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第 31 章:卖水井


    昭明军营地外一共打了三口井。


    虽被称作井,但其直径足有三丈之长,已经和小水潭没有差别了。


    昭明军十万大军,兵分三处,两处分别屯驻于两个县。另一路则悄悄向右侧的乐平郡扩散,改头换面只自称流民,不大摇大摆攻打城池,只是小打小闹占据土地。


    和乐平郡的官员保持了你不挑明就可以当我不存在,你一挑明我就先杀你祭旗的“良好”关系。


    其中,高唐县乃是昭明军的核心驻地,此地驻扎的士卒与依附而来的流民数量远超其他两处。驻扎于此的士卒多达五万之众,跟随依附而来的流民亦在十万上下。


    不仅人要吃水,田地里的庄稼也需要水灌溉。


    好在此处位于华北平原,紧邻黄河,含水层不深,往下挖了二十米就挖到了地下水。


    陈昭站在井边观察井水挖掘进度,三口井之间相隔数里,前两口井已经通水了,只有这最后一口井还在挖掘。


    大洞周围已经堆积起了一座数丈高的土堆,巨大的辘轳立在大洞边上,井绳上升下降,一筐筐泥土被从地下运出,堆积成山。


    “出水了!”地下传来一道喊声。


    呼啦啦一群背着鹤嘴锄和铁锨的工人从靠着井壁的木梯爬上地面。数十名工人登上碓架,踩起碓头提起锉头,随后跳开。锉头在重力作用下猛击井底,顿时一股泥水喷涌出,渐渐将井底填满。


    渐渐泥土沉淀在井底,上层的井水变得清澈,又换了一架干净的辘轳,吱呀吱呀提上来一桶清澈井水。


    去年陈昭来到高唐的第一件事就是修缮城墙,这些大型工具是修缮城墙时候的用具,修完城墙之后就待在仓库里躺了小半年,直到现在打井才又有了用武之地。


    这些用于修建城墙的大型建筑设备制造工序繁杂。所有木头都由自己人去林子里砍伐,铁零件都在自家锻铁坊里锻造,人工成本也仅需给工人提供食宿,如此一来,设备的价格才相对低廉一些。


    陈昭思索着该怎么让这些工具发挥更多的作用。


    怎么向本地豪强士族推销她的昭明施工队呢?


    “去把这张请帖送到祢府。”陈昭写完请帖,递给士卒。


    祢隽这等大粮商,手中必定还有很多粮食。


    次日,祢隽哭丧着脸来赴宴。


    “使君啊,您不会还有一块石碑要卖给老夫吧?”


    祢隽倔强站在原地,陈昭拉着他的衣袖往正堂拉了三次都没拉动他。


    “祢公放心,我是个有信用之人,不会做一物二卖之事。”陈昭安抚。


    祢隽的嘴唇抖动了一下。


    呸,上次你还说捐献粮食全凭自愿呢。结果粮食不够你就把我们的名字都刻在九族全消碑上,还要我们再花费粮食去赎名谁家自愿捐献有这个自愿法?


    这等年纪轻轻就老奸巨猾之人,她说的一句话都不能信。


    “不入府就不入府吧,我今日请祢公来主要是想要带着祢公来观赏水井。”陈昭面对自己未来的大客户笑的十分亲切。


    祢隽惊恐后退数步,“使君要是还需要粮食,我可以再献上一些,还请您勿要杀我啊!”


    陈昭摸摸脸,自我怀疑。


    她的名声有这么差吗?


    “我上有老下有小,家中上有四旬老妻下有才十二岁的独子别淹死我啊”


    祢隽一想到自己死后家中的老妻幼子在这乱世中必定流离失所,顿时悲从心来,嚎啕大哭。


    “祢公莫哭,我并非要杀人,只是想向你介绍昭明军新推出的业务”


    陈昭试图安慰祢隽,结果哭得正上头的祢隽根本听不见她说什么,一心垂泪痛哭。


    陈昭深吸一口气。


    铮


    长剑出鞘半尺。


    祢隽眼泪迅速止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你家中需不需要打水井?”陈昭直截了当,“按照水井直径收钱,价格公道。”


    祢隽小心翼翼看着陈昭:“老夫可以不需要吗?”


    别再和那石碑一样是不要不行的东西吧。


    “你可以不要,我是做正经生意的人。”陈昭扯扯嘴角。


    那块石碑是她麾下士卒要吃不上粮食了,她才会出此下策。


    如今粮食节省着吃足够她麾下士卒百姓吃到今岁秋收,就不必再快刀子割豪强的肉了。


    “老夫家中还不缺水井。”


    得知自己小命无碍的祢隽轻咳一声,迅速整理好仪容,端起架子摆出德高望重的模样。


    他家中奴仆近千,缺水了自己随时能打水井。


    祢隽隐蔽蔑了陈昭一眼,只有此等见识短浅的反贼才会把一口小小水井放在心上。”那水渠呢?据昭所知,祢公族中在高唐县北有五千亩地,浇水恐怕不太方便,祢公想没想过挖一条水渠把漯水引过去?”


    祢隽惊悚看向陈昭,支支吾吾:“这、老夫家中只有五百亩田地,都是累世积蓄,没有五千亩田地”


    他是趁着荒年从庶民手里买了点田地,可为了躲避田税一直没到官府登记在册,陈昭是从何得知那五千亩田地都是他的


    陈昭只是不发一言盯着他,冰冷的眼神像是在看一条不识相就会被摆到案板上的鱼。


    “老夫记错了,的确是有五千亩田地不错。”祢隽口干舌燥。


    他识趣接上了下一句:“今秋必定一斛不少将该缴纳的田税交至高唐县衙。”


    陈昭又露出了温和的微笑:“如此便好,我们再接着商量挖水渠之事吧。”


    “挖水渠按照亩算价格,长宽都可以按照祢公的想法调节,价钱公道。而且现在预定还可以打八折。”


    水井找几十个人挖上十天半月就可挖出一口,水渠却必须要组织出数千人口才能挖出来一条。若水渠再长些、宽些,那就是运河,要十几万人挖数年才能挖出来。


    祢隽觉得陈昭就是想要坑他的钱和粮食,他的田地都是离水源很近的上好良田,能取水的小河距离田垄只有一里路,根本就不需要再花一大笔钱挖掘新水渠。


    “就不劳烦使君了。”祢隽支支吾吾拒绝,态度也甚不强硬。


    陈昭脸色未变,只是叮嘱祢隽回去再想清楚,又留了他一顿饭就把他送走了。


    往后半个月一场雨也没有,小溪小河会渐渐干涸,祢隽总有求到她头上的时候。


    陈昭坐在桌案前,看着面前的地图,地图上已经规划好了数条水渠,有一些用朱砂标记了出来,这些地方离那几家大户的田地近,应当由他们出钱。


    其他这些


    “主公,附近村民想来咱们的井打水,我允许了她们过来打水。”


    赵溪风风火火走进来。


    “唉,河水干涸,她们想取水就要挑着水桶去七里外的大河取水,也是可怜。”


    陈昭食指指尖在舆图上移动,缓缓停在了距离昭明军营地五里外的孙村处。


    “孙村?孙村离我们这边也还有五里路吧。”


    “就是孙村,是离咱们这里也不近,可好歹比去河边还要近两里,一来一回就是四里路,不少了。”


    赵溪的声音带着一丝怜悯:“只是平日吃水还好,就怕再不下雨,过些日子还要挑水给田地浇水。”


    人一天挑不了几趟水,浇到田地里更是隔着衣服挠痒痒一样无关轻重。普通百姓家中,能有两个木桶就算家境尚可的了。仅靠着这两个水桶,往返五里地去浇水,哪怕从早忙到晚,对于大片的田地而言,也是杯水车薪。


    “那就派人去孙村打一口井。”陈昭一连从舆图上圈出了数个村子,都是高唐县境内离水源比较远的村子。


    “去岁高唐境内百姓交上来的税赋进了我们粮仓,我们就该负责保障民生。”


    陈昭向赵溪解释了一番。


    “明天我亲自去孙村一趟,你看着我怎么做,往后你就怎么做,此事就交给你负责了。”陈昭愉快下了决定。


    赵溪磨牙,怒气冲冲:“劳烦主公想一下,溪还带着弓兵营呢。”


    没人能一边当武将一边当文臣!


    “其实我原本还打算让你带弩兵营来着。”陈昭嘀咕。


    诸葛亮、周瑜和司马懿,都是既能带兵又能治理政务。


    赵溪看着书房中没有外人,直接凶巴巴扑倒了陈昭。


    “不行,我干不了这么多活,你快再去骗几个谋士武将过来!”


    “你这是以下犯上。”


    被压倒的陈昭也不挣扎,直接把桌案一踢躺在地上享受起了难得的嬉闹时光。


    “前年你拉着我偷拿我叔父弓箭去林子里射兔子吃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以下犯上?”


    “那兔子我不也分了你一半,你吃的时候还夸真香呢”


    一番玩闹之后,两个人又齐齐从地上爬起来,陈昭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头发,坐在地上思考。


    的确是得再骗几个武将谋士来了。人手不够用啊,她手底下三个从黄巾军带来的渠帅都只会带步卒,水平也不高。赵云水平倒是够高了,可只有十七岁。


    赵溪两年前才开始跟她学识字,学得再快也的确不能又当文臣又当武将。


    士卒多,但是能独当一面的将领少。


    “名声不好听,也不具有正统性,难难难。”陈昭摇头。


    如今倒是安全了,不用担心朝廷会冒出来剿灭她。可合理性也大大降低,打着黄巾旗号的时候还能说一方割据势力,改头换面顶多就只能叫占山为王的匪徒了。


    不过人才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归能挤出来。


    当陈昭带着赵溪和施工队出现在孙村的时候,整个孙村都轰动了。


    一个老叟拄着拐杖颤颤巍巍从围观的村民中走出来。


    “老叟孙孝,是孙村的里正,不知使君来此有何要事?”


    孙孝睁着一双浑浊的眼:“村里还有些钱财和粮食,老头子这就让人给使君拿过来,还望使君勿要伤我村中庶民性命啊。”


    有赖于陈昭的名声在这附近还不错,孙孝这才敢大着胆子求情。


    乱世里屠村掠粮的事情数不胜数,能舍粮保命已经是万幸了。


    “不要你的粮食,我们今天是来给你们村打井的。”


    所幸陈昭一行人已经积累了丰富安抚庶民的经验,赵溪走上前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了来龙去脉。


    刚才还十分安静的人群渐渐喧嚣了起来,交头接耳似乎很不可思议。


    “咱们能有井了?”


    “那就不用再去河里挑水了。”


    孙孝局促攥紧了拐杖,看着陈昭已经指挥士卒在村里空地上选好了地方,分发铁锹和锄头挖土,一时间站在空地边上有些茫然。


    “不知花费多少”他呢喃道,他以为声音只能他自己听到。


    奈何这个孙老头似乎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使,他以为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其实离得近的几个人都能听到。


    陈昭一边指挥工匠移动碓架,一边抽空回答老叟的问题。


    “你们孙村去岁把税赋交齐了。钱和粮食都进了我们昭明军的仓库。”


    孙孝强行挤出了和善的笑容。


    其实他不太想知道自己村子交上去的钱和粮食到底进了谁的口袋。


    “我收了你们交上来的税,就会对你们负责。修水井这是民生工程,不会再收费。”


    陈昭尽量用大白话说明白:“不过只有第一口水井免费,要是你们还想再修第二口水井就要缴纳一点钱了。”


    一口大水井已经足以供应全村用水了。


    百姓里也不全是穷苦百姓,还有一部分百姓虽然没有万贯家财,可也小有积蓄,他们自然可以花钱购买更好的服务。


    在自家院子里打一口小水井,就不用再提着水桶去村里大水井打水了。


    “直径五尺的小水井,十斛粮食一口井,一口价。”陈昭从袖中掏出一张价目表。


    作为里正,孙孝还认识些字,他小心翼翼捧着纸看字。


    小到修缮屋顶、大到给村子里挖一条水渠,林林总总数十行小字。


    村里若是能有一条水渠,那田地就不用再费心挑水浇灌了孙孝正心动,又看到了收费,顿时打消了心思。


    还是水井吧,挑水浇地也挺好的。


    “这些都能花钱买吗?”孙孝不禁心动。


    他家里也算颇有家资,水渠挖不起,可在自家院子里挖口水井却还是能挖起的。


    “不仅那些。”陈昭一笑,又掏出来一卷帛书,展开。


    【修缮城墙,按长宽算钱】


    孙孝只瞥了一眼就惊慌收回了视线,连忙摆手:“可不敢、可不敢。”


    他家里一共就两头猪七只鸡,哪里用得着修城墙保护。


    “好吧。”陈昭有些可惜。


    在孙村修建的水井不需要像昭明军军营外修建的水井那么大,人力武备一应俱全,只用半日就打通了水井。


    “老伯,你们交齐了税就要挺直胸板嘛。”


    陈昭拍拍孙老头的后背,“遇到困难直接到县衙说清楚就行,打井、修路、抓作恶的野兽,剿匪,抓贼,这些都是我们的职责。”


    陈昭说这话时还故意提高了声音,不仅确保有些耳聋的孙老头能听到,也确保周围的村民能够听到。


    东汉的税赋十分复杂,有农业税,田租税率为三十税一,看似不高,可还要叠加百亩交刍三石、稿二石的田刍和稿税、每亩税十钱的敛税;还有人头税,口赋、算赋、献费;还有其他更赋等税赋,加起来就是一笔不小的税赋。


    而且汉灵帝卖官鬻爵卖出来的官员更是想方设法剥削庶民弄钱,庶民需要承担的税赋更重。


    如今地方小需要养活的人口又太多,陈昭暂且没有减少税赋。


    可既然收了庶民的钱,就应该为庶民解决麻烦。


    陈昭带人离开之后,孙孝看着陈昭离去的背影,又望望已经兴奋地围在井边大喊大叫的村民。


    县中的那些大户们都说这昭明军是反贼,可他觉得这些反贼倒是比原来的官府好多了


    先前那些官吏只会要钱,不来找他们的麻烦都不错了,可不会给他们挖井。


    第32章第 32 章:这个可以揍


    陈昭从刚到广宗的时候就有意着重培养工匠,要冶铁所以培养出来了一批铁匠,要修城墙所以培养出来了一批泥瓦工匠,又制造出了一大批大型建筑器械。


    建造城墙这样的大型项目还感受不出来人力资源的富足,可开始做挨村挖水井这样的小项目时就能看出人力充足后恐怖的速度了。


    十几个挖井队伍同时动工,一支队伍一天可以去数个村子打井。


    只用了半月时间,整个平原郡内原本没有水井的村子里就都有了水井。


    可形势没有好转,这半月间只下了一场细丝一样的小雨,连地面都没有沾湿就停了。


    入了夏,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水流量较小的溪流率先干涸,露出泥泞的河床。不少半大少年赤脚在河床上捡藏在污泥里的小虾和螃蟹,年纪大些的老人浑浊的眼神里,却早已藏满了忧虑。


    干旱、蝗灾,这是荒年绕不过去的噩梦,只是在这近二十年里这两场噩梦出现的次数似乎越来越多。


    高唐县衙门忽然张贴告示,要征发徭役修水渠,和往年那些徭役不同的是,这次修建水渠的人不仅有乡野和城中征发的青壮,还有昭明军。


    征发一万青壮,与两万昭明军士卒合作三万人,一起修建水渠。


    高唐县有常住人口六万人,陈昭又在此地安顿了三万流民,如今一共有九万人口。其中青壮妇男约五万人,差不多一家就要出一人服徭役。


    “怎么还这个节骨眼上要去服徭役啊?”


    孙村里听到告示的村民抱怨。


    “自家田地还要浇水哩。”


    “去岁说是徭役,实则把我们喊去给那个县令修院子”


    “往年好歹都是秋收以后,今岁怎么还挑了个要紧的时候徭役。”


    不仅在孙村,在高唐县的其他各个地方也都是同样的声音。


    已经六月中旬,小麦正在开花,开完花就要长籽,正是需水大的时候,可天公不作美,久久不下雨,只能靠人一趟一趟从井里挑水灌溉。


    骤然要把能干活的青壮征发去服徭役,那今岁的收成怎么办?


    “莫急!昭明军的赵使君一会儿就过来把这次徭役目的告知咱们!”孙孝站在人群中间口干舌燥解释。


    “咱们村的水井还是人家陈使君命人挖出来的,要不是陈使君,咱们挑水浇地都得往七里外的河边上去。”


    孙孝是里正,好歹比这些大字不识的村民见识多些,在村里威望也够,三言两语就安抚住了村民。


    村道上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众人抬头去看。


    赵溪腰间佩戴长剑,身后跟着二十多个同样佩剑带刀的士卒,士卒搬着一块两人高的大木板穿越人群将木板放在空地上。


    木板上张贴着一张巨大地图,上面画着整个高唐县,包括县城和围绕县城的数十个村子。


    “这次徭役召集匆忙,是故我家主公陈昭特地命我等来向尔等解释缘由。”


    赵溪清了清嗓子:“已经半月没有下过大雨了,今年或许会有旱灾,尔等种了多少年的地,这个应该都清楚。”


    众人默不作声,无数张满是皱纹的黝黑脸庞上充满绝望。


    就是因为对灾难太熟悉,所以他们才会想着能多浇两趟地,救一点庄稼。


    “所以要赶在麦结籽之前挖通水渠。”


    赵溪抬起剑鞘,鞘尖指着舆图上孙村的位置,一道朱砂线从漯水上方引出,途径孙村西侧,贯穿平原郡。


    舆图上还有数条密密麻麻的赤红朱砂线,像树的根系一样笼罩整个平原郡。


    “三万人同时动工,半个月就能修通高唐县的几条主要水渠,正好赶上给麦浇水。”


    鞘尖顺着一条红线,从漯水划到孙村西侧。


    这下这些村人能看懂了,交头接耳。


    “就在咱家地边上,一里地就能到。”


    “这么近都不用浇水了。”


    赵溪用剑鞘重重砸了一下木板:“肃静!”


    “今将所需携之物事,以及诸般注意事宜告诉尔等。饭食自带,水不用自带明日就在你们村子西侧大柳树旁集合,到时候会有人告知你们挖哪一段。”


    “竟还不用离乡!”村人大喜。


    不耽误晚上种地浇水,没有徭役路上的食宿花费,也不担心去到异乡被恶霸无赖欺负。只用挖水渠就行,甚至这水渠还是给他们自己挖的,世上竟有这样的好事!


    次日,扛着昭明大旗的士卒就浩浩荡荡来到了孙村郊外,一个身穿青色服饰的小吏手里攥着地图和长绳,来来回回跑了数躺,身后跟着几个人在不同地方插上只有两丈高的“昭明”旗帜。


    还有几个小吏给更卒登记名姓,分发锄头。


    确定好点位和宽度后,一声令下,众人便开始热火朝天挖土。


    更卒干活的速度比正规昭明军士卒还快。


    服徭役的更卒挖累了就抬头往自家田地方向看一眼,脑中幻想一番水渠通水之后自家浇地该有多方便,就又把汗水一擦,热火朝天抡起锄头锄地。


    倒是显得也勤勤恳恳干活的昭明士卒像是混日子一样了。


    “你们干活真使劲,腰不疼吗?”


    韩良是昭明军的士卒,挖了一个时辰之后坐到路边柳树下休息,顺口和同样坐在柳树下休息的孙村更卒搭话。


    孙村更卒没想要看着就凶神恶煞的士卒会主动和他搭话,他磕磕巴巴:“回禀军士”


    “我叫韩良,你叫我老韩就行。你用不着害怕我,我原来家在冀州,躲避徭役成了流民,后来投奔了我家主公才从了军。”韩良哥俩好揽住更卒脖子。


    更卒憨厚一笑,指指不远处的田地:“那边就是俺家的地。早点把水渠挖通,俺家的地就能早点浇上水。”


    韩良羡慕道:“真好啊。我要是能有个十亩二十亩地该多好。”


    “跟着陈使君也好哩。”更卒挠挠头。


    韩良往树上一靠:“是啊,这世道能吃饱肚子已是不易了。”


    日头渐胜,劳作的士卒和更卒也都纷纷到路边树下躲避狠辣日头。


    忽然一阵敲锣声由远及近传过来。


    韩良精神一阵,刷站起身往锣声响起的方向跑,“麻烦仁兄帮我占着位子,我先去拿个饭,火头营送饭来了!”


    不多时韩良就握着两张大饼拎着一竹筒热水回来了,孙村更卒移开占着位置的腿,韩良一屁股坐下,一口扯下一块大饼,打开了竹筒。


    一股肉香扑面而来。


    孙村更卒不禁咽了口唾沫,艳羡看着韩良手中的肉汤。


    “我家渠帅昨日去山里打狼,带回来三十多只死狼,今日就熬了肉汤。”


    韩良美美喝上一大口。狼肉比不得猪肉羊肉好吃,可再不好吃那也是肉。


    “饼也是面饼。”孙村更卒咬了一口自己从家中带来的豆饼,觉得没滋没味。


    “我家主公弄到的粮食。”韩良一口饼一口汤,得意极了。


    其实他平日也是吃豆饼多,近来出来劳作,所以军中这几日才给发白饼。可这话说出来就没必要了,他还是很享受旁人羡慕的。


    “真好啊。”孙村更卒羡慕极了。


    有白饼吃,有肉汤喝,城中的大户们日子过得应当也就如此了吧?


    他这句“真好”就十分真心实意了。


    真好什么真好!这些都是他家的粮食,他家的粮食!


    碰巧骑马路过的祢隽眼睛冒火,恨不得把那士卒手里的白饼抢走自己一口吞下去。


    这些上好的粮食都是那老奸巨猾的陈昭从他手中骗走的。


    祢隽狠狠磨牙,骑在马上越想越生气。


    杀千刀的陈昭,骗了他的粮食,修水渠还特意绕开他家田地真是枉为人子。


    祢隽是来找陈昭商量修水渠事务的,高唐县这一场轰轰烈烈的修水渠动作瞒不过他,祢隽昨日一早就看到了陈昭立在县衙外的水渠规划图纸。


    比对过自家田地位置之后祢隽发现这几条大大小小的水渠都完美绕过了他的田地。


    他家田地原本毗邻的那条水渠已经因为连日的干旱已近乎干涸,田地若是没有足够的水灌溉,必定会影响庄稼收成。


    所以祢隽一听说陈昭要修建水渠就眼巴巴等着了,听到下仆禀告陈昭又调兵又征发徭役就心花怒放。


    直到昨日看到规划图,祢隽顿时傻眼了,一早连早膳也没吃就急匆匆出门要找陈昭问个清楚。


    凭什么绕开他的田地?


    陈昭在营帐内接见了祢隽,几句话就明白了祢隽来此的目的。


    “此事我先前已然问过祢公了啊。”


    陈昭风轻云淡:“半月前我设宴款待祢公,还特意问过你需不需要水渠。”


    祢隽匆匆道:“可那日使君是要向老夫卖水渠,而据老夫所知,使君如今在各地修建水渠并未收钱。”


    世上竟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家里五千亩地的豪强大户和家里二十亩地都不一定有的普通庶民能一样吗?


    陈昭微笑:“我没收钱但是收人了,每户都要出一个劳力服徭役。祢公家中仆人近千,若是愿意送我三百,我就也给祢公挖一条水渠。”


    祢隽讪讪不再言语。


    “唉既如此,那老夫就出钱买一条水渠。”祢隽思索许久,居然觉得陈昭这个奸贼半月前给他的价格还算合适。


    他自己组织人手去挖耗时太长,那时候田里的麦早就干死了不说,还耽误这些人手的日常活计。若是花钱雇陈昭这小贼来修水渠,顶多就是把今年田中的粮食送给陈昭,可起码其他仆人的活计没有耽误,还能多一条水渠。


    陈昭二话不说就甩出来了一张蔡侯纸。


    祢隽拿住一看,瞪大了眼睛,震惊:“使君,这和半月前甚是不同啊。”


    “那时候打八折,现在没有了,错过就是错过。”陈昭冷酷,“前十条水渠都被刘义买完了。”


    “他家里就三千亩地,哪里用得着修十条水渠?”


    祢隽对刘义的愤怒甚至超过了对陈昭的愤怒。毕竟被陈昭坑习惯了,被以为和自己同样倒霉的同乡坑就不一样了。


    “般县一个县的豪强一起来买的水渠。”陈昭面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刘义一分钱都没花。”


    祢隽的商贾本能让他迅速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一条水渠一成价。”陈昭慢条斯理伸出一根手指在祢隽面前晃晃。


    “你帮我卖出去十条水渠,我免费送你一条水渠。”


    祢隽心动了。


    这不是一铢钱两铢钱,这是能堆成小山的钱。


    而且忽悠同乡似乎比忽悠这狡猾至极的陈贼容易多了。


    “老夫在高唐县还有几分威望,愿为使君驱使。”祢隽拱手。


    直至离开昭明军营,祢隽都面带笑容。可一出军营,便撞见粮车往外运粮,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没了。


    那辆粮车是从他家仓库中离开就在再也没能回来的粮车,杀千刀的陈昭,居然穷的连粮车都要扣下来。


    祢隽怒气冲冲回到府中。


    “父亲为何发怒?”正巧祢衡在祢隽书房看书,好奇询问。


    “还不是那恶贼陈昭,抢了咱家的粮食去给那些刁民作人情。”祢隽随口抱怨。


    祢衡怒气冲冲,正色道:“我祢家是平原大族,那恶贼就这么胆大妄为,丝毫不给父亲面子吗?”


    祢隽噎了一下,觉得有些话不用向儿子解释清楚,以免丢了父亲的尊严。


    “为父饱读诗书,不屑和此等小贼计较罢了。”祢隽负手而立,高深莫测道。


    翌日,陈昭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敌袭?听到近在营门外的喧嚣声,不好的记忆立刻冒了出来。想到东汉末年那层出不穷的夜袭例子,陈昭瞬间清醒,摸过放在床头的剑小心翼翼掀开帐门。


    一切太平。


    除了一个被士卒反手缴住的俊秀少年。


    陈昭走到守门士卒面前,指着这个俊秀少年:“这是何人?”


    “尔如此轻蔑名士吗?”祢衡挣扎着,脸上都要冒火。


    守门士卒解释:“此人自称祢衡,一大早便到营中说要拜见主公,我等便说先让他到侧帐中先等候,可谁知此人硬要强闯军营重地,我等就把他拦住了。”


    “哦,是你啊。”陈昭挑眉,示意士卒松开他,“祢隽之子。”


    三国情商倒数第一的著名喷子。


    “你来寻我所为何事?”陈昭还算礼貌,她对所有人都很礼貌。


    祢衡愤怒整理衣冠,倔强站在原地:“我来拜访使君,使君却不设宴款待,这就是使君对待贤才的方式吗?”


    陈昭抬头看了眼还没亮的天:?


    “你有什么急事要告知我吗?”陈昭缓缓开口。


    祢衡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一样,挺胸抬头:“在下是特意前来指出使君之错。家父乃是平原名士,使君却对家父多有不敬”


    “等等。”陈昭打断了祢衡,“你来找我的目的就是指责我不敬重你爹?”


    祢衡点头。


    陈昭深吸一口气,理解了为什么曹操那等虽然多疑但是的确十分求贤若渴的人都忍不了祢衡了。


    “罗市!”陈昭冲着远处大喊一声。


    打着哈欠的罗市从侧营中钻出来,迷迷瞪瞪:“主公有何事?”


    陈昭指着祢衡,面无表情道:“这个可以揍。”


    睡得迷迷瞪瞪的罗市瞬间精神,把上身缩回去三两下套了件外套,立刻精神抖擞大步走出营帐。


    “哈哈哈,终于有能揍的了!”


    罗市一把就像抓小鸡仔一样抓着祢衡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


    祢衡踢腿挣扎:“我是名士,你这恶贼如此轻待名士嗷不许打我脸”


    陈昭在悦耳的拳头碰撞声中开始了一天的工作,把营中事务交给沮授和赵溪,自己则带着赵云和数十骑兵离开了高唐。


    她要去东莱郡一趟。


    如果运气好,可以骗到一对武将,如果运气不好,可以骗一绑一,还是一对武将。


    第33章第 33 章:看上了母亲


    从平原郡到东莱郡,中间要途经乐安郡和北海郡。


    这两地都有昭明军在四处收揽零散的黄巾军,算得上昭明军的半个势力范围。


    至于属于东汉朝廷的那一半


    去岁黄巾军在冀州征战时,俘虏了安平王刘续,但是没有杀掉刘续,而是拿他向东汉朝廷换了一大笔赎金。


    然后刘续被赎回去之后就莫名其妙参与了“谋反”,被汉灵帝宰了。


    至于到底刘续是真参与了谋反,还是刘宏觉得他被黄巾贼俘虏太丢人所以随便找理由把他杀了,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乐安郡是乐安王的封地,或许是乐安王不想步刘续后尘,他对自己封地内出现反贼的容忍度极高。


    昭明军又没有高举大旗造反,没自称反贼那就不是反贼,用不着他管。自己的小命重要还是王的威严重要,老刘家从祖宗那辈开始就能认清。


    北海郡也叫北海国,只是被推恩令搞得已经没有北海王了,如今是国相就充当太守。日后孔融担任北海国相,也就等同于北海郡太守。


    孔融还没被扔过来当北海太守,现任北海太守和青州的大部分官员一样,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活跃在其治下的昭明军视而不见。


    陈昭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来到了东莱郡。


    她这次来东莱郡,一是为了在东莱郡设一个晒盐厂。俗话说得好,最赚钱的生意都写在汉律上,她要养兵就少不了花钱。


    汉朝自汉武帝开始实行 “笼盐铁”,盐铁的经营收归官府,不再允许私人制盐贩盐。


    好在陈昭不是私人,她是反贼,专门做汉律不允许之事。


    朝廷不让私人打造铁器她手下锻铁坊也一个连着一个开。


    陈昭对私开盐场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还打算用先进制盐技术恶意竞争,和东汉朝廷抢市场份额。


    二来则是为了寻访贤才。


    东莱郡黄县太史府。


    一张拜贴安静躺在案上。


    一个生的鹰目猿臂的青年跪坐在一个中年妇人身前,低声道:“那陈姓女郎是昭明军渠帅,昭明军乃是黄巾余孽,如今要上门拜访儿,只怕来者不善。”


    太史慈今岁刚及冠,月前才应了官府的征召,在东莱郡担任奏曹史一职。


    “昭明军不是好去处。”太史慈的母亲沉声摇头,“我儿不可屈从那反贼。”


    “儿亦是如此想,只是青州之内,刺史万事不管一心清谈,东莱郡太守又唯唯诺诺,昭明军一手遮天。”


    太史慈面上浮现为难:“且陈昭此人收拢黄巾余孽之后对其约束甚多,在百姓口中有美名。她上门拜访,儿也不能将其拒之门外。”


    就算是所有人都知道昭明军是黄巾余孽,可只要昭明军一日不公开造反,那朝廷就不可能无故给自己找敌人,陈昭就不是反贼。


    “我儿先外出几日避祸,老身留下招待贵客便是。”太史慈母亲决断道。


    “母亲不可!儿幼年丧父,全靠母亲将我抚养成人,如今又岂能自己避祸反倒劳烦母亲为儿操劳呢?”


    太史慈跪下泪目道。


    “勿要多言。我听闻陈昭此人性情宽和,不好杀人,她不会难为我一个寡母!”


    太史慈之母敲着桌案,怒气冲冲道:“你长大了,胳膊粗壮了,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太史慈只能拜别母亲,连夜收拾了包袱,去往乡下庄子避难。


    一道一直在太史慈府邸外挑着扁担来回徘徊的身影悄然在街尾转身,身形隐没。


    陈昭听到消息的时候一愣,掏出手持铜镜盯着铜镜中的自己看了许久。


    她又不吃人,也没长青面獠牙,怎么一个个听到她的名声都避之不及一样连夜逃跑。


    “好吧,黄巾余孽的坏名声。”陈昭叹息一声。


    分明是卖官鬻爵的汉灵帝刘宏收钱卖官,花钱买官、心狠手辣的阜城县令要逼死她,她走投无路才不得不造反投奔黄巾。


    她觉得自己没做坏事,为何却落了一身的坏名声呢。


    “啧。”


    陈昭眯着眼睛想了半天,干脆掏出纸笔给张让写信。


    自从前段日子十常侍之一的张让和她搭上了信息之后,张让便时常给她寄信。


    有时是问朝堂局势,有时是问鬼神之事,有时是问旁人命运。


    陈昭几次准确预测了朝堂局势,又用一套领先这个时代、宦官最信的这辈子没子孙,下辈子投胎也能享福的来世之说糊弄住了张让,让张让对她百般信任,从张让嘴里套出了不少朝堂大事。


    把密信送出之后,陈昭就合衣睡下了。


    太史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又不是现在才知道自己反贼名声难听,来之前陈昭已经想好了对策。


    绝对能骗一双贤才回去!


    翌日,陈昭带着礼物拜访太史府。


    来接待她的人果然不是太史慈,而是一个身材高挑的中年妇人,妇人头梳椎髻,年纪虽不算老,衣服却朴素庄重,神态威严,俨然一副当家主母做派。


    “老身见过使君。”


    陈昭搀住妇人,笑道:“您便是太史子义的母亲吧?昭该如何称呼您呢?”


    “老身姓李。”李楼带着陈昭入正堂,又让婢女端水招待陈昭。


    二人落座。


    李楼道:“使君可是来寻子义?只是不巧,子义如今不在家中,只得老身一人来见贵客。”


    口称不巧,李楼也恰到好处露出一副遗憾表情,滴水不漏。


    若不是陈昭早就派人观察着太史慈府邸的消息,只怕真会被她这番说辞骗过去。


    好在陈昭今日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昭今日并非来寻子义。”陈昭低头喝了一口水,把茶盏放下。


    “太史子义神射无双,忠肝义胆之名在东莱郡人尽皆知,可昭听闻子义年幼丧父,由其寡母抚养成人。”


    听到陈昭这番话,李楼挺直脊梁,她敏锐听出了陈昭这番话的重点。


    不是她的儿子太史慈,而是她这个太史慈的寡母。


    莫非是有以母胁子之意?


    李楼淡淡道:“子义的确由老身独自抚养成人。不过子义并非是愚孝之人。”


    话中隐含的意思是不要想着可以用她胁迫太史慈。


    陈昭却丝毫没有把话题往太史慈身上扯的意思,反倒饶有兴致追问起了李楼。


    “这么说,太史慈一手神射之术便是夫人所授喽?”


    李楼似乎被陈昭一句话引起了久远的回忆,她失神片刻,许久方才回过神来,神色却已经不似方才那般紧绷了。


    “的确是老身所授。”


    李楼露出了与陈昭见面后的第一个笑容,她语气中带着些许自豪:“老身是飞将军李广后人,一手神射乃是家传的本事。”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李夫人原来是飞将军李广的后人。”陈昭引用了后世的一首诗。


    “正是家祖。”李楼面上笑容更多。


    两汉对军功崇拜,李广虽有“飞将军”的名头,可到底更出名的是一句“李广难封”,惋惜者多崇敬者少。


    虽不知这首赞扬之诗是谁所作,可从陈昭口中听到这么一首对自家祖先的赞扬之诗,已经足以让李楼高兴了。


    陈昭忽然起身,对李楼拱手一揖,正色道:“我此次前来是想请李夫人做我麾下幕僚。”


    “我?”


    饶是李楼岁数已经不小了,也自诩见多识广,可陈昭这番话还是把李楼震得直接起身,震惊看向陈昭。


    陈昭大笑,走到李楼身前:“昭要请的贤才,正是李夫人啊。”


    儿子拐不到,老母她还拐不到吗?姜还是老的辣,太史慈只是一个神射手,李夫人可是能教出神射手的老师。


    有了好老师,还怕培养不出来好弓手?


    李楼只觉自己脑中乱糟糟的,分明她已经不再年轻了,分明她早就想好了如何替儿子拒绝反贼的招揽


    可听到陈昭称呼她为贤才的这瞬间,李楼的第一反应却不是“此人是黄巾余孽,没有前途”,而是“我如何能是贤才”。


    “老身不过一介乡野老妇,如何担得上贤才之称。”李楼麻木道。


    李楼悲哀发现她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却酸胀的厉害。


    这不是她的从心之论。


    这只是她的理智之言。


    “儿子难道还能胜过母亲吗?”陈昭反问。


    一个刁钻的问题。


    东汉举孝廉取士,对孝道十分看重。


    所以这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


    李楼也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是“儿子比不上母亲”,所以就干脆闭口不言。


    陈昭看着李楼道:“太史子义是贤才,太史子义的老师自然更是贤才。昭求贤若渴,请贤才辅佐我有何不可。”


    “至于老妇之言,夫人可有四十?”


    李楼略微恢复了平静,又强装从容的僵硬坐下:“老身我,三十又八。”


    她的儿子已经及冠成人,李楼自称老身已有数年,可对上陈昭那双诚恳的眼睛,她却只能挤出干巴巴的“我”。


    “姜尚七十二岁才遇周文王,夫人才三十八岁,这算什么老妇。”


    陈昭真心实意反驳李楼。


    三十八岁,多年富力强的年纪,尤其是对于弓手,黄忠跟随刘备的时候都六十岁了,也嘎嘎能打。


    “李夫人难道不想光复先祖荣光,让天下人都知道李广后人亦是神射手吗?”陈昭敏锐察觉到了李楼对“李广后人”这个身份的认同。


    “有飞将军射杀匈奴的箭术,难道李夫人只满足射兔吗?”


    “李夫人何不随我回平原郡,领数千弓手,驰骋沙场之上,继先祖未成之愿,搏个侯爵之位呢?”


    陈昭一连串的反问直接把李楼问懵了。


    堂内陷入诡异的平静,谁也不先开口。陈昭气定神闲低头喝水。


    她相信李楼会跟自己走。


    “使君就有这么大的底气能够成事吗?”


    久久,李楼终于开口。


    陈昭平静道:“不成则死,死有何惧?”


    “你随我走,成,则完成先祖未成之志,封侯拜将;不成,则天下知你李夫人作战英勇、战死沙场。你不随我走,则天下无人知世上曾有过你李夫人。”


    李楼苦涩叹息一声:“这可让我”


    她已经做好了替儿子把陈昭挡回去的准备。陈昭一个连正经官职都没有的反贼,投靠她实在是没什么前途可言。


    可落在自己身上,李楼却束手无策,根本说不出拒绝之言。


    她的儿子有无数个选择,可以投陈昭,也可以投青州刺史,还可以待时而动,日后等天下大乱再随机应变。


    可她只有两个选择,籍籍无名在后院待一辈子,或者跟随陈昭这个反贼。生死反倒无关紧要,能教出太史慈这样的儿子,李楼本就不是什么畏惧生死之人。


    这是她此生仅有的机会。


    李楼闭闭眼,紧紧握住了拳头,她的手掌上满是茧子,练习箭术时候磨出的茧子。


    “楼愿跟随主公。”


    李楼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直到送走陈昭,李楼才清醒过来,长叹一口气。


    这叫什么事?她劝儿子不要跟随反贼,结果她一时冲动跟随了反贼


    李楼拍拍自己通红的脸,摸到了眼角的细纹。


    早上照镜梳妆时候她还在感慨一转眼孩子都及冠了,她也老了。


    可现在再抚摸着细纹,李楼却想起陈昭那番话。


    姜子牙跟随周文王出山的时候都七十二岁了,他的皱纹应当比自己多。


    她记得自己年轻时候还有一套甲胄,出嫁的时候她当做嫁妆带过来了,倒是可以拿出来穿上。


    “给子义传信,让他回来吧。”李楼吩咐身旁老仆。


    “人家陈使君没看上他。”


    回家后的太史慈:我娘呢?我娘呢?


    关于太史慈的母亲


    慈从辽东还,母谓慈曰:“汝与孔北海,未尝相见。至汝行后,赡恤殷勤,过于故旧。今为贼所围,汝宜赴之!”《三国志吴书四刘繇太史慈士燮传第四》


    也就是说太史慈向孔融报恩是他的母亲让他去的,所以我认为太史慈的母亲不是什么优柔寡断,会因为“我跟随反贼会不会伤害我的儿子”的人。如果说害怕儿子受伤,太史慈的母亲就不应该让太史慈去报恩,毕竟那时候黄巾军团团围住北海


    城中人无由得出,慈自请求行。融曰:“今贼围甚密,众人皆言不可,卿意虽壮,无乃实难乎?” 慈对曰:“昔府君倾意于老母,老母感遇,遣慈赴府君之急岂府君爱顾之义,老母遣慈之意耶?须明,便带鞬摄弓上马,将两骑自随,各作一的持之,开门直出。《三国志吴书四刘繇太史慈士燮传第四》


    如果说危险,万军之中突围对她儿子更危险。


    所以我认为太史慈的母亲不会考虑“我跟着反贼会不会连累儿子”这种事情,如果她害怕犹豫,就不会派儿子孤身去万军之中救孔融就像太史慈得罪人逃跑避祸的时候也没想着“我会牵连母亲所以不能得罪人”这种想法,秦汉时候的风气很豪放。


    所以我觉得李楼会选择自己果决跟随陈昭,她不是优柔寡断的性格,哪怕在史书中没有她的名字,可依然能够看出她果断(比太史慈更果断)的性格


    第34章第 34 章:名正言顺


    太史慈收到下仆口信时十分诧异。


    陈昭难道这么好打发吗?


    不过仔细一想,太史慈也不意外。


    他虽在黄县有几分名声,可出了黄县也不是什么名士,陈昭到底是手握重兵的一方豪杰,拉拢他一次不成也不会再舍下脸皮拉拢他。


    怀揣着对母亲的无条件信任,太史慈坦然回到了家。


    一进院门就看到仆人在院子中刷马。


    太史慈不禁奇怪,往常都是他要出远门才会把马拉出来刷一刷,今日怎得无缘无故刷起马了。


    推开正堂堂门,太史慈更是一惊,转身立刻把屋门合上。


    “阿母怎么把甲胄摆出来了?”


    按照汉律,私人不能拥有甲胄。只是天下已经动乱数十年了,盗贼四起,稍微富裕些的人家几乎都会在家中偷藏甲胄。


    太史家不是什么大族,可往上数三辈也有先祖为官,弄两幅甲胄不成问题。太史慈所知,自家母亲嫁过来的时候还带有一副甲胄,只是多年用不上就放着压箱底了。


    如今怎么又拿出来了?


    “莫非是那陈昭为难您了?”太史慈迅速联想到了近日之事,语气顿时怒了起来。


    李娄瞪了他一眼:“我儿不可背后诋毁陈使君。”


    太史慈瞠目结舌:“陈使君?”


    “正是。为娘要跟随陈使君离开东海郡,家中事情就都要交给你了。”李楼手中握着布帕,仔仔细细擦拭甲胄。


    “什么!”太史慈也自诩自己饱读诗书,可现在却像不识字一样觉得听不懂母亲的话。


    那昭明军的渠帅不是来招揽他的吗?


    太史慈怀疑他母亲是说反了话,其实这幅甲胄是为他准备的,母亲打算让他跟随那昭明军的渠帅。


    “陈使君请我做她的幕僚,我答应了。我不在家中,家中事务要你处理,有何不对?”


    李楼平静解释。


    太史慈惊呆了:“阿母不是说那昭明军不是好去处?”


    “对我儿而言不是好去处。”


    李楼顿了顿,带着一点自嘲的意思,“于我是好去处。”


    “那儿也收拾细软随阿母一起去投那昭明军。”


    太史慈确认了不是陈昭威逼自家母亲之后,便不再多问了,理所当然觉得他要和母亲一起去投那昭明军。


    就像父亲死后的这么多年一样,他和母亲相依为命,现在母亲要离开东莱,他自然也要离开东莱。


    “不可,你接着在东莱府衙做你的奏曹史。”李楼严厉道。


    “时局未明,陈使君尚不可言前途,我儿有带七尺之剑,升天子之阶的志向,不可在此时贸然择主!”


    “可是阿母跟随”


    李楼打断太史慈,正色道:“这正是母亲以身作则的事情,我跟随陈使君,是因为跟随陈使君我能实现我的志向。”


    “你若哪日觉得跟随陈使君能实现你的志向,你自然也可以去寻她,可如今你不看好她,你便不可因我在她军中你就也要跟随她。”


    李楼的目光太过严厉,太史慈羞愧低下了头。


    “儿知晓了。”


    李楼拍拍太史慈搭在她胳膊上的肩膀,缓缓坐到软榻之上。太史慈顺势在她脚边席地而坐,将头靠在李楼膝盖上,李楼一下下替他把打结的头发梳开。


    “我观陈使君未必没有前途。”李楼低声道,“陈使君之劣势,只在名正言顺四字。可若是不管名正言顺,只说明主之相。”


    “于势力上,黄巾极盛之时八州三十六郡群起响应,如今虽散,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陈使君依然坐拥十万精兵。人人皆知天下要乱,可除汉室、陈使君之外,天下间如今还能有谁拥兵十万呢?”


    “至于其谋略更非常人能比。她之目的在你,我等皆知此事,你躲避出府,她却未遗憾而走,而是顺势而为招揽我。她给出了我拒绝不了的选择,而若非我制止我儿,你亦会为母投她,一石二鸟。”


    李楼缓缓道:“只看陈使君能不能做到这难如登天的名正言顺四字了。若是能做到名正言顺,便如蛟龙入海,大有可期。”


    “阿母所言才是最难的吧?”


    太史慈虽是武人,可也不乏谋略:“她是反贼出身,谁能本事让她名正言顺?除非陛下亲口说她是汉室忠臣”


    但是当今天子虽然昏庸无道,可也不是傻子,到现在天下各地都还有当地豪强官府组织的小队伍四处剿灭黄巾贼呢。天子除非脑子被驴踢了,要不然绝无可能给陈昭这个黄巾余孽头子正名。


    尽管对昭明军的未来不看好,可太史慈依然给自家母亲收拾好了甲胄和弓箭。


    他想要亲自送李楼离开黄县,却被李楼制止。


    “我儿还是官吏,不可牵涉过多。”


    太史慈头也不抬顶嘴:“阿母还不知道咱们朝廷的官府嘛,那平原郡上下从太守到县令都是昭明军的人,刺史也只敢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长大了,胳膊粗了敢不听为娘的话了!”李楼怒道。


    太史慈听到这熟悉的话就知道他娘还是他娘,哪怕现在要去当反贼了也是他娘。


    “孩儿不敢。”太史慈垂头丧气,目送李楼牵马离去。


    他心里那股古怪感怎么都压不下去。


    在旁人那里都是母亲站在门内依依不舍送儿子远行,为何到了他这就成了他送他娘远行了呢?


    陈昭在城门外等到了李楼。


    在看到只有李楼一人前来的时候心里难免有些失望。


    看来她这个小蝌蚪找妈妈的计策没成,太史慈没跟着李楼一起投奔她。


    陈昭也只是在心中失望了一瞬,很快笑盈盈迎了上去。


    计策有成有不成正常。


    陈昭很有耐心,母亲已经在她手中了,难道儿子还会远吗。


    “这是昭特意为李夫人备下的礼物。”陈昭示意随从递上礼物。


    两个长形漆盒,一红漆一黑漆,李楼从盒子长度猜测应当是长弓。


    木盒之中果然是两把长弓,一把略短些,弓身上篆刻鸾纹,一把略长些,弓身篆刻虎纹。弓的样式和此时流行的弓不同,李楼上手拉弓,发现了此弓的巧妙。


    寻常弓箭,拉动弓弦,都是先轻后重,弓弦越紧用力越大,拉动这把弓所用的力气却是从头至尾几乎不变,极大提高了弓身稳定。


    更容易上手。


    也难怪主公不远百里来此招揽以神射出名的子义,有这等好弓在手,的确应当练一支神射营。


    李楼视线移向另外一把玄黑漆弓,这把弓显然不适合她的身高。


    “原本是给子义的见面礼,没曾想此行没见到子义,那便由李夫人转交吧。”


    陈昭坦荡承认了自己的目的。


    这两把弓是她命工匠特意打造,本意就是能把母子二人都骗到手最好,若是骗不到两个人,那就能骗到哪个是哪个,总归礼多人不怪,礼物要送出去。


    贼不走空。


    反贼也是贼嘛。


    “无功岂能受禄。”李楼把玄黑漆弓放回盒中,就要推回去。


    “唉。”陈昭挥手,“李夫人已经入我麾下,便是我之阿姊,子义便是我之贤侄,长者赐不可辞。”


    李楼眼皮一跳,望着陈昭那张一看就比自家大儿要嫩上许多的小脸,欲言又止。


    按照辈数算也不错,她和主公同辈论交,主公喊她儿子一声“贤侄”也理所应当。


    正在家中忧伤母行千里儿担忧的太史慈忽然打了个喷嚏。


    唉,一定是母亲惦念他了。


    回到高唐,正好赶上七月初秋收。


    从陈昭到沮授都松了口气。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从去岁八月来到平原郡,到今年七月割下第一茬麦,这一年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危机四伏。


    陈昭来到平原郡的时候带来的粮食只够一万人吃半年,管亥和左校分别带着冀州和青州黄巾军来投靠时候带了十万士卒和数十万流民,可带来的粮食只够十万士卒吃半个月。


    当时摆在陈昭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能弄到粮食养活这些人,昭明军就能变成她的军队,弄不到粮食,军队哗变,立刻就会脱离管辖劫掠庶民为祸四方。


    陈昭只能连抢带骗,先趁着去岁广宗还没失守,朝廷腾不出手管其他事情的时候把周围几个郡要押送至洛阳的税赋劫走,又把平原郡内的豪强割韭菜一样割了一遍又一遍,粟面混着豆渣,野兽混着野菜,能吃的都搜刮一遍。


    再加上沮授等谋士一粒米恨不得劈成三顿吃,穷得在路上看到耗子都想抓过来炖汤才没让士卒和流民饿死。


    如今终于挨到了秋收。


    陈昭蹲在今岁新开垦的田垄上,身侧是刚割下来的麦,她随手从麦秆上扯下两粒饱满的麦粒,把长长的尖刺拔下,扒开皮直接扔进嘴里细细咀嚼。


    生麦粒的口感粗糙,带着一股属于泥土的厚重味道。


    陈昭站起身,在高高的田垄上俯瞰下方的田地。


    黝黑干瘦的男男女女赤裸双脚站在田里弯腰割麦,衣衫破旧的老人手挎竹篮跟在青壮身后捡拾散落的麦穗,几个幼童怀里揣着野果在地里撒欢。


    黝黑的、面黄肌瘦的、衣衫褴褛的、 蓬头垢面的庶民。


    有了土地,从土地中种出了粮食,他们就不再是流民了。


    今年能留在他们手中的粮食依然不多。他们要归还这一年内从昭明军中借的粮食和粮种,还要交给昭明军一部分田地租金,还要缴纳税赋。


    可剩下的粮食也足以让他们挨过这个寒冬了,明年再新开荒十亩地,种豆子,就能积累下更多的粮食。


    陈昭还计划买一批小鸡发给这些庶民,过几个月再从他们手里收鸡卵给军中士卒补身体


    “陈使君,好久不见啊。”


    陈昭回头就看到祢隽正探头探脑站在她身后数丈外,身后还跟着几辆用布盖住的大车。


    “祢公?”陈昭诧异。


    这老头不老实在他家地头上监工,来找她干什么。


    祢隽轻手轻脚走过来,满脸愁容压低声音:“是为犬子而来。”


    陈昭看着祢隽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测,下意识后退半步,视线悄无声息落在祢隽右手,确保就算面前之人骤然掏出匕首刺杀,她也能及时反击。


    “唉,犬子的伤快养好了,大夫说过两日便能出门了。”祢隽愁眉苦脸。


    陈昭松了口气,原来是伤快好了,她还以为是祢衡有了三长两短,祢隽来找自己复仇了呢。


    甚至都脑补出来了祢隽身后的大车上躺着祢衡惨死的尸首。


    “此是好事啊,祢公为何闷闷不乐。”陈昭纳闷。


    单看祢衡那副骄纵任性、被惯坏了的做派,便能想见祢隽平日是如何宠溺儿子的。


    但凡祢衡小时候多挨几顿揍,也不至于日后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击鼓骂曹操。


    祢隽偷看陈昭,支支吾吾:“犬子、犬子还打算来找使君辩论。”


    “你知道我杀人不眨眼吧?”陈昭缓缓扭过头盯着祢隽。


    她能把平原郡梳理的干干净净可不是仅凭仁义道德。


    看在这几个月她拿了祢隽不少粮食的份上,陈昭给祢隽提了个诚恳的建议:“你可以先打断他的腿。”


    “衡儿是一心为老夫尽孝才会来找使君讲理,老夫如何下得了手打他呢?”祢隽头回敢小声反驳陈昭。


    “你真该向刘义学学。”陈昭指着田地中勤勤恳恳割麦子的一道身影。


    “此人祢公可认识?”


    祢隽定睛一看,距离有些远,可依稀能看出几分眼熟。


    “这是刘义的‘犬子’。”


    还是上次刘义来找她买水渠时候的事情。因着上次刘义要把女儿送给赵云做妾之事,陈昭那日特意敲打了刘义几句,还把刘瑶喊过来让她和刘义说清楚。


    结果不知道刘义怎么理解的,第二日就领过来一个清俊少年,说那是他的嫡子,然后就把人送给她了。


    还暗示可以不给名分。


    十分有他祖宗刘邦逃命时候的作风。


    陈昭无话可说,只能把人留下全当多个能干活的士卒。


    “刘义此人冷酷无情,眼中只有利益老夫不屑与他为伍。”祢隽笑声有些尴尬。


    “老夫过些日子要出门行商,照看不得犬子,还望使君看顾一二。”


    祢隽看到陈昭冷漠的模样,连忙补上下半句:“隽特意带来今岁新收的三万斛粮食献给使君。”


    “我和祢公是忘年之交,祢公之子就是我的贤侄,放心,没有性命之忧。”陈昭口风一转,乐呵呵拍着祢隽肩膀。


    祢隽苦叹一声。


    他是个粮商,每年就秋收之后的这几个月最为繁忙,要四处奔波买卖粮食,日日不得着家。


    尽管祢隽觉得自家麒麟子人见人爱,可他所剩不多的理智还是告诉他不能让祢衡挑衅陈昭。只是他在家还能管住祢衡,他不在家没人管辖的祢衡敢干出什么事他都不敢猜。


    与其数月后回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倒不如先舍出粮食给陈昭,也好保住儿子小命。


    祢隽一边心疼粮食一边安慰自己,反正他就这一个独子,攒下万贯家财最后也要留给孩子


    回到家中,看着腿脚还一瘸一拐的祢衡,祢隽原本想要严厉告诫儿子的心思瞬间消失了,他心疼扶着祢衡,喋喋不休唠叨:


    “儿啊,为父不在家中,你要听你母亲的话,万万不可再得罪那恶贼了。”


    祢衡怒气冲冲道:“那恶贼傲贤慢士,合该万人唾骂,儿不怕她!”


    祢隽迭声安抚:“咱们不和反贼计较。”


    他一边担心儿子的安全,又一边为儿子的风骨骄傲。


    圣贤书中的古之贤良,也就是这样的风骨了。


    次日一早,祢隽就带着护卫离开了高唐县。


    祢衡还在冲书童抱怨:“那个恶贼陈昭,真是”


    书童应付般点头。


    公子都骂了半个月了,他早就听习惯了。


    忽然,院外传来几声婢女的尖叫。祢衡抬头去看,那日打了他的恶汉竟然领着一群凶神恶煞的贼兵闯入了他家中!


    罗市眯眼确认这小子就是他揍过的家伙之后,大步流星走到祢衡身前,拎起他的衣领就往外走。


    “你这恶贼要干什么?青天白日闯入他人府中还有没有天理了!”祢衡拼命挣扎。


    罗市咧嘴一笑,边走边道:“你爹交了三万斛粮食的学费,我家主公要保你一条小命,所以,你就老实跟我走吧。”


    “什么?陈恶贼要对我行什么恶事?你要把我带往何处?”祢衡尖叫。


    很快祢衡就知道了。


    被迫换上一身粗布麻衣扔进田里的祢衡呆滞低头,看着不知何时被塞进手中的镰刀。


    “你也是被你爹送过来的吧?”


    身边有人搭话,祢衡抬头,看到一个长得有点眼熟的黑炭块。


    “我,刘归啊,曾经跟着我爹去你家里赴过宴,你还记得不?”刘归一笑,露出两行白花花的大牙。


    这也是他脸上唯一白的地方了。


    “我爹把我送给陈使君了,我猜你也是。”刘归哥俩好地揽住祢衡,“我教你割麦吧,我来的比你早,咱们在陈使君手下得干完了活才有饭吃。”


    祢衡眨眨干涩的眼睛,一脸迷茫。


    事情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陈昭只分出了一句话的心思安排祢衡,她还有大事要做。


    “主公一定要如此吗?”沮授皱眉。


    陈昭平静扫视一圈自己麾下的几个谋士武将:“粮草这个燃眉之急已缓,是时候该做下一件事情了。”


    名正言顺。


    陈昭已经受够了不名正言顺的苦头。


    忘忧草整理


    招揽贤才处处碰壁,发展势力偷偷摸摸,还要隔三差五对付试图讨伐黄巾余孽的小支军队。


    第35章第 35 章:洛阳长宁


    陈昭扫视一圈帐内。


    只有寥寥几人,赵溪、沮授、赵云。倒不是她不信任其他人,而是此事关系重大,事以密成,语以泄败,知晓内情的人多了,非但不会增加成功的几率,反倒可能徒生变故。


    “黄巾虽败,可天下并未太平,这一年来天下动乱四起,乱世之相已显。”


    众人点头。除了有昭明军盘踞,所以还能勉强维持太平的青州之外,天下其余十二州都不太平。


    内有贼寇四起,百万流民流离失所,旱灾四起;外有羌胡鲜卑频频入侵,在极端天气的威胁下,被朝廷镇压了数百年的胡人又有南下之心,外忧内患。


    虽如今只经历了秦汉两个朝代,王朝更迭的观念还没形成,可有识之士都能看出来天下已经开始混乱。


    “若是天下大乱,诸侯割据,必会互相征伐。诸侯讨伐反贼,甚至都无需找理由。”


    陈昭冷静道:“不可坐以待毙。”


    无论谁想扩大地盘,第一选择都会是她这个打起来天然师出有名的反贼,她再兵强马壮,也没办法应对四处源源不断的攻击。


    就和袁术称帝之后各地诸侯纷纷起兵群起攻之一样。


    为了不成为众矢之的,为了能招揽贤才扩张势力,她必须让自己从反贼变成汉室忠臣。


    “不若臣替主公往洛阳走一趟?”沮授也知晓其中利弊,只是陈昭去洛阳谋取利益,沮授唯一能想到的词就是“虎口夺食”。


    帝王和百官都在洛阳。


    一旦有失,陈昭就回不来了,这刚起步的势力群龙无首,会一朝化作乌有。


    沮授不是优柔寡断的性格,可事关主公,沮授不得不谨慎小心。


    “我观朝廷似乎也有招安之意。”沮授再三斟酌,“朝廷对黑山军三番五次用兵不成,从情报来看,这两月朝廷攻势已经没有前段时日那般猛烈。”


    昭明军能在青州安稳发育,朝廷没有派兵攻打,一个原因是天高皇帝远,青州易守难攻,陈昭又低调,不举大旗公开造反。


    另一个原因便是前面还有黑山军顶着,朝廷一直在对付黑山军,没有额外精力再管昭明军。


    黄巾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哪怕陈昭是张角认证的黄巾神女,可照样有人不愿意跟随她一个“黄毛丫头”。


    黑山军首领张燕,原名褚飞燕,是黄巾军的渠帅,广宗失守之后他没有来投奔陈昭,而是改姓为张,招揽了一批黄巾流卒盘踞在冀州与并州交界的黑山一带。


    只是与缩衣节食种地打铁的昭明军不同,黑山军是纯纯流匪做派,没粮食吃了就四处去抢。


    黑山军如此嚣张,加上黑山离洛阳也比高唐近多了,朝廷自然就把矛头对准了黑山军。


    只是打了半年朝廷愣是没能平定黑山军,反倒是黑山军越发猖狂,势力范围甚至还扩大到了真定、河内一带。


    按照朝廷能糊弄就糊弄的做派,沮授推测朝廷最终可能会招安黑山军。


    朝廷招安了黑山军,没道理不招安比黑山军更正规、更难缠的昭明军。


    “沮公的意思是我等应该把希望寄托在袖手等待天子仁慈上?”


    陈昭一语道明。


    她读过一本反贼被朝廷招安的书,里面有个主角叫宋江,被招安之后兄弟死尽,自己也一杯毒酒下肚,万事皆休。


    沮授一怔,随后叹息:“是授糊涂了。”


    “无碍,沮公也是关心则乱。”陈昭一笑而过。


    这也是此时谋士的通病,但没见识到董卓是怎么把汉家天子当成面团蹂躏之前,天下人对汉室大多还是会有不自觉的信任。


    过两年自己就会好了。


    “汉高祖刘邦赴鸿门宴比这更危险,可刘邦也不得不去。”


    陈昭反过来安抚焦急的沮授和虽然不开口但是也和沮授一样焦急的赵家二人。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陈昭俏皮眨眨眼:“沛公有项伯相助,我亦有张常侍相助。何况鸿门宴上人人都认识刘邦,可洛阳之中没有几人认识我,谁能猜到我这个反贼会往帝王眼皮子底下凑呢。”


    沮授被陈昭说服了,他接着问:“不知主公去到洛阳之后,打算用何计策使天子改变心意呢?”


    他的确好奇自家主公的计策。


    沮授不怀疑陈昭的智谋,他家主公智勇双全,有些计策虽说有些缺德,可的确很好用,毕竟就连他自己当初也是被主公“骗”上的贼船。


    可沮授太好奇陈昭要怎么让当今天子刘宏自食其言将原本被他称为反贼的人变成汉室忠臣。


    “天机不可泄露。”陈昭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


    沮授和赵云立刻露出敬畏了然的神色。


    二人都知晓自家主公的确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异,于是不再往下问。


    只有赵溪低着头,似乎是在憋笑。


    数日后,一辆马车离开了平原郡,随行者只有几个护卫和婢女。


    陈昭把沮授和赵溪留在了高唐,赵云则带着几个亲信随她一起前往洛阳。


    沮授要主管政务,赵溪则代替陈昭统领军务,只有赵云,在广宗时候只是个无名小卒,到了高唐又一直在营中练兵,少有外人认识他,适合带着打个下手。


    一行人沿着驰道前进,从青州穿过兖州,再至洛阳。


    出了青州之后,官道两侧肉眼可见荒凉许多,直到进入河内郡,沿途才又渐渐繁华。


    洛阳,雄踞中原腹地,占据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陆路四通八达,宽阔平坦的驰道向各个方向延伸,是丝绸之路的东方起点,水路也同样发达,从建武五年开始挖掘,历时百年几次改造之后终于在汉顺帝时期建成的阳渠“东通河济、南引江淮”。


    自光武皇帝刘秀定都洛阳,除去在位只有七个月的少帝刘懿,东汉已经有九个皇帝将洛阳作为都城了。


    洛阳还很热闹,类似东汉最大的商业城市,城中有东西二市,在其他地方还是个稀罕物件的蔡侯纸在洛阳已经十分普及,市场内有卖纸的铺子,还有铁铺卖百炼钢的宝刀。


    这里也是东汉的文化中心,汉光武帝刘秀在此创立了太学,班固在此著《汉书》和《两都赋》,张衡在此发明浑天仪,佛教第一次传入中原,白马寺便矗立在洛阳西雍门外。


    这是陈昭第一次来洛阳。


    即便是在这已经寒冷的月份,洛阳街上依然十分热闹,孩童奔跑嬉闹,大人言笑晏晏,道路上偶尔还会出现几辆仆从缭绕的奢华马车。


    “真热闹啊。”陈昭撩开车帘,马车正好路过太学,赶上太学学子下课,一群头带介帻的学子呼啦啦从太学涌出,热火朝天地讨论学业和政事。


    有几个学子和马车擦肩而过,陈昭听到了几句,多是在抱怨朝堂上宦官作威作福、嚣张跋扈,偶尔夹杂几句对朝中贤良的崇敬之言。


    陈昭听到了袁隗的名字,四世三公,袁绍的叔父,如今朝堂上对抗宦官势力的士人领袖。


    她不禁轻笑一声。


    “走吧。”陈昭不再关注这些清澈的学子,转而与赵云说话。


    “子龙先前可来过洛阳?”


    赵云也正是爱看热闹的年纪,脸上表情稳重,一双眼睛却在四处乱看,听到陈昭的询问,赵云瞬间收回视线故作严肃。


    “云亦是第一次来洛阳。”


    陈昭一边比对洛阳街道和脑中地图的差别,记好路以备万一事态不妙也能快速逃出洛阳城,一边随口道:“子龙可趁着这段日子多在洛阳逛逛。”


    “还是先以主公的大事为先,云日后总归还会有机会再来洛阳。”


    赵云一边回答一边注意着马车的安全。


    “在洛阳就不可再称我主公了,被旁人听到会生事端。”陈昭叮嘱。


    “那云称您女君?女公子?”


    陈昭打量了一下赵云,“也不合适。”


    真定赵氏是常山郡最显赫的豪族了,赵云是真定赵氏的麒麟子,怎么看也不像随从。


    “我和赵溪是好友,你和赵溪是堂姊弟,你可以唤我阿姊。”陈昭脸不红心不跳。


    赵云小声反驳:“您十六岁,云十七岁。”


    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还不好骗。


    陈昭笑出声:“熙宁,我的字。若有旁人询问我姓名,你便说颍川陈熙宁,不可提及我的大名。”


    “主公竟有字?”赵云诧异,他头一次知道自家主公有字。


    “我刚给自己起的字。《楚辞》曰君子以自昭明德。昭为明亮,熙亦为明亮。”


    起字亦有讲究,字和名意思相近,或者意思相反,或引经据典。


    陈昭走马观花看着街道繁荣的洛阳城,眼中带着一点说不上来的情绪:“至于这个宁字,方才马车进入洛阳城门的时候我忽然就想到了这个字。”


    乱世之中,皇城也难长安宁。


    赵云又不禁问:“您出自颍川陈氏?”


    颍川陈氏是和颍川荀氏一样闻名天下的士族,有陈寔这等闻名天下的人物。


    陈寔有“梁上君子”的故事广为流传,还曾参与过对抗宦官,是天下士族领袖。


    “不是。”陈昭坦然承认,“但是不妨碍我借颍川陈氏的名头行事。”


    反正这些士族旁支族人这么多,他们哪能谁都认识呢。


    至于万一被认出来不是颍川陈氏族人那怎么了,陈氏还敢上门找她这个反贼的麻烦不成?


    “子龙也可自称常山赵氏,常山赵子龙,多好听。”陈昭慢吞吞看了赵云一眼。


    赵云猛然记起来自己还没和主公交代过他的出身。


    “其实云”赵云一脸愧疚。


    “您就是从青州来的贵客吧?”


    一道骤然凑过来的身影打断了赵云。


    来人声音尖细,面上无须,偷偷摸摸凑上来,和做贼一样。


    “正是我,你是张常侍的属下?”


    小宦官尖声道:“请贵客随小人来,张常侍待您已久了。”


    宦官引路,带着马车七拐八绕进入一个清幽小院,院内已经有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在此等候。


    陈昭跳下马车,笑吟吟走到张让身边:“昭与常侍神交已久,今日终于见面了。”


    颍川陈氏(被迫背上阿昭扔过去的黑锅):


    陈寔:东汉末年党锢之祸爆发,他自愿入狱,获释后参与窦武对抗宦官的行动,事败后隐居家乡。他以德行冠绝天下,成为一代宗师,其 “梁上君子” 的故事广为流传。他的六个儿子中,陈纪、陈谌最为贤达,父子三人被誉为 “三君”


    陈群:字长文,陈纪之子,三国时期著名政治家、曹魏重臣。他历仕曹操、曹丕、曹叡三代,提出的 “九品中正” 制度影响了魏晋整个时期的人才选用


    第36章第 36 章:那就换一个天子


    张让上下打量了一番陈昭,想从面前这个面容尚幼的女郎身上找出仙人的风采。


    和大贤良师不太像,这个女郎看着就不像神仙中人。


    张让在心中嘀咕两声。


    张角仙风道骨,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再看面前这个小女郎,长相不错,可他在宫中见多了世上的美人,也不足为奇。


    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张让请陈昭入屋,二人坐而论道。


    陈昭侃侃而谈前世今生、轮回转世、死后成仙、风水之说、相面算命、心理创伤、自我成就等大道。


    告诉张让他沦为宦官不是他的原因,而是因为他父母作孽,因果报应在了他身上。但是张让能从小黄门混成十常侍之首,是因为张让勤奋聪慧能吃苦,偶尔伤害别人也是逼不得已,并非出自本心。


    总而言之,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所有成就都是张让自己努力所得。


    又告诉张让只要这辈子多行福报,他来生投胎就能投到权贵之家,儿孙满堂。如果不想投胎转世还能直接飞升成仙到天庭享福。


    张让脸上的神色逐渐由狐疑,变成信任再变成狂热。


    “的确如女君所说啊!”张让一拍膝盖,唉声叹气,“就是我爹娘做了孽,才报应到我身上来了。”


    张让只觉得世上再无第二个人如陈昭这般懂他了,他唏嘘道:“我这一辈子,可是实实在在吃了不知多少苦才爬到陛下身边。”


    回忆起自己在深宫之后艰苦奋斗的往事,张让不由感慨万分。


    外人只说他无恶不作,可谁又不是被逼成恶人的呢。


    那些士人整日说他无恶不作,可他张让无儿无女,就是再作恶也是他一人作恶,那些士人家中子弟无数,私下还不知做了多少恶事。


    他迫害大臣都是被逼的啊。


    张让像是终于找到了知己一样:“神女不愧是神女,我这半生的委屈,都让您说出来了。”


    “只是您先前能在信中提及您会相面,您看我的面相如何呢?”


    这才是张让愿意冒着风险接应陈昭一个反贼入洛阳的原因。


    陈昭曾在信中提过她会相面,但是必须亲自见面才能看出来。


    “昭这便替常侍相面。”陈昭盯着张让的脸,眼神一寸一寸缓慢移动,神情几次变换。


    “咦?”


    “哎呀!”


    “竟是如此!”


    时不时还惊奇感慨一声。


    陈昭每次开口,张让都会被吓一跳,心脏像是被野猫抓的挠了一样痒的厉害,恨不得立刻就能知道自己的未来,却又不敢贸然出声打扰正在深思的陈昭。


    “唉”


    陈昭终于发出了最后一声叹息,从张让脸上移开了视线,脸上表情沉重,似乎是不忍再看张让。


    张让吓了一跳,连忙追问:“莫非是有不好之事?”


    陈昭不回答,张让心如擂鼓,更加焦急追问:“还请神女告知。”


    忽然,陈昭抬起手擦拭眼角,张让心猛地提起来,声音干涩:


    “神女为何哭泣啊?”


    陈昭哀伤道:“我将张常侍视作忘年之交,如今得知好友命不久矣,我心中实在哀伤不能自已。”


    这个话术放在东汉还很新奇。


    张让立刻面色煞白,跪在地上:“神女安有此言?莫非是有奸人要害我不成?”


    袁隗?卢植?还是何进?


    张让一瞬间想起许多个名字,都是和宦官势力针锋相对的朝中大臣。


    他的表情骤然变得狰狞可怕。


    “都不是。”陈昭叹气,“我先前曾在信中说过天子命不久矣,今日我为你看了相,方才更加确定。”


    “印堂青黑,这是将死之相,下巴尖细,代表贵人将在你的晚年离去而看常侍的面相,你的富贵都是依靠那位贵人,贵人死则你也命不久矣。”


    张让尖声:“不可能,陛下春秋鼎盛。”


    就在这时,张让脸色一沉,眼睛直勾勾盯着陈昭,语气咄咄逼人:“莫非是你想要谋逆,才故意蒙骗我,想让我和你同谋伤害陛下?”


    “天子身体已经有恙,三年之内必定病死。你若是不信我,自可去找医令为天子看病,看看天子是否气血衰弱。”


    陈昭似乎比张让更加生气,她怒气冲冲一甩衣袖,转身就要推门而走。


    “既然你不信我,那我也不必在洛阳长留,我这就回我的青州!”


    陈昭如此信誓旦旦,倒是让原本就将信将疑的张让打消了怀疑。


    “神女请留步,非我不信您,实在是事关重大,我不敢轻下结论啊!”


    张让挡在陈昭面前低声下气:“还请您暂且在洛阳住下,勿要舍弃我。”


    陈昭紧绷着脸,又端着架子让张让哄了好一阵,才勉强答应下来。


    “那我就暂且去你的府上待一些时日。”


    张让有些迟疑:“这让在城中清幽之地已经为神女备下了宅院。”


    他先前没想过让陈昭住在他府上。他的府邸在洛阳最繁华的地段,左邻右舍都是宦官或者朝中官员,他对门住的曹孟德就曾跟随皇甫嵩讨伐黄巾。


    陈昭被认出来的概率不高,但不是没有。


    “我敢以安危担保我的相面断论,难道张常侍还有什么顾虑吗?”陈昭看出了张让的犹豫,咄咄逼人。


    “而且。”陈昭轻轻瞥了张让一眼,耐人寻味补了一句,“常侍日后必定还有能用到昭的地方。”


    陈昭这句话说的太笃定。


    张让思忖片刻,终究觉得陈昭值得他冒一点小小风险,一咬牙应下:“那就请神女谎作我故友后辈,暂居我府上。”


    匆匆安排完之后,张让留下一个小宦官给陈昭引路,他自己则还要回宫去伺候天子。


    “走吧。”陈昭跟在张让身后出门,招呼赵云,“咱们去张常侍府上。”


    前往张让府邸的路上,道路两侧越来越繁华,其中有一段道路经过东市外侧,来往行人格外多。赵云脊梁挺直,一只手紧紧握在腰间剑柄上,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人太多了,他要保护好主公。


    陈昭看到赵云一副警惕拉满的模样,招招手示意赵云过去,赵云驱马靠近马车,微微低头。


    “咱们是来投奔故交的远客,又是有正经过所的良民,进了洛阳也不必担忧再有盗匪拦道打劫,你不必提心吊胆。”


    赵云听到这番话,觉得每一句都对,但是好似每一句都有点古怪。


    在张让府邸安顿好之后,陈昭就带着赵云在张让府中逛了起来。


    “奇怪为何我非要住进张让府邸?”


    陈昭大摇大摆在张让府中闲逛,自来熟的仿佛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


    “子龙,我教你一个道理。当你处在危险中的时候,不要试图找一个略微安稳的地方躲起来,你应该想方设法把能保住你的人与你紧紧绑住。”


    陈昭露出一个带着些许嘲笑的笑容:“张让绝对不会让旁人从他府上抓住反贼。”


    赵云恍然大悟。


    若主公住在别处,一旦身份暴露,张让这等小人定会毫不犹豫撇清关系、舍弃主公。但现在主公住在张让府上,证据确凿,张让为保自身安全,就必须替主公掩护身份。


    倘若主公被怀疑,张让会比主公更着急,毕竟他们大可一走了之逃出洛阳,可张让是宦官,无处可逃。


    跟在主公身边果然能学到很多东西。


    “那接下来咱们该做何事情?”赵云询问。


    陈昭气定神闲:“等张让主动来求我。”


    张让肯定会找个医令去给刘宏诊脉。


    中平五年,汉灵帝组建西园新军,曹操担任校尉之一,那时三十二岁的刘宏已经病重到起不来身,不到一年之后就一命呜呼。


    而现在,陈昭抬手接住洋洋洒洒落下的雪花,眺望远处,再有两个月就是中平三年。


    何况,就算现在刘宏还没得病,可阴虚阳虚肾虚脾虚总会有一个,病这东西就怕计较,尤其是张让这个年纪的人,丁点小病都能被他脑补成大病。


    若是张让不放心自己去查医书更妙了,一查就会发现所有小病的尽头都是绝症。


    “陛下。”


    张让小心翼翼走到刘宏身侧,抬手晃了晃他。


    刘宏昨日和数个美人大被同眠,美人已经被送回后宫,刘宏还躺在床上睡觉。


    “已经巳时了,陛下可要用膳?”张让跪在床边,轻声道。


    刘宏揉眼不耐烦:“不吃了,朕再睡会。”


    “奴寻到了一位名医,善用阳方,能让陛下更加龙精虎猛。”


    张让轻柔哄着刘宏。


    刘宏睁开眼睛,十分感兴趣:“哦?”


    “请陛下允许他来诊脉。”张让面不改色,一道身影隔着纱帘跪在床外。


    这不是张让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只是先前都是张让寻找丹药和药方直接献到刘宏面前,这还是张让第一次找人特意来给他诊脉。


    刘宏不疑有他,打着哈欠就把手伸出床外,任凭跪着的医令把脉。


    “还有一事,何大将军正在殿外等候,想与您议事。”


    “不见不见。”刘宏面上略过一丝厌烦,“你让他退下,你也退下,莫要扰朕安寝。”


    张让噤声,带着医令离开寝殿。


    离开寝殿后,张让随意打发了一个小黄门去通知何进,自己则带着医令走到无人的侧殿。


    “陛下龙体如何?”张让开门见山。


    医令瑟瑟发抖,扑通一声跪下:“陛下、陛下龙体大致康健”


    “我要听实话。”张让自己就擅长应付皇帝,他太清楚这些人嘴里能有几句实话了。


    张让威胁:“别想着应付我,你一家老小的小命可都在我手里。”


    医令颤抖道:“陛下气血不顺、阴虚火旺,且陛下似乎先天就不健壮,从脉象上看,陛下元气似乎不足。”


    看到张让面色阴沉,医令连忙找补:“若是以名贵药材滋补”


    “如何?”张让追问。


    医令抖的像个小鸡仔:“或许能多活一年半载也不一定。”


    天子脉象就是短寿的脉象,换了谁也救不回来。若是早早戒欲养生,说不准还能多活几年,可从天子的脉象来看,天子必定是日日笙歌、纵欲过度。


    神仙来治也治不好。


    张让方寸大乱,已经没有心思再听医令细说了。


    他太清楚这些大夫是什么人了,这些大夫说能治好的病不一定能治好,但是说治不好的病一定治不好!


    他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要死了。


    朝堂上的臣子有两朝老臣、三朝老臣,可宫中的宦官却从来没有过什么两朝宦官。


    张让不算聪明人,可他也清楚自己能爬到现在的位置全靠刘宏的扶持和恩宠。


    刘宏一死,那些恨他恨的牙痒痒的士人一定会杀了他。


    该怎么办?他不能死,他好不容易才爬到这个位置,他家里还藏着他搜刮的比小山还高的钱财,他老家河内还有数千亩田宅他不能死。


    张让下意识想找其他同属于十常侍的宦官商量此事,又在脚即将踏出殿门的瞬间匆匆刹住。


    不能让旁人知道,他这个消息来路不正。何况那几个人都是脑子还不如他好使的蠢货,和他们商量没用。


    张让混乱的头脑猛然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冷静了下来。


    他想活着就必须和下一任天子打好关系,现下要紧之事是知道哪个皇子才是下一任天子。


    神女!


    张让找了个小黄门替他顶班,匆匆离开皇宫,直奔宫外的府邸。


    “还请神女救我一命!”


    张让泪水涟涟拜倒在陈昭身前,他已经是彻底信服了陈昭。


    动作还挺快,陈昭还以为张让还得再磨蹭几天多确定几遍最后走投无路才会来找她。


    不过张让本就不是能看淡生死的性格,对自己的性命越重视,遇到性命攸关之事就越容易慌乱。


    秦皇汉武到了老年时期尚且寻仙问道求长生。


    世上有几人能看淡生死呢?


    张让慌乱,陈昭反而更加镇静,心躁则乱,张让慌乱失去理智了,才更容易被她操纵。


    “张常侍来求我,是想知道大汉的下一任天子是谁吧。”陈昭一语道破张让的目的。


    他还没有开口,陈昭就能知道他的来意,张让更觉陈昭之能鬼神莫测。


    “还请神女给我指一条明路。”张让直接抱住陈昭小腿,哭得可怜极了。


    至于他一个高官抱着小女郎的腿哭丢脸?脸面这东西他一个宦官又不需要,他也经常抱着刘宏腿哭。


    陈昭猛然被抱住小腿,浑身一激灵:“常侍冷静!”


    “昭没说不帮常侍!”陈昭忍了忍,终于在看到张让脸上鼻涕的时候立刻答应了下来。


    她本来打算高深莫测几天,让张让急一急来着!


    事实证明有的计策虽然简单粗暴又恶心,但是的确有用。


    张让目的达成,立刻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焦急:“请神女快些告诉我谁是下一任天子。”


    “此事急不得。”


    陈昭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有力论证:“公可知许负为薄姬相面之事?”


    宦官要在宫中伺候帝王,东汉又迷信图谶,作为汉宫第一大宦官的张让自然知晓这些皇室天命。


    “许负曾为薄太后相面,言薄太后相貌大贵,将来必生天子,后薄太后生下文皇帝。”张让老实道。


    陈昭平静说:“听闻陛下有两个儿子,若是想知道谁是未来天子,那我就要为他们母亲相面。”


    “这。”张让犹豫,“皇子协的生母已死,皇子辩的生母是何皇后,倒是就是宫中。只是我和何皇后一向不睦,恐怕无法请她出宫。”


    “只为两位皇子相面不行吗?”张让不甘心追问。


    他倒是能有办法把两个皇子找借口带出宫,借口礼佛求道,亦或者借口带去南宫祈福都行。天子和小孩好糊弄,何皇后可不好糊弄。


    “何必将何皇后请出宫呢。”陈昭微笑,“我可以入宫去为何皇后相面,只要远远看一眼我就能看出她的面相。”


    “她若面相极贵,便是天子之母,若面相早亡,则皇子协就是下一任天子。”


    论罪孽,莫大于造反;论功劳,莫大于从龙。


    这一任天子不会承认她是汉室忠臣,那就换一任天子。


    “那就依神女所言。”张让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只是远远为皇后相面,把一个女郎带入宫中这样的小事对他这种大宦官而言不算难事。


    “那我这就去安排!”张让一心想着知道下一任天子是谁之后去讨好下一任天子好保住自己的小命和富贵。


    他恨不得现在就把陈昭带入宫。


    “不急。”陈昭开口拒绝,“年后再说此事。”


    “这是为何?”张让焦急。


    神女不急他这个太监急啊!


    当然是为了磨磨你的性子,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你就不珍惜了。


    陈昭端起茶盏,气定神闲:“我要先沐浴焚香七七四十九日才能保证相面正确。”


    张让一听也只能长吁短叹,他不懂神鬼之术,可也知道祭祀之事步骤繁多,以此类推,相面乃是泄露天机之事,琐碎一些也难免。


    “还有一事。”陈昭扯扯嘴角,“这四十九日之中,为了感动天神,常侍需以私金暗中救济洛阳贫民一千九百人。”


    这老货府上的楼阁修的比宫墙都高,家中黄犬整日生肉管饱,狗吃的比她在青州吃的都好,不顺便宰他一笔实在不甘心。


    尽管心疼钱财,可和自己性命前途比起来都是小事,张让连思考都没思考就一口应下。


    神女与洛阳城中的那些市井刁民素昧平生,毫无瓜葛。在张让看来,这只是上天考验他的诚心,故而对陈昭吩咐他施舍那些刁民一事未曾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关于汉灵帝刘宏的昏庸


    灵帝每于夜中与诸美人饮宴,酒酣,使美人裸身歌舞,以为乐。又于后宫起市肆,使诸采女贩卖,更相盗窃争斗。灵帝著商贾服,从之饮宴为乐。又于西园卖官鬻爵,自关内侯、虎贲、羽林,入钱各有差。私令左右卖公卿,公千万,卿五百万。《后汉书集解》


    第37章第 37 章:天子者刘辩


    雪后初晴,层层积雪凝聚光华,与朝阳交相辉映。街边两侧树木裹银装,空荡荡的枝头垂着冰棱。


    陈昭从张让府邸中的仆人口中得知张让府邸附近有一片梅园,便打算也附庸风雅一回,出门去看梅花雪景。


    陈昭一脚踩在雪地上,鞋履陷入雪中半寸,发出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她看着不远处依然一副少年老成模样的赵云,玩心大起。


    她弯腰搂过一大把雪,捏成一个拳头大的雪球,颠了颠,确保这个雪球砸到人身上会立刻炸开。


    “子龙!”


    赵云听到呼唤立刻抬头看向自家主公,一团雪球扑面而来,对危险的敏捷让他下意识侧身躲开雪球。


    “哎呦!”


    雪球砸中了别人。


    陈昭尴尬跑过来向倒霉蛋道歉:“我方才和好友嬉戏一时不察砸到了你,请君见谅。”


    “无碍,操身体还算康健,撑的住这小小雪团。”来人爽朗一笑,抬手拍拍肩膀上残存的碎雪。


    被陈昭砸中的倒霉蛋是个男子,细眼长髯,眼睛虽不大却炯炯有神,个子不高,比陈昭还矮几寸。


    陈昭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她身高现在七尺露头,此人身高应当在七尺左右。


    东汉时候一尺约合二十三厘米,这人身高一米六。


    可她还在窜个,此人年纪可不小了加上方才那个自称。


    陈昭轻轻挑眉,眼中带上了玩味。


    她扔的那团雪球玩笑的意思居多,普通百姓躲不过也就罢了,习武之人躲不过就不对劲了。


    曹操那么多次在战场上死里逃生,没道理躲得过箭矢却躲不过雪团。


    “在下姓曹字孟德,沛国谯郡人,如今在朝中担任议郎官职,不知女郎是何处人士?”


    曹操拱手率先自言名姓。


    曹操府邸与张让府邸隔街相对,这宅子是祖上所留。曹操祖父曹腾是汉桓帝时期的大宦官,宦官府邸大多都修在邻近位置。


    这几日曹操已经不是第一次撞见陈昭在张让府中进出了,他细心观察了两日,发现这个女郎居然住在张让府上。


    只是男女有别,曹操也不好贸然接近一个年轻女郎,直到今日才找到机会搭话。


    陈昭自上而下打量曹操,细碎的雪花落在曹操身上,他脸上带着亲近和一点不仔细找便很容易忽略的警惕,


    现在的曹操似乎和其他官宦子弟没什么不同,都是仰仗先人荣光,在朝廷中担任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


    “颍川陈熙宁。”陈昭浅浅一笑。


    “原来是颍川陈氏的女公子。”曹操不动声色,“操亦有好友出自颍川陈氏,敢问令尊姓甚名谁,操或许与令尊亦有所往来。”


    曹操脑中思索,颍川陈氏向来与宦官为敌,为何会有族中女子在张让府上居住


    “你就是曹孟德?”陈昭惊讶捂住嘴巴,“家中长辈曾对我提起过曹公,说你文武双全,是世间难得的英雄人物。”


    “我尤其喜爱你的诗,天地间,人为贵。立君牧民,为之执则”


    曹操听到陈昭念他所作的《度关山》,颇为诧异。


    “女公子竟知晓操所作之诗?”


    不仅知晓,我还背过好几首,东临碣石以观沧海、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陈昭面带笑容,顺口就和曹操谈论起了诗词。


    二人越聊越投机,曹操几乎要抚掌感慨:世上竟有知己如此懂操。


    就在此时,一道爽朗笑声从远处传来:“阿瞒,我寻你半天了!”


    陈昭打住,看了一眼来人方向,微笑和曹操告别。


    来人终于走到曹操身边,看着陈昭悠然离去的身影打趣:“阿瞒原来是与佳人有约,倒是我唐突了你们。”


    “本初不可妄言。”曹操对袁绍解释,“此女居于张让府上,操不过是想打探清楚她与张让到底是何关系。”


    袁绍不关心谁住在张让府上,十常侍是人,有亲故也正常,何况还有数不清的人走他们的门路买官,若是张让府上来往之人他都要一一关注,那早就被累死了。


    他随口一问:“想必阿瞒已经从那女子口中问出些东西了。”


    “这”


    曹操猛然回过头才发现他和陈昭聊了半天居然什么都没问出来,反倒是他被陈昭引进了沟里。


    “那你们刚才热火聊天都聊了什么?”袁绍大笑揶揄。


    曹操老脸一红:“诗赋”


    “阿瞒好文章,我懂。”袁绍了然,他自小和曹操就是好友,自然也知道曹操对文章诗赋独有情钟。


    曹操皱着眉毛不争辩,心里却觉得不对劲。


    寻常闺中女子,哪能看穿他的套话,甚至还反过来引着他岔开话题呢?


    只是他怀疑也无用,张让在朝中势力一手遮天,不是此时的他能开罪起的。


    “阿瞒可知司马直上书陈事,以死相谏之事?”袁绍话题一转,立刻把曹操的注意力引走了。


    曹操大惊:“司马直死了?”


    今岁南宫云台殿失火,陛下为修缮宫殿敛天下田亩税十钱,钜鹿郡太守司马直素来清廉,不愿意为钱财剥削百姓,此前多次上书陈事,只是最终还是被逼着往洛阳来了。


    “回你府上细说。”


    袁绍一马当先往曹府方向走,曹操紧随其后。


    “晦气。”


    临近曹府时,袁绍远远瞧见正朝这边走来的张让,眼中闪过一丝嫌恶,下意识地低声啐了一口。旋即,他双脚像是钉在了地上,脊背挺得笔直,就这么直接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 。


    曹操则垂目收敛情绪,脚下微动缓缓移至一侧。


    从宫中回府的张让看到袁绍也没有好脸色,轻蔑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入府。


    袁家权势滔天,袁隗更是货真价实的三公。他这个三公是真有权势,而非花钱买来。张让虽说不畏惧袁家,可也犯不着因为一个晚辈就与袁家翻脸。


    袁绍和曹操进入府中后,袁绍对曹操抱怨:“张让国贼也,欺下瞒上,祸乱朝纲,满朝公卿竟无一人能斗过他。”


    “天子只信宦官,朝廷诸公皆无计可施,只能韬光养晦以待日后。”曹操面色坦然。


    “人人都韬光养晦,那这天下何时才能好?”袁绍朗声道,“旁人做不成的事,你我未必做不成。”


    曹操呼出一口温热的气,拍拍袁绍胳膊:“本初所言甚是,旁人不敢,咱们敢!该劝说陛下于京中设立新军,你我若能有兵”


    张让府中。


    “真是晦气,今日又遇上了袁家那个小崽子。”张让向陈昭抱怨。


    这段时日,张让对陈昭越发深信不疑,每日都要看到陈昭才能安心,陈昭在通过他的嘴得知朝堂上大小事情的同时,也不得不听张让喋喋不休的抱怨。


    琐碎但是有用。陈昭能够感受到张让对她一日胜过一日的顺从,宦官总是下意识围绕帝王行事,他们没有子嗣,没有功绩,性命和富贵由帝王操纵。


    宦官像是菟丝子,必须紧紧攀附帝王这棵大树。


    可张让知道现在他依附的这棵大树就要死了,所以他必须找到下一棵能让他攀附的大树,于是在他看来全知全能的陈昭就渐渐成了那棵可以攀附的 “大树”。


    她越强势可靠,张让就越顺从。


    陈昭问:“你只遇到了袁绍?”


    “还有曹操,不过他挺识趣,他是宦官之后,算半个咱们自己人。”张让撇撇嘴。


    是宦官之后,宦官不讨厌他,还能和袁绍这样四世三公的顶尖门阀公子是好友,士人不讨厌他,和大将军何进关系也不错,还能沾染点兵权。


    不愧是魏武。


    可惜曹操野心太大,不会甘为人下,要不然陈昭还挺愿意试试能不能招揽他。


    这样的乱世之枭雄还是留给袁绍吧。


    不过顺着曹操,陈昭又想起了另外一人,她心思一动:“你可知蔡邕此人?”


    “知道,陛下颇为欣赏此人才华,就是那个老家伙为人痴呆,总得罪人。”


    张让思忖:“他得罪过王甫之弟。”


    王甫也是十常侍之一。


    陈昭慢吞吞瞥了张让一眼:“我和蔡公之女乃是好友。”


    虽然现在蔡文姬还不认识她,但是很快就能认识了。


    来洛阳一趟空着手回去,陈昭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张让闻弦歌而知雅意:“我找个借口把他调入洛阳?”


    “做的隐蔽些。”陈昭默许。


    估计张让会用点威逼利诱的手段,但是陈昭一点也不心虚,反正比日后被董卓重用,最终落得个死在狱中,女儿也流落关外的下场要好。


    日行一善,她又造了十四层浮屠。


    雪落又化,眨眼间便到了中平三年。


    长乐宫。


    两个孩童正在殿内厚毯上嬉戏,炭炉内点着软炭。


    当今天子的生母董太后端坐在高堂上,皇后何氏则坐在她的下首。


    “哀家听闻,辩儿如今连《论语》都没读完。皇后,你生了个驽钝的儿子啊。”董太后不客气训斥。


    何皇后努力挤出笑容:“辩儿还小”


    “我的协儿比刘辩还小数岁,已经开始读书了。”董太后冷笑。


    转脸对着正和刘辩打闹的刘协又露出了慈祥笑容:“协儿,到祖母这里来。”


    刘协腾腾跑到董太后身边,乖巧靠着董太后:“皇祖母。”


    “告诉祖母,你现在读什么书?”


    “太傅教孙儿读《孝经》。”


    董太后对何皇后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我的协儿到今日刘辩这么大的时候,应当都要开始读《春秋》了。”


    何皇后沉着脸。


    当今帝王刘宏有两个儿子,她生的皇子刘辩,还有养在董太后手中的皇子刘协。


    东汉的皇帝命不长几乎已经成了天下人默认的事。


    董太后想在刘宏去世之后依然能依靠太皇太后的名分拥有现在的权力,何皇后想当太后。两个女人手里又各自拥有一个皇子,你死我活就是她们默认的结局。


    谁都想当活下来的那个赢家。


    不多会,何皇后气冲冲起身,带着刘辩离开了长乐宫。


    皇后的权势到底要被太后压一头。


    “老妇”何皇后恶狠狠低声咒骂,穿过在宫道,大步流星走向自己的长秋宫。


    正好经过一处高阁。


    忽然,她像是感受到什么一样抬头往上看,何皇后似乎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眸,可再仔细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只有半片飞扬的衣角。


    陈昭走下高阁,从容不迫登上张让派人给她准备的马车在宫中,十常侍之首的张让势力已经大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接下来就是两头骗了。


    陈昭靠在车壁上,带着薄茧的手指一下下轻敲膝盖。


    在掀开车帘的瞬间,陈昭的表情瞬间从平静变成了忧心忡忡。


    让焦急迎上来的张让心中一颤。


    走入屋内,确定四处无人,陈昭长长叹了一口气。


    “何皇后是天子之母。”


    张让眼前一黑,腿软的几乎站不住。


    何皇后的兄长何进是大将军,背后是士人,他是宦官,是董太后一党啊!


    完了,新帝登基之后一定任由百官诛杀他。


    张让脸色煞白,喃喃问:“相面万一出错”


    “刘辩必定是大汉下一个天子。”陈昭冷漠放上了压死张让的最后一根稻草,“若我所言是虚,就让我不得好死。”


    反正她这个计策要是不成,最后十有八九也会不得好死。


    “再说了,我骗你干什么,你倒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张让瘫倒在地,双目呆滞:“完了。”


    他又猛地抬头看向陈昭,膝行匍伏至陈昭身前,痛哭流涕:“请神女一定要救我一命啊!”


    这次陈昭忍住了把他踹开的冲动,努力不去看自己可怜的衣角。


    半响,陈昭才弯腰扣住张让的下巴,强迫他双目直视自己,轻柔道:“我会想办法救你。”


    张让小声抽泣,终于渐渐止住了哭声。


    “你想投靠何皇后,但是没有门路?”


    这是陈昭从这段时间张让每日的抱怨中提取到的东西。东汉的宦官和士人斗的你死我活,只存在一方彻底压倒另一方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和谐相处。


    尤其是张让,朝野内外出了名的擅长迫害忠良,这些年死在他手上的士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士人不可能放过他。


    张让点头,一向尖锐的声音都因为哭泣带上了沙哑:“先前因为太后和陛下,更偏向皇子协,为了迎合圣意我给何大将军找过不少麻烦。”


    “你身为宦官,只要皇帝有意庇护,就没人能取你性命。刘辩年纪尚小,心智也未成熟,他登基之后,必定是何太后垂帘听政。只要何太后保你,便没人能杀你。”


    陈昭循循善诱,“可你必须给何皇后足够大的利益,才能让她顶住兄长和士人的压力保你。”


    张让听到陈昭的话飞快点头。


    他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何皇后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保他!


    “把我引荐给何皇后吧,我为你们搭桥牵线。”陈昭抽出手帕,替张让擦拭泪迹。


    “不要哭,莫害怕,还有我呢”


    在她的计策中,何皇后才是主角。


    至于张让,只是配角和她拉拢何皇后的筹码。


    《度关山》曹操


    天地间,人为贵。立君牧民,为之轨则。车辙马迹,经纬四极。黜陟幽明,黎庶繁息。於铄贤圣,总统邦域。封建五爵,井田刑狱,有燔丹书,无普赦赎。皋陶甫侯,何有失职。嗟哉后世,改制易律。劳民为君,役赋其力。舜漆食器,畔者十国,不及唐尧,采椽不斫。世叹伯夷,欲以厉俗。侈恶之大,俭为共德。许由推让,岂有讼曲。兼爱尚同,疏者为戚。


    是曹操早年的作品。


    让、忠等说帝令敛天下田亩税十钱,以修宫室时,钜鹿太守河内司马直新除,以有清名,减责三百万。直被诏,帐然曰:“为民父母,而反割剥百姓,以称时求,吾不忍也。”辞疾,不听,行至孟津,上书极陈当世之失,古今祸败之戒,即吞药自杀。


    《后汉书》


    第38章第 38 章:蔡文姬


    洛阳有南北二宫。南宫始建于周朝,是周公所建;北宫是秦时所建,汉明帝时期重修。


    时移势迁,如今南宫只做祭祀之用,北宫才是帝王和后妃平日所居之地。


    汉朝崇尚道教,先帝汉桓帝刘志就格外崇尚道教,在宫中设立黄老祠,亲自祭祀老子。何皇后也信道教,她年轻时曾有相士为她批命,说她日后贵不可言。


    只是当时没人把这句批命当真。


    一个屠户之女,再贵还能贵到哪去?


    没人能想到一个屠户之女竟真成为这大汉朝的皇后。


    何皇后头戴步摇,白珠如桂枝缠绕,以翡翠为羽,白珠、翡翠华云环绕,走动间晃动生姿。身着绀色上衣皂色下裳,宽袖轻摆。


    翡翠、白珠、黄金镊相互映衬,珍珠耳珰在鬓边轻晃,衬得她面容越发美艳。


    “张让那厮请本宫来此处见他?”何皇后挑剔看着面前的道观,倨傲询问身侧宫婢。


    这是先帝在南宫所设的道观,早年陛下还经常来此参拜,可自从几年前贼道张角举旗造反,陛下就再没来过。


    只有那个老妇和依附她的那几个宦官偶尔会过来。


    “正是此处。”小黄门谦卑弯着腰。


    何皇后扬扬下巴:“你退下吧。”


    再过些时日,她要带领朝廷中的命妇举行亲蚕礼,何皇后这几日就住在南宫。


    昨日张让忽然遮遮掩掩派人给她递信,请她至此处一叙。她倒要看看张让搞什么名堂。


    道观中清幽,何皇后的脚步声格外明显,她踏入正殿,扫视一圈,目光钉在一处。


    殿中,老子神像前摆放着一个蒲团,上面盘膝坐着一位年纪尚轻的女道士。


    张让并不在此处。


    “你是何人?”何皇后身旁的婢女开口质问,“见到大汉皇后,为何不过来见礼?”


    陈昭缓缓睁开眼睛,双目落在面前摊开的竹简上,头都未抬一下。


    “要下雪了,道路湿滑,殿下还是趁着雪落之前回去吧。”


    何皇后下意识转头穿过大敞的殿门看向远处的天空。


    天色不算晴,可这几日都是这个天色,风大,无雪。


    她忽得妩媚一笑,命令身旁的婢女:“你出去看着,下雪就立刻告诉本宫。”


    婢女领命退下,何皇后摇曳裙摆走到蒲团前面,自上而下俯视陈昭。她的相貌极其艳丽,柳眉横竖,更添三分狠辣之态。


    “装神弄鬼,若是一会没下雪”


    话没有说全威胁意味已经十足。


    “张让人呢?他想让本宫见你,为何?”何皇后直截了当。


    陈昭淡淡道:“我略通相面之术。”


    “那老狗让你给皇子相面?”何皇后表情一沉,质问道。


    是了,是张让请她来此的,张让必定和此人关系匪浅,此人也一定见过她的辩儿和刘协。


    陈昭轻飘飘道:“殿下心中已有答案,何必再多问一句呢?”


    “你相出了什么?”何皇后表情变幻莫测,不止该不该相信面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女道。


    陈昭但笑不语,端起身侧的茶盏,温热的茶水从微微倾斜的茶盏中倾泻而出,如一道无色的水流,瞬间在地面聚拢起水洼。


    “下雪了!”


    婢女仰头看着细碎落下的雪花,满脸不敢置信,雪花纷纷攘攘从空中飘落,落在她的脸上,瞬间被热气融化。


    她惊惧提着裙子跑回殿内,气喘吁吁:“殿下,外面下雪了。”


    何皇后猛地回头,最后一滴茶水像断线的珠子砸在地上,陈昭笑着对她扬起手中的茶盏。


    空空如也。


    仿佛陈昭早就算好了雪落下她正好能腾出杯子。


    “雪水煮茶清雅无比,殿下可愿留在我这里喝一碗茶?”


    陈昭低头装模作样掐指一算:“再有一刻,雪就停了。”


    “昭好不容易才向雪师讨来一刻的雪,雪落在地上就便沾染了尘埃,成了不净之水,就不可再喝了。”


    陈昭捧着茶盏走到殿外,将茶盏放在殿外木案上,丝毫不在乎还在殿内的何皇后。


    婢女抬眸望向陈昭,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敬畏。


    纷纷扬扬的雪花簌簌而下,这场纷纷白雪竟只是眼前这位神女向天神借来煮茶的水。


    这是何等的神仙人物。


    何皇后脸色一沉,赶走了婢女。


    殿内只剩下陈昭、何皇后,还有高台上冰冷的老子神像。


    “你是何人?张让请你看谁是未来的天子对不对?究竟谁是未来的天子?”何皇后急促询问。


    何皇后思绪飞快转动,她匆忙梳理自己已经知道的东西。


    她到这来是受张让邀请,张让想让她见到这位相士。若是下一任帝王是刘协,张让和董太后一向友好,他只会更加嚣张,根本不会搭理她,那就是


    “我告诉张让,下一任天子是刘辩。”陈昭不再卖关子。


    何皇后大喜,下一刻被陈昭落在她身上的怜悯眼神从兴奋中拉了出来。


    “可我要告诉殿下,刘协有天子之相。”


    “你说什么?”何皇后大怒,“你方才还说是我的辩儿为天子!”


    陈昭平静道:“那是我告诉张让的话,我告知殿下的结果是,刘协日后会是大汉天子。”


    “那你为何要告诉张让我的辩儿是下一任天子?”何皇后试图理清楚面前这个相士的话。


    刘协是董太后一手养大,十常侍一向依附董太后,若是张让知道刘协是下一任大汉天子,张让只会兴高采烈。


    这几日她可没听说张让遇到什么喜事。


    “因为我需要张让为殿下引荐我。”陈昭低声道,“他要是不害怕,我又哪来的机会能见到您呢?”


    陈昭走到何皇后身前,利落拱手:“在下陈昭,昭明军渠帅,大贤良师张角弟子。”


    “你是张角的弟子!”何皇后面色大变,凛然,“尔反贼也,安敢在本宫面前嚣张?”


    “正是因为我和刘宏有灭门之仇,所以我不愿意让他看好的儿子顺利继位,才找上了殿下啊。”


    陈昭轻轻一笑,“日后大汉的天子是刘协,就算大汉的疆域上有再多的反贼,又和您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实实在在的诛心之言。


    这话就相当于直接指着何皇后骂:你丈夫的遗产都没留给你生的儿子,你根本没资格管我是不是贼。”


    “你!”何皇后怒不可遏。


    “不可能,你只是在装神弄鬼!我的兄长是大将军,我的背后有满朝文武,刘协凭什么和我的辩儿争?”


    何皇后嘴上镇定,可她心中却已经有了怀疑。


    “是啊,您的儿子背后有外戚支持,有百官支持,有您这个皇后生母,还是天子的长子。既占据嫡长,又是众望所归,那为何天子还不立他为太子?”


    陈昭撕开何皇后不堪一击的伪装,步步紧逼,挑明了何皇后最怕的事情。


    当一件事情理所应当该发生的时候却没有发生,本身就足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殿下既然有疑惑,那就该亲自去验证。”


    陈昭盯着何皇后慌张的眼睛,说:“你去让你兄长上奏天子请立太子。”


    “本宫自然会去验证。”


    何皇后强壮镇定,在陈昭面前丝毫不漏怯,她高傲扬起下巴,深深看了陈昭一眼,转身离开了道观。


    留下一句话。


    “本宫还会来找你。”


    陈昭随手把碗里已经融化的雪水倒掉,高声道:“昭恭待殿下。”


    风雪已经停了。


    陈昭换下道袍,大摇大摆乘坐张让的马车离开了南宫。


    下一次再见,就不是她费尽心思找何皇后了,该是何皇后费尽心思打听她的消息了。


    “神女,今日之行可还顺利?”


    张让等在府上,看到马车之后立刻眼巴巴贴了上来。


    “等着何皇后来找你吧。”陈昭懒洋洋从马车上跳下来。


    “她还不知道谁是下一任大汉天子,你别说漏了嘴。”


    张让立刻做了个穿针引线缝住嘴巴的动作。


    事关自己小命,张让嘴绝对严的不能再严。


    “蔡邕已经入京了,我给他安排了一个郎中的官职,还派人向他透露是您救了他。”张让讨好冲着陈昭谄媚。


    他这几日私下翻阅了不少医书,发现陛下如今的情况着实不妙,身上可能患有许多个绝症。


    还有医书记载,有不少体虚之人会死在美人肚皮上,这叫做脱阳色厥。


    旁的不清楚,可陛下有多好色,张让这个贴身宦官可太清楚了。


    那昏君作裸游馆千间,选玉色轻体的美人执篙楫摇荡于渠中,天天抱着美人不撒手张让对着医书,怎么看都觉得刘宏随时会猝死。


    陛下纵欲早亡,可他一个宦官又不纵欲,肯定能活很久。


    还是得抱紧神女大腿,早找下家。


    “那昭就多谢张常侍了。”陈昭笑吟吟道,虽说嘴上说多谢,实则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话里话外都是理所应当。


    张让可太习惯这个态度了。


    对他恭敬的人都有求于他,他就可以随意欺辱敲诈;对他不客气的人地位比他高,他必须用心伺候。


    张让眼珠一转:“不如让再悄悄安排几个官员为难蔡邕,到时候神女再挺身而出为他做主,到时候他受您的恩惠更大”


    汉灵帝刘宏就有个爱好,在宫中设立集市,命令宦官和宫女装成商贩和行人,他自己也装作商贾在集市上卖货。


    这些事情都是张让一手操办,熟能生巧,张让对写剧本这事也颇有心得。


    陈昭唾弃:“呸,无耻。”


    这跟逼人上梁山有什么区别?她是个有道德的好反贼不过这个主意倒是可以记下来。


    张让委委屈屈敢怒不敢言。


    “蔡公,门外有一女自称颍川陈熙宁,说是女公子好友,特来上门拜见。”


    蔡邕觉得自己这段时日的经历十分神奇,忽然有一日那曾经欺压过他的五原太守亲自登门向他道歉,而后他就被糊里糊涂调回了洛阳,还担任了一个虽然品阶不高但是十分清贵的官职。


    蔡邕也曾打听过是谁帮助了他,最后他如今的上官隐蔽透漏给他一个名字。


    颍川陈氏的一位女公子,陈熙宁。


    “是恩人来了,快请进来!”蔡邕起身准备迎接恩人,又转头吩咐婢女,“快让文姬出来。”


    原来这位恩人是他女儿的好友,只是先前怎么他不知道文姬还有这么一位有权势的好友呢


    蔡琰,字文姬,又字昭姬(为避讳司马昭的名字所以改为文姬),因为知名度问题,所以本文还是默认她字文姬


    帝著商估服,饮宴为乐。又于西园弄狗,著进贤冠,带绶。又驾四驴,帝躬自操辔,驱驰周旋,京师转相放效。《后汉书灵帝纪》


    又作裸游馆千间,采绿苔而被阶,引渠水以绕砌,周流澄澈,乘舟以游漾,使宫人乘之,选玉色轻体者以执篙楫,摇荡于渠中。其水清澄,以盛暑之时,使舟覆没,视宫人玉色。又奏《招商》之歌,以来凉气也。《后汉书张让传》


    而且根据没有准确证据的史料,宫女穿开裆裤也是汉灵帝搞出来的东西,这家伙真的太昏庸了


    第39章第 39 章:一起来谋反吧


    “我之好友?”


    听到婢女之话,蔡琰诧异,她在洛阳有好友吗?


    揣着疑惑,蔡琰整理好衣裙匆匆走向正堂,一入厅门就看到自家老父对面坐着一个略比她小些的女郎。


    蔡邕看到女儿前来,露出了解脱之色,连忙呼唤:“文姬你看是谁来了?快带着熙宁去后园赏花,为父就不叨扰你们小女儿相聚了。”


    倒不是陈昭为人不好相处,实际上蔡邕觉得陈昭年纪虽小见识却十分广博,与他谈论起文章也头头是道。


    只是蔡邕一想到陈昭是他女儿的好友就觉得尴尬,哪有父亲陪着女儿闺中密友聊天的礼节呢。


    硬着头皮聊了一阵,终于等到了自家女儿,蔡邕立刻松了一口气,忙不迭把陈昭和自家女儿推了出去。


    被亲爹推出来、和完全没见过的“闺中密友”面面相觑的蔡琰:“”


    “文姬,好久不见!”陈昭自来熟拉起蔡琰的手,领着她往后院走。


    低头看了一眼被陈昭攥住的手,更加怀疑起自己记忆的蔡琰目露迷茫。


    难道她真有这么一位好友,只是把人家给忘了?


    “你不记得了?我们没见过呀?”陈昭笑吟吟道。


    蔡琰脸上愧疚的表情猛然一顿,她缓缓侧头,怀疑起了自己耳朵。


    她刚才听到的是“我们先前见过”还是“我们没看过”?


    陈昭扑哧一笑,“我和文姬神交已久,或许曾在梦中见过可若是不论梦中,你我的确是初次相见。”


    陈昭后退一步,饶有模样拱拱手:“陈氏熙宁,这厢有礼了”


    俏皮模样逗得蔡琰温柔一笑,款款拱手:“蔡氏文姬,亦有礼了。”


    真好听,说话都细声细语的。


    陈昭一见到蔡文姬就知道这个贤才她一定要搞到手。


    这么温柔,压榨起来一定也很省心。


    陈昭努力寻找共同话题:“我听说文姬精通音律,其实我对音律也略有了解。”


    “是吗,不知熙宁擅长什么乐器?”蔡琰眉眼弯弯,面上满是欣喜。


    初来洛阳,她也没什么好友,能遇到一个知己实在是乐事。


    陈昭自信满满道:“我擅笛!”


    半个时辰后。


    薄雪未化,蔡文姬的闺房之中,只开一角木窗,先是一阵悠扬动听的琴声,随后是一阵古怪的笛声。


    来往婢女仆人路过纷纷快步离开。


    蔡琰努力压抑住想要捂住耳朵的冲动,听着耳边呕哑噪杂难为听的笛声,生无可恋。


    陈昭自信满满吹完了一曲,确定自己完全是按照曾看过的曲谱吹奏,自信满满看向蔡文姬:“文姬觉得如何?”


    蔡文姬嘴唇动了动,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别有趣味。”


    她听说有的人生来五音不全,分辨不出音乐好坏,或许熙宁就是这种人。熙宁是她新交的好友,她要维护好熙宁的颜面。


    “那我再为文姬吹一曲!”陈昭跃跃欲试。


    蔡文姬连忙阻止陈昭:“先前在前厅,我似乎听到熙宁正和家父谈论小赋,我对小赋亦有涉猎,熙宁可愿与我一同品鉴小赋?”


    陈昭爽快应下。


    好在蔡文姬发现自家好友虽说在音律上一窍不通,可在文学上却能说的头头是道,有些见解甚至甚至会让她有恍然大悟之感


    大将军何进府上。


    宴饮正酣,觥筹交错。案上摆放着烤得金黄酥脆的鹿肉,众人手持漆杯,浅酌着香醇美酒。


    坐在首位的何进忽然放下酒盏,挥退乐师舞女,而后长叹一声。


    “我此次请诸位来,是有要事相商。”


    “何事惹得将军如此忧愁?”袁绍豪爽举盏,“我等愿意为将军排忧解难。”


    其余几个官员也纷纷应和。


    曹操坐在宴席偏下的桌案,也跟着附和两句,竖起耳朵悄悄把手中酒盏放下。


    他的官职低,家室也不显赫,在宴席上还插不上话。”陛下年过而立却还未立太子,国无储君则不稳,我等理应上书催促陛下早定太子。”何进道。


    何皇后动作很快,和陈昭见面之后第二天就和何进通了气。


    何进今日设宴,目的是为了在后天的朝会上,让群臣向帝王进谏,提议册立太子一事。


    宴上顿时安静了下来,席上各人皆有自己的小心思。


    “陛下的确应当立太子了。”忽有一老臣出声。


    “对,陛下年纪不小了。”


    “皇子辩乃是国之嫡长”


    东汉皇帝的寿命都不长,宦官和外戚交替掌权,如今朝堂上的形式是在天子的支持下宦官压过了外戚。


    士人们都盼望着更换皇帝,好让外戚掌权。在他们看来,外戚多出身于士人群体,算是自己人,而宦官才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曹操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商议该如何逼迫天子立皇子辩为太子,暗中摇头。


    天子就是天子,纵然再昏庸也是天子。天子岂能愿意受人逼迫,这些人谈论的立太子一事,他看是成不了。


    即便心中对此并不看好,曹操也依旧一言不发。


    朝会在每月初一十五举行,称为 “朔望朝会”。天不亮时,百官就已经抵达宫门,在此等候入宫。


    今日大部分官员都带着一股隐秘的兴奋,他们在肩膀交错的时候会默契交换一个眼神。


    有一些边缘化的官员也注意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却摸不着头脑。


    比如被迫连着听了好几天呕哑噪杂笛声的蔡邕,就因为刚回洛阳,还没有进入士人圈子,从而一头雾水。


    怎么短短几日他们就背着自己多了一个好似人人都知道的秘密?


    宫门缓缓打开,朝阳初升,百官按照品阶排作两排,跟随引路的宦官步入宫内。


    刘宏在高座上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官员奏报。


    “臣有一事上谏,国不可无储君,如今天下安定臣请陛下立储,以安天下人之心。”


    刘宏猛然睁开眼睛,心中一道怒火涌出,他抓紧龙椅把手,身体微微前倾,他勉强维持平静,通天冠上成串的珠翠遮掩住了他眼中的愤怒。


    “卿认为,何人当为太子?”


    开口的官员抬起笏板,然后数十道鼓励的视线仿佛给了他勇气,他一字一句道:“皇嫡长子辩,可为太子。”


    片刻之间,百官队列中半数官员纷纷出列,举起笏板:“国不可无储君,请陛下立太子。”


    刘宏掐紧掌心,恐怖的视线在为首出列的大将军何进身上转了一圈。


    刘宏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站在殿中的何进忽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大将军窦武。


    先帝无子,他是先帝的堂侄,并非亲生。桓帝死后,窦太后与大将军窦武商议,将身为解渎亭侯的他迎入洛阳登基为帝 。


    可权势依然被窦太后和窦武为首的外戚把握,刘宏还记得他那几年的屈辱他连自己的生母都不能认,他在洛阳当皇帝,他的亲生母亲在河间做“慎园贵人”。


    直到他后来年纪再大些,联合宦官一起诛杀了大将军窦武,他才是堂堂正正的天子,才能立他的生母作太后。


    可那几年大将军窦武的嚣张已经印在了刘宏心中,这一刻,刘宏看着同样是外戚、同样是大将军、同样有士人支持的何进,眼中冒出了杀意。


    那些人迫不及待的等他死,好让外戚再次掌权!


    “尔等是在诅咒朕死?”刘宏怒气冲冲站起来,斥责。


    “朕告诉你们,立太子是朕的家事,还轮不到你们管!”


    百官皆愣在原地,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刘宏连上到一半的朝会都不管地转身离开。


    刘宏怒气冲冲来到寝殿,抬脚把桌案踹到一边,大骂一通,张让和其余宦官伏低做小哄了许久,刘宏才略微收敛怒气。


    “朕要去见太后。”刘宏沉着脸。


    张让机灵道:“摆驾长乐宫。”


    长乐宫内,董太后正抱着刘协逗弄,看到气喘吁吁的儿子进来,奇怪开口:“谁把我的宏儿惹成这样?”


    刘宏往榻上一坐,迅速把今早朝堂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不可立刘辩为太子啊!”董太后显然也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做天子,她却连皇宫都进不来的那段悲惨时日,当即泪如雨下。


    “今日的何进和昔日的窦武有何区别,都是欺负咱们母子。”说着董太后悲从心起,呜呜哭了起来。


    刘宏一开始只是个贫穷侯,和董太后之间的母子亲情不是寻常天家母子能比。看到母亲流泪,刘宏连忙安慰董太后。


    “朕没答应他们。”


    董太后老泪纵横:“我的儿,若是娘走在你前面也罢了,若是你走在娘前面那些豺狼如何肯放过为娘啊。”


    “刘辩蠢笨,协儿聪慧,我儿要立太子也该立协儿才是。”


    刘宏接过董太后手中的刘协,看着刘协乖巧聪慧的模样,喃喃道:“等协儿再大些朕就想法子立协儿为太子”


    一侧随侍的张让耳尖一动。


    在这瞬间,张让有一丝怀疑日后的帝王当真会是刘辩吗,毕竟陛下的态度摆明了偏向皇子协。


    可这丝怀疑只是转瞬之间,张让想起了神通广大的陈昭,想起了今早那乌压压一群请立太子的士人,又看了眼没几年能活的天子和刚开始读书识字的幼童刘协。


    天子想立皇子协为太子,那也要先能活到皇子协长大才行啊。


    张让心定了定,出了长乐宫之后立刻招了身边忠诚的小黄门耳语几句,小黄门频频点头,一溜烟跑没了影。


    长秋宫中。


    何皇后也已经收到了宫外兄长送过来的消息。


    她面色铁青,手中紧紧攥着密信。


    她的辩儿是嫡长子,又得百官拥护,群臣请立太子,刘宏却在朝堂上大发雷霆。


    就在方才,她刚得到消息,说刘宏去找董太后那个老太婆了。


    “刘宏。”何皇后咬紧牙根。


    不必再去回想陈昭的话,她已经清楚刘宏的心思了。


    此时,一个小黄门匆匆入殿,一路小跑至何皇后跟前,附耳低语几句,等到小黄门离开之后,何皇后站在殿内久久不语,目光直直地落在前方,周身被凝重的寂静包裹。


    她要做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皇后还不够尊贵,比皇后更尊贵的是太后。


    只有虚名的太后也不够尊贵,垂帘听政的太后才是真贵不可言。


    何皇后高高扬起下巴,深吸一口气,耳畔珠翠叮铃作响。


    从屠户之女到大汉皇后,再到大汉太后,她不能输在最后一步。


    就算是天子,也不能挡她的路!


    “把这块玉佩送给张常侍。”何皇后唤来婢女,交给婢女一块虎形玉佩。


    很快,陈昭就收到了她送出去的这块玉佩。


    “走吧。”陈昭把玉佩重新寄回自己腰间,跳上马车对赵云挥手,“我入宫一趟,你在府上等我就行。”


    鱼咬钩了。


    陈昭放心乘着马车入宫,时不时撩开车帘欣赏宫道两边的亭台楼阁。


    上次她进宫匆匆忙忙,都没来及好好看一看这汉宫。


    故作镇定的何皇后看到悠闲的陈昭之后忍不住出言嘲讽:“神女倒是放心,就不害怕侍卫发现你的身份?”


    她在这又急又燥,陈昭这个反贼悠闲的实在刺眼。


    “昭只是被当朝皇后请入宫中的寻常女郎,哪个侍卫会大胆到审查大汉皇后的人呢?”


    陈昭话音带着笑。


    怪异的是,原本焦躁不安的何皇后在看到不慌不忙的陈昭之后还真就平静了下来。


    何皇后睨了陈昭一眼,带着她走入寝殿。


    寝殿也富丽堂皇,寝宫正中央,一张雕花楠木大床摆放在高台之上,床榻四角垂着绣有凤凰图案的绯红色丝绸帷幔,金线勾勒的凤尾在烛光下微微闪烁,处处都摆着金玉,透漏着俗气又富贵姿态。


    就像出身屠户却美艳逼人的何皇后一样。


    “本宫读书不多,也不愿意拐弯抹角。”何皇后冷笑。


    “你把你相出来的东西说一说,你想知道什么也可直接问本宫。”


    陈昭嘴角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刘协当为天子,您将死于董姓之手。”


    董太后也是董,董卓也是董嘛。


    陈昭已经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话打动何皇后,帮她看清局势。


    可听到陈昭之言的何皇后却没有如张让那样慌张,而是露出了“果然如此”的了然。


    她和董太后势同水火,谁的皇子登基,都不会饶过第一方。


    “你找上本宫,应当不是为了看着刘协当上天子吧。”何皇后眼角上挑,笑容妩媚。


    “本宫该做什么才能让刘辩继位?”


    陈昭笑着问:“殿下不问我要什么?”


    何皇后冷哼一声。


    “若刘辩无法登上天子之位,本宫便会一败涂地。无论你提出什么要求,于本宫而言,都比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要好。 ”


    何皇后抬手轻轻划过陈昭脸颊,略微眯起眼睛,语气刻意:“神女,我当上太后才能给你更大的权势。”


    果然能从一个屠户之女爬上皇后位置的女人不会简单。不过陈昭喜欢聪明人。


    陈昭一把拉住何皇后的手,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不到一尺,她直视何皇后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说:


    “弑、帝。”


    第40章第 40 章:文姬悲歌


    何皇后像是看到了恶鬼一样踉跄后退。


    她惊慌失措语无伦次:“你怎么敢、你这是,你这是谋逆。”


    “反贼不就该谋逆吗?”陈昭微笑反问。


    何皇后被陈昭堵的无话可说,一股荒谬感升起。


    “我不能做,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何皇后像是梦呓般轻声说,像是在告诉陈昭,也像是在劝说她自己。


    比起陈昭是反贼就该谋逆这个事实,何皇后更加惶恐她心中那越发强烈的心动。


    “应该杀了刘协。”何皇后想到了更容易的想法,杀了刘协,她的辩儿就是天子唯一的儿子了,随后又立刻否定。


    这些年她不杀刘协不是不想,也不是没有那个能力,而是她不敢。


    刘协死了,陛下的确就只剩下刘辩一个儿子,他会传位给辩儿,可他也一点会杀了她这个杀子仇人。


    老刘家有去母留子的旧例。


    何皇后清楚知道她爱的是权势,有权势的前提是她要活着。


    她爱自己的儿子,可是她更爱权力。


    说到底,似乎只有刘宏死了她才能一劳永逸。


    陈昭对何皇后伸出手:“你什么都不做,难道董氏会放过你全家吗?”


    “弑帝之事,你我也并非首创,王莽弑帝、梁冀弑帝,多你我二人也不算什么。”陈昭道。


    汉灵帝重用宦官忌惮士人也是有迹可循。汉朝的情况十分复杂,外戚权臣似乎贯穿汉朝始终,从西汉开国时期的吕后,至灭亡西汉的王莽,又到现在的何进。


    霍光废帝又立汉章帝、王莽杀汉平帝、梁翼杀汉质帝,忠臣废帝、奸臣杀帝。


    大汉自有国情在此。


    何皇后的思维被陈昭引着转向了奇怪的方向。


    这个反贼说的有道理啊,汉朝又不止一个皇帝被臣子毒杀,大臣能杀皇帝,那她为什么不能杀皇帝?


    刘宏死了,她一劳永逸,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何皇后目光凝滞,怔忪地望着那只伸到胸前的手,脑海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缓缓抬起手,将那只手攥紧,指尖微微泛白,仿佛达成了某种协议 。


    “下毒如何?”


    “王美人就是被我毒死的。”


    作出决定之后,何皇后渐渐恢复了平静,她甚至有心情转身坐至铜镜前,漫不经心梳理起方才弄乱的鬓发,和陈昭商量该怎么杀了刘宏。


    似乎是为了壮胆,何皇后看着铜镜中依然美艳的脸,喃喃道:“这些年经由我手终结性命的,少说也有二十人。 ”


    刘宏和那些被她弄死的后宫妃嫔也没什么不同。


    “今年杀了二十个人,还算不错,那去年呢?”


    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在何皇后背后响起。


    何皇后猛地回头,看到陈昭正在把玩床纱边角垂落的金丝。


    “你”何皇后欲言又止。


    “我?”陈昭把玩着不知从何处掏出来的金丝香囊。


    “一将功成万骨枯。我大仗小仗打过几十场,哪能数清楚杀了多少人。”


    陈昭把手中金丝香囊扔向何皇后,淡淡道:“先让他日渐虚弱,让宫人和百官都能看出来天子命不久矣,再下毒,伪造成体弱暴毙的模样。”


    至于怎么让刘宏日渐虚弱。虚不受补,某些慢性毒药法子可太多了。


    何皇后侧目,不禁问:“那你要什么?”


    千里迢迢冒着生死危机来到汉宫,收服天子身边的第一大宦官,又费心费力联合她这个大汉皇后弑君。


    陈昭想要什么?


    “我要的东西,垂帘听政的大汉何太后一定给得起我。”


    陈昭仿佛对床纱充满了兴趣,依然饶有兴致拨弄流苏,试图把缝在上面的一块鸽血红宝石薅下来。


    “新帝登基后,我会向其呈递和谈书,恳请新帝任命我为青州牧。 ”


    陈昭恭维道:“届时,便要烦请垂帘听政的太后殿下为我加封了 。”


    何皇后握住金钗的手一停,不可思议:“你只要这个?”


    她侧头微妙看了陈昭一眼,“你向陛下求和,他也定会应允,说不定还会给你封个将军。 ”


    刘宏可不是什么明君,反贼向他求和,刘宏只会兴高采烈给反贼封官,装作此事已经过去,天下依然太平,他又可以接着享乐。


    “我杀刘宏不只是为了青州牧。”


    陈昭看着眼前绣有凤凰图案的绯红色丝绸帷幔,一眨眼,绯红的帷幔化成了野火和鲜血。


    皇甫嵩退兵后,她回过广宗和下曲阳。广宗城外的那条漳水,曾经灌溉过她的豆田,淬炼过锻铁坊的箭矢。这条漳水上飘满了尸体,尸体顺着漳水一直流到下游,把河鱼养得格外肥胖。


    下曲阳,密密麻麻的人头被垒成京观,上万个人头堆在一起,血肉已经腐烂,满是蛆虫的空洞眼窝直勾勾望着天空。


    陈昭一把火烧了京观,可河中的血水却怎么都流不尽


    那些尸体,不只有战死于沙场的士卒,还有已然投降的俘虏。天子担忧这些流民被放走后再度造反,便下令诛杀了俘虏。


    从烈火吞没京观的那瞬间,陈昭就知道她没有办法如先前计划一般向刘宏称臣了。


    士卒在战场上战死,成王败寇,谁也说不出错,可为何已经投降、没有反抗之力的流民也要杀害呢?难道他们不是东汉的民吗?


    燎原的野火和成河的鲜血渐渐又化作绯红的帷幕,金线绣成的凤凰依然华贵无比,凤凰的眼珠是一颗血红的宝石。


    “我和刘宏有不得不报的血仇。”陈昭平静从帷幕上收回了视线。


    想要名正言顺,就要暂时向汉室称臣。


    就只能让大汉换个新皇帝了。


    何皇后犹豫片刻,最终出声:“本宫可以允诺给你更大的权势”


    何皇后觉得仅用青州牧一职绑定陈昭,难以让她安心。况且据她从兄长处打探来的消息,青州如今大半都在昭明军手中,陈昭已然是有权无名的青州牧。


    “我性子野,留在洛阳会惹事。”陈昭嗤笑一声,“何况我离洛阳越远,殿下与殿下之兄才越安心吧。”


    时间一长,又失去了共同的敌人,何进一党必定会调转枪头对付她。何皇后聪明,可只是在这宫墙之内聪明,连自己都保不住,又如何能成为她的依靠呢。


    乱世之中,土地和粮食人口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对宫斗十分精通但是对天下形势一无所知的何皇后:“”


    其实她没想那么远。


    何皇后对着铜镜梳理完鬓发,款款起身。


    “本宫会尽快动手,你告诉张让,让他配合本宫。”


    “好。”陈昭干脆利落应下。


    离开皇宫,陈昭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回到了张让府上,又换了身衣服前往蔡府。


    还从张让库房中顺了一支看着就材质很好的玉笛。


    今日高兴,找好友探讨音律。


    天气渐渐温暖,洛阳街道上行人渐多。陈昭一边在人群中穿梭,一边大声向赵云吹嘘她的乐技。


    “上次我吹笛子你没听见,这次一定让子龙听听我的笛声”陈昭揣着乐谱,昂首挺胸。


    赵云心中生出期待。


    在赵云心中,自家主公实在是谦逊过了头。面对堆满的武库总是忧心忡忡说武器还不够多,分明计谋过人却总爱谦虚称她只是读书多拾人牙慧,还有那一手百步穿杨的箭术也总将其推脱到上天给予的天赋上。


    赵云实在好奇,能让自家主公觉得满意的笛技会是何等的天籁之音。


    他还年轻。


    不知道人越没有什么就越要强调什么这个道理。


    陈昭和曹操或许的确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或许是出自同样对贤才的热情。


    陈昭又在蔡邕府上碰到了曹操。


    曹操见到陈昭,也是怔愣一瞬,显然没想到会在此遇见。


    “真巧啊。”陈昭扬起一个虚假的微笑。


    曹操的视线显然带上了探究:“操也没想到能在蔡公府上与女公子重逢。”


    这段时间朝堂上士人和天子博弈太子之位,曹操虽然还说不上话,却也密切注意此事,就没有把心思多放在那日偶然遇到的陈氏女郎身上。


    只是偶尔会诧异此次立太子之事宦官一方居然老实的出奇。


    “令尊和蔡公可是旧交?”曹操小心思又起来了。


    他本就生性多疑,这段时间又对老实得过了头的张让起了疑心,这使得曹操下意识地想从张让身边的人那里打听消息。


    在旁人看来,就是一个邪恶中年男人对一个妙龄女郎咄咄相逼。


    “熙宁!”


    将此幕收入眼底的蔡琰匆匆走过来,主动站在陈昭和曹操之间,把陈昭护在身后。


    “曹公可是来寻家父?家父今日不在府中,还请曹公择日再来。”


    蔡琰看向曹操的眼神满是警惕,像母刺猬护崽子一样紧紧护住陈昭,把身上的刺对着曹操。


    曹操这才意识到他在别人府上贸然对一个小女郎搭话有些不妥。


    “熙宁与我是多年故友,与家父无关,还请曹公勿要再提起熙宁伤心事。”蔡琰听到了曹操方才的话。


    她面带愠怒。


    蔡琰知道自家好友无父无母,只能在宦官奸佞手中苟活,本就十分不易,这姓曹的家伙还来戳熙宁伤心事。


    陈昭眨眨眼,在蔡琰看过来的时候适时露出了可怜柔弱的无辜表情。


    蔡琰保护欲顿时更强,看向曹操的眼神也更加警惕。


    一个大男人欺负可怜孤女,实在可恶。


    曹操目瞪口呆,他看看无助躲在蔡琰身后的陈昭,又望望对他怒目而视的蔡琰。


    觉得自己实在太冤枉了!


    他看向陈昭,试图用眼神示意让她解释一下自己和她上次还一起讨论诗赋,他不是坏人。


    陈昭接收到曹操求助的眼神之后心里邪恶一笑。


    “文姬姐姐,或许曹公并非有意为之”陈昭温声细语劝说,身体还又往蔡琰身后躲了躲。


    曹操也立刻点头:“是极,操并非有意冒犯。”


    蔡琰却只觉得是陈昭被曹操吓到了,先前那么活泼的小女郎现在却如此胆怯!她冷哼一声,护着陈昭往后院走,竟是理都不理曹操。


    曹操无奈摇头,心中却也打消了疑惑,既然这位陈氏女和蔡公之女是故交,那身份应当的确没有问题,应当只是他多疑了。


    “咦!”


    曹操一抬头,不禁赞叹出声,“好一位青年才俊。”


    剑眉星目,身长肩宽,让他看着就心生好感。


    已经走出数步远的陈昭回头就看到曹操垂涎望着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赵云。


    顿时像是炸了毛的小老虎,腾一下窜到赵云身前。


    “你看我家子龙干什么?”陈昭怒视曹操。


    险些忘了这个姓曹的本性邪恶了,不仅喜欢别人的妻子,还喜欢别人的武将!


    曹操也有些尴尬,毕竟这个俊朗儿郎一看就是跟着陈昭的护卫,他前脚刚怀疑人家小姑娘,后脚又盯着人家的护卫看


    真是奇怪,他为何看到这个少年就下意识觉得此人必定是人中之龙呢。


    “操只是见俊杰而心喜。”曹操咳嗽一声,拱手,“我家中还有要事,操先告辞了。”


    看着曹操狼狈逃离的背影陈昭还不放心,又拉着赵云说了半天曹操的黑料,也不管是正史野史还是无中生有,反正都往曹操头上扣。


    听的一旁蔡琰也一愣一愣。


    随后三人一同前往后院,在看到陈昭掏出玉笛的时候,蔡琰已经心道不好。


    “我刚新学了一首曲子。”陈昭自信把乐谱往身前一拍。


    于是后院里又响起了大珠小珠砸瓦片的笛声。


    赵云听得眼皮直跳,蔡琰听得双目紧闭。


    “如何?”陈昭严格按照乐谱吹完一曲,期盼看向二人。


    赵云立刻露出微笑:“主熙宁的笛声天下无双。”


    这浓眉大眼的家伙竟然会睁着眼说瞎话?指望赵云实话实说能让陈昭知道真相的蔡琰有些绝望。


    只是她就更心软了,对上陈昭渴望的眼神,蔡琰昧着良心道:“熙宁的笛声比上一次更好些。”


    看到陈昭跃跃欲试似乎想再来一曲,蔡琰连忙柔声阻止:“我父亲书房中有许多孤本,咱们去看书如何?”


    好歹让陈昭放弃了谈论音律的想法。


    赵云对孤本不感兴趣,对蔡琰所说的兵书颇感兴趣,蔡琰便让婢女带着赵云去另一处小书房寻兵书,她和陈昭二人则在书房中看书聊天。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天下大势。


    陈昭浅浅说了几句她从青州至洛阳沿途看到的景象。


    “乱世之中,生民最苦。”


    蔡琰目中含泪:“只恨文姬生不逢时,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


    《胡笳十八拍》蔡文姬(节选)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


    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


    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


    对殊俗兮非我宜,遭忍辱兮当告谁?


    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


    所以我觉得蔡文姬应当是很有家国抱负和仁慈之心的女孩子,很好!拐走给阿昭当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