章合一)


    四皇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他是有过死里逃生经历的人,他比其他人更加怕死。


    这一次,他没有任性妄为急于过河,他安安静静地住在临时搭起的帐篷里,硬生生在桥边等了两日。


    两日之后,桥梁修好,车驾走得小心翼翼,好在所有人顺利过桥,没有再出意外。


    过了桥,越往前走情况便越是凶险,路边偶尔能见到已经泡得发白的人畜尸体,四皇子一阵阵恶心,吐得昏天黑地。


    又走了几十里,风中飘来带着异味的浓烟,黎青立刻让人前去查看,片刻之后,他收到报告,前面有人在焚烧尸体。


    “是什么人?”黎青问道。


    “是衙役,他们焚烧的是在洪水中打捞上来的尸体,有人的,也有牲畜的。”


    黎青点点头,大手一挥:“先休息休息。”


    众人茫然,不知为何要在此处停留。


    四皇子也不想休息,有什么好休息的,他躺在马车里一直都在休息,他现在只想快点到达官驿,好好洗个澡。


    黎青上前,说了前面的事:“等到那些人烧完尸体,浓烟散去,咱们再继续赶路。”


    得知被焚烧的不仅有人的尸体,还有牲畜的,四皇子大怒:“这些人也太过分了,挫骨扬灰也就罢了,竟然还要与牲畜混在一起,你让人把这些衙役绑了,本皇子要将他们杖毙!”


    黎青怔了怔,不可置信地看着四皇子,上次受伤,这人该不会把脑子也摔坏了吧。


    “俗话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些尸体在水里已经泡了多日,说不定已经形成时疫,必须焚烧,朝廷早在多年前便给各地衙门发过通令,如有时疫,各地衙门必须按照此通令实施。”


    四皇子怔怔,黎青说的这番话,他只记住了两个字。


    时疫!


    “要,要,要发生时疫了吗?”四皇子讷讷。


    黎青安慰:“殿下放心,暂时还能控制。”


    四皇子松了口气,颓然坐回马车里。


    黎青叹息,默默摇头。


    他对一名手下说道:“把刚刚的那些衙役带过来。”


    他需要了解当地情况。


    片刻之后,黎青便见到了来人,让他惊讶的是,来人当中除了几名衙役以外,还有一个令他没有想到的人。


    萧真?


    这是萧真?


    黎青是见过萧真的,虽然没有说过话,但是此时此刻,他仍能一眼认出,眼前之人正是佳宜长公主那位死去两年的儿子,萧真。


    他直勾勾盯着萧真,萧真却只是冲他微微颔首,他知道这人是锦衣卫的,但是叫不出名字。


    良久,黎青才缓缓开口:“萧大公子,许久未见,在下黎青。”


    萧真心中一动,原来这人就是黎青!


    前世陪同五皇子来童州的锦衣卫不是黎青,而是另有其人。


    但是后来童州的灾民发生暴动,朝廷又派锦衣卫前来镇压,带队的便是黎青,只是黎青还没到童州,走到半路就被流匪杀了。


    前世的黎青没能到达童州,这一世,黎青活着来了。


    萧真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就是不知道又有什么变故,让黎青幸运躲过一劫。


    黎青有一肚子的疑惑,比如萧真不是早就死了吗,为何现在活生生站在这里,而且还是出现在童州,但是他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他只是问起现在童州城里的事,萧真一五一十告诉了他:“童州四地百姓水灾之前便逃往高平,可是尽管如此,还有很多百姓没能及时逃离,目前有几百人暂居城中的一座小山上,还有一部分人在城外黄家庄子里,那里地势较高,钱知州和多位官员目前也在那里。我们还在继续搜寻落难百姓,无奈人手有限,力不从心,还有就是山上物资有限,缺医少药。”


    黎青连连点头,童州的情况比他想像得好得太多太多了,他以为这里早已哀鸿遍野,却没想到竟然有一大半的百姓提前逃走,即使没有逃走的,也得到了安置。


    想起马车上的四皇子,黎青问道:“你说的黄家庄子,目前有多少人?”


    萧真听他这样问,就猜到他是想把四皇子送到黄家庄子。


    那可不行。


    四皇子若是去了黄家庄子,目前住在黄家庄子的人就必须要腾出来,钱知州和那些官员官眷也就罢了,可那里还有很多无家可归的百姓。


    “黄家庄子里除了官员和官眷,目前有二百余名百姓,都是拖家带口。不过,黄家庄子所在之处地势较高,那一片的土地都是黄家的,除了庄子以外,黄家在那里还有一处大宅,而且这处大宅比庄子的地势更高,只是这处大宅空置已久,有些破败,但比起庄子更加安全。”


    黎青心道,那为何钱知州等人宁可和灾民一起挤在庄子里,也不去住这么好的宅子呢?


    这宅子肯定有猫腻!


    十有八九是凶宅!


    还真让黎青猜对了,黄家之所以宁可把这处宅子连同庄子全都借给衙门,自己去高平避难,就是因为无论是这宅子,还是这庄子,对于黄家而言都是不吉利的地方。


    因为那宅子是凶宅,死了十几人,杀人凶手逃进庄子,又砍伤多人。


    从此以后,庄子里还有佃户,但是宅子却空了,连看管的人也没有。


    现在官驿和客栈全都不能住了,萧真便想到了那处凶宅,他甚至还让钱知州派人把凶宅打扫干净,只等着四皇子住进去。


    黎青虽然心中起疑,但并没有问出来。


    不住这里,还能住到哪里?


    就连钱知州也住过去了,这童州难道还有比这里更安全更清静的地方吗?


    至于这宅子是不是凶宅,只要他不问,那他就是不知道,至于四皇子,连他都不知道的事,四皇子那个傻缺又怎会知道?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四皇子吐了一路,急需休息,黎青意味深长地看着萧真:“萧公子,希望我们还能再会。”


    萧真微微一笑:“会的。”


    黎青带着四皇子,急匆匆赶到黄家庄子,萧真早就让衙役去报信了,钱知州带着一众官员早早便在庄外迎接。


    黎青对钱知州没有好感,还在路上时,钱夫人便跑到客栈想要勾搭四皇子,钱知州以为他戴绿帽的事传不到京城,却不知道他的这点事,早在锦衣卫掌握之中。


    黎青对钱夫人情夫的了解,比钱知州本人还要清楚。


    黎青懒得搭理钱知州,四皇子走路打晃,同样懒得理人,于是众人只是打个招呼,便去了那处宅子。


    钱知州却早已汗流浃背,若是让四皇子和锦衣卫的人知道,那处宅子是凶宅,他会不会掉脑袋啊。


    萧真太缺德了,明明这都是他的主意,可却让他来承担所有。


    四皇子从未像现在这样知足过,那张并不柔软的床,他几乎是一躺下就睡着了。


    鬼才知道,他从衍州出来后,就没有见过床,有两晚甚至还是住在四处透风的帐篷里。


    现在有床可睡,如果还挑,那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黎青望着透出微光的屋顶,连他也没想到,四皇子竟然没出妖蛾子,就这么乖乖地去睡觉了?


    黎青睡不着,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萧真。


    他索性出去,出了宅子,想到坡下的庄子里走一走,却发现庄子外面有衙役巡逻。


    他叫过一名衙役打听关于萧真的事,这名衙役是从水灾刚开始,就跟着萧真四处救人的,对于萧真,他知道很多。


    “萧公子是大善人,他到处救人,山上现在住的那几百人,都是萧公子救下的,还有庄子里的人,也是萧公子送过来的,水灾发生后,知州大人就躲到这里来了,屁事都不管,是萧公子把他从屋里拖出来,拖着他去看外面的洪水,去看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逼着他召集我们这些衙役一起去救人,对了,我听说百姓们之所以提前就往高平去,也是萧公子和赵二小姐的功劳。”


    “赵二小姐?那是什么人?”黎青问道。


    “赵二小姐是个小姑娘,小人在城门口见过一回,当时下着很大的雨,赵二小姐穿着蓑衣来到城门口,看到那些想要冒险出城逃难的人家,就耐心说服他们去山上,唉,赵二小姐看上去娇滴滴的,可她做的事,却让我们这些汉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萧公子是什么来历?”黎青又问。


    衙役摇头:“那就不知道了,但肯定是高门大户出来的,您看他那派头,还有和我们知州大人说话的语气,唉,您是没看到,我们知州大人有多怕他。”


    “萧公子和赵二小姐手下有多少人?”黎青问道。


    衙役说道:“萧公子手下有个叫大壮的,还有四个护卫整日跟着她,至于赵二小姐,身边有丫鬟,也有护卫,说起来赵二小姐的护卫比萧公子要多,这位赵二小姐来头不小。”


    黎青心道,姓赵的,来头能小吗?


    只是黎青一时也想不起,哪位皇亲贵胄家的千金,会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


    不过,从这名衙役口中打听的事情不少,而且可以看出,萧真身边能用的人,也只有几人而已,难怪他要和衙门合作。


    还有就是,萧真会出现在这里,显然不是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的主意,否则不会让他只带几个人就来到这里。


    黎青越想便越是想要再次见到萧真。


    次日,工部的人全都出去了,四皇子却连屋子都不肯出,他害怕时疫。


    直到钱知州过来了,四皇子才不情不愿走出卧房,却用帕子把口鼻遮了起来。


    钱知州不明所以,早就想好的奉承话,一下子全都忘了


    黎青很快便再一次见到了萧真,萧真要钱要粮食还要他们带来的太医。


    因为当时并不确定童州真的会有水患,所以四皇子出行带的钱粮并不多,但是他有圣旨,能从惠济仓调粮。


    惠济仓是距离童州最近的官仓,之前萧真便让钱知州上了调粮折子,但是桥梁断裂,折子送不到京城,萧真现在之所以还愿意配合四皇子和黎青,主要原因就是为了惠济仓。


    前世,五皇子也调用了惠济仓的粮食,然而这些粮食却没能运到童州,在半路上就被替换了,待到粮食运到,里面有一多半是沙子!


    五皇子被瞒得死死的,根本不知道这些事,他以为把粮食调过来便是功劳一件,压根没有想到,他下令调动的粮食会被调包。


    而这些被挪用的粮食转手便以高价卖给粮商,粮商又坐地起价,百姓们根本买不起粮食,甚至出现一个孩子只能换一斤粗粮的事情。


    对于萧真的出现,四皇子并不知道,他现在不想见人,更不想见当地的这些人,他担心会被传染时疫。


    现在他最信任也最仰仗的就是黎青。


    黎青不但能保护他,还能威慑工部和当地官员。


    难怪当皇帝的全都信赖锦衣卫,他还没有当上皇帝,便感受到锦衣卫的好用了。


    黎青说有善心义士相帮,童州才能有现在的景象,四皇子只从黎青口中听说了萧公子三个字,他没有在意,压根没往萧真身上想。


    萧真,那是个死得不能再死的人。


    至于要不要见见这位萧公子,四皇子连连摇头,一个天天在水里捞死尸的人,八成早就染上时疫了,本皇子才不想见。


    黎青提出从惠济仓调粮,四皇子先是摇头,他不敢。


    黎青苦口婆心劝说,四皇子终于意识到,父皇说不定会喜欢他这样做。


    四皇子当即手书一封,并附上出京时父皇给的一块便意行事的牌子,黎青派了二十名锦衣卫连同四皇子的两名亲信一起前往惠济仓。


    他们到达惠济仓,很顺利地便拿到粮食,整整二十船,而且这还是第一批。


    粮船刚刚驶出码头,后面便出现一条小船,这条小船一直悄悄跟在粮船后面。


    和前世一样,途经宝丰码头时停船靠岸,粮船要在这里过夜补给,明天一早继续上路。


    两名亲信拉着锦衣卫的两名小头目一起上岸吃饭,他们去的是宝丰最大的酒楼,进了雅间,锦衣卫的两名小头目才知道,原来早有人等在这里。


    第270章 老夫来也(两章合一)


    这是前来买粮的商人!


    两名锦衣卫的小头目杨凡和丁镐已经懵了,他们不知道这两名亲信是什么时候联系上商人,他们更没想到,这些人的胆子竟然这么大。


    但是很快,他们就明白了,因为商人给出的价格,就连他们也心动了。


    他们能在锦衣卫当上小头目,多少都有些背景,不但见过世面,而且见不得光的银子也收过,但那些加起来也比不上这次的风险大,他们畏惧了。


    然而最后他们还是妥协了,面对巨大利益,怎能不妥协?


    更何况,这样的机会也不是随便就能遇上的,下一次洪灾还不知道要等多少年。


    商人痛快地付了订金,余下的银子要等到交粮才能给,至于如何交粮,他们也商量出了一个好办法。


    当天晚上,四人回到船上,杨凡和丁稿叫来了手下,这十八人都是曾经和他们出生入死的兄弟。


    要想把这件事做得严丝合缝,必须让所有人全都参与其中。


    杨凡和丁稿也很大方,他们四人每人各一万两,余下的六万两,十八个兄弟平分。


    四皇子的两名亲信,张回和柳旺不同意,但是刀架在脖子上,他们只能含恨应下。


    有什么办法呢,他们想赚银子,就必须要和这些锦衣卫合作,否则他们也做不成。


    好在这只是第一批,接下来还有一批,到时又是十万两,他们每人还能分一万。


    商定好银子怎么分,接下来就是如何把这些粮食顺利交付了,有了这些锦衣卫,这不是难事。


    当天夜里,杨凡下令,将连接粮船的铁链打开,一旦走水,这样可以减少损失。


    次日天还未亮,船队继续赶路,走出几里后,船老大忽然发现后面的船只没有跟上,他连忙向杨凡报告,杨凡当即下令停船等候。


    而那没有跟上来的十条船,早在河道转弯的时候便在丁稿的号令下掉转船头,向着另一个方向行驶。


    船工刚刚开口询问,就被一刀抹了脖子,尸体被扔进河中。


    十条船走出二十余里,靠岸停下,商人早已带人等在那里。


    商人让人先将骡车里的沙子卸下来,将骡车腾空,便让人卸船,每船只卸一半,然后再把沙子混进粮食里,便大功告成。


    船工们吓得蜷缩在一角,他们心里清楚,这一趟不但赚不到银子,十有八九是要被灭口的。


    眼看粮食卸去一半,丁稿便道:“可以了,装沙子吧。”


    张回却不肯:“不行,这还不够斤两,继续卸!”


    丁稿想要阻止,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是啊,说好的斤两,若是给不够,那么银子肯定也要大打折扣。


    算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已经做了,就不要畏手畏脚。


    船上只余下四成粮食了,张回终于下令装沙子。


    几筐沙子刚刚混进粮食里,船尾处忽然多了一条船,船一靠岸,便跳下十几人,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紧接着,又有几条船从四面八方包抄上来,丁稿神情一凝,他看到为首的那条船上站着的人,就是前两天黎青见过的那位萧公子!


    而萧公子带来的人,以及正向他们跑过来的人,全都穿着皂衣,这些人,竟然是衙役!


    萧公子和衙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丁稿不认识萧真,但是张回却是认识的。


    他跟在四皇子身边,见过萧真无数次,那次去石矶山打猎,萧真死了,四皇子重伤,四皇子的那些跟班无一幸免,全部杖毙,而张回却因为回老家给祖父迁坟逃过一劫,事后便和后来提拔上来的柳旺一起,成了四皇子的心腹。


    张回虽然没有亲眼目睹萧真的死状,但是关于那一天发生的事,他听过无数次。


    于他而言,萧真早就死得透透的,死得不能再死了。


    可是现在,本该是个死人的萧真,却活生生向他走来了!


    张回吓得两股颤颤,后退几步,跌坐在甲板上。


    丁稿的注意力都在萧真身上,并没有注意张回的反应。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黎青不信任他!


    如果不是一路跟踪,萧公子是不会找到这个地方的,他们也是研究了很久,才把交货地点设在这里,且,这些船呈包围之势,分明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除非是他们当中有人泄露,否则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黎青不信任他,暗中让萧公子盯着他们。


    丁稿背脊生寒,似乎看到了黎青那双狠戾的眸子。


    黎青虽然出身平平,但他是指挥使路乾的心腹,路乾更是把他当成接班人培养的。


    得罪黎青,就等于得罪了路乾!


    都怪张回和柳旺这两个跟屁虫,如果不是他们,自己还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他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张回,第一眼没有看到,第二眼却见这厮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嘴中喃喃:“鬼,鬼”


    而张回口中的鬼,此时已经跳上船,站在他们面前。


    丁稿紧咬牙关,他不是张回,他知道今天若想扳回一局,必须杀死面前的人。


    心动,手动,绣春刀挥出,直劈萧真面门,萧真早有防备,长剑硬生生将绣春刀隔开,刀剑相撞,砰的一声,震得两人虎口发麻。


    丁稿后退两步,强撑着站稳,萧真手中长剑却趁机再次挥出,丁稿还想举刀反击,然而已经晚了,丁稿的半截手臂被硬生生砍断,登时血流如注!


    有什么东西溅到张回脸上,他随手抹了一把,竟然是血!


    他吓得魂不附体,萧真杀人了,不,鬼杀人了!


    一股热流从身下涌出,张回瘫软在地,直到他们带的人都被制住,两名大汉将张回像死狗一样拖起来时,才发现这厮竟然连屎带尿流了一地。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杨凡让人继续前行,只是迟迟不见丁稿押运的船跟上来,他心里七上八下,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又走出三四里,仍然没有看到那十条船的影子,只好让两名手下划着舢板去看看。


    一个时辰后,两名手下回来,他们没有找到那十条船,连个影子也没有看到,而那个提前约定的交货点,只看到一筐筐的沙子以及深深的车辙。


    杨凡的心沉了下去。


    如今到处都是流民盗匪,难道是他们被人盯上了,黑吃黑?


    想到来童州路上遇到的那伙流匪,杨凡越发肯定,丁稿等人连同那十条船,是被黑吃黑了!


    不仅是十条船,还有银子,商人来接头,是要一手交货一手交钱的,所以商人是带了十万两的银票来的,那些银票呢,也和粮食一起被黑吃黑了?


    杨凡叫来柳旺,听说锦衣卫没有找到那十条船,柳旺第一个反应,就是指着杨凡的鼻子:“是你们的算计是不是?十万两银子,让你们锦衣卫拿八万,你们还不满足,还想全吞?”


    杨凡大怒,这人狗屁不通,竟然污陷说他们全吞。


    杨凡抬手便是一记耳光:“我的兄弟们也在船上,他们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灭你全家!”


    柳旺吓了一跳,脑子也清醒过来,他二十多了也还是个童生,后来他妹妹给尤大老爷做了小妾,他才得以跟在四皇子身边,虽然伏低做小,但是他和他们家却是实实在在得了好处的。


    四皇子在帝后面前越来越得宠,他的好日子就要来了,他可不想死,杨凡是锦衣卫,锦衣卫心狠手辣,说要灭他全家,就真的敢,他也是傻了,为何要和锦衣卫硬碰硬?暗地里插刀子不好吗?


    柳旺当场换了一张脸,满脸堆笑:“杨头儿,这话怎么说的,咱们谁跟谁啊,我刚才就是一时着急脑袋发晕,你就当我放个屁,千万别放在心上。”


    杨凡懒得理他,他才不在乎柳旺放没放屁,他在乎的是那十条船上的丁稿和其他兄弟。


    而且,丢了十条船,他回去如何交待?


    想到这里,杨凡朝着柳旺就是一脚:“都怪你们这些狗奴才!”


    柳旺被踹倒在地,好半天才爬起来,他脸上带笑,心里却骂了杨凡祖宗十八代,你给老子等着,老子插刀插死你!


    四皇子自从住进那处凶宅,便没有出来。


    一个小公公用帕子掩着鼻子从外面进来:“哎哟,四爷啊,您是不知道外面的水有多臭,哎哟,那水上还漂着死老鼠呢。”


    话音未落,四皇子便是一阵干呕,自从到了童州,他已经呕吐过无数次了,太恶心了,真是太恶心了。


    “你刚刚出去过,快去用艾草水泡泡,还有你穿的衣裳,全都烧了!”


    四皇子并不知道,此时此刻,一条小船正从外面驶过,还没靠近,就被兵士们轰开:“离远点,快走,离远点!”


    小船晃晃悠悠地驶出老远,船上的老者望向那建在高处的大宅子,一脸艳羡:“真有远见,在那么高的地方建宅子,来了洪水也不怕。”


    划船的汉子说道:“您老快别夸了,那是凶宅,死过很多人,听说里面闹鬼。”


    老者来了兴趣,闹鬼好啊,他是道士,能捉鬼啊!


    “回去,咱们回去,老夫要去捉鬼!”


    汉子朝着自己的嘴上就是一巴掌,这臭嘴,说什么不好,说什么鬼啊。


    “您听我的,咱不回去,现在那里住着的是来治水的四皇子,皇子住的地方,哪里是说去就能去的?”


    老者皱眉:“来治水的?人呢,没看到啊?”


    “怎么没看到,咱们不是看到工部的人了吗?”汉子忙道。


    “老夫是说那什么四皇子,老夫没看到他啊。”别以为他老眼昏花,他看得清楚着呢,刚刚遇上的那些人里,就没有一个带皇气的。


    汉子解释:“四皇子又不会治水,他不出门的,就住在那宅子里,再说,现在外面这么凶险,四皇子身娇肉贵,也不会出来。”


    老者啐了一口:“我呸,一身懒骨头罢了,对了,刚刚在路上人说那什么山上,走,咱们去看看。”


    汉子忙道:“咱们还是找个地方歇着吗,这里太危险了。”


    老者:“你说找地方,找什么地方,那闹鬼的大宅子是个好地方,你却说那里住了劳什子的四皇子,下面的庄子也是好地方,你说那里住的都是当官的,现在我说去山上,你又说危险,那你说,老夫还能住在哪里,我看你就是想逼着老夫跳河是不是?”


    汉子吓了一跳,忙道:“老爷子,您可别这样说,谁也没逼您跳河。”


    “既然你没逼老夫跳河,那你现在就送老夫去山上,老夫出了银子的!”


    汉子后悔极了,这年头什么人都能遇到,谁能想到,竟然还有人要雇船看洪水的,也是怪他,不该贪图这五十两银子,载着这个老疯子满处乱转,这天眼看着又阴了,如果这个时候来上一场大雨,别说这老疯子了,就连他自己也不敢保证能活下来。


    “咱还是别去了,我”


    “救命啊,救命啊,有人要谋财害命!”


    汉子吓了一跳,远远地看到有一条小船往这边驶来,船上的人还是衙役,汉子连忙讨饶:“老爷子,都依您,我这就送您到山上,不过先说好了,我只能把您送到山下,您得自己爬山上去,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遇到抬滑竿的,如果遇不上到,就得靠您的腿自己往上爬了。”


    老者大手一挥:“没问题,启驾!”


    汉子撇嘴,还启驾,你当你是皇帝吗?


    城里的水比起前两日来,水位低了几分,汉子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这被洪水泡过的房子,怕是都要重新修缮才能住了。”


    多亏他没钱,买不起城里的房子,否则这会儿要心疼死了。


    到了山下,远远的便看到那里用铁链子锁着几条小船,待到老者下了船,站到上山的台阶上,汉子才敢说实话:“老爷子,我只能把您送到这里了,不过我听说,这山上人太多,赵二小姐已经不收人了,您老自求多福吧。”


    反正五十两到手了,不怕这老疯子赖上他。


    老者的反应却出乎意料:“你说谁?赵二小姐?你说的该不会是老夫的干闺女吧,哈哈哈!”


    赵时晴:谁是你干闺女,我同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