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有了喜欢的东西,真的可以为之疯魔。◎
皮肉之伤, 不过是顷刻间的疼痛。
舒晚伤的最深的地方是在心里,看不见摸不着,更无药可治。
谁都希望能回到过去, 却没有人希望再重来一遍。
那样太煎熬,也太难挨。
被烟头烫伤的皮肉发出焦熏的味道, 易辞洲痛得双目涨红脸色惨白, 却死死咬着牙不缩回手,任由她发疯似的折磨自己。
舒晚冷冷看着他的眼睛,亦不松手, 只将那滚烫的烟头更往下用力了几分。
疼吗?
这才是真真正正陷入皮肉的疼。
她扯了扯嘴角,嗤笑:“骨肉分离的感觉, 你还没体验到呢。”
杵在一旁守着的付沉见状,脸色遽变,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拽着易辞洲的胳膊就要躲开。
可哪知他铁了心要让舒晚发泄, 一把推开了他,“让她烫。”
烟疤算什么, 抵得上她心里的伤疤吗?
但凡给她一把刀,恐怕她早就一刀捅死他了。
比起她经历的扩张器换皮,比起她那无助的三年,比起她在火海里的绝望,比起她失去鲜活的孩子,这点痛,又算什么?
呵,就算她烫废他一只手, 也比不上一丝半点, 但凡让他偿命, 他也会毫不犹豫。
按得太深,烧得太久,烟头灭了。
易辞洲早就疼得涔涔冒汗,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整包递给她。
舒晚面无表情地接过,真就又拿出一根,然后点燃,抓起另一只手……
烟雾缭绕,是血和泪的味道。
付沉看不下去,大声道:“太太,别烫了,再烫下去,一个洞一个洞,手就真的废了!”
也许是两只手太血肉模糊,也许又是付沉喊得太过绝望,更也许是祭奠自己早就逝去的爱,舒晚再也忍不住,捧着那双在自己身上抚摸过无数次的手,“哇”地一声,失声痛哭。
她哭得撕心裂肺,几乎癫狂。
眼泪落在伤口,像是撒了一把盐,更让男人痛得心慌,恨不得将她一把搂入怀里。
可他满手是伤是血,根本抱不了她。
趁着这个机会,付沉一把夺过舒晚手上的烟,扔在地上踩了个稀烂。
他横在二人之间,宽厚的身体挡住舒晚,然后转身对易辞洲低声下气地说:“易总,求你了,放过她吧。”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为她求情,
从她还是那个委曲求全的易太太开始,他就觉得这两个人在一起,完完全全是一种活生生的折磨。
然而,易辞洲并未理睬,他只微微颤了颤手心,低头问舒晚:“舒服些了吗?”
这话一出,大家都了然。
他根本不愿意放过她,即使他知道如果不放过她,迟早有一天自己也会疯,他依然甘之如饴。
至此,都没有再强撑下去的必要了。
舒晚黯然失魂地放开他,转身朝屋内走去,她背影单薄,宛如一个轻飘飘的纸片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坐在卧室的飘窗上继续画画。
付沉终于舒了一口气,跌跌撞撞扑过来,连推带攘地将易辞洲推进了客厅,然后赶紧给林医生打电话。
可他的伤实在是太多太密,林医生匆匆赶来,也束手无策,只好又去了附近的医院。
处理好双手,他看着自己的两只包缠颇厚的双手,满头大汗地靠在医院椅子上打吊针,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想不了。
易宏义尚且不知道他受了伤,所以他随便找了个生病的借口没去公司,封况左等右等见不到人,催促半天也没着落。
沈特助疑惑:“生病?什么病?”
封况蹙眉,“没说,但应该和那个姓温的女人有关。”
沈特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抬手挥了挥,“我知道了,这事儿别告诉老爷子吧。”
易宏义已经为之伤神好几日,所以在这个节骨眼,还是不要火上浇油愈燃愈烈了。
过了好几日,易辞洲掌心的伤基本上开始结痂。
他连续几日无法工作,便把手头上的工作全权交给了封况。
好在这人事无巨细,全都处理得妥妥当当,当易辞洲摘下纱布的时候,公司运作一切如常并无半点差池。
他依然每天回山涧别墅住。
舒晚冷眼看着他,从他忍着剧痛换药开始,一直到伤口结痂,她的眼神都没有半点波澜,“看来这伤还是太轻了,这才半个月,已经愈合了啊。”
易辞洲看着满手疤痕,满含失神,不是滋味地哄她道:“如果你想,可以继续。”
舒晚撇头,平静道:“不用了,我没你那么变态。”
虽然她不愿意理睬他,但易辞洲看得出来,她这些日子,对他的态度有了一个比较好的转变。
毕竟当过两年夫妻,又真心实意地爱过,看到他满手鲜血疮痍,恨意还是消散了一些。
但如果说要完全摒弃前嫌,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其实两个人心知肚明,不过都是苟延残喘地熬着罢了。
又过了些日子,易辞洲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来自清乌,要找温夜姐姐。
小土豆放了暑假。
闲得无聊。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女人,问道:“找她干什么?”
小土豆冒冒失失道:“找她玩啊。”
虽说这些天舒晚心情确实不错,但他并不喜欢这个小男孩,便不容置喙:“她没空。”
哪知小土豆一听,在电话那头大喊大闹,声音大得手机都在震,一下就让舒晚听到了。
听出是小土豆的声音,她难得发嗔:“我喜欢这个孩子,你让他陪陪我,我之前答应过他,带他来大城市玩。”
易辞洲并不是很乐意,但也不想拂了舒晚的意,没答应也没拒绝,“再说吧。”
话虽如此,可过了两天,他就把孩子领回来了。
人是易辞洲亲自去接的。
一见她的面,小土豆连鞋都忘了脱,奔进来就扑到她怀里,“夜姐姐!”
一个不过八岁的孩子,力气倒是不小,这一撞,直接把她撞得踉跄几步,后仰倒在了沙发上。
后脑勺磕在柔软的沙发靠背上,脑袋也着实嗡了一声。
待看清是谁之后,舒晚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惊愕地坐起来,捧着圆乎乎的胖脸,讶然笑道:“小土豆?”
小土豆指了指易辞洲,“渣男带我来的,他说让我好好陪你一个月,他就给我买全套的乐高汽车模型。”
“……”舒晚一听,笑容僵在脸上。
她顿了两秒,抬眼去看易辞洲:“你连孩子都威逼利诱?”
易辞洲却淡然道:“没有威逼,只是利诱。”
小土豆不以为然地抱着手臂,“夜姐姐,我跟渣男还是有些共鸣点的。”
瞧见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舒晚笑了,“说说,你们俩有什么共鸣点?”
他昂起头,一本正经地字正腔圆道:“我之前听你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女人好。”
舒晚:“所以呢?”
小土豆指着易辞洲道:“渣男对你好,是想哄你开心,夫妻重修和好,所以把我带来陪你玩。”
舒晚笑笑:“那你呢?”
“我呢……”抱着自己的书包继续道:“是我写不出来作业。”
话毕,舒晚敛起眉眼,不禁对这个小男孩有些另眼相看。
如果不是自己了解他,她还真不相信这是个八岁小孩子说出来的话。
能将男女之间的互惠互利拿捏得那么准确,实在是有某种海王特点的潜质。
她问他:“小土豆,你不怕以后变成和他一样的渣男?”
她朝易辞洲那里扬扬下巴,眼神收敛。
小土豆回头睃视,摇头晃脑地耸耸肩,“如果能娶到夜姐姐这样的美女,当渣男也行。”
舒晚眼神稍顿,不觉哑然失笑,轻轻掐了掐他的脸颊。
她抿起嘴唇,无奈看了一眼小土豆,见他手和脸都有些脏,估计是平日里摸鱼打狗没少干,便让他先去洗个热水澡,又喊来保姆收拾了一间干净的屋子给他住。
小男孩洗了老半天,指甲缝里还是脏兮兮的,舒晚拿来指甲钳给他好好修整了一下,等一切忙完,就到了吃饭的点。
难得的,舒晚吃得很多。
她全程都和小土豆有说有笑,两个人互相逗趣,既像姐弟,更像母子。
易辞洲坐在一边,静静看着眼前的温馨和睦。
有那么一瞬间,他多么希望面前是他的妻子和孩子,而这个夜晚,是他们欢迎自己出差回来的狂欢派对。
然而当舒晚察觉到他的目光、将头转过来时,他看到她冷漠的眼神,这一切又成为了奢望的肖想。
他淡然笑笑,将手边的一盘一筷子没动的青菜推过去,“你还是不爱吃青菜。”
舒晚回头,看着眼前的那盘青菜叶子,眉头越来越皱,竟像个孩子似的撅嘴往旁边一躲,“不吃。”
突然而来的倔强,易辞洲不由讶然愣住。
回忆起多年前二人刚刚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曾装模作样地关心她,劝她多吃几口青菜,她不愿意吃,亦是这般跟他撒娇。
可是现在再一看,那段时光,好像再也找不到了。
他心中一紧,悸动使然,像以前那样,将盘子端起来佯装要倒掉。
舒晚赶紧拦住他,“你干什么?”
易辞洲反问:“你不是不吃吗?”
舒晚伸出手,不急不缓地按住了盘子的边缘,然后轻轻拖拽过去,摩擦声“嚓嚓”划过,本以为她要自己吃,却不想她指了指小土豆,说道:“孩子要吃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对他笑了笑。
易辞洲恍惚了片刻,倏地就发现,这可能不是一种错觉。
她真的在笑,眼睛都在笑。
可这种久违的真诚笑容,他却受之有愧。
她原可以搂着他们的亲生孩子在这欢声笑语,但他却硬生生扼杀了这一切。
他爱上她了,很早就爱上了。
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入了夜,舒晚哄完小土豆睡觉,便直接回到房中。
意料之中的,那男人已经在窗台边等着她了。
她皱了皱眉,将门关上,然后手心攥拳走了过去,在他面前一米处停下,问道:“你亲自去接他的?”
“嗯。”
“他爸妈同意你把人带走?”
易辞洲轻轻点头,“一年的民宿房钱。”
舒晚:“这样。”
王鲁和夏妗嗜财如命,给点好处就能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她又不是不知道。
只不过他们能同意让易辞洲把自己的亲儿子带走,这倒是令她没有想到。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易辞洲补充道:“是小土豆主动找我的,说想你了,问我能不能让你去清乌。”
舒晚抬眉,“你怎么回的?”
易辞洲淡然笑笑,“当然是不能,所以我把他带来千城了,还答应他们以后送小土豆出国念书。”
是了,他们最大的希望就是让小土豆去大城市读书,这下易辞洲直接把他送进决赛圈,夫妻二人当然放得开手。
舒晚面不改色地瞧着他,半晌后撇头嗤笑:“有钱能使鬼推磨。”
易辞洲却敛起眉眼,认真道:“也不一定。”
他是不缺钱,而且钱多得几辈子都花不完,可面对舒晚,无论他怎么用钱去讨好她,也掀不起一朵浪花。
从以前无数的奢侈品,到现在的花园别墅,哪一样不是钱呢?
舒晚自然也懂这个理,抬眼盯着他道:“易辞洲,我这人吧,一开始确实喜欢故作清高,但是这么久了,我也为钱低头了。实话告诉你,如果当初是你救我出火海,花钱给我整容给我做修复,我也继续跟着你,毕竟跟你跟久了,也习惯你了。”
不过就是浑浑噩噩地过日子,跟谁过不是过,有什么区别呢?
难得这么敞开心扉地聊天,虽然易辞洲心底真的很不愿意提及那个人,却还是想一探究竟,他迟疑片刻,问道:“那廖霍呢?”
舒晚愣了一瞬,“什么?”
易辞洲:“你跟他三年,习惯了吗?”
舒晚眼神黯了黯,复杂的神情在眼底倏忽闪烁,她从未想过她会跟两个男人纠缠不清,也从未想过在这两个男人之间进行抉择。
她释然般长叹一气,苦笑:“他跟你不一样。我其实清楚得很,温水煮青蛙,只要我不愿意他就不强迫,直到我愧疚,直到我寝食不安,他就暗示我。至于睡了多少次,我也记不清了……”
易辞洲听着,心已经高高悬起,眼神却越发平静,他当然知道这三年的相处会发生什么,但他却没想到,她从头到尾都知道廖霍的手段和心思。
也就是说,她每次和廖霍上床,都是一种变相的偿还。
她没什么追求,只想好好地活下去。
如果当初救她的人是易辞洲,那么她也会有另一种方式来偿还他。
也许是为他再生个孩子,也许是好好爱他跟他重修为好。
可是哪来那么多的也许和如果。
她孤零零一个人,除此之外,无以为报。
应该发生的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
躲不开也避不了。
见他面容平静如水,舒晚不觉疑惑,她掀起眼帘问他:“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问我这个么?我主动告诉你了,可以了吗?”
易辞洲沉声道:“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接受你不再是舒晚了。”
舒晚更疑惑:“什么意思?”
易辞洲抬眉,静静看着她,“阮音闹出那件事,温夜这个新身份,你是坐实了。所以,跟你一样,我这人俗得很,我就是喜欢夺人所爱,从廖霍手里抢人,又怎样?”
舒晚嘴唇颤了颤,脸色白了红,红了又白,缓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接受她是温夜,也接受她曾是廖霍的女人,更接受她为廖霍怀过孩子。
就像廖霍,也如此。
他接受她是舒晚,也接受她曾是易辞洲的女人,更接受她为易辞洲怀过孩子。
人啊,一旦有了喜欢的东西,真的可以为之疯魔。
她难以言喻:“真是变态。”
夜色中,易辞洲转过头来,目光在她脸上贪婪般留恋,“知道是谁把阮音折磨成那样的吗?”
舒晚愣住:“……?”
“嗤……”易辞洲嘴角竟勾出丝笑容,“说实话,我确实想报复她,所以才让付沉去了越南。可廖霍真是爱你,他竟然赶在我之前,就让当地黒帮把人掳走了。”
他顿了顿,眼眶逐渐红了起来,“但是你知道吗?当时付沉刚刚赶到越南岘港,他有足够的时间把人救下来……”
舒晚错愕抬头,“然后呢?”
“然后?”他几不可查地讥笑,“我没让他救,反而让他们往狠了弄……”
话音刚落,舒晚难以置信地在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容上逡巡着,咬着下唇喃喃道:“疯子,你是疯子,廖霍也是疯子,你们一个个都是疯子……”
易辞洲看着她,讥诮地“哈哈”笑了起来,那笑声在空阔的卧室里回荡,显得无比压抑。
待笑够,他掩去笑意,扶着窗台苦涩道:“所以,他爱你,我更是爱惨了你,不管你是温夜还是舒晚,这辈子,我只娶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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