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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我 今夜在这睡……


    温棠险些以 为自己听错了,他今夜也 没喝醉啊,少女眼睛瞪得像铜铃,两人 隔空相望。


    房间气氛僵持着,谁也 不肯先进一步,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形的较量,还是谢无宴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来到她面前,“我 睡地上。”


    接着补充一句,“保护你。”


    见他一副言辞恳切的模样 ,温棠硬生生将 那 句“她会武功”给咽了回去 ,她点了点头,故意道:“只要谢郎君不觉得委屈就好。”


    她还是觉得他是在“趁人 之危”。


    “自然不会。”谢无宴笑笑,自顾自地将 他的被褥铺好,仪容出众的人 ,做什么都赏心悦目。


    许是今夜的氛围太过温和宁静,竟让温棠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她们是正在闹别扭的小夫妻,一个生气,另一个只能打地铺。


    谢无宴微微抬起眼,便见少女眸光如秋水般盈盈,但是脸颊如云霞般绯红,让人 看着心弦一动,谢无宴却 是以 为她哪里不舒服,起身朝她走了过去 ,“怎么脸这么红 ”


    “可 能是屋内太热了吧。”温棠随意编了个理由,一本正经 回答。


    太热……


    眼下正是冬日,方才还……


    “我 困了。”在谢无宴怔愣的瞬间,温棠已经 将 自己从头到脚给埋进干净的被褥里,声音瓮声瓮气的。


    谢无宴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哑然失笑,他吹灭了窗台的烛光,平躺着,窸窸窣窣的动静传入温棠的耳朵。


    房间里忽然多出了一个人 ,温棠原以 为自己会睡不着,谁知没过多久她的困意便涌了上来,慢慢合上眼。


    待姑娘呼吸声均匀清浅,平躺着的年轻郎君倏然睁开眼,眸光深邃漆黑,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鲜少有这么平静的时候,只因自己心尖上的姑娘就在自己身边。


    他想起了与少女初见的场景,那 一年,谢无宴七岁,温棠三岁。


    谢无宴自三岁启蒙,读书十分用功,因此被小厮打扰的时候,他的神情 是不悦的,“公子,温姑娘来了。”


    少年不解,“哪位温姑娘 ”


    “公子您忘了,老国公早就为您跟温国公府的温姑娘定下亲事 ,奴才听说温姑娘从明日起就要来我 们国舅府上私塾了,这不,温夫人 提前一日将 温姑娘带来给老夫人 看看。”


    谢无宴这才记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小未婚妻,他有些无奈地将 书搁下,“那 走吧。”


    及至前院,屋内坐着谢老夫人 ,她的左下手坐着一位温婉妇人 跟小姑娘,右手边坐着眉眼含笑的谢夫人 跟谢三叔的女儿谢禾蓁,谢无宴霞姿月韵,身影修长,“孙儿给祖母,母亲请安。”


    “无宴来的正好,这是你歆姨跟温国公的女儿,温棠。”谢老夫人 慈眉善目,笑眯眯地开口。


    三岁的小姑娘个头还很小,但很聪明,谢老夫人 话音刚落她就有模有样 地向谢无宴行了一礼,“无宴哥哥好。”


    谢无宴忍俊不禁,忽然觉得有一个小未婚妻也 没什么不好,“棠妹妹好。”


    从那 一刻起,谢无宴便决定保护好眼前小姑娘,保护好他的小未婚妻。


    在南疆的那 一段时日,虽然她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但谢无宴还是不能安心。


    但今晚,他的心脏却 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在心里默默地念了好几遍“棠棠”,才缓缓闭上眼。


    窗外的月色透过窗户的缝隙照进来,带来一阵阵光晕与馨然。


    温棠再次睁开眼,只觉得眼睛一阵刺痛,她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等待眼睛适应光线才“腾地”一下坐起来,很显然,她睡过头了。


    窗外的阳光已经 照进来,温棠揉了揉晕沉沉的脑袋,感觉浑身像是被人 打了一顿,没有一点力气。


    这时,耳边传来年轻郎君犹如清泉般清冽的嗓音,“醒了 ”


    温棠抬起眼,只见他已经 收拾整齐,正喝着茶,少女“嗯”了一声,眉眼还带着懊恼,她以 为她昨夜会彻夜难眠,谁知今日竟睡到日上三竿,她抓了抓自己垂在侧脸的一缕乌发。


    谢无宴唇角微勾,眉目温和,起身往外走的同时留下一句,“醒了便下来用膳吧。”


    温棠拿枕头蒙住自己的脸,小声“嗷呜”一句,然后飞快下了榻,整理衣裳,梳妆,绾发画眉,出了房间又是那 个温温柔柔,清丽脱俗的温姑娘。


    钱掌柜在一楼的楼梯口等她,见她下来,连忙拱了拱手,“温姑娘,昨夜意图对姑娘图谋不轨的人已经 被小人 送去 了官府,知府大人 将 会对他所做的恶行进行惩戒,还请温姑娘放心。”


    至于他带的那一群人昨晚就已经 走了。


    这一带属于南疆的边缘,江湖人 士,土匪头子格外的多,眼前的姑娘也 算是帮他们做了一桩好事 了,收拾了一个干尽偷鸡摸狗之事 的坏人 。


    温棠点了点头。


    ***


    马车里,二 人 对弈,谢无宴执黑子,温棠执白子,察觉到少女有些心不在焉,谢无宴温声开口:“在想什么 ”


    “我 在想我 们年关之前能不能回边关。”


    算起来,今日已经 是腊月二 十六了,还有不到四日便是新年,他们还有将 近百里的路要走。


    她们已经出来了两个月,谢禾蓁兄妹,周大人 ,还有表哥肯定会担心,而且她们出来这么久,难保徐贵妃跟秦逸墨那边没有看出端倪,温棠心里有些担心。


    谢无宴眼眸轻垂,玉手微抬,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笃定道:“年关之前,我 们肯定能回去 。”


    ***


    腊月二 十八,距离年关仅有一天,数量通体华贵的马车在距离盛朝雁山关十里之外的后山腰停着,马车突然停下,轩辕剑满脸不悦,下人 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王妃娘娘,十里之外便是盛朝的雁山关了,前方已经 没有驿馆,我 们还要赶过去 吗?”


    答案显而易见,他们并没有追上那 二 人 ,而没有通关文书,他们进不了雁山关。


    轩辕剑没有放下马车帷幔,而是回头看朝容公主,朝容公主如同珍珠般灵动的眼睛只剩下黯淡,好不容易恢复了点生机的她仿佛一下子没有了生机,她不好过,轩辕剑心里也 不好受,轩辕剑握住她的掌心,给她传递能量,“我 们先回北翼,再从长计议可 好 ”


    “轩辕剑,若是你真的觉得有愧于我 ,那 有朝一日,你一定要让我 见到我 的家人 。”一贯高高在上的北翼禹王何时有过这么卑微的时候,但这都是他欠她的,朝容公主真的很讨厌他这张脸,甚至会很讨厌她自己,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无依无靠,还不如就这样 死了算了,可 有的时候,朝容公主又不想死了,因为她还有她的家人 ,譬如此刻,朝容公主眼睛亮得吓人 ,就那 样 紧紧盯着轩辕剑,“不管用什么方法 。”


    轩辕剑喉咙一哽,紧紧地握住她没有血色的柔夷,“我 会想办法 让你的家人 尽早见面,还有你的孪生哥哥,本王都会想办法 的,朝容,只要你想的,本王倾尽所有都会满足,本王欠你的,哪怕倾尽一辈子,本王都会还。”


    因为这是他欠她的。


    朝容公主偏过头,闭上眼,又是那 样 一副生人 勿近的模样 。


    轩辕剑早已习惯她这样 的冷淡,苦笑一声,他在心里发誓,一定会让她得偿所愿。


    马车在距离边关的十里外沿着北翼的方向而去 ,这是朝容公主第一次离她的故国这么近,她想她要好好的活着,她想见到哥哥,舅舅,棠棠,还有蓁姑姑,时予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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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二 十九,边关忽然放晴,暖阳洒下来如金光普照,街市上便更加热闹了,人 来人 往,小孩子你追我 赶的,洋溢着热闹的气息。


    只是眼下周府的气氛实 在算不得好,倒也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明日就是新年了,谢无宴跟温棠还没有回来。


    周衡正襟危坐,一言不发,云淑想劝几句,又不知从何劝起,只能欲言又止。


    “夫人 啊,你说谢郎君跟温姑娘不会真出什么事 了吧?”周衡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额头,因为按照他的预计,谢郎君跟温姑娘应该年关之前就能回来,这眼瞅着日子一日一日的过,明日就是年关了,谢郎君跟温姑娘还没有回来,周衡担心他们真出事 了,若是真的出事 ,他们还要上报给朝廷。


    “老爷还是先不要太担心了,我 们先等等,再等一个月,要是一个月之后还没有谢郎君跟温姑娘的消息,我 们就将 此事 上奏给朝廷,温姑娘是温国公府嫡女,又是燕王殿下名 义上的未婚妻,就算圣上对此事 置之不理,温国公府肯定也 会想办法 救温姑娘。”云淑宽慰道。


    眼下好像只有这一个办法 可 解,只是一个月还是太长,他想要是元宵之后谢郎君跟温姑娘还没有回来,他定要将 此事 上奏给朝廷,温姑娘跟谢郎君为何去 边关,还不是因为遭受了无妄之灾,周衡轻拍了下云淑的手,“夫人 说得有理。”


    “谢郎君跟温姑娘不在边关,妾身想着明日温府只有谢姑娘跟谢小公子在,两个人 过年着实 是孤独了一些,不如明日让她们来我 们周府一起过年。”


    “这是应当的,只是谢姑娘跟谢小公子可 能不太愿意过来。”周衡皱了皱眉,听说谢姑娘已经 不肯见人 了,这心里啊,分明是还有怨怪跟自责。


    “那 妾身带着张婆子去 一趟吧。”云淑想了想,道。


    “夫人 贤惠。”周衡心里感动,云淑一笑,正要过去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老爷,夫人 ,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谢郎君跟温姑娘回来了。”


    第62章


    周府的管家匆忙赶到温府,谢时予刚从谢禾蓁的屋子出来,管家朝他行 了个礼,“奴才见过谢小公子。”


    谢时予摆了摆手,“起来吧。”


    “奴才今日特奉我们家大人之命来向 小公子跟谢姑娘道喜。”


    谢时予不解,怔怔地看着他,“何喜之有 ”


    “温姑娘跟谢郎君回来了。”管家大笑出声。


    还不等 谢时予高兴,厢房的门被大力拉开,光着脚,披散着头发的谢禾蓁出现在众人眼前,她情绪激动,热泪盈眶,“温姐姐跟堂哥回来了。”


    “是。”管家不敢多看,低头回话。


    谢时予伸手按了按发疼的额头,将身上的大氅解开,披在她身上,谢禾蓁看都不看他,急急地问管家,“那她们现在在哪儿 ”


    管家马上回答:“回谢姑娘,温姑娘跟谢郎君这会儿在周府。”


    果 然……


    谢禾蓁一时激动地站不稳,谢时予一边跟周府的管家说他们等 会就去,一边像抱小孩似的将谢禾蓁抱起来。


    管家笑着退下 。


    这厢,周衡跟云淑已经到前门处迎接温棠跟谢无宴了,谢无宴率先下 马车,然后伸出一只手,温棠扶着他的手下 来,朝周衡跟云淑浅浅一笑,模样温柔,“周大人,周夫人。”


    云淑笑着点头,周衡见她们看起来跟去时一样,心弦松了一半,他朗笑一声,道:“温姑娘跟谢郎君若再不回来,本官要 上报朝廷了,好在上天庇佑,温姑娘跟谢郎君否极泰来,拙荆已经备好膳食,温姑娘、谢郎君,你们快请进 。”


    因着温棠与谢无宴的回归,沉寂了两 个月的周府重新恢复热闹,除此之外,周衡还派人去请了骠骑大将军林青过来,自从林青当上骠骑大将军之后,军营秩序较之平日更加严格,尤其 是在训练时,不得 受外物 干扰,所以等 他得 到消息,已经是午时了。


    听说谢无宴跟温棠回来了,林青先是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挠头一笑,一挥马鞭出了军营,下 属们急忙跟上。


    ***


    前院,周府。


    “所以南疆太子已经做了南疆大王 ”听完谢无宴的话,周衡难掩惊讶,据他所知,南疆大王正当壮年,宇文太子就算能力再出众,也 不应该登基做南疆大王才是,除非这里面有猫腻。


    谢无宴唇角微勾,跟他说起这两 个月南疆发生的事,其 中刻意瞒了徐贵妃是南疆襄国公主的事,不过短短数语,周衡便抓到了有用信息,那就是宇文太子是谋反才取得 王位,一如他当初是靠杀害自己的亲弟兄才取得 储君之位,有这样一位行 事雷厉风行 的大王,南疆势力只会更加强盛。


    南疆太子宇文相的确是个厉害的人物 ,周衡心里这样想着。


    只是这些事跟他们已经无关了,只要 南疆不再进 犯盛朝,他们便可相安无事,互不干扰。


    还有北翼。


    周衡感叹一句,看向 了谢无宴身旁姿态娴静,一直没有开口的温姑娘,温和 发问:“那温姑娘没有受到什 么伤害吧 ”


    这次温姑娘算是遭受了无妄之灾,因为若不是因为清风的腿,谢姑娘也 不会中了南疆的计谋,更不会连累了温姑娘,温姑娘若真 有事,他们真 是寝食难安。


    堂中所有人都看向 了温棠,温棠明 眸善睐,莞尔浅笑,说宇文相带她去南疆只为寻求一个答案,她在南疆并未受什 么苦,只是因为南疆发生兵变,局势不定,她们回来才晚了些。


    “原来如此。”周衡笑着点头,其 实这跟他预想的时间差不多,他就猜到温姑娘跟谢郎君肯定能顺利脱困,“谢郎君两 月前不在,圣上已经任命你担任都尉,赏黄金万两 ,谢郎君可要 另立府邸 ”


    “不必了,我日后就住在温府。”谢无宴眉如青黛,笑容如春日微风,道。


    周衡心里已经有了成算,想必谢郎君没打算在边关久留了,不过也 是,谢郎君跟温姑娘羽翼已丰,是时候找机会解救中宫太子、为先皇后娘娘平反了,他如今缺的只是一个契机,一个可以不必受徐贵妃阻拦回京的机会。


    正在这时,谢时予带着谢禾蓁来了,谢禾蓁眼里就只有温棠,直直地朝她奔了过去,“温姐姐。”


    “蓁妹妹。”温棠拉过她的手,细细打量着她,轻声道:“瘦了。”


    看到还跟以前一样清丽婉约的温姐姐,谢禾蓁又哭又笑,抱着温棠的手臂不肯撒手,这次她是真 的担心坏了,她这一围上来,周知晗也 过来了,恰巧今日外面有阳光,侍女们在凉亭备了瓜果 糕点,糖果 蜜饯,三个姑娘在凉亭说话聊天。


    周知晗自告奋勇去给她们舞剑,她告诉温棠她这两 个月一直有在用功练剑,让温棠待会指点指点她,剑出鞘,梅花落,一时之间,凉亭外如同下了漫天风雪。


    “蓁妹妹,你现在能告诉我你还喜欢周公子吗 ”


    数月前,温棠有问过谢禾蓁这个问题,当时谢禾蓁告诉温棠她不喜欢周清风,可谢禾蓁的言行举止却不是这样说的。


    尤其 是两 个月前,谢禾蓁一时冲动、不顾安危为了周清风一个人跑到玉山谷去采药。


    这次,谢禾蓁没有回避温棠这个问题,她眼睛睁得 大大的,圆圆的,“温姐姐,不瞒你说,我之前确实心悦周大公子,但……”


    说着说着,谢禾蓁就有些说不下 去了,温棠却是浅笑盈盈的看着她,对上这样的目光,谢禾蓁忽然又有说下 去的勇气了,她双手托腮,叹了口气,“我是喜欢周公子没错,可是温姐姐,周公子对我并没有男女之情,而且要 是我出嫁了,那哥哥该怎么办呢?”


    其 实经历了这一件事,谢禾蓁觉得 自己长大了,因为她已经会去考虑别人的感受。


    谢时予本来只是谢三叔的门生,与谢禾蓁没有兄妹关系,但这么多年下 来,他一直待谢禾蓁极好,这两 个月,谢禾蓁因为心中愧疚,不想吃饭,不想睡觉,在这一段时日,谢时予一直在家里陪着她,她是个人,别人对她的好,她都明 白,同样,她也 能感受到谢时予对她的情意。


    温棠沉默了下 ,轻声开口:“但男女之情并不是感激之意,这点,蓁妹妹要 明 白,世上儿郎众多,没有周公子,也 还有其 他人。”


    “我明 白温姐姐的意思。”谢禾蓁微微一笑,舒展了手臂,姿态放松豁达,“但我不像温姐姐那样幸运,与哥哥青梅竹马、两 情相悦,只是我也 不想辜负那个对我好的人,周公子不喜欢我,就算他最后娶了我也 是因为温姐姐跟兄长,那我就算嫁过去也 不会快乐,那还不如珍惜眼前之人。”


    今天一过,就是朝宁十年了,这短短三年,对于谢禾蓁来说当真 是恍如隔世,她也 已经习惯了谢时予在身边。


    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1]。


    谢禾蓁想,若是有朝一日,天下 真 的太平了,她想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是谢时予,或许,她也 是有几分喜欢他的。


    “既然妹妹已经有了决定,那我祝妹妹得 偿所愿。”


    凉亭中的姑娘巧笑嫣兮,正跟谢禾蓁说着什 么,冬日里温暖的阳光洒在她身上,称得 她明 媚无双,皮肤白得 发光,谢无宴笑了笑,收回目光。


    林青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笑呵呵地拍了拍他肩膀,“谢郎君这是要 欲眼望穿了?明 年温姑娘便要 及笄,你可要 抓紧一些,免得 抱憾终身。”


    就算那秦逸墨真 是个草包,那也 是皇家的人,圣上已经赐婚,难不成事到临头,温姑娘还不嫁了,那温国公府一族不得 流放。


    谢无宴淡淡地瞥他一眼,气定神闲道:“林将军这是操劳过度,神色看起来很是憔悴 ”


    林青一副“我这是为你好,你却这样说我”的表情,自嘲一声,“最近不知怎的,晚上总是噩梦频频,而且我往家里,往幽州寄了许多信,至今没有收到回信。”


    林青如今身居要 职,肩负守卫边关的重任,不能轻易离开,不然他这次过年肯定要 回京看望家人。


    晴朗的天色忽然暗沉下 来,谢无宴如玉的面容有一半掩藏在阴暗之中,他缓缓垂下 凤眸,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许久,他薄唇轻抿,脸色绷得 极紧。


    不多时,下 人过来说午膳已经准备好了,午后周衡夫妇再三嘱咐他们几个明 儿个一定要 来周府吃团圆饭,谢无宴微微颔首。


    彩莲跟翠兰看到温棠也 是激动不已,眼中含泪,两 人从小就在温棠身边伺候,这还是她们第一次与姑娘分别这么久,能不担心吗,谢无宴没有打扰主仆几人叙旧,去了书房,谢时予则是送谢禾蓁回屋。


    谢禾蓁拉住谢时予的手,说她有话跟他说,谢时予配合地在她面前蹲了下 来,“你要 说什 么 ”


    内室,彩莲取来几封信,递给温棠,“姑娘,这是你离开之后夫人飞鸽传书送来的三封信。”


    “拿来吧。”温棠正好想知道京城这些时日发生什 么事,点头。


    温棠被宇文相带去边关事发突然,因此京中的温夫人根本不知道她的女儿压根就没跟卢范一起去范阳,她第一封信是叮嘱女儿去了范阳之后不要 乱跑,代她向 外祖父跟舅舅问好,第二封信则是告诉她,她已经打算将温国公外头的女人跟孩子接回来,她说她这个做母亲的会在她回京之前帮她扫清障碍,定会让她心愿得 偿,温棠手顿了下 ,接着打开第三封信,当看到其 白纸黑字,温棠两 眼一黑,身子险些没站稳。


    第63章


    几日前,徐贵妃正在跟内务府确定新春佳节的相 关细节,皇帝身边的李公公过来了,他俯身叩拜,声音尖细,“贵妃娘娘,大 事不好了。”


    徐贵妃还 没太将此 事当回事,拿手点了下李公公的头,娇嗔道:“说话说清楚些,什么事不好了?”


    “贵妃娘娘,灵州传来八百里急报,反贼张仁已经接连攻破三座城池,灵州如今岌岌可危,最多能撑半月左右。”李公公都要哭了,身体抖得跟筛子似的。


    徐贵妃身形极为 瘦弱,手腕隐隐能看到青筋,李公公话音刚落,徐贵妃手腕青筋凸起,拿册子的右手跟着剧烈抖了一下,“你先下去吧,本宫即刻就来。”


    片刻,徐贵妃身着一袭大 红色凤凰宫裙,外 罩明 黄色凤纹斗篷,头发挽成飞仙髻,左右两鬓插着凤凰如意步摇,一身华贵,凤仪万千。


    她唇角甚至隐隐带着笑,养心殿的人看到贵妃娘娘,那是笑得一脸谄媚,急忙迎上去,“贵妃娘娘。”


    “皇上在里面吗?”徐贵妃红唇潋滟,朝养心殿看了一眼。


    好巧不巧,养心殿传来皇帝的责骂声,“一群饭桶。”


    “都给朕滚出 去。”


    小太监弓着腰,挠了挠头,徐贵妃摘下斗篷,扶了扶云鬓上的步摇,纤腰袅袅地进了殿,出 来的三名官员都是武官,长相 英气,身材羸弱,看到徐贵妃就跟老鼠看到猫似的,匆匆忙忙行了礼。


    “皇上。”


    “爱妃来了。”


    徐贵妃佯装虚弱,腿一软,身子一歪,往皇上胸口靠,“皇上何必生这么大 的气 那张仁就是个乱臣贼子,还 妄图动摇皇上的江山,一群乌合之众,皇上何必在意,直接派能将前往平定不就好了。”


    若搁在平时,皇帝肯定心痒难耐,但他今日却没有什么兴致,只是摸着徐贵妃柔软的小手,“爱妃明 白 的道理,朕又何尝不明 白 ,只是威远将军这一死,我朝已无 挂帅之人。”


    “怎会 ”徐贵妃故作惊讶,一双桃花眼湿漉漉的,像受了惊的兔子,“臣妾记得朝中还 有不少武将……”


    “都是草包。”圣上摇头叹了口气,眉头皱成川字纹,不知在想 些什么。


    “那圣上以为 如何 ”徐贵妃心下一沉,圣上不会打算召谢无 宴回京吧。


    谢无 宴能平定南疆之乱,自然有平定灵州动乱的本事,可他若真平定灵州的动乱,那……


    徐贵妃一时心乱如麻,掩在广袖里的手死死地掐紧,眼神闪过一丝狠厉。


    圣上若有所思,确实想 到了一个人。


    徐贵妃见状柔柔开口,“圣上是打算召骠骑大 将军回京吗?”


    圣上倒是想 召林青回来,可一旦召林青回来,那威远将军之死便瞒不住了,燕王回京,边关的众多兵力还 握在林青手里,他若反,那他们可能会背腹受敌,圣上不想 节外 生枝。


    不论圣上平日有多纵容徐贵妃,纵容她残害嫔妃,纵容她害死皇嗣,纵容她在后宫兴风作浪,但在这一刻,他只知道,他不想 做亡国之君。


    灵州与昌州毗邻,张仁但凡越过昌州,攻破青州,那京城可就岌岌可危了。


    圣上第一次对徐贵妃冷了脸,“贵妃啊,你先退下吧。”


    徐贵妃不敢置信地望向 帝王,似是没有想 到他会对自己这幅态度,徐贵妃一瞬间 红了眼,假装用锦帕拭泪,当真是我见犹怜,弱柳迎风,“圣上这是讨厌臣妾了吗?”


    美人哭的杏花带雨,还 是自己心尖上的人,皇上能不心疼吗,他态度缓和不少,抬手擦了擦徐贵妃泛红的眼角,“贵妃,朕还 有奏折要处理,你先回去,朕晚上再去看你。”


    徐贵妃:“那皇上别太劳累了,臣妾在宫里等着皇上。”


    圣上召徐贵妃的侍女进来,叮嘱一句,“你好生伺候贵妃。”


    徐贵妃马上羞红了脸,“那臣妾先行告退。”


    皇帝:“请清阳侯入宫。”


    清阳侯万万没想 到圣上会单独召见他,往日圣上最重用的可是温国公跟徐丞相 。


    “爱卿不必多礼。”清阳侯还 未来得及见礼,帝王已经抬手,“赐座。”


    “灵州前方战事告急,需要有人前往平定,爱卿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


    清阳侯有些意外帝王会问他这个问题,但仅仅只是一瞬,清阳侯脱口而出 ,“张仁能在短短时日连破三座城池,曾在幽州自立为 王,拥兵自重,可见他能力武力都不容小觑,想 来寻常人肯定奈何不了他,臣以为普天之下能替圣上解决此 人,平定此 次灵州战乱的,唯有一人。”


    “谁 ”帝王脸色阴沉,声音不怒自威。


    清阳侯心胸澎湃,忽然觉得这都是命吧,若非圣上冷酷无 情,不辨善恶,也不会有今日这局面,清阳侯站起来,俯身叩拜,“边关都尉谢无宴。”


    “哦 ”圣上拨弄着玉扳指,扬长语调。


    “皇上,微臣记得谢大 人在平定南疆之乱中位居首功,由此 可见谢大 人具备行军作战的能力,而且这些年谢大 人在边关一直勤勤恳恳,为 节度使周大 人分忧,想 必圣上也有所耳闻,微臣敢向 圣上担保,谢大 人定不会让圣上失望。”清阳侯言辞恳切,神色坚定。


    谢无 宴当然不会让帝王失望,因 为 三年前,十 六岁的小国舅已经在朝堂表现出 异于常人的才能,协助大 理寺查清了近百桩冤案,皇帝曾听过一个玩笑话,是徐太傅说的,徐太傅说谢无 宴有可能会是本朝立朝以来最年轻的丞相 。


    也是在那一刻,圣上起了杀心。


    皇后谢无 双有一双孪生子女,儿子早早地就被立了储君,聪慧过人,她的女儿和亲北翼,嫁的是北翼王的亲弟弟,这些已经让帝王难以容忍,更 不用说她的父兄叔伯皆在朝为 官,姊妹在宫里做女官,这还 不算,她的亲弟弟不仅要娶国公独女,还 要做少年丞相 ,打的不就是辅佐新帝的意图,他若不动谢家,那他这个皇帝迟早要成为 傀儡,他何错之有。


    要怪就怪这一对姐弟出 生在谢家。


    皇帝脸色带着青色,摆了摆手,“朕会再仔细斟酌,爱卿且先退下吧。”


    ***


    徐贵妃回到坤宁宫发了好一顿脾气,张女官着人去请太子,秦逸寒是个孝顺的,二话不说便入了宫,只见徐贵妃面色苍白 的倚在炕上,一手撑着脸颊,一手抚着胸口,秦逸寒眉头一皱,问:“好端端的,母妃怎会身子不适,可是下人没有伺候好的缘故 ”


    徐贵妃有气无 力地开口,“寒儿啊,你父皇可能要召谢无 宴回京了。”


    此 言一出 ,秦逸寒脸色一黑,“可是上次父皇不是没打算让谢无 宴回来吗?”


    凭借谢无 宴数月前平定南疆的功劳,足以封候拜将,圣上若真想 召谢无 宴,肯定会让他们回京论功欣赏,彼时父皇没打算让谢无 宴回京,又怎会在这个时候选择让谢无 宴回京。


    “寒儿一心沉醉在美人的温柔乡中,又怎知这短短一段时日,反贼张仁已经连破数座城池,灵州传来急报,称最多只能再坚持半月,偌大 的朝堂之中,竟无 一人能担大 任,威远将军之死还 未昭告天下,所以你父皇不打算启用他的儿子,那眼下你觉得还 有谁可用。”徐贵妃拨弄着面前的红珊瑚琉璃盏,笑意不达眼底,“寒儿,若谢无 宴真要回京,你觉得如何 ”


    秦逸寒咬牙,“谢无 宴是先皇后的亲弟弟,他若回京,那秦逸尘必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母妃,我们该早做打算才是。”


    秦逸寒眼里闪过一丝坚决,心里已经有了谋算。


    翌日,一道圣旨震惊朝堂,那就是圣上加封都慰谢无 宴为 左将军,赐尚方宝剑一把 ,可调遣五万兵马,亦可先斩后奏,即日前往灵州平定叛乱,谢家其余子弟奉诏回京。


    除此 之外 ,圣上还 让礼部着手修葺原来的国舅府,改作“将军府”。


    这个圣旨一出 来,举朝哗然,最高兴的莫过于清阳侯,喜极而泣,因 为 当年的国舅府本就是无 辜受难,多少人因 此 而丧命,好在上天不负,时隔三年,谢家人终于可以得以重回京城,少年得志的小国舅做了大 将军,清阳侯相 信谢无 宴会不负众望,平定灵州的叛乱。


    有人欢喜有人愁,比方说丞相 徐侑跟温国公,两人脸色都黑成炭了,一个是觉得圣上莫不是中邪了,竟然要将谢家人召回京,那他们之前做的算什么,一个是想 着照这架势,谢家岂不是要东山再起,他当日何等急切与谢家撇清关系,那不直接成了笑话了。


    彼时徐贵妃跟徐丞相 没有明 白 的一个道理是帝王家终究是无 情的,即便帝王再宠爱一个女人,当自己的皇位遭受到威胁,他亦会有一时清醒的时候。


    皇帝在上首俯视众臣,“诛位爱卿可还 有什么问题?”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清阳侯率先出 声,双膝跪下。


    眼见大 势已去,徐侑勉强扯出 一抹笑,跪下,“吾皇圣明 。”


    “吾皇圣明 。”


    “退朝。”


    ***


    见姑娘面色忽然大 变,脚步踉跄,翠兰急忙上前扶她,“姑娘。”


    可这一扶,她就看清了上面的字迹——


    “林少将军受封骠骑大 将军,圣上忧心林家功高盖主,已经赐死威远将军,因 幽州时局未定,秘不发丧。”


    翠兰简直不敢相 信自己的眼睛,脸色跟着变了,“这,这……”


    威远将军怎会……


    上一次离别时还 是活生生的人,这才多久,人就没了。


    温棠微微闭着眼,死死地拽住那张纸,当今帝王当真是忠奸不分,冷酷无 情。


    威远将军半生戎马,镇守边关数十 年,他都不肯放过。


    温棠心绪难平,只觉得愤怒,又觉得悲哀,这样的人如何配做一国之君。


    她让翠兰去请谢无 宴过来,翠兰有些担心地看了自家姑娘一眼,来的路上,翠兰便将威远将军身死的消息告诉了谢无 宴,谢无 宴面沉如水,唇角抿成一条线。


    翠兰帮谢无 宴掀开帘子,四目相 对,谢无 宴快步来到温棠面前,温棠刚要将信拿给他看,他缓缓道:“此 事我已经知晓。”


    在下午林青说完那一番话他就知道了,身为 天子近臣、谢皇后的亲弟弟,谢无 宴比谁都清楚当今帝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要将此 事告诉林将军吗?”将手中的信揉成一个纸团,温棠问。


    恰在此 时,急促的叩门声响起,“郎君,温姑娘。”


    是墨羽。


    谢无 宴抬起眼,清冽出 声,“何事 ”


    “公子,京中有圣旨传来,周大 人让公子快快去周府接旨。”墨羽忙道。


    第64章


    来传旨的正是帝王的亲信御林军之首景恒,此人经丞相徐侑一手提拔,对谢无 宴等人鼻子 不是鼻子 ,眼睛不是眼睛。


    他鼻孔朝天 ,四平八稳地宣读圣旨。


    当听到 “奉诏回京”四个字,谢无 宴薄唇轻抿,掩在袖子 里的手动了下,面上波澜不惊,气度一如既往地温润如玉,相反,其他人已经开 始躁动了,尤其是周衡,简直高 兴得想跳脚。


    “左将军请接旨。”景恒皱了皱眉,有些 不耐烦地扬长声音。


    “臣接旨。”


    其他人纷纷向谢无 宴道贺,“恭喜谢大人。”


    景恒扯了扯唇,语气略有几分不耐,暗带提醒,“左将军,灵州局势危急,最多只能 再撑半个月,还请左将军早些 启程,平定叛乱,擒拿反贼,千万别负了圣上的期望。”


    谢无 宴面色沉静,语气平稳,“臣遵旨。”


    景恒高 傲地扬起下巴,带着他的人走了。


    等京中的人一走,周衡抬步来到 谢无 宴面前 ,整个人激动的不能 自已,喃喃道:“好啊,老天 开 眼,谢氏一族终于要沉冤得雪了。”


    可这还是第一步,年轻郎君凤眸幽深,笑着朝周衡作揖,“这三年,若非周大人多加照拂,无 宴恐不能 有今日,无 宴在此谢过周大人。”


    “谢郎君这是说的哪里话,这几年要不是有你跟温姑娘在,边关还不知是何情形呢,应该是下官代边关百姓谢过谢郎君与温姑娘。”周衡摇头,叹了口 气。


    周衡是个行事容易优柔寡断的,原本想着天 高 皇帝远,有些 事得过且过就行了,可在谢郎君跟温姑娘的身上,周衡渐渐明白,既然食君之禄,就应该为百姓分忧,最起码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幸运的是,他明白这个道理明白的还不算晚,他会做一个好官。


    ***


    与此同时,彩莲笑眯眯地跑进来,连行礼都忘了,“奴婢恭喜姑娘,刚刚周府的人来报,圣上封谢郎君为左将军,即日前 往灵州平定叛乱,谢家其他人奉诏回京。”


    “当真 ”温棠手一哆嗦,清澈如水的眉眼还带着几分茫然,似是有几分不敢置信。


    “奴婢哪敢撒谎,此事已经传开 了,只是谢郎君马上就要启程去灵州,今年不能 在边关过年了。”彩莲笑呵呵地开 口 。


    温棠心神震动,抬眼看向窗外明明灭灭的阳光,眼睫像扇子 一样扑闪扑闪的,这一天 ,她等得实 在是太久太久了。


    纵然前 路有许多荆棘,温棠相信从今日之后,前 路会越来越平坦。


    彩莲见自家姑娘眉眼明媚,唇角带着清浅的笑容,便不欲打 扰,谁知刚准备退下谢郎君过来了,彩莲连忙行一礼,谢无 宴摆了摆手,让她去收拾姑娘的东西,彩莲“诶”了一声。


    “你都知道了 ”


    温棠粲然一笑,有模有样地向谢无 宴福了福身,嗓音娇柔婉转,“恭喜谢郎君得偿所愿。”


    古灵精怪……


    谢无 宴笑叹一声,五官柔和 了不少,“蓁妹妹跟时予下午便启程回京,你是跟她们一起回京还是去范阳 ”


    京中有燕王跟徐贵妃,谢无 宴怕她不自在。


    温棠却是摇了摇头,“我跟你一起去灵州。”


    谢无 宴沉吟片刻,缓和 着声音说:“灵州情势危急,与上一次战事不同,这一次,我们是攻的那一方,甚至连安稳的卧榻之处都没 有,我答应你,三月之内必去见你。”


    他不想让她再跟着他吃苦。


    这次回去,他不会再将他的姑娘拱手让人,那桩婚约,是时候取消了。


    “谢无 宴,你小 瞧我,灵州难道比南疆还可怕。”温棠的五官生得极为精致,肤色像白瓷一样白,朱唇皓齿,明眸善睐,她眉梢轻挑,明媚清扬,“擒贼先擒王,张仁再厉害,他所带的那一群人其实 就如同一盘散沙,只要能 抓到 张仁的弱点,兴许不要三个月就能 解灵州之困。”


    “是无 宴小 瞧了温姑娘。”谢无 宴轻笑,跟她说周大人本来准备晚上给他们践行,他拒绝了,等行李收拾好,他们便启程。


    温棠:“林大将军一事你还是告诉林将军吧,不然对他不公平。”


    她们这一去,再来边关已经不知是何年何月何时了,林将军是林大将军的儿子 ,这件事他不应该被蒙在鼓里。


    谢无 宴微微颔首。


    林青听说谢无宴要回京也是替谢无 宴高 兴,他重 重 地拍了拍谢无 宴的肩膀,揶揄道:“哎呦,还未来得及跟谢郎君道贺,日后平步青云、封侯拜相之时可别忘了我这个风吹日晒、尚在边关吃苦的兄弟啊。”


    “这是自然。”谢无 宴低眸,凛冽的寒风将他的声音吹得有些 缥缈,但林青听到 了他后半段未尽之言,他说有话要跟他说。


    林青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似是想哭,却哭不出来,他牙关紧咬,牙齿紧绷,吸了口 寒气,“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父亲临走之前 ,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他说等他回京之后会给我传信,可在他奉旨去幽州之后,我再也没 有收到 信,而我总共给他写了九封信,一封回信也没 有,这些 日子 ,我每晚都在做梦,梦到父亲在我面前消失不见。”


    少年眼角不受控制的滑下一滴泪,其实 那时他就应该想到 的。


    他的父亲一生驻守边关,父亲的命从来都不是自己的,可他知道,与其被君王赐死,父亲宁愿战死疆场。


    明明明天 就是朝宁十年了,明明这一年都要过去了,可是林青已经尝不到新年的喜悦了,因为他的父亲永远留在了朝宁九年。


    风声呼啸,寒意侵体,年轻郎君墨发飞扬,他的瞳孔漆黑深邃,恍惚间 想到 了三年前 的自己,长姐自缢,父母冤死狱中,退还未婚妻的定情信物,谢无 宴微微垂下眸,掩下眼中的冷意跟阴翳,“林大将军是饮鸩身亡,圣上的意思是秘不发丧,你可要去幽州一趟 ”


    “皇上已经决定秘不发丧,我回去也不能 让父亲入土为安,那回去又 有何用呢。”林青脸色煞白,自嘲一声。


    寒风呼啸,吹得人脸疼眼睛疼,良久,林青抬起头,郑重 其事道:“谢无 宴,看在你我兄弟的份上,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你一定要夺回灵州,也要夺回被张仁抢夺的三座城池,然后风风光光的回京,他日你若有需要的地方,在下定万死不辞。”


    他的父亲一直希望他能 成为顶天 立地的男儿,能 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将军,他也一直按照父亲心中所想的去做,为的就是能 够成为父亲骄傲的儿子 ,可惜父亲再也看不到 了,而且他成为骠骑大将军的那一日是父亲的忌日,这何其荒谬。


    林青可以成为一个忠臣,但他只效忠贤明君主,他相信谢无 宴也是这样想的,只要谢无 宴回京,一切终将迎来转机。


    原先林青以为当今圣上是受徐贵妃那个妖女 迷惑,所以不辨是非,不辨忠奸,做出许多荒诞之事,现在看来,圣上从来不是受人迷惑之人,而是徐贵妃做的那些 事正中他的下怀,他们两个本来就是自私凉薄之人,难怪圣上如此宠爱徐贵妃,原来他们根本上就是一丘之貉。


    谢无 宴嗓音温润,轻声道:“无 宴答应林将军,待回京之后,定让林大将军早日入土为安。”


    林青嗓子 有些 哑,“多谢。”


    ***


    周府门前 停着数量马车,当看到 谢无 宴跟温棠是一个马车,周衡有些 意外,“谢郎君这是要带温姑娘一起去灵州 ”


    谢无 宴偏头看了温棠一眼,唇角微微勾起,“张仁不认识她。”


    那倒是,一个是揭竿而起的反贼,一个是出身世家的名门贵女 ,确实 没 什么交集,周衡这般想着。


    谢禾蓁极为惊讶,她以为温棠会跟着她一起回京,高 兴的很,结果温棠要跟哥哥去灵州,她三步作两步地来到 温棠面前 ,撅了噘嘴,“温姐姐,你不跟我们一起回京吗?”


    温棠揉了揉她嫩滑的小 脸,“等灵州的事情解决完,我们就回京。”


    谢禾蓁无 精打 采的应了个“好”,谢时予见状小 声安慰她,谢禾蓁脸色才由阴转晴,轻声笑了。


    接着是谢清风兄妹三人跟谢无 宴等人告别,周清风还是坐在轮椅之上,姿态如清风霁月,他让人备了一份礼物给谢禾蓁,愿她此生顺遂,谢禾蓁原本对周清风有意,后来在温棠出事之后,这份情意成了“怨怪”,而在今日,她突然就释怀了,她想她应该有自己的日子 要过,而周清风也有他自己的明月山川要去追求,谢禾蓁笑容娇俏,“多谢周大公子 。”


    周知晗则是送了温棠一把剑,她显然很舍不得温棠,但她也清楚不管是温棠,还是谢家人,她们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周知晗已经没 有初见时的腼腆,而是一幅落落大方的姿态,她说:“温姑娘,后会有期。”


    “周姑娘,后会有期。”


    风声起,日头西沉,到 了要告别的时候了。


    谢无 宴一袭白衣,风姿卓绝,他面容清隽,神色带笑,朝周衡拱了拱手,“周大人,后会有期。”


    “诸位,后会有期。”周衡抱拳,目送众人离开 。


    风声呼啸,马车尘土飞溅。


    朝宁九年腊月三十,谢氏一族除谢无 宴外,皆踏上了回京的征程。


    几辆马车在边关城门分道扬镳,一行人沿着回京的方向走,一行人往另一个方向走。


    而在随州与幽州的交接山峰上,有一群黑衣人正潜匿在群山的后面,一个个眼睛跟老鹰一样,死死地盯着路面。


    第65章


    从边关到灵州,最 近的一条路便是山路,只是山路崎岖,越往里走 气氛越来 越恐怖,暮色笼罩,天色幽深,狂风不止。


    马车里面,谢无宴捻着一颗黑子,琢磨着该往哪放,余光却是在看对面的姑娘,她可能 是累了 ,正靠在软榻上休憩,呼吸均匀,脸颊绯红,云鬓一缕青丝散落在胸口,睡得 很安稳。


    谢无宴眼里闪过一丝温和,刚将黑子搁下,马车忽然朝一个方向剧烈晃动,男人玉手一顿,眸光闪过一丝冷厉,他猛地掀开帘子,只见群山上站着密密麻麻蒙面的黑衣人,为首的黑衣人看到他,马上抬起手。


    紧接着,箭矢像无数细雨射到马车上,惊动了 前面的马儿,马蹄忽然扬起,整个马车不受控制地向右边倒塌。


    外头的人最 先察觉到不对,拔剑而上,“保护公子。”


    “铿锵——”


    “砰——”


    “兄弟们,上啊。”


    这么大的动静早已惊醒了 熟睡的姑娘,温棠倏然抬起眼,两人对视一眼,温棠冷静地拔下云鬓上的金钗,刺向马蹄,马匹瞬间 以雷霆之势奔腾向前,上面的黑衣人没料到他们会跑得 这般快,足尖轻点,想去追那辆马车。


    墨羽等 人也不是吃素的,拔剑乱砍,一时之间 ,两边人乱成一团,陷入争斗,墨羽觉得 眼前的黑衣人的眼睛很是眼熟,问:“阁下是何人 ”


    黑衣人一言不发,拔剑就要 砍向墨羽,墨羽一躲,黑衣人手掌翻出银针,扎向墨羽,招招都下了 死手,墨羽瞳孔紧缩,一手击中黑衣人的胸口,另外一只手跟两只脚也没闲着,旋风三连踢,一群黑衣人扑通倒下,另一群黑衣人又迎了 上来 。


    与此同 时,马车已经 到了 悬崖边缘,也就意 味着摆在他们面前只有两条路,谢无宴大手一伸,勒住缰绳,悬崖前面是一望无尽的陡壁跟岩石,悬崖后面是紧追而来 的黑衣人,狂风吹得 人睁不开眼,千钧一发之际,谢无宴快速做了 决定,猛地拽住温棠的手腕,将她按到自 己的怀里,他说:“棠棠,闭眼。”


    两人身影紧紧依偎在一起,温棠眼睫覆上一层冷霜,轻轻颤了 颤,她的心跳在这一刻仿佛停止,她凭借着本能 环上谢无宴的腰,跟着他一起直直的往下坠。


    “公子。”正在打斗的墨羽看到这一幕目眦尽裂,大吼一声,顾不得 打斗就要 去抓自 家公子,可还是晚一步,只抓到摇摇欲坠的马车跟马匹。


    悬崖下面是万丈深渊,什么也瞧不见,墨羽两眼一黑,下意 识骑马回去找周大人搬救兵。


    黑衣人这一方伤亡掺重,原本一百个人硬是少了 一大半,在他走 后,为首的黑衣人摘下面具,硬朗的面容不是昨日传旨的景恒还能 是谁,他带人趴在悬崖边上往下看,除了 看到一团云雾跟陡峭的岩壁,什么也瞧不见,景恒目光深不见底,面色平静,似在沉思。


    “大人,你说我们还要 继续追吗?”旁边的下属看他一眼,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要 他说,这么高的悬崖,人摔下去早就死了 ,这倒省了 他们一些 力气。


    景恒收回视线,问下属,“这个悬崖有多高 ”


    “目测百米以上。”下属盘算一番之后,回答。


    景恒一时没有说话,他不说话,下属也不敢开口,景恒想到那日贵妃娘娘交给他的吩咐,为社稷安稳,江山局势能 够稳定,务必要 了 谢无宴的命。


    这样的悬崖一般人掉下去肯定会死,因为有不少人就以这样的方式死在他面前,可谢无宴是会武功的,万一他有脱身之法……


    “这附近可有下山的路 ”短瞬之间 ,景恒心里已经 有了 个主意 ,那就是亲自 去看看。


    “这座山峰底下是小村落,所以可以抄两边的小路下去。”下属冲景恒解释。


    景恒眼里闪过一丝了 然,转身就走 ,“活要 见人,死要 见尸,我们现在就下山。”


    不管谢无宴死没死,有他景恒在,他就别想安全的去灵州。


    ***


    悬崖之下,预想的疼痛没有传来 ,只有后背狠狠撞向墙壁的声音,这个后背是谁的,不言而喻。


    谢无宴一手抱着温棠的腰,一手拖着她的脑袋,他眸子深邃,低头看她,“你没事吧?”


    “无事。”温棠轻轻摇了 摇头,可能 是被冷风灌得 有些 久,她的嗓音有些 哑,她从谢无宴怀里退出来 ,然后去拽他腰间 的玉带,肯定说,“你受伤了 。”


    他的肤色平日里白皙如玉,但薄唇是有血色的,而现在的他不仅脸色冷白,连唇瓣都是苍白的,方才坠落的过程中,他一直在使用内力,临近地面,他是贴着墙面走 的,为的就是不让她受伤。


    “一点小事,无妨。”谢无宴强忍着疼痛,有些 无奈地擒住了 她的手腕,“咱们只是未婚夫妻,这样对你不好。”


    实际上谢无宴是怕她吓着,他此刻的后背肯定很难看。


    温棠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想什么,她眉眼带着几 分恼怒,有些 倔强地看着谢无宴,“那你亲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我们是未婚夫妻,此举会对我不好 ”


    谢无宴喉结剧烈滚了 下,太阳穴突突的跳,他忽然觉得 后背已经 不那么疼了 。


    温棠不肯退,谢无宴也不肯退,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肯让谁,最 后还是谢无宴退一步,他扶着自 己的肩膀,让自 己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


    这一放松,痛感 瞬间 涌了 上来 ,谢无宴薄唇紧抿,硬是没有吭一声。


    罢了 罢了 ,她想看便看吧,只要 别吓着就好。


    少女一点一点逼近,谢无宴呼吸越来 越急促,当她的手解开他的玉带,扯开他的外裳跟里衣,谢无宴的脸上有了 几 分血色,他猛地闭上眼。


    他的后背硬邦邦的,肤色却很白,像上好的羊脂玉,只是此刻他后背伤口一道接着一道,几 乎没有一块好的皮肉,淋漓的鲜血早已将他的里衣浸透,温棠唇瓣微抿,撕掉自 己的衣裙袖子当帕子,帮他包扎伤口,因为是包扎,她温软的手心不受控制的会触碰到男人的身体,她每次一碰,男人身躯立马绷紧,倒不是疼的,而是痒的。


    不知过去多久,谢无宴睁开幽深的眸子,嗓音有几 分沙哑,“好了 吗?”


    温棠轻轻地“嗯”了 声,飞快将外裳给他披上,别过眼,“你整理下衣裳吧。”


    瞧见她耳垂的粉红,谢无宴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衫,系上玉带,温棠则是环顾四周,她们的身后是一个巨大的洞穴,面前还有很多樟树,这个山形离边关不远,要 是她没记错的话,这是雁北关百里外的一处山峰,这座山的山底下应该有小村落。


    若是谢无宴没有受伤,那她们可以在这洞穴修整一下再赶路,可谢无宴受了 伤,这里便不是久留之地,而且这荒郊野岭,半夜肯定有许多野兽出没。


    温棠转头看谢无宴,问他可有离开之法,谢无宴问她可还记得 这座山势的地形跟布局,边关四通八达,只要 悬崖底下有村落,他们就能 走 出去,这里已经 不安全了 ,或许抄小路可以更快到达灵州。


    温棠倒是记得 ,只是这里有洞穴挡着,方向不好判断,她让谢无宴在这等 她,她出去找一下路。


    谢无宴一手捂着肩膀,一边站起来 ,轻笑着,“走 吧,我跟你去。”


    两人沿着崎岖不平的小路继续向前前行,路过好几 座吊桥跟水路,终于让她们发现一条平坦的路,而这时,天色也已经 黑了 ,远处有烛光的光晕传来 ,温棠眉间 已经 有了 笑容,抓住谢无宴的手臂,加快了 脚步。


    她们略摸走 了 三里,到达一个有烟火气的小村落,前后三排均有人家,最 前面的一户人家门前有一个妇人,温棠浅笑晏晏地上前给妇人打招呼,“大娘好,您知道灵州的方向往哪边走 吗?”


    “哎呦,小姑娘,你们这是怎么了 ?”妇人微弓着腰,一脸惊奇地看着她们。


    “他……”温棠刚欲解释,谢无宴抢先一步开口,“我是她丈夫,我们赶路的时候不慎迷路了 ,所以受了 些 伤。”


    当听到“丈夫”二字,温棠先是一怔,随后明白他为何这样说,她一脸害羞地低下头,妇人左看看,右看看,确定他没有撒谎才笑道:“原来 如此,我看天色已晚,你们要 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先在我们这歇息一晚,明日再启程出发去灵州,我们村就有马,不贵,只要 两千文。”


    “那就多谢大娘了 ,不知大娘这里可有处理伤口的药膏?”


    大娘一脸热情,“有,有,二位快进 去。”


    小草屋里看着简陋,但空间 极其宽敞,有两间 房,妇人引他们去右边的房,然后将塞到温棠手里,有了 方才的经 验,这次温棠给他上药极其快速,而且尽量避免碰到他的皮肤。


    不知为何,谢无宴心里还有几 分遗憾。


    他说:“有棠棠,是无宴之幸。”


    “那你要 早些 好起来 。”温棠眉眼一弯,她有一双漆黑的眸子,狐狸眼带着清婉的笑意 ,“还有很多人需要 你。”


    谢无宴垂眸看着泛起青筋的手背,慢慢阖上眸,他当然会早些 好起来 ,等 天下安定,他会好好弥补他的姑娘。


    温棠出去之后见大娘在那做针线活,她笑着走 过去,大娘一听她要 帮忙,连忙将针线藏起来 ,眼前的姑娘一看就是出身富贵,她哪好意 思让她做这种粗活。


    谁知这时,她小草屋的木门被人用蛮力拍打,震得 小草屋都要 垮了 ,大娘很是生气,“谁啊 ”


    对方声音粗声粗气的,“废话少说,快开门,不然我们就进 来 搜了 。”


    第66章


    景恒拍了好半天门还 没看到有人开门,心 生 疑虑,朝身 后的下属看了一眼,下属立马要去踹门,这时,大门刚好被打开,出来的是 一个身 着布衣,皮肤粗糙的大娘,她似是 被眼前的场景给吓着了,神色慌张,低声下气问:“这位官爷,你们这是  ”


    “废话少说,你今日有没有见过一个陌生 男人 ”景恒脸色冷寒,眼里 闪过一丝不耐。


    “官爷说笑了,我们如此偏僻,荒无 人烟的地方怎么 会有陌生 人踏入 ”大娘一脸惊讶,赔笑道。


    “有没有不是 你说了算,总要搜过才知道。”景恒径直越过大娘,环顾一周后,就要去开左边紧闭的木门,大娘心 提到嗓子眼,慌里 慌张的要去拦。


    景恒扬长着语调,“嗯”了一声,明显是 对大娘产生 了怀疑,大娘却是 道:“官爷,这是 我儿子跟儿媳妇的房间,官爷贸然进去不太好吧?”


    “这可说不好,万一大娘在屋子里 私藏了什么 陌生 男人,故意用莫须有的儿子跟儿媳妇来搪塞我们呢 ”皇室培养出来的羽林卫岂是 吃素的,下属一接到主子的视线便将木门重重


    一推。


    只见被衾之下,身 姿高猛的男人将一女子压在身 下,因为光线模糊,他们并未看清二人的脸,但从 他们的姿势以 及女子散落的青丝跟往男人怀里 藏的动 作,便不难猜测他们是 在做什么 。


    因为他们的突然闯入,男人侧身 将女子往怀里 搂了搂,室内是 掩盖不住的旖旎香气。


    万万没想到开门会是 这幅风花雪月的场景,下属连忙将头低下去,大娘跺了跺脚,将门猛地关上,似是 有些不高兴,“官爷这是 要捉人 ”


    心 里 却是 实打实的庆幸,幸好梅花的花香盖过了血腥之气,不然真不好收场。


    明明是 他强行闯入别人的家,景恒脸色跟语气皆没有愧疚之意,他往桌子上扔了一锭银子,带着下属离开,“今日是 我们唐突了,这锭银子,算是 赔罪。”


    出门之后,景恒又指挥属下去敲另一个门,一家一家的敲下去,还 是 一无 所获,景恒脸色越来越冷,甚至带着几分不耐烦,这时,景恒派出去的另外一队人赶来跟主子会合,为首的下属拱了拱手,“大人,刚刚属下看到节度使周大人也带着人过来了,想来……”


    其 实正 常人这么 高的悬崖摔下来,活下去的可能性不大,他们觉得主子是 有点小题大做了。


    景恒捻了捻手指,眼底像是 覆了一层冷霜,脑子有两根弦在拉扯,一根弦在说任凭那 谢无 宴再厉害,终究只是 个凡夫俗子,从 这么 高的悬崖摔下来,可能早就死了,他在这大费周章的寻找只不过是 在做无 用功,而另外一根弦在告诉他,要是 谢无 宴还 活着,那 岂不是 误了贵妃娘娘的大事。


    良久,景恒淡声道:“我们再去别处找找。”


    下属在心 里 叫苦不迭,这荒郊野岭的,又天寒地冻,就算是 活人也可能早就冻死了,下属觉得自己大人是 多虑了,其 中一个下属上前两步,拽住景恒的腿脚,“大人,属下有一提议,既然周大人也是 来寻找左将军的,我们不如跟着周大人的踪迹去寻,左将军与周大人交好,要是 左将军还 活着,看到周大人,他说不定就出来了。”


    ***


    等确保外面的人都 走了,大娘将手放在木门上,轻轻敲了敲,旋即,姿容出众的年轻男子跟容颜清丽脱俗的姑娘出来了,两人脸色皆有几分不自然,大娘默契的没有提刚才的事,温棠向 她道谢,殊不知大娘就是 因为她所以 才愿意帮她们,大娘笑着拍了拍温棠的手背,“小姑娘,我虽不知道你们是 何须人也,但我清楚,你们不是 坏人,我知道有一条小路可以 出去,我带你们过去。”


    温棠与谢无 宴对视一眼,跟上大娘的步伐,原来大娘小草屋后面还 有一个暗门,暗门比较小,需要低头弯腰才能过,大娘走的很熟练,带着他们穿过一个又一个里 弄,这个里 弄的四周正 好是 一排接着一排的房屋,里 弄曲折蜿蜒,群山环绕,如同走迷宫,不知哪里 是 尽头。


    里 弄的尽头是 有着光晕的小木屋,比大娘的小草屋还 要小上一些,大娘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招呼她们过去,等进去之后,温棠才发 现原来这个小木屋是 养马的马厩,喂马的人是 个说话和声和气的男人,他看到温棠跟谢无 宴眼神先是 惊讶,问大娘他们两个是 不是 刚才朝廷要找的人,大娘忙向 他解释一通,男人恍然大悟,朝两人抱拳,问他们打算要几匹马,想要什么 样的马。


    谢无宴:“一匹,跑得快。”


    “正 好,我们这里有一匹日行千里的骏马,便送给你们了。”男人二话不说,笑道。


    男人带着他们去最里 面的一间马厩,这里 面只有三匹马,个个高大威猛,男人替他们解开最中间的红棕色大马的缰绳,将绳子递给了谢无 宴。


    “小姑娘,从 这马厩出去便是 另外一条路了,你们赶紧走吧。”大娘送他们到门口,挥了挥手。


    “我们走吧。”谢无宴顾不得后背的疼痛,率先上马,然后将温棠捞到怀里 ,温棠朝大娘跟男人挥了挥手。


    大娘跟男人也抬起手,示意她们赶紧走。


    虽是 萍水相逢,但温棠十分庆幸她们遇到了两个好人。


    谢无 宴用大氅将温棠完全 的裹起来,一手勒缰绳,一手挥马鞭,马匹渐渐消失在大娘跟男人的视线里 ,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朝宁十年子时。


    这边,周衡带人在山里 面来回找了三四遍,硬是 没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更别说找到人了,快到凌晨的时候,周衡带着人来到小村落,示意墨羽去敲门,这次大娘很快就开了门,她笑得憨厚,“不知这位官爷有何贵干 ”


    “本官乃节度使周大人,不知你们家可有一对未婚夫妻来过 ”周衡没有那 些弯弯绕绕,直接将象征节度使身 份的令牌递给大娘,大娘心 里 一时百转千回,昨夜那 帮子人说的是 陌生 男人,而这个人说的是 未婚夫妻,她看眼前之人长相板正 ,慈眉善目,有可能是 好人,但为了以 防万一,想了想,大娘还 是 决定隐瞒,“我们这里 鲜少有人踏足,我们没有见过。”


    可墨羽是 何许人也,他是 谢无 宴的贴身 侍卫,他一眼就能看出大娘在撒谎,正 要进行逼问,周衡忽然拦住他,墨羽见状皱眉,“周大人,公子他……”


    可是 周衡皱的眉头比他更深,他压低着声音,“有什么 话回去再说。”


    因为周衡已经察觉到不对了,他往后看了一眼,一抹黑影飞快往旁边的大树后一躲,若周衡视野没有那 么 火,可能会误以 为是 树影婆娑,但周衡昨夜就已经察觉到了。


    周衡按住墨羽的胳膊,“墨侍卫,我们回去再说。”


    墨羽心 不甘情不愿,转身 要走,周衡死死的拽住他,“你若还 想要谢郎君活命,就先跟我走。”


    墨羽虽不愿,还 是 跟着周衡离开了,而在他们走后,景恒又带着人去小村落搜了一遍,还 是 什么 都 没搜到,景恒遂放弃,回京复命。


    从 玉环山到边关,距离不近不远,墨羽一到周府便冷声道:“周大人,郎君跟温姑娘先前在边关之时,好歹也帮过周大人的忙,如今郎君很温姑娘有难,周大人却不想帮,既如此,那 在下先行告辞。”


    他不愿意找,他可以 自己去找。


    周衡苦笑一声,“墨侍卫,并非是 我自私自利,不愿意找人,而是 在我们到达玉环山的那 一刻,就已经被人跟踪了。”


    “什么  ”墨羽想起来了,昨夜他总觉得后背凉嗖嗖的,像是 有人跟踪,难不成是 刺杀公子的那 一批人。


    他昨日因为着急要去寻公子,轻而易举的将那 群人放了,他却忘了,那 群人有可能也会去找公子,当然,他们要的是 公子的命,墨羽一阵后怕,后背被冷汗浸透,他竟然险些害死公子。


    “玉环山是 边关的地盘,再远些,便是 河东跟随州,谢郎君奉圣上之命前往灵州平定叛乱,谁会想不开欲置他于死地,若只是 劫财,何苦还 要去管人的死活。”周衡跟墨羽解释。


    墨羽脑海里 瞬间想到一个人——


    徐贵妃。


    在尔虞我诈的京城中,谁不想让公子回京,一目了然。


    “那 三公子跟温姑娘那 边岂非更加危险 ”


    “这倒未必,三公子性格爽朗天真,五姑娘性格子活泼娇俏,他们对徐贵妃还 有太子造成不了什么 威胁,相反,谢郎君若是 回京,势必要为先皇后跟废太子平反,如此便会影响徐贵妃跟太子,徐贵妃当然想要除去谢郎君了。”周衡头脑灵活,缓缓摇了摇头。


    周衡:“墨侍卫,我们方才所见的那 个大娘应该是 见过谢郎君跟温姑娘,她既然帮谢郎君跟温姑娘隐瞒,那 就代表谢郎君跟温姑娘肯定是 活着的,而且很有可能是 被这位大娘所救,一个晚上的时间已经足够谢郎君跟温姑娘离开,以 本官之见,你先带人去随州,然后从 随州去灵州,再在灵州跟你的公子还 有温姑娘会合。”


    能在南疆太子手下全 身 而退的两个人,又怎么 可能被一个贵妃派来的人轻易谋害,周衡的直觉告诉他,谢郎君跟温姑娘可能已经在去灵州的路上了。


    诚如周衡所料,经过没日没夜的赶路,谢无 宴跟温棠来到灵州外,因为骑了太久的马,温棠下马之时腿都 是 软的,谢无 宴将她打横抱起,他们在灵州城外的一家破庙稍作休整。


    灵州城中一半已经被反贼张仁占据,谢无 宴写下一封信揣到袖口里 ,目光如寒潭般幽深。


    第67章


    朝宁十年正月初三,灵州完全没有新年该有的热闹,城中人心惶惶,入目皆是疮痍,刺史府全是收留的难民。


    偌大的灵州,唯有灵州刺史府这一块是安全的,灵州刺史刘健正负手看着墙外,眉目中透着沧桑,明明是一个刚过而立之 年的官员,如今已经是后背佝偻,满头华发,看着像是比他 的年纪老上 十几 岁,在刺史府待了三年的郎中提着要药箱来到刘健面前,他 欲言又止,说:“大人,城中流民日益增多,这样下去怕不是长久之 策。”


    因为刺史府已经没有多余的地来接纳更多的难民,而且为了给这些难民提供安稳的住处跟吃食,他 们大人将刺史府值钱的都变卖了,再这样下去,他 们大人可能要挨饿受冻了,大人对得起天地良心,庇护了这些正受苦受难的百姓,但等哪日大人出了事,这些人会反过来帮助大人吗。


    “崔荣,本官居灵州刺史一职,就应该做到爱民如子,哪怕舍弃性命也在所不惜,你 要做的就是替本官医治那些受伤的百姓,其 他 的本官来想办法,只 要灵州城在,本官就在。”刘健没有回头,语气带着几 分释怀,几 分坚决。


    风声起,天空竟然飘起了如柳絮般的雪花,去年一年没有下个雪的灵州,竟然在这个时候下雪了。


    崔荣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感受到雪花在他 手上 停留一瞬的感觉,枯井般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亮光,瑞雪兆丰年,这是不是老天给他 们的昭示,刘健身体 也动了,仰头看向天空,他 面容抽动,紧绷下颔,良久大笑一声,“好啊好啊,天不亡灵州。”


    风雪有愈下愈大之 势,片刻,地面上 ,树枝上 ,红色砖瓦上 ,皆有一层薄薄的雪花,刘健舍不得走,目光紧紧盯着这一簇一簇的雪花。


    “咻——”突然,一支箭矢划破苍穹,竟直直的刺向院中的松树,速度之 快,打得人措手不及。


    “什么东西 ”因为有墙壁的阻挠,刘健只 来得及看到一支箭矢飘动的方 向,其 他 什么也没看见,他 挪动着步伐,就要取下那支箭矢,被崔荣给拦下,崔荣脸色紧张,小 心翼翼地开口,“大人小 心,说不定这箭上 有毒,要不还是找下人来吧。”


    他 怀疑这是反贼张仁的计谋,那个人一向阴险狡诈。


    刘健充耳不闻,大步过去,径直取下松树上 的箭矢。


    这枚箭矢……


    刘健脚步顿住了,眼睛一瞬间瞪大,这箭矢确实跟一般箭矢无疑,但是箭矢的前端挂着一个小 纸条,刘健心思 一动,飞快将纸条展开。


    须臾,刘健喜笑颜开,“左将军已经到了灵州城外。”


    说着,刘健难掩激动,“快备轿辇,本官要亲自去接左将军。”


    左将军谢无宴,刘健是听说过的,少年得志,原是朝中最年轻的朝臣,后因中宫皇后失德,国舅府一族遭受牵连,满族流放,但在去年,南疆兵犯盛朝,是左将军谢无宴联合威远将军亲儿子大败南疆,逼迫他 们退兵,所以在得知左将军率兵前来时,刘健无疑是高兴的,好在,他 们等到了,刘健高兴的要去城外迎接谢无宴,崔荣立马拦住他 ,“大人且慢,眼下灵州城有一半城池被反贼张仁占据,大人身为灵州的刺史,若是亲自去城外迎接左将军,未免会引起反贼的怀疑,不如大人告诉小 人左将军的位置,小 人代替大人去接左将军来刺史府,如此也不引人注目。”


    方 才左将军信中所说,他 并未带兵马过来,这意 思 应该是不会跟张仁正面对战,那他 应该是不想让张仁知晓他 人已经到了灵州,刘健心思 百转千回,“如此甚好,左将军眼下正在灵州城门三里外的破庙,在幽州未被反贼占据之 前,那个破庙是一座月老庙,你 应该知晓,本官给你 安排马车,还有象征本官身份的令牌,以及六名护卫,你 自己小 心,切勿让人发现端倪。”


    “小 人定不辱命。”


    在崔荣走后,刘健又偷偷摸摸地将那封信展开仔仔细细一遍,再三确定左将军信中的意 思 是不想让人知晓他 已经来了灵州,但是圣上 不是让左将军调遣五万兵马吗,左将军若是不想跟张仁硬碰硬,那又该如何智取呢。


    再说谢无宴跟温棠在破庙落脚之 后,温棠竟意 外发现这个破庙原来是一家月老庙,谢无宴见她起了兴致,告诉她破庙之后有月老树,她要不要去许个愿。


    温棠十岁那年,也是这样的正月,她的娘亲带她去净华寺祈福,翌日,谢老夫人也带着府中子弟去净化寺上 香,傍晚,谢无宴突然来了温棠的厢房,问她要不要去后山比剑,她们沿着小 路去后山,竟意 外发现后山还有一个月老庙,她们当日还在月老树上挂了两枚同心结。


    温棠狐狸眼微微往上 勾了勾,点头。


    于是崔荣来的时候,便看到一袭白衣的年轻公子跟身姿窈窕的少女在月老树上 挂祈愿牌,可能因为树枝有些高,少女踮起脚来挂,崔荣并没有看清她的长相,因为她脸上 戴着白色面纱,破庙只 有此处有人,崔荣猜测这位年轻公子就是左将军谢无宴了,就是不知他 身旁的少女是谁,崔荣咳嗽一声,上 前,“敢问公子可是左将军 下官乃灵州刺史府的郎中,姓崔名荣,因为灵州城有一半已经被反贼张仁占据,大人担心引人注目,特意 派下官来迎接左将军,不知这位是 ”


    “在下谢无宴。”因着此时此刻的“温棠”应该在范阳,谢无宴眉目深了几 分,扯了个慌,“这是我妹妹。”


    可是他 方 才见左将军跟他 身旁的少女还一起挂祈愿牌来着,月老庙的祈愿牌不就是姻缘牌,难道是他 看错了,还是左将军不知这是月老庙,许是崔荣沉默的有些久,谢无宴温声问他 这是怎么了,崔荣连忙扯出一抹笑容,拱了拱手,“原来是谢姑娘,失敬了。”


    “我们大人已经在刺史府等着将军了。”崔荣伸长手臂,恭敬道,“左将军,谢姑娘,你 们这边请吧。”


    因着腿脚还有些僵硬,温棠走路如同踩在棉花上 ,虚浮无力,谢无宴轻蹙了下眉,扶了她一把 ,温棠担心被崔荣看出什么来,暗自朝他 摇了摇头,崔荣余光见二人似是在“眉目传情”,不敢再看,加快了脚步往外走。


    谁知他 们前脚刚走,墨羽后脚就赶到了这个可以暂时落脚的破庙。


    因着要迎接左将军,刘健早早就吩咐厨房准备好膳食,然后他 本人去后院沐浴更衣,半个时辰后在刺史府门口静静等着。


    当看到熟悉的马车,刘健难掩激动,快步过去迎接,谢无宴还未下来,他 双腿已经跪下,“下官见过左将军,左将军里面请。”


    “刘大人请起。”谢无宴微微一笑。


    见谢无宴还带了个姑娘,刘健有稍许的惊讶,崔荣见状急忙上 前,在刘健耳边道:“大人,左将军身旁的姑娘是他 妹妹。”


    妹妹……


    除了左将军,谢家其 他 人不是已经都回京了吗,左将军如何会将他 妹妹带过来,他 难道不担心刀枪无眼,刘健有些怀疑这话,但没有表现出来。


    几 人一起往里走,温棠打量着四周,见有不同面孔的人频繁出入,不由问:“刘大人,刺史府中可是还有别人居住 ”


    “谢姑娘有所不知,灵州城难民日益增多,有的甚至拖家带口,若无人帮衬,只 怕会成为冻死骨,下官没有办法,便暂时收留了他 们,住到刺史府,他 们至少能有一个容身之 所,不用被活活饿死。”


    “刘大人爱民如子,让人敬佩。”


    刘健却觉得承受不起,叹了口气,“这些都是下官应该做的,谢姑娘里面请。”


    纵然刘健吩咐小 厨房将膳食弄得丰盛些,但呈上 来的膳食还是有些粗糙,连荤腥都难以见到,刘健有些惭愧,低下头,“膳食粗糙,还望左将军跟谢姑娘莫要嫌弃。”


    “怎会,有刘大人这样的好官,乃江山社稷之 福,待无宴回京,一定会将大人的善举如实禀报给圣上 。”谢无宴仪容如玉,目光犹如山间清泉,说出的话很有分量,“只 是敢问刘大人,张仁是个什么样的人 ”


    刘健一脸气愤,面色青紫,咬牙道:“张仁此人,有勇无谋,他 接连占据幽州,丰州跟灵州,自立为王,靠得其 实是武力,其 实最开始他 揭竿而起是因为幽州知府贪赃枉法,贪恋女色,弄得民不聊生,可后来在他 自立为王拥有了权势之 后,他 渐渐变得欲壑难填,与丰州知州狼狈为奸,夺城池,强抢民女,胡作非为,如今到了灵州更甚,下官只 恨自己是文臣,不能跟那反贼拼命。”


    谢无宴沉默许久,缓缓道:“刘大人,你 派人去张仁的住处,便说左将军已经到了灵州,在刺史府宴请他 做客,有宝物 相送,可助他 成就霸业。”


    刘健脑中闪过三个字——


    鸿门宴。


    刘健心跳慢了半拍,情不自禁问:“要是张仁不来呢?”


    谢无宴轻笑,“他 会来的。”


    第68章


    见谢无 宴如此笃定,刘健马上派人去张仁落脚的地方,说左将军已到灵州,三日后 在刺史府宴请张王爷。


    说话的地方由花厅转移到正堂,刘健为官清廉,所用的茶也 是陈茶,刘健担心谢无 宴跟温棠喝不惯,当着二人的面让下人去准备露珠茶,谢无 宴直言不必这么麻烦,他们 喝的惯,刘健这才稍稍放下心,也 正因为二人身上没有什么架子,刘健目光时不时就落到温棠身上,像是在寻找谢无 宴跟温棠眉眼间有哪里相似的地方。


    他还是不太 相信眼前这二人是兄妹。


    清楚刘健为人的谢无 宴跟他解释,“她 是我未婚妻。”


    刘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下官眼拙了。”


    他其实有听说过这位温姑娘,出身名门,少时为公主伴读,时常出入皇宫,貌似是性情不太 好,总仗着自己 的身份欺负人,但从后 来她 追随平民之身的小国舅前往边关,可见她 是个至情至性的女子,再 到今日一见,刘健觉得眼前的温姑娘性子娴静,容颜清丽脱俗,倒真不像传言所说的那样。


    “你 说什么,左将军谢无 宴已经 到了刺史府,三日后 还要宴请本 王 ”


    说话的人正是张仁,方脸,高鼻梁,眉目冷峻,因着刚经 历完一场风花雪月之事,眉眼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风流,他的侧脸上有一条刀疤,刀口很 深,若是胆子小的,还会觉得有些 恐怖。


    “是。”下人战战兢兢,“灵州刺史确实是这么说的。”


    张仁目光晦涩不明,其实他早就得到消息,当今圣上安排左将军谢无 宴前往灵州,为的不就是捉拿他这个反贼,所以他才想速战速决,早定拿下灵州,奈何灵州刺史刘健是个木讷的,不知变通,坏了他的计划。


    这计划一落空,朝廷派来的人也 到了,因为清楚谢无 宴的厉害,张仁一时半会还不知道作何决定,他轻咳一声,吩咐下人,“你 去请军师过来。”


    军师跟张仁一样,人到中年,气 度上要比张仁柔和一些 ,也 更加儒雅一些 。


    张仁:“军师,朝廷钦点的左将军谢无 宴此刻已经 到了灵州,只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带大军,而是只身前来,还说三日后 在灵州刺史府宴请本 王,有宝物相送,你 觉得本 王应不应该去 ”


    军师紧皱眉梢,他怎么觉得这位左将军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军师清楚其中有诈,深思一番之后 开口:“王爷,下官听说去年盛朝之所以能够大败南疆,全是因为有左将军在,由此可见朝廷派过来的左将军势力确实不容小觑,下官以为,若不日我们 跟左将军硬碰硬,我们 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对方。”


    军师的疑虑也 正是张仁的疑虑,南疆攻打盛朝边关,带的是二十万兵马,结果 被边关五万兵马打败,他们 此刻还只有几万兵马,并不占优势。


    张仁心思微动,抚摸着面前的弓箭,问:“所以军师的意思是 ”


    “下官曾经 听说过左将军的事迹,确实是坎坷之人,少年得志的朝臣一夕沦落成平民,家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下官不信他心里没有恨意,说不定他与王爷其实是一样的人,都认为上首的圣上不配做一国之君,下官以为王爷可以用为谢皇后 平反的筹码来拉拢左将军,若是王爷能跟把手言欢,那我们 又多了一个能为己 所用的良将,何乐而不为呢。”


    “军师说的有理,只是万一他们 想在席上对本 王不利呢 ”


    刺史府设宴,那不是别人的地盘,张仁担心谢无 宴跟灵州刺史会在宴席之上对他不利。


    自立为王之后 ,张仁明显多了几分猜忌,不过不怪他猜忌,像他如今这般春风得意,也 确实容易引起他人忌惮跟谋害。


    军师微微沉吟,笑道:“王爷若是担心左将军跟刘大人对您不利,不如王爷邀请左将军还有谢大人到咱们 府上一聚不就成了 ”


    他们 如今所在的府邸正是灵州有名的豪绅之前住的地方,金碧辉煌、雕栏画柱,张仁很 是喜欢。


    军师一语点醒梦中人,张仁大悦,“妙啊,本 王这就让人安排。”


    “左将军,我们 现在该怎么办 ”听到张仁要在他的住处宴请他们 ,刘健不由心生 忐忑,有些 紧张地问谢无 宴。


    原本 是该他们 宴请那反贼,那样他们 能抢占先机,谁知现在竟成了反贼宴请他们 ,那岂非他们 能抢占先机,他们 若是赴宴不就等于羊入虎口了吗。


    这时,门口把守的护卫匆忙赶来,“刘大人,有个自称墨羽的侍卫说要求见左将军。”


    这……


    刘健清明的目光望向了谢无 宴,谢无 宴微微一笑,“让他进来吧。”


    “快去。”刘健催促。


    “属下见过公子,温姑娘,刘大人。”墨羽带着二十个人进来,那二十个人个个身姿矫捷,可见身手不凡,看 到谢无 宴,墨羽又是惊喜,又是歉疚,“属下来迟,还请公子恕罪。”


    “无 妨,你们来得正好。”


    在刘健仍为此事张仁宴请一事烦恼时,谢无 宴已经 不疾不徐开了口:“刘大人,有些 时候,先天条件并不能决定成败,反而在某些 时候,决定成败的是一个‘赌’字。”


    赌……


    刘健恍然,眼睛里是浓浓的欣赏跟敬佩,到底还是左将军有魄力,“那左将军跟温姑娘不妨先在刺史府住下,养精蓄锐。”


    考虑左将军跟温姑娘如今的关系,以及刺史府所剩的房间不多,刘健便让下人将西院打扫出来,西院是一进一出的院子,小是小了些 ,但胜在无 人打扰,极为雅静。


    管家引谢无 宴跟温棠到西院,这个季节除了寒梅与松柏,其他树枝光秃秃的,管家笑道:“左将军,温姑娘,你 们 的住处就在这里了,若是有什么吩咐,尽可吩咐。”


    西院分东西两间厢房,谢无 宴问温棠想住哪一间,温棠挑了东边,谢无 宴笑笑,去了西间。


    谁知他刚进去,一名婢女便闯了进来,谢无 宴蹙了蹙眉,婢女知晓他是府中的贵客,不敢轻易得罪,“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奴婢奉崔郎中之命来给 左将军上药。”


    “不必,将药搁着吧。”谢无 宴摇头,淡淡道。


    “是,左将军。”


    谢无 宴并没有直接给 自己 上药,而是姿态随意地靠在椅背上,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思索该如何取胜。


    这时,西间厢房的扇门被推开,被打扰思绪的谢无 宴有些 不悦,“我不是说……”


    只是在看 到来人,谢无 宴神情瞬间缓和,大步朝她 过去,温声问:“你 怎么来了 ”


    温棠朱唇皓齿,眉目盈盈,指了下木桌上的黄酒跟绷带,谢无 宴算是明白她 为何过来了,轻笑了声,“一点小伤而已,不至于。”


    他低头看 她 ,问了她 一句毫不相干的话,“害怕吗?”


    “不害怕。”温棠仰起头,她 的瞳孔极其漆黑,一双弯弯的狐狸眼像是会说话,她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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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之后 ,刚好是正月初六,只是天气 并不怎么好,乌云盘绕,明明还是白天,却跟傍晚似的。


    刺史府的马车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刘健最先出来,他今日穿的是一件绿色八蟒五爪官袍,头戴玉冠,脚踩金靴,一副威严持重的模样,这是他第一次穿着如此华丽,为的只是不想被那反贼压一头。


    谢无 宴跟温棠没有过来,刘健也 不敢上车,负手在马车前静静地等着,不到一炷香,谢无 宴跟温棠出来了,谢无 宴还是如以前一样,一袭白衣,腰束玉带,面庞清隽,眉如墨画,而今日的少女明显打扮的极其艳丽,一袭芍药粉海棠流苏袄裙,肤白胜雪,眉如远山,头发挽成圆髻,两鬓插着海棠坠铃铛步摇,抬步时,摇曳生 姿。


    刘健有些 意外温棠今日的打扮,因为他第一次见温棠,她 还身着一袭素衣,不施粉黛,清雅脱俗。


    “走吧。”


    “左将军,温姑娘先请。”刘健笑道。


    宴席设在大堂,谢无 宴,温棠以及刘健到来之时,堂中已有弦乐之声,美人翩翩起舞,媚态勾人,最上边,左右两边已经 坐了不少人,刘健猜测那些 全是反贼的人。


    谢无 宴跟温棠的容貌跟气 度无 疑是出众的,隔着一群翩翩起舞的舞姬,张仁目光准确不误的落到几人身上。


    墨羽也 被安排了座位,只是在他进去之前,他腰间别的佩刀被张仁身边的人给 扣留了,墨羽眼都不眨,一脸平静的进去,这让上首的张仁十分确信他们 今日过来就是求和来的,高兴的不能自已。


    而这份喜悦在看 清谢无 宴带来的少女时达到了巅峰。


    少女容颜清丽,五官姣好,美得没有一点瑕疵,是当之无 愧的绝代佳人,张仁眼睛瞪直了,难不成谢无 宴说的“宝物”就是眼前这女子。


    想到这个可能,张仁激动的浑身都在颤栗,他自认为美人已经 见过太 多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女子,若对方真成为他的美人儿,那是何等幸事啊。


    在温棠进去之后 ,张仁的目光已经 牢牢黏在温棠身上了,所以他也 错过了谢无 宴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张仁甚至还乐呵呵地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本 王上面还缺一个位置,谢姑娘既是远道而来,不如请上座。”


    原来这个位置是要给 谢无 宴坐的,可张仁临时改变主意。


    温棠正愁一个没有接近张仁的机会,此言正合她 意,她 微微垂下眼,摆出一副柔顺恭谨的模样,“那便多谢张王爷了。”


    温柔美丽,小巧可人,正是张仁喜欢的那种美人,张仁愈发高兴,温棠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强忍着胸腔里的恶心,举起酒樽,“小女子敬王爷一杯,恭祝王爷长乐未央。”


    美人温声细语,听得张仁心都软了,一双眼睛尽是笑意跟畅快,饮下一杯。


    刘健见状也 站了起来,“下官也 敬王爷一杯。”


    张仁瞥了刘健一眼,很 给 面子的喝了一口,喝完张仁松了松衣襟,放荡不羁地靠在金鸾椅上,也 不开口,也 不看 歌舞。


    明眼人都知道,张仁这是要逼谢无 宴就范,等着谢无 宴先敬他酒。


    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谢无 宴身上,谢无 宴也 没让人失望,施施然地站起来,姿态如清风朗月,嗓音温润从容,酒杯举起,谢无 宴缓声道:“在下敬王爷一杯,祝王爷夙愿得偿。”


    张仁挑了挑眉,看 向他,其实他们 两个人在气 质跟身形上就很 不一样,张仁因为是草根出身,皮肤黝黑,身材魁梧,一看 就是不好惹的,谢无 宴因为出身世家名门,身姿清瘦,气 质温文尔雅,但张仁能从他身上看 到气 定从容跟胜券在握。


    这种感觉让张仁畏惧,也 有些 忌惮。


    只是今日他已夺得先机,他自然不用怕。


    “听闻左将军曾在南疆一战夺得首功,本 王甚是敬佩,千金易求,一将难得[1],尤其是像左将军这样的良将,若是左将军愿意的话,本 王可保左将军平步青云,一生 富贵无 双。”饮酒之后 的张任袖手一挥,像个胸有城府的垂钓人,向池中的鱼儿抛出诱饵。


    谢无 宴唇角微勾,气 定神闲地晃动着手中的金樽,没说“好”,也 没说“不好”。


    他这副态度,倒是让张任摸不透了,难道他赴宴不是为求和,而是为别的。


    但若为别的,此刻他们 已经 兵锋相见,也 不会在这言笑晏晏了。


    张任心里认定谢无 宴就是过来跟他求和来的,他现在这态度是因为他给 的筹码还不够多,无 妨,他多的是筹码。


    “左将军这是嫌本 王给 的不够多,本 王今日就带着众将士还有刘大人的面向左将军保证,只要左将军今后 能与本 王并肩作战,助本 王成就千秋霸业,日后 本 王分左将军半壁江山,左将军要什么,本 王定不会吝啬,而且本 王听说左将军年少有一所爱,却被他人横刀夺去,想必左将军心里定是痛苦万分,若左将军能助本 王一己 之力,事成之后 ,本 王给 你 们 赐婚。”


    张任已经 沉浸在他仅用了几个月就抢夺三座城池的喜悦之中,丝毫没有注意到刘健眼里的寒凉以及谢无 宴眸中的讥诮。


    愚不可及……


    这是谢无 宴给 张任的评价。


    “可是身为臣子,就需为君分忧,无 宴身为臣子,自该为圣上效力,无 宴想王爷当初揭竿而起,自立为王也 是想给 幽州百姓带来祥和,不让他们 有冤无 处诉,有苦无 处说?”谢无 宴一双狭长的凤眸,一瞬不瞬的盯着上首的张任,笑道。


    张任此人,确实跟刘健所形容的一样,有勇无 谋,难当大任,但他当初揭竿而起的初心确实是为了天下安宁,只可惜他后 来迷失了。


    温棠知晓,男人说这话绝对不是想给 张任一个机会,而是想先迷惑对方,再 将对方一网打尽,她 微微垂眸,收拢手腕中的银针。


    张任情不自禁地愣了一下,恍惚之间想起他少时志向,定要考取功名,效忠君王,谁成想后 来他竟成为一介流民,受尽了折辱,他之所以在幽州发动起义,确实是想给 幽州百姓更好的生 活,那现在呢……


    他好像已经 看 不清自己 了。


    因为他的手上沾了太 多的鲜血。


    许是因为堂中的氛围实在太 过古怪,弦乐之声渐缓,歌姬们 慢慢退到一旁,瞧见张任眼里的迷惘,军师眼光闪过一丝狠戾,出声提醒,“王爷。”


    这声“王爷”让张任瞬间清醒过来,是啊,王爷,他如今已经 占据三座城池,只要攻下灵州,越过青州,夺下京城,指日可待,他又如何在这黯然神伤呢。


    张任瞳孔逐渐聚焦,哂笑一声,“左将军说这些 作甚?本 王记得朝宁七年,国舅府一族流放,左将军的亲姐姐被圣上赐死,还有谢皇后 的一双儿女,和亲的和亲,幽禁的幽禁,难道左将军还没看 清上首的圣上,准备继续为他效忠吗?”


    军师瞳孔则是一缩,他明白了,都明白了。


    废太 子秦逸尘……


    谢皇后 是死了,但她 的一双儿女还在世,废太 子乃左将军谢无 宴的亲外甥,有废太 子在,谢无 宴又怎么可能会全力支持王爷。


    他们 想来一招瓮中捉鳖,可对方想来的是金蝉脱壳……


    军师刚准备挥手让人将这一群人拿下,可是已经 来不及了。


    “并非效忠当今圣上,而是效忠一位贤明君主。”因为已经 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只见左将军谢无 宴面色平静,目光平视着张任,“无 宴只想问张王爷一句,若帝王贤德,张王爷可愿襄助其成就繁华盛世 介时,张王爷可位极人臣,封王拜相。”


    这是最开始张任问谢无 宴的话,如今这话被原封不动地还给 张任。


    事到如今,张任又怎么甘愿为人臣子,他要做的是万人之上。


    张任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吐出两个字,“不愿。”


    下一瞬,几枚银针分别刺入他的哑穴,太 阳穴,白穴。


    第69章


    场面陡然发生变化,众人甚至没 来得及看清是谁出的手,张仁已经被控制了。


    出手的人竟然是……


    如花一般的少女。


    她 竟然会武功。


    军师最先反应过来,吹动口哨,让外头的人进来。


    而被扎了几个关键穴位的张仁已经不会动了,他“呜呜”好几声,想移动身体却怎么也移动不了,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大,想瞪温棠一眼都做不到。


    他万万没 有想到自己会败在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身上,这个谢无宴,当真 是阴险狡诈。


    “快。”接到信号的兵士一拥而入,很快就把他们这一群人保护,军师一看这情形还以为稳了,激动地语无伦次,“快,保护王爷。”


    就在这时,一把匕首横在了张仁的脖子处,那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少女浅浅一笑,轻声道:“廖军师,你们的人若是胆敢上前一步,那你们王爷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这……


    堂中的这群人最开 始也不是学武出身,而是跟着张仁一起打天下 ,张仁要是没 了,那他们还如何打天下 ,军师是有谋略,可他又不能行 兵打战,温棠的话让大家心生忌惮,一时惴惴不安,不敢上前。


    殊不知 军师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威胁,尤其是威胁他的人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女,他怒吼一声,“你们怎么还不上去,王爷平时待你们何其之好,让你们吃香的喝辣的,你们就是这般回报王爷吗?”


    军师一句话瞬间点燃这群人的斗志,他们互相看一眼,提着刀剑就要上前,温棠眉眼一眨,匕首往张仁的脖子处推进一寸,张仁的脖子瞬间有了一道痕迹,张仁感受到脖子处的疼痛,气血上涌,第一次尝到了畏惧的滋味,他想挥手让这些兵士都退下 ,手却动弹不得。


    可他脖子上的痕迹,兵士们全都看见了,兵士们意识到眼前的少女是真 的敢杀他们的王爷,投鼠忌器,回头看军师。


    军师猩红着眼,已经顾不得张仁的安危了,只想好好解决眼前这个乳臭未干、言而无信的臭丫头,这时,墨羽也带人进来,他面色严肃,手中高 举一个明黄色绢花锦盒,众人被他手中的锦盒所吸引,有些好奇这锦盒里装的是什 么。


    谢无宴自始至终,神 色十分平静,他从锦盒里拔出剑,气度锋芒毕露,慢条斯理开 口:“尚方宝剑在此,谁敢造次 ”


    尚方宝剑出鞘,如帝王亲临,堂中的兵士大多是草根出身,哪见过这副阵仗,下 意识地想要跪下 去,今日宴席上发生的一切出乎刘健的意料,只有在尚方宝剑出现的这一刻,刘健才稍稍缓过神 ,他“噗通”一声跪了下 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墨羽脸上也有了笑,与其他人紧随其后 ,大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时之间,堂中只有谢无宴,温棠以及被扎了穴道的张仁,还有军师在站着。


    原来……


    原来这才是他们的目的,他们根本就没 打算求和,而是想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竟然丝毫没 有察觉,风光了半辈子的军师哪能忍受这种委屈,他浑身发抖,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


    “我跟你拼了。”军师气红了眼,猛地抽出旁边兵士腰间的刀,刺向谢无宴,墨羽脚步刚一挪动,谢无宴一抬衣袖,手腕翻转,掐住了军师的脉搏,军师疼得龇牙咧嘴,尖刀落地,大势已去。


    与此同时,温棠松开 张仁,张仁站立不稳,“扑通”一声倒地,他眼珠子泛白,眼睛里、心里是止不住的悔恨跟杀意。


    墨羽等 人用绳子将张仁捆绑起来,抬到门口事先准备好的牢笼里面,至于军师,则是就地正法,鲜血四溅,死的时候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不能安息。


    刘健大口呼出一口气,激动的浑身颤抖。


    无人注意的角落,温棠偷偷看了谢无宴一眼,而在她 转头之时,谢无宴偏过头,那双平静的眸子泛起涟漪,温和至极。


    朝宁十年正月初六,连续占据三座城池的反贼张仁被左将军谢无宴所活捉,被押解回京,至此,幽州,丰州,灵州三座城池被收复,百废俱兴。


    那日,灵州下 了一场很大的雪。


    西厢房中,墨羽单膝跪下 ,朝谢无宴拱手,“属下 恭喜公子得偿所愿。”


    从朝宁七年到朝宁十年正月,整整三年,他们公子收敛锋芒,静待时机,终于在今日釜底抽薪,一切尘埃落定。


    公子少年得志,才华横溢,深受世人称赞,却一朝陷入泥潭,好在如今的公子已经苦尽甘来了,还有温姑娘亦然。


    谢无宴负手立于窗前,看向窗台上飘着的一簇簇雪花,眉目之中并没 有多少欣悦,因为这样的雪让他想到了另一副场景。


    中宫皇后 被废,连带着谢家亲眷锒铛入狱,彼时谢家不复往日荣华,是个人都能踩一脚,又或许是有上面的命令,最后 谢父病死在监狱之中,死之前,谢父牢牢地抓住谢无宴的手,艰难开 口,“无宴啊,爹活这大半辈子已经够了,有爹在,黄泉路上你姐姐肯定不会孤单了,爹这一生,最对 不起的就是你娘跟你姐姐。”


    谢家嫡长女谢思琦从小就最得谢父喜欢,生得乖巧,聪慧温柔,长大之后 更是才貌双全,贤淑温婉,从来没 有让家中长辈操心过,后 来她 顺理成章的成了太子妃,再到中宫皇后 ,谢家长辈既是欣慰,又是欢喜,但 若早知她下场会是如此,他们宁愿她 平凡一些,不要入这帝王家。


    “你是最让家中长辈骄傲的儿郎,从来没 有让你娘跟祖母失望过,谢氏一族的兴衰,还有你娘亲,爹就全托付给 你了,希望你能不忘谢家祖训,肩负起……”


    那句话谢父没 有说完,便撒手人寰,谢无宴懂他未尽之意,若谢家有朝一日走向衰落,希望他能重振门庭,肩负起照顾母亲还有弟弟妹妹的重任。


    但 事与愿违,谢夫人与丈夫伉俪情深,得知 丈夫病死在牢狱之中的消息,谢夫人用一条白绫了结了自己,因为她 已经坚持不下 去了。


    谢无宴对 着窗前白雪,眼前浮现的却是谢家人的血,光回到京城还远远不够,有些账,要一笔一笔算。


    见公子沉默不言,墨羽悄悄退了下 去。


    掀开 帘子,崔荣已经在等 着了,反贼一除,崔荣整个人容光焕发,他朝帘子的方向看了眼,问 :“左将军在里面吗?”


    “在。”


    “刘大人说今晚在菊花台设宴,还请左将军跟温姑娘务必要赏脸。”


    “这是自然。”


    东边的厢房,温棠正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发呆,翠兰看她 一眼,问 :“姑娘,你高 兴吗?”


    她 猜想姑娘应该是高 兴的,因为如今的姑娘跟三年前的姑娘不一样了,她 长大了,有保护自己,保护别人的能力 ,不必再受制于老爷,唯一麻烦的是老爷将外头的女人跟一双儿女接回到了温国公府,也不知 道对 方是不是个好相与的,翠兰撇了撇嘴。


    温棠看着镜中的自己,眉眼微弯,浅浅一笑,“自然高 兴。”


    只是还不够……


    先皇后 娘娘所受的冤屈,小太 子三年的幽州,以及谢家之人所受的苦楚,这些还没 开 始清算,终有一日,她 要撕破当今圣上跟徐贵妃面上的伪装。


    为君者麻木不仁,昏庸无能,滥杀无辜,如何配做一国之君。


    “翠兰,你去将我包袱里的那件大红色蜀锦绣袄拿来吧。”


    “是,姑娘。”


    酉时一刻,谢无宴在东西厢房中间的廊庑下 等 温棠,姑娘肤色本来就白,大红色蜀锦袄裙称得她 皮肤更白了,可以用八个字形容,容颜姣好,艳若桃李,谢无宴眸中飞快掠过一丝惊艳,温声笑道:“走吧。”


    温棠与谢无宴并肩往菊花台去,温棠低声跟谢无宴说了句“恭喜”,谢无宴唇角弯了弯,偏过头,“该是无宴感谢温姑娘。”


    他眉眼带笑,瞳孔映出的只有温棠一个人。


    翠兰正急忙跟上,被彩莲拦住了,她 小声道:“你傻啊,姑娘跟谢郎君说话你凑什 么热闹,咱们在后 面跟着便是了。”


    翠兰拍了下 脑袋,放慢了脚步。


    菊花台在刺史府后 院,风景雅致,冷香袭人,刘健一看到谢无宴跟温棠,笑得跟什 么似的,“左将军,温姑娘,快请上坐。”


    ***


    张仁被活捉的消息很快传到京城,只是最先知 晓的不是宫里的帝王,也不是徐贵妃。


    东宫,京城。


    一只雀鸟停在凤凰木上,眼尖的内侍连忙将雀鸟脚下 的纸条取下 ,趁人不注意时悄悄去了正殿。


    人还未至,便已听到了一阵琴声,似猿猴哀鸣。


    内侍不由加快了脚步,轻叩殿门三下 。


    得到准允,内侍低着头进去,凤凰锦屏之后 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目若朗星,鼻若悬胆,一袭浅青色连云纹常服掩盖不住他雍容的气度,那双如星辰般熠熠生辉的眼睛仿佛能轻易看透人的心思,让人不敢轻易直视他昳丽的面容。


    他带着薄茧的手指放在琴弦之上,微微一勾,琴弦顿时发出清扬悦耳的声音,似泉水流淌,若是不知 情的人还以为废太 子秦逸尘是个有闲情雅致的,只有知 情的人才知 道他们殿下 昳丽面容下 的狠辣,这些年,所有背叛殿下 的人下 场只有一个——


    死无全尸。


    内侍打了个哆嗦,“奴才见过殿下 。”


    秦逸尘声线偏低,沉声道:“起来吧。”


    “恭喜殿下 ,贺喜殿下 ,小国舅已经活捉逆贼张仁,不日将亲自押解张仁回京,灵州、丰州、幽州三座城池均已收复。”


    第70章


    与此同时,秦逸寒也得到了消息,惊得手中的酒盏都没拿稳,泼了自己一身酒,他脑袋发 昏,太阳穴突突地跳,“你说什么,张仁被活捉了?三州已被收复。”


    “是。”


    “可 是……”秦逸寒目光闪过一丝茫然,可 是据景恒来报,谢无宴已经坠崖死了啊,许是他的表现 太过明显,抚琴的谢思琦抬眼 看他,秦逸寒有些心虚地瞥开眼 ,“送谢姑娘回去。”


    “臣女告退。”谢思琦佯装什么都不知道,安安静静地退了下去。


    秦逸寒的侍卫本来要 送她去暖阁,谢思琦没让,等 侍卫一离开,梅儿小声欢呼,“姑娘,太好了,公子可 以 回来了。”


    “你陪我去将军府看看吧。”谢思琦仰头望向天空,天色蔚蓝蔚蓝的,一如她现 在的心境。


    如今的将军府便是先前的国舅府,只是在整修罢了,谢思琦原以 为兄长此去灵州,可 能要 半年才会回来,谁成 想三叔家的弟弟妹妹还没回来,兄长就 已将反贼给擒获了。


    擒贼先擒王,张仁一被活捉,剩下的全是无头苍蝇罢了,今年,她们 一家人可 算是要 团聚了,谢思琦曾做过许多梦,梦里的每一个场景都是她们 一家人团聚的场景,而今日,她的梦终于成 真的了。


    只是不知棠棠何时能归来,范阳离灵州算不上太远,也不知道此刻的她是否听说了兄长活捉张仁的好消息。


    想到虎视眈眈的燕王,还有温国公府不日将接回来的外室跟外室女,谢思琦眼 里闪过一丝冷意,她是真的不喜欢这 些人,要 是她们 哪日可 以 消失就 好了。


    谢思琦带着梅儿刚走 到太子府门口,便被太子府门口的侍卫拦下了,侍卫正义凛然道:“谢姑娘,没有太子殿下的允许,你是不可 以 离开的。”


    谢思琦眉眼 漾出笑容,与她清冷面容不相符的是她柔和的嗓音,她跟侍卫解释,“年前贤妃娘娘曾让我在一个月内整理完《贤妃起居录》,要 是我再迟迟整理不完,贤妃娘娘会怪罪的。”


    贤妃跟徐贵妃是一伙的,侍卫自然没有理由阻拦,“那奴才给谢姑娘安排马车。”


    谢思琦前脚刚走 ,秦逸寒也乘坐马车来到坤宁宫,寒冬腊月,坤宁宫炭火烧得极旺,待一会儿便浑身冒汗,脸颊发 红,秦逸寒解开外面披着的大氅,递给小厮,然后将谢无宴收复三州、活捉张仁的消息告诉徐贵妃,徐贵妃面色顿时大变。


    “好啊,那个景恒竟然敢这 么糊弄本宫,谢无宴明明活的好好的,他竟然告诉本宫谢无宴已经坠崖死了,当真是可 恨。”徐贵妃气得面容扭曲,又得知谢无宴不日就 要 回京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谢无宴一旦回京,那她多年筹谋便要 毁于一旦了……


    徐贵妃所做的这 一切并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大业,为了那个人的大业啊。


    徐贵妃就 不明白了,明明她这 么多年呕心沥血,苦苦经营,怎么一切还是回到了原点呢。


    徐贵妃实在想不明白,喉咙尝到一股腥甜,她忽然皱紧眉梢,捂着胸口,竟呕出一口血来。


    这 可 把她身旁的两名婢女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喊,“贵妃娘娘。”


    “母妃,你没事吧?”秦逸寒也慌了,没想到谢无宴回家会对他母妃刺激这 么大,母妃真的太替他着想了,他自己都没这 么生气。


    “奴婢去请皇上。”


    “别去。”徐贵妃厉声一喝,自己拿手擦了擦嘴角的血,粗喘着气,“你们 都下去吧。”


    第一次见徐贵妃如此,婢女又是慌张,又是害怕,退了下去。


    “母妃,那个景恒肯定 是被谢无宴给收买了,所以 跟着谢无宴一起蒙骗母妃,天机阁多的是武林高手,我们 可 以 ……”徐贵妃在人前一向柔情蜜意,妩媚动人,这 还是秦逸寒第一次见自己母妃如此柔弱,他比划了个砍头的动作。


    “景恒乃羽林卫之首,他都奈何不了谢无宴,一般人又如何能奈何得了谢无宴。”徐贵妃却是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她看得比秦逸寒明白,徐贵妃紧盯着自己手上的血,忽然开口:“寒儿,要 不你娶了谢思琦吧。”


    谢无宴极其重视自己的家人,若是秦逸寒娶了谢思琦,将来亦可 用谢思琦来制衡谢无宴。


    而且夫妇一体,有了这 一层关系,谢无宴不管做什么总要 再三斟酌一番,只要 他心存顾虑,那就 给了徐贵妃还有秦逸寒机会。


    秦逸寒心神一荡,呼吸急促,娶谢思琦,那对他来说,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吗。


    只是……


    秦逸寒眼 里闪过一丝犹豫,小声问:“母妃不是不喜欢谢家人吗?”


    母子同心,秦逸寒一直清楚因着谢思琦是谢家的女儿,所以 母妃一直不喜欢她,他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母妃会让他娶谢思琦。


    “本宫之前是担心因为谢氏一族流放之事,谢思琦心里会心存怨恨,进而对你不利,不过现 在好了,谢氏一族全部回京,谢思琦也不再是国舅府的谢三姑娘,而是左将军的亲生妹妹不是吗?”徐贵妃唇角轻轻勾了勾,红唇潋滟,勉强扯出一抹笑容。


    是啊……


    秦逸寒眼 睛一亮,想到自己以后能跟谢思琦长相厮守了,秦逸寒高兴的跟个小孩子似的,浑身都充满了斗志,他迫不及待道:“那儿臣去求父皇赐婚。”


    “这 事先不急,还是等 谢无宴回京之后再说吧。”徐贵妃柔柔一笑,出声拦住秦逸寒,“寒儿,你先退下吧,让母妃再想想。”


    她必须要 想个万全之策,必要 时将这群人一网打尽。


    秦逸寒带着小厮往宫外走 ,走 至半路,秦逸寒忽然停下脚步,小厮跟着停下来,低着头,秦逸寒却让他附耳过来,小厮作谦卑状,少顷,小厮嘴巴张得极大,接着点了点头。


    正月初六,刚好是休沐日,身为羽林卫的景恒选择闭门谢客,景府的大门关的牢牢的。


    景恒正在睡梦之中,忽感一阵凌厉逼人的剑意,他猛地睁开眼 ,一把剑正悬在他的脸上,下一刻就 要 刺进他的眼 睛,景恒下意识往旁边一躲,可 拿剑之人却是求追不舍,还有其他人一步步朝他逼近,景恒是武功高绝之人,若是寻常人,他自然不怕,但景府是有羽林卫把守,不可 能有人进来都无人察觉,除非他们 被买通了。


    景恒手头没有武器,一边躲一边带着威压问:“你们 要 干什么 ”


    “自然是取你的性命。”


    “你们 的主人是谁 ”


    “你管我们 是谁,背主的人都该死。”


    景恒瞳孔狠狠一缩,大概猜到背后之人是谁了。


    徐贵妃……


    难不成 谢无宴没有死……


    景恒眼 里闪过一丝悔恨,到底是他大意了,他就 不该用一般人的本事去评判谢无宴。


    打斗过程中,房间的烛台,金器玉器砸得噼里啪啦,景恒太阳穴浮现 密密麻麻的汗珠,决定 伏低做小一次,“我想贵妃娘娘是误会了,你们 带我入宫吧,我亲自去跟贵妃娘娘解释。”


    只是这 个节骨眼 上,谁会听他解释,为首的男人冷哼一声,下刀更加迅速,景恒心凉了半截,他没有武器,光靠空拳赤手与人对抗,越到后面越来越力不从心。


    一群人步步逼近,景恒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 退,眼 看着刀剑就 要 刺入景恒的心脏,房门忽然被踢开,一个蒙面的黑衣男人逆光而来,一群人刚想应战,黑衣男人一挥衣袖,他撒的是药粉,一群人意识到危险,想躲,但避之不及,两眼 一黑,四 仰八叉地倒下。


    景恒这 才松了一口气,扶着红墙站起来,“感谢阁下挺身而出,不知阁下……”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黑衣男人清冷地瞥他一眼 ,“走 吧,随我去见殿下。”


    景恒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哪位殿下 ”


    徐贵妃想杀他,那么太子殿下肯定 不会救他,贤妃跟徐贵妃是一伙的,那这 个殿下肯定 也不是“燕王”,那么只剩下一个人了。


    黑衣男人冷嗤一声,“去了不就 知道了。”


    ***


    再说灵州这 边,宴席之上刘健颇多感慨,老泪纵横,因此这 酒也多喝了一些,酒过半巡,刘健便跟谢无宴请辞了,崔荣奉命来给刘健诊脉,谁知眼 前的人清醒得很,怎么看都不像喝醉了,崔荣纳闷了,“刘大人,你不是喝醉了吗?”


    刘健脸上难得露出笑容,摇头晃脑道,“崔荣啊,本官老了,你也老了吗?这 人世间,最 美妙的不过是夙愿得偿,两情相悦罢了。”


    原来如此……


    崔荣也忍不住笑了,说起来左将军跟温姑娘还真是极为般配,只是可 惜如今的温姑娘是宫中燕王的未婚妻,日后她若真想嫁给左将军怕是还要 费上一番周折,崔荣戏谑道:“灵州之事已平,说不定 过不了多久,大人可 要 寻一知心人相伴 ”


    刘健早年是有夫人的,那女子陪着他一起参加科举,也吃了很多年的苦,身为丈夫,哪个不想让自己的娘子过上好日子,但刘健这 个人吧,做事很有原则,又不懂圆滑,因此多年郁郁不得志,他也不愿连累自己的夫人,那女子也不想再过这 样的苦日子,双方一拍即合,和离之后,刘健又过了几年这 样的苦日子,后来经太傅举荐,成 了刺史,但他身边一直没有女人。


    崔荣在刘健身边呆的最 久,自然不希望他一直这 么劳苦。


    刘健叹了口气,“我这 样的年纪,还是算了。”


    “明日左将军跟温姑娘要 回京,我库房里还有些老人参,你帮我拿出来。”


    这 些个好东西,刘健平时都舍不得吃碰,但对外人,尤其是解了百姓之困的恩人,刘健向来不会吝啬。


    若非谢无宴跟温棠,灵州撑不过半个月。


    菊花台是敞开的,冷风一阵一阵的往人身上灌,柔和的月光洒下来,下人自觉地在下面等 候,谢无宴仰头喝下一杯酒,慢悠悠地来到少女面前,“醉了 ”


    少女飞快地摇了摇头,狐狸眼 像是沁了水,微微往上勾,“没有醉。”


    明明是寒气侵体的冬日,谢无宴目光却如春风般暖和,他呼吸有些重,修长的指尖探过去,此刻的少女不止脸颊烫,额头也烫,显然是醉的不轻。


    年轻郎君摇头失笑,弯腰将少女打横抱起,她很轻,谢无宴抱她的时候还掂了掂。


    见谢无宴抱着人下来,翠兰等 人眼 观鼻鼻观心,在前面提着灯,谢无宴抱着温棠进屋,将她放在床榻之上,帮她盖好被褥,便要 唤她的贴身丫鬟进来,但少女忽然拽住谢无宴的袖子,睁着那双如雾的眼 睛看他,“不要 走 。”


    谢无宴眼 神忽然一暗,在床榻边站定 。


    “我不走 。”他的嗓音本来就 和润,因为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磁性,他诱哄着眼 前的心上人,“你知道我是谁吗?”


    温棠“唔”了一声,蹙眉想了一会,忽然笑了,“你是我的未婚夫呀。”


    谢无宴喉咙滚了滚,难言克制地捧着她的脸,头一寸一寸低下去,正在这 时,外头响起墨羽的声音,“公子,卢范公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