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看到孩子就烦(两章合一)
今天是个好天气,难得的晴天。
四皇子终于走出屋子,沐浴在阳光下,他长舒口气,如果不是担心瘟疫,谁会在屋子里不出来的呢。
可是好心情很快便被扑面而来的腐臭妨碍,他恶心到呕吐,服侍他的两位内侍也嫌弃地捂住鼻子:“哎哟,这是什么味啊?”
另一名内侍飞奔着去叫人,片刻之后,味道没有褪去,内侍回来,战战兢兢地说道:“回殿下,刚刚捞上来几具浮尸,您放心,这会子已经拉去烧了。”
内侍们匆忙抬出一只大香炉,香烟袅袅,终于掩去了那难闻的腐臭味道。
四皇子却已经没有了晒太阳的心情,他重又回到屋里,沐浴更衣,又让内侍们关闭门窗,这个鬼地方他是一天也不想待下去了。
“殿下,该用膳了?”内侍们抬了食盒进来。
四皇子懒洋洋地靠在罗汉床上,没有一点胃口:“拿下去,闻着就恶心。”
“殿下,您多多少少用一点,您的身体要紧。”内侍苦口婆心。
“去拿点山楂话梅。”四皇子捂住嘴巴,开口就想吐。
半个时辰后,吃了几块山楂糕和十几颗话梅,四皇子终于感觉好受了一些。
“这山楂糕味道不错,明天多做一些。”四皇子说道。
内侍忙道:“这是钱知州孝敬您的,奴婢让他明天再送些过来。”
四皇子神情淡淡,那个钱知州啊,他都快忘记这个人了。
他有些困,便让内侍服侍着洗漱,早早地躺回床上,头一挨到枕头,便睡了过去。
门外,钱知州小心翼翼地向一名内侍询问:“公公,下官敬献的山楂糕,殿下可用了?”
内侍微笑:“殿下用了三块呢,钱大人有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钱知州抹一把额头的薄汗,为了让四皇子吃上这山楂糕,他可是给了这位内侍一个厚厚的大红包呢。
唉,他要回去拜拜了,但愿萧公子没有骗他,这山楂糕不会要人性命,否则他的小命就到头了。
不过,钱知州还是没有回去拜拜,因为他整晚都在书房里,直到快天亮,也没有等到四皇子中毒身亡的消息,这才倒头大睡。
那几块山楂糕的确没有要了四皇子的性命,却令他噩梦连连。
在梦里他又回到了两年前。
父皇让他邀萧真一起去石矶山狩猎,他心里清楚,这一次他会受伤,会变成残疾,他不想去。
可是他无法拒绝父皇,他先是装病,后来又制造意外,可是无论他怎么做,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回到石矶山,一次又一次被花豹攻击,一次又一次危在旦夕,他挣不开,摆不脱,石矶山就是他的宿命,这是他命中的劫数。
终于,他还是残了,他拖着残躯去见父皇,却看到父皇和三皇子在一起,那副父子情深的画面深深刺痛了他。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为父皇做了这么多,父皇最喜欢的却还是老三。
他握紧拳头暗暗发誓,他所受之苦,一定要千倍百倍用到老三身上。
在梦里,他一次次给老三下毒、暗杀,可是全都失败了。
一道圣旨送到四皇子府,同时送来的,还有一杯毒酒。
他死了,杀他的人不是老三,而是父皇。
毒酒入喉,五脏六腑都似在燃烧,灼痛的感觉太过真实,四皇子大喊一声,从梦中惊醒。
他满身大汗坐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还好,这只是一个梦。
好在他没有继续对付老三,而是选择投靠皇后娘娘。
四皇子为自己的选择而庆幸,如果他像老五那样对付老三,父皇也会赐他一杯毒酒吧,就像梦中那样。
他想到了二皇子,二哥是暴毙,但是现在想来,二哥很可能就是被父皇杀掉了。
虽然朝中封锁了消息,但是他还是打听到了,当初那对在大理寺前敲响鸣冤鼓的老夫妻,就是老二安排的,老二要对付老三,所以父皇就杀了老二。
四皇子心中涌起一股怨气,凭什么啊,大家都是父皇的儿子,也都是庶出,凭什么老三是宝,其他人就是草?
凭老三的生母是乔贵妃吗?还是凭老三的岳父是冯恪?
父皇太偏心了!
四皇子在重重怨念中再次睡去,这一次,龙椅上的人换成了老三,老三做了皇帝!
这让他怎么能忍?
他要造反!
可是尤家却在这个时候出卖了他,尤家为了送姑娘进宫而投靠了老三,他还没来得及造反,锦衣卫就包围了他的府第,他被凌迟处死!
他成了大雍建朝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凌迟处死的皇子!
他也因此被载入史书,千百年后,依然是人们口中的笑柄。
四皇子再一次惊醒,他号啕大哭,为什么啊,为什么他的命这么苦。
父皇不喜欢他,生母帮不上他,外家又出卖了他,他一无所有。
哭了一会儿,四皇子忽然想起了柳旺,谁说他一无所有,他至少还有钱。
太少了,五十万太少了,在梦中经历了一番生死的四皇子,已经不满足这五十万了。
只要他有足够多的银子,就能网罗足够多的能人异士,既然亲情靠不住,他就用金钱来买,千金买骨,他总能买到能够真正助他成大事的人。
他要造反,他必须要造反,否则他的命运要么是父皇的一杯毒酒,要么就是老三的凌迟处死。
他没得选。
在这个普普通通的晚上,四皇子的一个梦,让他大彻大悟,从这一刻开始,他要复仇,要奋起,要反击!
次日,四皇子想起昨天的那几块山楂糕,他让内侍把钱知州叫过来。
四皇子对这位有名的绿帽知州还挺有兴趣的,只不过现在,他的兴趣没在钱知州头顶上。
“钱大人,本皇子听说钱夫人一早就逃走了,可有此事?”
钱知州脸色大变,那个贱人逃走的时候,他压根就不知道。
但是他也从工部官员口中得知,那贱人还想住到四皇子所在的官驿里,被拒后大吵大闹,把他的老脸都给丢尽了。
现在如果不趁机和那贱人划清界限,人多口杂,这件事迟早会传到那些御史耳中,到时参他一本,那他今日守护童州的功劳就全部化为乌有了。
“回殿下,下官与那贱人早已恩断义绝,只差一张休书而已,下官住在衙门里,那贱人独自在外居住,下官已有许久没有见过她了。
自从得知水患的传闻,下官便忙着安排百姓迁离,一日不敢松懈,根本不知那贱人是何时离开童州的。
这件事衙门上下全都知晓,还请殿下明鉴。”
四皇子颔首:“钱大人与夫人关系不睦,本皇子也知道一二,不过,钱大人与夫人一日未曾和离,就一日还是夫妻,夫人的所作所为,还是会算在钱大人身上。”
钱知州吓了一跳,慌忙跪下:“下官冤枉啊,还请殿下为下官做主。”
四皇子使个眼色,内侍连忙上前将钱知州扶起,四皇子说道:“唉,本皇子现在自顾不暇,钱大人想让本皇子帮你,那是找错人了。”
钱知州心中了然,忙道:“殿下有何差遣只管吩咐,下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四皇子眼圈微红,大为感动:“有钱大人这句话,本皇子就放心了,钱大人放心,京城那里本皇子自会为你周旋,绝不会令有功之臣蒙冤。”
钱知州感激涕零,撩袍跪地,朝着四皇子磕了三个响头。
四皇子微笑受了,说道:“钱大人,上前一步,本皇子有话要讲”
山上。
一名护卫惊喜地跑上山来,人还未到,喊声便传进赵时晴耳中:“洪水退了,洪水退了!”
赵时晴迎了出去:“怎么回事?”
护卫将手里的绳子高高举起,指着上面的一个绳结:“昨天水位在这个位置。”
他又指着另一个绳结:“今天在这个位置,退了整整三寸,三寸!”
所有人都沸腾了,洪水终于开始退了!
赵行舟闻讯赶来,他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背上还背着一个孩子,惊喜地对赵时晴说道:“洪水退了,咱们什么时候启程去高平?”
赵时晴摇头:“只是今天的水位比昨天低了而已,就算洪水全部退了,官道也不是一两日就能修好的,您啊,还是安安心心带孩子吧。”
一个老头走过来,拍拍赵行舟的肩膀:“我说老赵头,你一把年纪,怎么身在福中不知福呢,在山上有吃有住,你怎么还想着往外跑呢,还有啊,二小姐对你多照顾啊,给你分配的是最轻松的活儿,你咋还不知足?”
“老赵头”赵行舟欲哭无泪,所有人都说带孩子这活是最轻松的,可是他怎么就没有觉出来呢。
谁能告诉他,哪里轻松了?
他这把老骨头,快要被这群小兔崽子给拆了。
“老赵头,你又偷懒,小柱子的糊糊还没喂完呢,你就跑出来,糊糊都凉了!”
孙大娘的声音在赵行舟背后响起,他吓得一个激灵:“别喊了,我这就去。”
孙大娘继续吼:“不许偷吃,早上陈萍萍的粥被你偷吃了半碗!”
赵行舟夹紧尾巴走得更快,背上的孩子不高兴了,一边哭一边用小手扯着他的头发。
身后传来几个婶子大娘的骂声:“这老赵头太不地道了,连小孩子的粥都要偷吃,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一来就让二小姐给他安排这么好的差事。”
“就是,若是让我去带孩子,保证把孩子们养得白白胖胖。”
“哎哟,这个死老头子啥时候滚啊,他滚了就能换咱们去带孩子了。”
赵行舟咬牙切齿,不滚不滚朕不滚,朕就要占着这个位置,死也不让,朕护不住皇位,难道连带孩子的差事也护不住吗?笑话!
忽然,一股暖流从背后传来,赵行舟脚下一顿,拽着头发的小手终于松开,尿完了!
晚上,直到最后一个孩子被接走,赵行舟才长舒一口气,他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上去,石头被晒了一天,暖洋洋的,很舒服。
今天的晚食是用南瓜干煮的稀饭,配上一块老咸菜,赵行舟喝一口粥,甜丝丝的,好喝。
这时,一个小女娃跑了过来:“赵阿爷,给你的。”
赵行舟认出来,这是陈萍萍。
陈萍萍伸出小手,把一个东西放进赵行舟手里,赵行舟低头一看,竟是一颗鸡蛋。
“赵阿爷,给你吃蛋蛋,你不要偷喝萍萍的粥了。”
赵行舟老脸微红,他看到米粥上有一层米油,忍不住喝了一口,就被孙大娘那个泼妇看到了,嚷得所有人都知道了,他这老脸还要不要啊?
“阿爷不吃,给你吃,乖!”
赵行舟剥开鸡蛋,喂给小女娃吃,小女娃却又把鸡蛋递到他的嘴边:“阿爷先吃,萍萍再吃。”
赵行舟怔了怔,他知道孔融让梨,可是活到一把年纪了,还是第一次有人把吃的让给他吃。
他生下便是皇子,后来是皇帝,再后来又是太上皇,没有人让他,他也没有让过别人。
小手拿着鸡蛋送到嘴边,他下意识地咬了一小口,直到小女娃吃着鸡蛋跑开了,他还在回味着那口鸡蛋的味道。
原来煮鸡蛋这么好吃啊,朕以前竟然不知道。
“给您的,下次别抢小孩子的吃食了。”
一颗鸡蛋出现在他面前,赵行舟抬起眼睛,看到了赵时晴。
赵时晴把手里的鸡蛋往他面前送了送:“还想让我帮您剥吗?我剥的鸡蛋坑坑洼洼,您不嫌弃就行。”
“不嫌弃。”赵行舟说道。
赵时晴便动手剥了起来,她果然剥得不好,赵行舟微笑:“没关系,女孩子就应该娇养。”
他想到了万如意,那个从未见过的女儿,却从未被娇养过。
赵时晴却似乎没想那么多:“您老还挺懂养孩子的,您那些妃嫔有好些住在紫竹观的,要不您挑几个年轻的接出来,让她们再给您再生几个小皇子?”
话外音,您不是没儿子了吗?要不再生几个?
您是想辅佐没出生的小儿子呢,还是流落在外的大孙子。
老来得子自古有之,皇帝六十添子的大有人在。
可是赵行舟却给吓了一跳,连忙摆手:“生什么生?老夫还想多活几年,别和老夫提孩子,老夫现在看到孩子就烦!”
第282章 表哥表妹(两章合一)
赵时晴已经几天没有见到萧真了。
这几日,萧真都是夜半来、天明去,和赵时晴完美错开。
夜里上山危险且辛苦,赵时晴心里清楚,萧真完全可以不用回山上,他之所以每夜回来,就是想让她知道,他很安全。
因此,虽然见不到面,但是赵时晴每每想起,心里便甜丝丝的。
至于赵行舟,他又忙又累,甚至不知道萧真回来过,已经快要记不起还有一个外孙子了。
不过今天晚上,赵行舟却见到了萧真。
萧真比往常回来得早,天一擦黑他就回来了,甚至还和赵时晴一起,陪着赵行舟用了晚食。
晚食是萧真从外面带来的,几个芝麻烧饼和两只酱猪耳朵。
赵时晴惊喜:“咦,你从哪里买的烧饼,现在还有卖烧饼的吗?还有这猪耳朵,我已经好久没有吃过了。”
山上只有肉干,放在粥里一起煮,有肉味,也有营养,但是味道哪里比得上酱好的猪耳朵。
赵行舟也是如此,他曾经一度茹素,不过后来又吃荤了,可能是因为茹素期间并不美好的记忆,加之去吴地曾经饿过肚子,以至于最近这两年他偏爱大荤,若非太医让他控制,他恨不能顿顿大鱼大肉,什么修仙只能茹素,他老人家已经置之不理了。
可是自从到了山上,他能吃到的荤除了鸡蛋,就只有偶尔在稀粥里看到的肉干沫了。
他埋头吃饭,一口猪耳朵一口烧饼,吃得香!
萧真看他一眼,太上皇这辈子可能还是第一次吃猪耳朵吧。
萧真还真是小看太上皇了,宫里的确没有猪耳朵,但是他老人家出去遛达时是吃过的,什么猪头肉猪耳朵猪鼻子,他老人家全都吃过,而且很爱!
萧真回答赵时晴的问题:“烧饼是黄家庄子的厨房里做的,那厨子原本是开食铺的,最拿手的就是烧饼和卤味。他来庄子里避难,也没有闲着,带着儿子女儿在厨房里做事。
钱知州想要讨好四皇子,便让他打了烧饼,做了几样卤味,可谁也没想到,四皇子根本看不上这些粗食,直接就赏给内侍们了。
你们放心吃吧,这些不是从内侍们嘴里抢来的,是我在给钱知州给四皇子送去之前就拿出来的。”
赵行舟原本吃得正香,听了这番话,终于舍得放下筷子:“现在黎民百姓连肉都吃不到,那孽幛竟然还敢嫌弃,他的好日子过到头了。”
萧真微笑:“所以还要您老人家出马。”
“出马?老夫是道家,不讲出马那一套。”
萧真
“那如果他把从惠济仓调出的赈灾粮卖了五十万两银子,这事您老人家管不管?”
听到“惠济仓”三个字,赵行舟的意识终于一点点回笼。
朕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萧真说过,要挖个坑,让那个孽幛跳进去。
唉,这几日太忙了,朕把这事给忘了。
“成了?”赵行舟看着萧真。
萧真点点头:“成了,但是他毕竟是皇子。”
“皇子?他也配?”这几日赵行舟和孙大娘在一起,学了不少骂人的粗话(都是孙大娘骂他的),如果赵时晴没在,他肯定要现学现卖,好好骂一骂。
唉,便宜外孙女还是小姑娘,朕还是忍一忍,不要爆粗口了。
“怎么,你怕了?”他瞪着萧真。
萧真苦笑:“外孙无官无职,如今只是一个死人。”
赵行舟冷哼一声:“明天你去把他拿下,放心,老夫给你压阵,老夫倒要看看,谁敢阻拦?”
赵时晴一听就急了:“您要下山,那孩子谁带?”
赵行舟一怔,是啊,孩子谁带?
“要不让秀秀帮帮忙?”
其实山上还有几个有点闲的老头老太,可是赵行舟不想让他们替班,万一那几个耍赖皮,占着位置不放怎么办?
还是交给秀秀吧,秀秀仔细又温柔,最重要的是,那小姑娘脸皮薄,肯定不会抢他的差事。
赵时晴没意见:“行啊,您自己去和秀秀说,她平时也挺忙的。”
“好好好,老夫这就去和她说。”
赵行舟说走就走,走了几步又回来,拿了一个烧饼:“这个给秀秀带去。”
望着他的背影,萧真一头雾水:“他是想回来继续带孩子?”
赵时晴摊摊手,她也不知道啊,这位带孩子带上瘾了?
萧真冷笑:“他从不是一个懂得负责任的人,年少时有戚太后为他打算,戚太后去世前给他留下几位忠心耿耿的重臣,让他有闲情逸致去修道,太子去世,朝中局势不稳,他没有扫除奸佞,整肃朝堂,却选择禅位,跑去长寿宫躲清闲。
他这辈子惟一认真做事,恐怕就是这几天在山上带孩子吧。”
赵时晴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是啊,萧真说得很有道理,太上皇这辈子唯一一次靠自己做事,就是这一回了吧。
“他带孩子带得不错,虽然频频出错,但是他对孩子很温和,还会给孩子们讲书本上的故事,这些孙大娘不会,所以孩子们很喜欢他。”
萧真笑着摇摇头:“以前他也很喜欢孩子,不过仅限孙子孙女,对我们这些外孙外孙女,他连多看一眼的兴趣也无。”
赵时晴踮起脚尖,伸手去摸萧真的发顶:“缺爱的孩子,姐姐疼你。”
萧真一把握住她的手:“什么姐姐,咱们现在是表兄妹,我是表兄,你是表妹。”
赵时晴斜睨着他:“表哥表妹?话本子里的那种吗?”
两人离得很近,他握着她的小手轻轻一带,纤细的腰身被迫贴近他,少女的幽香扑面而来,萧真耳边又酥又麻,心中一片火热。
“我这个表哥眼里只有你一个表妹,话本子里的也是吗?”
赵时晴俏脸微红,却还是嘴硬:“话本子里的表妹都会心悦一个书生,也有的是心悦一个戏子,而表哥虽然心中凄苦,却还是一如既往地维护表妹。”
萧真语气急促,忙问:“那你呢,可有喜欢的书生?”
赵时晴叹了口气:“我幼时不喜读书,夫子便去师父面前告状,师父拿着戒尺漫山遍野地追我,那时我便想,有朝一日,我有能力了,就把学堂炸掉,再把夫子吓跑,还有那些学问好的,功课好的,统统赶去养鸡养鸭。”
萧真莞尔:“那时你几岁?”
“十岁之前。”赵时晴说道。
萧真后悔了,赵时晴十岁时,他已经拥有放鹤山了,早知道隔壁的白鹤山里有这么一个小可爱,他一定来放鹤山。
可惜,他拥有放鹤山十年,却至今不曾去过。
“那你有没有喜欢过戏子?”萧真又问。
赵时晴想了想:“喜欢过一个。”
萧真的心没来由地悬了起来,问道:“是唱小生的?你不喜欢书生,那这位是唱武生的?”
赵时晴摇摇头:“他叫墨猴儿,是唱猴戏的,在梁地可有名了,每年过年,父王都会让他来府里唱堂会,家里只有我喜欢看他唱戏,他学猴子学得特别像,长得也像猴子,特别好看。”
萧真实在想像不出,一个长得像猴子的人能有多好看。
“那他现在还唱吗?”萧真决定记下这个名字,回头把他请到京城,或者索性买下他的戏班子,让他天天演给赵时晴看。
赵时晴有点伤心:“墨猴儿大前年就死了,他在台上翻跟头,翻着翻着便倒在台上,再也没能起来,那年府里的堂会上没有他,我才知道他死了,还去给他家里送了些银子。”
萧真没想到,说着说着竟然让赵时晴伤心了,他忙道:“表妹你信不信,我也会翻跟头,回头你想看了,我就翻给你看,好不好?”
赵时晴正要点头,她还没有看过萧真翻跟头呢,却听到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俩在做什么?”
两人齐齐回头,就见赵行舟的目光落在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
“你们成何体统?你们是兄妹!”
萧真松开赵时晴的手,没好气地说道:“表兄妹,还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
赵行舟怔了怔,好吧,朕想起来了,一个是佳宜的亲儿子,一个是如意的干女儿,这两个的确不是亲兄妹。
他指着赵时晴:“你姓赵,宗人簿上有你的名字,你是皇室女。”
他又指着萧真:“你姓萧,萧家尚过一次公主,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份,还想有第二次?做梦!”
他不喜欢萧家人,一点也不喜欢。
把佳宜尚给萧氏子,已经是他的极限,现在姓萧的又想娶赵氏女,他老人家不同意!
赵时晴翻个白眼:“我亲爹亲娘亲外公全都同意,我养父也同意,您的意见不算数,略略略!”
“你亲爹亲娘还有你养父全都去世了,你怎知他们同意了?难道他们给你托梦了?”
话虽如此,赵行舟才不相信他们真会给赵时晴托梦呢,只有朕这样有仙根的人,才能得到祖师爷的托梦。
赵时晴理直气壮:“我在他们的牌位前亲口问过他们的意见,他们没有反对,没有反对那就是同意,他们同意了!”
赵行舟:他们若是开口说反对,你怕是已经吓死了吧。
萧真:原来她竟然已经问过他们了,她心里是重视我的。
论吵架,十个赵行舟也吵不过赵时晴。
他气得直喘气,不行不行,回头见到如意,朕要和如意说说,还有梁王府,朕也要和梁王打个招呼,赵氏养大的女儿,哪能白白便宜姓萧的?
若是他们二人成了,这就意味着皇室与萧家第二次结亲,给萧家脸了!
不行!
赵时晴才不在乎他高不高兴,拉着萧真换个地方说悄悄话了,让赵行舟独自一人留在这里吹山风。
次日一早,赵行舟和萧真,这对彼此看不顺眼的祖孙,还是一起下山了。
而此时的四皇子还在睡觉,自从那日被那些浮尸恶心到,他的胃口便一直不好。
好在有钱知州送来的山楂糕开胃,否则他能把自己活活饿死。
这两三日他都是早早就睡下了,每次都是头挨到枕头便进入梦乡。
自从在石矶山出事之后,他再没有这样好眠,每晚躺到床上,他都会想起那次的事故,想起父皇对他的冷落,想起那些捧高踩低,想起给他拖后腿的尤家。
可是最近,他的睡眠却很好,只是梦多了一些。
他已经下定决心,反是要反的,只是早晚而已,他也明白了,即使现在不反,待到老三登基,他还是要反。
既然迟早都要反,那么早反总好过最后被动造反。
若是抢在父皇立老三为太子之前反了,那么这皇位也就没有老三什么事了。
当皇帝?
曾经这是他不敢奢望的,是啊,虽然他现在也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但是他知道,太医知道,父皇知道,大家全都知道,他的两条腿的长短其实是不一样的,他瘸了!
他这样一个四肢不全的人,想要坐上那张椅子,除了造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四皇子不出门,他窝在屋子里,以前是胡思乱想,现在则是专一只想一件事。
那便是造反。
他甚至连登基后的年号都想好了。
还有尤家。
本来,他对尤家只有厌恶,厌恶尤家人的贪婪自私,蠢不自知。
可是现在,他对尤家已经不只是厌恶,还有恨。
那像蛆一样依附他吸血的尤家,竟然出卖他背叛他,谁给他们的胆子?
他想造反,就要先除掉尤家。
四皇子越想越气,因此,他在睡觉之前叫来了陈风。
陈风是他的影卫。
每个皇子都有影卫,多则八人,少则四人。
四皇子只有四位,陈风和他的弟弟陈雷便是其中的两位。
陈雷曾经犯过一个案子,是四皇子保下了他,从此之后,这对兄弟便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了他。
“陈风,你和陈雷一起回趟京城,把尤家三兄弟全都杀掉,这件事要做得干净利落,不能让人怀疑到皇子府。”
他现在童州,尤家死了人,没有人会怀疑到他头上。
陈风领命,和陈雷一起连夜离开童州,往京城而去。
四皇子放下一件心事,安然入睡。
次日他睡到自然醒,在梦里陈风陈雷杀了尤家三位爷,尤家群龙无首,乱成一团。
四皇子长舒口气,杀人使他快乐,尤其是尤家这种白眼狼。
柳旺也该回来了吧。
正在这时,一外内侍急匆匆进来:“殿下,黎镇抚回来了!”
第283章 托底的来了(两章合一)
黎青回来了?
四皇子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柳旺还没回来,黎青竟然先回来了!
“黎镇抚可有找到那些失踪的锦衣卫?比如丁稿?”四皇子低声问道。
内侍摇头:“黎镇抚身边只带了几个随从,没有看到丁稿。”
四皇子松了口气,丁稿等人得了银子,早就远走高飞了,除非黎青和他们是一伙的,否则这辈子也找不到他们了。
是啊,如果黎青真的和丁稿等人是一伙的,那么现在他就不会回来,不仅是那十万两银子,就单单那十船赈灾粮,在现在这个时候,一转手就是一大笔银子。
那十万两只是这十船中一半粮食的价格,如果整船呢,那就是二十万两。
再加上已经收到的十万两银子,这就是整整三十万两。
二十人平分,每人还能分到一万五千两,何况有黎青在,又岂会平分?
黎青得到这么一大笔不义之财,除非他傻了,否则就不会回来。
而现在黎青回来了,证明他没有见到丁稿等人,更没有与他们合伙,他还不知道倒卖赈灾粮的事。
四皇子叹了口气,这几天梦境重重,连他也变得疑神疑鬼起来了。
黎青什么都不知道,哪怕下一刻柳旺回来,本皇子也有信心瞒过黎青。
内侍嘴巴动了动,他其实想告诉四殿下,黎青带回的那几位随从,好像以前没有见到过。
可是他正想开口,却听到四皇子说道:“在小花厅里熏上艾草,让黎青在里面熏一熏,半个时辰后,本皇子再去见他。”
黎青是从外面回来的,谁知道他有没有染上疫症,此处是四皇子起居之处,自是不能让他进来。
还是本皇子纡尊绛贵,到小花厅去见他吧。
内侍连忙出去安排,刚刚想说的话也被抛到脑后了。
半个时辰后,四皇子蒙着口鼻走进小花厅。
小花厅里刚刚熏过艾,味道还未散尽,熏得人头疼。
四皇子强忍着拔腿就走的冲动,坐到上位,对黎青说道:“黎大人,可有找到那些手下?”
黎青摇头:“下官无能,未能寻到他们。”
四皇子叹息:“黎大人节哀,待到本皇子回京之后,一定会在圣上面前为他们美言。”
此时此刻,四皇子心里的小人正在疯狂吐槽:美言个屁!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不判他们满门抄斩,那十船粮食的事情谁来顶锅?
再说,本皇子也没有冤枉他们,他们的确奸守自盗,抢粮抢银,他们该死!
这些人都是黎青手下,黎青难辞其咎,这锦衣卫镇抚的位子肯定保不住了。
四皇子的思绪飘了出去,让谁坐这个位子呢,本皇子要好好筹谋一下,这是个肥缺,如果能安插一个自己人,对本皇子要图谋的大事便是一份强大助力。
想到这里,四皇子便没有心情再应付黎青了。
以前看在黎青是锦衣卫镇抚的面子上,本皇子给他几分体面,可现在,他自身难保,本皇子也没有必要再应付他了。
他打个哈欠,对黎青说道:“黎大人舟车劳顿,好好休息,本皇子还要看看舆图,先行一步,黎大人自便。”
四皇子说走就走,小花厅里转眼只余下黎青一个人。
黎青嘲讽一笑,看舆图,恐怕是回去睡回笼觉了。
刚刚他来的时候,遇到了两名工部官员,两人有要事要见四皇子,可是四皇子让他们沐浴更衣,甚至还让太医给他们诊了脉,确定他们没有染上疫症,他们是昨天下午回来了,这一番折腾之后,直到现在也没能见到四皇子。
工部官员在前线修堵河堤,他们大老远赶回来,那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禀告,四皇子却迟迟不见,这拖延的不仅仅是时间,还有童河两岸无数百姓的身家性命。
黎青走出小花厅,回到他住的小院,他带回的几名随从都在这里。
小院门口,锦衣卫中的几名亲信正在等着他。
大家簇拥着他进了院子,一进院子,便将院门关上,黎青问道:“这几天有什么事吗?”
一名亲信说道:“您前脚刚走,四殿下就派了柳旺出门,还把自己的侍卫也给了柳旺,属下悄悄打听,得知他们是去惠济仓。”
黎青点点头:“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还有其他事吗?四殿下的状况如何?”
另一名亲信说道:“这几日四殿下胃口不好,总是恶心,精神不济,懒散嗜睡,除了钱知州以外,他没有见过其他人,就连工部的人也没见。”
黎青一怔:“钱知州?四殿下见过钱知州?”
据他所知,四皇子很看不上这位绿帽知州,之前钱知州几次求见未果,便老老实实留在庄子里,没有再来打扰。
“可知四殿下为何会召见钱知州?”
亲信说道:“好像是四殿下胃口不好,钱知州送来的山楂糕得了他的喜欢。”
黎青微微眯起眼睛,与四皇子相处了一段日子,他对四皇子也了解一二,只是几块山楂糕,可不会让他改变喜好,他一定是在钱知州身上看到了可利用的价值。
“杨凡呢?这几天可有人去见过他?”
黎青信不过杨凡,因此,他临走之前,让亲信将杨凡严密看管。
“柳旺要见他,被属下阻止了,柳旺走后,四殿下身边的公公送过补品,说是四殿下赏的,属下悄悄给埋了,没敢给杨凡用。”
黎青微笑,其实他心里清楚,有锦衣卫在此,四皇子再蠢也不会派人毒杀杨凡灭口。
即使他想让杨凡死,也不会让人打着他的旗号下毒。
另一名亲信说道:“昨天半夜有两个人从这里离开,身手很好,属下没能追上,看身形,像是陈风和陈雷。”
黎青又是一怔,萧真和他说,四皇子会派影卫回京城。
难道让萧真说中了?四皇子真的把自己的影卫派去京城了?
去京城做什么?
要知道来时临时修好的那座桥又被冲垮了,没有皇子通行,那座桥一时半刻是修不好的,除非有非回不得的原因,四皇子是不会把影卫派回去的。
而且,那是影卫!
四皇子也只有四名影卫而已,如果派回去的人是陈风和陈雷,那么四皇子身边就只余下两名影卫了。
对于四皇子这么怕死的人而言,这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确定是陈风和陈雷?”黎青再次确定。
那名亲信说道:“属下当年曾和陈家兄弟在一起训练过三个月,而且我们还是同一个组的,那个陈雷是个刺头,陈风又喜欢为他出头,连带着我们全组都要陪着他们一起受罚,因此,属下对他们兄弟印象深刻。”
黎青想起来了,这名亲信当年曾被挑选参加过影卫的集训,只不过没有通过考核,三个月后被刷回到锦衣卫。
身为锦衣卫,黎青对这两兄弟有些了解,陈风和陈雷不仅是刺儿头,而且下手极狠,只因在街上听到酒鬼说的几句醉话,陈雷就杀了自己的妻子,这个案子是四皇子出面为陈雷摆平的,因此,这两兄弟对四皇子死心踏地。
不过,做为影卫,陈风和陈雷鲜少露面,若说锦衣卫中有人能根据背影就能一眼认出他们,想来也只有那个曾经和他们一起挨罚的亲信了。
黎青说道:“辛苦你们了,接下来等我的吩咐。”
几名亲信退出去,黎青走进其中一间屋子,那几名跟着他回来的亲随都在这里。
他还没有开口,其中一个人就问道:“怎么样,他和你都说什么了?”
这几名亲随都是萧真派给他的人,他全都不认识,又因为萧真的手下这些日子常和衙役们打交道,因此,庄子里有人认识他们,因此,为了掩人耳目,这些人全都戴着人皮面具。
身为锦衣卫,黎青见过人皮面具,但是他见过的比较粗糙,就是所谓的一眼假。
而这些人戴的人皮面具,制作非常精良,足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黎青暗中惊叹,也不知道这位神出鬼没的萧大公子从何处得来的这种好东西。
他甚至有所怀疑,是不是萧真假死,然后戴着人皮面具混迹京城。
而此时问话的这个人,虽然顶着一张中年人的脸,但是他的声音却透着苍老。
黎青不解,萧真为何会派个老头跟着他。
这一路上,这个人不曾开口,因此,直到此时,黎青才知道这人上了年纪。
他说道:“四皇子只是让我节哀,并没有多言。
据说他这些日子精神不济,胃口也不好。”
那老人一听就怒了:“精神不济,胃口不好?他以为他是来享福的吗?那两名工部官员摆明有重要的事情等他定夺,他却避而不见,这个废物!”
黎青遇到那两名工部官员时,他们也在场,那两名官员说的话,他们全都听到了。
黎青怔住,这人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骂四皇子是废物。
虽然这是事实,可是当众说出来
他说道:“刚刚收到消息,四皇子派了两名影卫离开,很可能是回京城了。”
其中一名随从问道:“少了两名影卫,你们锦衣卫能否将他一举拿下?”
黎青一怔,问道:“要锦衣卫拿人吗?难道不是你们动手拿人吗?”
那名随从笑道:“黎镇抚,难道您以为我们跟着您一起来这里,是来抓人的?”
黎青:“难道不是吗?”
让他亲手抓四皇子,他没有底气啊!
没有圣旨,他敢抓皇子?
别说是他,就是锦衣卫指挥使路乾来了也不敢。
在此之前,他真的以为萧真让这几个人跟着他一起回来,就是想要让他打掩护,然后让这几个人把四皇子拿下。
就这,他也是做了被抄家灭门的打算,下了狠心。
那名随从摇摇头:“非也,非也,萧大公子让我们和您一起回来,是让我们给您托底的,不是帮您抓人的。再说,我们无官无职的,有锦衣卫在此,也轮不到我们抓人吧。”
黎青张口结舌,他没有听错吧,这些人是来给他托底的?
就凭他们,给他托底?
“你们知道没有圣旨,擅自捉拿皇子,这是欺君之罪吗?”
几名随从点头:“知道啊。”
“欺君之罪不仅抄家灭门,搞不好还会诛九族,你们知道吗?”
几人又点头:“知道啊。”
“萧大公子还让你们来托底,你们托得起吗?”
没等别人开口,那个老头先说话了:“老夫托得起。”
听着那个苍老的声音,不知为何,黎青忽然有想要跪下的冲动。
他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难道是那个人?
他怎么忘了,萧真不也是那个人的血亲吗?
他入职锦衣卫只有十年,他入职时,那个人早已离开了皇城,他无缘得见。
黎青的心怦怦直跳,虽然还有种种不确定,可是直觉告诉他,他的机会又来了!
上一次机会,还是萧真死的那一次,萧真死,四皇子伤,邓峥内定的位子没了,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受了连累,而他就是那次惨剧中唯一的受益者,他做了镇抚,从此踏上青云路。
而这一次,对他而言很可能又是一个机会,一个更大的机会。
但是上一次他是躺赢,而这一次幸运和危险并存。
万一他的猜测是错的,那他,和整个黎家,都将万劫不覆!
可若他猜对了呢,这个老头就是那个人,那
黎青忽然想起那日萧真说的那句话:“罢了,我找个人给你托底!”
黎青心快加速,他看向那个顶着假脸的老人,如同看着自己年少时暗恋的姑娘。
赵行舟吓了一跳,这眼神,怎么像是犯花痴?
“你你你”
黎青上前一步,撩起衣袍,忽然又想到什么,双手抱拳:“下官定不负使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完,他转身,昂首挺胸,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屋里几个人面面相觑,江平说道:“他就这么走了?不讨价还价了?”
许乐:“我就说嘛,能在锦衣卫熬出头的,全都不是正常人。”
赵行舟习惯性地去摸胡子,结果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为了配合这张假脸,他把他的山羊胡子剃掉了。
第284章 行动(两章合一)
黎青出了院子,便叫上自己的几名亲信,又点了十五名锦衣卫,共计二十人。
此番出京,他带了五十名锦衣卫,除去被关起来的杨凡,以及丁稿等十九人,现在还有三十人。
这三十人中,有五人是家中独子,三人尚未成亲,还有两人刚刚成亲,尚无子嗣。
黎青让这十人负责守住大宅通往庄子的道路,他则带上另外二十人直奔四皇子居住的院落。
护送四皇子的队伍里,除了五十名锦衣卫,还有五十人,这五十人中包括皇子府侍卫三十人,工部衙役二十人。
其中二十名工部的衙役全部跟随官员们去了前线,而皇子府的侍卫中,又有二十人跟着柳旺去了惠济仓,余下的十人当中,有四人负责守大门,还有六人此刻都在四皇子的院落里。
守大门的四个人还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见来了十名锦衣卫,问道:“你们要出去啊?”
带头的锦衣卫说道:“镇抚大人有令,警戒升级,由我等协助你们守在此处。”
四人一怔,忙问:“警戒升级?什么意思?该不会是那些灾民要造反了吧?”
锦衣卫们心道,看来你们也知道老百姓们快要被逼得造反了啊。
“可能是吧,镇抚大人没说,我们也没敢问,只管听令便是。”
这四人虽是王府侍卫,可是四皇子府以前是所有皇子府里最没有存在感的,也就是最近半年才渐渐好起来,而且能被四皇子视为亲信的,全都跟着柳旺去惠济仓了,现在留下的,尤其是被派来看大门的,本就是侍卫中的底层。
锦衣卫名声在外,又嚣张惯了,这四名侍卫自觉低人一头,锦衣卫说来协助他们守大门,他们只能道谢,哪里还敢多问。
而那边,黎青带着二十名锦衣卫直奔四皇子的院子,刚才他来的时候已经留意到了,门口有两名侍卫,门房里有一名负责通传的内侍,另外四名侍卫,都在院子里,随时听候调遣。
门口的两名侍卫见黎青带着一队锦衣卫过来,有些诧异,平素黎青每次来见四皇子,顶多只带两名手下,而且这两名手下也不会进院子,就只是在外面候着。
可是今天,黎青走到门口时,那些锦衣卫却不像是要候在外面的,竟是把他们二人团团围住了。
两名侍卫飞快地交换了眼色,正要开口,便听黎青说道:“识相的自己躺下!”
二人的心悬了起来,黎青要造反吗?
见二人站着不动,黎青使个眼色,两柄绣春刀便朝着二人挥了过来。
一人立刻抽刀,而另一人却抢在绣春刀挥落之前倒在地上。
刀只出抽出一半,绣春刀已然挥下,那人被砍倒前大喊一声:“来人——”
血花四溅,黎青一脚将他踢开,在院子里的四名侍卫还没有冲出来之前,带着众人冲了进去。
那四人听到门外的呼声,正要冲出去,迎面与黎青撞上,黎青喝道:“挡路者死!”
四皇子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小册子,正看着摆在桌子上的六枚铜钱出神,怎么会是大凶呢?一定不准,再来一次。
他把六枚铜钱重又拿在手里,摇了摇,洒到桌上,又翻开小册子查看,竟然还是大凶!
四皇子的呼吸浓重起来,不准,要算三次,再来!
他将铜钱一枚枚捡起,捡到第五枚时,一名内侍冲了进来:“殿下,黎、黎镇抚来了!”
四皇子不悦:“他怎么又来了,他说了有什么事吗?”
“不是,黎镇抚他,他”
内侍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屋门被从外面撞开,二十名锦衣卫分成两列冲了进来,而黎青走在最后。
叮叮当当几声脆响,四皇子手中的铜钱落在地上。
“你们,你们谁让你们不通传就进来的,出去!全都出去!”
黎青站着没动,那些锦衣卫同样没动。
四皇子终于反应过来,黎青来者不善!
“来人,护驾!”
两名影卫无声无息出现在四皇子身边,护在他的身前。
黎青轻笑:“四殿下,您果然把陈风和陈雷派回京城了,看来现在对您而言还有比赈灾更重要的事啊。”
四皇子脸色铁青,他经历过生死,险些成为边缘人,是靠着他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只是他的注意力都在父皇和几个兄弟身上,他从未留意过这些小人物,是的,黎青虽然是锦衣卫镇抚,可他没有背景,并非勋贵出身,在四皇子眼中,黎青只是路乾的一条狗而已。
堂堂皇子,虽然也怕被狗咬到,但是狗就是狗,他又怎会在意一条狗呢。
所以即使黎青忽然带人冲进来,四皇子想到的也是黎青和这些锦衣卫目中无人,没把他这位皇子放在眼里而已。
可是现在,迎上黎青深不见底的眼眸,他明白了,黎青要造反!
“黎青,你可知道这是欺君之罪?”
黎青嘲讽一笑:“殿下是不是还在等柳旺带着五十万银子回来复命?”
四皇子大骇:“你,你怎么知道的?”
黎青冷哼一声:“当然是因为柳旺连同您派给他的二十名侍卫全部落网了,对了,他们是在与商人交易的时候落网的,人赃并获!”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在胡说,你在胡说,焦然,熊传,杀了他!”
焦然和熊传便是那两名影卫,影卫大多是从锦衣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比如之前的陈风和陈雷便是如此,不过焦然和熊传却不是,黎青不知道这二人的来历,更不知这二人武功深浅。
但是此时,黎青来不及多想,这一战,必须胜。
“兄弟们,上!”
这不是黎青成为锦衣卫后经历的最惨列的战役,但绝对是最凶险的。
半个时辰后,这场战役以两名影卫一死一伤,锦衣卫死四人,伤十人结束,黎青身上脸上也多了几个伤口,好在都是皮外伤,他没有在意,铁钳般的大手,牢牢地反剪住四皇子双手。
四皇子万万没想到,黎青不但抓了他,而且还从怀里掏出一根牛皮绳,将他捆了起来。
“大胆,给本皇子松绑!”
四皇子用力挣扎,可是不知为何,他越是挣扎,那牛皮绳便越是紧实,深深地勒进肉里。
被牛皮绳紧勒的痛楚远远比不上当年他经历过的伤痛,但是最令他痛苦的是此时此刻受到的羞辱。
他是堂堂皇子,他出身赵氏皇族,他的父亲是皇帝!
他本应高高在上,受万民景仰,可是现在,他却像囚犯一样五花大绑。
下令绑他的不是皇帝,而是低贱的锦衣卫,是一群狗一样的东西!
“父皇会将你们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你们等着被诛九族吧!”
四皇子咬牙切齿,黎青虽然没有理他,可是他说的每一个字,却像锤子一样捶到黎青的心里。
是的,如是这一局他赌输了,便是如四皇子所说,他和这二十人,都会被凌迟处死,即使不被诛九族,抄家灭门也是跑不了的。
但如果赌赢了呢?
等着他们的又会是什么?
黎青不敢去想,但是无论如何,也会比现在好。
黎青知道,从杨凡和丁稿答应与柳旺等人同流合污那一刻起,身为锦衣卫镇抚的他,便无路可选。
那两个混蛋把他的路都给堵了,要么他回京领罪,给四皇子做替罪羊,要么就和萧真合作,把事情闹大,让四皇子的丑事大白于天下。
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他没得选,只能硬着头皮上。
好在萧真给他留了一线生机,把那个能给他托底的人送过来了。
黎青长舒口气,大手一挥:“把那些内侍全都绑了,再去通知钱知州,让他把手下能用的衙役全都集合起来,在庄子里待命!”
自从昨天四皇子召见过他之后,钱知州便坐立不安。
四皇子说,不但不会把钱夫人独自逃走的事情算到他头上,而且还会把他安排进六部或者大理寺。
当然,如果碍于岳家的关系,他不想留在京城,那也没关系,路陵知府任期已满,明年便会调回京城,只要他愿意,四皇子可以帮他运作,让他借着童州赈灾领功,升任路陵知府一职。
钱知州的任期也快要满了,如果不是这场水患,他只要躺平就能混到任满。
可是现在,水患来了,机遇和风险也一起来了。
钱知州是进士出身,每一个进士在初入官场时都是意气风发。
可是这些年来,钱知州的凌云志早就在绿帽加顶中磨没了,他现在只想任满后找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启全部的生活,至于这个地方是好是坏,于他而言,只要不是降职,他都能接受。
但是四皇子承诺给他的太有吸引力了。
他不想进京,可是路陵知府这个位子太肥了。
上一任路陵知府是冯恪的门生,那位是要进六部的,路陵知府这个位子也只是过渡,这个位子,钱知州以前想都不敢想,当然,想了也是白想,轮也轮不到他。
但是现在四皇子却说,那个位子能给他运作。
钱知州捂着自己的心口,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要相信不要相信。
原本连正眼都懒得看他的人,忽然给他画大饼,还能是什么事?一定是掉脑袋的事啊!
钱知州想到萧真对他说的那些话,萧真虽然没有明说,可是他也能猜到,四皇子一定在打赈灾粮的主意,那位是想发国难财。
他知道他那个便宜长子被萧真带走了,那个野种既是他的耻辱,同时也是他的把柄。
可现在这个把柄在萧真手上,不仅如此,萧真手里还握着他其他的把柄,他不敢得罪这位。
所以萧真让他把那些山楂糕给四皇子送过去,他照做了。
萧真说,只要他照做,就一定会看到好处。
与在四皇子给他画大饼了,这就是他能看到的好处吗?
这大饼虽然好,可是要用命来换。
四皇子要打赈灾粮的主意,就绕不开他这个童州知州,所以四皇子要把他拉进去,让他听命,当然,如果这件事出了差错,闹出乱子,最后背锅的也是他。
可是萧真已经插手了,萧真连让百姓迁离那么难办的事都能办成,想把这件事闹大,又有何难?
所以如果他答应了四皇子,最后倒楣的那个也是他。
可是四皇子开出的条件太诱人了。
钱知州在屋里走了一圈又一圈,幕僚被他转得头晕,正想劝几句,一名长随进来,说道:“大人,锦衣卫来传信,四殿下让您调集所有衙役,在庄子里待命。”
钱知州一怔:“这是四殿下的命令?是谁来传信的?”
长随说道:“是锦衣卫。”
钱知州挥手让长随退下,他双眉紧锁,又继续转圈圈。
幕僚问道:“大人,可是有何不妥?”
钱知州说道:“四殿下的命令,为何来传信的不是内侍或者皇子府的侍卫,而是锦衣卫呢?”
幕僚也不知道,他试探地问道:“或者这是四殿下和黎镇抚共同的决定,所以才派锦衣卫来传信?”
钱知州叹了口气:“也只能是这个原因了,你去传令,让在庄子里的衙役们全都来这里集合。”
片刻后,二十九名衙役全都来了,这并非州衙的全部衙役,还有一批人在外面搜寻活人打捞死人,这二十九人,是今天留在庄子里的所有人。
钱知州看着面前的二十九人,怔怔发呆。
他总觉得今天的事,有哪里不对劲。
他对幕僚说道:“你去问问,看看四殿下有何吩咐。”
幕僚是见不到四皇子的,他能做的,就是给内侍塞点银子打听消息。
可是今天幕僚连大宅都没能进去,就被锦衣卫拦下了。
“让你们候着就候着,不要擅自走动,只管等吩咐便是。”
于是钱知州和那二十九名衙役成了木头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动了。
而此刻的大宅里,黎青亲自推搡着五花大绑的四皇子回了他住的小院里,他把四皇子往那几名随从面前一推,说道:“人带来了,接下来怎么办?”
第285章 欺君(两章合一)
四皇子并没有被堵嘴,他只是四肢被绑,嘴巴还是自由的,如他这般的人,绝对不用担心他会咬舌自尽,因此,下巴不用摘下来,嘴巴也不用堵住。
四皇子在黎青把他带到小院子的那一刻便心知肚明。
黎青这个老小子,果然只是一只狗,他的背后还有主子!
本皇子猜得没错,只凭黎青,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造反。
本皇子倒要看看,黎青的主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于是四皇子看到了那几名随从,穿粗布麻衣,头发随意挽个发髻,连根簪子也没有。
最重要的,他们身上的粗衣短打,明显是下人穿的。
不对,皇子府的下人都不会这样穿,这穿着,也只配在皇子府里倒夜香。
黎青这点出息!
没错,虽然四皇子此时此刻五花大绑,他也嚣张得像只横着走的大螃蟹。
他一定神,便对上一个干巴瘦的中年人。
那人正在看着他,脸上看不出喜怒,但是那双眼睛却令四皇子很不舒服。
这双眼睛是在上下打量他,目光里透着轻蔑。
“把你的眼睛挪开,滚一边去!”四皇子没好气地吼道。
那人非但没有听话的挪开眼睛,反而恶狠狠地瞪着他:“鹰钩鼻,好丑的鹰钩鼻!”
四皇子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摸自己的鼻子,可是无论胳膊还是手,全都被捆得牢牢的,动弹不得。
这个贱人竟敢说他的鼻子丑?
他这可是鹰钩鼻,是他从小就引以为傲的鹰钩鼻!更是他脸上长得最像父皇的地方。
“下贱的东西,你懂什么?只有龙子凤孙才配有本皇子这样的鼻子。”
中年人,也就是赵行舟,闻言气得不成,恨不能把这个鹰钩鼻一拳打扁。
“龙子凤孙才配有这样的鼻子?来人,把他的鼻子打扁!”
今天这个鼻子必须打扁,朕看着辣眼。
另外几名随从面面相觑,出来的时候萧真叮嘱过,只要这老爷子不提什么离谱的要求,他们都能满足。
四皇子杀不得,至少在回到京城之前,他都不能死。
只是打扁鼻子而已,打不死人的,不属于离谱的要求,当然可以满足。
江平率先出手,四皇子猝不及防,被这一拳砸得直挺挺倒了下去。
黎青吓了一跳,连忙弯腰查看,四皇子没被打死,但是鼻梁有一截歪向一旁,这显然是鼻梁断了。
“几位手下留情,四皇子还要回京城呢,万一伤得太重,连陛下也认不出来,那就不太好了。”
江平等人只是按照赵行舟的吩咐给四皇子重新塑了一个鼻子而已,这自是不属于大事。
宅子里便有随行太医,不过现在已经被勒令在屋里不要出来了,黎青也不想去找他。
没有太医,四皇子的伤连包扎都没有。
他疼得死去活来,咬着牙坐在地上,看着那个让人打他的中年人。
那人只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件垃圾,满满都是鄙视。
“你们等着,父皇一定会重判你们,让你们充军发配,满门抄斩!”
可惜鼻子受伤了,这让四皇子说话的声音有些含胡。
可偏偏赵行舟听懂了。
这个野种,竟然还想抄老夫的家,你等着!
“你们当中谁的字写得最好?”赵行舟看向那几名随从,几人摇头,他们都是护卫,舞刀弄枪他们在行,写字?上次拿笔是哪年来着?
见这几人那副没出息的样子,赵行舟很嫌弃,他看向黎青:“你会写字吗?”
“会,但是写得不好。”
“你们锦衣卫里就没有写字写得好的?”赵行舟问道。
黎青摇摇头,他知道要写的是什么,搞不好就是砍头的罪责,今天兄弟们跟着他已经冒了大不违,就不要再牵连他们了。
“锦衣卫都是武人,顶多读了几年书,识字而已。”
赵行舟无奈,这些人只会砍砍杀杀,几十号人,竟连一个字写得像样的也找不出来。
赵行舟点点头:“算了算了,取文房四宝,黎青,你来审,老夫来写!”
黎青心中一动,太上皇亲自写?
好,太好了!
身为锦衣卫镇抚,黎青审问过不少人,但还是第一次审问皇子。
他当即便在自己住的小院子里升堂审问四皇子。
锦衣卫出身的人,最擅长的不是审问,而是用刑。
但是这显然不适用于四皇子,黎青只能平心静气开口审问。
“四殿下,请问您的亲信柳旺去了何处?”
四皇子心中愤怒,他那高贵的鼻子被打坏了,他要见太医!
“本皇子的事,轮不到你这只狗来质问。”
黎青不急不徐:“柳旺带着二十名王府侍卫,去惠济仓提粮,可有此事?”
四皇子冷笑:“你们不是全都知道了吗?有什么可问的。”
黎青说道:“四殿下不说也没关系,反正柳旺连同那二十名侍卫,如今已经落网,人证物证齐全,对了,那名商人姓戴对吗?。”
四皇子大骇,他们竟然连那名商人姓甚名谁都查到了。
“柳旺呢,他在何处,让他来见本皇子!”
黎青微笑:“柳旺没在庄子里,不过,他活得好好的,此刻正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黎青像是忽然想到什么:“那名姓戴的商人也来了,就在这里。”
他一指蹲在角落里的一名随从,那名随从快步上前,和其他人不同,没用人皮面具,从头发到五官,全都他自己的。
此人正是那名姓戴的商人。
“四殿下,小人还是第一次和您见面,但是小人可以肯定,您一定知道小人是谁,柳旺和小人谈生意时,打的就是您的旗号。”
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黎青背后站着的人是不是老三,但是四皇子心里清楚,倒卖赈灾粮这件事,是万万不能认下的。
“柳旺?那只是本皇子的门人,他不能代表本皇子,若是阁下真的和柳旺谈过生意,那一定是被他给骗了。本皇子与他们不是一路人。”
赵行舟越写越气,这件事必须要让柳旺出来当场对质。
四皇子记着鼻梁上传来的疼痛,他吼道:“快给本皇子松绑,快!”
黎青不动声色,对其中一名随从说道:“劳烦和门口的人说一声,请钱知州带人过来。”
四皇子一怔,什么意思?怎么还让钱知州过来?带什么人?
没等他明白过来,那名随从已经飞奔着走了。
片刻之后,钱知州便气喘吁吁过来,在他身后,两名衙役架着一个人。
看到那个人,四皇子脸色大变:“柳旺?你这是怎么了?”
柳旺苦笑:“四殿下,学生对不起您,五十万两银子,全都没了!”
黎青轻笑:“四皇子,现在可以认罪了吗?”
四皇子面沉如水,咬牙切齿:“蠢货,都是蠢货!”
他的目光在黎青连同那些随从脸上一一扫过,冷声说道:“就凭你们几个,还想扳倒本皇子?做梦!
我是皇子,是皇子,是君,你们不配审我,更不配给我定罪!”
“那老夫呢,老夫配吗?”
一直执笔记录的赵行舟,忽然直起腰板,直勾勾看着四皇子。
四皇子一怔,哈哈大笑,嘴巴扯到鼻子,疼得他眼泪直流。
“你以为你是谁?猪狗不如的贱人!”
赵行舟这辈子,还没被人骂过猪狗不如、贱人。
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以为这是在骂别人。
当然,他很快就明白过来,气得伸手就把揭脸上的人皮面具。
可是一下、两下、三下,那面具就像是长在脸上,根本摘不下来。
江平见了,小声说道:“这面具要用药水才能揭下来。”
赵行舟:给我戴上时也没说这东西不好揭啊,这不是骗人吗?早知如此,老夫才不要这劳什子的面具。
“你倒卖赈灾粮,罪无可赦,谁都帮不了你。”
四皇子都想学那些后宅妇人晕倒在地,无奈鼻子太疼了,疼痛令他的大脑无比清醒,他根本晕不过去。
“本皇子倒卖赈灾粮又能如何?这本就是我皇家的粮食,当儿子的倒卖父亲的东西,从中赚点小钱,这又能如何?你们又能奈我何?”
这种事的确很多,但是这一次的是赈灾粮。
四皇子骄傲地环视屋里的这几个人,目光里都是鄙视。
他的目光落在钱知州脸上,嘲讽地说道:“钱知州莫非忘了本皇子和你说的那番话了?”
钱知州的心沉了沉,他能忘吗?当然不能!
可是那些太遥远了,他甚至要用他的身家性命去交换!
他用力摇摇头,看向四皇子:“四殿下,下官,下官,下官不会与您同流合污!”
四皇子的脑袋嗡的一声,这个钱知州不是一个软骨头的下贱小人吗?
为何和传说中的不一样?
他怔怔看着面前的众人,忽然想到了一个词,大势已去!
他幽幽说道:“黎青,原来你一直都在监视我,你是不是跟踪柳旺了?”
黎青想说,真正监视你的人不是我,我也是被逼的。
他忽然又有些迷惑,难道萧真一早就猜到四皇子会贪墨,所以他便在百忙之中抽空监视四皇子和他的手下?
除了柳旺,还有张回和丁稿,黎青已经知道,张回和丁稿都在萧真手上。
黎青越发不明白了,就连他自己,也是在丁稿等人失踪之后,才生了疑心的。
他望向正在奋笔疾书的老人,咬咬牙,继续说道:“四皇子是要招供了吗?”
四皇子冷笑一声:“没错,柳旺是受本皇子指使,可那又如何?交易不是因为你们而中断了吗?赈灾粮还在,那五十万两银子也没有被装进本皇子的腰包,这件事没有成功,就没有什么倒卖赈灾粮一说,本皇子何罪之有?”
黎青又一次看向那位老者,只见赵行舟手中的笔略一停顿,便又继续写下去。
“四皇子只要承认柳旺是受你指使便可。”
黎青又看向柳旺:“你奉四皇子之命,先是去惠济仓调出粮食,后又到宝丰码头和姓戴的交易,可有此事?”
柳旺已经快要被吓破胆了。
他只是一个文弱书生,他哪里见过这个场面。
除了承认,他什么也做不得。
“是,确有此事,学生是给四皇子办差。”
黎青又看向钱知州:“此案还要请钱知州做个人证。”
钱知州两股颤颤,这都是什么事啊,让他做什么证?有什么值得做证的?
“是,四皇子意图拉拢下官,实则想让下官与他同流合污,瞒下赈灾粮里渗沙子的事实。”
“既然如此,你们先签字画押吧。”
赵行舟将两份口供递到他们面前,两人纷纷签上姓名,又按了手印。
钱知州的脑袋已经不会转了,他很想对四皇子说:本官是被逼的,被逼的!本官巴不得能攀上您,飞黄腾达呢。
可是萧真手里握着下官的证据,下官惹不起他,只能听他吩咐。
看着二人签字画押,四皇子气得想打人。
他目光森森,这两人签字画押了,那就随他们去吧。
“还是那句话,尔等不配审问本皇子,你们的问题,本皇子也可以拒绝回复。”
赵行舟听得来气,下意识去摸胡子,这次他用的力气太大了,结果力气太大,竟然扯下了一块脸皮。
这张假脸,居然被他扯下来了。
赵行舟继续扯,脸上露出的地方越来越多,赵行舟很满意。
他拿起已经写好的状子,走到四皇子面前:“你一口一个不配,那么老夫且问你,老夫配不配?”
四皇子怔住:“你,你,你究竟是谁?”
赵行舟还在气头上,他把那几张状子放到面前,说道:“签字,画押!”
四皇子捆得像个粽子一样,别说他本就不愿意了,现在就是想按手印也按不了。
赵行舟索性拿起四皇子的手,在那几张纸上狠狠按了下去。
供词完美收官,赵行舟走到四皇子面前:“小四,你可知道老夫是谁?”
面前的老人有一点熟悉,可是四皇子一时半刻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人究竟是谁?
他想不起,索性说道:“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欺君,本皇子顶多会被禁足,大不了像老五那样,在府里困上三年五载而已,而你们这些人,却是欺君!”
第286章 你是朕最看重的外孙(两章合一)
老者看着他,目光里是满满的厌弃,如同在看一块爬满蛆虫的腐肉。
“只是被禁足?三年五载?你这么有信心,难道有何倚仗?”
四皇子一怔,隐隐有些懊悔,本皇子为何会提起老五?
老五那厮铁定是要禁足到死的。
本皇子一定是被气胡涂了,才会用老五与自己相比,真是晦气!
他深吸口气:“老五不配与本皇子相提并论,他此生走不出皇子府半步,而本皇子一定会化险为夷。”
这番话,似是对这老者说,正像是在为自己打气。
他一定会化险为夷,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第一次遭遇困境,是在他年幼的时候,尤嫔不受宠,连带他也被父皇忽视。为了自己的前程,他主动走到父皇面前,让父皇知道,他才是最听话的儿子。
父皇果然注意到他,并且给了他几次差事,朝堂上下终于看到了他。
第二次遭遇困境,是在石矶山,他奉父皇之命,将萧真置于死地。
萧真死了,他也残了,而父皇忘了他!
那是他人生中至黑至暗的日子,而他最终凭着自己的坚强和父皇的愧疚再次走到人前。
第三次遭遇困境,就是董仙祠那一次,那次他以为他要完了,可是他再一次靠着父皇对他的愧疚挺了过去,并且还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离父皇更近!
第四次就是此时此刻,与前面的相比,这一次的事态刚刚萌芽,父皇还不知道,目前他要面对的,只不过就是一个四品的镇抚和一个五品知州而已。
至于面前这个老人,四皇子压根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他的目光轻蔑地扫过那个老人,重又落到钱知州脸上。
这个绿帽王,才是这起事件的关键人物。
一个不顾发妻,又能为了前程心甘情愿戴了十几年绿帽子的人,又能有什么底限?
“钱知州,本皇子承诺你的,就一定能办到,那个位子,你真的不想要吗?”
钱知州心里打个突,那个位子,他当然想要啊。
只要他坐上那个位子,就不用再看岳家的脸色,不对,他就能与岳家、与那个淫妇彻底割裂!
他会再娶高门贵女,他会有自己的血脉,子子孙孙,光宗耀祖。
想到这里,钱知州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支楞起来,他看着四皇子,一个“想”字还没有出口,便听到了一声冷笑。
钱知州下意识地看向笑声的出处,是那个扯下一层脸皮的老人。
刚刚他的注意力都在四皇子身上,直到现在,钱知州才看得仔细。
这一看,便是一怔!
紧接着,他的脑子里便是嗡的一声,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
“太,太,太上皇”
太上皇在位时,最后一次的殿试,他位列二甲第三十二名!
他还参加过琼林宴!
之所以没能一眼认出来,是因为时隔十余年,太上皇不但老了,而且连胡子也没有了,要知道三十岁就留胡子的人,一旦没有了胡子,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更重要的是,当年钱知州见到的太上皇金光闪闪、贵气凌人,而眼前的老人,一身粗布麻衣,又是出现在这里,谁会把他和太上皇联系起来。
可是一旦联系起来了,便是越看越像!
钱知州跪趴在地上,不住磕头:“下官有眼无珠,罪该万死,求太上皇恕罪!”
“太上皇”三字出口,四皇子怔住。
他的目光从钱知州身上一点点移过来,最后落到那个出言不逊的老人身上。
太上皇
难怪他觉得这老人有些眼熟,当然眼熟了,十几年前,他也曾和其他兄弟争着抢着承欢膝下、彩衣娱亲。
十几年了,他从孩子变成了青年,记忆犹在,只是记忆里的那张脸渐渐模糊。
太上皇啊,这是太上皇!
钱知州进士出身,虽然没有做过京官,但也肯定是见过太上皇的。
他说这是太上皇,就不会认错。
这一刻,四皇子的脑袋忽然变得清明起来,他想起来了,刚刚这老人叫他“小四”!
除了父皇,这世上就只有太上皇会直呼他“小四”!
四皇子的身子晃了晃,那次受伤后他便伤了根本,在衍州府又病了一场,最近几天,噩梦连连,又没有胃口,此刻脑袋里一片空白,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倒了下去。
赵行舟没想到四皇子竟然会晕倒,骂道:“没用的东西,别的本事没有,后宅女子那一套倒是学得十足十。”
宫里的女人是不会动辄晕倒的,否则就会被视为“有疾”,除非是有专宠,再想让皇帝翻牌子那就难了。
但是这对于后宅女子,却是百试不爽的一招。
只是此刻被太上皇按在四皇子头上,便有几分可笑了。
四皇子没有倒在地上,黎青眼明腿快,抢先一步伸出腿,四皇子倒在他的腿上。
黎青叹了口气,这件事上太上皇是冤枉四皇子了,四皇子是真晕,不是装的。
他伸手在四皇子的人中上狠狠一掐,四皇子悠悠醒转,正对上伸过来想要一探究竟的那张脸,太上皇的脸。
四皇子又想晕倒了。
他挣扎着爬起来,跪在赵行舟面前,痛哭流涕:“皇祖父,柳旺和张回欺上瞒下,与丁稿串通倒卖赈灾粮,孙儿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们要挟孙儿,想让孙儿背锅,孙儿,孙儿是迫不得已!”
当年先太子赵显和永嘉帝赵予前后脚大婚,但是赵显连生两个女儿,多年之后才生下皇孙赵渊,而赵予尚在潜邸就有了嫡庶共五个儿子,而那个时候,赵渊尚未出生。
因此,早在赵渊出生之前,这五个皇孙就已经抢占了在皇祖父心中的地位。
等到赵渊好不容易长到三岁,还没来得及在皇祖父面前撒娇讨好,他就死了。
太上皇对赵渊的印象很淡,只记得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孩子,而包括四皇子在内的五位皇孙,却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若是以前,哪怕犯了大错,四皇子跪下哭一哭求一求,以赵行舟一向的行事,说不定真的就是高高扬起,轻轻落下。
可是现在不是以前了,自从赵行舟知道了鹰钩鼻的由来,哪怕四皇子此刻清清白白,他老人家也会泼他一身臭粪汤子。
更何况此时的四皇子并不清白。
太上皇被四皇子抱住大腿,他挣了几下,无奈一双老腿动弹不得。
他怒视黎青:“黎青,朕要你何用,还不把这孽障拉开!”
这一声“朕”振聋发聩,黎青虎躯一震,来了,来了,他的机会来了!
他冲上来,一根根掰开四皇子的手指,四皇子吃痛,姓黎的这是想折断他的手吗?
太上皇的双腿终于解脱出来,他气喘吁吁,指着四皇子说道:“来人,把他打入天”
忽然想起这里没有天牢,对黎青说道:“堵了他的嘴,把他好生看管,除了你,不让任何人靠近。”
黎青抱拳:“臣领命!”
赵行舟又看向钱知州,想不起这人姓甚名谁:“童州知州何在?”
钱知州还跪在地上,闻言跪行几步,抬起已经吓得雪白的脸,露出红肿的额头:“臣在。”
赵行舟见他一副魂飞魄散的样子,一阵嫌弃,老二那个野种任命的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他倒是忘了,姓钱的是他任用的官儿。
“你今日做得很好,朕甚慰。”
钱知州悬在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了下来,他松了口气,脑袋保住了。
是的,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已经顾不上乌纱帽了,只要能保住这条小命,他便心满意足。
还好还好,他没有被四皇子蛊惑,否则说不定还要替四皇子背锅。
“这是臣的本分,臣自金榜题名那日,便立下重誓,为官一日便要为君分忧,为民解难,十几年来,臣三省吾身,不敢懈怠。”
赵行舟看钱知州终于顺眼了几分:“好一个为君分忧,为民解难,童州知州,朕希望你能牢记今日之言,不要令朕失望。”
“臣谨记!”
赵行舟挥挥手:“记得做好本分,退下吧。”
钱知州跪得太久,爬起来时还摔了一跤,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赵行舟看向江平:“这里的事情已经平息,让你家公子过来吧,朕还有事要交与他。”
黎青精神一震,果然啊,太上皇最信任的是萧真。
黎青决定,等他回到京城,一定让老婆去给萧真立个长生牌,萧真就是他的贵人,当然四皇子也是,不过黎青现在只想和他撇得干干净净。
他虽是武人,但是在锦衣卫这么久,虽然还没有机会揣摩圣意,但是察言观色却是懂的,太上皇看四皇子的眼神满是憎恶,没有半分慈爱。
无论皇帝会不会对四皇子网开一面,在太上皇这里,四皇子已经是个废人了。
四皇子的未来一目了然。
要么就是如静王那样,去个贫脊之地就藩,从此成为皇室的边缘人;要么就如五皇子那般,关在府中再不见天日。
太上皇等了足足两个时辰,萧真才姗姗来迟。
太上皇原本还想斥责几句,可是刚刚板起脸,便看到和萧真一起来的赵时晴,他立刻堆起一脸褶子:“外孙女,你也来了?是不是担心外祖父气坏了身子?”
一旁的黎青眼睛都直了,这变脸比翻书还快。
赵时晴笑眯眯:“是啊,您老没给气着吧,快别生气了,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不值得。”
她扬起手里的油纸包:“秀秀煮的茶叶蛋,您趁热吃。”
太上皇心里一阵酸楚,茶叶蛋啊!外孙女大老远给他带来了茶叶蛋!
这里什么都不缺,甚至就连已经多日不见的时蔬,这里也有。
朕听那些人说了,那个孽障挑三拣四,厨房里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他也只是动两下筷子就让人端下去,要么赏给下人吃,要么就直接倒掉。
这不起眼的茶叶蛋,甚至都不会送到那个孽障面前。
可是在山上,茶叶蛋就是最金贵的吃食,只有孙子和部分老人才能分到鸡蛋,像朕这样腰板结实的老人,也是沾了外孙女的光,才能有鸡蛋吃。
外孙女自己也是舍不得吃的。
外孙女虽然不是亲生的,可是她是如意的女儿,如意是朕的亲生骨肉。
她都吃不到的东西,凭什么那个野种就能一盘盘倒掉?
“传旨下去,不许给那孽障吃好的,一点荤腥也不能给,庄子里的百姓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不,给他减半!”
黎青嘴角抽了抽,庄子里虽然有粮,但是除了自家带的粮食以外,公中派给大家的全都是掺了米糠的粗粮,否则早就断粮了。
“臣这就去吩咐。”黎青应声。
待到黎青走了,赵时晴好奇地问道:“外祖父,这宅子可真大,真豪华,您以后就住在这里,不回山上了?”
能住在豪华大宅里,谁想去山上闻臭脚丫子啊。
赵行舟刚想说时,便听赵时晴继续说道:“您还是不要住在这里了,我听人说,这里是凶宅,死过好多人,在没被衙门征用之前,这宅子已经空置多年了。”
赵行舟吓了一跳,倒不是他怕鬼,而是他没想到,小四那个软骨头竟然敢住凶宅,没看出来,他还有几分胆色。
赵时晴的小嘴一刻也不停,吧吧个没完:“哎呀,我怎么忘了,您是有修为的,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您连魔都不怕,更何况是十几个小鬼呢,您啥时收鬼,外孙女想长长见识。”
赵行舟:朕啥时说过会捉鬼啊,朕修道只求长生,又不是想要斩妖除魔,那是张天师的事,和朕有啥关系?
不过,这种凶宅,朕是真的不想住,难怪自从朕来到这里,就浑身不得劲呢。
唉,好好的一双腿,也没了力气,刚刚被那孽障抱着,竟然动弹不得。
想想平时,朕在山上前面抱一个,后面背一个,还能信步如飞。
朕以为自己老了,却原来是此处的风水不好,克朕!
他看向萧真:“朕把童州四地全权交给你,朕许你便宜行事之权,萧真,你长大了,要学着为朕分忧了,渊儿年幼,你是兄长,要为他做出表率,你要谨记,无论何时,你都是朕最看重的外孙,你不要让朕失望。”
萧真一听就知道太上皇想溜,这老东西,宁可回山上带孩子,也不想在凶宅里多留一日。
这是要用到他了,所以他便是最看重的外孙。
第287章 离别(两章合一)
接下来,赵行舟果然不负重望,连夜离开这座富丽堂皇的大宅子,回到山上继续带孩子。
赵行舟的离去,再次验证了当皇帝的就没有不信鬼神的,而且是越老越信,年轻时不相信,老了也会信。
萧真让赵时晴陪着赵行舟一起回去,如今的童州,没有一处地方能比山上更安全。
赵时晴没有坚持,山上的大部分人都是她从城门外“捡”回来的,他们是因为信任她才上山,所以她也要对他们负责。
而萧真则留在了宅子里,这一留便是整整一个月!
这一个月来,他也不是一直都在庄子里,他跟着工部官员去了堤坝,几日几夜不合眼,咬了一身包。
一个月后,童州四地的洪水终于退去,通往高平的官道修好,寄居在庄子和山上的百姓,在州衙的安置下,有的去了高平,还有的去了其他地方投奔亲人,也有一些人留在童州,重建家园。
被洪水淹过的田地不能立即耕种,土壤板结,养分流失,虫菌滋生,要经过几年的治理方能尝试耕种,还有的甚至从此再也不能做为农田使用。
因此,灾后重建任重而道远,出动大批人力物力,钱知州和另外三地的父母官联合上了折子,请求免去童州四地五年赋税,高平知州何博,同样也上了折子,高平有大量灾民,朝廷的赈灾粮赈灾款既然没有高平的份儿,那给高平免去赋税总行吧?
何博的折子送到京城,冯恪看后吃了一惊,何博这是转性了?
何博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州,可在冯恪这里却是挂着号的,不仅是冯恪,何博在整个六部以及都察院都是大名鼎鼎,但却不是好名声。
何博此人,说的好听是刚正不阿,说的不好听,那就是茅坑里的大石头,又臭又硬。
文如其人。
但凡何博送上来的折子,都能把人气个半死。
冯恪之所以认为何博转性,是因为这一次的折子里,何博的语气完全变了。
他在哭诉!
哭诉高平有多穷,灾民有多穷,州衙有多穷,他何博更是穷中之穷。
总之,高平原本就很穷,现在又来了很多灾民,虽有善心人士捐助,可是杯水车薪,现在好不容易把灾民安顿妥当了,可总不能让他们饿肚子吧,苦啊,何博苦,百姓苦,高平更苦。
往常看到何博的折子,冯恪二话不说就给打回来,可是这一次,他没有这样做。
高平为何会有这么多的灾民?
从童州过去的。
而四皇子就在童州。
童州四地减免赋税是应该的,而高平也要免赋税,那这就是四皇子的无能所致。
也不怪冯恪会这样认为,要怪就怪萧真把四皇子的事情封锁的太严。
当然,这也需要黎青的配合。
冯恪手眼通天,但是他现在收到的消息,全部都是萧真想让他知道的,至于那些暂时还不能公之于众的消息,传播范围只局限于几个人,甚至就连童州的其他官员,也只是以为四皇子身体不适。
谁让四皇子自从来到童州,便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呢,说他病了,没人怀疑。
于是冯恪便将高平的折子与童州四地的折子一起,送到了永嘉帝面前。
自从四皇子在路上延误行程,永嘉帝便对他非常失望。
原本因为操办年节而对四皇子生出的那一点点父爱,已经在四皇子去往童州后被消磨殆尽。
正如冯恪猜想的那样,看到高平的折子,永嘉帝便面沉如水。
高平的折子允了,但是在永嘉帝心里,给四皇子记上了一笔。
而此时的山上,已经陆续离开了几批人。
韩家大奶奶带着孩子来向赵时晴道别,她们要去高平,韩大奶奶的小姑嫁在高平,她的娘家人目前也在高平,并且已经在高平置了产业,以后很可能会留在高平。
赵时晴想到刚刚收到的消息,说道:“韩老太爷死在了去往高平的路上,韩大少下落不明,不知道有没有到达高平。”
韩大奶奶脸上并无悲伤之色,她的嘴角微微勾了勾,对赵时晴说道:“他若活着,等到了高平,我便让父兄到衙门里递状子,我要与他和离,他若是死了,那就更省事了,连状子也省了。”
她与那个男人的夫妻情分,早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抱着襁褓里的孩子走出家门的时候,便荡然无存了。
赵时晴笑着点点头:“你拿定主意就好,你是一个坚强的母亲,你和孩子一定会有美好的未来。对了,只知道你夫家姓韩,却不知你的闺名。”
韩大奶奶微笑:“我是路氏女,我叫路丹丹。”
“真好听,路丹丹,路大娘子,希望我们以后还能相见。”
韩大奶奶,不,路丹丹,她是笑着下山的。
上山时,她是韩家的大少奶奶,下山时,她是路丹丹。
从此时,她先是路丹丹,然后才是孩子的母亲,路家的女儿,至于韩家,无论那个男人是否还活着,都不会再成为她的牵绊。
郝夫人带着两个外孙女也来见赵时晴,她们却不是来辞行的。
郝夫人说道:“二小姐,老妇人有件事,还想继续麻烦二小姐。”
赵时晴问道:“夫人不要客气,不知有何事?”
郝夫人揽过两个外孙女,叹了口气:“不瞒二小姐,自从经历了这一回,老妇人也有了自知之明,我老了,怕是护不住这两个丫头了,思来想去,不如把她们送到京城,虽然有了后娘,但不还有亲爹吗,如果这世上还有谁能护住她们,也只能是她们的亲爹了。”
赵时晴猜到她要说什么了,道:“夫人是想让我回京时带上她们?不是不行,只是我觉得夫人不如一起进京。”
郝夫人一怔:“一起进京?那怎么可以,我那女婿已娶新妇,我一个前岳母,怎么再去讨扰。”
赵时晴微笑:“夫人何不换个思路,您不用住么女婿府上,您可以在京城租个宅子,至于宅子的位置,就租在女婿家附近,两位姑娘是您一手养大,如今您上了年纪,她们在您身边侍候不是应该的吗?
您可享天伦之乐,两位姑娘不用看继母脸色,还能有个孝顺的好名声,对于您那女婿而言,既能全了这份父女之情,又不用受夹板气,何乐不为?
至于女婿的新妇,我想没有哪个继母愿意与继女同住一个屋檐下,无非是顾全名声而已,大不了往您那里多跑几次,多送些东西,同样也能落个好继母的名声。”
郝夫人想了想,抚掌笑道:“老妇人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她看向两个外孙女,两个外孙女都是一脸喜色,自从外祖母决定让她们去京城,她们已经偷偷哭了几次了,可若是外祖母也一同进京,那就和现在一样了,无非就是换个地方而已。
祖孙三人欢天喜地走了,她们会和赵时晴一起回京城。
此时的赵时晴并不知道,无意之中结了一份香火情,而这位郝夫人的女婿,其实是个大人物。
不过现在赵时晴还不能回京城,郝夫人祖孙也要在山上多留些日子。
随着山上的人越来越少,赵行舟带孩子的差事也没了,他终于在赵时晴的陪伴下踏上了前往高平的官道。
他们没有声张,悄悄到达高平,城门外依然设有粥棚,因为官道修好后,以前被困在童州或者滞留在半路上的灾民,陆陆续续前往高平,高平城外,不但设有粥棚,还有专门负责接收和安排灾民的官员。
赵行舟和赵时晴虽然不至于穿得破破烂烂,可也是一身布衣,非常朴素。
而跟随他们的护卫,也都是乡下汉子的打扮,护卫们出京时带的换洗衣裳早已破烂,现在物资短缺,童州买不到新裳,所以他们身上的衣裳都是补丁摞补丁,有些护卫甚至连鞋子也没有了,穿的是草鞋。
因此,他们这一行人,在别人眼中就是地地道道的灾民,无非就是身体强壮,没有菜色。
还没等赵时晴亮出路引,他们就被编进了灾民队伍。
灾民大多没有路引,还有很多人在逃难的路上遗失了户籍牌子,一来二去,负责安排灾民的官员和衙役已经不看牌子了。
毕竟,论起民风剽悍,谁能比得上高平的百姓?
赵行舟环顾四周,看到他们这一队有五十多人,其中自己人占了一半。
还好,自己人被分到一起了。
可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个汉子就走了过来,对那名官员说道:“大人,我是大旺村的里正,分给我们村的五十人,只有十个青壮汉子,其他都是老弱和妇孺,这怎么开荒怎么种地啊。”
里正朝着赵时晴他们所在的队伍指了指:“您看这些人,大多都是青壮,大家都是接收灾民,总要一碗水端平吧,您看能不能把这些青壮匀出一半给我们村啊。”
那官员也是个好说话的,笑着说道:“这些是去小南庄的,刚好他们里正还没过来,那你就先挑人吧。”
大旺村的里正大喜,连忙过来挑人,这些青壮汉子,个个都装实得像牛犊子一样,他越看越欢喜。
“你,你,你,还有你,还有你们几个,跟我走!”
大旺村里正走了几步,一回头,这些人还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不走?”
这些人摇摇头:“不去。”
大旺村里正有点着急,忙道:“我们村大,荒地多,还有水源,比小南庄好多了,你们放心,只要来了我们村,保证让你们吃饱肚子。”
这些人还是摇头:“不去。”
大旺村里正急得不成,再不走,小南庄里正就要来了,那个老家伙嘴碎得很,看到他抢人,一定不依不饶。
“咱们大旺村后面就是山,山上都是宝贝,凭你们的体格,上山就能打到野兔山鸡,下了雨还能捡菌子,咱们村里妇人做的山鸡炖菌子,就连观月公子都说好。”
听到观月公子四个字,赵时晴和赵行舟对视一眼,赵时晴问道:“里正爷,观月公子去过你们村?”
里正挺起胸脯,一脸得意:“何止去过,观月公子这会儿就在咱们村。”
他没说的是,就是因为观月公子在他们村里,他才有底气跑来抢人的。
赵时晴眉开眼笑:“里正爷,您猜他们几个为何不跟着您去吗?”
里正也不知道啊,他们村那么好,这些人为啥就跟着他走呢。
赵时晴:“因为我们是一家子,不能分开,您要他们,就要连我们一起全都要了。”
里正看看她,又看看她身边的凌波,再看看赵行舟,咬咬牙,跺跺脚,十个青壮带一个老头两个小姑娘,行!
赵时晴打个呼哨,里正先前挑出的十个人,便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里正带着他们走出二里路,那边停了两驾牛车,里正让赵时晴和凌波上了其中一驾,赵行舟上了另一驾,车上已经坐满了人,男的一驾,女的一驾,都是和他们一样的老弱妇孺,大家挤在一起,赵行舟和几个老头坐在一起。
一个老头问道:“大兄弟,你也是从童州来的?”
赵行舟嗯了一声:“你也是童州来的?”
“是啊,今天早上才到的,我是在黄家庄子的,你呢?也是庄子里的?”
赵行舟摇头:“我是山上的。”
老头一拍大腿:“巧了不是,我婆娘就在山上,我还以为她让洪水冲走了,今天遇到熟人才知道,她还活着,被什么二小姐救下来送到了山上,就是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见到她,万一她以为我死了可咋整。”
赵行舟问道:“你婆娘姓啥,叫啥?多大年纪?”
“姓孙,五十出头。大兄弟,你在山上时有没有见过姓孙的婆娘?”
赵行舟的嘴角抽了抽,姓孙的婆娘,他怎会没见过?
那个骂了他一个月,吼了他一个月的恶婆娘不就是姓孙吗?
“你婆娘是不是又高又壮,大嗓门,爱骂人,还特爱干净?”
“是啊,我婆娘可好啦,她又勤快又顾家,还疼人,长得又好看,呜呜呜,她能活着可太好了,太好了,对了,她还在山上吗,有没有说啥时来高平啊?”
赵行舟怔了怔,那母夜叉一样的孙大娘,在这老头的嘴里竟然像个仙女。
是这老头子的眼神有问题吧。
或者,这就是夫妻?
他想起了死去多年的元后,以及被他废掉死在冷宫里的继后,缓缓摇头。
“她还在山上,你若是想她,我让人给她带信,让她来找你。”
第288章 回京(两章合一)
大旺村座落在山脚下,正如里正说的那样,多年来靠山吃山,村民的日子也还说得过去,因此,自从童州受灾,大旺村接收的灾民也是最多的,加上今天这一批,已经是第五批了。
到了村口,几个小孩远远看到驶过来的牛车,便兴高采烈进村报信,片刻之后,便走出来一群人,他们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
大家围着灾民热情地问这问那,还有人递水递馒头,里正走过来,对大家说道:“累了一路了,先去休息休息,一个时辰后到打谷场上集合。”
因为这是第五批灾民了,村里准备充足,就连住的地方也给安排好了。
不过这只是给他们暂住的,都是茅草棚子,里正对大家说道:“你们先在这里住下,看到没,那边的空地都是给你们的,你们想盖房子就自己盖,山上有的是木材,那都是不用花钱的,若是你们想盖土坯房,就要自己想办法了,当然,若是银子充足,也能盖砖瓦房,不过要买砖瓦就要去城里,这个花费就大了。”
里正话音刚落,赵行舟就问道:“观月公子住在何处?”
里正笑着说道:“观月公子这会儿应该在山上,你们若是想见他,要等到太阳下山了,这几日他们都在山上。”
赵行舟还想说什么,赵时晴拉拉他的衣袖,小声说道:“您别给小月月添乱。”
里正猜得没错,太阳下山后,赵行舟便见到了沈观月。
几个少年沐着落山余辉,有说有笑地从茅草屋前走过,有认识他们的远远打招呼:“观月公子,又上山了,辛苦了。”
“观月公子,来我家吃饭吧,我娘煮了盐豆。”
沈观月笑着一一回应,有个孩子跑过来,他掏出一个红彤彤的果子递过去:“可甜了,拿去吃吧。”
一抬头,沈观月看到了赵时晴,笑容瞬间扩大:“姐,你来了!”
泥鳅和沈望星也朝这边看过来:“二小姐!”
三个人飞奔着跑了过来,到了近前,才看到闻声凑过来看赵行舟。
“咦,你不是那个老道士吗?”泥鳅还记得他,害得赵行舟掉进茅坑就有他的参与。
沈望星不认识赵行舟,但是沈观月一眼就认出来了。
过年的时候,大哥安排他见到了太上皇,虽然没有言语,但是他知道太上皇认出了他。
“祖,祖父。”声音很低,但是赵行舟却听得清清楚楚。
赵行舟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直勾勾看着面前的少年。
大半年没见,这个孩子出落得越发好了,个子长高了,身板也更结实了,那精雕玉琢般的五官略微长开了一些,多了几分舒朗,却越发明亮耀眼。
这才是朕的孙子,朕的孙子就应该是这样的。
“乖。”赵行舟的嘴唇颤抖了几下,才挤出一个字来。
沈观月三人住的地方,比起其他灾民也好不到哪里去,据说村里的小地主腾出自家正房,请沈观月去住,被沈观月婉拒了。
赵时晴和赵行舟跟着他们过去,这里既是堂屋,也是卧房,大炕上放着炕桌,既是待客的地方,也用来睡觉。
赵时晴看到炕上铺着的草席,笑着说道:“这席子织的好漂亮,还有花纹呢。”
沈观月来了精神,笑着说道:“大旺村家家都会织席,这是村里赚钱的营生。”
赵行舟却一言不发,屋顶盖的是茅草,炕上铺的是草席,炕桌没有刷漆,还有桌上的粗瓷大碗,这一切都让他想起了童州那座华丽的大宅子。
朕的真孙子为了帮灾民开荒,吃着粗糙的食物,住在简陋的房子里,而那个假货,却锦衣玉食,躲在大宅子里干着见不得光的坏事。
沈观月看了看赵行舟,拉着赵时晴到外面说话:“姐,你们怎么来了,还有那位,他老人家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我哥呢,他好不好?”
赵时晴和他讲了别后情景,着重说了太上皇已经知道鹰钩鼻的事,其实沈观月看到赵行舟和赵时晴同时出现,便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否则也不会毫无压力叫出那一声祖父。
得知四皇子犯了大错,被关押了起来,沈观月微微眯起眼睛,问道:“姐,那位靠得住吗?”
他说“那位”时,朝着屋里的方向微微扬了扬下巴,这个“那位”是谁,赵时晴就明白了。
她微笑:“自是靠不住的,他也只是推波助流,还是要靠咱们自己。”
这天晚上,赵时晴和赵行舟,和沈观月三人一起吃饭,吃的是二合面的饼子、凉拌野菜、葱炒木耳,红烧兔丁,还有菌子汤,兔子是泥鳅在山上捉的,请村里的婶子做出来的,佐料不全,但是大家吃的都很满足。
赵行舟叹息:“原来这山野小菜也能这么美味。”
赵时晴白他一眼:“您若是天天吃,就觉不出美味了,再说也不是每天都能捉到野兔。”
赵行舟看向泥鳅:“今天这野兔是你捉到的?你能徒手捉到野兔?没用弓箭?”
泥鳅有点不好意思,他是小偷啊,不但身法轻灵,而且跑得也快。
“就是徒手捉的,那兔子不如我跑得快。”
赵行舟很满意,又看向沈望星:“你呢,你有何技能?”
沈望星他有啥技能啊,能吃算吗?
沈观月说道:“望星会编故事,还会写话本子。”
赵行舟了然,他终于知道那什么观音菩萨座下金童的传说是哪里来的了。
“你叫观月,他叫望星?”
沈观月点头:“是,我们是观月望星。”
赵行舟又去摸胡子,摸了个空,他有些沮丧,下次再也不随便剃胡子了。
“你的字就叫观月吧。”
沈观月一怔,连忙谢过:“孙儿谢祖父赐字。”
赵时晴的嘴角抽了抽,他这是什么赐字啊,明明是人家用了两年的名字,他老人家金口一开,这名字就变成是他赐的了。
脸皮真厚啊。
赵行舟和赵时晴在村子里住了三日,这三日,他们跟着沈观月上山,下田,帮着里正和灾民解决问题,还为了一些事去了衙门,和衙门里的小吏吵了一架。
期间赵行舟帮着村里的大婶找鸡,结果踩碎了另一位大婶的鸡蛋,赵行舟被追着骂,他跑回来找赵时晴要了一块碎银子,拿去赔给那位大婶,大婶做了几张鸡蛋饼,说什么也要让他拿回来吃。
赵行舟捧着鸡蛋饼回来,一边吃一边感慨,朕的百姓真是太淳朴太善良了。
三日后,赵时晴和赵行舟一行离开高平,回到童州。
他们走后,沈观月便察觉到有人在跟着他,但是看不到人,沈观月便心里有数,这是太上皇派来保护他的人。
回到山上,赵行舟第一件事都是去找孙大娘,却见孙大娘抱着个小包袱,正坐在大石头上发呆。
“你这婆子,怎么还赖在山上不走啊,外面已经没有洪水了,你想留在这里吃白饭吗?”
孙大娘看他一眼,这一次没有骂他。
“谁说我没走啊,我回了老家,我们村根本进不去,进村的路上都是泥,我费了好大劲才进了村子,房子倒了,田地废了,村子里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我家老头子没有回去,他一准儿是死在外头了,我没家了。”
孙大娘无处可去,只好又回到山上。
赵行舟原本想逗逗她,现在见她这副样子,也没了兴致。
“老夫在高平遇到一个老头子,他向我打听一个姓孙的母夜叉。”
孙大娘怔了怔,一下子站了起来,走到赵行舟面前:“你说的那老头子,长得什么样?”
“又老又丑,还一口大黄牙。”
孙大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那就是我家老头子,老天爷啊,我家老头子还活着!”
哭完,又瞪向赵行舟:“你凭啥说我家老头子长得丑,我可告诉你,我家老头子年轻时,那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小伙!”
赵行舟也想学赵时晴翻白眼了,什么壶配什么盖,这都是什么眼光啊。
不过第二天,赵行舟便向赵时晴借了两个人,护送孙大娘去了高平,找她的俊小伙老头去了。
而此时,山上除了东家一家,就只有郝夫人祖孙了,朝廷派来的人已经到了,萧真任务完成,终于准备回京了。
赵时晴问赵行舟:“您老人家是怎么想的,跟着我们一起进京吗?小月月那边也差不多了,会和我们一起走。”
赵行舟冷哼一声:“若是没有老夫,只凭你们和黎青,能把小四的罪名坐实?”
赵时晴笑道:“那您是要和我们一起进京了?”
她压低声音,摸摸鼻子:“鹰钩鼻没那么容易就扳倒吧?”
赵行舟心道,你个臭丫头,你就不能少提几句鹰钩鼻?
“这不用你管,你和萧真就等着接赏吧,有些事,急不得。”
赵时晴扬扬眉毛:“是啊,急不得,谁让您把皇宫让出来了呢。”
赵行舟心梗!
随着朝廷二次派来的官员传回消息,太上皇亲临童州的消息,便传回了京城。
而这个消息是伴着四皇子被锦衣卫扣押的消息一起传回来的。
永嘉帝先是震惊,继而盛怒。
老四竟敢从惠济仓倒卖赈灾粮?整整五十万两!
他好大的胆子!
最重要的是,永嘉帝竟然不知道太上皇已经离开长寿宫。
或许是这些年太过顺遂,而太上皇在长寿宫也太过安稳,以至于让他放松了对长寿宫的监视,但是无论如何,还是监视长寿宫的人无能,这么大的事,竟然没有察觉。
是的,太上皇肯定是悄悄离开的,否则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漏出来。
太上皇为何会离开长寿宫?
是得知童州水患的消息,心系百姓,所以过去看一看?
如果是这样,倒也罢了。
可若就是冲着四皇子去的呢?
永嘉帝思前想后,可是在没有见到太上皇和四皇子之前,一切都只是猜测。
四皇子的事没有被刻意隐瞒,尤嫔和尤家很快便知道了。
尤嫔哭着来求永嘉帝,可是却连永嘉帝的面也没能见到,皇后大怒,命她禁足,没有皇后的允许不得走出寝宫半步。
至于尤家,皇后就管不着了,永嘉帝已经派了羽林军包围了尤家,没有抄家,也没有拿人,就只是包围,尤家上上下下,皆不得外出,就连买菜都不能。
这种头上悬把刀的感觉,足能把人活活逼疯。
尤家人人自危,府里哭声不断。
甄五多在他自己的茶楼里听几个老头讲闲话,桌上摆着一只大鸟笼,鸟笼里他的三千两,桌下还趴着两条狗,阿黄和小夜。
老头们眉飞色舞,口沫横飞,他们讲的便是四皇子的事。
“听说了吗,童州水患是人为,四皇子干的!厉害吧,淹了四座城!”
甄五多:狗皇帝那劣根遗传,还不如老甄家呢,能生出这么厉害的儿子才怪。
果然,另一个老头说道:“你就吹吧,我可听说了,那位四皇子是所有皇子里最没出息的,对了,他还是个残废,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就这么一个人,他有本事淹四座城?”
甄五多听得上瘾,仗着整座茶楼都是他的,他这桌听完那桌听。
“讲得好,小二,给这桌送盘鲜果。”
“分析得妙,小二,端盘花生,记我账上!”
正在这时,一个街溜子从外面跑了进来:“快快快,去童州的锦衣卫回来了!”
茶馆里静了静,紧接着所有人都跑向临街的窗户,窗户旁挤满脑袋,挤不进去的索性跑了出去,到街上看,小二追在他们身后:“客官,先结账,还没结账呢!”
甄五多差一点就没能抢到窗口,多亏阿黄和小夜,两只狗动作迅速,率先抢到观赏效果最好的窗口,有人过去,小夜瞪着六亲不认的狗眼,汪汪大叫,吓得人家连忙躲开,于是一人二狗占据了一整个窗户。
锦衣卫的队伍还没走过来,但是,阿黄看到了什么?
鹰,一只鹰!
阿黄:小乖,那是小乖!
甄五多也看到了那只鹰,只是他看不清楚,那是不是小乖,可是看阿黄的反应,应该就是了。
小乖回来了,他的宝贝大孙女一定也回来了!
第289章 神鸟认主(两章合一)
不过,一人二狗加一鸟还是失望了,他们没有看到赵时晴。
身负重任的小乖回到甜水胡同,找了一圈,不但没有找到甄五多,连马屁狗和傻狗也没有看到。
好在他找到了时聪聪。
时聪聪正在围着一个磨盘转圈圈,自由自在转圈圈,这是他的爱好。
小乖眼疼,每当看到这只笨驴围着磨盘转圈,小乖就眼疼。
时聪聪抬起头,看到正在俯视他的小乖,时聪聪得意地叫了一声,这只傻鸟自惭形秽了吧,毕竟在这个家里,只有他会拉磨,他是最聪明的,他就是家里的大聪明,只有他才配叫时聪聪!
小乖:【马屁狗和傻狗呢?】
时聪聪:【傻子的事,聪明的驴怎会知道,笨鸟快走开,不要影响驴拉磨的速度。】
小乖
“咦,小乖回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乖回头,看到了万如意。
小乖高傲地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万如意却兴奋起来:“哎哟,小乖回来了,二小姐是不是也回来了?二小姐呢?小乖你是不是饿了?我去给你杀鸡,杀两只鸡,不对,三只,还是不够,秀秀和凌波也会一起回来,家里的鸡不够,我出去买,纪大娘,咱们去买鸡!”
万如意一溜烟地跑了,小乖一脸错愕,他要找老爷子,为啥没人告诉他老爷子在哪里呢?
果然,除了阿娘,其他的两腿兽全都是傻的,听不懂小乖说话。
时聪聪还在转圈圈,他必须要让所有人知道,他是不同的,他是聪明的!
直到夜幕降临,城门关闭,确定赵时晴不会进城了,一人二狗加一鸟才垂头丧气回到家里。
甜水胡同里,纪大娘已经回家去了,炖鸡的香气在院子里弥漫,万如意托着下巴坐在台阶上,一脸落莫。
鸡炖好了,吃鸡的人没有回来。
甄五多坐回自己的大摇椅上,宝贝大孙女没有回来,他也落寞。
两只狗趴在他的脚边,狗脸上写满沧桑,嘴巴却不受控制地流着口水。
甄五多抬头望向葡萄架,葡萄的季节已经过了,他的宝贝大孙女都没吃上最后一茬的葡萄。
甄五多叹了口气,脚边传来小夜的呜咽声,甄五多低头一看,那傻狗的口水把他的鞋面都给浸湿了。
这么香的炖鸡,狗不流口水才怪。
咦?万如意最是看不得猫猫狗狗受委屈,若在平时,早就给两只狗各盛一碗,让它们大快朵颐了,今天怎么忍心不给?
甄五多脑子里灵光一闪,趿上湿淋淋的鞋子,走到万如意面前:“如意啊,这鸡是炖给谁吃的?”
万如意:“二小姐一只,秀秀一只,凌波一只,小乖一只,大胖和小妖一只。”
甄五多顿时兴奋起来:“你在家里怎么知道二小姐要回来?”
万如意:“小乖回来了呀。”
“小乖呢,他在哪儿?”甄五多忙问。
万如意怔怔,是啊,她买鸡回来就没有看到小乖。
甄五多把护卫们全都叫过来,找小乖!
既然小乖回过家,那就证明他和二狗没有看错,那只鹰就是小乖。
小乖先回来,一准儿是来给他送信的。
可是护卫们从家里找到街上,又从晚上找到天明,也没有看到小乖的影子。
谁能想到,此时的小乖,正在三皇子府里消食呢。
自从得知四皇子倒卖赈灾粮,三皇子便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那个蠢货终于自己把自己玩死了,忧的是太上皇忽然冒出来,不知道意欲何为。
三皇子特意进宫,和乔贵妃说了这件事。
这么大的事,手眼通天的乔贵妃自是早就知道了。
这几日她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太上皇已经消停了十二年,这十二年里,太上皇就像是个隐形人,除了逢年过节给龙子凤孙们赏几颗亲手炼制的仙丹,就没有其他动作了。
只除了今年过年时办的那场大法会!
那场法会花了十五万两银子,永嘉帝心疼不已,乔贵妃开解了许久。
除此以外,便再无异样。
可是现在,太上皇不但露面,而且还远赴童州,抓了四皇子。
这怎能不让人多想呢。
“你小时候,太上皇很喜欢你的,你还记得吗?”乔贵妃笑着安慰儿子。
三皇子当然记得,那时他已经记事了,并且很会讨皇祖父开心。
乔贵妃又道:“静王内向不爱说话,二皇子从小就是个小书呆,老四自卑,看到太上皇就害怕,老五是个皮猴子惹人烦,赵渊还是个奶娃娃,只有你,最得太上皇他老人家的喜欢,那年无相真人云游归来,太上皇亲临无极观,所有皇孙当中,太上皇只带了你一人同去。”
三皇子也想起了往事,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是啊,孩儿还记得,那时孩儿只是夸了一句无极观的睡莲开得好,皇祖父就亲自向无相真人讨了一缸赏给孩儿,可惜孩儿年幼,把那缸睡莲给养死了,皇祖父得知后,也没有斥责孩儿,还赏了一个莳花太监给孩儿。”
这些往事早已随着太上皇的离开而淡去,三皇子自己也几乎忘了,现在经乔贵妃提醒,他重又记了起来。
是啊,他怎么忘了呢,他才是皇祖父最喜欢的孙儿。
如今,还是唯一成年,且声誉最好的孙儿了。
“可是皇祖父为何会突然去了童州呢?”
乔贵妃想了想,说道:“他老人家去童州,干的最大的一件事,就是抓了老四。皇儿,咱们往好处想,那就是他老人家在为你扫平道路。”
三皇子一怔,如果老四没有贪墨赈灾粮,那么这一次老四从童州回来,那就是一等一的功劳。
他本就对皇后娘娘的娘家有功,在皇后面前讨了不少脸面,再加上这次的功劳
乔贵妃望着他,说出了自己的隐忧:“其实阿娘一直担心,皇后会说服圣上,把他记在自己名下。”
三皇子不可思议地看着乔贵妃:“您说什么?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尤嫔还活得好好的。”
在此之前,三皇子对尤嫔和尤家都是寄予希望的,他就指望他们能给老四拖后腿呢。
为此,他没少让人引导尤家子弟胡作非为。
知子莫若母,三皇子对尤家做的那些事,乔贵妃自是知道。
她也知道三皇子此刻在想什么:“你也知道只要尤嫔活着,老四就不可能记在皇后名下,可若是尤嫔死了呢?”
三皇子一惊:“老四,老四他好大的胆子,难道他想让尤嫔死?”
乔贵妃微微一笑:“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别忘了,他是皇子,是皇家人。”
乔贵妃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没有哪个母亲愿意和儿子谈论这些,这也是她为何一直没说的原因。
她说道:“不过现在不用了,太上皇出手,圣上想要维护老四,也是不能了。”
想当初,四皇子同时陷害静王和三皇子,那么大的事,永嘉帝最终还是网开一面,放过了老四。
可是这一次,有太上皇出手,老四想要逃过一劫,那是不可能了。
三皇子笑着说道:“孩儿就是担心父皇又会把这件事压下去,便推波助澜,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如今这件事已经传遍京城,想来不用多久,就能传遍天下,到时父皇想要维护老四,也是有心无力了。”
这件事在京城传得街知巷闻,都是三皇子的手笔。
他不但要把四皇子丑事宣扬出来,还要把永嘉帝架在火上。
这是铲除四皇子的大好机会,也是最后一次,如果这次不能成功,那么以后也不可能再有机会了。
乔贵妃说道:“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要小心谨慎,就连皇子妃那里,最好也要瞒着。”
“孩儿知道了,秋筠她还好吧?”三皇子问道。
乔贵妃收起脸上的笑容:“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再想这些了,如今宫里那么多双眼睛,你还是小心些吧。”
三皇子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到范秋筠了,不过他现在也没有风花雪月的念头,只是随口一问。
从宫里出来,三皇子回到府里,半路上让人去茶馆酒楼里看了看,百姓们果然都在谈论四皇子的事。
三皇子心情大好,回到府里,一名内侍便飞奔着过来:“殿下,大喜啊,神鸟回来了!”
三皇子大喜,那只神鸟已经许久不曾在府中现身,没想到今天竟然出现了。
神鸟重归,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的太子之位稳了!
“快,去拿千里眼,让本皇子一观,对了,你们给神鸟准备供品了吗?”
内侍忙道:“准备了准备了,神鸟喜食的肥鸡肥鸭还有整只的兔子,全都给神鸟送过去了。”
三皇子登上府里最高的观景楼,拿起千里眼,果然看到湖心堂中,那只久违的神鸟正在进食。
内侍小心翼翼地说道:“奴婢打听过,这只神鸟早前曾在宝庆侯府出现,宝庆侯府也曾供养,可惜没过多久,这只神鸟便不再出现了。”
三皇子一怔,宝庆侯府?
“从什么时候开始神鸟就不出现的?”
内侍说道:“神鸟不出现之后,朱玉便被抓走了,此后,这只神鸟再未现身。”
其实在那之后,小乖又去过宝庆侯府,只是去的是孙兰芝的院子,其他人没有看到而已。
三皇子颔首,在朱玉案发之前,宝庆侯府可是香饽饽,一等一的富贵。
神鸟落福地,那时的宝庆侯府是福地,神鸟才会去。
而神鸟不去了,宝庆侯府便开始走下坡,现在虽然还没有降爵,可是早已颜面扫地。
三皇子难掩喜色,现在神鸟落在自己府里,说明三皇子府就是福地!
他想起这只神鸟是不怕人的,于是便走下观景楼,来到湖心,试着向小乖靠近,小乖果然没有躺闪,吃饱喝足后,居然在栈桥上踱起步来,像极了吃饱消食的闲人。
三皇子越发喜悦,索性叫来自己的两位心腹,在湖心堂里商议下一步的举措,而那神鸟也没有离开,像是能听懂他们的谈话一样,时不时地侧耳倾听,明明是一只猛禽,此刻竟然多了几分呆萌。
心腹笑着说道:“殿下,学生看来,这神鸟颇有几分认主的意思。”
三皇子眼睛亮了:“认主,神鸟认本皇子为主?”
“是啊,您看那神鸟像是能听懂您说话一样,不是认主还是什么?”心腹讨好地说道。
三皇子大喜过望,神鸟认主,神鸟是能随便认主的吗?分明是看到了本皇子身上的王者之气!
“好,待到本皇子他朝登上皇位,一定要给神鸟加封!就封神鸟大将军吧!”
现在的三皇子自是还没有资格给神鸟封官,但是这并不妨碍从此以后,三皇子府的人都称小乖为神鸟大将军。
毕竟,促织和斗鸡称大将军的比比皆是,雄鹰本就是勇猛,称一声大将军有何不可?
甄五多让人找了一夜,也没有找到小乖。
正当他垂头丧气的时候,小乖自己回来了。
“哎哟喂,小祖宗,你去哪儿了?”
小乖谴责地看着他,你们都不在,我还不能自己去打野食啊。
小乖拍拍翅膀,又飞了起来,甄五多连忙迈着老腿追上去,一直追到屋后,小乖从屋后的灌木丛里翻出一个荷包,又把荷包扔到甄五多面前。
【阿娘让乖给你的,哼,你不在家,乖只好放在这里。】
甄五多如获至宝,宝贝大孙女果然有信带给他,早知道会藏在这里,昨天晚上就让人翻一翻了。
甄五多迫不及待打开荷包,从里面取出一封信来,信上的字密密麻麻,甄五多只能找出西洋放大镜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待到他把信看完,神情少有的凝重起来。
宝贝大孙女是要干大事啊。
他想了想,便信步走到厨房,见万如意正在揉面。
“别揉面了,跟我来。”
万如意摇头:“二小姐一定好久没有吃过米糕了,我多做一些。”
“让纪大娘去做。”
“二小姐喜欢吃我做的。”
“她一个小孩子,你不要总叫她二小姐,她不是叫你万姑姑吗?那你就叫她晴晴。”
其实赵时晴早就让万如意直呼名字的,可是万如意却喜欢跟着大家一起叫她二小姐。
第290章 萧真的神话(两章合一)
万如意心思单纯,没有多想。老爷子不让她再称赵时晴为二小姐,那她就改口好了。
“嗯,晴晴、晴晴,很好听!”
看着那双纯净无瑕的眸子,甄五多长舒口气。
这位在太上皇那里已经过了明路,那就是长公主,更何况自家大孙女还认了干娘。
想到这里,小老头又伤心了。
他想起自己那个从未见过的女儿,女儿太可怜了,亲生父亲没有见过她,就连惟一的女儿也没有见过她,如今女儿还要管别人叫娘
不过,转念一想,小老头就乐了,大孙女从小没娘,有个养母还不待见她,师父和姐姐虽然疼她,可这两位比她大不了几岁,亦师亦姐亦友,唯独不是母亲。
万如意单纯善良,大孙女有了她这个干娘,应该能够弥补缺失的母爱。
小老头一边为大孙女高兴,另一边也没有闲着。
他叫来老范:“你去给福王世孙带个信,让他和他的小伙伴们过来,我请他们吃大螃蟹!”
当天下午,一群大孩子带着小孩子就来了,他们都很谨慎,没有骑马,也没坐自家马车,随便在街上拦顶轿子,配着他们身上半新不旧的衣裳,不是认识他们的熟人,万万想不到他们是王孙公子。
碎大石兄弟一进门就喊:“阿宝兄弟,阿宝妹妹,是不是你回来了?”
在他们心里,赵时晴永远都是那个忽男忽女的小阿宝,什么赵二小姐,她就是那个和他们抢鸡腿的小阿宝。
赵廷珞嘘了一声:“你们不要喧哗,既然是老爷子让咱们来的,那阿宝姐肯定还没有回来。”
闻言,一群浑小子眨眼间就变成了有礼貌的世家公子,一起去给甄五多见礼。
甄五多早就让人准备了十几篓大螃蟹,还有上好的桂花酿,他们吃饱喝足,又把余下的螃蟹分了,连吃带拿,每个人都很开心。
次日清晨,全京城的小叫花子行动起来,走街串户。
晌午的时候,街头巷尾谈论的就不再是四皇子贪墨,而变成了太上皇和萧真!
那个已经死去两年的萧真,复活了!
“萧大公子失忆两年,不知自己是谁,更不知自己是长公主的儿子,直到遇到太上皇,被太上皇一眼认出这是自己的亲外孙,呜呜呜,太感人了。”
“咦,我听到的和你的不太一样,太上皇在长寿宫卜算到自家尚有血脉流落在外,便离开长寿宫,一路寻找,这才找到萧大公子的。”
“胡说,我听说的是祖师爷给太上皇托梦,告诉太上皇童州有难,太上皇爱民如子,醒来后就去了童州,在路上遇到萧真的。”
总之,萧真没死,他活了,而且还是被太上皇找到的!
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京城。
而此时的永嘉帝,正坐在御书房里,面沉如水。
四皇子是前天由黎青押送回京的,黎青是昨天来面圣的,黎青没有隐瞒,把太上皇带着萧真和干孙女赵时晴、以及干孙子沈观月来到童州,勒令童州知州迁移百姓,庇护灾民、高平施粥,以及识破四皇子阴谋,人赃俱获,等等事情全都讲了一遍。
事情都是真的,黎青既未隐瞒也未夸大,唯一不同的,就是把这些事全都和太上皇联系起来。
四皇子被关进诏狱,永嘉帝没有见他,他需要理理头绪,太上皇的忽然现身令他措手不及。
何况,还有萧真!
没有人比永嘉帝更清楚萧真之死是怎么回事。
这是朕下令,让四皇子去做的。
那时在朕心里,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已经是个死人了,萧家的下一任家主萧肃也在去死的路上,所以还在京城的萧真必须死,只有萧真死了,萧家才会万念俱灰,与梁王府不死不休!
梁王府与萧家兵戎相见,朝廷便能以协助梁王府平乱为由,堂而皇之向梁地出兵。
可是最终,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都没死,萧肃也活着,死了的只有老梁王和萧真!
萧家没有反,梁地没有乱起来,反倒是朕差点折损一个儿子。
可是现在,却又告诉朕,萧真没有死,他还活着!
而且从黎青的话里就能知道,萧真不但没有死,而且显然也没有残,活蹦乱跳,还能为太上皇出力。
萧真活着,那么当年找到的那具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永嘉帝眉头深锁,当年是如何确定那具尸体就是萧真的呢?
他立刻让人去找当年的卷宗,卷宗上写得清清楚楚,尸体死亡多日,被野兽啃噬,头脸四肢损毁严重,在距离尸体十丈之处,找到一枚长公主府的腰牌,又根据尸体上残存的衣物碎片,最终由萧真的侍卫指认,这就是萧真。
“指认尸体的侍卫呢?还在长公主府吗?”永嘉帝问道。
来人摇头:“当时长公主和驸马皆不在府中,长史大人以护主不力为由,将萧大公子的四名贴身侍卫暂时关押,等待长公主回府后发落。
可是有一天晚上,长公主府走水,虽然火灭了,可是那四名侍卫却就此下落不明。”
“走水?”永嘉帝隐约记起,的确是有这回事,那时他对长公主府是很关注的,长公主府走水一事,次日便报了上来。
“对,是萧驸马的庶子萧岳贪玩导致,他不是第一次玩火,以前就烧过一间屋子。”
永嘉帝微微眯起眼睛,是了,萧驸马的确有个庶子,还是个外室子。
“萧岳现在何处?”永嘉帝问道。
“萧岳太过顽劣,加之萧真去世,长公主看萧岳越发不顺眼,萧驸马为了哄长公主,便决定分家,把萧岳从府里分了出去。
萧岳只是外室子,分不到长公主府的财产,只能从萧驸马的私产中分到五千两银子。
结果这事被朱玉知道了,拉了萧岳去了金宝赌坊,那萧岳只有十二岁,还是个孩子,只用了一个晚上,就把那五千两输光了。
萧驸马听闻此事,派人找过他,可是没有找到人,后来有传言,他被朱玉看上藏起来了,萧家可能也听到这个传言了,从此再没找过他。”
永嘉帝的脸色越发晦暗不明,此事竟然还和朱玉扯上关系。
来人继续说道:“萧岳年纪虽小,却有一副好相貌,且还跟人学唱戏,专攻花旦,雌雄莫辨,以前就有纨绔打他的主意,但是有萧真护着他,那些人不敢,后来萧真死了,他又从府里分出来,这才被朱玉盯上。”
永嘉帝闭了闭眼睛,朱玉男女通吃,这的确是他会干的事。
他挥挥手,让人退下,独自在御书房坐了许久。
萧真活着的事,他暂时没有宣扬,没想到次日萧真复活的消息便传遍京城大街小巷。
且,这件事还被赋予了神话色彩,又与太上皇密切相关,无论是祖师爷托梦,还是太上皇卜算,总而言之,无论是萧真的假死,还是他的复活,全都不是阴谋,而是上天眷顾!
这眷顾不仅是对长公主府和萧家的,更是对童州四地黎民百姓的。
因为先有太上皇寻到萧真,才有太上皇派萧真前往童州,先是协助衙门迁移百姓,后又协助工部治水,就连抓捕四皇子,也有萧真出力。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永嘉帝就不能将萧真再次置于死地。
虽然萧真还没有回京,可是京城已有他的传说,一个被上天眷顾,得太上皇认可,救黎民于水火的贵公子,他决不能死,至少是在几年之内,他必须,也只能好好活在人前。
永嘉帝将时常把玩的一只玉马摔得粉碎。
这种被人制约的感觉很不好,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令他窒息,更令他感到深深的不安。
永嘉帝是一个内心强大且稳定的人,可是现在,他藏在龙案下的那双手,已经紧握成拳。
这一次,他很被动!
路途遥远,因为洪水导致的交通中断,令他无法及时掌握童州的局势,更重要的,锦衣卫损失了一半人,而四皇子的人也被看管起来,那些人里,就有皇帝的人。
因此,远在京城的永嘉帝就像是被蒙上了眼睛堵住了耳朵,在位十余年来,他第一次体会了脱离掌控的滋味。
透过半开的窗子,永嘉帝的目光看向窗外,已是秋日,天高云淡。
“这一次,朕的对手是父皇!”
“父皇,您究竟想做什么?”
“两年后的萧真是您找到的,那么两年前萧真假死,就是您设计的。”
“这盘棋,您从两年前就在布局了,父皇,您意欲何为?”
永嘉帝想起过年时户部那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十五万两银子,是啊,朕早该想到的,父皇狮子大开口,就已经有异常了。
“传旨,命七皇子出京,恭迎太上皇进京,命禄王世子及福王世孙随行,礼部、太常寺、宗人府及锦衣卫、金吾卫和旗手卫随护。”
“来人,传路乾!”
路乾很快就来了,黎青昨天回来后,路乾就按照永嘉帝的吩咐,找了一堆事情给黎青去做,把黎青困在衙门不能出去,而路乾当然也要陪着,他也已经一天两夜没有回家了。
现在永嘉帝召他进宫,路乾来得很快,他以为永嘉帝是要询问黎青的事。
“这一任的山爷上任也有两年了吧?”永嘉帝问道。
路乾怔了怔,原来陛下找他不是为了黎青,而是山门。
“是,这一任的山爷出自三房,他是前年上任的,至今两年零三个月。”
“带他进宫,朕要见见他。”
“臣领命!”
路乾正要退下,忽然想起一事,说道:“昨日臣自黎青口中得知了一件事,杨胜秋杨状元失踪一事,有些蹊跷。”
工部的人还没有回京,他们跟随太上皇的圣驾一起归京,今天刚刚下旨命七皇子出京迎接,而杨胜秋是工部的人,永嘉帝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具体情况并不知晓。
“详细说来。”永嘉帝说道。
路乾将从黎青那里以及他派人调查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臣怀疑那次突袭的不是匪盗,他们的目标更不是四殿下,而是杨胜秋!”
“杨胜秋此人,表面上是个孤儿,但是他的来历成疑,臣还听说,燕侠也查过他,而且有一个案子牵扯到他,只是没有确凿证据,这才没有声张出去。”
“什么案子?”自从杨胜秋不再进宫念书,永嘉帝便渐渐忘记了这个人,现在想起这位曾经的状元,永嘉帝首先想到的,竟然是杨胜秋与冯雅兰的亲事。
毕竟,郎才女貌的一门好亲事,被五皇子搅黄了,自家儿子做下的荒唐事,当爹的记忆深刻。
“是一对表兄弟的案子,两人都是书院的学生,大年初一,表弟出门访友,回途中遇袭,并被歹人扔进冰窟之中,幸被人救起,捡回一命,而他那日去会的那位友人,便是杨胜秋。
他的表哥见表弟未归,便出门寻找,一去未回,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如果杨胜秋是杀人凶手,那他为何会这样做?”永嘉帝不解,他对杨胜秋的印象不错,才貌双全的年轻人。
“那位表弟与杨胜秋年是幼时同窗,他知道杨胜秋的一些事。
这个案子从开始就是燕侠在查,那位人证更是被燕侠保护起来,所有的证据都被刑部封存,臣直到前不久在整理各地上报的卷宗时,偶尔看到一桩案子,才将此事串联起来。”
“说!”无论是杨胜秋,还是那对表兄弟,以及地方上的案子,这些都是小人物,小事情,是报不到永嘉帝面前的,可是今天不知为何,永嘉帝心里隐隐感觉有些异样,他需要详细了解这些事情。
“吴地的青庐县,有个名叫竹西塘的小村子,前年有个孤女回村寻亲,而在离村子不远的一片山坡上,挖出了四具尸体,正是孤女的父母和祖母,而第四具尸体,则是当年在这家借住的一名大夫。”
四周的空气似乎凝住,路乾忽觉背后生出一股寒意,他下意识抬起头来,正对上永嘉帝的眼睛,路乾的心里咯噔一下,他掌管锦衣卫已有九年,还是第一次在永嘉帝眼中看到了杀意。
今天,他说得太多了。
“杨胜秋和那名书生,都是那个村子里的人?”永嘉帝悠悠问道。
路乾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说道:“那名死去的大夫姓杨,杨胜秋也姓杨,那名书生则是附近村子的,他应该是知道杨胜秋和那家人的关系,而杨胜秋显然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臣怀疑如果杀人凶手真的是他,这就是他的杀人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