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青春校园 > 好时节 > 270-280
    第271章 太上皇的幸福感(两章合一)


    赵时晴从来就不是能坐得住的人。


    她已经几天没有下山了,山上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石头,都被她走过踏过,自从海东青的那伙人被抓住之后,山上的日子就变得无聊起来,无聊,太无聊!


    她迫不及待想知道金十二成功了没有?


    金十二和曹仙子谁更厉害?


    还有杨胜秋,他是如前世一样去达虏呢,还是留在大雍。


    前世,杨胜秋有妻有儿,还是毅然决然地走了,今世,杨胜秋光棍一条,无牵无挂,是不是更会远走他乡?


    赵时晴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她只知道这些人都是屎,而她,就是搅屎棍。


    想到这里,赵二小姐呸呸两声,好臭,臭不可闻。


    与其坐在这里想些屎啊屁的,还不如出去转一转。


    去哪里?


    下山?


    还是算了,虽然那些杀手都被抓了,可是谁知道还有没有暗藏的危险,她还是不要走远了。


    她不下山,她只下到半山腰。


    和赵时晴一起下山的还有小妖和大胖,这俩野惯了,偏又不喜欢水,这种多雨多湿的日子对他们很不友好,看到赵时晴要下山,两只猫抢在她前面往山下跑。


    小妖跑在最前面,其次是大胖,多肉的他总是跑不过小妖。


    赵时晴跟在大胖后面,而凌波则跟在赵时晴身后,两名护卫无声无息走在最后,赵二小姐去哪里,他们便跟着去哪里。


    忽然,前面传来小妖的叫声,这叫声听在别人耳中就是一声略显尖利的猫叫,可是赵时晴却听到小妖在大喊:【猫认识你,猫不记得你是谁了。】


    猫的记性并不好,但是猫的鼻子很灵,他们能够记住闻到过的气味,却记不起这气味是从何处闻到的。


    赵时晴没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人上山。


    萧真说过,最近救下的人越来越少,死人远比活人多,衙役们现在主要做的是捞尸,而一旦有活人被救下,也是送往黄家庄子。


    赵时晴立刻警觉起来,来的是什么人?小妖居然还见过?


    山路十八弯,从她这里看不到小妖所在的位置。


    她冲着身后喊道:“有人上山,你们过去看看!”


    话音未落,两名护卫已经从她身边跃过,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片刻之后,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放开老夫,不想砍头,就放开老夫!”


    老夫?


    赵时晴还真认识一位喜欢自称老夫的。


    可是远隔千里,那位不应该在这里啊。


    但她转念一想,吴地也很远,那位不是也去了?


    拐过这个弯,赵时晴便看到那张久违的老脸。


    赵行舟被两名护卫反剪双手,动弹不得,偏偏这时,一只猫跳到他的肩膀上,凑到脖颈处闻了闻,然后喵了一声便跳开了。


    赵行舟竟然从一只猫的叫声中听出了嫌弃。


    他下意识地想摸摸自己的脖子,是不是奔波在外,洗脸时忘了洗脖子。


    见他还想动,护卫怒喝:“再不老实就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赵行舟打个哆嗦,那该死的船夫,没告诉他这山这么难爬,鬼才知道,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到这里,把他从这里扔下去,那真真是能要了他的老命。


    他的老命可金贵着呢,他还不想嘎。


    “咦,赵老爷子,你是来还钱的?”


    她转身问凌波:“赵老爷子的欠条你带着吗?”


    出京时也没想到,她这个大债主会在童州遇到欠债人啊。


    凌波点头:“二小姐放心,那些欠条全都带着呢,这会儿就在山上。”


    赵时晴恨不能抱住凌波亲一口,你可真是二小姐的好丫头小甜心!


    赵行舟一眼就认出了赵时晴,兴奋大喊:“干女儿,干女儿,快让他们放开我!”


    赵时晴冲他翻个白眼:“谁是你干女儿,我是债主,债主!”


    债主?


    他老人家啥时候欠债了?


    好吧,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当时他虎落平阳,被那几个小鬼头算计,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他没有签订丧权辱国的不平等合约,只签了好几张欠条。


    “都是小钱儿,你这孩子,难道还担心老夫会欠债不还?”


    赵时晴皮笑肉不笑:“当然担心,这些债都欠了快两年了,也没见你还,怎么,今天上山,是来还债的?别说,这阵子为了这些灾民,本姑娘花钱如流水,正等着你还债堵窟窿呢。”


    赵行舟的老脸差一点就红了,他虽然只在洪水里逛了一天,也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四皇子刚到没几天,赈灾的银子和粮食至今也还没有兑现,山上的这些灾民,吃喝用度哪里来的?


    在来童州之前,他先去的高平,那里的灾民安置得井井有条,灾民们交口称颂的观月公子,是带着粮食带着银子到高平的。


    这些钱粮又是从哪里来的?


    反正不是朝廷给的。


    观月公子在高平赈米的时候,四皇子那个酒囊饭袋还在衍州城里窜稀呢。


    “好孩子,老夫听说你外公很有钱。”


    赵时晴翻个白眼:“我外公有钱那是我们自己个的,不用你惦记。”


    赵行舟忙道:“这样吧,如果你肯给我当女儿,我不但把债还了,还另外给你一个大红包,不对,是以后每年都给你一个大红包。”


    赵时晴想起了万如意,心道你的亲生女儿还是我外公在养,我还能指望你的大红包?该不会红包里面只有几个金锞子吧。


    赵二小姐虽然身世飘零,但却是实打实在富贵窝里长大的,老疯子的大红包,她看不上!


    不过,这老疯子要还钱,这还是挺有吸引力的。


    “你身上有多少银票?”赵时晴打量他。


    这老头为了装出飘飘欲仙的派头,身上只一件松松垮垮的道袍,四个字,身无长物。


    如果有银子,也只能是银票,还要是没被水打湿才行。


    赵行舟的老脸又差一点红了,之所以是差一点,则是因为他脸皮的厚度刚好是在临界点上。


    他哪有银子,他仅有的五十两全都给了那个撑船的船夫。


    见他没有说话,赵时晴就明白了,这老头子又在放屁。


    她对两名护卫说道:“这老头没钱,把他扔下去!”


    赵行舟一听就急了:“别,别,别,别把我扔下去!哎哟,你姓赵,我也姓赵,咱们三百年前是一家,再说,你管我叫过爹,你忘了吗,老夫我可没忘。”


    赵时晴想起来了,别说,她还真叫过这老头子一声爹,但当时是为了啥来着,她想不起来了,反正是叫完爹就反悔了。


    再说,这老头子是萧真的外公,她若是给这老头子当了干女儿,那萧真就要叫她小姨。


    她和萧真的关系,从舅甥变成姨甥,两人之中总有一个是外甥或者外甥女。


    赵时晴想想就想笑,在心里为萧真默默点根蜡。


    赵行舟看到赵时晴笑了,又来精神了:“好孩子,你现在还小,不知道给老夫当女儿有多好,等你长大一点就知道了,行了,老夫不和你这小孩子一般见识,快点让他们背老夫上山。”


    赵时晴其实是想让这老头上山的。


    不让他上山,他怎么知道百姓们经历了什么,过的是什么日子?


    必须让他上山,而且还要让他和百姓们一起吃粗米,一起干活。


    想到这里,赵时晴大手一挥:“背他上山!”


    虽然没有滑竿,但是两名护卫身强体壮,又有武功,赵行舟一瘦老头,护卫背着他仍然脚下生风,把赵时晴落下一大截。


    小妖跳到赵时晴怀里碎碎念,这老头不洗澡,这老头身上又酸又臭。


    赵时晴在她的小鼻子上亲了亲:“放心,上山后就让他洗香香。”


    小妖这才置休,做为一只美猫,她讨厌洗澡,但是更讨厌别人别猫别狗不洗澡,总之,妖姐可以不洗,但是你必须洗。


    上了山,赵行舟便被带去洗澡,老头子很配合,他小心眼,还记得刚刚被猫嫌弃的事。


    可惜山上只有蚊香,没有熏香,赵行舟用蚊香从头熏到脚,山上的蚊香是用艾草制的,赵行舟还没走过来,赵时晴便闻到一股子艾草味。


    这时,秀秀一边敲盆一边喊:“开饭啦,开饭啦!”


    灾民们拿着各自的饭碗从四面八方跑来,自觉地排成四条长龙。


    几口大锅一字排开,秀秀带着几个女眷负责打饭,赵行舟得到一个饭碗,兴致勃勃排在队伍中。


    老夫这辈子还没有排队打过饭呢,这感觉就像施粥一样,一定是足足的幸福感。


    还没有吃到饭,赵行舟便已经觉得自己很幸福了。


    在这受灾之地,这里就像是一片世外桃源,百姓有瓦遮头,有粮饱腹,男耕女织,安居乐业,太幸福了,真是太幸福了!


    给赵行舟打饭的是个手脚麻利的大婶,她往赵行舟碗里舀了一勺粥,粥是野菜粥,上面放了几根咸菜,除了粥和咸菜,还有一个黑面馒头。


    赵行舟怔了怔,问道:“就只有这些吗?”


    这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啊。


    施粥的粥,用的都是白米、精米,而且讲究筷子立在粥里不会倒。


    可是他手里的粥,用的却是黍米,哪怕掺了野菜仍然很稀,对了,还有野菜,这是野菜啊,野菜不是喂猪喂牲口的吗?哪能给人吃?


    至于这个黑馒头,就更不用说了,也不知道馒头里面掺了什么,怎么这么黑?


    大婶见是个生面孔,显然是新来的。


    “山上就是这个条件,二小姐也吃这个,你嫌不好可以不吃。”


    听说赵时晴也吃这个,赵行舟一怔,那孩子虽然像个皮猴子,可一看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她也吃这个?她吃得下吗?


    赵行舟拿着他的黑馒头,端着粥走出队伍,四下一看,果然看到了赵时晴。


    她坐在石头上吃饭,旁边还有两只猫。


    赵行舟吸吸鼻子,他闻到了鱼腥味!


    他小跑着过去,见赵时晴碗里的粥和他的一样,都是野菜粥,鱼腥味来自那两只猫,那两只猫虽然吃的是剁碎的黑馒头,但是里面加了鱼,是鱼!


    “它们怎么有鱼吃?”


    赵时晴哼了一声:“它们吃的鱼,是我的鹰给它们捉来的,从鹰嘴里吐出来的,你想吃吗?”


    赵行舟摇摇头,他就是问问,他还不想从鹰嘴里讨吃的。


    “山上就吃这个?”他讷讷问道。


    赵时晴点头:“粗粮比精粮便宜,用买精粮的银子,可以买更多的粗粮,能让更多的人吃饱肚子。”


    赵行舟叹了口气,看到不远处两个老头正在吃饭,他便端着饭碗走过来。


    两个老头很热情,看到他就打招呼:“道长,您是新来的吧,以前没见过。”


    赵行舟很高兴,他喜欢别人称他为道长。


    “两位老人家,在这里可住得惯?”


    两个老头纷纷点头:“住得惯住得惯,在这里能吃饱肚子,而且干得活也比在家里要轻松,对了,这里的被子还是棉花的呢,这样的好日子,以前做梦都梦不到。”


    赵行舟怔住,这样的日子竟然对于这两个老头而言是好日子?


    “被子不都是棉花的吗?”


    老头摇头:“棉花多贵啊,我们哪里用得起。”


    赵行舟整个人僵在了那里,他竟然不知道,大雍朝的百姓,竟然用不起棉花。


    他去过很多地方,比如吴地,那里家家织布,百姓生活富足,还有长寿宫附近的那些村子,哪怕谈不上富裕,却也衣食无忧。


    “你们在家时,日子很苦吗?”好一会儿,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老头笑了:“不苦不苦,俺家有五亩地,交了赋税,每年也能存下一两银子。”


    “你们种的也是黍米吗?”赵行舟问道。


    老头摇头:“俺家种的是稻子,大米。”


    赵行舟又问:“那你们平时吃的是大米?”


    老头笑道:“那哪能呢,那大米哪里是俺们庄户人家能吃的?给衙门交完公粮,俺们就把大米卖了,换成粗粮,这样就能吃个七分饱啦。”


    另一个老头说道:“就是就是,那白米不是庄户人家能吃的,那是给皇帝老爷和官老爷吃的,就连俺们村的地主家,也只有逢年过节才吃白米。”


    第272章 立字据(两章合一)


    傍晚时分又下起雨来,萧真还没有回来,赵时晴的心悬了起来。


    赵时晴知道萧真去做什么了,她更加知道萧真去做的是一件危险的事。


    那所谓梦中一世,想来就是他的前世。


    因此,赵时晴没有阻拦,也没有任性地想要跟着一起去。


    后者是萧真肯定不会带上她,前者则是她早就想到了,这就是萧真心里的结。


    前世他也来过童州,只是来晚一步,大势已去,他能够做的,只有让贪官绳之以法,但那些死去的百姓,却再也不能活过来。


    赵时晴想,在那之后的很多年里,萧真一定很自责,如果那时的他有预知之能,如果他的能力强大,如果他早去一步,那么事情就还能挽回。


    对于萧真的前世,赵时晴无法感同身受,但是她愿意帮他弥补前世的遗憾。


    这一世,他心心念念的就是童州水患,他把童州水患看得比给自己报仇还要重要。


    现在他要去阻止那些人中饱私囊,哪怕明知会有危险,赵时晴也不会阻止。


    没有等到萧真,赵时晴这才想起赵行舟,她问凌波:“赵老爷子的住处安排好了吗?”


    凌波笑着说道:“他老人家一上山就给安排了。”


    赵时晴点点头,正在这时,夏大川从外面叫门,凌波出去,片刻后进来:“二小姐,赵老爷子没在屋里。”


    赵时晴一怔:“没在屋里?”


    现在外面又下雨了,而且这里是山上,天色渐黑,老家伙老眼昏花,稍不留神脚下打滑,从山上摔下去那可就玩完了。


    这位可是太上皇!


    赵时晴虽然对这位太上皇打从心眼里大不敬,但是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小月月的面子上,她也不能让太上皇死在这里。


    更何况,赵行舟出行,看似孤身一人,谁知暗处有没有暗卫跟着,当日在董仙祠,这老头身边绝对有暗卫相护。


    万一他今天死在山上,不仅是她赵时晴,山上的所有人怕是都要给这老疯子陪葬。


    赵时晴大意不得。


    “等等,我也去,大家一起找!”


    山上早有规定,吃过晚饭,除了巡逻的护卫以外,其他人均不能擅自离开住宿区域,一旦发现,便逐下山去。


    因此,现在少了一个人,而且还是赵行舟,对于所有护卫而言都是一件大事。


    好在赵行舟没有躲进什么石缝石洞,他独自一人坐在一块山岩上,怔怔出神。


    赵时晴让其他人退后,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在赵行舟身边坐下。


    “想啥呢?”她笑着问道。


    赵行舟却没有像白日那样,热情地叫她干闺女,甚至没有看她,只是直勾勾看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


    “我以为山上的生活已经很苦了,没想到他们原本就是过得这样的生活。”


    赵时晴懂了,这老头,是和那些乡下老汉们聊天聊得受刺激了。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他们种稻子,却连黍米也舍不得吃,我以为这不是秘密。”


    赵行舟终于转身看向她,嘴巴张了张,最终挤出一句:“我只是没有想到。”


    赵时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不是没有想到,你是不想让自己想到而已。”


    赵行舟脸黑了:“当然不是,我去过吴地,那里家家户户丰衣足食,我还去过”


    “你去过吴地,只看到丰衣足食,那你有没有打听过,那些丰衣足食的人家,家里有没有二十几岁甚至年过三十却仍然待字闺中的女儿?”


    赵行舟一怔,不明白赵时晴为何会提起那些人家的女儿,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说这个干啥?


    “这关他们家的女儿何事?”


    赵时晴又笑了:“你在吴地看到的那些丰衣足食的人家,他们的钱财从何而来?”


    赵行舟冲口而出:“当然是纺纱织布。”


    赵时晴问道:“纺纱织布的是谁?”


    “当然是家中女眷”话一出口,赵行舟像是想到了什么,怔了怔,下意识地问道,“难道有人家为了赚钱不让女儿出嫁?”


    赵时晴哼了一声:“有,而且不是少数,是很多。”


    赵行舟叹了口气:“人多为利,也可理解。”


    赵时晴想起了万如意,多好的万姑姑啊,却被人活生生禁锢了四十年。


    “是啊,人多为利,有人为了生儿子继承皇位,不惜把亲生女儿关在偏僻的尼庵里,不让她见人,也不让人见到她,她能够接触到的,只有青灯古佛和几块菜地。这样的事,你也可以理解吗?”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赵时晴能够清楚听到赵行舟的呼吸声,那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粗重,夜色之中,她看到赵行舟的眼睛迸射出两道寒芒。


    “你说的那人是谁?”与冷戾的目光恰恰相反,赵行舟的声音却异常平静。


    话已出口,便收不回去了,赵时晴也没想收回去。


    这世上,哪怕如她这般长在王府之中的人,能够见到太上皇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且,这老头年纪一大把,见一次少一次,赵时晴可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不为她自己,也要为可怜的万姑姑。


    “还能是谁,当然是宫里那位有个皇帝儿子却做不成太后的呗。”


    赵行舟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丽妃只得一子,哪里来的女儿?”


    又不是乱世,后宫里每一位嫔妃什么时候临幸,什么时候有孕,全都记录在册,不会有错,更何况是生产,丽妃只生育过一次,就是当今皇帝永嘉帝,又非孪生,何来女儿,真是无稽之谈。


    赵时晴呵呵一笑:“她生孩子时你一眼不眨看着呢?没有吧,还有给她接生的稳婆,当时侍候的宫女内侍,现在活着的还有几人?对了,那些死了的,又是何时死的,是丽妃生产之后死的,还是十年八年后死的?”


    赵时晴言之凿凿,老登不信就去查,不怕他查,就怕他担心被戴绿帽不敢查。


    “你为何会这样说,你知道些什么?枉议皇室,凭空造谣这是要满门抄斩的。”赵行舟的语气不再温和。


    赵时晴轻笑一声,语带嘲讽:“我家没有枉议皇室,没有凭空造谣,老实本分过自己的日子,不还是被灭门了?你问我为何会这样说,我当然不是空口无凭,道听途说,我敢说,是因为我有证据!”


    赵时晴原本不想就这样说出来的,她不是光棍一条,她有外公,有梁王府,有师父,还有很多朋友,她不想连累他们。


    可是现在话赶话说到这里了,赵时晴也不想隐瞒了,老梆子在她手里,她还不信了,这老梆子能带多少暗卫,她的四十人都在山上,大不了就拼个你死我活。


    “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赵行舟瞪着她,一双老眼瞪得溜圆。


    赵时晴翻个白眼:“你让我说我就说吗?这是皇室秘辛,秘辛懂不懂,哪是想听就能听到的?”


    赵行舟的头有点大,只好按下心中的惊异,柔声说道:“好孩子,把你知道的告诉干爹,好不好?”


    赵时晴的嘴角抽了抽:“你是谁干爹,我同意了吗?”


    打感情牌?没门!


    赵行舟:“那你说,你要怎样才肯说。”


    赵时晴:机会来了!


    “立字据,你要立一个世世代代都不会追究不会找后帐的字据!”


    赵行舟:这是什么字据,这不是就是免死金牌吗?不对,免死金牌还能抄家流放,这世世代代不追究不找后帐,就是连抄家流放都不能了。


    如果是普通人,立了字据也可以不算数,但是太上皇不能,他是金口玉言,除非改朝换代,否则便长期有效。


    见他犹豫,赵时晴重重地哼了一声:“我有两个爹,一个生我,一个养我,两个都是好爹,不像有的人,就只有一个爹,却是只管生不管养,不对,那个爹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一个女儿,啧啧啧,宁可替别人养儿子养孙子,却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不闻不问。”


    赵行舟的脸色如同四季飘过,什么只管生不管养,这话说得太难听了,对了,还有什么替别人养儿子养孙子,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好,不就是一张字据吗?老夫立了就是!”


    反正他也老了,等他飞升了,那张字据的事,就交给后代子孙了,他眼不见心不烦。


    赵时晴眼睛一亮,哎哟喂,这就成了。


    只有一张字据可不行,回头条件允许,她还要再把这张字据换成圣旨。对了,太上皇的旨意算不算圣旨?


    赵时晴心里想着,手脚麻利,拉起赵行舟就往回走。


    “去哪里,在这儿说不行吗?”赵行舟觉得这里挺好,山林寂寂,四周无人,正是说悄悄话的好地方。


    赵时晴:“这里没有笔墨纸砚,你不立字据,我怎么说?”


    赵行舟:好吧,这还怪我喽?


    回到屋里,赵时晴亲自研墨,赵行舟犹豫再三,立了一张字据。


    赵时晴拿起看了看,摇摇头,这个不行,有漏洞,死老头想坑她!撕了!


    赵行舟只好再写,赵时晴又摇头,撕了重写。


    赵行舟前前后后写了七张,赵时晴撕了六张,第七张终于满意了。


    赵行舟签了名,盖了私印,赵时晴看了看,伸手从赵行舟的道髻上拔下一根簪子。


    这簪子看着平平无奇,可是一入手就知道这是好东西。


    “这簪子就是凭证,免得你的后代子孙不认帐。”


    赵行舟也想学她翻白眼了,这一刻,他甚至怀疑这个小丫头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现在可以说了吧?”赵行舟问道。


    赵时晴指指这屋子:“你确定要在这里说?”


    赵行舟说道:“刚才那里就很好。”


    一老一少又回到那块山岩上,并排而坐,雨早就停了,黑夜之中树影绰绰,偶尔传来几声夜鸟的轻啼。


    赵时晴终于开口:“当年有个姑娘,虽然出身高门大户的旁支,但是她的父亲只是一个小官,那时她有一个心上人,那男人有妻有子,她堂堂官家小姐,自是不能与人做妾,她的父母棒打鸳鸯,将他们硬生生分开,不久之后,宫里选秀,机缘巧合,她进了宫”


    四周越来越安静,有那么一刻,赵时晴甚至听不到赵行舟的呼吸了,她只好侧头去看,担心老头子受不了刺激一命呜呼。


    好在老头虽然脸色铁青,但是脖子仍然坚挺,嗯,脖子能挺着那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赵时晴松了口气,忍不住又刺一刀:“那位宠妃最喜欢的就是鹰钩鼻,可惜皇帝的鼻子没有钩,宠妃爱不起来。”


    赵行舟:你个坏丫头!


    赵时晴继续:“不过皇帝也不用想不开,他虽然是替别人养儿子,可也不算是戴绿帽子,毕竟这儿子是别的男人和自己老婆生的,而不是和他老婆生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赵行舟嗡声嗡气地嗯了一声,到了这个时候,他老人家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丽那个妃子不是生了一个女儿吗?她把那个女儿养在何处?”


    赵时晴冷笑:“错,她可没想养着那个女儿,她是让人把那个女儿掐死扔掉,但是她的堂姐心怀叵测,悄悄留下了那个孩子,并且把这个孩子一养就是四十年。


    那是一座小尼庵,哈,这女儿的爹可是道家的,却把她养在尼庵里,想想就有意思,是吧?


    那孩子从小到大,除了看守她的尼姑以外,就没有见过其他人,她每天日出而做,日落而息,除了念经就是种田,她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她天真的如同一张白纸,她没有穿过绫罗绸缎,没有吃过山珍海味,她没有一件首饰,她甚至没有穿过绣鞋,她最好的衣裳就是没打补丁的僧袍,她不知道什么是肉味,她”


    “够了!”赵行舟忽然发出一声暴喝,几只夜鸟被惊得飞了起来,靠在山岩后面打盹儿的小妖飞一般窜进赵时晴怀里。


    赵行舟的目光落在小妖那双清澈通透的猫眼上,他想起赵时晴口中那个天真如同一张白纸的女孩,心中泛起一阵酸楚:“她,她在哪里?”


    第273章 朕不知道(两章合一)


    怎么?想要认下女儿了?


    哈,无论是人还是事,只要是轻易得到的,全都不会珍惜!


    赵时晴又翻个白眼,这个白眼翻完,她决定至少三天之内不翻白眼了,否则这会变成习惯。


    “想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过,对于鹰钩鼻儿孙的事,您老人家就不好奇,就不想多问几句?”


    她可还有人证呢,那徐林父子三人还活着,魏老夫人这个老妖婆也还活着。


    最重要的是,鹰钩鼻害死前太子的事,就没有说法了?


    那可不行!


    赵二小姐从来就不是一个隐忍的人,心里有气就要撒出来。


    “哈,我听说越是有权有势的人,就越会打碎牙齿和血吞。”


    赵行舟一怔:“什么打碎牙齿?”


    赵时晴露出一个你懂我也懂的眼神:“就比如这戴绿帽,替人养儿子的事吧,绿帽王”


    话音未落,赵行舟又是一声暴喝:“什么绿帽王,没有的事!”


    赵时晴吓了一跳,拍拍胸口,小姐怕怕!


    “好吧,绿帽王这个称呼不够严谨,我道歉,毕竟那奸妃只是意淫,没有真的那个啥,她只是用心上人的儿子代替了亲夫君的女儿而已,当然,是那亲夫君心甘情愿给她养心上人的儿子和孙子。”


    赵行舟气得暴跳如雷,山羊胡子一翘一翘,再无半分仙风道骨。


    “闭嘴,闭嘴,什么夫君,妃子而已,等于小妾,下贱坯子不配称夫君,不配!”


    他现在最庆幸的,就是没有给丽妃封太后,否则真的是要贻笑大方了。


    赵时晴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让人家怀孩子时是娇娇爱妃,发现自己戴绿帽时又叫人家下贱坯子,丽太妃不是好东西,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好好,老爷子,您消消气,您可要坚持住,千万不能有个三长两短,否则谁给我那可怜的万姑姑报仇雪恨。”


    赵行舟怔怔一刻,忽然反应过来,一把扯住赵时晴的衣袖:“你是说老夫的女儿姓万?为何姓万?”


    不是在尼庵里长大的吗?


    怎么还有姓氏?


    赵时晴嫌弃地从赵行舟手里扯出自己的衣袖:“万姑姑怎么就成了你的女儿了?”


    赵行舟这熊孩子,鸡毛掸子呢,老夫想揍孩子了!


    明知这熊孩子十有八九是猜到他的身份了,可是赵行舟还是不想实话实说,他要脸!


    他清清嗓子:“是这么回事,老夫早年遗失过一个女儿,说起来也有四十年了,唉,听到你说起那什么万姑姑,老夫便想起我那可怜的女儿,一时失态了。”


    赵时晴:呵呵。


    “万姑姑没有名字,我外公说她太可怜了,希望她以后能够平安顺遂,万事如意,所以就给她取名万如意。”


    赵行舟叹了口气:“原来如此,万事如意,万如意,好名字,好名字!”


    赵时晴:呵呵。


    “老爷子,你就丝毫不怀疑我讲的那个故事的真实性?”


    赵行舟一阵恍惚,是啊,他好像从开始就没有怀疑过。


    为什么?


    他为什么没有怀疑?


    是了,是因为鹰钩鼻!


    他在心里默默叹息:我说怎么老二和他那些孩子全都有个鹰钩鼻呢,还以为是魏家那边的遗传,却原来根本不是。


    丽妃虽然出身魏氏,可最初只是旁支,直到选秀选上了,魏氏才把她过继到嫡支,后来无论是受封还是进宫探望,来的都是嫡支的人,而丽妃的亲生父亲虽然父凭女贵升了官,但没多久就死了,从未来过京城,更没进过宫。


    唉,我看到老二的鹰钩鼻,便以为是随了丽妃亲生父母那边的亲戚,因此也没有放在心上。


    赵行舟一阵后悔,早知如此,老二刚出生,他就应该把丽妃的亲生父母和兄弟全都叫过来看一看。


    赵行舟又想起老二的那些儿子女儿,无一例外,全都长着鹰钩鼻。


    皇子们也就罢了,可惜了那几个公主。


    赵行舟想到这里,连忙问道:“你那万姑姑相貌如何?”


    赵时晴一刀刺过来:“荆钗布裙却难掩清贵,人到中年仍有几分俏丽,她的容貌与几位长公主有几分相像,但是有人说她其实更像戚太后。”


    闻言,赵行舟一拍大腿,这才是朕的女儿!


    朕的女儿都有几分母后的影子,因此,朕每每看到女儿们便会想起那为朕操劳半生的母后,因此,朕对女儿们都很宠爱,予取予求,哪怕佳宜一心向着萧家,佳宁怀着身孕还要和离,佳安放荡不羁,佳柔一心求道,朕虽然心中不悦,可是也全都依着她们。


    朕自以为厚待女儿,却没想到竟然还有一个女儿自幼流落在外,本应是金尊玉贵的皇家公主,却沦落到连个名字也没有。


    赵行舟喘了几口粗气,终于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孩子,你的万姑姑在哪儿,老夫,老夫想要收养她。”


    赵时晴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万姑姑年逾四旬,早已过了需要父爱的年纪。”


    赵行舟老脸微红,一阵尴尬:“我是说,我想收她为义女。”


    赵时晴才不惯着他:“你还说要收我为义女的,现在却又要收我姑姑当义女,你这道士不老实啊。”


    赵行舟怔了怔,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好孩子,这样吧,我收你万姑姑做女儿,再认你当孙女,你看如何?”


    赵时晴摇摇头:“说好的父女情呢,一眨眼就变成祖孙了?我都不想给自己多个爹,当然更不想再给自己多个爷,还有,你这么穷,欠了我好几万两银子都没有还上,我给你当孙女,一点好处都没有。”


    外公和她相认,那可是金光闪闪的祖孙情,这老疯子除了一张破嘴,就啥都没有了。


    赵行舟在身上摸了摸,好吧,他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就那么一根簪子,还让这小丫头给抢走了。


    赵时晴见他摸来摸去,一脸窘相,本着日行一善的精神问道:“你又想给我打欠条了?”


    赵行舟顿悟,对啊,朕还能打欠条!


    “老夫给你打张欠条,你告诉老夫你那万姑姑在何处,顺便再认老夫做祖父,你看如何?”


    赵时晴:算盘珠子都要崩到我脸上了。


    当了你的孙女,就变成你的自己人了,然后你就能光明正大往我身边安钉子安眼线,盯着我,监视我,我若是敢把你这些丢人现眼的事声张出去,便给我灌一碗毒酒,给我一个暴毙身亡的下场。


    “我不要当你孙女,但是我可以提条件吗?”


    “当然可以,你说,什么条件?”


    赵时晴冷冷一笑:“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再说,反正我万姑姑也没在这里,你着急也没用。”


    有那么一刻,她差一点就说要把杀害时家的幕后黑手千刀万剐,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


    没用!


    幕后黑手是永嘉帝,老头子能扳倒永嘉帝吗?


    只看现在,根本不能!


    她若是说了,好了,你想报仇,那就先助老夫重新坐上那张龙椅吧。


    你一个小丫头当然没有这个本事,但是你外公有钱有人,你梁王府有钱有兵。


    我呸!


    半截入土了,还要假装清纯小白兔,朕什么都不知道,朕被妖妃骗了,坏事都是妖妃和鹰钩鼻做的,朕是被蒙蔽的。


    谁信啊,当年老二害死老大,你会不知道?


    不是你姑息养奸,那对母子的胆子会越来越大?


    不过,该为万姑姑争取的,还是要争取,趁着老头子最愧疚的时候争取,远比回到京城冷静下来之后得到的更多。


    “我万姑姑早已心如止水,她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肯定也不想多个爹。”


    赵行舟一想也是,万如意四十岁了,这个年纪,别人早已儿孙满堂,可她怕是这辈子也不会有亲生骨肉了。


    以前不知道自己有父有母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又知道自己本该是公主,再看看其他公主过的是什么日子,再对照自己,怕是会对自己这个父皇心生怨怼。


    赵行舟想起了戚太后,母后若是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很生气。


    “老爷子,万姑姑之所以会这么惨,是因为亲娘遗弃,亲爹漠视,她现在还不知道,不如您老人家趁着这个机会给万姑姑一点甜头,她一无所有,甚至就连户籍都是我们替她弄的,是假的。”


    “对啊,走,回去,老夫要修书一封,走!”


    赵时晴连忙在前面带路,回到屋里,赵行舟立刻写了一封信,赵时晴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偷看。


    信是写给宗人府的,赵行舟说他认了一个义女,名叫万如意,拟封佳宝公主,京城赐府第一座,京城附近皇庄两座,实封五百户,另赐庄田六十顷。


    太上皇只给了一个数目,至于那实封五百户的封地在哪里,六十顷的庄田又在何处,这就不用他操心了,自会被安排妥当。


    写完信,赵行舟看着赵时晴,刚刚这小丫头就那么直勾勾偷看,他没有阻止,现在小丫头也应给出态度。


    “现在你总该说出万如意的住处了吧,否则封赏往哪里送?”


    赵时晴伸手:“你就不怕我万姑姑这个公主的头衔还没坐稳,就被人灭口了吗?


    鹰钩鼻家族会任由我万姑姑活着?


    还是您老人家修道成功,能够御剑飞行,嗖的一声就到京城,大喝一声,叫来天兵天将把我万姑姑保护起来?


    您老人家全都做不到吧。


    既然做不到,那就要认清形势。


    您既然想给万姑姑当爹,只要她愿意,我迟早会让你们父女团聚。


    您老人家大可放心,我是不会帮别人养孩子的。”


    最后一句话,还不忘再朝赵行舟的心口上捅一刀,直捅得老头子直喘粗气。


    不气,不气,朕不气,熊孩子虽然气人,说得却有道理,老二若是知道如意还活着,一定不会放过她。


    如果老大还在,哪怕朕不在京城,老大也能护住如意。


    这一刻,赵行舟比任何时候都要怀念那个死去的皇长子。


    皇长子小的时候,朕也是很喜欢的,可是后来有了老二,老二比皇长子更会讨人喜欢,也更有魄力有手段,朕也曾经动过改立老二为太子的念头。


    但这念头一出来,就被朕压下去了。


    朕与元后是少年夫妻,虽然后来元后死了,莺莺燕燕越来越多,但是朕对元后的感情是真的。


    老大是嫡长,朕若是改立老二,朝中老臣们也不会答应,再说,老大这个太子虽然无功,却也无过。


    只是朕没想到,后来出了那么多事。


    朕当然知道那一切都是老二的手笔,但是那个时候,朕也是有苦难言。


    继后王皇后的侄女经常进宫,有时还会在宫中小住,后来嫁与吴王世子为妻,成亲七月生下一个足月男婴,其后吴王世子毒发身亡,王氏承认自己与外男有染,担心吴王世子追究,便杀夫自保。


    吴王大怒,率兵进京,要为儿子讨个说法。


    为了安抚吴王,朕杀了王氏,废了王皇后,王家抄没,男丁流放,吴王虽然被安抚住了,但是流言却指向了朕。


    那王氏没出嫁前养在深闺,除了进宫,并没有机会接触外男,而那王氏到死也没有说出腹中孩儿的父亲。


    因此,所有人都认为,那个孩子是朕的!


    那个时候,折子一筐筐抬到御前,甚至还有人让朕下罪己诏。


    偏偏这时,老二对老大动手了,有人弹劾老大不理政务,朕当时是有私心的,想着可以趁机转移战火。


    可是事情越演越烈,老二出手太狠,等到朕察觉不对时,老大已经死了!


    而朕身边也是危机四伏,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王氏的事,十有八九也是老二的手笔。


    谁能想到,朕竟被自己的儿子算计了。


    朕那时还在安慰自己,毕竟朕也是踏着兄弟的鲜血登上皇位的,而现在这个人换成了朕的儿子,真正的帝王就应该如他这般有谋略有手段,也足够狠毒。


    朕那时一心修道,想着不如就此退位,专心修仙,逍遥自在。


    现在想来,朕是在自欺欺人。


    朕若是知道,那个孽障不是朕的亲生骨肉,朕绝不会姑息。


    可惜,那个时候朕并不知道。


    第274章 错都是别人的(两章合一)


    风雨被阻隔在了屋外,糊着油纸的窗子不知何时破了一个洞,还没来得及补上,雨水从外面灌进来,又沿着窗棂往下流,滴滴答答,赵时晴把笔洗放在地上接水,不多时便接得满满的。


    赵时晴把笔洗里的水顺手倒进屋里的一口大水缸,再把笔洗重新放好。


    赵行舟的思绪被她一连串的动作打断,他看看那只笔洗,又看看屋里那口不合时宜的大水缸。


    “为什么要把水缸放在这里,不是应该放在灶间吗?”


    屋里一灯如豆,赵时晴就坐在最明亮的那处,烛光映在她的脸上,多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温柔。


    可是她看向赵行舟时,那一瞬的温柔便无影无踪,她站起身,一把抓住赵行舟的胳膊,赵行舟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她拽到那口大缸前。


    水缸里倒映出一老一小两张脸,赵时晴指着水中倒影:“山上没有镜子,这口大缸可正衣冠,还可以看清楚脸上有没有眼屎和饭粒。”


    赵行舟诧异,他直觉赵时晴拽他到缸前,绝不是为了告诉他,这口大缸可以当作镜子使用。


    一定还有什么,是赵时晴还没有说出来的。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不用绕圈子。”赵行舟道。


    “好啊,这可是您让我说的,不是我非要说的。”赵时晴爽快答应,可是脚下却没有移动,一老一少仍然站在大缸前,画面诡异又有点可笑。


    “那妃子的儿子做了皇帝,按理,她是要封太后的,可是她却不是,老爷子,您是得道高人,一定知道个中原由吧,不如说说?”


    赵行舟脸上僵了僵,明明是他在问赵时晴,怎么又变成赵时晴在问他?


    “老夫如何知晓。”


    赵时晴在心里翻个白眼,我给你面子不提丽妃,只说那妃子,你就顺竿爬,是不是你以为只要不承认自己就是老皇帝,你替别人养儿子的事情就能一笔勾销?


    美得你!


    她伸手入怀,掏出了赵行舟刚刚写的那封信。


    赵行舟一怔,连忙看向桌上,桌上空了,不知什么时候,赵时晴已经把那封信揣进怀里了。


    赵时晴把那封信在赵行舟面前晃了晃,抢在赵行舟伸手欲抢之前又揣进怀里,论起手快,赵行舟哪里比得上她。


    她只是提醒赵行舟,这封信足能证明他的身份,您老就别装了,多没意思啊。


    赵行舟忽然觉得这屋里很热,脸更热!


    “丽,那妖妃虽然被过继到嫡房,但是却改不了小家子气,平日里掐尖要强,小肚鸡肠,偏又是个没脑子拎不清的,若是让她做了太后,不仅会把后宫搅得永无宁日,甚至还会影响前朝,给皇给她儿子拖后腿。”


    赵时晴点点头:“我原本以为您老是个糊涂的,现在看来,您不糊涂。


    您既然不糊涂,那为何还会识人不清?把祖宗留下的千秋基业拱手让人?”


    赵行舟松了口气,这个问题他刚才已经想过了,他早就有了答案。


    “因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不是我的亲生骨肉!


    我也没有想到,丽妃和魏家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混淆皇室血脉!


    你相信我,我是真的不知道,也没有想到。”


    赵时晴一瞬不瞬地看着水中的倒影,屋里的光线并不明亮,水中的倒影更不清晰,但是她看得很认真。


    而对于赵行舟的回答,她却只是付之一笑。


    “好,正如您所说,您不知道那人不是您的血脉,您把他当成了亲生骨肉。


    那么先太子赵显是您亲生的吗?还是说先太子赵显也是您替别人养的儿子?”


    赵行舟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替别人养儿子”这句话了。


    他立刻冲口而出:“当然不是,显儿是朕的亲生骨肉!”


    好吧,连老夫都不说了,直接朕了。


    天天喊着去修仙,修来修去最在乎的还是自己头上的颜色。


    赵时晴伸手入缸,啪的一声拍在水面上,将赵行舟的那张老脸打得支离破碎。


    赵行舟看着她的动作,赵时晴的手就像是真的打在他的脸上,他下意识地后退几步,他在水中的倒影彻底消失,只留下赵时晴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切。


    赵行舟知道赵时晴要说的是什么,他站在赵时晴的身后,似乎只要赵时晴不回头,他就可以避开这个话题。


    然而,赵时晴却转过身来,目光清澈,笑容温柔。


    赵行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有什么好回避的,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而且,还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他很想有一个这么有趣又可爱的小女儿。


    他老来得女,也有一个小女儿,可惜性子清冷,十岁就想出家,如今还不到二十,却比他还像一个出家人。


    因此,他第一次见到赵时晴时就很喜欢,活泼可爱,聪明伶俐,古灵精怪,直到现在,他仍然很喜欢这个小姑娘,是那种长辈对晚辈的喜欢。


    人和人之间需要缘分,他觉得他和赵时晴就很有缘分,这个小姑娘就应该是他的女儿,当然,孙女也行,外孙女也行,总之,这孩子就应该是他家的孩子。


    越是这样,有些话便越是说不出口。


    他不知道要怎么和自己的女儿或者孙女说这些事。


    见他欲言又止,赵时晴便替他开了头。


    “吴王出京的时候,恰好就是先太子住进无极观的时候吧。


    那时朝堂内外风声鹤唳,所有人都在谈论小王氏腹中胎儿的父亲,您老人家的处境一定很艰难吧。”


    赵行舟诧异地看着赵时晴,他没想到,赵时晴小小年纪竟然会知道这件事。


    因为这件事早已被按了下去,没有人再提起了。


    “你才多大,是谁和你说的这些?”


    赵时晴知道,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比如,她的身份。


    “我姓赵,梁王府的那个赵,我是老梁王的养女。”


    她不知道赵行舟有没有让人查过她,但是无论查没查过,现在她亲口认下,这是一种态度。


    果然,她没在赵行舟脸上看到惊讶,她继续说道:“但是我养父活着的时候,并没有说起过这件事。


    我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吴王世子所中之毒,与害死我养父的那种毒是一样的。


    他们都是喝酒引发心疾而死。


    对了,先太子虽有眼疾,但是他的死因也是酒后心疾吧。”


    赵时晴把话说到这里便顿住,赵行舟的嘴角抖了几下,终于艰难开口:“小王氏肚子里的孩子和朕没有关系,朕那时一心向道,早已不近女色。”


    “而显儿那时他患了眼疾,可是却又不想让人知晓,便找了借口躲到无极观里,暗中遍寻名医,但是却没有任何效果,最终还是失明了。


    加之他离开朝堂已久,百官不知就里,本就多有微词,他知道后更加郁郁,总是乱发脾气,朕也是有心无力。”


    赵时晴想起因为先太子的眼疾而被灭门的时家,她的眼中涌起一片血色,哽咽着说道:“先太子是您的嫡长子,他从五岁就是太子了,他是王朝的继承人,是下一位君主!


    您明知他病了,还任由朝臣弹劾他,他寻找的名医不知所踪,您不去调查原因,却对他不闻不问把他冷落一旁,外面对他的流言越来越多,您不下令压制,反而听之任之!


    您那时在想什么?”


    她当然知道赵行舟当时在想什么?


    朝堂上下,街头巷尾,都在谈论太子的眼睛,太子的颓废,朝臣和百姓的关注点都在太子身上,与其关注老皇帝和小王氏那真真假假又不能明目张胆谈论的奸情,还不如义正言词评价太子的过错。


    原本指向老皇帝的矛头全都掉转,指向了太子。


    这个时候,太子活着才是错的,他必须死。


    所以太子死了,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应当,他瞎了,他的太子之位不保,他是失败者。


    做为失败者,他就应该借酒浇愁,他就应该把自己活活喝死!


    赵时晴的泪水无声落下,她直勾勾地看着赵行舟,她虽然点到为止,但是赵行舟知道,她看出来了!


    赵行舟被她看得有些心虚。


    但是他不明白,赵时晴为什么会流泪。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小姑娘的泪水,在他的印象里,小姑娘嘻笑怒骂,至情至性,唯独没有见过她哭。


    难道是因为梁王府?


    “梁王和显儿好像没有交情吧。”


    赵时晴摇摇头:“我之所以叫赵时晴,是因为我姓赵,也姓时。


    我们时家只是吴地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就是因为我父亲收留了擅治眼疾的杨老太医,我们时家便被您的好儿子灭门了。


    而我,时家唯一的幸存者,是被野狗从坟坑里刨出来的。”


    赵时晴说的很慢,声音平静,但是每一个字都像是浸着血,眸子里是化不开的黑沉,犹如多年前那个不见月也不见星的杀人夜。


    闷得透不过气的屋子里,赵行舟却连打了几个冷颤,他跌坐在暗处,五官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他的神情。


    “显儿显儿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朕与元后是少年夫妻,显儿显儿是在朕与元后的期盼中出生的,朕”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他的喉咙堵得难受,他是帝王,但他也是父亲。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解释这些,别说是赵时晴这样的小姑娘,就是老梁王在世,也不敢质问他,而自己更不会向老梁王解释什么。


    他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


    赵时晴却在这个时候笑了,她的笑声很甜,听不出嘲讽,然而,她说的话,却让赵行舟有一种想要捂住她嘴巴的冲动。


    “可惜了,您后来又有了其他儿子,他们的娘还活着,活着的娘会吹枕边风,枕边风一吹,只有三分像人的儿子就变成了十分出色,十分出色的儿子会投你所好,会讨你喜欢。


    而另一个没娘的孩子却更加无措,他从小就被架在火上烤,不论他做什么,你都觉得他做得不够好,他是太子,就应该出色,就应该非凡,他做得好是他应该的,他做得不够好,那就是他的罪过。


    但凡他做得差强人意,在你眼里都会无限放大,只要有一件事没有达到你的期许,在你眼里,他都变成废材。


    没有人给他找补,没有人给他托底。


    他最亲的人是您,但是您呢,您最亲的人是他吗?”


    字字如刀,刀刀扎在赵行舟心上。


    赵行舟用手抹了一把脸:“朕后来也很后悔,可是那时大势已去,对了,朕还有孙儿,显儿的儿子还活着,对,他还活着!”


    他怎么忘了,他还有个孙儿。


    他以为那孩子早就死了,直到今年过年之后,那个孩子忽然就出现在他面前。


    只一眼,他就知道这一定是显儿的孩子,因为这孩子像极了元后!


    朕的元后,倾城之姿!


    这也是后来后宫再无人能够得到他的宠爱的原因。


    哪怕后来的女人能够常伴左右,能够如赵时晴所说给他吹枕边风,可却再没哪个能够得到他的宠爱,他和她们,只有生儿育女开枝散叶。


    想到元后,赵行舟心中更加悔恨。


    如果那时他没有把心思放在修行上,会不会仍然对元后念念不忘?


    如果他对元后的情意没有减退,他和显儿的父子之情就不会淡去,也就不会让老二那个孽障钻空子!


    赵时晴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赵行舟又给自己找到了新的借口。


    好在赵行舟还要脸,没有把心里想的说出来,否则赵时晴的白眼就要翻出天际了。


    “唉,那奸妃混淆皇家血脉,罪该万死。”


    所以,朕是没有错的。


    如果要说朕有过失,那么朕的过失就是没在第一个鹰钩鼻出生后调查丽太妃祖宗十八代。


    赵时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就是皇帝啊,原来皇帝是这样的,开眼了!


    赵行舟终于找回了自信,他重又昂首挺胸,看向赵时晴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慈爱:“好孩子,时家因显儿蒙难,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这样吧,朕追封你父官职,让朕想一想,追封什么品级”


    第275章 认个干娘(两章合一)


    赵时晴一直都知道,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疼爱自己的孩子。


    更何况是皇帝。


    皇家无亲情。


    赵行舟对前太子赵显有父爱,但不多,或者说从赵显成为太子那一刻,他们之间的关系便发生了改变,是父子,但更是君臣。


    而那本就不多的父爱,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赵行舟对永嘉帝也有父爱,但是也不多,当赵行舟迫于无奈让出帝位的时候,这点父爱就没有了。


    而赵行舟对于从未见过的万如意,与其说是父爱,不如说是愧疚。


    且,这种愧疚是有时限的,这个时限不会很长,等到他平静下来,这种愧疚就会越来越淡。


    他有好几个女儿,他看着她们从玉雪可爱的小团子可成娇俏可人的少女,又变成雍容华贵的长公主,这些独属于父女之间的经历,是半路回来的万如意比不上的。


    父爱本就不多,本就是几个人平分,现在又来了一个,属于万如意的份额又能有多少?


    赵行舟还在琢磨给时父的追封,时父只是一介平民,能够追封的品级有限。


    赵时晴忍不住说道:“您这追封在阴间有用吗?比如能优先投胎?投个好胎?”


    赵行舟一怔,还是第一次有人问这样的问题。


    阳间的追封在阴间有没有用?


    朕如何知晓?


    见他怔愣,赵时晴耸耸肩:“看来这追封在阴间没用了,阴间没用,阳间也没用,我家是逃难来的,现在只有我一个活人了,那恩荫于我也没有用,我都不姓时了。”


    赵是国姓,她虽是养女,却是在宗人府上册的,除非她犯了大罪,被皇帝撸去赵姓,再赐个狗啊猪啊之类的姓,否则,哪怕她找到自己的亲人,她也还是要姓赵。


    赵行舟一想也是,追封肯定是要追封的,追封就要有恩荫,但是时家只有一个孤女,没有男丁,这恩荫给谁?


    “你家虽是逃难来的,但是肯定还有亲戚,只是不在吴地而已,让人去找定能找到,即使找不到同宗,也能找到同姓,在同姓中寻个男丁就能继承你父亲的衣钵。


    再或者,你去善堂给自己领养一个弟弟,记在你父亲名下,那样你父亲不就后继有人了吗?”


    赵时晴嗤的一声笑出声来:“我爹用命换来的恩荫,凭什么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我爹知道他们是谁啊,死了还要替别人养儿子,也不怕我爹从棺材里爬出来吓死他!”


    赵行舟被赵时晴这一通输入弄得有些莫名其妙,而且,赵时晴那句明晃晃的“替别人养儿子”戳到心窝子,这还有完没完,句句都要带上这几个字。


    他想和赵时晴说说传承的重要,但是小姑娘一副随时要和他单挑的架式,他有点怵头。


    主要是今天这一波波的冲击太大,他那颗老心已经疲惫了,不想再被战火波及。


    “对了,还有一个办法,你可招婿!”话一出口,赵行舟又摇起头来,“不行,你现在姓赵,你若是招婿,生出的孩子也是姓赵啊。”


    听到招婿,赵时晴眨了眨眼睛,咦,这是一个好主意啊。


    “您老不是太上皇吗,您和宗人府打个招呼,让我家孩子姓时不就行了。”


    赵行舟直咧嘴,现在的小姑娘都不知羞的吗,还没嫁人,就一口一个我家孩子。


    可是他也只敢在心里腹诽,不敢说出来,说出来会惹麻烦,这丫头不但会骂人,还会哭,若是像刚刚那样,哭着和他吵架,他可惹不起。


    “嗯,这也不失一个好办法,可以在你的儿子当中挑选一个姓时,这也是有先例的。”


    既然办法都想出来了,赵时晴挥挥手,你想追封就封吧。


    赵行舟想了想,时父只是白丁,即使追封品级也不高,可如果只封个七八品,这小丫头肯定又有一大堆挖苦的话等着朕。


    可若是封个品级高的,这也不合规矩。


    对了,有了!


    “你没有封号吧?”


    老梁王把赵时晴的名字报给宗人府时,赵行舟已经在长寿宫修仙了,他并不知道老梁王还有一个养女。


    但是想来是没有封号的,朝廷给予八大王的封号非常严谨,一般只有嫡女享有郡主封号,庶女没有,如赵时晴这样的养女就更没有了。


    赵时晴点点头:“没有。”


    赵行舟笑出满脸褶子:“这样吧,朕替如意收你为义女,再给你封个郡主如何?”


    赵时晴一怔,她没听错吧,老皇帝要替如意姑姑收她当干女儿?


    想来是觉得如意姑姑年纪大了,可能不会有亲生骨肉了,就收下她这个便宜女儿?


    这样一来,既可以解决女儿的后代问题,还能解决她这个知情者,一举两得?


    难怪他能当皇帝,脑子果然和正常人不一样。


    “我有娘,不想要干娘。”


    “唉,你亲娘不是已经过世了吗?朕既要追封你父亲,自是也会追封你母亲。再说,朕听说你与梁王府老王妃的关系”


    赵时晴翻个白眼,果然查过她,连她和聂氏关系不好也知道。


    “没错,我被她赶出来了,哪怕她死,我也不会去给她磕头。”


    赵行舟眉开眼笑,这事不能怪小丫头无情,那老王妃出自聂家,朕小时候就见过聂家的家主,假得不能再假,朕的母后就很不喜欢他,因此,朕也没有提拔过聂家子,后来得知梁王府和聂家订亲,朕很高兴,朕巴不得八大王的姻亲全都是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人家。


    小丫头至情至性,肯定和那聂氏合不来,如今老梁王已死,小丫头又独自在外,以后和梁王府的关系也会逐渐疏远。


    这样一想,让她给朕那可怜的女儿做义女再合适不过。


    更何况朕那女儿自幼与世隔绝,不通人情事故,而这个小丫头却古灵精怪,一肚子坏心眼,她和如意早就认识,相处已久,两人毫无关系,她就愿意为如意出头,日后做了如意的女儿,定能护在如意身边。


    赵行舟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朕要封你为郡主,有封号有封地的郡主。”


    赵行舟觉得自己很大方,大雍朝从未有过异姓郡主,公主之女顶多封个县主。


    可小丫头不仅是公主的义女,她还姓赵,仅是这一个赵姓,就能堵住宗人府那群老东西的嘴巴。


    没想到今天还捞了个郡主,赵时晴诧异,但不排斥。


    这样一想,给万姑姑做义女也不是不能接受。


    她本来也很喜欢万姑姑,万姑姑对她也很好。


    “好,立字据,免得您老人家过后反悔。”


    赵时晴研墨研得飞起,呼哧呼哧,赵行舟已经想不起今天立了多少字据了,连同那封信,他老人家今天把这个月的字全都写完了。


    赵时晴看着他把字据写完,又问道:“我爹和我娘的追封呢,还有我阿奶,我阿奶人可好了。”


    赵行舟只好继续写,待他写完,赵时晴拿起来看了看,时父追封正五品修正庶尹,时母和阿奶均追封诰命。


    赵时晴虽然不知道这修正庶尹是个什么官儿,不过正五品的追封也算是中规中矩,赵时晴总体满意。


    她把字据吹干揣进怀里,先放起来,现在还不是兑现的时候。


    看到赵时晴终于满意了,赵行舟松了口气。


    这一晚,朕累极了。


    赵时晴终于放他去睡觉,可是到了睡觉的地方,赵行舟又跑了回来。


    “朕老夫从未和那么多人抵足而眠过,不行,你要给老夫换个住处。”


    可这里都是大通铺,当然,萧真除外。


    赵时晴虽然想让老头子吃点苦头,可是这毕竟是太上皇,人品虽然不咋地,但是以后还有很多事用得上他。


    是的,想为时家和老梁王报仇,没有这个老头子可不行。


    “我有个朋友,他和随从今晚没回来,你就住在他们那边吧。”


    赵行舟没有多想,跟着夏大川去了萧真的房间。


    山上的住宿条件有限,即使是赵时晴也是和秀秀凌波一起住,萧真那所谓的单间,其实就是在大壮和江平他们的房间里隔出的一个小间。


    今天不仅萧真没有回来,大壮他们也没回来。


    赵时晴索性就让赵行舟住在这里,虽然还是大通铺,但是只有赵行舟一人,他可以满床打滚。


    赵行舟在吴地连房檐下都住过,住这里没问题,他之所以不想和别人一起睡,不是嫌脏,而是怕死。


    他担心有人半夜起来把他给嘎了。


    当皇帝的全都怕死,他也不例外。


    赵行舟躺在铺着草席的大床上,长舒口气,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屋里熏过蚊香,有股淡淡的香味。


    赵行舟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梦里,他只是一个旁观者,看到老梁王中毒而死,大郡主下令扣押了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当天夜里,夫妻二人死在梁王府的庄子里。


    梁王府与萧家开战,两败俱伤,朝廷派兵平乱,萧家灭门,梁王府大郡主远嫁京城。


    接着,梁王世子死了,大郡主死了,新任梁王也死了,梁王封地被朝廷收回,永嘉帝哈哈大笑,紧接着,他下令追杀萧真和萧岳。


    赵行舟看到一个姓钟的中年人,被内侍带到永嘉帝面前。


    “你就是钟皇后的堂兄?你知道萧真和萧岳的下落?”


    “是,小人钟子扬,小人不但知道他们的老窝在何处,而且还深受他们的信任。”


    “好,朕信你一回,下去吧。”


    钟子扬退下,半晌后,内侍又带了一名黑衣人进来,永嘉帝说道:“朕要萧真和萧岳死,尤其是萧岳,朕要看到他的人头!”


    梦境之中,画面一转,他看到一队黑衣人由钟子扬带领一路顺畅,来到萧真和萧岳的藏身之地,兄弟二人全都死了。


    为首的黑衣人砍下萧岳的头颅放到革囊之中,钟子扬不解,问道:“萧岳只是萧真的弟弟而已,他只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子。”


    黑衣人冷冷一笑:“圣上点名要他的脑袋。”


    赵行舟猛的惊醒,四下看了看,吓了一跳。


    屋里点上了蜡烛,床边站着几名彪形大汉,正在齐齐看着他。


    “你,你们是谁?”


    大壮:“我还想问你是谁呢,你怎么在我们床上?”


    赵行舟坐起身,刚想解释,忽然一人从外面走进来:“怎么了?”


    “床上睡了个老头,不知怎么回事,睡到咱们屋里了。”大壮说道。


    那人走到近前,看到赵行舟,眉头微微蹙起:“您怎么来了?”


    赵行舟却已经张大了嘴巴,他指着面前的人,嘴唇抖个不停:“你,你,你,你没死?”


    萧真叹了口气,刚想说自己没死,话到嘴边,忽然怔住。


    上次他把萧岳带到太上皇面前时,还是戴着甄大公子的假脸,而他最后一次在太上皇面前真脸示人,还是十几年前,那时他只有七八岁。


    再后来在吴地遇到太上皇,他也是戴着人皮面具。


    那么问题来了,太上皇是怎么认出,他就是萧真的?


    现在的他,和七八岁的他,是有很大区别的。


    要知道太上皇对他们这些外孙、外孙女并不亲厚,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面,彼此并不熟悉,以至于他在吴地时,也只是觉得这个老道士有些面熟而已。


    他没能一眼认出太上皇,太上皇怎么能一眼认出长大后的他呢?


    赵行舟同样大吃一惊,他还没从梦境中抽离出来。


    他虽然身在长寿宫,但是佳宜丧子的事,他还是知道的。


    他虽然已经不太记得这个外孙了,但还是为佳宜遗憾,唯一的儿子死了,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生出孩子。


    可是刚刚在梦里,他亲眼看到萧真死在他的面前,除了萧真,还有那个从未见过,但是听人说起过的外室子萧岳!


    这兄弟二人全都死了,萧岳先死,萧真后死,兄弟二人死在一起。


    但是现在,萧真活生生站在他面前,赵行舟懵了,这个萧真究竟死过几回?


    为什么现在还活着?


    萧真眉头攒成川字,问道:“您是今天上山的?只有一个人?您的护卫呢,没有跟着您一起?”


    第276章 祖师爷托梦(两章合一)


    赵行舟一怔,萧真这是认出朕了?


    不过,另一个念头随之冒了出来,萧真竟然认识朕!


    朕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见到萧真是什么时候了,至少也有十二三年了。


    没想到事隔多年,萧真还能一眼认出朕来。


    想想也是,佳宜那时总是自夸,说她的儿子多么英俊多么聪明,因着她总是说,朕也曾经想过把这个外孙单独叫来看看,但是一想到他是姓萧的,朕就没了兴趣,因而在今日之前,即使佳宜的生母是朕的元后,朕也未重视过萧真。


    没想到萧真却是把朕这个外祖父放在了心上,他对朕心存崇敬,因而哪怕隔了十余年,他仍然一眼便认出了朕。


    朕,老怀甚慰!


    赵行舟心里百转千回,萧真并不知晓。


    能把太上皇安排在这间屋子里的,一定是赵时晴。


    他了解赵时晴的脾气,那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忽悠住的。


    莫非太上皇和赵时晴签定了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才换来这间屋子?


    嗯,一定是这样。


    想到赵时晴不知道从太上皇这里要来了多少好处,萧真的嘴角便不由自主飞扬起来,可是看在赵行舟眼里,外孙在对朕笑呢!


    想起刚刚那个梦,赵行舟一声叹息。


    如果是一般人,可能还会对梦中之事半信半疑,可是赵行舟他不是一般人,他修仙!


    虽然未能修成正果,但却把自己修得五迷三道。


    对于那个梦,在赵行舟看来,这就是祖师爷在告诫他!


    不仅是告诫,还是预言,萧真会死,老二不会杀他,老二的儿子也会杀了他,对了,还有萧岳!


    等等,萧岳?梦里的萧岳满脸是血,可是却还能看出五官精致那不就是他的孙儿赵渊吗?


    过年的时候朕才见过赵渊,赵渊只有十几岁,还是个半大孩子


    萧真见赵行舟目光呆滞,迟迟没有开口,忍不住出言催促:“您的随从呢,也一起上山了吗?”


    赵行舟这才缓过神来,他紧紧盯着萧真,道:“你那个弟弟,对,就是萧驸马的那个外室子,是叫萧岳吧?”


    朕也是在梦里才知道那个孩子名叫萧岳,一个外室子而已,而不配让朕记住他的名字。


    萧真没想到太上皇竟然记得萧岳的名字,他使个眼色,大壮和江平等人便退了出去,唉,深更半夜也不好意思去打扰别人,晚上下过雨,山上到处都是湿的,他们还是找个不太湿的地方眯一会儿吧。


    屋里只余下赵行舟和萧真二人。


    萧真这才开口:“您为何会问起萧岳?”


    过年的时候,他虽然设法让太上皇见到了萧岳,但是两人当时都没有开口,萧岳更没有说出身份,不过从太上皇当时的神情可以看出来,太上皇认出萧岳来了。


    那时他之所以急着让赵时晴带萧岳去梁地,就是因为他听母亲说萧岳越长越像钟皇后了。


    当时他吓了一跳,钟皇后只生了先太子和长公主二人,因此,如果有人察觉萧岳像钟皇后,很容易就会想到赵渊,他便萌生了让萧岳远离京城的念头。


    只是没想到,太上皇一开口就是萧岳,他是如何得知萧岳就是赵渊的?


    赵行舟叹了口气,朕如果说这是祖师爷他老人家托梦,在梦里告诉朕的,你肯定不会相信,毕竟,如朕这般有仙缘的人,万中无一!


    “你就不要多问了,朕其实早就应该想到,以你母亲那般的性子,怎能容得下一个外室子,唉,朕还以为她被男色所迷,转性了呢。”


    听到“男色所迷”这四个字,萧真一阵尴尬,可又觉得这四个字用在母亲身上再恰当不过。


    “萧岳呢,他现在何处?”赵行舟问道。


    “他现在很安全,您可放心。”萧真说道。


    “朕不放心!”赵行舟怒道,“你让朕如何能放心?难道你以为就凭你,就凭你娘和萧家,就能护住他吗?护不住,你们护不住!


    除了朕,这天底下除了朕,就没有人能护住他!


    你知道吗?就连祖师爷也认为朕才是那个能护住他的人!


    祖师爷早就看出来了!


    只有你们还在自以为是,以为让他当个外室子,让他东躲西藏就能护住他?不能!不能!”


    赵行舟越说越激动,老大死了,老二是野种,另外三个儿子,老三男女通吃,惹了不少麻烦,被朕远远打发到封地,眼不见心不烦,老四自幼体弱,靠着人参续命才活到十二岁,老五更惨,七岁就死了。


    朕现在没有能用的儿子了,也只有赵渊这一个亲孙子了!


    可现在,祖师爷告诉朕,赵渊躲到天涯海角,还是会被追杀,会死,会被割掉脑袋!


    你让朕怎么办,朕该怎么办?


    赵行舟忽然一阵绝望,赵氏皇朝难道要断在他这里了吗?


    当然,皇室里还有大把的男丁,如果他想过继一个,那些人怕是能把头抢破。


    但是朕为什么要过继?


    赵行舟想起临睡前赵时晴的那番言论:我爹用命换来的恩荫凭什么要给别人?


    是啊,朕的母后为朕争来抢来的江山,凭什么要给那些旁支?


    过继绝对不行,朕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全都不想替别人养孩子!


    赵渊,只有赵渊,朕一定要护住赵渊!


    赵行舟下定决心,就像当年那样,母后护着他,杀出一条血路,佛挡杀佛,神挡杀神,踏着一路鲜血,最终坐上那张龙椅。


    只不过现在换了身份,变成朕带着孙儿。


    萧真怔怔地看着赵行舟,他对这位外祖父并不熟悉,自从先太子薨逝之后,母亲便对外祖父心存怨怼,因此平时也鲜少会提起他老人家。


    赵时晴每次说起他来,都要说一句老疯子,那时萧真以为他是装的。


    可是现在,萧真却从赵行舟脸上,真的看到了疯狂。


    老爷子受了什么刺激,真的疯癫了?


    萧真一行是半夜回来的,赵时晴早就睡了,他还没有见到赵时晴,当然也就不知道赵时晴已经把鹰钩鼻的事情说出来了,如果他知道,也就能够理解赵行舟的疯狂了。


    “萧岳他在高平,很安全。”萧真说道。


    赵行舟怔怔一刻,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个什么观月公子,就是他?”


    他没有去高平,就已经听说了观月公子,他原本还想来童州看一看便去高平,看看那个观月公子是哪里来的沽名钓誉之徒,却没想到在童州遇到了赵时晴。


    萧真点点头:“对,萧岳现在化名沈观月,抢在洪水到来之前,他便带着赈灾用的米粮去了高平。”


    赵行舟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他想起一路听到的那些关于观月公子的事,百姓们说观月公子是观音菩萨座下金童,还有说他是财神爷亲儿子的,总之,都是褒奖。


    “那些赈米和银两是哪里来的?”


    赵行舟知道佳宜长公主和萧家有些家底,但若是用来赈灾怕是要倾家荡产了。


    萧真猜到他在想什么,说道:“我筹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是从魏家拿的。”


    赵行舟眼睛一亮:“魏家?丽妃那个魏家?”


    “对,就是他们家,他家坏事做尽,我也只是给了他们一个小小的教训而已。”萧真说道。


    赵行舟冷哼一声:“对待这种人就不能心慈手软,你做得对!”


    这一刻,赵行舟看这个短命的外孙顺眼许多。


    “对了,你和白凤城的钟家有来往吗?”赵行舟问道。


    萧真不明白他为何忽然问起钟家,道:“现在没有来往了。”


    赵行舟没有留意到萧真说的是“现在”,他颔首道:“没有来往最好,待到童州事了,朕派人去趟白凤城,那钟家该整一整了。”


    萧真眉头微蹙,正要询问钟家出了什么事,便听到赵行舟继续说道:“有个叫钟子扬的,你可见过?”


    萧真的眉头蹙得更紧,太上皇如何知道钟子扬的?


    他实话实说:“钟子扬前年就已经死了,而且死得并不光彩。”


    这次轮到赵行舟诧异了,朕今天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现在这个人早在前年就死了?


    “他怎么死的?”赵行舟问道。


    萧真也不瞒他:“我杀的。”


    他以为赵行舟会吃惊,却没想到赵行舟竟然抚掌大笑:“杀得好,杀得好!”


    祖师爷给朕托梦了,就是这个叫钟子扬的逆贼出卖了朕的大金孙!


    赵行舟捋着山羊胡,笑眯眯看着萧真,不错,不错,难怪萧岳到死还要护着他,看来萧真是真的在用心保护萧岳。


    看来祖师爷也有不知道的事啊,居然没有告诉朕,钟子扬已经死了。


    不对,祖师爷是不会有疏漏的,祖师爷是在示警,让朕知道如果那钟子扬不死,迟早会出卖萧岳。


    对,就是这么回事。


    见他终于不再问话,萧真继续前面的问题:“您是一个人上山的?”


    赵行舟道:“是啊,老夫上山时恰好遇到老夫的外孙女,她让人背着老夫上来的。”


    萧真懵了,他的外孙女?那是谁?


    他倒是知道太上皇想让赵时晴当干女儿的事,还好,赵时晴没答应,否则他又多了一个小姨母。


    “您的外孙女也在山上?是哪位?”难道是那几家官家女眷当中的?其中有公主之女?不记得有哪位姨母家的女儿嫁到童州啊?


    “对啊,就是晴晴,赵时晴!”赵行舟一脸得意,顺便还给赵时晴取了一个乳名。


    萧真


    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怎么赵时晴变成太上皇的外孙女了?


    那岂不是和他成了兄妹?


    “外祖父,请问您是替哪位姨母收的义女?若是家母,那大可不必,您还不知道吧,家母给我添了一个妹妹,胞妹。”


    别说,赵行舟还真不知道佳宜长公主又生了一个女儿,不过,他也不在意。


    “你这孩子,朕又不是很闲,管你母亲的事情做甚?朕是替你佳宝姨母收的义女,对了,你既然在山上,想来是认识晴晴的,以后你们就是表兄妹了,你是当哥哥的,事事都要让着妹妹。”


    萧真长舒了一口气,今天对付那群锦衣卫都没有这么紧张,虽然多了一个妹妹,但却是表妹。


    真没想到,他和赵时晴变成了表兄妹。


    萧真只顾着意外,没有留意到那个以前没有听说过的名字,佳宝。


    赵行舟却已经开始下一个问题:“朕记得你已经死了。”


    既然如此,萧真便没有瞒他:“孙儿是九死一生,差一点就死了,孙儿得救之后,意识到是为人所害,担心歹人得知孙儿未死,会继续加害,便佯装已死。”


    赵行舟想到梦中萧家的灭门之祸,心里便有了答案。


    要害萧真的,除了老二那个野种,还能有谁?


    老二不但要杀萧真,还杀了佳宜!


    那是佳宜啊,是元后的亲生女儿。


    元后只生了两个孩子,老二已经杀了赵显,又要杀佳宜,连萧真都不放过,这是要把朕和元后的骨血杀得一干二净,狠,太狠了!


    想到这里,赵行舟放软了声音:“好孩子,外祖父知道你和萧岳兄弟情深,你放心,只要你善待萧岳,辅佐于他,忠心于他,外祖父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萧真在心里冷哼一声,我如何对待萧岳,可和你没有关系。


    前世,萧岳为他而死,这一世,他定然不会让人伤害萧岳。


    赵行舟还想再画两张大饼,萧真却已经换了话题:“您的护卫呢?他们没有跟着您一起上山?”


    赵行舟说道:“朕雇了一条船,原本是想看看那什么皇子是怎么治水的,结果只看到几个工部的官员,那什么皇子却躲在大宅子里连面都不露,朕是无意中听说山上有个避难的地方,又听人说起赵二小姐,想到该不会是我认识的那个赵二小姐吧,于是便上山了,至于那些护卫,朕也不知道他们在何处。”


    萧真是不想让太上皇的侍卫上山的,等到天亮以后,还是要想办法把这老爷子送下山。


    “您接下来有何打算?”萧真问道。


    赵行舟笑眯眯:“好孩子,明天陪外祖父去高平,好不好?”


    萧真:用得着我的时候就是外祖父,用不着就是朕,蜀地变脸都没有你快。


    第277章 夜话(两章合一)


    萧真摇摇头:“外孙在童州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暂时还不能离开。”


    赵行舟不悦,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保护朕的大金孙还重要吗?


    “不就是四处救人吗?让其他人去,不必你亲力亲为,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做。”


    萧真再次摇头:“那如果是惠济仓的粮食以赈灾的借口被转卖了呢?外祖父觉得这也不重要吗?”


    赵行舟大吃一惊:“你说的可当真?”


    萧真神情郑重:“外孙之所以这么晚才回来,就是在忙这件事,人赃并获。”


    赵行舟大怒,沉声问道:“是什么人干的,这么大的胆子?”


    话虽如此,赵行舟心知肚明,惠济仓始建于大雍太祖年间,战时是军粮仓,天下太平之后,太祖下令兴建两大粮仓,惠济仓便是其中之一。


    惠济仓于大雍皇朝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管理更是严格,地方官员根本无权开仓放粮。


    要么是有圣谕,要么是有便宜行事之权的钦差。


    无论是受灾的童州,还是接收灾民的高平,能从惠济仓调动粮食的人,除了那个躲在大宅子里不敢出来的四皇子还能是谁?


    果然,萧真说道:“从惠济仓调动储备粮的是四皇子,办差的是四皇子的两名亲信张回和柳旺,负责押运的是锦衣卫小旗杨凡和丁稿,以及他们的手下,共计二十人。


    外孙得知张回和柳旺私底下与商人有来往,便派人悄悄跟踪,果然发现张回和柳旺在途中上岸宴请了杨凡和丁稿,席间与商人谈成交易。


    而此事除了杨凡和丁稿以外,其他十八名锦衣卫全部参与,并且说好了如何分赃。


    半路上,丁稿和张回带领十条粮船离开与商人汇合,将大半粮食卸下换成沙子,外孙带人赶到,一番厮杀之后,终将其抓获归案。


    锦衣卫死二人,伤七人,童州衙役死六人,伤四人,可谓惨烈,外孙的护卫也伤了两个,外孙也受了轻伤。”


    说到这里,萧真卷起衣袖,把手臂给赵行舟看。


    他手臂受伤,虽然包扎了,但是稍一用力,又渗出血来。


    赵行舟脸色阴沉,问道:“这件事,那个孽障可否知道?”


    萧真知道,太上皇口中的孽障是四皇子。


    “外孙初步审问,四皇子暂时应是还不知情。”他没有为四皇子开脱,他是实事求是,至少是在今天之前,四皇子还不知道。


    赵行舟眉头深锁:“你的意思是,如果那个孽障知晓了,也会继续隐瞒下去,甚至于同流合污?”


    萧真嘴角溢出一抹冷笑:“丁稿是个硬骨头,一言不发,但是张回却全都招了,据他所言,这只是第一批粮食,后面至少还有两批,这批粮食总计得银十万两,他们四人各一万,另外六万给那十八名锦衣卫平分。


    由此可见,这第一批的十万两只是踩路子,要想把这十万两安稳落袋,那么就要让更重要的人入局,四皇子无疑就是那个更重要的人。


    据外孙所知,四皇子手头一直很拮据,三皇子和五皇子都是财来有道,而四皇子没有,不但如此,他还有尤家这个拖累,所以他比其他皇子更需要银子。


    这第一批的十万两被手下人分了,那么接下来的两批粮食,至少还有两个十万两。


    这么多银子,张回和柳旺不敢全部吃下,杨凡和丁稿同样不敢,但是如果他们主动向四皇子承认此事,外祖父您认为,四皇子能无动于衷,或者将他们绳之于法吗?”


    赵行舟冷笑,不是朕看不起这些狗东西,老二那野种打从根子上就烂了,老二的亲爹那个徐什么来着,有妻有儿还敢勾引官家小姐,这能是什么好玩意儿?


    有其父便有其子,老二的亲爹偷香窃玉,老二就敢偷朕的江山,老二的儿子有样学样,偷赈灾粮又有何不敢?


    “他敢,他怎么不敢?那可是二十万两银子呢!不对,那商人如果知道是和皇子做生意,说不定还要加价,那可就不止二十万两,甚至于三十万四十万!”


    赵行舟气得想要摔东西,可是手边除了几个枕头就没有别的了,他只好在床上捶了几下。


    萧真眉峰微挑,这位修行多年,没想到这脾气竟比没修行时还要暴躁。


    严母多乖儿,太上皇有戚太后那样的母亲,他的性格虽不绵软,却也能称得上温和。


    当然,萧真若是知道太上皇他老人家今天受过的刺激也就不会诧异了,不到半日,太上皇不但知道自己替别人养了几十年儿子,知道自己的女儿被人关了四十年,还知道自己很可能已经成了赵氏皇族的罪人,太庙里的列祖列宗都在等着他下去之后把他扔进油锅煎炒烹炸。


    现在又得知惠济仓的赈灾粮差一点被倒卖,他不暴躁才奇怪。


    “你准备怎么做?”赵行舟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好不容易平复下来。


    萧真说道:“今日杨凡和柳旺带着十船粮食回到童州,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向四皇子解释粮船丢失之事。”


    赵行舟看着他,问道:“你认为他们会如何解释?”


    萧真说道:“他们在来童州的路上曾经遇到劫匪,因此,杨凡和柳旺很有可能会把这件事归到劫匪头上,至于丁稿张回和那十八名锦衣卫,他们会象征性地寻找几天,如果找不到尸体,便会认定为被洪水卷走,因公殉职。”


    说到这里,萧真想到了前世的杨胜秋。


    他已经从赵时晴口中知道了海东青的事,前世杨胜秋就是被海东青接走,最后却捞了个因公殉职的好名声。


    萧真继续说道:“至于四皇子是否相信丢了整整十船粮食,又有十九名锦衣卫,四皇子也不好交待,何况四皇子身边还有锦衣卫镇抚黎青,那么还能有比劫匪和洪水更好的借口吗?没有了。”


    赵行舟叹了口气,是啊,想要推卸责任,甩锅给劫匪和洪水再合适不过。


    “接下来你想怎么做?”赵行舟问道。


    萧真微笑:“如今人赃并获,并没有造成重大损失,即使这件事上奏朝廷,于四皇子而言,也只是御下不严而已,顶多就是罚上几个月俸禄而已,说不定还能与此番来童州的功劳相抵,可谓毫发无伤。”


    赵行舟的脸色越发深沉,的确如此,这件事的结果,就是砍了当时抓获的商人和那些锦衣卫,若是四皇子机灵,主动上折子请罪,这件事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是正如萧真刚刚说的,只要让四皇子看到这次的甜头,接下来的第二批第三批,他肯定会大贪特贪。


    但是那些终究没有发生。


    “那岂不是就要轻易放过他了?”赵行舟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透着冷意。


    萧真越发好奇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看太上皇这架式,是想要找个鬼头铡,把四皇子掐脖子按上去了。


    他老人家这么恨四皇子吗?


    不把四皇子当成孙子了?


    要知道以前这老头还在位时,虽然对外孙们不闻不问,但是对孙子们却都还不错,经常叫孙子们进宫,小时候这几位皇子没少在他面前显摆。


    比如四皇子,就曾经和他显摆过祖父赏的小马,还说皇祖父连条马鞭子都不会赏给他,气得母亲逼着父亲,连夜带着他去马场选了三匹小马驹。


    太上皇平等地喜欢每一个孙子,也不过十余年,现在就不喜欢了?


    难道是鹰钩鼻的事情被他知道了?


    除了这个,萧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原因,让太上皇对十几年没见面的孙子咬牙切齿。


    真是越想越好奇,萧真都不想搭理太上皇了,他现在只想快点天亮,他要找赵时晴问个明白。


    还是先给太上皇吃个定心丸吧,否则今晚别想睡了。


    萧真很累,他现在想睡觉了。


    “外孙想暂时不把这件事声张出来,也就是说,外孙想让那名商人去见柳旺,就说锦衣卫想要独吞那十万两,丁稿和那十八名锦衣卫不但抢走了银子和粮食,还杀了张回。”


    赵行舟怔了怔,随便哈哈大笑,好,太好了,不愧是朕的外孙,想出这种办法,那个柳旺既是那孽障的心腹,定然擅长揣测那孽障的喜怒,白白损失了十万两,又丢了十船粮食,柳旺不想吃亏,就一定会将此事告诉那孽障,就看那孽障会怎么做了。


    “好孩子,外祖父看好你,你只管大胆地去做吧。”


    萧真的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听听,让我做事时就是好孩子加外祖父,回头若是我没把事情办得合他心意,立马变成朕。


    “那去高平的事”萧真一脸为难,毕竟太上皇他老人家已经说了,现在没有比去高平保护萧岳更重要的事了。


    赵行舟大手一挥:“朕让外孙女陪着一起去,你忙你的吧。”


    听听,又变成朕了。


    只是他为何要拉上赵时晴一起去?


    童州到高平的官道已经冲断了,虽然想办法也能过去,但是风险很大,萧真自己不畏惧,也不担心太上皇,但是他不想让赵时晴去冒险。


    “赵二小姐,不,表妹只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还是让她留在山上吧,外祖父若是人手不够,外孙挑几个人护送您一起去。”


    赵行舟心道,这个外孙就不能夸,年纪轻轻眼神不好,怎么就看出小时晴娇滴滴了?


    那丫头一肚子坏水,把朕耍得团团转,还逼着朕立了一堆字据,朕都不和她这个小孩子计较了,让她陪着朕去看孙儿,难道还委屈她了?


    这叫伴驾!


    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气!


    “这就不用你管了,你忙你的吧,朕自有主张。”


    萧真心道,你有什么主张,还不就是让个姑娘跟着你去冒险吗?


    都是外祖父,亲的和干的就是不一样。


    甄老爷子绝对不会这样做!


    “外祖父,您可能还不知道吧,童州至高平的官道已经被洪水冲毁了,路况十分艰险,表妹虽然会些花拳绣腿,但毕竟是个女儿家,危急时分不但护不住您,反而还会成为拖累,外孙委实放心不下,要不您在山上再逗留几日,待到外孙手头事情办妥,便亲自护送您前往高平,您看如何?”


    赵行舟的眉头锁得更紧,朕终于听出来了,你担心的不是那小丫头会拖累朕,而是担心朕护不住那小丫头!


    不是今天刚认的表兄妹吗,怎么这就关心上了?


    不对,不对!


    朕怎么忘了,那丫头在山上,萧真这小子也在山上,他们本来就认识!


    “朕倒是忘了问你,你和朕的外孙女是何时认识的?为何都会在童州?你们是在童州遇到的,还是一起来的童州?”


    赵行舟仔细回想,在吴地初遇赵时晴时,赵时晴身边有好几个小跟班,但绝对没有萧真。


    后来在董仙祠再次遇到赵时晴,她身边还是那几个小跟班,也绝对没有萧真。


    赵时晴和老梁王妃关系不睦,离家出走,她从小就跟着师傅上山学艺,所以她虽然负气出走,别人也都以为她回山上去了,可其实她却四处游荡,在董仙祠遇到她时,她甚至跑到京城附近了。


    那么萧真又是如何认识她的?


    是在梁地认识的吗?还在是她游历期间认识的?


    萧真去过梁地?


    萧真没有隐瞒,实话实说:“赵二小姐是长公主府的大恩人,她救了外孙的母亲和父亲。”


    赵行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是了,祖师爷刚刚不是给他托梦了吗?在梦里佳宜和萧靖衍全都死了,死在梁地!


    可现实中佳宜夫妻不但活得好好的,而且还添了一个小女儿。


    “你详细说说。”


    萧真便把当年在紫藤山庄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如果没有赵时晴及时赶到,抓住刺客,他的父母以及他的堂弟全都死了。


    赵行舟颔首,朕的眼光真好啊,小时晴虽然淘气一些,但委实是个好孩子,她不但救了如意,还救过佳宜,她先后救了朕的两个女儿啊。


    “唉,早知如此,朕就替你母亲收她为义女了。”赵行舟说道。


    萧真:我谢谢您了,多亏您没这样做。


    第278章 刀割在自己身上才会痛(两章合一)


    次日,萧真见到赵时晴,终于从赵时晴口中得知了昨天发生的事情。


    难怪太上皇提起永嘉帝父子便深恶痛绝,咬牙切齿,原来是知道了鹰钩鼻的真相。


    果然,刀只有割在自己身上才会痛。


    太上皇亦是如此。


    不过,得知赵时晴为万如意和自己争取到利益,萧真还是很欣慰。


    别看这些利益现在还只是一张字据,君无戏言,只要大雍不亡,这字据永远有效。


    萧真也只是和赵时晴匆匆一见便又下山了,赈灾粮的这颗大雷,还没有爆出来。


    萧真临行前再次和他说过:“童州去往高平的官道被冲坏了,现在想去高平,能去吗?能,但是九死一生,现在大雍天灾人祸,奸人当道,您若是这时候出了差错,您是羽化升仙,一了百了,您想想大雍,想想赵氏王朝列祖万宗,想想萧岳!”


    萧真走后,赵行舟在山上转了一圈,然后施施然去找赵时晴。


    昨晚萧真他们不是空手回来的,还带回一对祖孙。


    这对祖孙原是童州大户韩家的家生子,韩家大宅被淹时,韩家主子仓惶逃出,本就没带多少东西,在路上又丢了一些,自顾不暇,便将仆从中的老弱全部丢下,只带几个健仆和漂亮丫鬟逃往高平。


    这对祖孙便是被主子扔下的,闻婆婆和她的孙女小如。


    萧真遇到她们时,祖孙二人已经被困在一处屋顶上几天了。


    山上已经没有空屋子了,萧真原本想把她们送到黄家庄子,得知她们出自韩家,想起韩家少奶奶带着孩子也住在山上,就把她们带到了这里。


    昨晚回来,担心吵醒赵时晴,萧真就让这对祖孙在茶馆的大堂里将就了一夜,今天早上,她们才见到韩大奶奶。


    赵行舟找到赵时晴时,恰好看到这一幕。


    闻婆婆看到多日不见的韩大奶奶,来带着孙女喜极而泣。


    “大少奶奶,老奴还以为这辈子也见不到您了。”


    赵行舟站在一旁,听闻婆婆诉说这些日子的经历。


    “唉,当时离家的时候,大少爷让当家的和大儿子一起留下看家,儿媳妇不肯,要和大儿子一起留下,我劝她她不听,让老奴带着小如跟着主子们一起去逃命。


    可当时雨下得太大了,刚出城,马车就不能走了,只能撑船,府里没有船,大少爷花了整整一千两,才买到一条船。


    那船不大,坐不下多少人,老太爷带着大少爷,还有四名健仆,另外还有春梅和两个丫鬟,余下的全都没有带上。


    我们这些老的老小的小,只能靠着两条腿往高平走,没过多久也失散了。


    老奴和孙女全都会水,眼看着前面的路不能走了,知道高平去不成了,索性一咬牙往回走,想着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起。


    可是老奴带着孙女千辛万苦回到大宅,却发现大宅已经被水淹了,老奴的家里人全都不知去向。


    小孙女年纪小,游不动了,老奴在宅子里找到一点吃食,我们祖孙就靠着这点吃食在屋顶上苦撑。


    原以为不被淹死也要被活活饿死,没想到昨天终于有人在此处经过,救下了我们,更没想到,竟然还能见到大少奶奶和小少爷!”


    韩大奶奶眼圈泛红,闻婆婆一家和老陈家一样,都是她是陪房,那天她离家时走得匆忙,只带了老陈和他的几个儿子,这几天还和梅香说起闻婆婆一家,也不知她们如何了,没想到这就见到了。


    “妈妈放心,你们既然没在宅子里见到人,想来闻伯他们一定逃走了。”


    闻婆婆一边落泪一边笑:“是啊,老奴也是这样想的,他们一定是逃走了。”


    不过,想到韩大郎竟然让闻伯父子留下看宅子,韩大奶奶气得咬牙切齿,那种情况下,谁都知道留下就是等死,可是韩大郎不仅留人,而且还是让她的陪房留下,说白了,就是故意的。


    缺德,太缺德了。


    赵行舟的注意力却都在高平二字。


    他问闻婆婆:“你家主人去了高平,可有听说官道被冲的事?”


    闻婆婆说道:“主人走的时候,老奴还没有听说,后来是听从那个方向返回来的人说的,说前面的路已经被冲了,凶险得很。老奴这才改了主意,带着孙女返回大宅的。”


    赵行舟叹了口气,看来外孙子没有夸大其辞,往高平的路果然是断了。


    韩大奶奶却在暗暗咬牙,那个渣男和他的春梅最好被洪水卷走,这两人不是相亲相爱吗,刚好黄泉路上作个伴。


    赵时晴已经从萧真那里知道,赵行舟想拉着她一起去高平,见赵行舟唉声叹气,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人啊,不能太闲。


    “您老想不想发挥余热?”


    赵行舟一怔:“什么?想啊。”


    虽然还没明白何谓发挥余热,但是上嘴唇一打下嘴唇,已经说出来了。


    赵时晴把他领到屋后,那里一个老妇人正带着一群孩子,老妇人看到赵时晴,又看了看跟在赵时晴身边的赵行舟:“二小姐,这就是您派来帮我带孩子的?”


    赵时晴笑着说道:“是啊。”


    她又对赵行舟说:“孩子们的父母都去干活了,原本是孙大娘和狄大娘两个人带孩子,昨天下雨,狄大娘的老寒腿又犯了,下不了床,孙大娘一个人忙不过来,您来了正好,帮着孙大娘一起带孩子吧。”


    没等赵行舟开口,孙大娘就指着他喊道:“你,就是你,快带小胖子去拉臭臭!”


    一个小胖子捂着屁屁跑过来:“快快,要拉裤子里了,快抱我!”


    赵行舟下意识地抱起他,孙大娘指着远处:“茅厕在那边!”


    看到一老一小走远,赵时晴对孙大娘说道:“这老爷子总想着去高平找孙子,您也听说了吧,往高平去的官道都被洪水冲垮了,老爷子过去就是送死,您给他找点事做,别让他太闲。”


    孙大娘赞成:“就是就是,二小姐放心,我保管让他忙得没有时间想孙子。”


    安排好了赵行舟,赵时晴便又去忙自己的事,闻婆婆和小如身上都有伤,小如还有点发烧,这些都是事。


    而萧真的计划还在继续。


    杨凡自己驾着小船找了几个时辰,也没能找到那十条船,他只好回去和柳旺汇合。


    他已经想好如何解释,为了逼真,


    杨凡朝着自己的腿上砍了一刀,又把鲜血抹在脸上和身上,柳旺看到他时吓了一跳,不过他很机灵,很快便明白杨凡为何要这样做了。


    两人带着余下的十船粮食回到黄家庄子,先去见了黎青。


    一进门,杨凡便跪倒在地,爬到黎青脚边号啕大哭。


    “黎头儿,出事了,出事了!”


    看到杨凡一身是血,黎青问道:“你们遇到劫匪了?”


    杨凡哭着点头:“这一路上甚是艰险,担心被劫匪盯上,从后包抄,返程时我和丁稿一商量,便由他带着兄弟们断后。


    一路都很顺利,可是拐过一个弯时,我忽然发现后面的船没有跟上,开始时还以为他们很快就能追上来,可是等了好久,也没见他们过来,我沉不住气,就驾着小船返回去,远远看到那十条船的影子,我便一路追赶。


    可是,可是我还没有靠近,横次里便冲过来一条船,将我拦住,船上跳下几个人来,个个手持刀剑,我虽奋力反击,但是双拳难敌四手,还是被他们打落水中。


    好在我的水性不差,这才捡回一条性命,就是不知丁稿和那些兄弟如何了。”


    柳旺也跟着一起哭:“还有张回,他也在船上!”


    黎青冷冷地看着二人,杨凡的这番话有很大漏洞,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丢了的那十船粮食。


    “这件事太大了,你们先随我去见四殿下吧。”


    可是杨凡和柳旺却连四皇子的面都没见到,四皇子让他们先用艾草泡澡再去见他。


    黎青只好把杨凡说的那番话和四皇子复述一遍,他原本以为四皇子会勃然大怒,却没想到四皇子只是皱皱眉头,问道:“本皇子以前只是听说高平民风剽悍,没想到其他地方亦是如此。”


    从衍州到童州的路上就遇到过一次劫匪,现在童州到惠济仓的路上也有劫匪,甚至就连锦衣卫也不是敌手。


    四皇子有点怕了,万一那些穷凶极恶的劫匪抢到这里来,那可如何是好。


    黎青并不知道四皇子担心的是自己的安危,他说道:“下官准备亲自带人沿河寻找那十条船的下落,您看”


    四皇子的眉头锁得更紧:“黎镇抚还是让下面的人去吧,这种事你不必亲力亲为。”


    刹那间,黎青就明白四皇子在想什么了,担心自己也和那十条船一样,成了劫匪的目标,所以让他留下当保镖。


    黎青只好先退下,另外安排人手去寻找那十条船和那些锦衣卫。


    杨凡腿上有伤,行动不便,柳旺洗了澡回到自己房里便怔怔发呆。


    船没了,说好的一万两银子,连个响声都没听到,就这么没了。


    柳旺和张回不同,他的背后是尤家,他的妹妹是尤大老爷的宠妾,所以他自认为在四皇子面前,比张回更有面子。


    也正因此,与商人交易的事,他交给了张回,自己没有去,却没想到,竟然出了差错。


    杨凡信任丁稿,那是因为他们曾经一起出生入死,而柳旺却不信任丁稿,他现在怀疑,是丁稿和那些锦衣卫在捣鬼。


    张回只是一个没有武功的文弱书生,根本不用劫匪,丁稿要杀他,就像捻死一只蚂蚁。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小厮的声音:“柳公子,庄子外面有人找您。”


    柳旺正烦着,没好气地问道:“是谁找我?”


    小厮说道:“那人自称姓戴。”


    姓戴?


    姓戴的人不多,偏偏柳旺就认识一位,那个和他们做交易的商人就是姓戴!


    他趿上鞋子推开门,问道:“人在哪里?”


    “人被拦在庄子外面,那位戴先生说是您的朋友。”小厮忙道。


    四皇子住的大宅外有兵士守卫,任何人不得靠近,但是庄子外面就只有衙役巡逻,因此那位戴先生想见柳旺,也只能请庄子里的衙役往上面传话。


    柳旺快步出去,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出了庄子。


    那位戴先生头上带着斗笠,帽沿压得很低,看到柳旺,他才摘下斗笠,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果然是那个商人。


    柳旺又急又气,压低声音质问:“究竟是怎么回事,粮食呢,银子呢?”


    商人脸色发青,抖着嘴唇说道:“柳公子,咱们中计了!那些锦衣卫没安好心,他们杀了张公子,抢了银子,还要杀小人,小人和他们说,小人的长随还在宝丰城里等着小人,若是见不到小人回去,定会报官,如果他们愿意放过小人,小人愿意再出五万两,如果还有粮食,小人还能再加价一成,他们心动,让人跟着小人回宝丰城取那五万两,路上小人趁他们不备逃出来的。”


    柳旺眯起眼睛,果然是那些锦衣卫!


    “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商人朝着前面不远处的衙役呶呶嘴:“小人是被他们当成落难的灾民带到此处的,小人就是听他们说,四殿下就住在那高处的大宅子里,便猜到柳公子一定也在,这才托人去请了柳公子出来。”


    柳旺知道黄家庄子里住了很多灾民,都是衙役们四处搜救回来的,商人被当成灾民送到这里也说得过去。


    更重要的是,商人所说和他的猜测完全吻合!


    “好,你在庄子里暂且住下,那些锦衣卫还没有回来,你现在还是安全的,接下来的事,你等我的消息。”


    商人千恩万谢,对柳旺说道:“柳公子,小人对那些锦衣卫说的那番话半真半假,小人的长随的确还在宝丰城,但是小人的银子不是五万两,而是五十万两,并且也不是只有小人的长随,而是还有几个人,这些银子是我们几家凑的,他们也都在宝丰城里。”


    柳旺懂了,就是几个想要发国难财的商人凑在一起,其中这个姓戴的和自己早年有过来往,便派他出面交易。


    五十万两,那可是五十万两啊。


    柳旺跟在四皇子身边见过富贵,可是听到五十万两还是心脏狂跳。


    他回到宅子里,心情依然久久不能平静。


    第279章 螳螂捕蝉(两章合一)


    柳旺越想越恨,恨的不是那些锦衣卫,而是自己。


    他的胆子太小了,那五十万两银子,他只敢想想,却不敢去拿。


    柳旺想到死去的张回,对,他不能不为张回报仇,他与张回是兄弟,他不能让张回就这样白白死了。


    他没有本事,但是四殿下有啊,四殿下一定能把那五十万两全都拿到手里,到时他也能分一杯羹,有了钱,他才能安抚张回的家人,还能为张回选一块不错的福地。


    对,他是为了张回!


    柳旺再也坐不住了,他去见四皇子。


    丢了十条船,若说四皇子心中不忐忑,那是不可能的。


    这是他第一次领这么重要的差事,而且丢的那些粮食还是从惠济仓运出来的。


    四皇子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忍不住看向窗外。


    黎青正和几个锦衣卫说着什么,显然是在安排寻人的事。


    四皇子松了口气,好在还有锦衣卫背锅。


    这些粮食是由锦衣卫押运的,锦衣卫和粮食一起丢了,追责也追不到他头上。


    心中大石没有了,四皇子一身轻松,若不是担心惹上疫症,他都想出去走走看看了。


    他是年轻人,自是闲不住的,这些天迫不得已没有出门,他全身难受。


    正在这时,柳旺求见,四皇子虽然不喜尤家人,但是对于尤家人向他举荐的柳旺还是很满意的。


    柳旺身上没有尤家人的那些臭毛病,聪明伶俐,察言观色,知情识趣,从不会给他找麻烦。


    可是现在面前的柳旺,却是两眼红红,一看就是刚刚哭过。


    “小柳,你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让那些贼人给吓到了吧?”四皇子打趣。


    柳旺煞有介事地四下看看,四皇子挥挥手,屋里的几名内侍默默退了出去,屋门重又关上。


    四皇子笑道:“什么事,搞得神神秘秘的?”


    柳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求您给张回报仇啊!”


    四皇子最不爱听的就是报仇这两个字了。


    报什么仇?


    本皇子能给谁报仇?


    本皇子的两条腿差了两三寸,本皇子也想找人报仇,可是能吗?不能!


    因为把本皇子害成这样的是本皇子的父皇!


    所以别在本皇子面前提报仇,本皇子听着来气!


    四皇子的喜好,没人比柳旺更清楚,看到四皇子眼中的愠色,他继续说道:“殿下啊,张回,张回,他是被那些锦衣卫害死的,还有银子,整整十万两银子啊,都被那些锦衣卫抢走了!”


    四皇子以为自己听错了,张回不是和那些锦衣卫一起,都被贼匪掳走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起来回话!”


    柳旺抹一把眼泪,站起身来,把杨凡丁稿贩卖赈灾粮,杀张回灭口,又想杀死戴先生抢银子的事,添油加醋讲了一遍。


    四皇子脸色大变,难怪他听杨凡说起的时候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明白了,这是因为杨凡在说谎。


    “去把黎青叫过来,本皇子要亲自问问他!”


    柳旺连忙阻止:“殿下,杨凡和丁稿区区小旗,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这可是十万两啊!若说这件事背后无人指使,学生打死也不信!”


    四皇子微微眯起眼睛:“你怀疑他们的背后是黎青?”


    柳旺点点头:“殿下您想啊,除了您以外,有这个能力,有这个胆量的就只有黎镇抚了!”


    这一次四皇子久久没有开口,再开口时,他没提黎青,反而问道:“你说那戴姓商人原本准备了六十万两?”


    柳旺按下心中欢喜,说道:“这是他们几个商家凑的,先用十万两试试水,没想到却遇到黎青这个不讲道义的,让他们白白损失了十万两,那位戴老板还差一点搭上性命。”


    四皇子沉吟片刻,问道:“姓戴的人呢?”


    “他是被童州的衙役们救上来的,如今就在庄子里,您若是想见他,学生这就把他叫来。”


    柳旺说着便要出去,四皇子叫住他:“凭他,还不配让本皇子召见,你去见他,问问他有什么想法,这么多银子,他想带走怕是也难吧。”


    柳旺忙道:“殿下放心,只要这姓戴的不是傻子,也会知道现在谁才能护得住他。”


    对于一个被锦衣卫盯上的商人,能护住他的,当然只有四皇子。


    四皇子挥挥手:“去吧,他若还敢狮子大开口,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柳旺大喜,姓戴的不但不傻,还很会办事,现在他已经走到绝路上了,不和四皇子合作,就等着让锦衣卫吃干抹净吧。


    柳旺兴冲冲走了,四皇子却很激动。


    这不是小钱,这是五十万两!


    不仅是他,就是父皇也不会无动于衷。


    老三和老五跟着甄大公子赚个七八万两,就得意洋洋,若是让他们知道,本皇子出来一趟就能净赚五十万两,他们会气得吐血吧。


    当然,老五现在连和本皇子说话的机会也没有了,至于老三,这趟差事之后,在父皇和母后面前,怕是也说不上话了。


    四皇子越想越得意,而柳旺也没有让他失望,几个回合下来,戴老板只能松口,不但价格谈下来了,而且还答应了柳旺的几个无理要求。


    人在屋檐下,只能委屈求全,否则就别想全须全尾离开庄子。


    晚上,萧真又是半夜三更回到山上,却发现赵行舟正躺在他的床上,鼾声如雷。


    望着床上摊成大字型的人,萧真有一刹那的恍惚,原来太上皇睡觉也打呼噜,而且还是震天价响。


    除了打呼噜,脚也很臭!


    萧真心疼自己的被子,他没有洁癖,但是真心不想再睡臭哄哄的被子。


    萧真推了几下,才把赵行舟推醒。


    赵行舟揉揉眼睛,看到推他的是萧真,没好气地说道:“你知道我今天有多累吗?不要打扰我!”


    翻个身,继续睡。


    萧真无奈,只好出来和大壮他们凑合了一晚。


    次日萧真醒来,已经不见了赵行舟。


    他很想知道,赵时晴究竟给赵行舟安排了什么活,把他累成这样。


    问了几个人,得知赵行舟在帮孙大娘带孩子,萧真便想过去看看。


    可是还没找到赵行舟,就听到孙大娘的大嗓门:“你个死老头子,你磨磨蹭蹭干啥呢,让你给孩子擦屁股,你怎么还没去,孩子玩起屎来了!”


    接着,便听到赵行舟的声音:“你这孩子,怎么玩屎呢,抹得到处都是!”


    孩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孙大娘的骂声又起:“你骂孩子干啥,明明是你的原因,谁让你不给孩子擦屁股了?还不去打水给孩子洗洗?你打凉水干啥?温水温水!你是不是傻啊?”


    萧真忍着笑,转身走了。


    需要你当一个好父亲时,你选择当皇帝;需要你当一个好皇帝时,你选择当道士,好吧,随你。


    萧真连赵时晴的面都没见到,就又匆匆下山了。


    他其实可以不回来的,但是他想让赵时晴知道,他好好的,没有出事。


    哪怕两人不见面,只要她知道他回来过,那就好。


    黄家大宅里。


    黎青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丁稿等人连同那十条船仍然没有找到。


    黎青没有把这事禀给四皇子,他让人将杨凡看管起来,他总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这时,四皇子让人来请他过去。


    “黎镇抚,那十九人可有找到?”四皇子明知故问。


    黎青摇摇头:“仍然毫无头绪。”


    四皇子叹了口气:“一下子损失这么多名锦衣卫,不仅是你,就是本皇子,也是难辞其咎啊,唉,本皇子都不知道回去之后,如何面对父皇,面对韩指挥使。”


    黎青忙道:“这不关殿下的事,是下官之责。”


    四皇子摇摇头:“不,本皇子也有责任,这样吧,黎镇抚,明日你亲自带人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务必把他们带回来!”


    黎青心中起疑,昨天他便想亲自去找人,可是四皇子不答应,担心无人保护自己。


    为何过了一夜,四皇子又改变了主意?


    四皇子却已泪如雨下:“他们和你我一样,都是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他们若是能找回来,无论是否活着,于国于家都是幸事。


    他们活着更好,如果找回来的是尸体,那便是殉职,他的父母妻儿都能拿到抚恤。


    可是如果他们是像现在这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他们又算什么?


    肯定不能算是殉职了,他们的家人怎么办?”


    四皇子越说越伤心,黎青心里也不好受,他没想到,四皇子居然肯为这些普通的锦衣卫着想。


    是啊,哪怕找回来的只是尸体,这也是因公殉职,不仅家人会有抚恤,他们的子侄还能靠着恩荫到锦衣卫继续当差。


    可若是连尸体也找不回


    当然,他也会为他们努力争取,但却困难重重,要看上面会不会追究,一旦追究,那么便是失职之罪,搞不好还会怀疑他们与贼人勾结。


    “好,四殿下放心,下官定不辱使命!”


    黎青带人连夜走了,四皇子终于放下心来。


    以前他事事都要倚仗锦衣卫,差点忘了除了锦衣卫,他还有自己的侍卫。


    这些侍卫都是他王府里的人,其中不乏忠心耿耿的。


    四皇子很快便挑出三十人,由柳旺带队,又捎上老戴,天一亮便出发了。


    黎青只是暂时不在,顶多三五天就会回来,所以四皇子决定,要趁着黎青不在,把事情办好,所以便要来个大的。


    这一次,四皇子直接从惠济仓调出五十船赈灾粮,惠济仓的几名仓大使吃了一惊:“怎么一次性调这么多?”


    柳旺的下巴扬得高高的:“几位大人,你们坐在那里聊着天喝着茶,当然无法理解童州百姓水深火热饥寒交迫,百姓们苦啊,他们的家园被毁,田地被毁,妻离子散,那些孩子饿得肚子鼓起来,你们知道是为何吗?因为他们吃了观音土!


    还有一些百姓,连观音土都吃不到,怎么办?易子而食啊!


    在童州,随处可见饿死的百姓,唉,四殿下忧国忧民,已经病倒了。


    所以,让百姓们吃饱肚子不应该吗?不应该吗?”


    几位仓大使不敢开口了,他们若是再多问几句,那便是心思歹毒。


    惠济仓有粮,但是五十条船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装满,柳旺早就考虑到了,他们今晚要住在这里。


    惠济仓门口便是官驿,这里接待的都是来惠济仓调粮的官差。


    柳旺等人在这里住下,老戴便来见柳旺:“柳公子,您送小人去宝丰城吧,小人要去准备银子了。”


    这也是事先便说好的,柳旺当然不放心老戴一个人去,他派了四个人,说是保护,实为押送。


    老戴是商人,商人就没有不狡猾的,柳旺不能完全相信。


    送走老戴,柳旺又在官驿里摆了一桌,叫了几名官伎坐陪,把惠济仓的仓大使连同管事全都请了过来,一轮酒后,便称兄道弟,亲得不能再亲。


    次日一大早,柳旺的船便排到了第一位,优先装船。


    柳旺亲自监督,忙得满头大汗。


    柳旺并不知道,昨晚他和惠济仓的人花天酒地时,萧真也住进了这座官驿。


    和萧真一起住进来的,还有一个柳旺做梦也想不到的人,黎青!


    那晚,黎青离开庄子,便遇到了一直在等着他的萧真。


    熊熊燃烧的火把,将萧真的脸庞映得似真似幻,不似真人。


    黎青怔怔一刻,他一直很好奇,萧真为何还活着。


    做为镇抚,当年他是亲眼见到过萧真的尸体的。


    那具尸体虽然已经被野兽啃咬得看不出本来相貌,但是那身型和穿着,一看就是萧真。


    可是两年后,萧真却活生生站在他面前,如那天,如今夜。


    “萧大公子,你为何会在此处?”


    萧真微笑:“萧某想请黎镇抚看一出好戏,不知黎镇抚可愿赏光?”


    黎青虽然不知道萧真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还是答应了。


    并非他信任萧真,而是他不相信杨凡的那番话,他需要一个真相。


    他们住进官驿里,很快黎青便知道柳旺竟然也住在这家官驿,而且正在宴请惠济仓的人。


    算算时间,他前脚刚走,柳旺就从庄子里出发了。


    四皇子是故意把他调开,然后派柳旺来惠济仓调粮。


    第280章 找人托底(两章合一)


    黎青并非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子。


    他出身平平,能坐上这个位子,说起来还与萧真和四皇子有关。


    当年,这个位子内定的人是定国公世子邓峥。


    然而那次的石矶山狩猎,邓峥也在其中。


    萧真身亡,四皇子重伤,当日去石矶山的所有人全都受到牵连,邓峥的镇抚之位就这么没了。


    没有了邓峥这个拦路虎,以前想要却不敢要的那些人全都出来了,锦衣卫指挥使路乾烦不胜烦,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提拔了没有背景的黎青。


    因此,无论别人怎么说,黎青自己对于萧真和四皇子,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是这二人的一死一伤成就了他。


    而现在,在他仕途的转折点,这两个人又同时出现了。


    从那日黎青遇到死而复生的萧真开始,他便觉得冥冥之中,他的运气又要来了。


    只是黎青万万没想到,这运气竟然来得有点可怕。


    他伫立良久,四皇子为何会这么做?


    不言而喻,就是为了支开他。


    想到那丢失的十船粮食,黎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四皇子怕是从这件事上受到了启发,不用盗匪来抢,他自己就是盗匪!


    他忍不住看向萧真:“萧公子,四殿下并未亲自出面,此事”


    萧真微笑:“黎镇抚不如先静观其变,你看如何?”


    黎青点点头,到了这一步,他也只能如此。


    次日,五十条载满赈灾粮的大船缓缓驶出惠济仓码头,向着童州而去。


    柳旺望着越来越远的惠济仓,志得意满。


    没有了那些锦衣卫,就连这带着腥臭的河风也清新起来。


    他已经后悔了,上次就不应该和锦衣卫合作,否则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这桩买卖从一开始就告诉四殿下,用的都是自己人,哪怕吃不着肉,也能喝到汤。


    而和那些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合作,他和张回就是弱势一方,任人鱼肉,别说吃肉了,最后连汤都喝不到。


    柳旺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张回的尸体飘往何处了,唉!


    但是柳旺很快又高兴起来,因为他看到了正在拼命朝他招手的老戴!


    宝丰到了。


    离开庄子,老戴不用再戴斗笠遮住头脸,他一身富家老爷的打扮,穿金戴银,脸上还抹了粉,遮住了尚未褪去的乌青。


    汲取之前的教训,这一次老戴除了带了三十名负责搬运的力夫,还带了二十多个保镖,这些保镖个个虎背熊腰、霸气外露。


    和上次那个荒凉的河滩不同,这一次他们的交接地点选在宝丰老码头。


    宝丰有两个码头,大家常说的是新码头,而这个老码头已经多年未用,但是这里交通方便,无论是杀人越货还是劫后逃生都非常便捷,远非那个野滩可比。


    柳旺下船,二十名皇子侍卫立刻紧紧跟在他身后,柳旺忽然觉得自己的形象高大起来,他喜欢这种前呼后拥的感觉。


    “银子带来了吗?”柳旺问道。


    “带来了,全都带来了!”老戴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他指着身后的大汉,道,“亮出来给柳公子看看。”


    大汉们齐齐解开背上的搭裢,从里面取出厚厚的银票。


    其实柳旺是想要现银的,白花花的现银。


    可是老戴没有同意。


    他们长途跋涉来到宝丰,带的就是银票,六十万两啊,如果是现银,那就太惹眼了。


    如果他们把银票换成银子,能换,但是要耽误很多时间,没有哪个银号会在柜上放着五十万两现银,他们想兑银子,最快也要五六日。


    老戴能等,四皇子等不起,五六日的时间,他还没有拿到银子,黎青就回来了。


    因此,一番交涉之后,最后决定以银票交易。


    柳旺挨个检查,每一张银票上都有万金号的印鉴,用的是万金号独一无二的金墨,这个做不得假。


    柳旺一张张查完,银票是真的!


    “好,卸船!”


    五十条船在河中一字排开,力夫们开始往下卸粮,一筐筐的粮食鱼贯卸下,装上早已候在岸上的骡车。


    而不远处的一驾骡车里,黎青放下手里的千里眼,对萧真说道:“就这样让他们把粮食运走吗?”


    萧真说道:“放心,我已经派人跟着了。”


    黎青长长地叹了口气,苦笑道:“我都不知道回去后如何向圣上解释。”


    萧真看他一眼:“黎镇抚只需如实相告,不用解释。”


    该对此事做出解释的是四皇子,不是他黎青。


    话虽如此,可是黎青还是只能苦笑。


    这毕竟是皇帝的儿子,虽说四皇子在永嘉帝面前的脸面远不及三皇子,可是如今圣上能用的儿子也就只有两个,折了任何一个,圣上都不会高兴。


    黎青只是镇抚,他还没有机会直面皇帝,然而,他却早已察觉出来,这位圣上绝非表面上的那位谦和君子。


    黎青又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的发妻早亡,膝下一子一女,犬子名唤方卓,年方十岁,小女名唤慈恩,年方八岁,我出门办差,将他们交由家姐照顾,家姐是外嫁女,应不会被连坐。”


    萧真冷笑:“你自己的儿女自己养,不用托孤,我也没有给人养孩子的爱好。”


    黎青再次苦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一旦圣上怪罪,您能维护一二。”


    这是担心抄家灭门,连累儿女。


    萧真没有说话,他想起了赵时晴,时家又何罪之有呢?


    他拿起千里眼看了一眼,说道:“马上就要卸完了,动手吧,晚了他们就要往粮食里掺沙子了。”


    黎青咬咬牙,箭在弦上,不发也要发!


    望着那一车车的粮食,柳旺脸上紧绷的肌肉终于松弛下来,对老戴说道:“让他们开始装沙子吧,咱们过过数吧。”


    这个过数,当然不是粮食的数目,而是银票!


    刚才也只是看了看真假,却没有点数。


    老戴大手一挥,大汉们把各自带着的银票统一装进一只大箱子里,整整一大箱的银票,看得柳旺眉开眼笑。


    他蹲在地上,开始数银票,一百两一张的银票,整整五千张,柳旺这辈子,上辈子,几辈子加在一起,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银票。


    他激动得双手发抖,一叠银票数了三次还没数对,急得他满头大汗,但这也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


    他真是太开心了,这次的交易非常顺利,五十万两轻而易举就到手了。


    他的大半截身子扎进箱子里,如同一只忙碌的土拔鼠。


    忽然,四周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但是柳旺却没有察觉,他的心、他的神、他的魂全都在这些怎么数都数不完的银票上,四周的一切对他已经不重要了。


    有什么东西扯了他一下,他扭扭屁股没有在意,继续数。


    可是下一刻,他的身体腾空而起,银票从他手里飞了出去,凌空飞舞上下翻飞,柳旺急了,银票,他的银票,飞走了!


    “啊,啊,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天遂人愿,柳旺被重重摔在地上,尾巴骨如同裂开一样,疼得他死去活来。


    而他的脑袋,在这一摔之下却变得清明起来。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便对上黎青那张放大的脸。


    “啊——”


    柳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活见鬼了,大白天大日头,他竟然见到了黎青!


    屁股上传来的疼痛无比真实,让他不得不承认这不是梦,这是现实,这一切都是真的,黎青真的出现在他面前。


    “柳公子,你不解释一下,这些粮食为何会被装到车上?”


    黎青的话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看向柳旺的目光如同在看一只在猫爪下垂死挣扎的老鼠。


    “是是殿下担心走水路会遇到劫匪,便让在下在此处改为陆路,对,陆路更加安全,更加安全”


    黎青冷冷一笑:“陆路能到童州?柳公子能否告诉黎某,通往童州的陆路,有哪一条还没被洪水冲垮?”


    柳旺想给自己一巴掌了,他怎么会找到这么一个弱智的理由。


    童州已经是一片汪洋,哪里还能陆路啊。


    “学生的意思是,是,是先把粮食送进宝丰城,再从宝丰码头换船,对,换船,官粮船太打眼了,还会被那些穷凶极恶的贼匪盯上,而换成民船会更安全更隐蔽。”


    不得不说,柳旺还是有几分急智的,若不是黎青跟他一路,又亲眼看到他差点被银票埋起来,还真会信了他。


    “原来如此,那么柳公子能否解释一下,这些银票又是何处而来,这么多,怕是得有五六十万两吧,怎么,惠济仓除了有粮食,还有银票了?不但能从惠济仓调赈灾粮,还能支取赈灾银子了?”黎青问道。


    柳旺哑口无言,任他口舌如簧,也解释不出这么多银票是怎么回事。


    总不能说四皇子担心皇子府被偷,出门时把全部身家全都带出来了?


    见柳旺胀红脸说不出话来,黎青大手一挥:“将这些人全部拿下!”


    话一出口,黎青才想起,这里没有他的人。


    他赧然,看向萧真。


    萧真点点头,冲着江平使个眼色,江平一挥手,几十名身着便装的护卫和衙役冲上来,向着皇子府的侍卫们而去。


    侍卫们早在柳旺被制住的时候,就已经抽刀在手,但是黎青的出现,让他们没有一哄而上。


    黎青在,锦衣卫就在。


    他们和这些锦衣卫走了一路,对于黎青的那些手下,即使叫不出名字,也彼此混个脸熟,而此时跟在黎青身后的这些人里,没有熟面孔,这些人并非是他们见过的锦衣卫。


    但是这并不代表附近也没有锦衣卫,黎青不可能不带手下出现在此处,那些锦衣卫一定埋伏在周围。


    即使是皇子府的侍卫,他们对于锦衣卫也是心存忌惮的,他们万万没想到,黎青身为锦衣卫镇抚,竟然是光杆一人,这里除了他,没有第二个锦衣卫。


    他们迟疑着没有上前。


    不知是谁忽然发出一声低呼:“天呐,萧真!”


    自从四皇子受伤之后,皇子府里大换血,这些侍卫大多都是那次之后才来的,但是其中也有一小部分是皇子府的老人儿。


    他们见过萧真!


    而此时,站在黎青身边的轩昂青年,不就是萧真吗?


    萧真不是死了吗?


    而其他侍卫,虽然没有见过萧真,但是也听说过这个名字。


    因为这个名字是和四皇子残疾联系在一起的。


    京城里谁不知道这两人一死一残?


    “你没看错吧,萧真不是早就死了吗?”


    “我怎会看错,那就是萧真啊,我还得过他的赏呢。”


    有人忍不住抬起头去看天,今天是个大晴天,红彤彤亮得刺目的大太阳。


    “大白天的,没有鬼吧,不是说鬼不能见太阳吗?”


    而就在他们疑神疑鬼的时候,萧真一声令下,几十名护卫和童州衙役如狼似虎般朝着他们扑了过来。


    刚刚还任劳任怨被他们驱使的力夫们,此时纷纷抽出藏在骡车上的兵器加入战团。


    侍卫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中计了!


    柳旺这个废物!


    从童州出来时,他们也只是知道要调粮食,四皇子让他们一切都听柳旺的,他们也没有多想,直到刚刚,看到柳旺和那个商人交易,他们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们当中的有人骂柳旺不是东西,但也只是在心里骂,既然四皇子让他们听柳旺的,那就说明,四皇子知道这件事。


    他们是四皇子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知道自己要怎么做。


    现在锦衣卫来了,他们除了拼命,别无选择。


    萧真挥剑,砍在其中一名侍卫的肩膀上,那名侍卫吃痛,一边退让一边还不忘问道:“萧真,你究竟是人是鬼?”


    萧真微笑:“我是人!”


    话音未落,手中长剑刺入那人胸膛,那人发出一声闷哼,就做鬼去了。


    黎青挥舞着手中的绣春刀也加入战斗,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他一边厮杀一边高喊:“留活口,务必留活口!”


    半个时辰后,战斗结束,皇子府侍卫大半,余下众人都被用牛皮绳捆了,扔到船上。


    柳旺早已经吓得晕死过去,他一介书生,哪里见过这个场面。


    黎青望着一地狼籍,苦苦一笑。


    “萧公子,我那一对儿女”


    萧真知道他还是想要托孤,不耐烦地说道:“罢了,看你如此畏惧,找个人来托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