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监狱里的礼物(15)
◎西西真正的天赋是——◎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鼓励,西西的小身体里突然充满了能量。
她努力将自己撑起来,随手拂掉脸上的草屑,留下一道鲜明的褐色印记。
天幕那边传来更猛烈的鼓掌和欢呼声,还夹杂着一句提醒,“西西,脸上!”
当然,西西并没有注意到。
她着急地发现自己跟殷驰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迈开小短腿就追了上去,“爸爸、老师,等、等我!”说话都气喘吁吁的了。
往常耳朵很灵的殷驰却像没听见般,依旧匀速跑着。
西西见求助无望,也不生气,她开始边跑边认真观察殷驰的跑步姿势,下意识地纠正自己的小动作:脑袋抬高高、胸膛挺直、前后摆臂、身体前倾……
天幕下的喝彩声反倒小了下来,疣猪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跑姿一点点脱胎换骨,咋舌:“我们西西是真的有运动天赋啊。”
穆斯和狐狸同时开口,“不。”
狐狸见主教没有解释的意思,狐狸眼转回到西西身上,眼睛里透着欣慰,“她的天赋是模仿。”
或许每个孩子都天生具备有超强的模仿能力,但像西西这样,能在实战中迅速模仿学习、取长补短的小孩万里挑一,已经能称之为一种天赋了。
角马听得云里雾里,但不妨碍他捕捉关键词,于是大嗓门牌拉拉队持续营业:“西西加油,不是东东,不是北北,不是南南,天上天下,唯我西西!!”
风里好像多了一道力,拽着西西一路向前,她原本沉重的脚步越来越轻盈,步频越来越快,眉眼间的欣喜越来越多,跟殷驰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短……
然后听到这句口号,一个踉跄,差点不小心又摔了一跤。
角马:“……”
他在身后几人的怒视中缩小,躲到了餐桌后面,可怜兮兮地自行用胶带封住了自己的嘴。
阳光像金子一样落在发尾,历经无数个春秋日月,绕过无数颗狡猾的小石子,终于,西西又跟上了殷驰!
她气喘不匀,声音里却带着无法遮掩的欢悦,“爸、爸老师,我、学会了!”
正在做匀减速运动的殷驰连汗都没有出,他侧眼一瞥,轻轻松松地转过身,开始倒着跑。
西西:“?!!”
她瞳孔地震,本就凌乱的呼吸顿时更加松散,小脸憋红,眼看着就要喘不过气来。
“吸气!”西西下意识地吸了一大口气,被呛到了,咳了两下,脚步放缓。
殷驰等她稍稍缓过神来,又紧接着道:“嘴巴呼气。”
小姑娘这会儿不再盲目跟从了,她抬眼认真地观察着爸爸的呼吸频率,再结合他的口令,小口小口地缓缓将气吐了出来。
又来了两次,西西已经完全摸透了呼吸法则,自己在心底里默数三步,鼻子吸气;再默数三步,嘴巴呼气。
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呼吸上后,腿部的酸痛似乎也不那么明显了,殷驰趁机又带着她跑了一段,根据状态估摸着她的体力,及时喊停。
“剩下这段我们走过去。”此时哪怕是西西这么高的小孩,也已经能完整地看到不远处那棵高高的大树了。
她很兴奋地点点头,汗水随着马尾甩到空气中,落在正慢悠悠散步的猎豹的鼻子上。
晶莹剔透的,成功让猎豹成了斗鸡眼,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滴汗,谋定而后动,看它一爪子——
“嗷!”
西西困惑转眸,只看到猎豹抱着鼻子飞蹿出去的背影。
小姑娘看到它这浓烟滚滚的速度,眼睛里不自觉露出几分艳羡。
于是西西扯了扯殷驰衣角,“不能再跑一会吗?西西还可以的!”
她也想向猎豹一样跑得那么快、那么快!
殷驰低头看着刚到自己膝盖处的小姑娘。
脆生生的,像一株嫩绿的禾苗。
于是殷驰果断拒绝:“我才不当愚蠢的农夫。”
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如果换一个人,绝对理解不了殷驰的脑回路。
但偏偏西西最近在学成语,她马上把追猎豹这事抛在了脑后,很兴奋地叽叽喳喳:“我知道这个,是揠苗助长对不对?西西是苗苗,爸爸老师是农夫……”
殷驰及时打断她的联想:“都说了我不是农夫。”
就算要当,他也肯定要当个屠夫。
不对,又被带偏了。殷驰懊恼地皱了皱眉,西西已经开始自由造句,“好好,爸爸老师才不是鼠目寸光、眼高手低的农夫,是、是……”
她没造出来,又被天上的云给吸引了,“是小仙女欸!”
“?”殷驰的脸顿时从耳根红到了脖子根,他低头,呵斥声还没出口,就听到了西西紧接着的下一句:“爸爸老师,你快看,那朵云像不像小仙女!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她想到了朵朵,于是一股脑将自己所有会的成语全用了个遍,又有些苦恼地看着剩下几朵不成片的云。
左顾右盼,“怎么没看到小仙女的仙宫呀?”
殷驰面无表情,“被我揉碎了。”
西西吃了一惊。
她终于把视线从云朵上艰难地移开,“为、为什么?”
殷驰回眸,颇有当年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气场,“因为我不开心了。”
西西大吃一惊。
她左看右看、左思右想,也没想出来爸爸老师到底是因为什么不开心的。
不过没关系,西西有专属的哄人技巧。
她迈着酸软的腿快走两步,主动将殷驰的手放到自己脑袋上。
“给你摸摸,不能摸乱了哦,”小姑娘紧张兮兮道:“摸完就不许生气啦!”
殷驰垂眸,看着穆斯扎的马尾和西西这副宝贝的姿态,胸腔里面的一分气瞬间膨胀成了三分。
心里的恶劣因子一不小心就跑了出来,等殷驰回过神来,只对上一双幽怨的眼睛和一个乱糟糟的脑袋。
殷驰掩饰般地轻咳:“我不生气了。”
“……是啊,”西西嘴能挂油瓶,“可是西西要生气了!”
她说生气就生气,原本逐渐泛上了的酸痛感再次被情绪压了下去,小姑娘气冲冲地迈开小短腿,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大树走去。
手摸到了粗糙的树皮,心里的倒数也已经过了十秒。
生气结束。
西西回头,刚想得意哼哼地表示自己才是第一个到达目的地的人,然而腿一软,整个人钝钝地朝前倒去——
恰好被殷驰接住。
西西此时已经完全成了个小汗人,额头身上全是汗,好在穿着速干衣,不至于把衣服全部沾湿。
殷驰用早就准备好的毛巾帮她把脸上胳膊上的汗珠一点点擦干净,避免着凉。
小姑娘似乎跑懵了,呆呆地任由殷驰动作,他又从树旁的袋子里掏出个保温杯,小心翼翼倒出点水,试了试水温,才递到西西唇边,嘱咐道:“小口小口喝,不要呛住了。”
小姑娘还是没反应。
殷驰这才意识到不对,他低头认真看过去,发现原来刚刚睫毛上沾着的不是汗珠,而是泪珠。
之前那颗被他当汗珠擦掉了,下一颗很快又冒了出来。
“坏柠檬!”西西扁着唇,如丧考妣地看着自己的两条腿,冤枉极了,“坏柠檬要把西西的腿吃掉了呜呜呜……”
她只在绘本里看到过柠檬,知道那是一种很酸很酸的食物。
估计就跟她腿上现在的酸软差不多。
可是柠檬为什么要吃西西的腿呢?
西西明明从来没有吃过柠檬!
天幕底下,真正的柠檬精倏地站了起来。
黑色的教袍摇曳,他顾不得仪态,加快步履走了过去。
西西还在哭,殷驰废了半天劲才理解她的意思。
他既心疼又好笑,抱着轻哄,“西西乖,不是柠檬在吃你的腿。这是运动后的正常现象,每个人久不锻炼突然运动都会肌肉酸痛的。”
“鸡肉酸痛,”西西还是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委屈地摸摸自己难受的腿,“关西西什么事?”
殷驰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还想解释,穆斯已经赶到现场。
这位显然是有备而来,手里拿着个喷雾,往西西腿上一喷。
“咦?”冰冰凉凉的,酸软仿佛一下子减轻了不少。
西西止住抽噎,好奇地看向自己的腿,试探性地摸了摸。
好像真的没那么酸了欸。
上方的两人正在用视线厮杀,等西西抬头看过来,又都露出一副温和的姿态。
西西看看左边,她直率爽朗的爸爸;西西又看看右边,她柔弱可欺的教父。
回过神来,西西终于意识到,自己搞了个大乌龙。
小姑娘一瞬间整个人都红了,像刚出炉的红包子,一个劲往殷驰怀里钻。
殷驰兵不血刃,率先拿下一局,他眼底泄出一点笑,朝穆斯点头,拿起袋子就打算离开。
“西西,”穆斯风轻云淡,“晚上不一起看星星了吗?”
“还有零食、日料、烧烤。”
“要看要看!”小姑娘急得顾不上害羞了,她冒出个脑袋,两只小手举到胸前,祈求地看着殷驰。
殷驰跟她对视三秒,败下阵来。
穆斯眼底的笑意还未扩散开来,西西又道:“不过烧烤就不用啦。”
她凑到殷驰耳边:“爸爸爸爸,西西要吃你烤的烧烤。”
“咔嚓——”轻微的裂缝声,从黑色教袍底下传来。
殷驰看也没看穆斯:“只能尝一点点。”
西西连忙点头,跟着比划,“就一点点!”
殷驰满意了,又道:“先回去洗头洗澡。”
“好哦。”西西的马尾耷拉下一点,虽然她是个爱干净的小朋友,但或许是陆地动物的天性,总之没有哪个小孩子是很期待很喜欢洗澡洗头。西西也不例外。
“这边离西区更近,”穆斯总算重新找到机会,他单手把玩着被掰裂的十字架,“去我那里洗漱吧。”
西西想起水流穿过头发的感觉,有些动摇,穆斯继续道:“我新买了一个有半个浴缸这么大的小黄鸭玩具。”
“可惜我块头太大了,坐不上去。”
哇!西西张大了嘴,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但她瞅了瞅明显不太开心、又很难哄的爸爸,很识相地没有直接答应。
于是穆斯又看向殷驰,状似无意道:“刚好,我帮你带西西去洗澡,你可以去准备西西的晚餐。”
“单吃零食和烧烤可不行。”
DoubleKill!
一根筋的殷驰完全拿穆斯的阳谋没办法,他不情不愿地把西西放到穆斯怀里,“好好洗澡,不许玩水,吃完晚饭才能吃零食。”
“嗯嗯!”西西拍拍胸膛,“爸爸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拉钩!”
短暂的拉完钩,穆斯抱着西西凯旋而归,顺到了自己的牢房。
他将小姑娘放到地毯上,抬手脱掉碍事的教袍,顺口问道:“吃巧克力吗?”
西西认真地摇了摇头,随后严肃地抬头,看向穆斯,“穆斯,你就拿这个考验西西?*”
“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她垂下头,趴在地毯上,一副苦情剧女主的姿态。
穆斯:“……我不在的时候,角马究竟带你看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原句出自电影《私人订制》:“就拿这个考验干部?”“哪个干部经不起这样的考验。”
背锅的角马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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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监狱里的礼物(16)
◎西西可喜欢学习啦。◎
“阿嚏!”背锅的角马打了个喷嚏,迟钝的脑子忽然被凿开一条缝,他看向狐狸,“你前几天带西西看什么了?”
狗血剧十级学者,狐狸,得意地摇摇尾巴,“没什么。”
不过是十部经典苦情剧再加上十部烂俗偶像剧的混剪罢了。
角马的智商到此为止,他孤疑地摸摸脑袋,点点头,视线移向四周。
鲨鱼沉戟眼睫垂下,专心致志地在剪布料,橙的粉的墨绿的,全都剪到一旁备用。
落日的余晖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柔化了硬朗的五官,疣猪凑过来,“沉哥,又准备给西西做新衣服啊?”
沉戟正在脑中勾勒设计图纸,闻言“嗯”了声。
“别打扰你沉哥,他打小就爱给洋娃娃做衣服,”狐狸靠到一旁,懒洋洋道:“我记得在中央教堂的时候,他房间的隔层里还藏着好几套呢。”
疣猪恍然:“怪不得沉哥在暗室里藏了一台缝纫机。”
当初改建的时候,教廷安插了人手,穆斯、沉戟和他们五个的牢房分别都设置有秘密隔间,以备不时之需。
然而这群人一个比一个不务正业,穆斯用隔间放他的十字架,角马在里面放了一堆零食,沉戟更夸张,竟然直接在自己的隔间藏了架缝纫机!
要不是有狐狸在,加上他这回刚好进了禁闭室,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外表凶悍的沉戟竟然会在暗室里藏缝纫机。
这种反差无异于鲁智深满眼爱意地拿起绣花针。
“要不是碍于主教……独特的审美,你沉哥现在缝的衣服估计一卡车都装不下了。”
狐狸笑道,他怀念地望向落下的日轮,想起当时年纪还不大的沉戟和主教。
那时候的主教还不像如今这般喜怒不形于色,他调皮捣蛋,拥有一切孩子的天性。
小沉戟比他大个两岁,从小就被教育穆斯是主,他必须随时为了穆斯而牺牲一切。
但孩子毕竟是孩子。
那天主教趁着沉戟不在,跑进他的房间,发现了他的洋娃娃。
主教两眼发光。他小小年纪就很有创造精神,千辛万苦从一众精美的衣服里挑了两件最丑的,然后将娃娃的裤子穿到头上,衣服穿到腿上,鞋子穿到手上……
他左看右看还是觉得缺少灵魂,又发挥主观能动性,拿一旁的颜料给衣服裤子染了个色。
精致可爱的公主娃娃顷刻间变成了身穿奇装异服的巫婆小姐。
偏偏打扮完穆斯还挺得意,一溜烟跑到沉戟面前,“看,你的娃娃。”
“我打扮完是不是更好看了?”
从这个角度看,这么多年过去,其实穆斯的审美还是有所长进的。
然后穆斯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揍了。
佣人们围着两人尖叫,十几个大人抓不住一个沉戟,他硬生生将主教揍得鼻青脸肿,直到揍晕过去才停了下来。
沉戟喘着粗气,将血在衣服上擦了擦,确保手干净了,才小心翼翼地将娃娃抱回怀里。
有保镖趁机来抓他,他就还之以牙口。
直到沉戟的父亲——沉学峰,终于赶了过来。
那是狐狸第一次看到这位掌管着整座教廷雇佣兵的长官露出这么愤怒的表情。
沉学峰直接伸手将咬着保镖手的狼崽子拽了下来,“就因为这个,”他颇感荒诞地看着自己儿子,“你竟敢违背家规?”
沉戟一声不吭地盯着怀里的娃娃,没说话。
“既然如此,”绿眸惊慌地放大,沉戟拼命摇头,圆润的指甲嵌进了肉里,不值一提的疼痛渐渐蔓延开来,手中的娃娃因为撕扯而发出一道迸裂的声音。
沉学峰斥道:“松手!”
沉戟下意识地松了手,不是因为沉学峰的命令,而是娃娃快被扯成两半了。
他呆呆地看着沉学峰抓着娃娃对准壁橱,手一松,壁橱里的火像是怪物一样,转瞬间升起,不到三秒,就吞没了他的娃娃。
沉戟傻在了那里,眼底跳跃着骇人的火焰。
他想说,爸爸,你忘记吗?这是你和妈妈买给我的呀。
就是我拿拳击比赛幼儿组冠军的那天呀。
那天的天很蓝,草绿油油的,小女孩对着橱窗里最贵的洋娃娃哭闹而不肯走,路过的小沉戟下意识地往那看了两眼。
妈妈刚好低头,“是想要那个玩具吗?”
小沉戟连忙点头,兴奋得脸红扑扑的,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爸爸妈妈竟然注意到了他的视线!
于是小沉戟拥有了人生中第一个玩具。
不是赛车,也不是奥特曼,而是一个洋娃娃。
这似乎不是很符合一个小男生的身份,不过没关系,沉戟可喜欢可喜欢这个娃娃啦。
他学会了给娃娃做衣服,学会了跟她说话,他把她当妹妹一样,告诉她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哦,你应该叫哥哥哦!
“记住,沉戟,”父亲的话如一座山砸下来,打碎了沉戟的美好回忆。
“是你亲手杀死了你的娃娃。”
“这就是你违背家规的后果。”
沉戟打了个寒颤,忽然觉得很冷。
就像是五岁那年,被突兀地丢进冰河里时那么冷。
他张了张嘴,那句“明明是他的错,他未经允许碰我的娃娃!”被咽进了五脏深处,最后只剩下一句——
“是,父亲。”
回忆结束。疣猪瞪大了双眼,用全新的眼神看向沉戟,“你竟然敢打主教?不对,你竟然打过主教?也不对,你竟然还活着?!”
“难道我主果真悲悯众生……?”
狐狸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他笑了好半天才道:“当然不是,是因为主教醒来后,沉戟全身已经被打烂了。”
黑袍男孩带着武器怒气冲冲跑来沉戟房间报仇,一进门就被难以言喻的药味混着血味给熏得倒退两步。
门开的动静惊醒了趴着昏昏欲睡的少年,他见到小穆斯,第一反应是起身行礼。
“主教,对不起,是我越界了。”
小穆斯忽然就觉得没劲透了。
“我未经允许,擅自动你的娃娃,”他立在原地,“你当时不是很生气吗?”
“我有罪。”少年鲨鱼已初具现在的宠辱不惊,他垂眸,身上明明已经没有一处好肉,却依旧卑微地匍匐在地,“请您宽恕我。”
空气安静了三秒。“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等鲨鱼再抬头,门口已经没了穆斯的身影。
只有门口处一地的洋娃娃。各色各样的。
疣猪听得起劲,催促着狐狸继续。
“然后?然后我怎么知道。”狐狸摊摊手,“我只是擅长打探消息,又不睡沉戟床底,他把门一关,佣人们哪知道他在里面干什么。”
疣猪看了眼低头裁布的沉戟,不敢发问,倒是角马大咧咧就道:“沉戟,那些娃娃呢?”
“肯定收藏起来了吧!”疣猪按捺不住插嘴,“那可是主教送的,开过光的,放到外面去卖有价无市啊!”
几人的视线齐刷刷转向沉戟,就连树懒也缓慢地将头移了过来。
视线的中央,沉戟将最后一点布料裁好,面无表情,“烧了。”
“烧了?!”×n
角马:“怪不得上次去隔间一个娃娃都没看到。”
疣猪心痛:“为什么烧了啊?给我留一个多好!”他刚好留着当传家宝!
“因为护不住。”沉戟平静道:“烧了干干净净。”
静了片刻。
像是有什么粘稠的东西被倒进了口鼻,在场的几人一时都发不出声音,狐狸脸上总挂着的笑容消失了。
“烧了好,”只有角马依旧乐呵呵的,“之前还在打仗的时候,我离家参军前,也把我家一把火烧了。坚决不给敌人留一根稻草!”
狐狸反唇相讥,“你那家里也就只有稻草了!”
众人笑过后,又安静下来,疣猪怔忪,“现在哪还有‘敌人’啊。”
“我倒宁愿还有‘敌人’,”
狐狸悠悠望向越来越近的几道人影,席卷的雾让他们看起来不太分明,“现在这个情况,只有出现一个全人类共同的‘强敌’,才能拯救世界啊。”
沉戟不慎被针戳了一下,他面不改色地将血珠挤出来,用纸巾擦去。
角马忽然问:“说起来非普(野牛)呢?自从上次中元节表演称病去医务室后,再也没回来过了。”
疣猪一抖,下意识瞥了眼树懒。
狐狸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直起身,“我去接人。”
树懒慢悠悠地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杯,热气氤氲而上,他的笑容似有若无。
最后只有沉戟回答了他的问题。
“生了重病,昏迷不醒,”他皱眉道:“具体我也不清楚,已经送出去了,父亲那边会为他安排治疗。”
“非普那小子看起来壮得跟头牛似的,身体竟然还能出问题。”
角马啧啧称奇,他又看了看自己威武的肱二头肌,左看右看满眼担忧,“你说我要不要也去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
“大伯伯!”西西清脆的声音传来,随后是好奇的一句,”你要做什么身体检查呀?”
穆斯慢悠悠跟在后头。
这个年纪的小孩跟个小牛犊一样,洗完澡给她喷了遍喷雾,腿刚刚好了点,就抱不住了。
穆斯又不像殷驰力气这么大,最终只能松开手任由西西下来。
他坐回到躺椅上,伸手讨茶,树懒慢吞吞地给他添上。
然而悠闲的时光总是十分短暂,没过一会,讨厌的身影破雾而来,提着满当当的便当盒。
“爸爸!”西西惊呼,但又舍不下跟角马嘀嘀咕咕,只能叠声道:“等我一会哦,就一会会!”
此时还未到饭点,监狱里的晚饭铃都还没响起呢,殷驰自然不急。
他刚坐下来没多久,忽然耳朵一动,金眸锐利地扫向雾中。
沉戟也下意识地抬头。
“嗡嗡!”的动静越来越大,直至普通人也能听到。
西西迷茫抬眼,只见一层红色的薄雾吞噬了白雾,下一秒,一头绿油油的短发明晃晃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原来那不是红色薄雾,是密密麻麻的红色飞虫。
绿头发在场上扫了一圈,精准地定位到中心位置,“西西!”
西西迟疑地抬了抬手,“老、老师好?”
没有哪个孩子喜欢在下课后再看到老师。西西自然也不例外。
“举头望明月?”
西西苦着脸秒答:“低头思故乡!”
“白日依山尽?”
西西苦瓜脸:“……黄河入海流。”
看吧,这就是她下课后不想看到老师的原因。
连问了好几句,确认对答如流后,边璞自来熟地给自己找位置坐下,这才抬头看向其余几人,“我预计给西西增设历史、数学和生物课程。后续按需增添物理和化学。”
“但是没有合适的教材。”
讲起正事,几人都严肃起来,穆斯道:“我已经跟监狱长提了申请,应该这两天会给我反馈。”
边璞颔首:“最好能弄到一整套完整的教材。”
沉戟:“教会中学应该有数学教材。”
殷驰:“其他的我出去做任务的时候留意一下。”
几人小团体三言两语就将西西的课程难度大大升级,听的学渣角马瑟瑟发抖。
他怜爱地低头看看不知世事的西西,“西西,先不用担心我的身体健康了。”
西西迷茫抬眼。
“现在伯伯比较担心你的童年幸福。”他怜惜地摸摸底下的小脑袋瓜。
西西听了会,恍然:“放心吧大伯伯。”
她跳起来想拍角马的肩膀,拍不到;角马将她抱起来,放到自己膝盖上。
西西站在膝盖上,拍拍大伯伯的肩,悄悄声在他耳边说道:“其实、其实西西可喜欢学习啦。”
学渣角马瞳孔地震。
“不过你不许说出去哦,”西西悄摸摸道:“这样爸爸就不会给西西做甜点哄西西去上课啦,老师也不会用零食和绘本引诱西西啦,穆斯也不会准备好吃的巧克力啦。”
“所以千万千万要保密!”
角马亲眼看到殷驰的耳朵动了动,沉戟下意识地朝这看了眼,穆斯脸上浮起若有似无的笑,边璞将食指放到了嘴唇边,“嘘!”,衣袖处隐约有蛇影一闪而过。
哪怕粗神经如角马也察觉到了危险。
他火速地点点头,“好,保密!”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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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监狱里的礼物(17)
◎雾气里隐藏着什么?◎
晚饭西西只吃了一口烤肉。
真的只有一口!
当然。
小姑娘得意地摇摇刚扎好的小丸子头。
她偷偷从哥哥、慢伯伯和大伯伯那里要来的肯定不算啦。
吃完晚饭,夜幕已悄悄降临,整个恶龙岛仿佛一下进入了速冻模式,挥之不去的迷雾有如实质,甚至达到了十米外人畜不分的境地。
树懒看着茶杯上腾起的白雾,缓缓抬头。
其余人也纷纷抬眼,狐狸皱眉:“这雾……”
他们很少夜间到后山来,不知道雾气竟然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
西西乖乖等穆斯帮她披上花棉袄,才快活地跑到天文望远镜旁,狐狸摇摇头,“今天应该看不到。”
他为难道:“后山没有人气,雾气比前面还要重……”
西西有些失落,但还是很听话地摇摇头:“没关系,能一起野餐已经很开心啦。”
“我回来了!”角马单肩扛着之前用过的鼓风机,“看看这是什么?”
“吸走雾气的道具!”西西几乎要惊喜地跳起来,她连蹦带跳地跑过去,“大伯伯好棒!”
角马得意地从鼻子里哼出气,被雾气拉扯出连绵的白色,他将鼓风机重重放到地上,背对着众人,“我要按开关咯——”
大手被按住,小脑袋探过来,眼睛亮晶晶,“大伯伯,西西想按!”
那当然是满足她啦。角马带着西西的小手,“三、二、一——”
熟悉的轰隆声响起,吸得远处的树似乎都弯了腰,西西眼巴巴地看着雾气一点点被吸进漩涡里,期待着天空露出的那一幕。
但是没有。
狐狸将眼睛又挪到天文望远镜前,难堪地摇了摇头。
距离圣会只过了短短一周,雾气竟然已经浓到吸都吸不尽了。
就连穆斯的神情都莫名得变暗,殷驰抬眼,视线掠过在场所有成年人,“我这周接到的三个任务,都是救援任务。”
“都是去人烟稀少的地方。”
人烟稀少,代表雾气浓重。
“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放在十几天前,殷驰是完全不在乎外面的世界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他有了西西、有了未来,他必须开始了解现今的局势,才能带着西西更好地活下去。
尽管动脑会让他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穆斯罕见地沉默了。沉戟闭嘴不言,教廷方所有人都神情莫测。
“他们怎么可能敢说。”嗤笑声响起,边璞大大咧咧地手撑地靠后,嘲笑地扫视着几位教廷的人,“他们巴不得世界大乱呢。”
狐狸下意识伸手捂住身旁西西的耳朵,表情越发难看,却始终没有出言反驳。
“怎么?敢做不敢说?”边璞一个后空翻站了起来,听不见看得见的西西“哇”了一声,海獭般鼓鼓掌。
他朝西西笑了笑,闲适地往前,“有人说在雾气里看到了怪物。”
“它们有血红的眼睛,尖锐的牙齿,像是发狂的兽类。是恶魔来收割不纯洁的灵魂。”
他一步一步,像是在跳一支钢琴曲,“也有人说雾气会减少人的寿命,是神对世人不恭不敬的惩罚,唯有信教方能上新时代的诺亚方舟……”
边璞终于走到了主教面前,他垂下身,灰白的眼睛直直对上。
“你怎么看?主教大人?”
主教眼也不眨,平静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边璞,沉戟起身,准备桎梏住边璞。
边璞提前偏头,“别吓到西西。”
沉戟顿住身子,手下却未停,隐晦地一拳打了过去。
重重一拳打完,他嘴角裂开,露出两排尖锐的牙齿,哑声,“别吓到西西。”
边璞硬生生承了这一击,踉跄着后退两步,喉间的鲜血被强行咽了下去。
穆斯的笑容一如既往,“边大科学家,说话要讲科学。”
“雾气来自战争造成的环境污染。有罪的是政府。”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微微躬身的边璞,“是教廷,给了世人一个赎罪的场所。”
强弱反转,边璞弯腰站在阴影处,神情不明。
“……我又没问雾气。”他缓缓道。
“我问的是,针对教廷偷了我的病毒这件事,”边璞抬脸,寸头绿毛根根分明,一竖一竖直指天空。
他一点点站直,露出个挑衅的笑,“你怎么看,主教?”
“嘭嘭!”仿佛天外传来一阵鼓声。
对峙的两人下意识同时朝那看去,雾气在鼓风机的不懈努力下终于吸散了些许,第一时间发现的西西挣脱了狐狸捂住她耳朵的手,快跑两步,踮脚站到望远镜前——
“什么也没有……”
小姑娘失落怅惘的声音在安静的后山里响起。
她喃喃道:“云朵带着星星一起化掉了。”
天文望远镜内,空茫的蓝色深到发黑,别说没有星星,就连云层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地间,只剩下雾气了。
一种无端又熟悉的恐惧忽地狠狠攥紧了西西心脏,以至于她明明什么都没再想,眼泪却控制不住地开始一大滴一大滴往外冒。
小姑娘抬起头,于是所有大人们都看到,灰蓝色的大眼睛里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泪珠不断从这片乌云里落下,她迷茫又恐惧,只会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
“什么都没有了。”
所有人的心都狠狠地揪了起来。
就连树懒都不再能稳坐泰山,他闪电般地站起来,将西西抱入自己宽厚的怀抱,穆斯和边璞下意识往前两步,却被一道阴影牢牢按住。
殷驰站在两人之间,按住两人的肩膀,满脸不耐,“我说,你们两个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野兽的金眸微微眯起,“给、我、好好说清楚!”-
真相比殷驰想象得要好一点。
或者说,事情还没发展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教廷预言到:当今世间充满邪祟,上帝计划用一场席卷全球的浩大灾难净化此地。唯有圣人再现、神迹再现,方能拯救世人。
“但是灾难迟迟未现,教廷等不及了。”
“政府日渐势大,迟早会对教廷磨刀霍霍。”边璞补刀,“于是他们打算人为创造一场灾难,吸引更多人信教,好跟政府抗衡。”
对于这个说话,除一脸惊呆的角马外,其余人都没有出言反驳,殷驰暂且认为为真。
“至于我这边很简单,”边璞对政府本就没有忠诚度可言,直接和盘托出,“政府看到雾气越来越浓,谣言甚嚣尘上,心虚,就派了很多科学家研究分析。”
“研究结果显示,雾气中确实存在一种不明物质。”
这些都是属于科学院的机密信息,所有人凝神倾听。
“现在还不能确定这种物质的具体特性,但是……”
边璞的视线着重在殷驰身上落了一下,“近乎一半以上的实验白鼠在长时间高强度吸入高浓度雾气后,都变得暴躁易怒,甚至产生幻觉,自相残杀。”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连混混沌沌被接到殷驰怀里的西西都似有所感地抬起了头。
然而没有人发现西西的动作,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个惊天大消息中,角马忍不住猛地站起来,“这么严重的事,政府为什么不广而告之?”
边璞丝毫不留情面,“你们教廷也没好到哪去吧?”
角马的脸立刻憋红了,他站了三秒,又颓丧地坐下。
于是边璞继续道:“当然,现实情况没有那么夸张。自然条件下雾气绝不可能达到那种浓度——否则不用等到自相残杀,人类已经憋死了。”
“经过测试,当前浓度的雾气,甚至再高个一倍,也绝对在人体的可承受范围内。”
那还好。角马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但是想起边璞之前的话,又下意识地看向始终喜怒不形于色的穆斯等人,心里五味杂陈,拳头狠狠在腿边地上砸了一下。
狐狸对角马发出的动静置若罔闻,他皱眉,“恐怕不止如此吧?政府为什么让你牵头在海底建立研究所?真的是为了研制病毒?”
对于政府来说,和平来之不易。他们发现了迷雾的可怖之处,第一目标怎么可能会是研制秘密武器呢?
边璞灰白的眼珠一翻,“你听我说完,我又不是政府的走狗,没必要替他们隐瞒。”
一句话骂了一群人,角马又愤愤地砸了地板一下,压垮了上百株小草。
“我自然不是去研制什么病毒的,”边璞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排药剂,“这瓶是大力药剂、这瓶是加速药剂、这瓶是……”他一口气说到尾,众人的表情一点点跟着变化。
所有的药剂,都是能短时间提升身体潜能的试剂。
“还有这瓶,”边璞点到最后一瓶,灰白的眼底浮起丝丝疯狂的黑线,沉睡的黑蛇在脖边苏醒,朝所有人张开嘴,“长寿药剂。”
穆斯倏然抬眼。
试剂瓶装着银色的一小点,在雾气中甚至看不分明,雪白色的青年宛若地狱来的恶魔,诱惑声“嘶嘶”作响,“不过目前暂时只能增寿三十秒。”
足够了。
穆斯缓缓闭眼。
三十秒,足够顶级富豪交代最后一句遗言。
三十秒,足够政客按下决定人类命运的按钮。
三十秒,足够让全世界所有人相信,只要进一步研究,还可能会延寿五十秒、一百秒、甚至一百年。
有这瓶药剂在,人口问题迎刃而解。
有这种神药在,教廷的所有谋算注定成空。
穆斯又问:“这些都是靠从雾气中提取的物质研制的?”
边璞摊手:“当然。”
“他们将雾气称为,诺亚的礼物。”
怪不得。
怪不得政府对日益严重的雾灾熟视无睹。
怪不得政府有恃无恐,甚至任由教廷内部作梗,放任官员暗地信教。
教廷不是称雾气是神明的惩罚吗。那雾气中怎么能提纯出提升人体潜能、甚至延长人体寿命的物质呢?
这个消息一旦曝光出去,教廷的所有谋算终究会竹篮打水一场空。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山雨欲来风满楼。
穆斯垂眸,波光粼粼的金发被雾气打湿,透出一股丧气。
“但是,”殷驰听了半天,他完全不在乎教廷和政府之间的纠纷,他只在乎一件事,“雾气的浓度还在持续增加。”
金眸微凝,“万一超过一倍了呢?”
气氛再次冷了下来。
片刻后,边璞开口,“……那你就要祈祷,我已经研制出了能进化全人类的药剂,或者解药。”
殷驰想也没想,“那你研制出来了吗?”
“没有。”边璞莞尔,又泄出了那点疯疯的劲,“而且绝无可能。”
殷驰追问:“绝无可能研制进化药剂还是解药?”
边璞一噎:“解药。”
“那进化药剂……哦,”在边璞又要翻白眼前,殷驰先一步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上下打量了遍边璞,语气笃定,“你不行。”
“你说谁不行?你说谁不行?!”边璞忍不住了,哪怕在学生面前也忍不住了!
他拔掉塞子,一口气把带的加速药剂大力药剂钢铁皮肤药剂等全灌入口中,随手一擦嘴角,“我跟你拼了啊啊啊啊!”
殷驰抱起西西,旋转起身,单脚将他踢飞,边璞被重大的冲击力撞到树上,树叶落下,掉了他一身。
“看来他真的不行,”殷驰淡定收脚,平静地看向其余人,“否则现在已经冲回实验室研制了。”
“噗——”被踢到树上都未吐血的边璞恶狠狠地吐了一大口血,怨毒的神色还未露出来,就对上一道视线。
是西西。
她似乎被什么东西从混沌中惊醒,一脸惊讶地看向边璞后方,上下嘴唇一碰,“狗狗……”
边璞下意识回头,隐约间似乎捕捉到一抹白色,完全溶于白雾之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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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监狱里的礼物(18)
◎“只要你还记得她,她就会一直活在心里。”◎
难得的晚间聚会以不欢而散结尾。
穆斯回到教堂,一名毫无特色的犯人与他擦肩而过,声音低而快,“非普死了。”
他缓缓停住脚步。
非普是什么时候加入教廷的?
穆斯细细翻阅记忆,发现自己竟然全无印象。
那只证明一点,非普从小到大都在教廷长大,他曾是一名教童。
“他曾从地上捡起子弹,还到我的手上。”
穆斯抬眼望向五光十色的教堂玻璃,“于是我收纳他成为十二使徒。”
“我原以为他是唯一不会背叛我的人。”
沉戟等人识相地没有接话,树懒的回复缓慢却包容,“那是因为您当时杀的是伤害教童的罪人。”
教廷里藏污纳垢,那群离神最近的神父们以性虐教童为趣。
穆斯身着教袍,拿枪闯入,在惊呼声中一枪一个,优雅而高傲,正和了渴望被救的人们的心。
故他没有因此掉下神坛。
“非普是最虔诚的信徒。”树懒指出,“但是您,这段时间有点不太像一名神职人员。”
黑暗的教堂内沉默了很久。
穆斯说,“我有弱点了。”
“不,”树懒的语调温和却石破天惊,“您想脱离教廷的掌控了。”
“咔哒!”十字架形状的枪抵在树懒胸口,树懒依旧面不改色,他蔚蓝色的眼眸轻轻地注视着穆斯。
“主教,您学会了何为偏爱。”他不失亲昵地点到,“还记得您的母亲吗?”
穆斯手一软,十字架状的手枪“嘭!”地落地,他垂下头,金发乱糟糟地滑下,遮住了所有神情。
树懒示意几人离开,将空间留给穆斯,等他们走出教堂,沉戟抬眼,“你干的?”
树懒缓慢地点了点头,“他犹豫了。”
“但他还没做出决定,”鲨鱼冷冷道:“你先杀了他。”
“十二使徒的使命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教宗,”狐狸插嘴,“非普没有认清自己的位置。”
“你呢,沉戟?”
狐狸眼微眯,笑意几乎一下子褪去,“主教和教廷,教廷和你父亲,你选哪个?”
沉戟几乎张嘴就要否决,穆斯和教廷是一体的,他的父亲更是教廷最忠诚的信徒,这个选项没有任何选择的必要,狐狸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想法,语速飞快,“非普也是教廷的死忠。”
“你猜,如果沉学峰发现了西西,他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沉戟久久地沉默了。
他的手背青筋绷起,尖锐的牙齿咯咯作响,对面站着三个人,全都冷冷地看着他,等待他表态。
“……父亲绝不会干违背主教意愿的事!”
“那段预言还有后半段!”
异口同声。
沉戟倏然抬头,“后半段?”
“具体内容我们也不知道,”狐狸淡淡道:“只有上一任教宗、主教和你父亲知道。”
“唯一可知的是,因为后面这半段话,你的父亲,竟然原谅了弑主的穆斯,并决意奉他为新一任教宗。”
狐狸眉眼间流露出一抹讥讽,“沉戟,你家家规第三条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夜风呼啸而至,沉戟的步伐越来越快。
他吸了一肚子的海风和雾气,胸腔剧烈起伏,尖锐的牙齿锋利如刺。
他不知不觉又来到了那堵窗下。
窗里的人也还没睡。
殷驰始终不放心西西今晚的异样,带着她看了好一会的绘本,眼看着她闭上眼睛,才松了口气躺下。
然后迷迷糊糊间,听到了小声的啜泣。
殷驰惊醒,猎豹瞬间跳到了床上,他小心地将缩成一团的小包子抱进怀里,枕头上已经湿了一小块。
“西西不怕,”青年尽量让自己硬邦邦的声音放柔,“就算世界末日真的来了,我也会保护好你。”
软乎乎一团在怀里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要保护好自己。”
青年从胸膛里逸出一点笑,“好。”
“保护好你,也保护好我自己。”
空气又安静了好一会。
殷驰的眼皮快要垂下,带着浓重鼻音的奶音忽然再次清晰地响起,“西西不想要世界末日。”
殷驰骤然惊醒,他还没反应过来,怀里的小姑娘突然开始嚎啕大哭。
她捏紧了自己软弱无力的拳头,好不容易养出一点肉的脸蛋哭得通红,一边哭一边嚎:“西西不想要世界末日。”
强烈的情绪席卷了西西,她尚且不知道如何表达心中强烈的恐惧,也不清楚怎样解释她的发现,就只能哭,哭得昏天暗地,哭得殷驰焦头烂额。
哭了足足半晚,哭到窗外的沉戟破窗而入,殷驰抱紧西西下意识一脚踢了过去。
沉戟被踢到墙角,唇角溢出一丝血,绿眸却依旧一瞬不瞬地看着西西。
这一下反倒让西西哭声稍歇,她眼睛肿肿地抬头,对上了那双同样哀伤的绿眸。
西西向来更关注他人的伤痛。
她钝钝地开口,“哥哥,你怎么了?”
沉戟在殷驰咬牙切齿的眼神中一把擦掉嘴角的血,盘腿端坐在墙脚。
一板一眼,“我的朋友出事了。”
西西几乎马上想到朵朵,她扒在殷驰手臂上,焦急地询问:“也失踪了吗?”
沉戟摇摇头,眸色黯然,“他死了。”
死了?
西西脑中很快地闪过一道热烈的倩影,眼泪可怜巴巴地沾在脸上,愣愣地看着沉戟。
没有人意识到对一个孩子说这些有什么不对。沉戟正常人的情绪早就在教廷生活中被人为湮灭了,殷驰对死亡更是早已司空见惯,他注意到西西没哭了,立刻拿纸巾小心地擦掉她脸蛋上的泪珠。
出乎意料的,西西也很平静。
她任由爸爸在脸上动作,看着沉戟,眼睫处浮现出抹淡淡的忧伤,“那你以后再也看不到她了。”
沉戟点点头,他有些纳闷,“其实我们之前接触也不多。”
“但这里,”他摸摸胸口,“还是闷闷的。”
西西非常、非常能理解。
“那你要好好记住她,”忧郁的小姑娘冷静下来,这场三人,分明她最小,却只有她看起来最像一名智者。
“只要你还记得她,”她也摸摸胸口,“她就会一直活在这里。”
西西这里也活着一个人。
这是谁也不知道的、谁也没想到的秘密。
沉戟垂眸看向自己胸口,非普那张横冲直撞的脸浮现在眼前,他笑了笑,竟然不显得僵硬,“那恐怕不行。”
如果是非普的话……“他估计会大发雷霆,把里头撞得乱七八糟。”
“那就更好啦,”西西眨了眨眼,也露出一个小小的笑,“那哥哥就不会难过啦。”
沉戟怅然抬头。
那双灰蓝色的眸子里透出一股独属孩子的狡黠和朝气,虽然有些肿,湿漉漉的,却一下子钻进人心里去。
沉戟想起了自己最初的那个洋娃娃。
又想起了父亲。
他脑中重新回荡起狐狸的质问。
“主教和教廷,教廷和你父亲,你选哪个?”
骰子在被抛起的那一刻,投掷的人心中就有了答案。
问题在进入耳中的那一刻,心慌的人其实已经有了选择。
“喂,”殷驰抬脚踢了踢沉戟,不满道:“你还要在这里赖多久?”
沉戟回神,他缓缓站了起来。
昔日小小的男孩此时身高已经直逼一米九,庞大的影子落在小姑娘的眼上鼻端,盖上一层厚重的阴翳。
“我长大了。”他说,不知道在跟谁说。
殷驰听得莫名其妙,西西却郑重地点点头,语气里带出一丝羡慕,“哥哥,你长大了。”
鲨鱼低头,绿眸里流出抹感激,“西西,谢谢你。”
“不用谢,”西西又点了点头,小表情认真,“那么,我继续哭了。”
殷驰:“???”
他低头,西西张嘴刚打算嚎啕,一伸手,直接捏住了她的嘴巴。
嘎嘣一下,哭声直接被堵在了嘴里。
西西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湿漉漉的眼睫迷茫地看着爸爸。
“我说,”殷驰被气笑了,“你们两个,是不是太自说自话了点?”
他还在这呢!两人一唱一和,搁这演起了莫名其妙的小剧场!
放某瓣要评零分的那种!
道德在哪里?底线在哪里?剧本在哪里?
三个人的电影,他也要有名字!
殷驰的金眸燃起浓浓怒火,他将小姑娘往床尾一放,摆出三堂会审的姿态,“说,哭什么?”
爸爸是真的生气了。
自知理亏的小姑娘嗫嚅,眼睛从上往下看,明晃晃地卖可怜,“西西难过。”
殷驰:“难过什么?”
“朵朵不见了,”小姑娘揉揉眼,“朵朵的朋友们也不见了。”
“朵朵是谁……哦,”他隐约回忆起初见时候西西的话,“那朵将你拐进来的云?”
西西乖乖点头,“本来、本来天上还有其他云的。”她想朵朵了,就会抬头看看祂的“伙伴们”。
“可是今天晚上一朵都没有了,”小姑娘呜咽一声,“全都化掉了。”
所有的云,都化成雾了。
听到这,沉戟表情凝重。
如果这是真的,事情远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所有的云都化成雾,那雾气的浓度很显然在呈指数增长,翻倍只是时间问题。
殷驰完全没往深处想——他今天的动脑时间已经超标——只是继续追问:“还有呢?”
还有、还有……“西西害怕。”
殷驰:“怕什么?”
“西西也不知道。”她迷茫地朝四周扫了一圈,看到了躁动不安的猎豹和在小片海域里疯狂游动的鲨鱼。
“有怪兽……”顷刻间,越来越浓的雾气、福利院里灵魂兽的异样、态度前后迥异的老师们……所有的一切全部连成线,五颜六色的思想泡泡从西西脑中浮起。
她倏地瞪大眼睛,忽然往前一扑,扑进殷驰怀里,“害怕、西西害怕!”
撕心裂肺,几乎要破音。
问话被迫停止,殷驰用力地抱紧怀里拼命发抖的小姑娘,朝沉戟使了个眼色。
沉戟走了。一号牢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殷驰尽力用怀抱笼住西西,惊惧交加之下,劳累过度的小姑娘总算在这温暖厚实的怀抱里沉睡过去。
只是牙齿还在不自觉地抖着。
偶尔泄露出一两句梦话。
“不要变……”“豹豹!”“不要……”
殷驰集中精力去听,依旧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他只能暂且将其放到一边,野兽般的青年小心翼翼抱着怀里小小一团,庞大的身躯不自然地曲着。
“没事,没事,我在,”嘴里连叠声哄着,“别怕,别难过。”
“不会变的,我保证。”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不要变”,他还是不停地重复道:“不会变的。”直到西西彻底安静下来,陷入黑沉的梦乡之中。
又过了数日。
西西始终不肯说她到底在害怕什么。但原本已经活泼了许多的小姑娘肉眼可见又变得怯怯,唯一不同的是学习起来更加努力。
哪怕是待人挑剔的边璞也渐渐承认了这个学生,他走到哪,身后就跟着一个小尾巴,甚至已经能给他当小助手了。
于是两人达成一个约定。西西给他当小助手一个月,他满足西西一个愿望。
小姑娘干活越发卖力,为了能当好这个小助手,她飞快地记住了实验室里所有瓶瓶罐罐上的字,甚至有许多带有生僻字的化学药剂也一一认得出来。
一切呈现蒸蒸日上之景。就在边璞又开始催教材的时候,允许建监狱图书馆的命令终于姗姗来迟。
由于“出狱法案”还卡在高层未通过,褐眸狱警只是同意了监狱教堂建图书馆,还未公布假释规则。因此监狱内除了老书虫外,对此都兴味索然。
但是老书虫,他快要激动坏了!
甚至都不怕穆斯了,顶着整座教堂犯人们的视线硬是等到礼拜结束,迫不及待地凑上去,谄媚道:“主教,图书馆的事……”
主教的视线落在那张满脸褶子的老脸上。
挑眉,“你也想加入建设队伍?”
建图书馆自然不能从外面拉人进来,监狱里这么多犯人不用白不用,于是一方出钱出物资,一方出力,图书馆就这样热火朝天地建了起来。
教廷出手又大方,对这难得的创收项,犯人们还是很感兴趣的。
老书虫自然不是为了搬砖而来。他重重地摇了摇头,小心翼翼道:“图书馆建成后,应该需要人手?”
穆斯眼神若有所思。
老书虫更激动了,“您看我怎么样?”他挺直了胸膛,身上一袭书生长袍。
穆斯上下打量一遍,点了点头,“可以。”
“记上,”他手一挥,在老书虫激动得快要晕厥过去的眼神中,淡淡道,“图书馆清洁工一名。”
老书虫:“……”
【作者有话说】
我错了(立正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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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监狱里的礼物(19)
◎“要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教堂建得热火朝天之际,殷驰接的任务也越来越多。
他今天接的任务恰好是一群师生,出来秋游,被大雾困在了山上。
按理说这种级别的任务轮不到殷驰出手,但情况有些不对。
“山里刚好藏着个逃犯,”褐眸狱警解释道:“他的哥哥你应该认识。”
殷驰接过资料,上面赫然写着“文龙”二字,再往下一扫,又一个战争贩子。
曾是受害者,却助纣为虐,反过来贩卖人口。每一行血泪都写着其累累罪行,罄竹难书。
他的哥哥“文虎”,已经成了边璞的实验器材。
“一个二十人的救援小队,只回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已经神志不清,回来大肆宣扬,说山里有只老虎。”
殷驰飞快地穿梭在山间,褐眸狱警的话在耳旁回荡,“一只子弹都射不穿的老虎。”
也正是因为这句话。当地警方断定该救援人员已经半疯,并将这个任务更正为S级任务上报。
但是当殷驰逼近山顶的时候,他很快意识到,那位救援人员没有疯。
雾气张牙舞爪,若隐若现间,一只浑身发黑、双目发红的老虎影影绰绰,猛地一下扑了过来——
“有人说在雾气里看到了怪物。”边璞前段时间嘲笑的话语在耳畔响起,殷驰一躬身,冲了上去。
手背燃起灼烧的痛感,雾气被打散,疯虎扭曲着消散在眼前。
又骤然在身后出现。
“它们有血红的眼睛,”数双冒着红光的眼睛亮起,
“尖锐的牙齿,”朝他露出了獠牙,
“像是发狂的兽类,”有老虎、有熊、甚至有发疯的兔子。
“是恶魔来收割不纯洁的灵魂。”
殷驰抬手,舔了舔被灼焦的手背。
那就看看吧。
他缓缓扬起嘴角,看着山林深处,密密麻麻的人影,金眸亮得发光。
看看到底谁是猎物,谁是猎人-
一队师生全都被送进了医院。
没有外伤,但是昏迷不醒。
“没什么大碍,”医生检查过后松了口气,随后看向浑身是血的“文龙”,“……这位,脑受损严重,应该是醒不过来了。”
褐眸狱警闻言很平静。不如说殷驰没有直接将这人杀死,已经很出乎他意料了。
他回到飞机上,殷驰正在把玩着从一学生身上薅下来的毛球,眸光一瞬不瞬地看着窗外,随后丢了出去。
雾气一瞬间吞没了毛球。
褐眸狱警下意识跟着看过去,隐约间看到一道金光一闪而过,他凝眸,“刚刚那是什么?”
殷驰抬眼,“你也看到了?”
褐眸狱警皱眉,“看到什么?”
“灵魂兽。”
“灵魂兽?”
“我原以为这只是孩子的幻想……”殷驰淡淡地看着窗外,忽地转移话题,“这里雾气很重。”
重到他们这些原本不应该能看到灵魂兽的人,竟然都隐约能看到一点影子。
“这里曾是战场中心,方圆百里,杳无人烟。”褐眸狱警坐下,“是当前雾气最重的地方。”
“这种地方不止一个。”殷驰指出。
“这种地方不止一个。”褐眸狱警坦然承认,“所以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
毛球滴溜溜地滚回腿侧,看似被风吹回来的。
但殷驰知道不是。
他抬眼扫了一圈,猎豹分明在眼下,他却依旧看不到。
只有它冲进浓雾里的时候,他才能勉强捕捉到一丝金光。
“那个救援人员没有疯,雾里确实存在一只打不散的老虎。”
殷驰张了张手,光透过他指尖,“我毁了文龙的脑子后,野兽彻底消失了。”
褐眸狱警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按紧,殷驰缓缓阖眸。
好半晌,褐眸狱警正要转身出去,青年的声音又慢悠悠地从后方传来:“……小心那队师生。”
他们的灵魂兽,也已经全都异化了-
出去一趟,殷驰发现了雾气中蕴藏的真正秘密,也发现了西西的特殊性。
天生就能看到灵魂兽的女孩,是否是灵魂兽的天然克星?
拯救了殷驰无数次的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好事。
他决心瞒住这件事,只是暗示最近总是显得忧心忡忡的西西,“别担心,我已经找到解决雾怪的办法了。”
——官方将雾气里的怪物命名为“雾怪”。
西西眼睛放大,信任地看向殷驰,“真的?”
“真的,”黑暗中,殷驰摸摸她的脑袋,语气笃定,“轻而易举。”
只是需要捏碎几个脑袋而已。
西西没听出殷驰话语下的血腥,她提起的心重重放下,眼底却依旧暗藏忧虑。
殷驰将她按进怀里,回忆起西西的种种不安,“我不会死,也不会变。”
“我会保护好你,也会保护好自己。”
誓言一下,殷驰只觉得浑身一松。
有什么从他身上永远地消逝了,他忍不住弯弯眼睛,露出一个金子般的笑容,“我们会一起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猎豹快活地跳上床头。
一心想着实在无聊就去死的殷驰,终于说出了“一起活下去”“好好活下去”这种话。
他已做好准备。
在接下来的劫难中——无论是多么大的灾难——他都会拼了命地带着西西活下去。
他们要一起活着,缺一不可。哪怕是他死都不行。
西西忍不住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殷驰,三秒。
在这三秒中,她确认了殷驰没有说谎,也辨认出猎豹金眸里的认真。
她像只敏感的小猫,终于忍不住抬起脚,给予圆圈内的人一点点信任。
于是小姑娘久违地展开了笑颜。
黑夜里,她握紧了殷驰的手,轻声道:“……好。”
“西西要跟爸爸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又几天后,教材的事情也迎刃而解。
殷驰救了那队师生,学校领导大大松了口气,在得知监狱近日正在建图书馆后,大手一挥,捐了不少书籍。
殷驰成了大功臣,西西的第一节数学课终于如愿到来。
青年靠在椅子上翻书,西西就扒拉着手指头算题。
算了半天,没算明白。小姑娘看着题目发了会呆,随后大笔一挥,信心满满地填了上去。
第一道题写出来后,随后的题越写越顺,不到一会,就写满了整整一页。
殷驰:难不成我们西西还是个数学天才?
他见小姑娘放下笔,得意洋洋地扭了扭手腕,下意识抬眼看了一下。
这一看可不得了了,他停住动作,”1+1=田?!”
“6+7=67?!”
“10+8=1000?!”
……
整整一列,没有一道是对的。
殷驰对上西西越来越不安的眼神,沉默三秒,“……明天我带你逃课吧。”
西西眼睛一亮,随后担心,“这样不好吧?老师会生气的。”
“这样很好。”殷驰斩钉截铁,“否则我怕边璞那个烧水壶烧开水烫到你。”
西西:“……真的全都错了吗?没有一道对了?”她可怜巴巴抬眼。
“……不能说没有一道对的,”殷驰又从上往下扫了遍西西的作业本,艰难道:“只能说错的很均衡。”
西西被绕晕了,她只捕捉到“均衡”二字。
她刚学过这个词,是物理学概念,边璞老师用天平解释这个词。
意思就是,西西题目做的普普通通、没有差错!
换了个思维理解,小姑娘顿时开心了,她再次确认:“所以爸爸准备奖励西西逃……出去玩?”
殷驰对上那双小姑娘期许的双眼,艰难地将良心咽了下去,“……对!”
坏孩子殷驰为了“同事”的身心健康,决心带西西逃课。
于是第二天,边璞左等右等,没等来他的学生。
他气冲冲地开门走出去,只见门上挂着一张纸,上头丑丑的一行大字,“上午上体育。”
第一次见到体育老师抢主科老师课的!
边璞气得冒烟,他扯下那张纸,发现底下还放着本作业本。
是他昨天下课布置给西西的作业。
总算还记得交作业。边璞心头的火稍稍熄了些,一无所知的他拿起作业本——
“西!西!”
监狱里的烧水壶又开了。
正在搬砖的犯人们习以为常地朝宿舍区瞟了眼,也有人疑惑,“怎么换台词了?”
不再尖叫了,改成“嘻嘻”笑?那位天才科学家真是越来越变态了。
“是西八吧,”也有人反驳,“他可能以前是韩国籍的。”
这个解释非常有道理。
犯人们纷纷点头,拐过墙角,西西两个小耳朵竖了竖,“是老师!”
她眼睛瞪得浑圆,“老师在叫西西?”
“爸爸爸爸,是西西的作业写得太好了?”
殷驰:……这要他怎么说呢,虽然确实肯定是因为作业,但是……
词穷的青年抬手,“砖呢?”
西西连忙扶了扶头上有些过分大的安全帽,跑去小推车那,精挑细选了块砖,屁颠屁颠地送了过来。
小个子秋茂看得有趣,连糊砖的动作都慢了些许,“西西,记得我吗?”
西西抬头,“记得!”小朋友清脆地回道:“总是被打的矮个叔叔。”
秋茂:“……你也不高啊!”
他脸上五颜六色的,愤愤地转身继续糊砖,还没糊两下,忽然被戳了戳。
低头,是那个“很会说话”的小女孩。
她小肩膀上扛着红砖,鼻尖沾了点白灰,一手抬着头上的安全帽,晃晃悠悠,“叔叔,给你砖!”
小个子一秒就被治愈了。
他接过砖,小姑娘扭头又去搬了一块,他又接过砖,西西屁颠屁颠地又跑去搬新的,他又又接过砖,小姑娘兴高采烈地跑向小推车……
小个子累趴了,他看着面不改色心不跳,肩上又扛着一块砖的西西,“……你为什么不给驰哥送砖?”
西西闻言回头看了看,殷驰脚一踢,排排砖整*齐地垒了起来,于是她又回过头看着小个子,眼神很明显。
秋茂……只能咬牙又接过一块。
不管怎么样,他绝不能承认自己的体力连个小孩子都比不过!
在殷驰的锻炼下日渐展现出体力怪物风貌的西西小旋风一样又跑过去搬砖。
在经过殷驰时,狡黠地吐了吐舌头。
谁让这个叔叔说西西也不高的?
西西分明是还在长身体!她可是很记仇的。
殷驰失笑。
他看着苦不堪言的秋茂,又看着“小监工”西西,成就感十足。
双料博士又怎样,还不是没有他会教学生?
殷驰脑中浮现出“长桌会议”时的场景。
几人共同争抢谁当西西的老师。
殷驰自然不愿意将这个机会拱手相让,他金眸微眯,扫向桌上其余人,发达的肌肉明晃晃地彰显着存在感。
然后……
穆斯:“我硕博连读,目前还是教会学院名誉教授。”
沉戟:“我联大毕业……当然,有游泳冠军和拳击冠军加分。”
边璞不屑:“我高考状元,双料博士,联大、联合军校名誉教授。”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首都科学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破格加授的院士。”
秒杀!
桌上几人神情各异,不得不接受由边璞担任西西老师。
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没读过书、没有毕业证、高中知识都没学过的殷驰,悄悄地碎了。
事实上,自从那天以后,他每天都有偷偷在学习。
……好歹自考个本科吧。
否则也太丢脸了。
这样想着,殷驰将这面墙砌好,靠到墙角,“我休息会。”
轻柔的阳光洒在青年的鼻根、唇瓣,他单脚支起,就地坐下,墙壁的阴影落在身上,就这样看起了书。
驰哥这是在看什么呢?
小蜘蛛八卦的网蠢蠢欲动,正打算过去偷瞄一眼,噩梦般的脚步声响起。
西西刻意放重脚步,挡住了秋茂的视线。
随后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语气轻快,神情飞扬,“砖来啦!”
秋茂眼前一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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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监狱里的礼物(20)
◎“肯定会是班里最优秀的爸爸!”◎
西西早就发现爸爸在偷偷看书了。
她照顾爸爸的面子,假装没发现,只是见缝插针地问边璞,“老师老师,你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考上大学吗?”
焦头烂额的边璞露出黑气满满的笑,“写出一千道数学题,就能考上大学了。”
西西:“!!!”
然后边璞就发现,这小姑娘开始催他出题了。
按理说,学生上进是一件好事。
但是……
边璞轻点作业,“我的9倍是729,我是什么?”
西西脑子整个纠在一起,CPU高速运转,半晌,她看着作业本上提问的小狗迟疑道:“我是……小狗?”
这题暂且跳过不表……
边璞深呼吸,指到下一题,“游乐园里一共有14.5个人?”
“肯定是因为有小朋友,”西西说得头头是道,“小朋友半票!”
“……养老院老人平均年龄200岁?”
西西眨巴眨巴眼睛,也发现不对,她抿了抿嘴,终于放弃狡辩,握着笔埋头又一阵苦算。
边璞心里稍稍宽慰些许。
三分钟后,欢呼声响起,“算出来了,平均年龄12岁!好年轻的爷爷奶奶呀。”
边璞:“……”
他低头对上那双没有被知识污染过的清澈双眼。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愤怒的科研天才单手提着西西,直接丢到殷驰怀里。
阴沉着脸,“明天上体育课!”
“可是这周已经上了……”
“嘭!”门被狠狠砸上,殷驰的后半句话才缓缓飘出来,“五节体育课了。”
“那就上音乐课美术课什么课都好!反正我要放假,我要摆烂,我不要当老师了!”
门内的话震耳欲聋。
殷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又揉了揉西西的耳朵,“……你又气他了?”
西西回忆了遍自己的所作所为。
也纳闷,“没有呀。”她用自己聪明的小脑瓜冥思苦想了三秒,忽然发问:“爸爸,老师多大了呀?”
殷驰:“……三十?二十八?反正二十五岁以上。”反正没他年轻。
西西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25、12……25岁比整整两个12岁还大!”她脑门上亮起一个灯泡,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因为老师超龄了!”
殷驰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小姑娘双手扩成喇叭状,非常认真地扬高声音,“老师放心,养老院不养你,”她想起前段时间在电视广告里看到的“空巢老人”形象,忍不住添了几分坚定,“西西养你!”
边璞:“……”
他的心情像坐上了过山车,既无语又得意,咬牙切齿地站在门口偷听,表情扭曲到一种程度,然后就听到殷驰恶心巴拉的声音,“我呢?”
殷驰佯装平静地指出,“你都没说过养我。”
“都养,”小姑娘豪气地一挥手,“到时候给爸爸安排最好的轮椅!”
边璞实在忍不住了!
他破门而出,黑蛇狂舞,浑身黑气浓郁地满眼,阴郁地看向门口二人。
西西感受到危险,小兽般往殷驰怀里深处缩了缩,殷驰则下意识抬手,护住西西。
一大一小表情如出一辙,都透露出一股清澈的愚蠢。
边璞总算摸清楚西西是从哪学来的这股笨蛋劲了。
当然,这个现在不是重点。
重点是……聪慧又高傲的老师不满地看着学生,矜持地质问,“凭什么他能有最好的轮椅?”
西西:“……那给老师安排最好的轮椅?”
边璞满意了,从身后又掏出一沓题,“刚好一千道。”随后“嘭!”的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西西惊喜地看着手里的试题。
这上面的题显然跟她做的题不是一个难度,上面的标题西西倒是认识——《高考数学一千题(精装版)》。
殷驰跟着低头,也看到这行字。他的视线再无法移开,顺势往下看了几题。
确实无愧于“精装版”三个字,几乎都是紧贴考纲出的题,简直像是出题人亲自出的真题。
“爸爸,”西西趁机将题递过来,飞快地眨眨眼睛,“西西不会做。”
“你可以帮西西做吗?”
殷驰心头一暖。
“那我先做。”他补充,“用铅笔,做完再擦掉留给你做。”
西西:“……”
实在是数学苦手的小姑娘神情秒变苦瓜脸,她恹恹地应了声,殷驰笑着摸摸她的头,眼底飞快掠过一丝促狭。
虽然是好心,但是随便套路长辈的账,还是不能轻易放过。
至于最好的轮椅……
殷驰将西西装入随身带的篮子里,最后瞥了眼紧闭的大门,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就让给边璞吧。
反正他就算老了,也能扛着西西健步如飞,根本不需要轮椅。
时间就在这样的斗智斗勇中飞速流逝,殷驰陆续做完了数理化生一千题,西西也终于在边璞的无数次破防尖叫中……掌握了安抚老师的技巧。
是的,无论万物如何变化,只有数学是不变的,不会还是不会。
只是从基础题不会变成提高题不会了而已。
边璞也在日复一日的教学中逐渐变得佛系。他甚至开始用起了保温杯,保温杯里泡起了枸杞,之前总是COS烧水壶的男人现在爱上了坐禅,实验室里禅香四溢,平和而温馨。
这一天,边璞又敲起了木鱼。
他敲木鱼并非寻常那种慢吞吞的敲法,而是一敲起来就发了狠、忘了情,急促的木鱼声如同飞溅的手鼓,西西浑身一僵,再次飞速地检查了一遍:“错了错了,这题选C!”
木鱼声停止了。又一个木鱼报废了。
边璞站起身,将这个木鱼丢到墙角的“报废木鱼山”里,露出微笑:“选什么?”
西西坚定:“C!”
边璞拿起木鱼槌:“选什么?”
西西犹豫:“……C?”
边璞一点点靠近,小姑娘头顶冒起白烟,她又飞速将题目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闭上眼睛大喊:“选C!”
木鱼槌没有砸下来。
西西悄咪咪睁开半只眼睛,一下就对上了老师脖子上那条黑蛇。
她心痒痒,没忍住,悄悄伸手摸了摸。
边璞忽地觉得身体一软。
他古怪地低头看了西西一眼,小姑娘正装乖呢,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看得人手痒痒。
边璞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木鱼槌不轻不重地砸了西西手背一下,她吃痛一声捂住手,可怜巴巴抬眼,有些泄气,“……又错了?”
“没错,”成熟的老师在学生难以置信的眼神中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就是手痒了。”
前面说过,西西是很记仇的!
她直接抬手抓住得意洋洋的黑蛇,从上到下撸了一遍。
鳞片被倒着摸了一把,酥麻感从蛇身一路传到边璞身上。
他这回站都有点站不稳了,撑着桌子才勉强站直,雪白的脸庞几乎是嫣红一片,不明所以地扫了一圈。
最后落在洋洋自得的西西身上,眯眼,“你干了什么?”
西西正在专心将黑蛇打成蝴蝶结。
随后她一踮脚,将被打成蝴蝶结的黑蛇放到边璞头上。
然后崇拜地托腮,夸张地大喊,“老师,你好漂亮呀!”
“简直是世界上最美的老师!”
“……是帅气。”边璞努力压下身体的异样和扬起的嘴角,维持着高人风度,“继续写题。下课前我要检查。”
看吧,都说西西现在可会哄老师了。
她无奈地摊摊手,又坐了回去,愤怒的黑蛇气势汹汹地绕后,正打算给这个胆敢冒犯自己的小家伙绝命一击。
牙齿还没咬下去,就又被精准地按住七寸抓住。
西西偷偷瞄了眼背对着自己做实验的老师,用气声道:“蛇蛇,你来找我玩呀?”
黑蛇被按住,摇不了头,只能疯狂地吐信子以表拒绝。
“好吧,那我就跟你玩一会吧。”西西悄声道:“只能一会会哦,西西还要写题呢!”
边璞怀疑自己得病了。
他总感觉有东西在摸他。
而且还特别舒服!
虽然他脑子一直病病的,但是产生幻觉还是第一次,连做实验时都会时不时分心!
雪白的青年将唇咬得嫣红,苦苦忍耐着一波又一波的酥麻,百思不得其解。
在他身后,体贴的学生正在专心给黑蛇做SPA,一边做还一边不住地夸赞,“黑王你好厉害哦,这道题都会!”
黑王是黑蛇自己给自己取得名字。
它逐渐在一句句夸奖中迷失了自我,彻底忘记了自己的初始目的。
听到小姑娘的肯定,又得意洋洋地滑到下一题,在“B”选项上点了点。
西西飞快地验算一遍,随后果断地选了“B”,眼底跳跃着满当当的狡黠。
哄黑王和哄老师都只需要遵循一个要义——
西西亲切地虚空蹭蹭黑王的头,大大方方道:“你简直是世界上最最聪明的蛇啦!”
“好了,今天的课就到这里,明天上物理和化学,记得预习一下。”
西西背着穆斯给自己准备的新书包,快快乐乐地点点头,毫不含蓄地夸赞道:“好的老师,你真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老师!”
雪白的青年连带着耳侧一齐红了。
脖颈上挂着的黑蛇尾巴翘成心形。
他故作镇定地点点头,“明天就要一个月了,你想好要什么了吗?”
西西长长的睫毛闪乎闪乎。
她当然想好了。
“西西想要老师每周开一节监狱公开课!所有想听的人都能参与。”
讨厌人群的边璞表情一变,下意识想拒绝。
然而小姑娘下一句话紧随其后,“我想让全世界都知道,”她表情真挚、眼神诚恳、话语掷地有声,“西西的老师这么这么好!”
边璞顿住了动作。
他缓缓地清了清嗓子。
“既然是早就答应过你的,”从不被诺言绑架、只在乎自己开不开心的青年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也不好反悔。”
西西瞬间就反应出他的意思,欢呼一声,直到坐到殷驰怀里都还很兴奋。
“爸爸爸爸,”等回到牢房,她迫不及待地邀功,“老师答应我每周开一节公开课,你可以去听啦!”
殷驰眉目怔忪。
既然已经心照不宣,他也早就放弃了偷偷摸摸学习,反倒让西西也变得更喜欢学习起来,为了监督爸爸学习,甚至主动写起了作业。
所以他不是因为西西发现自己想考大学意外。
而是因为……“你每天多待一个小时,给边璞做助教,就是为了这个愿望?”
“是啊!”西西兴高采烈,还不忘传授自己的上课经验,“爸爸,你记得收集一下不懂的题哦,老师上课可厉害啦!”
从来没有上过一天学的殷驰听得很认真,甚至做起了笔记,西西讲了几句“论如何哄老师开心”,忽然发现他认真倾听的姿态。
话语戛然而止,她放大眼睛,惊喜,“爸爸,你已经学会听课了呀。”
殷驰不明所以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桌上的笔记本。
“听课就是像你现在这样呀,”
西西开心地拍掌转圈,自满地叉腰,下结论,“爸爸好棒,肯定会是班里最优秀的爸爸!”
……是这样吗?
虽然有了西西的肯定,但是第一次上课的殷驰还是很不自在。
他扯了扯特意准备的衬衣,坐在了图书馆西殿第一排。
是的,在整个恶龙监狱犯人们的齐心协力下(连我们西西都有参与搬砖呢),恶龙监狱第一座图书馆终于落地建成,就建在“龙”额头的位置。
图书馆东殿是普通的藏书库,西殿则建了个大型课室,仿造教堂建造,颇有教会学院之风。
这间课室建成后上的第一堂课,就是边璞答应西西的监狱公开课。
边璞抱着书款款而来,依旧是那身白大褂,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平光眼镜——“借”穆斯的。
他走进来,果不其然,教室内空荡荡的,只有前两排坐着零星几人。
边璞毫不在意,不如说他其实偷偷松了口气。
还没到约定好的上课时间,边璞将书放到讲台上,一低头。
坐在第一排的青年全然沐浴在阳光下,白色衬衣将他宽肩窄腰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脖颈处羞红一片,却还在强装镇定地看笔记。
有一种黑道大佬为了洗白努力读书的荒诞既视感。
再定睛看几眼,只见那黑色的西装外套底下鼓鼓囊囊,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动。
边璞一晃眼,就看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那套黑色西装下钻了出来。
对上他的视线,眼睛一亮,挥了挥手,粉嘟嘟的脸颊露出两个大大的酒窝,无声地张了张嘴,‘老师!’
边璞的太阳穴开始熟悉地一弹一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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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监狱里的礼物(21)
◎“黑色的底也可以画出很漂亮的油画哦!”◎
西西被毫不留情地赶出了教室。
同样被赶出来的还有带着枕头在后排占了个位置,准备来睡午觉的穆斯。
解决完捣蛋分子,边璞这才有空将视线投向底下的“学生”。
坐姿僵硬的殷驰、已经开始昏昏欲睡的角马、缩在第一排角落的小个子秋茂……哦,还有一个拿着扫把刚刚溜进来的老头。
一群乌合之众。
边璞有些后悔自己轻易答应西西的请求,来上这样一场奇葩的公开课,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清清嗓子,翻开备了好几个晚上的课,“从高中数学第一课开始,集合我就不讲了,自己翻书……”
“老师!”老书虫及时举手,“我没有书。”
边璞瞥了老头一眼,竟然意料之外的没有生气。
他挥挥手,放在台面上的书竟然自己动了起来,分别散发到每一位学生面前,老书虫惊讶地瞪大眼睛,定睛一看,才发现书底下是一排不知品种的小爬虫。
小爬虫送完书后没有急着走,数对明显象征着不祥的红色复眼紧盯着他,吓得老书虫起了一身的白毛汗。
耳旁传来几声道谢声,老书虫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朝小虫们:“谢谢!”
小爬虫这才满意地凯旋而归。
边璞用指腹摸了摸为首的小虫,随后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一根粉笔“倏”地砸了过去。
差点睡过去的角马吃痛一声,迷迷瞪瞪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老师选C!”
……一看就是以前在课堂上养成的肌肉记忆。
边璞看也不看他,“十分钟,自学一下集合的知识。”
“下节课开始,课前课后都有随堂测验。”他雪白的睫毛缓缓撩起,“测验不通过的……”
小爬虫们竟然飞了起来!成群地聚集在边璞身后,随着他的动作纷纷转身,可怖的红眸紧盯着座位上的每一位学生。
秋茂和老书虫寒毛倒立、完全僵住,角马打哈欠的动作也猛然停住,铜铃般的双目瞪大。
只剩一个殷驰。
按理说殷驰是完全不怕边璞的,更不怕他养的这些“小宠物”。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从站上讲台后……边璞的威胁力忽然成倍提升。
尤其是他刚刚说“课前课后都有随堂小测”的时候,殷驰瞳仁微颤,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奇异的恐惧绕上心头。
然后飞速地翻开教材,开始复习起集合的知识。
这边,学渣殷驰初感上学的恐怖之处。
另一边,主教一手抱着枕头,一手轻松地抱着怀里的女孩,对上她扁着的嘴,“看动画?”
西西点点头,又飞快地摇摇头。
“画画!”
穆斯表情扭曲一瞬,对上小姑娘期待的眼神,妥协道:“好,画画。”
教会学院教的自然是油画,穆斯作为标准的学院派,一开始画的都是正儿八经的神圣浪漫主义油画。
直到他开始给西西上美术课。
他在上头长篇大论地讲美术史,下面的小姑娘蠢蠢欲动地拿起了蜡笔。
等他讲完一瞥,西西已经独立完成了一副画,画风大胆、用色嚣张,堪称艺术界的杀马特,猛地击中了穆斯那颗藏在黑袍之下不羁放纵爱自由的心。
平心而论,西西的画毫无细节可言,主打一个大胆放纵,浓烈的情绪跃然纸上,让人一眼就能领略到她此刻的快活。
天生画表现主义的苗子。
学院派穆斯将自己打算用来教学的画作藏了藏,声音轻轻的,“画的是什么?”
西西很高兴能介绍自己的画作,
“这是爸爸,”她指向占据最大篇幅的那团红色,像火一样。
“这是老师,”流动的彩色线条宛若无数条蛇状的彩虹,占满了画面的每道缝隙。
“这是哥哥,”默不作声的灰色躲在角落,却反倒因为浅淡在鲜艳的画面里格外夺目。
“这是西西,”她点了点画纸中间粉色的一圈一圈,“被大家包围着。”
穆斯左等右等,没忍住发问,“我呢?”
西西不假思索地拿起蜡笔,在粉色的圈圈里又加了一层蓝色。
奇异的画面出现了,粉色蓝色模模糊糊地融合成一张脸,以粉色为主视角观察,这张脸在笑;以蓝色为主视角去看,这张脸在哭。
“这是穆斯,”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自己都有些纳闷,“穆斯,你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呀?”
穆斯沉默地看了这副画很久。
随后他从袖子里取出自己原本准备当教材的画作,在西西惊讶的眼神中,一点一点将其撕碎。
凌乱的纸屑掉入垃圾桶内,似乎有什么东西也跟着一起被丢进了垃圾桶,他如释重负地抬眸,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觉得呢?”
西西歪头认真观察了好半会。
忽然兴高采烈地一拍手,“在笑!”
“嗯,”穆斯柔和了眉眼,鼩鼱吸吸鼻子,“在笑。”
回忆结束。如果到此为止,穆斯是很喜欢上美术课的。
他大胆的色彩搭配终于在画纸上得以得到最大的释放,许多幅色彩凌乱的画作被创造出来,每一幅都像吃了一盘毒蘑菇画出来的,看得人生理不适,又忍不住被吸引。
“穆斯总是很压抑,”西西曾在晚上有些苦恼地跟殷驰分享,“他的画像是在大笑,但其实哭又哭不出来,笑又笑得很憋屈。”
一根筋的殷驰并不太能理解这种别扭的情绪,他将心比心,回忆起自己的经历。
“可能他不知道怎么在画里哭?”殷驰道:“在遇见你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哭。”
西西恍然大悟。
于是她努力想教穆斯怎么在画里哭。
为了带动穆斯释放,西西作画越发肆意,挥笔是畅快的酣畅淋漓的,身上套的保姆风罩褂是一塌糊涂的,画完画后浑身满脸甚至房间里都是沾满颜料的。
穆斯没学会怎么在画里哭,但他已经学会了安慰自己欣赏凌乱美。
今天穆斯也熟练地安慰完自己,又给小姑娘准备好工具,才坐在自己的画架前。
西西这回没有急着开始画,她先歪头观察穆斯作画。
很快,她就发现了穆斯画画的奇异之处。
——他似乎在刻意避开黑色。
不,不仅仅是黑色。所有象征着沮丧的灰暗的难过的颜色全都被他有意避开,他看似大胆放纵的画里只有艳丽,色彩饱满得让人不适。
穆斯沉浸在作画里,西西悄悄起身,脚步轻快地跑向衣柜。
大大的衣柜拉开,左边一半全是纯黑的教袍,右边一半满当当装着艳色——全是穆斯之前给西西定做的衣服——两厢对比之下,冲击感格外强烈。
西西毫不犹豫地走向左边,踮脚取下一件教袍,抱在怀里,随后跑回画架前,吃力地将它钉在画板上,然后沉思三秒,开始作画。
等腹部传来一阵饥饿感,穆斯暂时从画作上移开视线,就看到了自己被霍霍的教袍,和霍霍的正开心的西西。
手一抖,画到一半的油画毁了。
门外传来响动,穆斯的第一反应是手忙脚乱地将教袍取下,连带着西西一起塞进了衣柜里。
是角马来送饭。
午饭都是殷驰做好的,他一边将餐盘放到桌上,一边纳闷探头,“西西呢?”
“不知道!”穆斯下意识回道,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轻咳一声,“我们在玩捉迷藏。”
好在角马本身就傻乎乎的,他乐呵呵地压低声音,“主教,我知道西西在哪。”
穆斯心里一紧:“……在哪?”
“在衣柜里呀,”角马点了点那个方向,“您看,衣角都夹在外面呢。”
穆斯:“……课上完了?”
角马一拍脑袋,想起可怖的老师,整个人一抖,跑回去听课了。
等到起居室内重新恢复安静,穆斯胸膛上下起伏三秒,这才回过身,一把拉开柜门。
柜子里的小姑娘竟然还在画,她在自己的小爪子上染了色,正在往上印。
孩子静悄悄,一定在作妖。
穆斯深呼吸三秒,还是没压下后怕,“你知不知道随意涂抹教袍是违反教义的?”
“我随时可以把你处决。”他刻意让语调变得冰冷。
西西眨巴眨巴眼睛,“处决是什么意思呀?”
穆斯:“……”
他也体会到边璞那种太阳穴一阵阵地疼,张张嘴刚想说什么,小姑娘已经提着教袍站了起来。
“穆斯你快看,”她开开心心道:“黑色的底也可以画出很漂亮的油画哦!”
所有的话一下子被吞了下去,穆斯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套教袍,上面飞着大雄、哆啦A梦和它的许许多多道具,最边边上还有西西的几个爪印。
很漂亮,因为在黑色的底上,反而显得蓝白更漂亮了。
穆斯感到喉间有什么东西哽住了,他好不容易才压下去,反应过来时,手已经在抚摸这幅画了。
以穆斯的眼力,自然看出西西大胆地用了许多灰暗的色彩调色,这些黯淡的颜色融合在一起,竟然形成一种惊人的艳丽。
小姑娘粉白的脸蛋凑到鲜艳的黑色面前,唇红齿白,眼神忐忑,“你喜欢吗?”
他是大主教,未来的教宗,绝不应该纵容这等亵渎教袍的事。
但是穆斯听到了自己从心底发出的喟叹,“……喜欢。”
西西一下子就开心了,她眼睛透亮,欢呼一声,又提出一个小小的请求,“穆斯,你可不可以也送我一套教袍呀。”
穆斯怔忪着低头,小姑娘不好意思地扯扯黑袍长长的袖子,“因为感觉超酷、超威风的!”
应该不止她一个小朋友喜欢拿床单伪装成长袍在床上蹦跶吧?西西理直气壮地想到。
空气沉默了很久。
沉默到西西的小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
她兴奋的情绪渐渐淡下去,有些不安地抬头。
穆斯垂着头,金发滑下来,遮住了他所有神色。
“……我定制几套符合你身高的。”
西西先是歪着脑袋困惑,随后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欢呼一声扑了上去,笑嘻嘻地在穆斯怀里乱蹿,“穆斯万岁!”
穆斯任由她胡闹,语气带着几分严厉的气恼,“喊教父!”
唇角却隐隐约约勾上些许,眉眼间露出前所未有的柔和。
等到了晚上,又失眠多日的穆斯终于久违地进入到了梦乡中。
他坐在黑沉的湖泊边,黑色的水浪翻滚,湖里正放着一段回忆。
是他为了摆脱教廷、执意去上普通学校那段时间留下的回忆。
教室里,处处是同学们异样的眼神,“你为什么不穿校服?”
“啊?你只会唱教会歌曲?”
“怪胎……”
一墙之隔,办公室里在热烈讨论:“我们班上有个教廷里出来的孩子……你说他会不会也被那些神父……”
“谁知道呢?那孩子看起来就古古怪怪。说来也是,这种教廷里长大的孩子有几个心里健康的?”
一颗石子砸过来,打散了湖泊里的回忆。
小穆斯抬头——他竟然没有在哭——而是很认真地抬眼,看向自己藏在梦里的小伙伴,大雄。
“你这次没打好,只有一个水花。”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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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监狱里的礼物(22)
◎一边倒的投票。◎
恶龙监狱最近出现了一件轰动全狱的大事。
最新的《假释法案》终于颁布,笔试+面试+平时分的形式让不少犯人两眼一抹黑,哀嚎着冲向图书馆的人越来越多,以至于穆斯不得不限流。
跟图书馆同样瞬间火爆起来的是边璞的公开课。
在老书虫等人的大力宣传下,满当当的犯人们挤满了课室,没抢到位置的甚至干脆席地而坐,众人议论着翘首以盼,等待老师到来。
边璞走进课室,然后面无表情地退了出来。
他的头发总是长得很快,这次被染成了水蓝色,随着动作缓缓摇曳。
西西正躲在实验室里补作业,一晃眼,眼前多了抹水蓝,黑蛇勾在他的发丝间,将头埋了进去。
西西纳闷:“老师?今天不是要上公开课吗?”
边璞回到实验室才想起西西在这。
他身子一僵,头向机器一样一卡一卡地扭了过来,“人……”
西西:“啊?”
“好多人……”
雪人青年滑落在地,瞳仁剧烈颤动,眼眶微红,像是马上要哭了。
他脑中不断回忆起刚刚迈进课室的那一幕——所有犯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投过来。
聚光灯落下,他被赤裸裸地丢在人群之中。
边璞眼前开始走万花筒,他颤栗着单手捂住眼睛,西西有些手足无措地从椅子上跳下来,还没走到忽然变得很奇怪的老师面前,门被敲响了。
“西西?”是殷驰,“边璞在吗?”
边璞此时已经缩成了一团,脑袋上顶着同样缩成一团的黑蛇,一副拒绝与任何人对话的姿态。
西西试图走向前,黑王猛地蹿出来,露出凶狠的獠牙。
西西不得不停住脚步,黑王依旧吐着蛇信子,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护卫在边璞身前。
一个荒诞的想法在西西脑中浮起。
她迟疑地看向脆弱的边璞:“老师……你怕人?”
这句话像是开启了什么机关,蜷缩着的蘑菇青年猛然抬头,那双灰白的眼眸里不断浮起黑线,所有培养皿中饲养的虫蛇都开始骚动。
整间实验室都锁定了西西。
仿佛有一股强烈的桎梏掐住了脖子,西西下意识后退两步,撞倒了椅子,发出“砰!”的一声。
一直没得到回复的殷驰耳朵一动,一秒后,强行掰开了门锁。
智能门锁发出剧烈的警报声,灰白色的双眼缓缓移向门口的敌人,密密麻麻的红虫组成蛇形,像是墙一样扑面而来。
不对劲!殷驰快走两步想救出西西,然而小姑娘动作也不慢,她趁边璞看向殷驰的那一秒,转身直接从沙发处翻出一条毯子,劈头盖脸地朝边璞盖去。
骚动停止了,红虫缓缓落地。
雪白的青年连带着黑*蛇都被盖在了毯子底下,宛如被禁锢住的石像,一动不动地缩在那个角落。
殷驰也成功将西西救了出来,他的视线扫过边璞,缓缓皱眉。
第二届“长桌会议”就在这种背景下召开。
西西强烈要求加入。
她穿上了专属小教袍,一本正经地坐在特质儿童椅上,肥嘟嘟的脸上满是认真。
沉戟往她面前放了个小桌卡,上面飞扬地写着“西西”二字,喜得西西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自己身份的小象征。
殷驰则把视线投向边璞,直截了当,“你有社恐?”
边璞再没了第一届会议的那种肆意张扬,他缩在椅子里,本就苍白的脸色显得越发浅淡。
“不对,”穆斯回忆起二人在监狱里的那次初见,否认,“他不可能是社交恐惧。”社交恐怖分子还差不多。
边璞没有反应。
张扬的青年仿若霎时成了阴暗的蘑菇,缩在椅子上,浑身上下都是灰白色的。
穆斯又问:“只是单纯针对人群?大概多少人会引起你的应激反应?”
边璞依旧不吭声,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指甲。
苍白色的,带着微不可见的浅粉。
穆斯几乎有些恼怒了。
“你无法控制好自己,”他语气平静,言语却锋利如刀,“会伤害到西西。”
边璞的牙齿开始轻颤,他努力用舌头抵住,舌尖很快被咬破。
血腥味在口腔内迅速蔓延开来,穆斯毫不留情的话语也在耳边炸开。
“我提议,给西西换一个老师。”
在场所有人都惊讶地抬头,穆斯语气依旧不急不缓,“我们不能让她每天几个小时单独跟一个定时炸弹相处。”
边璞浑身都开始颤抖。
无数声“炸弹”“疯子”“精神病”在耳边不断回荡,边璞甚至产生了幻听,他全副身心都在勉力维持住这种颤抖,理所当然地没听到穆斯的后半句话。
“……除非你说清楚自己的病情。”
起居室内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屏息等了边璞三分钟。
三分钟后,穆斯直接起身,假面式的微笑早已在他脸上褪去,他冷冷道:“那投票吧。同意换老师的举手。”
穆斯毫不犹豫地第一个举起了手。
狐狸等人紧随其后。
沉戟平静地举起手。
最后剩殷驰,他眉眼间浮起几丝烦躁,抬脚猛地将边璞的椅子踢翻,“说话!”
边璞心底“腾”地浮起火气,他像只乌龟一样在地上挣扎了半天,甚至愤怒地翻身站了起来,正想一拳过去,余光忽然瞥到西西。
她怯怯地看着这一幕,灰蓝色的大眼睛里一闪一闪,似乎是在恐惧,又似乎是在后怕。
他差点伤害到了自己的学生。
边璞缓缓停下动作,碎发遮住了所有的情绪,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由审判进行。
黑蛇困兽般地开始呜咽。
但殷驰看不见。
他不再去看边璞,举起手,冷漠道:“我同意。”
没有什么比西西的安全更重要。
“全票通过,那接下来……”
“我不同意。”是稚嫩的童声。
所有人停下动作,边璞反应很大地抬起头。
小姑娘撑着桌子站到椅子上,眼底一闪一闪的绝非恐惧。
她坚定地又说了一遍,“我不同意。”
穆斯心下一松,嘴上却故意道:“可是你只有一票。”
西西抬眼看向对面的人,有爸爸有哥哥有穆斯还有慢伯伯大伯伯狐狸叔叔猪叔叔。
他们都看着她,每个人都在关心她。
而她身后只有一个人,一个差点伤害到她的老师。
西西犹疑一瞬,随后爬上桌子,缓缓走向殷驰。
边璞眼底的微光一点点消散,血腥味在喉间愈演愈烈,他似乎预料到了选择,只能狼狈地忽然抢先一步笑着说道:“我也不同意!”
西西惊讶地回头。
2:7,结果依旧一目了然。
边璞嘴角咧开,笑得很夸张,他没有选择直接离开,而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西西。
他要亲眼看着西西走向对面,亲手掐灭自己内心竟然还存在的愚蠢的火焰……“太好了!”
边璞的思绪戛然而止,愕然地看着西西。出乎意料的,小姑娘竟然笑了。
她说完这句,就“哒哒哒”地跑向殷驰,吃力地抱住他的手臂,试图用自身体重将举起的手带下。
举十个西西都轻轻松松的殷驰不知为何胳膊没撑住,竟然真的不慎被小姑娘用体重压了下来。
“爸爸没举手,爸爸也没同意!”小姑娘兴高采烈地宣布完,又跑向下一个人。
大眼睛扑闪扑闪,专注地看着沉戟,黑皮青年耳朵通红一片,一分钟没到就举白旗投降。
下一个,故技重施,票数被拉到了5:4。
按理说西西此刻已经赢了。
但是西西犹豫了一下,还是跑向最早的发起者——穆斯。
“穆斯。”她扯扯青年的教袍,怯怯地抬眼看他。
穆斯坚持与她对视了足足一分钟,“他会伤害你。”
“可是西西现在好好的呀。”小姑娘转了个圈。
“他未来可能会伤害到你。”穆斯换了个说法。
“哦,”西西乖乖点了点头,随后在边璞黯然的眼神中,字正腔圆,“那穆斯到时候会帮我报仇吗?”
“我当然会……不对,到时候你都已经受伤了,报仇有什么用?”
穆斯的反应实在太快啦,小忽悠西西没糊弄成功,只能扭头跑向殷驰,“爸爸,你会保护好西西吗?”
殷驰与她大眼瞪小眼,抬手捏起小姑娘的脸蛋。
西西瓮声瓮气:“爸爸?”
殷驰臭脸:“不然呢?”
西西将视线投向穆斯,青年依旧不同意,“他能一直当陪读吗?”
“爸爸不在还有大伯伯、慢伯伯……”
西西努力用数人名拖延时间,正在绞尽脑汁想方法,耳畔忽然想起一道阴郁的少年音。
“不会,”边璞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露出那张雪白的脸,“我不会伤害西西。”
狐狸眯眼:“听说边大科学家从不遵守诺言?”明晃晃的不信任。
边璞摸了摸袖口,看到小孩,压下刺自己一刀明志的想法。
随后他手一挥,成千上万的飞虫从隐秘的各处飞来,为首的一只落在了西西掌心。
西西惊异地盯着掌心温顺的红虫,成了斗鸡眼。
“这是噬人虫,”边璞平静道:“认主,也护主。”
“我已经让它们认西西为主。从今以后,不管谁伤害西西,它们都会一拥而上……”将那人吞噬一空。
他对上小姑娘好奇的眼神,压下了后半句。
穆斯又问:“包括你?”
边璞点头:“包括我。”
紧绷的气氛稍稍化解。红虫又回到了阴暗的角落。
在这样的情境下,西西终于轻快地走到边璞面前,张开双臂,“老师,”她灰蓝色的眸子里满是期待,“抱抱。”
边璞僵在原地,西西的手臂有点酸了,但她依旧坚持举着。
“我是疯子,”边璞不会应对这种场面,他脑子一嗡,开始胡言乱语,“看到我白发了吗?这是诅咒。”
“你是我的老师,”很顺畅地说完前半段话,西西迟钝地瞄了眼边璞的头顶,认真地回道:“……西西没看到白发。”
哦,他刚刚染了发。
青年出奇愤怒起来。
他怒气冲冲地从口袋里掏出喷雾,一阵狂喷,白色的雾气过后,璀璨的银发在阳光下发着光,焰火般的瞳仁看向西西,“这下看到了吗?”
“看到了,”西西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后在边璞紧张的注视中粲然一笑,“好漂亮!”
……边璞被打败了。
他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犹豫片刻,扯着西西的手将她放到腿上。
“没有病理性。”
白到透明的指节蜷缩起来,“我只是……不适应人群的注视。”
那种粘稠的聚集的奇怪的视线,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瞬间将他带回白茫茫一片的实验室内。
青年抿了抿唇,不甚熟练地跟所有人道歉:“对不起。”
“我不知道我的反应会这么强烈。”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人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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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监狱里的礼物(23)
◎边璞的过往。◎
边璞从出生起就表现出不同寻常。
他浑身雪白、畏光、身患眼皮肤白化病。
边家靠石油起家,具备一切传统豪门的缺点,封建、迷信、执着地将一切财富归功于玄学。
他们将每隔几代就会出现的身患白化病的孩子视作诅咒,认定其会导致边家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家族内部甚至有溺婴的习俗。
边璞真正的小叔裴沅、现任监狱长因为溺婴者一时手滑,顺流而下,成了孤儿,侥幸逃过一劫。
边璞更幸运,他有一个伟大的母亲,和一身哪怕是边家也无法轻易舍弃的天资。
边璞五岁前,母亲时时刻刻将他带到身边,亲自为他开蒙,不敢让他上学,也不敢让他接触外人。
哪怕这样严防死守,他也曾被保姆带出去过一次,若不是母亲忽然惊醒,恐怕世间早无这位天才科学家。
边璞五岁时,裴沅异军突起,整个边家瑟瑟发抖。
分明是因为战争的影响导致每况愈下,边家人却将理由全部归因于裴沅和边璞。
母亲病重了。
各种女人开始登堂入室,边父谈笑间说出岳父母的讣告,整个边家都在铆足了劲等着母亲快点去世。
他们幻想着等母亲去世后,解决掉一个“诅咒”,就能多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母亲拖着病体、咬着牙、忍受着耻辱,硬生生多活了五年。
五年,边璞考入了联大。
他是最年轻的高考状元,也是媒体争相报道的“神童”。
边家再无法轻易抹杀掉这个“诅咒”。
但他永远没有妈妈了。
边璞一辈子都无法忘记,那天没有下雨,太阳很烈,甚至有些刺眼。
他躲在洁白的实验室内,全神贯注做着实验。
佣人激动地冲了进来,“少爷,您考上了!还是状元,史上最年轻的高考状元!”
人群也跟着涌了进来来,小边璞张了张嘴,声音被淹没在了喧闹中。
人群一波一波,将小边璞困在角落,七嘴八舌,神情复杂,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小边璞几次想出去,都被这股热情挤得动弹不得。
“这对于股市可是重大利好消息,”
边家人兴奋道:“股市逆势上涨了!”
小边璞被逼到角落,他犹豫片刻,偏头看向实验台。
晚点吧,等人走了,他再独自去跟妈妈报喜。
否则这些人冲进卧室,肯定会吵到妈妈的。
才十岁的边璞很清楚,群众的记忆是短暂的,而他必须一直活在媒体的视野之下。
一个高考状元最多只能让媒体记住半个月,一个神童可以交口相传三个月,但是他要顺利活到成年,还需要八年。
他必须一刻不停做出成果,直到得到主流学界认可,才能自救,才能带着母亲逃出这个“魔窟”。
少年很快又投入到未做完的实验中,他拥有天生的专注力,能轻易视人群为无物。
后面的事实证明,当时边璞在做的实验确实让他一飞冲天,此后再不用担心生命安危。
他培育出一种野菜,落地即长,朝生暮收,一天就能收获,两天就能绵延一大片。
不好吃,但拯救了无数战争中饥荒的平民。
也因此错过了见母亲的最后一面。
没有人在乎这样一个常年缠绵病榻的碍眼人。
甚至没有人去告诉她一声,她的儿子考上了。
或许当时是有人来报丧的。
但是人群太噪杂了。
或许他们在谈笑时随意提过一嘴。
但是边璞全身心沉浸在实验中,没有听到。
等人群终于散去,小边璞揉揉耳朵,嘟着嘴准备找母亲抱怨。
他推开门,房间内黑漆漆一片,母亲的手就这样搭在床边,朝着门口的方向。
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消息。
边璞的生物从来都是满分。
但他像是判断不出母亲的死亡。
他用脸轻轻蹭了蹭妈妈的脸。
少年音清爽,“妈妈,我考上了。”
他眉眼弯弯,灰白的瞳孔里黑线疯狂滋生,“妈妈,你是不是困了?”
“你好好睡觉,我不打扰你了。”
春去秋来,足足三个月后,边家人才惊恐地发现,家中有一具尸体。
她躺在冰棺之中,如果不是福尔马林的味道实在太重,简直像是睡着了。
边父僵着身子立在门口,肩膀上忽然搭上一只冰冷的手,已经逐渐崭露头角的雪白青年歪着头,好奇地问道:“爸爸,你来看妈妈了?”
他笑吟吟地说,“不要打扰到妈妈休息哦!”
有什么顺着床爬了上来。
梦中的边璞迅速伸手,直接掐住七寸,好不容易逃狱成功的毒蛇瞬间僵直。
被闹醒的青年坐起来,揉了揉眉心,窗外夜色很暗,湿漉漉的让人不适。
他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的蛇,面无表情地用力。
毒蛇疯狂扭动,蛇信子不停吐出。
边璞平静地将它的脊柱一点点捏碎,手下的触感诡异而可怖,但青年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唯有眼底不断冒出黑线,眼看着瞳仁即将完全被黑色占领,门外忽然传来响动。
边璞摸到袖间的按钮。
只要他按下,所有的培养皿会一瞬间打开,来人必将尸骨无存。
外面窸窸窣窣一阵,“爸爸,”是西西,她不赞同道:“不要直接掰,要敲门。”
看来他这段时间的思想教育课还是有成效的。
边璞脑中飞快闪过这一句话。
他没注意到自己眼中的黑线正在飞快散去,敲门声响起,他下意识落地,赤脚走去开门。
“老师晚上好!”抱着枕头的小姑娘热情挥手。
而边璞来不及思考,他忽然想起自己手中的蛇,飞快将手背在身后。
这引起了小姑娘的注意。
她好奇地探头,“老师,你手上拿着什么呀?”
边璞压力骤然增大,好在因为噩梦而迟钝的思绪此刻终于转了过来,他眯眼,熟练地倒打一耙,“说起来这么晚了,你们来这干什么?”
“她今晚一定要来你这睡。”抱着小姑娘的青年烦躁挠头,随后自然地走了进来。
门在身后关上,边璞这才发现殷驰手中竟然也抱着一个枕头。
“没办法,”殷驰将枕头丢到床上,打了个哈欠,“我也只能跟来了。”
边璞:“???”
他脑中无数槽点飞驰而过,但殷驰主打一个迅速,等他反应过来,床已经被霸占了,枕头被丢到了沙发上,甚至连备用的被子都被翻了出来。
不是,这两霸王特意来一趟就是为了抢他的床?!
巨大的荒诞感让边璞太阳穴一胀一胀地疼,按理说他此刻要开始发疯了,他可会发疯了,站在地上就是在给世界竖一根巨大的中指,最会听取别人的意见然后记下谁对他有意见!
但是没有,边璞没有发疯。
甚至他眼底的黑线都已经完全褪去了。
他悄悄将死去的毒蛇丢进垃圾桶,随后刻意放大声响,忍气吞声睡到沙发上。
脑中不停地回放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等,身上缠着的黑王却已经坦诚地画起了爱心。
实验室内又安静了下来。
却好像又不是那么安静。
黑暗中,西西朝殷驰眨了眨眼。
她就知道老师今天晚上肯定会偷偷难过。
猎豹如果哪天焦躁不安地转圈,爸爸当晚会偷偷哭。
“小老鼠”一旦戴上墨镜,穆斯那天晚上肯定睡不好。
而今天开会的时候,黑蛇自己将自己打成了死结。
殷驰将西西的头发揉乱,脑中回忆起刚刚进来看到的那一幕。
惨白的青年宛若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手上捏着死蛇,眼眶发红,瞳仁发黑。
殷驰几乎瞬间绷紧了肌肉,但他很快就放松下来,因为那双眼睛在看到西西的那一刻,忽然软化了下来。
黑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褪去。
死蛇被藏了起来。
雪白的青年试图表现出愤怒,但浑身上下却透出一股抓到救命稻草般的感激与松弛。
甚至甘心割床以让。
简直让人没眼看。
殷驰嫌弃地撇嘴,可惜他面前少了一张镜子,否则他会发现,他看西西的眼神简直跟边璞刚刚如出一辙,甚至更胜一筹。
硬汉殷驰将小姑娘提拉到身边,才安心地闭上眼睛,或许是边璞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总之他生涩的声音轻轻响起,“……谢谢。”
西西扒着爸爸探头,“谢谢谁呀?”
边璞:“……”
他有些羞恼,翻个身将自己藏进被子里不想回答,奈何西西不愿意放过他,“老师?”
“思想品德书说,做人要诚实哦!”西西趴在殷驰的胸肌上,看着沙发那边,“书上还说,以身作则是最好的教育方式。”
边璞咬牙切齿,“谢谢你们两个!”
殷驰纳闷:“我抢了你的床你还……”谢我。
被西西捂住了嘴。
“爸爸你不要乱说话,”小姑娘严肃地教训道:“你明明也是不放心老师才来的。”
殷驰全身上下就嘴最硬,“明明是你大半夜不睡觉非要折腾……”
“老师,你别介意哦,”西西直接打断爸爸的抱怨,“爸爸就喜欢口是心非。”
殷驰:“……”
他恼怒地捏了捏西西嘴巴,“胆子越来越大了。”
边璞听着这动静,羞恼似乎一下就散了,他本身就是个人来疯,包袱一卸,顿时又咧着嘴想趁机嘲笑殷驰两句。
奈何西西似乎先一步发现了他的意图,抢先说道:“老师,你不止要跟我们道谢哦。”
“?”边璞困惑,随即想起了会议上轻而易举就倒戈的沉戟狐狸等人,“哦,明天我去找沉戟他们两个道谢。”
两个?西西出声否认,“是三个!”
“哥哥和慢伯伯,”小姑娘言辞凿凿,“还有穆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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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监狱里的礼物(24)
◎第三条家规之谜。◎
边璞迷茫,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还需要感谢穆斯。
与此同时,穆斯也还未入睡。
起居室内正在开久违的晚间会议。
狐狸笑着调侃,“如果今天西西没有想出拉票的方法怎么办?”
其余几人也跟着看过去,他们都看出了穆斯并不想真的换掉边璞,只是在刺激他,逼迫他承认自己的错误。
唯有角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西西没那么笨,”穆斯的眼神淡淡地掠过角马,“更何况这是她的老师。她有一票否决权。”
换句话说,只要西西不同意换老师,在场的所有票加起来都没用。
狐狸故意:“可西西还只是个孩子,她能懂什么?”
穆斯以手支头,无语一瞥,“她是孩子,又不是傻子。”
“她是人,人就应该拥有选择权。”
狐狸又问:“那如果她因为自己的选择摔倒了呢?”
穆斯没有立刻回答。这句话跟梦中大雄的话语几近重合:“绝食近两周,换来一个这样的机会,你后悔了吗?”
【梦境里,黑色的湖泊中应景地浮现出当年的画面。
小穆斯执拗地坐在床边,他嘴唇干裂,面庞瘦削,几乎已经习惯了如影随形的饥饿感。
“你就一定要违背我的意愿?”父亲失望的声音在身后沉沉响起。
小穆斯没有回答,他仰头注视着窗帘里透出的光,仿佛在眺望外面自由的世界。
将近两周的饥饿让小穆斯眼前开始变得模糊。
身后有许多人七嘴八舌地劝说着父亲。
小穆斯已经没有精力去听他们在说什么了,他快速地眨着眼睛,想把眼中的花点眨掉,然而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扭曲。
在即将变黑的前一秒,长长的袖袍在空气中画出凌厉的弧度,父亲隐怒冷声道:“让他去!”
“不知天高地厚,就该在外面狠狠摔一跤!”
然后小穆斯果然在外界学校里摔得遍体鳞伤。
当时政府当道、教会声势尚未起来,甚至因为多次被曝出“神父猥亵幼童”事件而臭名昭著。
因此在教会学院里,他是下一任教宗,人人追捧他;
但是在普通学校里,他是个怪胎,只会《圣经》、圣歌,常年一身教袍。人人恶他。
小穆斯拼尽全力奔往的自由并没有善待他,反而让他遍体鳞伤。
他后悔吗?
“我在那所学校足足坚持了一年,”
小穆斯将手中的石子打出去,打出三个水花,他仰起头,得意洋洋:“最后是他们忍不住了,将我强行转学,逼我回的教会学院。”
“我可没输。”】
画面回到起居室内。
“……我小时候最开心的两次,”穆斯说话总是慢条斯理的,带点漂亮的翘舌,“一是抗争胜利的那天。”
第一次,他靠绝食获得了接触外界的机会。
虽然结果不太美好。
“二是不认输的那年。”他露出一点得意的笑来。
不是每一次选择都会走向美好。
但小穆斯没有认输。自始至终都没有认输。
他学会了抗争,靠着抗争拥有了第一次选择权,并且从未因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
至此,他不再是那个因为父亲的一句话,就不得不将大雄藏进梦里的小男孩。
在嘲笑、辱骂、质疑声中,他长大了。
他为自己感到骄傲。
即便聪明如狐狸,隐约知道些许穆斯的往事,也没能理解他跳跃的话语。
于是狐狸只能追问:“所以?”
“摔倒是什么大事吗?”
穆斯回过思绪,微笑着定睛看向狐狸。
“鼓励她站起来,帮她拍拍灰。然后告诉她——”
他移开视线,定在某个虚空点,语气怅然,在夸西西,也像在夸当年的自己,“你真了不起。”
狐狸讶然,他看了穆斯许久,“您还真是变了不少。”
“少用敬称,”穆斯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在场属你年纪最大。”
仗着长得嫩还哄骗西西喊他狐狸叔叔。
竟然还学会不顾形象地翻白眼开玩笑了。
狐狸心中惊叹,面上不显,他脸皮极厚,笑嘻嘻地转移话题,“怪不得教会那群老头坐不住了。”
此话一出,穆斯眸色微冷,偏偏疣猪自然地接话:“不过很快主教就能出去了。”
“我收到风,这次一共会放出36个人,”疣猪想到终于能离开恶龙监狱,兴致勃勃,甚至忘了察言观色,“我们这边至少得要七个名额……”
“六个,”沉戟率先打断,“我留在监狱。”
空气凝滞住,狐狸抬眼,“当内应?”
这也合理,毕竟恶龙监狱是目前唯一的中立势力,教廷势必不会放弃这块肥肉。
但是内应可以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却不应该是沉戟。
正如穆斯注定是下任教宗,沉戟从小参与雇佣兵训练,他注定会在未来率领穆斯的私人卫队。
“这是父亲的决定。”沉戟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依旧是那副沉着冷静的闷葫芦样。
沉学峰?狐狸在心里品了品,角马则一拍沉戟的肩膀,大大咧咧,“也挺好的。至少这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角马是中途加入教廷的,在他走投无路即将饿死之际,恰巧遇到了教廷施粥。
或许是傻人有傻福,也因为角马实在憨厚老实又能打,因为一顿饭而加入教廷的傻大个就这样一路晋升,甚至撞大运成了下任教宗的心腹。
当然,成为心腹当晚他就被打包一齐送进了监狱。
但角马可不觉得进监狱里有什么不好。
首先,监狱里的饭菜虽难吃但管饱;
其次,监狱里总有数不尽的沙包陪练;
最后,他在这里工作是负责处理废品,一拳一部电视机、一脚一个易拉罐,别提有多解压了。
说实话,如果早知道有这样一个神仙地方,角马甚至可能不会加入教廷。
“要不我留在监狱里当内应……?”角马纠结,“可是那样就很难再见到西西了……”
沉戟神色微黯。
但他肤色太黑,又向来面无表情,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情绪。
几人又探讨了一番出狱的事宜,沉戟始终保持缄默。
等会议结束,他沉默地回到房间,牢房内早已变了个样,堆满了五颜六色的布料。
他盯着那堆布料发了会愣,随后慢吞吞地拿起一片,硬朗的面部线条柔和下来。
沉戟又开始彻夜制衣。
他身侧的一排排衣架上,有裙子有裤子,有大衣有短袖,有汉服有短衬,甚至还有几套漂亮的校服。
一路看下来,似乎能透过那一套套衣服看到一个女孩一点点长大,从稚嫩的童年到青葱的少年再到大方的成年……简直像是直接将一个服装店搬了进来。
但还不够。
沉戟眼下青黑,他动作迅速,争分夺秒,一件件衣服迅速成型。
但还不够。
他眼眶微微泛红——是多日通宵导致的——眼前开始发昏,却依旧执拗地踩着缝纫机。
“喀哒、喀哒、喀哒!”像与生命赛跑的声音。
……还远远不够。
疯狂制衣的沉戟没有发现,其实当时还有一个人,他自从几人开始讨论出狱计划后,就一直保持着沉默。
树懒照旧留在最后,他注视着忽然寡言的主教,“你…动…摇了。”
“沉家家规第三条——”穆斯没有正面回答,“主死,以血祭之。”
他睫毛像蝴蝶,浅淡的阴影忽闪着飘落在脸上,“你觉得,沉学峰为什么不杀了我?”
“因…为…你…是…”
“我知道我是下一任教宗,”穆斯接过话头,“但我绝不是唯一的继任者。”
“他肯定留下了精子。”
这个“他”指的是谁,在场两人心知肚明。
“杀我会让事态变得麻烦,但沉学峰视家规如命,”穆斯冷静地指出,“他绝不是会因此就放弃杀我的人。”
树懒沉默,他缓慢地移开视线,并不作答。
“除非这句话还有另一层意思。”
穆斯红唇掀起,话语阴冷,“以血祭之,没有主语。”
“祭的究竟是凶手,”穆斯冷冷地看着树懒:“还是没有保护好教宗的人?”
树懒终于移回了视线。
他无奈地叹口气,穆斯已经彻底撕破伪装,语气里充斥着冷漠,“但是沉学峰没有自杀。”
“他要杀谁?他想杀谁?”
穆斯步步紧逼,咄咄逼人,“他决定献祭谁,来换取自己和我的生命?”-
“哗啦!”
光明的中心教堂内,一位大主教正在主持洗礼。
阳光挤进他沟壑分明的脸上,笑纹一折,“愿主保佑你们!”
“哗啦!”他再次将圣水洒向底下的贱民,贱民们全都虔诚地闭眼祈祷,然而这一次没再响起祈祷声,三分钟后,整座教堂依旧静悄悄的。
一位年幼的受礼者按捺不住好奇,悄悄睁开眼睛。
尖叫声响彻云霄,其余的受礼者脸色一变,正想扬声斥责这位胆敢亵渎上帝的罪人,然而睁眼后,眼前的一切却让他们齐齐变了表情。
“……是天罚!”
离圣坛最近、刚刚正在接受洗礼的受礼者哭喊着趴倒在地,“预言是真的,天罚要来了!人类要为自己犯下的罪恶……噗!”
一口黑血喷了出来。年近中年的受礼者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眸,下意识抬手,“救我……”
所有人纷纷后退两步,眼睁睁地注视着他眼睛变得灰白,捂着喉咙痛苦地死去。
短短三分钟,又一条生命逝去了。
窃窃私语越来越大声:“是天罚……”“真的是天罚吗?”“这是已经这个月仙逝的第二位大主教了!”“肯定是渎神者太多……世界末日来了,政府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人心惶惶被有心人利用,逐渐形成声势。
眼看着泄愤的人群就要朝政府冲去,教廷第三卫队的队长走了出来。
他没有穿西装,反而穿着一身洁白的教袍,用那把唱圣歌的好嗓子安抚着教堂内所有人。
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
他们顺着卫队长不紧不慢的脚步将视线投到圣台之上,意外地发现大主教死得十分安详。
他面带微笑,沐浴在阳光中,似乎只是短暂地睡过去了。只有面部的灰白诉说着不祥的死讯。
“……他替世界担下罪责,于是上帝将他召唤了回去。”卫队长举臂,“大主教是为所有未开化的愚民牺牲的!”
“他们质疑主、亵渎主,但主并未迁怒他们,甚至匆匆召回自己的仆人,只为给予他们一次重生的机会!”
人群沸腾起来,就像是一滴水掉进了油锅。
“是神迹!是神迹现世!”
一锤定音。狂热的人群像是病毒般蔓延出去。
卫队长擦了擦触碰过信徒的手,嫌弃地将帕子丢进垃圾桶内,看到前方的背影,眼前一亮,“领袖!”
被称为领袖的人缓缓回头,赫然露出一张与沉戟有六分相似的面容。
是沉学峰。
他面容冷峻,“怎么样?”
第三卫队长敬礼,激动道:“幸不辱命!”
“很好!”沉学峰拍了拍他的肩,终于露出一点笑,深邃的绿眸中浑浊地滚动着什么。
第三卫队长没看懂领袖眼中的意思,他正想描述一番刚刚的景象邀功,却又被讨厌的对手截胡了。
只见第一卫队长表情奇怪地走了过来,“领袖,监狱来的密语。”
沉学峰扫了眼第三卫队长,长相英俊的青*年心底咬牙切齿,却只能笑着识相地告退。
等四周无人,沉学峰才将视线投向手下,“什么事?”
“监狱里传来消息:洋娃娃又出现了,”
第一卫队长困惑地转达,“这次好像是……活的?”
沉学峰握紧了剑柄。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抹汗)……明天终于周末了,我要崛起,我要加更,我要还债!
我要让你们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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