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第 41 章:天子死
蔡琰的眼泪落在竹简上。
面对陈昭,她难得把心中的不忿一吐为快。
“庶民水深火热,流民肆虐。三年遭旱灾,民生维艰。贼匪如猬毛而起,肆行劫掠。诸公却置百姓疾苦于不顾,既不兴兵剿匪以安地方,又不设法分田以解民困,更对欺压百姓的纨绔子弟姑息纵容,不加惩治。”
“他们喊着匡扶汉室,实则不过是争权夺利。今天比一比官位,明天论一论权势,有谁真想救天下?”
蔡琰目中有深沉的哀恸,她字字泣血一般:“我只恨自己被困深宅,连府门都出不去。但凡我能做个小吏,我都必去济世救民,以安天下。”
她父亲的藏书,她全都读遍了。可偏偏她读过这么多书,却什么都做不了。
陈昭靠近蔡琰,慢慢伸出双臂,将她稳稳抱入怀中,手臂微微用力,传递着无声的安抚。
肩膀处传来了湿润的触感。
蔡琰把头抵在陈昭肩膀上,闷声道:“我和卫仲道定亲了。”
“河东卫氏的子弟,我与他前些年见过一面,父亲说他也喜好舞文弄墨,颇有才学,会是我的良人。”
蔡琰抬起头,擦干净眼泪:“熙宁见谅,我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
她又变成了那个温柔端庄的蔡邕之女,刚才的愤怒和不甘从未存在过一般。
“文姬不喜欢卫仲道?”
蔡琰惆怅叹息:“我和他都未见过几面,何来的不喜欢?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对我自幼疼爱有加,他为我选择的夫婿,必定人品上佳,能与我志趣相投,已经是良人了。”
蔡琰自嘲:“好歹河东卫氏也是诗书传家的世家,也算一个好归宿。只是,日后能和熙宁再这般边读书边谈论天下大势的日子,怕是再也不会有了。”
她只是有些遗憾而已,遗憾自己一事无成就要为人妻为人母。
陈昭轻咳一声:“文姬觉得我如何?”
“于情,文姬与我是多年故交总归咱们最近经常见面。”
“于理,文姬和我都志在天下,有巨柱撑天之志,都喜好诗赋,这才是你亲自验证过的志趣相投。”
陈昭补充了一句:“甚至你我还都喜好音律。”
“所以,文姬跟我走吧,我带你私奔,咱们一起匡扶天下!”陈昭一手叉腰,豪气干云道。
蔡文姬扑哧一笑,笑语晏晏,拖着下巴假装深思:“这倒是个好主意,不知小娘子家中田地从者几何,可聘得起我这大家之女?”
“我家中有田地数十万亩,侍从二十万,应当聘得起蔡家贵女。”陈昭严肃扒拉手指,点点头。
“文姬有倾城之才,我以一郡聘之如何?”
这话吹嘘的实在过分,蔡琰丝毫没有当真。
她咯咯笑了几声,艰难收了笑:“那我便和陈家的小女郎私定终身了,只是此事勿要让我父亲知道。”
陈昭笑道:“蔡公若是知道了,那我正好连蔡公一起带走。”
“好贪心的小女郎。”蔡琰嗔道,“我这就把你这三心二意的浪荡子打出门去。”
话罢就一手握着竹简,追在陈昭身后佯装要打。
陈昭一边躲避一边嬉皮笑脸求饶:“这位泼辣的小娘子,饶了我吧我一定送上多多的聘礼请蔡家女郎辅佐我匡扶天下”
不远处书房里抱着兵书读得正起劲的赵云听见传来的嬉笑声无奈摇头。
那蔡家女手无缚鸡之力,也难为自家主公能和她“打”得有来有回了。
离开之前,陈昭饶有其事挥笔写了一份试卷给蔡文姬。
“这是投名状。”陈昭把试卷递给蔡琰,“写好了投名状才能在我这出仕。”
这张试卷只有三道题,分别涉及民生、问策和律法。
“有一县,县中有士卒五百人,庶民三千户,田地去岁收粮有流民约五千人流窜至此,该如何应对?”蔡琰读出了声音。
她粗略浏览一遍,后面两道题果然也都是这种类型。
“我只听闻过举孝廉做官,熙宁倒是稀奇,在你手下出仕还要写文章。”蔡琰打趣道。
她到现在依然只把这当做陈昭对她的安慰。
既然无法在现实中实现抱负,那能在纸上一展宏图也不错。
蔡琰把试卷珍惜卷成卷轴小心收入袖中。
本是小女儿之间的玩笑,蔡琰却忽得生出紧张,她口中说的信誓旦旦,可她先前连小吏都没做过,万一漏了怯,她其实不行怎么办?
蔡琰用开玩笑的语气道:“要是我连纸上谈兵的能耐都没有,那便只能恳请熙宁担待一二了 。”
“这个你大可放心。”陈昭露出牙疼一样的表情,按着额角。
“我还见过连字都认不全的县令和心智不健全的县掾属,哦,还有以迫害庶民为乐的郡守。”
举孝廉加上卖官鬻爵还有门阀出身论,这三种选官方式单拿出来一种就足够脑残了,而现在的东汉朝廷却有凑足了三种。
陈昭在青州这一年,见过官职是父亲花钱给他买的,自己连字都认不全的县令、“廉洁”到把妻女都饿死的疯子县掾属、还有出身豪强,日常乐趣就是拼命剥削庶民的郡守
只要是个能识字、脑子没问题、有点底线的人,放在东汉朝廷中都是数得着的好官了。
陈昭的话给了蔡琰安慰,蔡琰想起自家父亲曾经遇到的那些昏庸官员,心中渐渐有了底气。
她起码不会压榨庶民,也不会残害忠良。
甘泉宫华灯初上,一片金碧辉煌。汉灵帝刘宏醉倒在榻,头发凌乱,酒气熏天,扯着嗓子喊美人来玩乐,刘宏伸手揽过身旁美人的腰肢,肆意大笑。
“陛下,该饮汤了。”一个美人端着热汤凑到刘宏身侧,刘宏哈哈大笑,端起温热的补身汤一饮而尽。
一侧的张让看得心惊胆战。
这些美人大多都是何皇后献上的美人,那碗药汤也是何皇后费劲力气找来的大补之汤。
张让要做的事情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皇后给天子送美人,再理所应当不过,谁都没有怀疑的理由。
就连刘宏,也只当何皇后是因为立太子之事向他示好,所以才会频频献美。刘宏依然对何皇后没有好脸色,美人则照收无误。
喝完补汤,刘宏又顺着美人的玉手饮下一杯温酒,张让垂下头不敢再看。
酒中有五石散,陛下近来还染上了五石散,服用之后飘飘欲仙。
他掌心热得流汗,吞咽了一口唾沫。
先前他也想服用五石散,好在实现试探了一下神女,看到神女面上遮掩不住的厌恶,张让就知道那不是好东西还有那碗补汤,陛下有一次兴致高昂,硬要将喝剩下的半碗补汤赐给他。
张让喝了半碗补汤,不到半个时辰就开始流鼻血。亏得他是宦官,张让都不敢想正常男人喝了补汤之后阳气能要多盛。
又玩闹了一个通宵,眼看着天色将亮,张让上前提醒刘宏:“陛下,今日有朝会。”
刘宏嘴角还留着涎水,神情呆滞亢奋,张让喊了三次才喊回了刘宏的一丝理智。
“上朝。”刘宏思绪缓缓回归,他闭上眼休息了片刻,喃喃,“是该上朝了。”
不能不上朝,不上朝那些奸臣会撺掇他的权力。
刘宏眨眨干涩的眼皮,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任由婢女给他穿上朝服。
只是上朝时候刘宏频频走神,有两次朝臣奏事,重复了三遍刘宏才听清。
曹操在队伍后截用眼神余光打量着天子,眉毛紧皱。
天子的气色似乎更加虚弱了。
不止曹操一人如此想,有不少朝臣都注意到了刘宏干瘪的脸和深陷在眼窝里的通红双目,纵然有旒珠的遮挡,可旒珠偶尔晃动时候露出的丁点痕迹已经足够他们猜测。
没有一个人在意刘宏的死活。
东汉的皇帝命不长已经成了共识,与其在意和他们为敌的成年现任天子死活,不如摩拳擦掌去尝试控制下一任未成年小皇帝。
皇帝死了又不是大汉亡了。
当权臣多爽!
在人人心知肚明的平衡状态下,天子的脸色一日比一日差,大将军何进府邸的门槛也一日比一日低,来来往往的士人几乎要把门槛踩烂。
直到一日,袁绍急匆匆闯入何进府上。
“大将军,卢子干入宫去了!”
何进猛然起身,面色大变:“卢植不是去皇甫嵩军营巡视去了吗,谁让他回京的?”
卢植在讨伐黄巾军期间,因得罪了宦官,被帝王猜忌。帝王直接派人从广宗城外将他押回洛阳的牢狱。后来皇甫嵩把平定黄巾的功劳推让给卢植,卢植才得以获释,再次出任尚书。
只是他性情太耿直,又不愿意变通,所以帝王不喜欢他,士人也不喜欢他,去岁某次宴会何进和卢植不欢而散,过后就随意找了个借口派卢植去巡查诸营了。
“怎么这个关节眼上回来了呢。”何进焦躁在屋内踱步。
尽管他不知道刘宏纵欲体虚之事和他妹妹有关系,可他知道刘宏现在死了,那登基的皇子十有八九就是他妹妹的儿子,对他有利。
“速将此事告知皇后!”何进一咬牙,立刻让随从入宫。
甘泉宫中。
怒气冲冲的卢植不顾宫人的阻拦,径直闯入寝殿,一把拉开帷幕。
床上没有美人,只有刘宏和满床的酒盏。
刘宏半躺在床上,神色癫狂,青白的胳膊抽搐,嘴角流着涎水。
才刚入春,天凉春寒,殿内也没有炭盆,刘宏却仿佛热得厉害,衣衫半褪,露出的胸膛瘦骨嶙峋。
“陛下!”卢植声如雷霆,他一把拉住刘宏瘦弱的胳膊,面色铁青。
“您为何要服用五石散?”卢植眼神满是失望。
刘宏呆滞看了他一眼,被药物弄乱的脑子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您如此行径,如何对得起我大汉历代先帝?难道您要看着大汉亡在您手中吗?”
卢植不假辞色怒斥。
被小黄门喊过来的张让终于急匆匆赶了过来,他试图拉住卢植:“卢子干,你安敢对陛下不敬?”
卢植一把推倒张让,怒发冲冠:“陛下皆是被尔等奸贼所害!是谁给陛下献上了五石散,这是毒药尔等不知吗?”
“臣卢植,今日即便是死,也要一吐胸中之言!”卢植砰跪倒在刘宏床前。
一番争吵终于唤回了刘宏的理智,他目瞪口呆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卢植。
“卢卿有话站起来说”
“臣请陛下彻查是谁试图谋害陛下!”卢植豁出了性命,他叩首,鲜血从额角涌出,染红了甘泉宫的软垫。
卢植抬起头,鲜红的血液滴在他的眼角,乍一看像是一行哭出的血泪。
“陛下,大汉外忧内患,正是需要您的时候。您如此不在意您的身体,大汉的前路又该如何呢?再有幼主,大汉必亡啊!”
刘宏口干舌燥,连忙扶起卢植:“爱卿这是做何?爱卿劝诫,朕听从就是。”
“张让,速去请太医令来为卢尚书看伤!”
张让顺从应声,瞥见卢植激动的神情不以为意。
切,这老东西不了解陛下。
陛下说改正的事情从来坚持不到三天。陛下说说而已,这老东西还当真以为陛下会改呢。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汉亡了陛下的性子也改不了。
“张让是奸贼,陛下理应远离奸贼才是啊。”卢植还以为是他的一腔热血打动了刘宏,当即热泪盈眶。
忘忧草整理
刘宏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僵硬。
他对卢植好言好语全是看在卢植起码是担忧他的身体的份上。
可对他指手画脚,让他不信任宦官他不信任依附自己而活的宦官,难道要去信任那些恨不得他早死的大臣吗?
“陛下可曾照过镜子?陛下如今的模样已经和鬼魂无异,给陛下献上五石散的奸贼不安好心啊。臣派人查过,五石散会让人精神恍惚”
卢植不知道刘宏还在服用壮阳的补汤,他只以为刘宏的虚弱是服用五石散所至。
卢植没有注意到刘宏的不情愿,他一心只想着保护他的君王。
哪怕是赔上他的性命。
刘宏淡淡道:“朕知道了,卢卿家谏言说完了就先回去吧。”
卢植动动嘴唇,长叹一声离开了甘泉宫。
张让回到寝殿就看到多日未曾下床的刘宏站在立地铜镜之前,背对着他。
“张让。”
“奴在。”
“你去查查皇后和何进。”双目满是血丝的刘宏转过身,迷离多日的瞳孔中第一次出现了清明。
张让头皮几乎要炸开,他战战兢兢应下:“唯!”
转头出了甘泉宫,就立刻派人去府上找陈昭。
他自己则急的团团转。
陛下呀陛下,你但凡早两个月发现还有救,现在你就在猝死边缘了,让老奴怎么敢忠心耿耿啊?
陈昭收到张让消息之后叹了口气:“心太急了。”
太心急了,但凡不用五石散,只用虎狼之药,也不至于会被发现端倪。
不过也好,心急才能显露更多证据,替她遮掩。
所有人都能猜到是何家兄妹这个刘宏死后最大的受益方动的手。
于她而言,时机已到。
“子龙,咱们的人你安排好了吗?”陈昭神色一肃。
借着张让和何皇后对她的信任,陈昭向何皇后讨要了进宫令牌,借口是有急事好商议。
实则她悄悄做了一点其他的事情。
赵云拱手:“已经分批混入了宫内婢女和宫外庶人之中。”
“好,依照先前所言行事。”陈昭点点头,转身就走,衣袍掀起一阵风。
是夜,万籁俱寂。
刘宏被吓到了,晚上一个美人都不敢再招寝,也停了五石散,只留一个张让在殿外守门。
可停了五石散的感觉并不好受。
刘宏仰面躺在床上,神色痛苦,这是五石散的戒断反应。
梦中一只巨大的凶兽在追着他咬,刘宏拼命挣扎,却怎么都挣不脱。
忽然,凶兽扑了上来,就在血盆大嘴咬住自己的瞬间,凶兽变成了一张十分眼熟的黄巾,盖在他脸上,憋的他喘不过气。
“唔”
刘宏猛然睁开眼睛,却发现他一动也不能动了。
他试图发出声音,可身体瘫软,一丝力气都没有了,刘宏惊恐看着坐在他床边的女人。
“陛下终于醒了。”
陈昭慢条斯理小心把手帕放入木盒中,再把密封的木盒装入袖中。
“陛下想知道我是谁?”陈昭从刘宏面上读出来他的意思。
“我是大贤良师张角的弟子,黄巾神女,我的名字不重要,你下去问问阎王,让他告诉你。”
刘宏感受着自己越发无力的身躯,恐惧布满了他的整个瞳孔。
他好像要死了。
这个反贼是怎么进来的?
“您想知道我是怎么找到您的?”陈昭扬了扬下颌。
“您最信任的宦官给我开的后门。”
反贼!朕要是死了侍卫一定会杀了你!刘宏绝望心道。
陈昭嫣然一笑,抬手拍拍刘宏的脸:“您放心,您的枕边人、大汉的皇后已经为我扫干净了尾巴,所有人都会认为是她杀了您毕竟下一任大汉天子会是她的儿子。”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您到底是死在谁手里的。”陈昭低低笑着。
“再说了,你活着有什么用呢?文武百官不都在等你死吗,一个年幼的帝王显然比你好掌控多了。”
在陈昭冷漠的注视之下,刘宏渐渐没了气息,他的瞳孔紧缩,仿佛是在梦中被梦魇吓死了一样。
一直到死,刘宏都没能知道陈昭的姓名。
陈昭站在床边,居高临下俯视这具天下间最尊贵的尸体。
“原来你也这么容易死啊。”
陈昭低低叹息了一声。
她以为刘宏会很难杀,她甚至做好了万全的逃离准备,结果刘宏很好杀。
和无数被他一句话就杀死的流民一样,只有一条命。
陈昭转身离开了甘泉宫。
一个时辰后,张让准时推开了甘泉宫寝殿的殿门。
“啊!”
忘忧草整理
尖锐的尖叫声穿透天际。
匆匆起身的何皇后听到天子病逝的消息后愣在了原地。
“病逝?”何皇后不敢置信看着来报信的宦官。
“太医令说陛下本就身体虚弱,昨夜又突发梦魇,惊惧而亡”
这和何皇后设想中一模一样。在她的设想中,刘宏就应该被虎狼之药和五石散掏空身体,忽然暴毙,急的留不下传下皇位的诏书,她就可以趁机推辩儿上位。
似乎已经如愿以偿了。
可何皇后心中忽然冒出来一个荒唐的疑问。
真的是她杀了刘宏吗?
片刻后,何皇后又松了一口气。
罢了,总归刘宏是死了,她现在只要趁董太后还没反应过来立刻让兄长带兵入宫,推举辩儿登基就行了。
对她有利就行,她又何必一定要深究呢。
今天过年回老家更新晚了一点,评论前一百发小红包啾啾
第42章第 42 章:陈昭是大汉忠臣
天子一死,朝堂后宫立刻掀起了腥风血雨。
张让在看到刘宏的尸首后第一时间报信给何皇后,何皇后立刻通知了何进。
而大将军何进,早已和何皇后通过气,甚至就连天子服用的五石散,都是他暗中寻来的。在得到消息后的两个时辰内,他就带兵入宫了。
董太后得知天子死讯时候天已经大亮,何进亲自带兵守在长乐宫前,她急匆匆想要出宫,一出宫门就被何进拦下。
“请太后安心待在长乐宫。”何进一身甲胄,胡须上还带着一层寒霜,腰挎长剑拦在董太后身前。
董太后哭哭啼啼:“我作为母亲,连死去的儿子都不能见最后一面了吗?尔等等速速让开,我要去见我的儿”
何进咬紧牙关,吩咐左右:“快把太后请回长乐宫。”
“混账!”董太后仿佛疯了一样扑上来甩了何进一巴掌。
“我是宏儿的生母!我要见皇帝你们也敢阻拦?必定是你们害了我的宏儿,我要和你拼了!”
董太后完全不顾太后的姿态,披头散发冲上来就要和何进拼命。
何进被董太后抓挠得脸上生疼,却一声不吭。
他就是怕董太后当着百官的面说出什么对他和皇后不利的话才要拦着董太后。
甚至他都不敢反驳。
“把皇子协带出来。”好不容易让宫人拉开了董太后,何进没好气吩咐道,捂着被挠出血丝的脸嘶了一声。
年仅七岁的刘协被侍卫带着颤颤巍巍出了长乐宫,稚嫩的脸上满是恐惧。
年幼的他还不知道父皇去世祖母被囚的他面对的是什么局面,却已经感受到了风雨已至的恐惧。
“带他去哭灵。”何进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刘协,没把注意力放在这个七岁幼童身上。
皇位已定,一个七岁幼童能做什么。
“将军,咱们这么拦着太后是否不妥?”幕僚忧心忡忡。
董太后是天子生母,世上哪有儿子死了不让母亲去见最后一面的道理呢。这事传出去会被天下人耻笑。
何进头疼,没好气道:“对外就说太后得知陛下身死,悲伤过度昏倒了先瞒两日再说。”
他匆匆带兵返回甘泉宫,甘泉宫已经挂上了白布,何皇后身着素服,素面朝天,正跪在天子尸首前痛哭。
“陛下,陛下如何忍心弃妾身而去”
正在痛哭的何皇后看到何进之后给了他一个眼神,何进了然换上孝服,跪在何皇后身后。
二人压低声音。
“那老东西你处理好了吗?”
“我已吩咐下去,让众人四处传扬,就说太后因哀伤过度,竟在宫中昏厥过去,至今尚未苏醒。 ”
何进低声埋怨:“你动手也太不谨慎了。”
就连何进也认为刘宏是被他妹妹毒死的。
何皇后噎了一下,却没有反驳。
实际上她也不确定刘宏是怎么死的她以前后宫争宠,都是一副毒药下去不出一个时辰宠妃就死了,头一次下这种慢性毒药,她又没有经验,哪能那么准确控制好份量?
“刘宏不死,你我就要死。”何皇后低声道。
“至于刘宏,杀就杀了,咱们大汉又不是没有被臣子杀死的天子。”
何进不禁多看了这个妹妹一眼。
先前他只觉得自己这个妹妹容貌艳丽,运气也好,心狠手辣,可终究是深宫妇人,却不曾想她竟然还有这样的手段。
“辩儿登基之后,你垂帘听政,咱们就先杀了十常侍以安群臣之心。”
何进也不是什么省心货色,二人就直接当着刘宏的尸体议论起了朝堂大事。
“不可杀张让。”何皇后沉默片刻,“我能顺利给刘宏下毒,也有他的功劳。”
何进不赞同:“宦官之流,小人也,杀之能安群臣之心,张让虽有功劳,可如今咱们又用不上他了,杀了就是,殿下何必保他?”
何皇后冷冷道:“用完就过河拆桥,那日后我也没用了,尔是不是也要杀我?”
“善待功臣,这样的事情还要我一个妇人教你吗?”
何进讪讪不再多言。
张让躲在自家宅邸之后,吓得仿佛惊弓之鸟。
“神女,若是他们一定要杀我怎么办?”张让哽咽看着陈昭,似乎只有陈昭能够给他一丝安全感。
天子已死,皇子辩登基,和陈昭先前所言没有半分出入。
还有那夜张让始终忘不了他看到刘宏尸体那瞬间的惊骇。
他只是按照陈昭所言在刘宏睡觉时候暂时离开了一阵,而后刘宏就死了。
就这样,他稀里糊涂地成了杀害天子的帮凶。
可陈昭先前从未说过她要弑君啊!张让发誓,他要是知道陈昭胆大包天到弑君,他根本不会和陈昭掺和在一起。
张让起初以为刘宏会病逝,之后皇子刘辩便会顺理成章登基。后来他怀疑何进与何皇后像昔日梁冀与梁太后那样杀帝扶幼,又想着刘宏迟早会死,便对何皇后下毒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最后,张让才发现要杀刘宏的人不仅是何进和何皇后,还有陈昭。
可一切都晚了。
在张让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成了弑君的帮凶。
陈昭坐在窗边看书,手不离卷,低垂的睫毛看不出神情。
“他们为何要杀你?”
张让惶恐:“我、咱们,陛下死在”
“皇后没给陛下下毒吗?”陈昭冷淡道,“就连卢植都知道要彻查皇后和大将军。”
“可、可”
可你进去之前陛下还活着,你出来之后陛下就死了。
张让唯唯诺诺。
陈昭终于放下了手上的书卷,看向张让:“何皇后只知道她给刘宏下了毒,懂了吗?只要你不说,没人知道咱们做过什么。”
“忘了吧。太后杀先帝,那是天子家事,群臣不会为一个已经死了的先帝去为难当今天子的生母。”陈昭的声音波澜不惊。
当然,何皇后给刘宏下毒这事也是她撺掇的就没要告诉张让了。
张让只需要知道,没有她,刘宏也会死在何皇后手中就够了。
同样,何皇后也只需要知道是她自己下毒杀了刘宏。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声。
“传皇后懿旨。”
张让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出门,跪在了院中。
“张让侍主不利、结党营私特除去侯爵,以效敬尤。”
张让的脸色由煞白转变成狂喜,他握着懿旨不肯撒手,满脸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这时候罚他才是保他的命,要是要杀他就根本不用多此一举罚他了。
他回到屋内立刻跪在了陈昭脚边:“果然如神女所言,皇后护住了我!”
陈昭笑着轻踢了张让一脚:“快入宫吧,抱紧皇后殿下的大腿。皇后若是问起来,你要怎么回答她?”
张让不是蠢货,得知自己性命无忧之后,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奴帮着皇后殿下给先帝送药,除此之外,奴什么都没做!”
“多谢神女救命之恩!”张让再三谢过陈昭,才麻利收拾东西慌忙入宫去了。
看,被骗了还要谢谢她呢。
陈昭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张让府邸。
她前几天就让赵云在洛阳购入了一座新府邸,张让的利用价值已经没有了,再待在他府上没什么意义了。
何皇后不会杀张让可不仅仅因为张让帮了她一把。陈昭觉得十常侍都会被何皇后保下来。
当何皇后还是臣子身份的时候,十常侍是她的敌人,她对他们恨之入骨,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如今何皇后已成为垂帘听政的太后,身份转变,她成了君。
君王为什么要杀掉对她忠心耿耿的狗呢?
刘宏不愿意当臣子的傀儡,何皇后自然也不会愿意当臣子的傀儡。
不过这些事情就和她没关系了,等事态再平息一些,她就上表求和,拿到青州牧的官职就立刻回她的青州。
“等等。”陈昭脚步一顿。
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子龙!”陈昭扭头吩咐,“你即刻挑选三十个人,前往张让的库房,把里面的东西都搬走送往青州。”
陈昭理直气壮。
张让这老东西,库房里钱财堆积如山,全是从百姓身上搜刮来的。这些钱本就取自庶民,理应用回到庶民身上。她看过簿册,那些钱财足够为三个郡修筑水渠了。
就当是她心善,帮那老东西积累阴德了。
比钱财更先回到青州的东西是天子的死讯和陈昭的密信。
听闻天子死讯的沮授:“(*;)。”
应该和他家主公没关系吧。只是天子死的不巧,正好死在了他家主公在洛阳的时候。
看完陈昭调兵密信的沮授:“”
沮授找来了赵溪,盯着赵溪久久不语。
赵溪后退两步,小心翼翼出声:“我不是故意让刘瑶替我写作业的。”
半天没听到沮授回应,赵溪瑟瑟发抖,拼命回想她还做了什么会惹怒军师的事情。
“不该私下殴打祢衡?”
“沮公明鉴,实在是他先嘴贱”
赵溪绞尽脑汁试图先交代罪证。
沮授深吸一口气:“主公去往洛阳之前与你说过什么没有?”
“没有啊,那日咱们都在帐中。”赵溪回忆片刻肯定道。
“你那日在憋笑。”沮授指出,“就在主公说天机不可泄露的时候。”
赵溪冤枉道:“军师明鉴,我那是先前上多了主公的当,早有经验,真不是主公私下和我通过气!”
“早、有、经、验。”沮授咬牙切齿。
他闭闭眼,深吸一口气,睁开眼严肃传令:“传主公之令,赵溪、罗市、左校,各领三万将士,前往青兖边界,待命!李楼、管亥、沮授坐镇青州。”
赵溪表情立刻严肃:“请军师将主公密信与调兵虎符给本将一观!”
看过密信和陈昭仿照她身上玉佩制造的虎符,确认的确是主公命令,赵溪才拿着虎符调兵遣将。
洛阳城。
三月壬午,皇子刘辩即皇帝位,年十二,因年幼暂不理政,尊生母何皇后为太后,太后临朝摄政。
新帝已经继位,群臣和宦官的争斗却并没有停止。
就在朝政依然动荡之时,一道消息传入了洛阳。
“青州昭明军渠帅陈昭上奏,言她听闻新帝即位,深受感化,愿意归顺我朝为臣。太后欲以陈昭为青州牧。”
何进匆匆从宫中回来,召集亲信宣布了这个消息。
席上瞬间炸开了。
“那昭明军是黄巾余孽,如何能为青州牧?”袁绍率先跳出来反对。
“那昭明军发兵十万,在青兖交界之地虎视眈眈,诸位打算如何应对?”何进疲惫道。
顿时一片沉默。
要么打仗,要么接受陈昭归顺。可打仗谁去打?皇甫嵩去打?
那皇甫嵩对先帝忠心耿耿,先帝死的蹊跷,何进敢把兵权交给皇甫嵩吗?他不敢,他怕皇甫嵩拿到兵权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先帝报仇。
还有人想要反对,都被何进轻飘飘两句“她又没自称反贼,何必费心挑起争斗”和“你有本事你去筹集军费”给怼回去了。
这件事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掀过去了。
新帝登基,涉及的利益太多,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朝堂上的利益中,对谁是州牧并不在意。
黑山的黑山军都嚣张得直接举旗自称黄巾余孽了,也没见哪位公卿想办法去平乱。反正青州本来也大多都在陈昭那反贼的手中,如今那反贼想要归顺大汉,朝廷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平乱,这是好事。
至于陈昭是个女人?那垂帘听政的何太后不也是个女人吗,多大事啊,只要不掺和他们和宦官的争斗,管她呢。天子都没说什么,他们管那么多干什么。
“终于能名正言顺当大汉忠臣了。”
陈昭穿着州牧官服,跟在何太后身后感慨。
方才何太后亲自带着她上朝,把青州牧的印玺交给了她。
她从今以后就是大汉天子认证的大汉忠臣了。
除了曹操和蔡邕惊愕的眼神比较刺眼之外,一切顺利。
“你当真不愿意留在洛阳?”何太后叹息,“先帝曾立张让为列侯,你留在洛阳,本宫也想法子立你为列侯不好吗?”
她是真起了惜才之心。
自然,也和觉得宦官比不上陈昭有用有那么亿点点关系。
陈昭状似无意提醒:“承蒙殿下高看,只是臣的昭明军不可一日无将。”
何太后长叹一口气:“罢了。”
“本宫今日带你进宫,是让你再给天子和陈留王相一次面。”
陈昭沉默片刻道:“天子受上天庇佑,相士不可为天子相面,臣只能为陈留王相面。”
最近回老家过年所以更新有一点点不稳定不过还是会日更的!
第43章第 43 章:我只看得起曹操
很快就到了甘泉宫。
这还是陈昭第一次在白天来此,上次来去匆匆,她都没来得及参观这帝王寝殿。
陈昭赞叹打量着寝殿,趁着刘辩还没回来,借口堪舆风水,在甘泉宫内外来回转了几圈。
“甘泉宫内可有暗道?”陈昭东敲敲西敲敲,试图从某面墙后面找出密道。
何太后微妙抬头:“为何要有密道?”
“为了出宫玩闹?逃命躲灾?”陈昭脑洞大开。
“你没听说过先帝做过的荒唐事吗,在宫中设立市坊,以宫人宦官为商贾小贩。”何太后轻蔑,“皇帝想要玩闹的法子多着,何必躲躲藏藏。”
“至于逃命”何太后不太理解陈昭的想法,“这是大汉皇宫。”
天下间没有地方能比帝王寝宫更安全了。
“弟弟,你快跟上!”
殿外传来两道孩童嬉闹声,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前一后两个牵着手的身影欢快跑入殿内。
正是如今十二岁的天子刘辩和七岁的陈留王刘协。
刘辩看到端坐在殿内的何太后,原本欢快的神情瞬间转为慌张,他手忙脚乱松开了与刘协相握的手。
“孩儿见过母后。”
站在刘辩身后还是孩童模样的刘协更加胆怯,往刘辩身后躲了躲,“臣见过太后。”
何太后端庄点头,勾勾手指示意二人过来,把刘辩揽入怀中,轻推一把刘协,把他推到陈昭身前。
“看吧。”
离开了刘辩的刘协肉眼可见的慌张,他手足无措站在陈昭身前,肉肉的手指攥紧衣角,不知所措。
陈昭先起身拱手行礼:“臣参见陛下,见过陈留王殿下。”
刘辩还没反应过来“陛下”是他,被何太后瞪了一眼才反应过来,慌张道:“爱卿平身。”
也难怪刘宏比起这个长子更看重小儿子。陈昭在心中默默对比了一下自己的十二岁和刘宏的十二岁有点欺负小孩了。
祢衡那小子十二岁的时候都知道扯着“贤才”的大旗来找她麻烦。
刘辩怯懦的不像是天子。甚至比不上才七岁的陈留王刘协镇定。
陈昭从袖中掏出两块玉佩,这是她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一块雕琢成蟠龙之形的青玉佩,一块白虎形状白玉佩。
都是从张让府上库房拿的现成宝物。
陈昭把蟠龙玉佩递给刘辩,刘辩只是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他如今是天子,想要讨好他的人能从洛阳排到青州,就算先前还不是天子的时候,作为皇后之子他也没缺过玉佩。
刘协则抱着虎形玉佩礼貌道谢之后才收下,当场就挂在了自己腰间。
他不知道为何疼爱自己的皇祖母忽然就“病”了。可小孩子也有自己的第六感,从周围宫人对他与往日不同的态度中,刘协敏锐地察觉到了变化。
先前和他一起玩闹的兄长,忽然就变成了父皇那样的天子,对他不友好的何皇后变成了太后,对他好的祖母连面都见不到。
或许是祖传的保命血脉本能,刘协下意识对周围所有人流露出最柔软善良的一面。
何太后不可置否,就这么看着陈昭和刘协交流。
于她而言,她和刘辩是君,陈昭和刘协是臣,君臣之间横亘着难以跨越的横沟。
君不必在意臣的举动,陈昭和其他臣子不同的地方就是她会一点相面之术,仅此而已。刘协用处就更少了,若不是看在辩儿和他还有些兄弟情谊的份上,何太后早就把他扔去陈留国自生自灭了。
陈昭抬手解下自己腰侧的虎形玉佩,用二指夹住在刘协面前晃动。
“殿下看,臣也有一块与殿下差不多的玉佩,只是臣这块玉佩虎目处有一点黄斑,玉质比不上送给殿下的这块玉佩。”
陈昭的这块玉佩跟随她穿过时间,技艺和东汉的技艺有显著差别,很容易分辨出来不同。
刘协懵懂点头,记住了这句“虎目处有一点黄斑”。
陈昭这才把玉佩重新挂回腰间,对何太后点点头。
何太后会意,随意找了个理由就带着陈昭离开了甘泉宫。
路过刘协身边时,陈昭看着圆头圆脑的刘协,忽然迅雷般伸手揉了一把刘协的小圆脑袋,在刘协反应过来之前又若无其事收回了手。
只留下呆若木鸡的刘协。
“如何?”何太后带着陈昭回了长秋宫。
陈昭十分镇定:“陈留王刘协日后以公侯之礼下葬。”
“当真?”何太后面上浮现喜色。
陈昭肯定道:“只低不高!”
汉之后还是不是魏晋不好说,可无论谁胜了,刘协肯定都当不了王,运气好能做个山阳公,运气不好死在哪个诸侯手中也未可知。
听在何太后耳中,就是刘协日后估计得罪了她或者刘辩,被从陈留王降爵为公侯。
反正怎么听下场都不算好。
何太后心满意足,又说了两句场面话就打发了陈昭。
陈昭走出殿门看到守在殿外寸步不离的张让,主动上前打招呼:“张常侍好久不见,有一事昭还要告知你一声为了给你祈福,昭不告而取了亿点你府库钱财”
翌日,陈昭哼着歌前往蔡府,准备带上自己心爱的小谋士收拾行李离开洛阳。
而后就被堵在了蔡府门外。
蔡邕老当益壮拦在门前,分明是一个大儒,却愣生生表现出了吕布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神将气势。
“青州牧来的不巧,下官正要出门访友,今日无暇款待贵客。”
陈昭“哦”了一声,轻松道:“昭也并非来寻蔡公,昭来寻文姬探讨音律。”
“小女今日走亲访友去了,并未在家。”蔡邕神情冷硬。
“没有啊,昨日我给文姬传信问过,她说她这几日都会在家。”陈昭装傻。
蔡邕一愣,片刻后怒气冲冲道:“老夫就说是谁带坏了我的乖女儿,果然是你!”
“文姬整日失魂落魄躲在书房中,满口念叨什么‘安民抚境’‘授民田地’,还三番两次试探老夫,说什么她想要做个微末小吏”蔡邕老眼含泪。
他的文姬以前多乖啊,擅音律通诗书,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才女,可自从和这个陈昭混在一起之后,都学会和她串通起来骗父亲了。
哪有什么多年故交?这个陈昭先前就是个反贼!自家傻女儿肯定是被她骗了。
陈昭大呼冤枉:“昭是天子亲自认证的汉室忠臣,如何会带坏文姬?蔡公这是偏见。”
她反将一军,质疑道:“文姬有平天下的志向,昭有用文姬为谋士的胆量,文姬为何不能随昭共图大事?”
“这是老夫的女儿!”蔡邕气得脸红脖子粗,“老夫没有儿子只有女儿,你去做你的大事就是,何必要带上我的女儿呢?”
蔡邕抚须悲叹:“老夫此前携文姬隐居乡野,只求她能一生平安顺遂,若不是受宦官逼迫,老夫连洛阳都不会回来。”
“就当老夫求陈使君了,请您莫要再来招惹小女。”蔡邕心情复杂望着陈昭。
他从未期待自己的独女大富大贵,世道如此之乱,文姬能平安顺遂一生就是他的全部奢望。
二人之间气氛徒然静默。
片刻后,陈昭嗤笑一声,平静道:“乱世之中,身不由己。蔡公以为你想躲就能躲过去吗?”
卫仲道是良人,可这良人偏偏短命。蔡邕想要避世,却最终惨死狱中。
更别说那首文姬悲歌的《胡茄十八拍》了。
气氛僵持,二人谁都不愿意退缩。
眼看着气氛越发僵硬,陈昭忽然眼珠一转:“蔡公说要出门访友,不知友是何人?昭随蔡公一起去访友吧。”
蔡邕怔愣,没想到陈昭话题变得这么快。
访友只是托词,他哪有什么友人要访?可陈昭问出来,蔡邕又不好说那是谎言,只能绞尽脑汁临时现找了一个好友。
“老夫正欲要前往骑校尉曹孟德府上访友。”蔡邕硬着头皮道。
陈昭合掌而笑:“巧了,我和孟德兄亦是旧识!同去同去。”
她拉着蔡邕往前走,扭头给了赵云一个眼神。
赵云会意,脚步放缓,悄悄落后,消失在拐角。
他看着蔡府高高的院墙,俊朗的脸庞面无表情,耳尖却已经红透了。
跟着主公他被迫学了一手翻墙的好本事。据说是为了看谁不顺眼趁着夜色翻墙把那人套麻袋殴打一顿,不过罗市私下告诉他迄今为止主公亲自殴打过的倒霉蛋只有一个人。
赵云看看四下无人,一个纵云梯踩着墙壁不平的凹凸就窜入了蔡府,不多会又从蔡府窜出来,轻巧落地。
曹操见到相偕而至的陈昭蔡邕二人时一愣。
“操拜见使君。”曹操拱手向陈昭行礼。
陈昭笑道:“我亦要恭贺孟德升迁。”
三人入堂中,曹操唤来下人设宴摆酒招待贵客,听到陈昭的恭贺,他无奈摆手:“不过是承蒙大将军看重,当不得什么。”
天子更迭,士人阶层大获全胜,何进党羽皆有升迁,他不过是跟着从中捞了些好处罢了。
倒是陈昭,年纪轻轻已是一州之牧,曹操看向陈昭的眼神也不禁带上羡慕。
这等年纪,这等成就,谁看了也该自惭形愧。
“我亦不过是侥幸而已。”陈昭轻描淡写。
“能领十万军,这可不是侥幸。”曹操苦笑摇头。
他自己带过兵,深知领兵作战的艰难程度,能让一千士卒服服帖帖已属极难之事,至于统领十万之众,如今的曹操还不敢想。
“其实也不难,你只用让他们知道服从命令就能吃饱饭就行”
陈昭兴致勃勃和曹操探讨起了兵法,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桌上热酒已经冰冷,依然意犹未尽。
陈昭实战经验丰富,曹操饱读兵书,理论经验充足,有来有往,越讨论越神飞色舞。
蔡邕终于忍无可忍咳嗽一声。
“慢待了蔡公,还请蔡公见谅!”曹操如梦初醒,连忙止住话头向蔡邕道歉。
“无碍,只是若再不就食,鹿肉就凉了。”蔡邕表情古怪。
他心里嘀咕,这个陈昭就这么讨人喜欢吗?
女儿被她骗得昏头转向,好友也和她谈笑风生,明明他才是蔡文姬的亲爹和曹孟德的挚友吧。
“陈使君文武双全,实是英杰也。”曹操不吝啬赞美,豪爽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不禁让陈昭幻视青梅煮酒,她憋笑:“此洛阳之内,唯有两个半人能入昭眼。”
“哦?”曹操微微有些醉,做出侧耳恭听的姿态。
陈昭指指自己:“昭每日对镜自观,陈昭算一人。”
曹操哈哈大笑,打趣:“陈使君自然算一人。”
“袁绍袁本初能算半个。”陈昭伸出小拇指。
“操斗胆猜猜,另一人可是蔡公?”曹操惊奇,“本初家中四世三公,又名满天下,在使君眼中竟只算半个人?”
他倒是没惊讶为何没有如今的大将军何进。
说句不好听的,何进能当上大将军,当朝何太后才是真功不可没。
陈昭欲言又止看了眼同样正竖着耳朵听她说话的蔡邕,点到为止:“蔡公世之大儒,又是我之长辈,不可妄评。”
蔡邕老脸一红,很容易听出了陈昭的意思。却也没说什么,他的确没什么心气。
“另一人,则是近在眼前啊。”
陈昭大笑指着曹操:“正是你曹孟德。”
曹操怔愣片刻,随即举杯朗声道:“那操便厚颜认下了!”
陈昭有胆子说,难道他曹操就没胆子认吗?陈昭是少年英才,他曹操虽不是少年,却也不是毫无心气之辈!
“若真有一日,操果真能有一番作为,便再与使君设宴饮酒!”曹操感慨道。
不多会,宴上三人就都醉醺醺了,曹操和蔡邕年纪较长,酒量更好还能端坐,陈昭眼中已经有了醉意,非要扒着曹操讨要孩子。
曹操无奈,只能让夫人把长子曹昂和刚出生两个月的幼子曹丕抱出来,看着陈昭一手一个抱住,就连他的夫人丁氏也不放过,非要都带回青州。
过了晌午,蔡邕和陈昭告辞,蔡邕又把醉醺醺的陈昭送回她府上才自行返回蔡府。
“事情都办好了?”
府门一关,原本醉醺醺的陈昭目光清明,哪里还有醉意。
赵云道:“臣已经告知了蔡家女郎。”
“洛阳事情已了,咱们今日就离开洛阳。”陈昭下发命令,“你即刻率领队伍先行前往城外候着,我带上蔡文姬就出城找你。”
她对何太后和张让两头骗,虽然没说一句假话,但是也没把真话说全,随时都有暴露的风险,还是先走为妙。
曹操有二十五个儿子,但是大部分都平平无奇,所以本文只会出现曹操那几个比较出名的子女(曹昂曹丕曹植曹冲曹节等)
本文参加元宵赛诗会,有兴趣的宝可以参加!
活动时间:2025.01.222025.02.16
参赛方式:发评,第一行写”元宵赛诗会”,下面即是您的诗作。
参赛内容:诗词均可,需契合所选参赛作品。
评选方式:每部参赛作品的作者评选出自己文下参赛诗词的一二三等奖共6名,网站评选全部参赛作品的一二三等奖共9名。
一等奖(每篇1名) 奖金:5000晋江币
二等奖(每篇2名) 奖金:3000晋江币
三等奖(每篇3名) 奖金:1000晋江币
奖励还是很丰盛的!而且参加就有概率得到!本文一定会有六个宝得到奖金!
第44章第 44 章:拐走蔡文姬的黄毛丫头
天气悄然回暖,暖意融融。桃树枝头上一片桃花繁盛,娇嫩的花瓣,层层叠叠,灿若云霞,三两粒桃花点点,探入院墙。
粉嫩的花瓣随着春风落在蔡琰肩头。
蔡琰盘膝坐在亭内,素手轻轻抚动琴弦,琴声悠扬。
“女郎的琴声乱了。”跪坐在蔡琰身侧的婢女小声评价。
婢女常伴蔡琰身侧,耳濡目染之下,对音律也有几分鉴赏本事。
蔡琰无奈推开了琴案:“如此明显吗?”
婢女点头,中肯道:“昨日郎主回府之后娘子的心就乱了。”
“不过谁能想到经常来咱们府上找娘子玩的陈家娘子居然会是青州牧呢?”
婢女感慨:“听说比郎主的官还大呢。”
蔡琰默不作声。
昨日父亲下朝之后就把她唤去,神色严肃告知了她陈昭的身份。
原来与她一见如故的陈家熙宁真正身份竟是黄巾出身的昭明军渠帅陈昭,而且还摇身一变,从反贼洗白成了大汉州牧,真真正正的封疆大吏。
她只觉自己运气颇佳,能结识一位与自己心意相通、能一同挥笔论道、畅谈天下大势的闺中密友。
结果陈昭不是纸上谈兵,她是真的在平天下。
那一刻,复杂的情绪如汹涌潮水般冲垮了蔡琰的理智防线,无数思绪在她脑海中翻涌、交织、碰撞,纷乱如麻。
鬼使神差,在父亲询问她先前知不知晓陈昭身份的时候,蔡琰忽然开口。
“阿翁,熙宁答应我了我要随熙宁一起共图大事。”
蔡琰懊恼低头收拾琴案。
而后她父亲就生气了,说什么陈昭那个黄毛丫头不当人子,欺骗她感情,命令仆妇看守院门不让她出门去找陈昭。
早知便不该把此事告知父亲,蔡琰边后悔边担忧。
今日一早赵云翻墙过来,让她安心在家中收拾好包袱等主公来。可她父亲根本就不想让她随陈昭而去,命令下仆把院子把守的结结实实,自己要怎么才能出去院子呢?
天色渐暗,夕阳缓缓铺展开来,凉风悄然拂起。
蔡琰眼神余光猛然看到了墙头上露出的一颗脑袋,她按在琴案上的手瞬间抓紧案沿。
墙头上又伸出一只手,指指婢女,又指指她身后的屋子。
蔡琰努力压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吩咐身边婢女:“我有些冷,你去我房中把我那件狐狸皮披风拿过来。”
婢女不疑有他,起身便往卧房去了。
蔡琰看着婢女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后,扭头一看,心脏猛然一跳。
“熙宁!”
已经熟练翻墙进来的陈昭眉眼弯弯竖起手指放在嘴边:“嘘。”
蔡琰立刻抬手捂住嘴巴,只有一双眼睛惊喜看着陈昭。
“有什么要带走的行李吗?”陈昭扫视一圈院内,“衣裳就不用带来,咱们到下个县城再买。”
蔡琰摇头,小声道:“没有行李,只是我还没给父亲留信。”
“无碍,我等会告知蔡公一声便是了。”陈昭拉着蔡琰走到墙边,松开手,后退两步,借力助跑。
她敏捷得如同一只花豹,纵身一跃,身姿轻盈地跳到半空,紧接着迅速伸出手,左手稳稳地抓住墙沿,身体在空中微微晃荡了几下,随即右手也精准地攀了上去。紧接着,她双手猛地发力,用力引体向上,顺势将一条腿搭上墙头,借助这股力量,轻盈地翻过了墙头。
而后对着站在墙下的蔡琰伸出右手:“文姬手给我。”
“啊!娘子!”
抱着披风的婢女一抬头就看到了骑在墙头上的自家娘子,目瞪口呆,手中披风落地也丝毫不在意。
被发现行踪的蔡琰十分慌乱,陈昭一手揽住蔡琰的肩膀,把她先送下院墙,自己则不慌不忙骑在墙头上,笑着对听到声音匆忙赶过来的蔡邕挥挥手。
“蔡公,昭带着文姬共成大业去了,公莫要记挂”
蔡邕气得吹胡子瞪眼:“混账!真是混账!”
陈昭神色桀骜,冲他随意挥了挥手,紧接着果断跳下院墙,一个箭步冲到骏马旁,双手抓住缰绳,脚尖在马镫上一借力,身体如飞燕般轻盈地翻身上马,伸手揽住蔡琰,两人同乘一骑,潇洒地扬长而去。
只留下陈昭得意的大笑声和蔡邕怒不可遏的怒骂声。
这可太坏了。
蔡琰抱紧陈昭腰肢,红彤彤的脸抵在陈昭背上,剧烈的心跳和耳边的风声掺杂在一起,让她情绪更加亢奋。
她想到陈昭方才的放肆举动就不禁双颊通红。
“阿翁必定气坏了。”蔡琰喃喃道。
陈昭熟练牵扯缰绳,“他把他的意愿强加在你身上活该生气,要是他能正视你的想法,何至于生气。”
又不走心找补了一句:“我说话直,文姬见谅。”
蔡琰冷哼一声:“青州牧可是把我瞒得好苦。若非阿翁在朝堂上见到青州牧贵容,琰只怕至今还不知青州牧竟是我的神交故友。”
陈昭狡猾道:“文姬又未问,昭的确是字熙宁,也的确与蔡家女郎神交已久,句句属实。”
蔡琰轻轻挠了一把陈昭的腰:“你当真出自颍川陈氏?”
“嗯这句是假话。”陈昭双腿夹住马腹,回头一笑,“不过我可以让颍川陈氏占这个大便宜。”
“你先前可没告诉我,你要这么把我带走。”蔡琰叹气,“不走正道。”
“因为我是贼。”陈昭煞有其事,“你知道的,我是反贼出身,无恶不作,专门偷你这样有才华的小女郎。”
“偷回去就把你关在黑屋子里让你整天批阅文书,批不完就不给你饭吃。”陈昭恐吓道。
蔡琰才不怕她,还动手替陈昭整理她外翻的衣脚。
过了许久,出了洛阳城门,道路两侧渐渐荒芜。
“不和你闹了,说实话,你要带我去哪?”
春夜的风还有些寒冷,蔡琰被寒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后知后觉想起了真正重要的事情。
陈昭笑若朗星:“去平天下,为生民立命,开万世太平!”
然后蔡琰就不再问了。
她紧紧揽住陈昭的腰,抬头看着夜空。
满月当空,驰道两侧树影婆娑,银白月色落在驰道上,像一场雪。
蔡琰只觉得胸中滚烫。
她心中深埋的忧国忧民的志向,在听到父亲说“陈熙宁就是陈昭,陈昭是青州牧”的那一刻,像一棵忽逢甘霖的种子,不可控制地破土冒芽,野蛮生长。
这世上还有另一个女郎。
当反贼,当渠帅,领数十万军,当大汉忠臣,当青州牧,安数百万民。
她没见过这种“叛逆”的活法,她想试一试。
蔡琰眼睛酸胀,把脸贴在陈昭后背衣裳上,小声抽泣。
陈昭感受到了后背上的湿润,却没有说什么。
银白的月光如水般倾洒而下,一匹骏马奔腾而过,踏起四缕烟尘,鬃毛和乌黑发丝飘扬在空中,蔡琰没来得及换下衣裙就被陈昭“偷”走了,她飘扬的衣裙下摆在月夜中像一张朦胧的纱。
“主公!”赵云眼见,看到陈昭立刻驱马迎上,身后一十九骑也跟随迎接。
陈昭冲着赵云伸出手:“披风给我。”
赵云匆忙把身上披风解下来递给陈昭,陈昭抖开披风,把蔡琰裹了进去,又把衣角塞进蔡琰手中。
“冻的都打哆嗦了,快裹上。”
蔡琰脸一红,看着陈昭身上和自己差不多厚的衣服和红润的脸色,不甘心裹紧了披风。
再后知后觉她也能猜到之前打闹都是陈昭让着她了,就她这个学骑马都只是为了踏春的“武艺”,真打起来估计陈昭一只手就能按住她。
“主公,咱们直接回青州吗?”赵云询问。
陈昭叹气:“我在洛阳还有一桩遗憾未完成,那曹孟德家中老妻幼子各个才华横溢,奈何与我有缘无分所以,我要回去看看我家中的祖坟是不是风水不好,怎么看中的贤才都是别人的妻子呢。”
蔡琰瞠目结舌,似乎无法适应陈昭这么脸皮厚。
赵云却已经波澜不惊了,他安静等着陈昭下一句吩咐。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着急回去,咱们先去一趟颍川。”
陈昭感慨:“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我得回一趟颍川老家,让族中父老都知道我有出息了。”
在附近县中驿馆歇脚后,蔡琰忍不住趁着四下无人轻轻戳了戳陈昭。
“熙宁不是说你出自颍川陈氏那句是假话吗?”
陈昭哦了一声:“是假话没错,但是时机合适的时候也可以是真话。”
“时机合适?”
“比如现在。”陈昭认真扒拉起了手指,“我需要一个理由去颍川一趟,祭祖就是个很好的理由。”
“颍川有荀家的芝兰玉树,陈家的陈群,还有郭家奉孝,徐家元直,钟家元常”
蔡琰就眼睁睁看着自家好友兼主公越说越起劲,眼睛都往外冒绿光。
她出声提醒:“荀家的芝兰玉树可是荀彧和荀攸?此二人都在洛阳朝中担任黄门侍郎,熙宁怕是要错过了。钟繇倒是一向仰慕家父,如今辞官回乡在颍川养病。”
“至于那郭家奉孝和徐家元直,我倒是不曾听说过他们的名声。”蔡琰迟疑片刻。
虽蔡琰平日里深居家中,鲜少迈出府门,但父亲蔡邕并未局限她只读女学之类的书籍,但凡有要事发生,都会与她交流探讨。
蔡邕身为名震天下的大儒,往来皆是贤才雅士,因此蔡琰对朝中内外的大事以及那些声名远扬的人才,都颇为了解熟悉。
“无碍,去了就知道了。”陈昭开了个玩笑,“陈长文现在也不知道族中有陈昭这个人。”
送走了蔡琰,陈昭没有睡下,而是掏出纸笔,紧闭双目,对照她脑中的图纸开始画图。
白纸上的地图,俨然是天子所居住的甘泉宫内部摆设图纸。
“没有密道可不成”陈昭轻声嘀咕,涂涂画画。
第45章第 45 章:子龙,你去讲物理
颍川陈家。
【吾友长文
操闻青州牧陈昭陈熙宁,出自颍川陈氏,操先前未听闻陈氏有此贤才可愿细言否】
陈群把帛书来回看了三遍,满心疑惑。
他怎么看不懂这封信呢?什么叫青州牧陈昭是颍川陈氏女?
陈群倒是对陈昭此人早有耳闻。
颍川境内太平道盛行,三年前黄巾起义之时,颍川郡内各处也有响应,好在朝廷重视,派皇甫将军前来平叛,没过几个月就平定了颍川境内的黄巾贼。
那陈昭就是黄巾贼的贼首之一,号称“太平神女”,在三张贼首死后,聚拢了一批黄巾余孽盘踞在青州平原一带,听说还治军严肃,颇有贤名。
前几日又转身一变投归了大汉,被新天子册封为青州牧,也算是青云直上,从反贼一跃成大汉忠臣了。
这些事陈群也只当个趣谈听一听就罢了,顶多是感慨两句时也命也虽说都姓陈,可世上陈姓之人何其多,颍川陈氏和冀州陈昭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可如今,陈群神情严肃盯着手中帛书。
若非他知晓曹孟德并非胡言乱语之辈,陈群都要怀疑这是曹孟德拿他颍川陈氏取笑了。
陈群放下帛书,匆匆赶往祠堂,打算查一查族谱。
他才刚迈进祠堂门槛,便迎面碰上了自家父亲陈纪,只见父亲正站在族谱架前翻阅族谱。
陈纪看到陈群,招手道:“长文你也过来帮为父找一找。”
颍川陈氏自陈群祖父陈寔发家,陈寔与颍川名士钟皓、荀淑、韩韶并尊为 “颍川四长”,至陈群这一代,也才发家三代。
族谱也不厚,只有区区三册。
陈群自然先以父亲的命令为重,几步走到架前拿下一册族谱:“父亲要找何人?”
“陈昭。”
陈群手中动作一滞,抬头诧异:“父亲也在找陈昭?”
“哦?长文,你也知晓明日青州牧要来府上拜访?”陈纪诧异。
他一个时辰之前才收到陈昭的拜贴啊。
“儿收到骑都尉曹孟德帛书,询问”陈群吞吞吐吐,“询问颍川陈氏女陈昭的来历。”
他大着胆子:“莫非是父亲有子嗣流落在外?”
陈纪板着脸:“逆子,为父洁身自好。”
片刻后,陈纪满心疑惑:“为父怀疑是你祖父在外为官时候留下了子嗣,如今被人家找上门来了。”
父子二人面面相觑,丝毫没有怀疑过这其实是一口无端出现的黑锅。
“青州牧明日要上门拜访父亲,届时父亲一问便知。”
陈群和陈纪一起把族谱来回翻了三遍,也没找到陈昭的名字,甚至连那些五代之外的亲戚名字都翻了一遍,也没找到有“陈昭”此人。
无奈之下,陈群只好提出最直截了当的方法。
见面直接问。
“也只好如此了。”陈纪抚摸胡须长叹。
翌日一早,陈昭早早登门。
陈群亦早早在府门外等候。
原本州牧亲自上门,陈纪打算亲自出门迎接贵客,可陈群建议“若是青州牧与儿同辈,父亲身为长辈去迎接晚辈,实属不妥”。陈纪一想也是,毕竟陈昭年纪比他儿子还要小,是他晚辈的可能性较大,就干脆在正堂等候,只让陈群出门迎接。
“见过青州牧。”
陈群拱手行礼,陈昭笑眯眯托起他,“你就是陈群陈长文吧,昭听说过颍川陈长文的才名。”
陈昭也不是空着手来,她还带着一车礼品,都是路上遇到拦路打劫的盗贼黑吃黑得来的热乎礼物。
如今世道动荡不安,从洛阳前往颍川,这一路三百里的路程,沿途不安宁,她们先后遭遇了四拨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还碰上了两座贼寨。好在陈昭和赵云率领着数十名精锐骑兵,一路过关斩将,将这些盗匪势力尽数剿灭。
为了确保走亲访友的财物充足,陈昭还特意又绕了四十里路,多走了一个贼寨。
陈群领着陈昭往正堂走,眼角余光一直偷看陈昭,试图从陈昭脸上找出一些熟悉的痕迹。
完全没找到。
陈昭就像是抱来的一样,脸上一点陈家人的相貌痕迹都没有。
应当是相貌随母亲吧。
“老夫陈纪。”
二人走到堂内,陈纪拿不定自己是不是长辈,却知道陈昭的官位一定比自己高,于是也不端着架子,率先介绍了自己。
陈昭早已酝酿好了情绪:“原来您就是元方伯父!”
她一开始打算谎称自己是陈寔的子辈占一占陈群便宜,奈何按照她的出生年纪,陈寔在她出生的那年已经七十岁了,兄弟姐妹也差不多都是那个年纪,应该是生不出孩子了。
只能退而求其次,往后退一辈,让陈纪占一占她的便宜。
“不知家祖身体可还康健?”陈昭询问陈寔的情况。
陈纪陈群面露悲伤,二人皆身穿孝衣,陈群哽咽道:“祖父已经于去岁末离世了。”
“怎会如此?”陈昭悲伤欲绝,怔愣失神,“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她当然知道陈寔已经死了,要是人家兴家之祖还活着,她也不敢这么正大光明来认假亲。
三人对着哭了一会,全了礼节。
陈纪才又问:“不知令尊姓甚名谁?”
“我亦不知。”陈昭理直气壮道。
陈纪、陈群表情有点复杂。
你不知道你爹是谁就敢来我家认亲啊?
陈昭面露悲伤:“昭自幼无父无母,全凭好心乡邻养大。乡邻曾言我父出自颍川陈氏,我亦在家中翻出了一篇文章。”
陈群竖起耳朵,他预感到这篇文章就是陈昭认亲的“证据”所在。
“陈太丘与友期行,期日中对子骂父,则是无礼元方入门不顾。”陈昭情绪充沛背了一篇文采飞扬的文章。
陈纪缓缓捂住了自己脸,脸皮滚烫。
没错,他爹就是陈太丘,他就是陈元方。
但是被小辈当面念出来自己年少时候的事情,陈纪还是十分羞耻。
陈群也觉得这个故事耳熟,他爹给他讲过,只是没有这么正式。而且这个故事也只在自家兄弟之间流传,不像“梁上君子”的典故那么广为人知。
还真是自家的后辈。
尽管还没找到陈昭的父母是谁,可单凭这篇只流通于自家子弟内部的家风故事,陈群已经有了判断。
陈纪则脑补了更多,最后长长哀叹一口气:“是陈家对不住你。”
子不言父过,他也不能对陈昭说的太明白。
什么对不住我?我只是暗示我可能是陈寔没发家之前那些兄弟姊妹的后人而已。
陈昭眼中划过一丝迷茫。
不过秉承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原则,陈昭还是挤出两滴眼泪,唏嘘道:“都过去了。”
反正我本来也不是你们颍川陈氏后人。
陈昭在陈家住了下来,实地勘测过陈家祖坟的风水觉得挺好。
毕竟后来陈朝君主还自称颍川陈氏后人,一直到那时候颍川陈氏都还如日中天,祖坟风水自然不错。
陈纪拉着陈昭念叨了许久,他说的隐晦,陈昭只听懂了一句她不用为陈寔穿孝服,便欣然答应了。
反正她也只有日后惹出祸事才会把颍川陈氏说出来。
陈家在颍川郡颇有名望,先祖陈寔又和荀氏先祖荀淑并称“颍川四长”,两家素有故交,陈昭借助陈家的名头,很快就勾搭上了荀氏。
荀彧荀攸都在外为官,不在家中,可“荀氏八龙”之一的荀爽沉迷著述,不关心仕途,如今正在颍川家中研究学问。
荀爽是象数易学大家,创立乾升坤降说和卦变说,认为礼的本质是秩序,陈昭对此不了解,可张角留下了一部分关于易学的手书,陈昭仗着张角遗泽,也能和荀爽聊上几句。
荀爽年岁已大,朝中官员多次举荐他,他都不应辟命,而且陈昭对他另有他用,所以陈昭没有征召他,只是和他混了个眼熟。
“荀公,昭过两日再来看望您!”陈昭带着蔡琰向荀爽告辞,蔡琰兴高采烈抱着从荀爽处转抄的书籍。
“有了这几日转抄的书,我再把家中藏书默写出来,就足够创立书院了。”蔡琰兴致勃勃,她过目不忘,但凡看过的书籍都能一字不差默写出来。
前几日陈昭和她提过一句回到青州之后要创立书院,蔡琰便将此事放在了心中,开始四处搜集珍稀典籍。
“主公,前方有动静。”赵云忽然往前一步挡在陈昭身前,耳尖微动,对身后属下轻扬下巴。
陈昭有绝佳的视力,赵云有绝佳的听力,他甚至能够在杂乱人群中听风辨位躲开偷袭的箭矢。
对能在敌阵之中七进七出还没缺胳膊少腿的赵子龙,陈昭十分信任。
不一会,伪装成护卫的精锐士卒前来回话:“前面有一人被官吏捆在柱子上,官吏在四处询问有没有人认识那人,似乎是要将那人肢解。”
陈昭不敢置信:“当街肢解?此人犯了何罪?”
她执法监军出身的一颗维持法纪的心蠢蠢欲动。陈昭在造反之前就背熟了汉律,确定汉律中没有一条律法允许官吏当街肢解罪犯。就算是死罪也该由县令和郡守判决,绝不是官吏能够当街决定的事情。
“此人为给友人报仇,杀了本县豪强之子。”士卒语气中带着一丝义愤填膺。
这些精锐士卒大多出身寒微,此时又游侠风气盛行,普通人自然更能和为友报仇杀豪强的任侠共情。
“走,本使君身为大汉忠臣,这等当街蔑视汉律的事情自当管上一管。”陈昭率先抬脚往前走。
此时正统儒家思想盛行,百世之仇尤可报,“为亲友复仇” 被视为一种义举,依 “轻侮之法” 可以从轻或免罪。
无论能不能依 “轻侮之法” 从轻处罚,反正当街肢解罪犯都不符合律法。
上一次她当街救下的女子如今就在她营中当主簿,陈昭心道,要是她救下的这人心术不正,就送去县衙依照律法处置,如果心术正,就罚此人给她不要俸禄打十年八年工得了。
一块空旷地方,一个身材匀称的青年人被绑在柱子上,周围站着四五个气势汹汹的官吏。
“你认识他是谁吗?”官吏揪住路过一人凶狠质问。
路人看了一眼那人,恐慌摇头,官吏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把他踢开,又换下一个路人质问。
看到陈昭一行人过来,几个官吏下意识绕过她们。
陈昭和蔡琰一看就是贵族家养出的女郎,身后还跟着乌泱泱一群护卫,几乎把不好惹写在了头顶。
官吏虽然嚣张,可很清楚谁能惹谁不能惹。
却没想到这一行人径直走到了罪犯身前。
一个官吏大着胆子问:“莫非这个歹人得罪过女郎吗?”
难怪这些官吏要四处问有没有人认识他。陈昭看着披头散发的男人和他被白面覆盖的脸,若有所思。
这个男人害怕被人认出身份,不想牵连亲近之人。
陈昭侧头询问官吏:“此人犯了何罪?你们为何不把他带去县衙审问?”
官吏色厉内荏:“关你何事?女公子,有些闲事还是不要多管的好。”
就在此时,一个肥硕男人气喘吁吁从人群中钻进来,完全忽视陈昭,对官吏呼三喝四:“此人杀了我的儿子,你们快点杀了他给我儿报仇!”
官吏谄媚点头,立刻就要抽刀杀人,陈昭面色一冷,用剑鞘挑开环首刀。
“律法规定,贼杀人、斗杀人、复仇杀人,刑各不同,皆需县衙郡府判定,尔等虽为官吏,却也不可当街杀人。”陈昭寒声道。
肥硕男子擦擦额角热汗,恨极了陈昭,他凶蛮道:“关你何事?乃公告诉你,我叔父是郡中决曹掾,你要是不想给家中惹上祸事,就快滚开!”
赵云等人皆对其怒目而视,陈昭神情依然冷静,她挑起被绑住的男子下巴:“你说你为何杀此人幼子。”
男子嗤笑一声:“他那幼子无恶不作,当街纵马踩死我好友,他家中有权势,杀人也不受惩罚,我只能自己动手为友报仇,故而杀人。”
边说着,边冲男人唾了一口。
陈昭搓搓手上沾染的白色粉末,看向肥硕男人:“他所言可对?是你儿子当街纵马行凶在先。”
“关你何事?滚开!告诉你,在颍川郡内乃公就是律法。”此人嚣张极了。
几个官吏和他带来的随从配合在他身后抽出刀剑,虎视眈眈。
“既然道理讲不通。”陈昭轻啧一声,扬了扬下巴,“子龙,给他们讲讲物理。”
陈寔:在太丘期间,他推行德政,关心百姓疾苦,以仁爱之心治理地方,使得太丘境内社会安定,百姓安居乐业,深受百姓的爱戴和拥护,被尊称为 “陈太丘”。
陈纪:陈寔之子,字元方
《陈太丘与友期行》
陈太丘与友期行,期日中。过中不至,太丘舍去,去后乃至。元方时年七岁,门外戏。客问元方:“尊君在不?” 答曰:“待君久不至,已去。” 友人便怒曰:“非人哉!与人期行,相委而去。” 元方曰:“君与家君期日中。日中不至,则是无信;对子骂父,则是无礼。” 友人惭,下车引之。元方入门不顾。
今天家里来两波亲戚,招待亲戚更新晚了qaq,评论前一百发小红包
第46章第 46 章:徐庶打工日记
半刻钟后,地上便七倒八歪躺了一群痛苦呻吟的官吏和随从,那郡中决曹掾的犹子脸上更是带上了两个硕大青黑眼圈。
就连刚被从柱子上放下来的男人也不禁频频侧目偷看赵云,眼中满溢着不加掩饰的崇拜之情。
他是游侠,最崇拜武艺高强的好汉。
这少年瞧着年岁不大,身手却极为了得,以一敌十,三下五除二就把这些凶悍汉子给打倒在地,连衣角都未脏。
真是神勇无双。
“哎呦!尔等当街殴打官吏,还把王法放在眼中吗?”肥硕男子色厉内荏,一双绿豆小眼提溜乱转。
拳头不如人大,他也终于知道要与陈昭讲王法了。
陈昭嗤笑一声,故意将剑柄攥得更紧,朝着那男人缓缓走了几步。男人见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满心以为这恶徒胆大包天,也敢当街行凶杀人,吓得浑身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女君饶命,我知错了”男人哀嚎道。
陈昭踢了一脚,摇摇头:“欺弱怕强,狗熊一个。”
“若你想寻我报仇,便到颍川陈氏处来找我,用不着再四处打听了。”陈昭懒洋洋道,转身就走,挥手示意那个被她救下的青年跟上她。
青年犹豫片刻,往人群中看了一眼,微微摇头,抬脚跟上了陈昭一行人。
渐渐走到僻静巷子,陈昭忽然停下脚步,青年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住了脚步。
“哎呦”
几道身影被狠狠甩到地面,落地时发出沉闷声响,痛苦的呻吟声此起彼伏,在巷中回荡。
几个身穿护卫服饰的精锐士卒走到赵云背后站定,对陈昭拱手:“主公,这几只耗子偷偷摸摸跟着咱们,已抓住了。”
青年大惊失色,连忙长揖:“女君见谅,这些都是在下的好友,应当是方才想要趁乱救在下,并非有意跟踪女君。”
陈昭打量被扔到地上的几个人,只见他们个个身着利落劲装,腰间悬着寒光闪烁的长剑。她心生好奇,微微挑眉,开口询问道:“尔等可是游侠?”
“我等乃颍川游侠。”地上一人瓮声瓮气道。
陈昭有些失望。
这些游侠有点菜啊。打不过赵云就罢了,世上也没几个人能打过常山赵子龙,可一群带着剑人连她手下的普通精锐士卒都打不过这些游侠的别称不会是街头混混吧?
陈昭脸上的神情太过直白,让被她救下的男子瞬间羞红了脸,神色里满是羞愧之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事实摆在面前,自家兄弟往日自诩英雄好汉,遇到难处却无计可施,就连最引以为傲的武力都不是这位女君随意一个护卫的对手。
陈昭也没有难为这些游侠的心思,她不喜欢恃强凌弱,既然这些人并非有意跟踪她,那也没必要难为他们。
只是这个被自己救下的家伙,瞧着挺懂礼貌,愿意为好友报仇惹上人命官司,被那决曹掾的犹子威胁也有一群狐朋狗友愿意舍命救他,看来为人挺仗义。
带回去给自己打黑工惩罚几年得了。
陈昭心中有了决断,干脆发问:“你杀人有罪,可知罪?”
“福自会去县衙自首,不会连累女君。”徐福苦涩道。
他原本打算若此次能侥幸逃脱,便即刻改名换姓,以免给母亲和好友招来无妄之灾,让她们受到自己的牵连。
可现在不能了,这位女公子摆明身份救了他,他若是逃走,便是陷这位女公子于不义。
他不能做此等不义之事。
“自首干什么。”陈昭微微抬起下颌,“那家伙叔父是郡中官员,你去县衙自首就是自投罗网。”
徐福惊讶:“可您方才”似乎很重视律法。
陈昭言简意赅:“恶法非法。”
见被她救下的这个笨蛋还是懵懵懂懂,陈昭道:“少当游侠多读书吧不公平的律法不用遵守。那人的儿子滥杀无辜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你为友报仇就也不需要以命抵命。”
“杀人者抵命。要是那个行凶作恶之人先一步得到应有的惩处,一命抵了一命,你也就没必要为报仇再犯下杀人的大罪了。”
陈昭脑袋轻轻一侧,眼神里满是漫不经心:“所以,罚你给我当两年长工得了。”
徐福大惊拱手:“不可,那恶贼叔父乃是郡中高官,必定会来寻仇,女君好心救我性命,我不可再牵连女君。”
“我不去上门找他麻烦他就该谢天谢地了。”陈昭嘟囔。
她还没听说过谁敢上反贼门上寻仇的呢虽说她现在是大汉忠臣了,可也不是什么谁都能踩一脚的性子。
要是放在黄巾刚造反的时候,那劳什子郡中高官都不够黄巾军一刀砍的。
“走吧,救人救到底,你家中有父母妻子什么的也可以都带上。我既然敢救你,就不怕报复。”陈昭率先走出巷子。
路上还忍不住对徐福指指点点:“你就是书读少了没经验,报仇何必选大白天?趁夜神不知鬼不觉摸进他府里,或者动点心思把他骗出城再劫杀,这不比大白天莽撞行事强多了? ”
手段真是低级,杀人都杀不明白,一点当反贼的天赋都没有。
徐福嘴巴越张越大,他瞳孔中倒映着陈昭的背影,无数个复仇的法子钻入他耳中,渐渐的,原本不算高大的背影在他眼中扭曲,变成一座高大的丰碑。
的确该多读书。
徐福觉得懊恼,若是他能想出一个更完善的法子,也不至于落到命悬一线的地步。
“你姓甚名谁?”陈昭说完了“杀人跑路的一百个小技巧”,终于想起来问徐福一个不太重要的小问题了。
“在下徐福,字元直。”徐福犹豫道,“只是在下欲要改名换姓躲避仇人,有意改名为‘庶’。”
陈昭缓缓转过头,不可置信打量徐庶:“徐庶,徐元直?你家中还有亲人吗?”
“家中还有一老母。”徐庶猛然跪下,“在下有一不情之请,我欲要离乡躲避仇敌,只是惦念家中老母亲无人照料,求女君照拂我家中老母亲!”
他十分不好意思。
人家刚刚救了自己一命,惹上了麻烦,自己却还要再麻烦人家帮自己照顾母亲,实在非君子所为。
他已走投无路,仇人势大,同为游侠的好友自顾不暇,无力照顾母亲,他逃命在外,也没法带母亲同行。唯有身份尊贵、正义善良的陈昭,能托付此事。
陈昭缓慢眨眨眼,梳理了一下情况。
她就说自己平日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早晚能好心有好报吧!
以前都是她勤勤恳恳登门拜访名士,今日终于有名士自己撞到她手中了。
尽管徐庶此时还没来得及转职,只是一个身负罪债的游侠。
“元直何出此言。”陈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徐庶的手把他拉了起来。
她笑眯眯道:“为友报仇是义,惦记老母是孝,元直忠孝无双,我见之甚喜。至于照顾伯母,我自然愿意,加上救命之恩,只需元直学成归来之后为我效力十年就足够了。”
方才不是说只罚他当两年长工吗?
徐庶愣了愣。
陈昭操心起了自己未来谋士的学业,尽管她知道徐庶天资聪颖,先前只是一心当游侠没顾得上学业才会读书不多,潜心读书后用不了几年就能摇身一变从街头混混变成曹刘竞相争夺的谋士。
可没名师教导都这么厉害了,若是有名师教导,岂不是还能更进一步。
谁会嫌自家谋士本事强呢。
陈昭回头对蔡琰招手:“文姬,来!”
她把蔡琰推到徐庶身前:“文姬,元直是你我一同救下的,可以先将我的名字隐去,由你给蔡公写一封信,劝他收元直为弟子。”
又对徐庶介绍:“这是蔡文姬,蔡邕蔡伯喈之女,你拿着文姬的亲笔信去洛阳寻蔡公拜师。”
陈昭利用起蔡邕眼皮都不眨一下。
谁说没到手的名士就不能用了。
徐庶万分震惊,哪怕他先前不好读书,可蔡公之名天下人尽皆知,他做梦也没想过自己能有幸与蔡伯喈扯上关系。
“还有卢植卢子干如今也在洛阳,你有疑惑也可上门去问他,只是不要提起我的名字。”
陈昭托着下巴,“卢子干心眼有点小,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都不追究了他还耿耿于怀他若是不愿意教你,你就写一封信给我。”
到时候她就拜托何太后让刘辩强征卢植,卢植对汉室忠心耿耿,不会拒绝小天子的命令。
徐庶被猛然砸下的世之大儒砸得晕晕乎乎。
“女君”
“哎,元直该唤我主公。”陈昭佯装怒气,“拿我当外人,再罚你多为我效力一年。”
徐庶大脑宕机片刻。
“主公?”徐庶喃喃道。
他是曾经想过读书读出名堂之后找明主效力,可问题是,他现在还没开始读书啊。
蔡琰笑盈盈介绍:“咱们家主公姓陈名昭,出自颍川陈氏,乃是天子亲封的青州牧。”
“庶听闻过青州昭明军陈使君名声。”徐庶心中好感更胜。
他出身寒门,在士族眼中陈昭名声不好,可在寒门与庶民眼中,昭明军的名声极佳。
徐庶也终于松了口气,青州牧乃是州牧,自然不必怕那恶贼背后势力,他把老母亲托付给主公也再无后顾之忧。
“庶今日把家中母亲接来,明日便前去洛阳求学!”徐庶再也没有异议了。
他握紧拳头。
做游侠只会招惹祸端,此次若非遇到主公相救,他只怕早已命丧恶贼之手,说不准还会牵连家中老母,实非长久之计。
何况主公也不需要游侠。想到自己那群被主公麾下普通护卫扔到地上的游侠好友,徐庶就觉得脸皮发烫还是安心读书,读好书再报答主公恩德吧。
陈昭带着徐庶回到了陈府,一进门陈群就被披头散发白灰涂面的徐庶吓了一跳。
“熙宁,此何人也?”陈群捂住自己嘭嘭直跳的胸口,惊疑未定。
他还以为大白天见到鬼了呢!
陈昭看了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徐庶一眼,眼角一跳,让他先跟随婢女下去洗漱。
徐庶走后,陈昭才把今日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告知了陈群。
“若是那厮找他叔父来上门讨要说法,长文无需客气,直接把他们骂走就是。”陈昭道。
陈群觉得自己头皮一跳一跳的疼。
这不是才住下第二日吗,就把麻烦惹上门了?
陈群又听到陈昭说,“若是那贼人的叔父执迷不悟包庇犹子,你就告知我一声,我立刻派人拿着我的印绶去找豫州牧黄琬问问他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黄琬要是包庇下属,我就亲自写信告知何太后”
“不必不必。”
陈群面色大变:“此小事也,无需闹到天子面前。”
寻常郡中官吏没有官身的侄孙被杀这样的小事何须闹到天子面前。
陈群长叹一口气,望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陈昭一行人:“此事交给我吧。”
他与陈昭告别之后忍不住找上了自家父亲。
“父亲,熙宁当真是祖父的后辈吗?”陈群颦起眉。
正在整理文章的陈纪面色淡然:“何出此言?”
“咱家以慎独传家,从未有过如此”陈群顿了顿,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形容,“如此张扬之人。”
陈纪瞟了他一眼,神色平静:“青州牧不在家中长大,性情有所不同亦不足为奇。”
可她这长相,怎么看都不像咱们家的人。就算是相貌随母亲,也不该和父系这边的长相没有一丝相似之处吧。
而且单凭一个故事就认亲实在太草率了。
陈纪太了解自己儿子了,他一眼就看出了陈群的心思。
轻轻搁下毛笔,陈纪抬起头。”天下人都已经知道了陈昭出自颍川陈氏,难道你还要写文章广而告之,告诉天下人陈昭并非是颍川陈氏女吗?”陈纪唏嘘。
“那才是让颍川陈氏成了天下间的笑话。”
一个巴掌拍不响,蠢儿子怎么就不知道这个道理呢。
陈群猛然醒过神来:“父亲知晓她并非”
“她是。”陈纪苦恼看向自己尚且稚嫩的儿子,低声道,“为父从你小时候就看出来你不聪明”
他小时候的事迹是和父亲友人据理力争“对子骂父则是无礼”,他儿子小时候是和堂兄弟争论“我爹更厉害”“胡说,我爹才更厉害”。
儿子笨笨的怎么办?
“你祖父膝下子女众多,却没一个能做到州牧之位;为父和你叔父也生了不少孩子,同样没人能官至州牧。如今有位现成的州牧主动找上门来认亲,咱们为什么不认下这门亲呢?”
颍川陈氏能发展到今日这个地步,难道真的只依靠满肚子的仁义道德吗。有好处干嘛不认。
“你以为人家青州牧非颍川陈氏不可吗,我看她也就是姓陈,她要是姓荀,早就跑到颍川荀氏认亲了。”陈纪一语指明。
陈纪不客气道:“好啦,你祖父要是没有子嗣流落在外,为父我就必须有子嗣流落在外了我与你母亲伉俪情深,我总不能有子嗣流落在外。”
陈群被陈纪轰出了书房,只能垂头丧气作为族兄去给陈昭清扫尾巴了。
《世说新语德行》 元方季方论父
陈元方子长文,有英才,与季方子孝先,各论其父功德,争之不能决。咨于太丘,太丘曰:“元方难为兄,季方难为弟。”
陈元方的儿子陈群极具才华,他和陈季方的儿子陈忠,各自夸赞自己父亲的功绩与品德,两人争论不休,无法得出结论,于是向祖父陈寔询问。陈寔说:“元方做兄长很难(因为弟弟同样出色),季方做弟弟也很难(因为哥哥同样优秀) ,两人的品德和功业难分高下。”
算是古代版的小孩拼爹“我爹更厉害”“我爹才更厉害”
第47章第 47 章:夫人在何处高就?
陈昭得知陈群外出处理她留下的烂摊子也只是哦了一声,没有多余表示。
福祸相依,陈氏既然要享受出了一个州牧的荣光,自然也要承担她带来的祸事。
这只是代表她和颍川陈氏的“亲情”初步进展,日后随着亲情加深,她们之间的羁绊还会更多。
她愿意征辟陈氏族人,给他们一条青云路,也愿意在乱世之中保护陈家,允许陈氏打着她的旗号便宜行事。
陈氏也必须用他们在颍川士族和天下士人之中的影响力为陈昭作保,陈纪作《陈子》,陈昭相信等自己需要的时候,《陈子》中会解释她是如何“受命于天”。
自有真大儒为我辩经。
世家现在还很有用。
第二日陈昭就派人把徐庶的母亲接到了陈府。梳洗干净之后的徐庶眉目清朗,比昨日那副披头散发的模样顺眼多了,他在府中焦急等待母亲。
母亲一来,徐庶就迎了上去。
徐庶母亲姓单,单名一个姮字。她约莫四十岁,眉峰粗重,透着一股凌厉之气,高耸的颧骨,为她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威严,乌发整齐掖在耳后,威严无比。
陈昭对上单夫人,气势瞬间低了一截。
“老身拜见陈使君。”单姮严厉瞪了徐庶一眼,“犬子做事荒唐,多谢陈使君救他一命。”
徐庶像个小受气包一样唯唯诺诺。
陈昭后退一步,干笑两声:“元直为友报仇不顾自身性命,高义薄云天,昭十分钦佩元直为人。”
单姮摇头:“使君谬赞。他做事莽撞,若非遇上使君,小命就要交代在外了。还不快给使君叩首多谢使君救命!”
最后一句话单姮严厉命令徐庶。
徐庶二话没说,“扑通”一声直直跪在陈昭身前,“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动作干脆利落,让陈昭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待陈昭回过神,赶忙伸手去搀扶徐庶,口中说道:“何必行此大礼!”
随后,她转身向单姮解释道:“那日事发之时,在场的还有好几位元直的游侠好友,即便我没有出手救元直,他们也必定会出手相助。我不过是做了个顺水人情罢了。”
“那元直就更该好好感谢使君了。”单姮眼中满是严厉之色,语气中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若不是使君及时出手相帮,你这孽子还有你那些狐朋狗友,早就得背井离乡,四处逃命去了!”
徐庶羞愧道:“儿不该去杀那豪强之子”
“此事你做的对。”单姮打断了徐庶,她语气略微温和了些。
“平日里,你与那些朋友虽说整日游手好闲、到处胡闹,但他们都是能与你肝胆相照的挚友。为友报仇是侠义之举。倘若友人为奸人所害,你不敢出头,那才是丢尽了为娘的脸面!”
陈昭轻轻眨了眨眼睛,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一小步,饶有兴致地站在一旁,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场景,饶有兴致地瞧着这场“徐母训子”的好戏,眼中满是笑意。
记下来,日后也好给史官留下一手资料。”为母斥你莽撞,是说你行事不经图谋,贸然便上门报仇。”单姮摇头。
徐庶立即认错,满脸愧疚:“此事确是儿思虑不周,昨日使君已经提点了儿。儿应当先打听好恶贼卧房位置,趁夜摸黑潜入报仇,亦或者诓骗那人出城劫杀他,再将此人尸首扔到荒山野岭,伪造成野兽袭杀。”
单姮嘴巴微张,半晌都合不拢,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她的意思是,徐庶在动手之前,就该提前谋划好事后如何全身而退,不是让徐庶一门心思地琢磨着怎么用那些歪门邪道去杀人。
她缓缓把视线移到陈昭身上。
这是正经主公吗?
陈昭咳嗽两声,迅速转移话题:“元直,你先向伯母交待求学之事吧。”
经常杀人的反贼都知道,想要杀完人之后不用狼狈逃跑,那就应该干脆别被人发现自己杀人。
从源头解决问题。
徐庶已经把要前往洛阳求学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单姮,又把蔡琰亲笔写的介绍信拿出来给母亲细看。
单姮长舒一口气,赞赏道:“读书自然是好事,大丈夫当志在四海,你也的确早就该潜心读书了。你只管放心去洛阳,不必牵挂为母这边。”
“陈使君对你恩同再造,你学成归来,一定要偿还这份恩情。”单姮催促徐庶快些动身,叮嘱。
陈昭顺杆子往上爬:“救命之恩和引荐之恩都是小事,元直日后学成可以直接在我麾下出仕,一直干到六十岁。”
徐庶来不及计较为何昨日还是效力十一年现在就成了效力四十年就被单姮匆匆赶走了,就连陈昭塞给他的盘缠也被单姮还了回来。
“他一个手脚健全、身强力壮的大丈夫,若是连自己都养不活,还不如直接饿死在乡野。”单姮如此说。
陈昭低头看看怀里重重的一包盘缠,有些怀疑。
难道是她太娇惯臣子了?
但是自己的谋士武将自己不惯着,难道要让别人家的主公来惯着吗?
单姮察觉到了陈昭的情绪,立即柔和下来:“老身只是教育自己的儿子,使君勿要多心。”
“老身还有一事想要与使君详谈。”
陈昭便带着单姮来到自己书房,刚一进书房,单姮忽然跪下。
“伯母折煞我了!”陈昭面色大变,连忙强行把单姮拉起来。
忘忧草整理
单姮力气拗不过带兵打仗的陈昭,被拉起来之后依然长揖。
“老身并非是为使君救元直一命而谢使君,而是为使君给元直举荐老师而谢使君。”单姮面露愧疚。
“教导元直是我做母亲的本分,可我没能教他好好读书。使君救了元直一命,他本就该为您出生入死。如今您劝他求学,还帮他寻到名师,这是再造之恩,该我这当母亲的向您道谢。”
单姮恳切注视陈昭:“再造之恩更胜救命之恩。”
书房内安静无比,单姮也沉默等到陈昭的回应。
久久,陈昭终于开口说话了。
“夫人如今在何处高就?”
“昭明军中就缺您这样的人才。”
陈昭几乎热泪盈眶。
德育实为完全人格之本。若无德,则虽体魄智力发达,适足助其为恶,无益也。
偏偏昭明军士卒的通病就是体魄发达,道德道德高低程度完全取决于军规的宽松程度。
这是彼时的通病,兵匪不分家的现象屡见不鲜。尤其是在乱世之中,屠城掠地、劫掠村落这类暴行,更是如同家常便饭般频频上演,百姓苦不堪言。
陈昭比其他诸侯有道德多了,她不会屠城劫掠,她手下士卒知道不能随便杀人劫掠,但是私下斗殴、偷偷摸摸的小事依然屡禁不止。
她甚至没办法指责士卒,这些士卒半年之前还是连饭都吃不上的流民,要求快要饿死的人讲道德才是她丧心病狂。
可现在能吃饱饭了,这些士卒就需要知道何为仁义道德了。
倘若自己军中的士卒个个都能像徐庶这样,既忠诚不二又勇敢无畏陈昭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一抹如梦似幻的微笑悄然浮现在脸上,笑容里满是憧憬与期待。
没费多少功夫,陈昭便成功说服了单姮。单姮为人极具正义感,当她听闻陈昭恳请自己出山,是为了教导军中士卒要善待百姓,不假思索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这只是陈昭在颍川的一小段插曲。
徐庶虽是名士,却还要加一个未来时,现在还只是一个普通学子。单姮虽忠义刚烈,可为贤师,却也不是陈昭所求的谋士。
至于陈群,先不提他并不算是顶尖谋士,就是身份,也还要先给祖父守孝。平日在家中为陈昭写几篇文章吹嘘一下仁德也就罢了,真出仕还要再等几年。
陈昭在陈府等着贤才上门来找她。
没当大汉忠臣之前她要登门亲自请贤才,当了大汉忠臣之后她要是还需要自己眼巴巴去请贤才,那这个大汉忠臣她白当了事小,大汉天子刘宏白死了事大啊。
她要顾及先帝颜面。
陈昭很耐心。
几日间,青州牧陈昭实为颍川陈氏女的消息传遍了颍川郡,甚至豫州其他临近颍川的郡县中也有消息灵通的士人得知了这个消息。
有不少士人都在暗地里咬碎了一口牙,捶膝叹气。
怎么就不是自家这么好运气,黄巾余孽造反的风险一点没担,州牧的好处弯腰就能捡呢?
颍川士族先前以荀氏为首,而后荀氏八龙逐渐离世,族长子弟担任御史中丞又与四世三公袁家交好的韩家就渐渐有了领头羊的气象。
陈氏原本因为陈寔去世已经渐渐有了衰退的迹象,可忽然冒出一个手中有实权军队权势如日中天的青州牧,一下就把其他士族压了过去。
若非陈寔刚死几月,陈家还在重孝期间,只怕这些来往士人都能把陈家的门槛踩烂。
不过虽然陈家在重孝期间,他们不能上门打扰,但是不妨碍他们把青州牧请出来嘛。
正在家中养病的钟繇就被推了出来。
钟繇行事颇为谨慎,先是采用旁敲侧击的方式,向与自己略有交情的陈群打探消息,在确认陈昭无需为陈寔守孝之后,这才郑重地上门,恭敬地递上请帖。
哪怕是早知道青州牧是位年轻女郎,可真站在陈昭面前时,钟繇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面对这张过分年轻的脸,钟繇很难升起畏惧之心。
陈昭翻看完请帖。
请帖上除了她和颍川太守,其他就没什么年纪大的士人了,这些士族做起事情的确贴心,似乎是考虑到她的年纪,专门派出族中年纪较小的嫡系子弟来陪宴。
身份够,也不会有倚老卖老之嫌。
“许子将也在颍川?”陈昭对一个名字提起了兴趣。
许劭,字子将,喜欢品评人物,专门做了个月旦评,每月都评价当世之人。谁能得到他的评语就能名声大噪。曹操就专门把他拦住要过评语。
堪称东汉时期的小报娱记。
最出名的一句评语是他评价曹操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除夕快乐!本章评论前199发小红包庆祝新年!
德育实为完全人格之本。若无德,则虽体魄智力发达,适足助其为恶,无益也蔡元培
《徐母赞》称赞徐庶母亲 “贤哉徐母,流芳千古。守节无亏,于家有补。教子多方,处身自苦。气若丘山,义出肺腑。赞美豫州,毁触魏武。不畏鼎镬,不惧刀斧。唯恐后嗣,玷辱先祖。伏剑同流,断机堪伍。生得其名,死得其所。贤哉徐母,流芳千古”
第48章第 48 章:知我罪我,可读《春秋》
“许子将与李公是好友,来颍川访友,故而也在此宴上。”钟繇拱手回答。
陈昭点头以示知晓,话头一转,转而和钟繇聊起了家常。
“我听闻元常甚好书法?”
钟繇瞧着面容稚嫩的陈昭,陈昭那副模样活脱脱就是个长辈在和小辈唠嗑,心里实在古怪。
却还是老老实实回答:“繇确实仰慕蔡公。”
“只是我一直遗憾始终没有机会亲自到蔡公身边,当面讨教学问。 ”钟繇面露些许遗憾。
陈昭看到钟繇风度翩翩的正人君子模样,眼皮一跳。
这家伙是蔡邕的脑残粉,他听说好友韦诞有蔡邕的书法著作,就上门讨要,韦诞不给他,他气得回到家中后捶胸顿足长达三日,胸口捶得淤青甚至口吐鲜血,差点把自己活活捶死。
韦诞去世后,他私自派人掘开“好友”的坟墓,盗取陪葬其中的蔡邕书法真迹,这才如愿以偿地得到蔡邕的亲笔墨宝。
才华横溢、素质不详。
“我与蔡公是忘年之交。”陈昭诚恳道,如愿以偿看到钟繇瞬间亮起来的表情。
她吩咐婢女:“速去将文姬请来。”
又看向钟繇,振振有词:“我在洛阳时候与蔡公交往甚密,蔡公对我赞不绝口。”
“我离开洛阳之际,蔡公还依依不舍,一路追在我身后,不愿我就此离去,甚至还让他的女儿蔡氏文姬随我一同离开。”
想起蔡邕气喘吁吁追在她身后破口大骂“混账别走,还我女儿”的模样,陈昭嘴角微微上扬,面上满是追忆。
钟繇的神情瞬间就亲切了,他看着陈昭的眼神不再夹杂着面对陌生高官时的那种尊敬与疏离,取而代之的是对志同道合之人的感同身受,以及对对方曾得见偶像的满心向往。
陈昭慢条斯理道:“我对书法不甚了解,不过我已经请文姬前来了,文姬便是蔡公长女,得到蔡公八成真传。”
“使君竟能与蔡公成忘年交,繇失礼了。”钟繇仓促整理衣袍,脸颊激动的通红,分明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钟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子弟,却骤然像个初出茅庐的新手一样局促不安。
一双眼睛更是频繁往门口张望,恨不得现在就能和“得蔡公八分真传的蔡公之女”畅谈书法。
蔡琰一进门就对上了一双炽热眼眸,和站在钟繇背后对她使口型“套话”的自家主公。
为了蔡邕亲笔连挖坟这等丧良心事都能做出来的钟繇,在面对蔡邕之女时候甚至没有坚持到一个时辰就被蔡琰套干净了话。
临走前又被陈昭亲切赠予一副先前从蔡邕府上顺来的蔡公亲笔,迷迷糊糊送出了陈府。
蔡琰把她从钟繇那套出的话一一告诉陈昭。
宴会的确就是个接风洗尘的宴会,会把颍川郡内青年俊才都邀至一处。官员没有太多,毕竟陈昭是青州牧,颍川郡属于豫州,青州牧衣锦还乡豫州的官员都去拜见也不合礼法,宴会上郡以上级别的官员,只有陈昭颍川郡太守李旻。
其他杂七杂八就都是一些各家子弟关系这样的事情了。蔡琰告诉钟繇她也会跟随陈昭一起赴宴,不知郡中士族关系怕不小心得罪了人,对蔡公之女热情过头的钟繇立刻把颍川士族的消息卖了个干净。
这场名为接风洗尘的宴会设在颍川太守李旻府内。宴会还早,庭院中仆人们忙着布置桌案,往案上拜访精美漆器和青铜酒器,几盆兰草被摆放在隐蔽角落中。
已经有许多青年男女穿梭在庭院之间了,大多人面上都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他们年纪大多在十六岁至二十五岁之间,大多还未出仕,就算出仕也只是担任微末小官,平日少有能见到郡守的机会,更何况见到州牧了。
陈昭本身的经历还十分有传奇色彩,出身反贼,曾与天下闻名的大贤良师张角一同抵御当世大儒卢植攻城,还顶着“黄巾神女”这极具玄奇色彩的名头。黄巾军覆灭后,她带着昭明军继续盘踞青州。
就在天下人都其当做反贼预备役的时候,咣当一下,变成天子认证的青州牧、大汉忠臣了。
放在宦官和士人斗得如火如荼的洛阳算不上大事,可放在天下间,却足以让所有人侧目。
或许在年岁较大的士人之中,这等行径是投机取巧。可在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之中,这等传奇经历可太值得津津乐道了。
“许子将来了!”
一声呼喊骤然响起,原本在庭院各处三三两两分散的青年才俊,顷刻间如潮水般朝着正院奔涌而去。转瞬之间,原本喧闹嘈杂的庭院便安静了下来。
“郎君为何不与他们一同去寻许子将?”身着一身寻常衣裙的陈昭笑吟吟侧过头,看向身侧那个方才在与其他士人热情谈论天下大势的一个清秀少年。
她找了份普通名帖早早就入府了,东一句西一句偷听,走到这处院子猛然被一番高谈阔论留住了脚步。
也就是她右侧这个身形清瘦挺拔,面庞白皙的俊秀少年。年纪虽少,谈吐间却颇有见闻,和他那几个言论浮于表面的同伴相比,此人有几句话一针见血,的确有真本事。
陈昭这个看到贤才就走不动道的心又起来了。
少年看了一眼陈昭,懒散以手支面:“我出身寒门,挤不过那些豪族子弟。”
“许子将评贤,只论才华不论出身。”陈昭淡淡笑了一下。
“那你为何不过去看热闹?”少年仿佛来了兴趣,凑过来和陈昭聊天。
陈昭觉得好笑:“我先问你,该你先回答我。”
少年懒散耸耸肩:“许子将论贤,若是没有本事,凑的再近也得不了好评语,若是有本事,又何须许子将再论。想要许子将评语之人,一为名声,二为官职,在下恰巧都不想要。”
“你若都不想要,今日又何必来太守府赴宴?”陈昭一语中的。
少年脸上却全然不见被揭穿的尴尬,他大笑两声摇头晃脑:“在下自然想要名利,只是于我而言,出仕的时机还未到罢了。”
如今朝廷腐败,朝中官员要么和宦官争权夺利,要么在地方剥削庶民,这些都不是他的志向。一展拳脚,他的拳脚总不能只用来殴打宦官吧。
“那女公子为何不去寻许子将?”少年眨眨眼,狡黠道,“我方才答了你两句话,如今你也该答我两句。”
陈昭失笑,换了一个更加放松的姿势:“行,我也答你两句。”
“我不去寻许子将,是因我也不在意他给我的评语。”
“为何?”
陈昭莞尔一笑:“我是什么人我自己清楚,不必外人来评。”
恨她者骂她反贼,爱她者称她神女。她与黄巾为伍,和宦官同盟,毒杀大汉天子,谁能比她自己更清楚她做过的坏事呢。
同样,谁又能比她更清楚她做过的好事呢。
曹操找许劭要评语是为扬名,她的名气已经够大了,无需许劭再为她扬名。
“哦,那嘉倒是想知道女公子如何自评?”少年兴致勃勃追问。
“两句话你已经问完了,这一句我不想回答。”陈昭起身就要离开。
“我以我之秘事作为交换如何?”少年急匆匆挽留陈昭,厚着脸皮,“嘉在颍川还算略有薄名,与女公子交换秘密,女公子不亏。”
话说到一半就走,他能绞尽脑汁想这事想得一个月睡不安稳。
“你应下我一个要求作为交换如何?”陈昭耳尖,没错过这一个“嘉”字自称,话到嘴边顿时一转。
“什么要求?”郭嘉警惕。
陈昭目光灼灼:“来给我当一年幕僚。”
“幕僚?”郭嘉狐疑,还不待他想明白,慢了陈昭一步的蔡琰与赵云已经寻了过来,带着一队精锐士卒,站在院门处等候陈昭。
看到这一幕郭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年纪性别也都对得上。
“郭嘉见过青州牧。”郭嘉掩住目中震惊,拱手行礼。
在郭嘉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陈昭语速飞快:“那我便当你愿意与我交换‘秘密’了。”
郭嘉耳尖通红,他一边羞愧自己方才那番“略有薄名,交换秘密不亏”的说辞,一边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竖起耳朵。
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许劭过来赴宴就是为了面前这位青州牧,可这位青州牧却说她对评语不感兴趣。
和他不同,郭嘉知道自己还没来得及做出一番事迹,仅凭一面之缘做出的评价他也不会相信,才不去找许劭点评,可陈昭已经名满天下,就不好奇许劭会给她什么评语吗?
陈昭站在郭嘉面前,负手而立,从容道:“是非功过,留与后人评说。我不自评,也不信许子将之评。”
想要评价她是奸贼还是明主,是庸才还是英才,可以去读史书。
陈昭不在意许劭给她的评价,她也不在意天下人给她的评价。
历史评价尚且代代不同,何况时人评价呢。
“昭尚且年少,由今人评价我,不如交给后人评价。毕竟,往后数十年我会做什么事情,我如今亦不知。”
陈昭留下这句话,随后毫不留恋抬脚离去。
郭嘉望着陈昭离去的背影,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他本来觉得四世三公的袁氏才是值得投靠的英主。
“青州牧到”
陈昭疾步走入正堂,看都没看两侧的桌案,径直走向上首。
见到陈昭,众人纷纷起身拱手行礼,在座之人,陈昭官职最高。
颍川太守李旻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快步迎上,拱手:“下官李旻,见过青州牧。”
他身后一步外还跟着一个留有整齐山羊胡的男人,便是许劭,束发整齐,一袭素袍佩玉,名士风度尽显。
改了一点,换了一下自我评价那段
卡文卡卡的
第49章第 49 章:许劭之评
“这位便是许劭许子将。”李旻笑眯眯介绍。
许劭识趣往前走一步,拱手:“汝南许子将,见过青州牧。”
陈昭敏锐察觉到了李旻对她恭敬态度下隐含的警惕。
李旻是真汉室忠臣,几年前黄巾之乱,还组织过人手抵御黄巾。
陈昭只是瞥了一眼他就移开了视线。
往大里说,她现在也是大汉忠臣;往小里说李旻还不配被她视为敌人。
“原来是子将,我久闻子将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世之名士。”陈昭面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三人互相恭维几句,陈昭率先坐至主席,李旻、许劭二人才接着在左侧席位落座,陈昭带来的蔡琰赵云等人则在右侧席位落座。
陈昭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士族宴会,在她的想象中,应当是如兰亭序宴会一般,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曲水流觞,结果不如她意。
这场宴会可以改一个名字,叫做“第一届奉承陈青州牧和推销自己大会”。
陈昭给蔡琰使了个眼神,蔡琰点头,坐直身体,认真评判宴会上出来表演作诗赋和高谈阔论的士子。
权力阶层的正确构成是金字塔形状,陈昭把她的想法告诉心腹大臣,在小团体中商量可行,而后将指令下发给中层官吏,再由他们组织士卒或庶民行动。
天赋异禀者才能做顶尖谋士文臣,可势力想要稳定,不能只有顶尖臣子,还需要大批的中层官吏。这些人的才智不足以左右天下大势,当个县令县丞却已然足够了。
在士族之中招揽一批人才,还要自己再从寒门、庶民中培养一批人才,两两混合,慢慢来。知识被门阀垄断,庶民连字都不认识,想要把他们培养到能够做官吏的程度还需要很多年,好在陈昭很年轻,她有的是时间。
这些初步通过筛选的士人想要在青州为官后续也还要考试。今日的选才只是面试,面试之后还有笔试。
把选才之事扔给蔡琰之后,陈昭心安理得走神。
酒过三巡,李旻忽然举起酒樽:“青州牧可曾听说过子将的月旦评?”
“早有耳闻。”陈昭含笑看向许劭,主动给这位闻名天下的名士一个面子。
“久闻子将慧眼识人,今日昭与子将在李公府上相遇,子将可否评一评昭?”
李旻请许劭来此,目的除她以外也不作第二人想,陈昭也愿意给许劭这个面子。
礼贤下士,她开口是全了许劭和李旻颜面。她不提,李旻也要牵线搭桥。
“劭便大胆评一评青州牧。”许劭捋着短胡,口中也十分客气,“青州牧少年俊才,天下闻名,劭点评青州牧,倒是借了州牧之名为劭扬名。”
许劭性格刚直,偶尔还会因为评价不好听而得罪权贵。
从许劭得以安然终老、未在半途遭人杀害来看,他在品评人物时显然也懂得把握分寸,深知轻重。就算心中评价不高,也不会给出骂语。
席间叮当作响的觥筹交错之声不知不觉间沉寂下来,众人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许劭已到场多时,然而无论何人上前寒暄,皆未能从他口中得到一句评语。他只是端坐于桌案之后,默然不语。
对他们不假辞色,青州牧来了之后就热情了。不少人心中酸唧唧嘀咕。
陈昭坦然任由许劭打量。她的事迹也不用告知许劭,能让天下人知道的事情天下人人皆知,那些不能让他们知道的事情许劭要是知道她毒死了灵帝,评价估计就剩下一个词。
乱臣贼子。
良久,许劭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
“置之死地而后生,乱世奇英。”
陈昭回味了两遍,笑着对许劭举起酒樽:“昭敬子将一杯。”
二人相视一笑,把樽中酒水一饮而尽。
众人看看陈昭,又望望许劭,心中暗自揣摩这句评语。
置之死地而后生,乱世奇英。
乱世奇英好解,乱世中的英杰。这个年纪能当上一州之牧,用不着许劭说所有人也都知道陈昭是少年英杰。
可这句置之死地而后生何解?
宴会过半,陈昭先行告辞,她是主宾,按照礼数主宾先行告辞,其他宾客随后才能依次离开。
正堂内的宾客皆是家世显赫或声名远扬的俊才,而那些出身寻常、尚未崭露头角的士子,则被安排在侧堂或庭院中就座。
郭嘉跪坐在案后,气定神闲饮酒,案上鹿肉丝毫未动,酒壶已经空了大半。又是两杯温酒下肚,自己桌案上的酒壶空了,郭嘉偷摸摸扫视一眼左右,胳膊搭上了右侧士人的肩膀。
“兄台方才所言在下深以为然”郭嘉三两句便搭上了话,十分自来熟拎起他桌上酒壶给自己倒满一樽酒。
酒水入喉,郭嘉惬意眯眯眼睛,对耳边那人的抱怨声左耳进右耳出,一心只放在酒水上。
正巧正堂内又传来一阵丝竹声,郭嘉右侧的这位兄台抻长了脖子往正堂方向看,满眼都是遮掩不住的艳羡。
“有个好出身果然重要。若我亦是门阀世家子弟,今日便可登堂入室,得许子将一评。或许还能得青州牧青睐,从此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郭嘉又将酒樽中酒水一饮而尽,侧头道:“许子将品评人物,向来以才学为重,不问出身;青州牧选贤任能,亦不拘家世门第。兄台若真有经世之才,何不前往投效?他日功成名就,自当指日可待。”
这个还没有注意到自己案上酒壶已经不知不觉间空空如也的士子依然在长吁短叹。
“谈何容易?世家子弟门第显赫,家学渊源,自幼耳濡目染,学问见识远胜于我辈寒门。我等如何能与他们比肩?”
郭嘉仰头饮尽杯中残酒,长吁一口,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呛得那位倒霉兄台掩面轻咳。
“兄台,世家子弟虽轻视我等,然我等切不可自轻自贱。若无真才实学,纵时机降临,亦难把握。不如趁此时机未至,潜心修习,打磨己身。等待时机,一鸣惊人。”
一滴酒都没喝到的士人还想再反驳,周围忽然喧闹了起来。
“青州牧。”“拜见州牧。”
他顺着声音看向厅门,一道身着深红州牧官服的女子站在门前,腰间紫色佩绶随风飘动,未带进贤冠,只用青玉发簪固定发鬓。
“青、青州牧”他磕磕绊绊小声惊呼,眼睁睁看着他念叨了一下午的贵人走到他身边,对着他身侧那个酒鬼微笑。
“奉孝,宴前答应过我的事情可还算数?”
那偷酒的小酒鬼郎朗起身,拱手:“能得使君看重,嘉喜不自胜。”
陈昭一靠近郭嘉就闻到了他身上冲天的酒气,笑吟吟:“酒可饮得尽兴?若意犹未尽,我便命人再备一坛。”
“嘉方才借了这位兄台一壶酒,已经尽兴了。”郭嘉爽朗一笑,指了指身侧紧张的士人。
士人对上陈昭看过来的眼神,脑中轰隆一声,紧张的手足无措,脑中一片空白,干巴巴挤出一句:“在下,在下之幸。”
看到这一幕的郭嘉无奈摇头,不动声色引开了话题:“嘉身无长物,随时可随使君启程。”
直到二人谈笑风生的身影消失在厅外,那士人才如梦初醒,嘴唇微动,神情恍惚,怅然若失。
纵是正堂中数十门阀子弟,也未必能与青州牧如此亲近相谈。
良机稍纵即逝,他却无力把握,徒留遗憾。
太守书房内。
许劭听闻陈昭已经离开太守府的消息后,长长叹息一声。
招待完宾客匆匆而来的李旻正巧看到许劭叹息:“子将何故叹息?”
“劭本以为能私下见青州牧一面,没曾想陈使君对劭的评语并无兴趣。”许劭苦笑,有些受挫。
他平生好品评奇人,陈昭之“奇”,世所罕见,许劭本以为自己这句评语必能引陈昭来私下询问,他也好借机仔细观察陈昭。
结果人家对自己不感兴趣。
李旻苦笑:“青州牧不来寻子将,我却放心不下。还请子将看在我你以往交情的份上,为我解一解这句‘置之死地而后生’。”
许劭满心无奈:“天子都已认定青州牧是大汉忠臣,你又执着什么呢?”
他这位老友,满心都是忠君。他此次来赴宴,一是他对陈昭好奇,二就是应这位老友邀请,来看一看这有案底的陈使君是否真改过自新,不再对汉室有威胁。
“你知道也无用,你只是个小小太守当年黄巾肆虐,你连资质平庸的渠帅波才都抵挡不住,要是陈昭真要动手,你觉得自己能拦得住她?”许劭再劝。
老友太过固执,谁对汉室不忠他都要管。可他能力有限,天下将乱,拼上他的老命又能管得了多少?
最终只会平白丢了自己的性命。
李旻只是笑眯眯抚摸着胡须,不应许劭的话。
许劭站起身,走到窗边遥遥望向漆黑的夜空:“陈昭此人,看似顺风顺水,实则酷爱刀尖舔血。”
夜幕如墨,澄澈无瑕。寥廓夜空中疏朗缀着几颗星辰,时明时暗。
“一个孤女混迹在黄巾反贼,凶险。皇甫将军剿灭黄巾,张氏三兄弟死尽,血流成河,凶险。”
“逃至青州后,若无粮,那些士卒顷刻便会哗变,凶险。可她次次都能化险为夷,此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许劭望着天上忽明忽暗的星辰,缓缓道:“以及,我依然想不通新帝登基,为何会册封陈昭为青州牧。”
他转头,语气中满是疑惑:“盘踞在黑山一带的黄巾余孽张燕也接受了诏安,却只被封了个杂号将军。州牧这样要紧的官职,为何会”
再加上一些其他消息,许劭在对陈昭产生好奇之后就去往洛阳,遍访之后得知了一点意料之外的情报。
在先帝去世前,陈昭就多次大摇大摆在洛阳街上闲逛。
必定是那个时候陈昭搭上了何太后或者大将军何进。
这一手太漂亮了。从反贼一跃而成州牧,谁看的不得赞一句“置之死地而后生”。
许劭和李旻的谈话到此处便戛然而止。
还有一部分许劭没有告诉李旻。
他认为汉室气数已尽,乱世将至。
陈昭那个造反的老毛病,真的改了吗?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许劭不信天下大乱之时陈昭能忍住不造反。
若是再犯老毛病,陈昭一介女子,又出身反贼,她逐鹿天下,是否还能再次“置之死地而后生”?
许劭不禁喃喃:“我一点也不想掺和这些事情,可要跑到何处才能躲过战乱呢”
眼光太锐利也不是什么好事,若是他驽钝些,便会与天下人一般,看不见这大汉上空压迫得越来越低的沉重黑云,也不必有这许多忧虑了。
陈昭带着郭嘉回到了陈府,把郭嘉交给了等候在此的陈群安排食宿。
“郭嘉郭奉孝,才略超群,可比陈平之谋。”陈昭向陈群介绍。
饶是郭嘉对自己才华十分有自信,可听到陈昭这句夸赞还是脸颊一红,眼神不自觉看向别处。
陈平是汉高祖的谋士,离间楚营、计擒韩信,又协助汉文帝平定诸吕,智谋超群,善用奇计。
他自比陈平,和被现任主公如此盛赞,总归不同。
陈群听到这句极高的赞誉却神情都没有变一下。
这段日子,陈群已经充分见识到了陈昭好夸臣下的性子,在陈昭口中,赵云是忠肝义胆的霍去病第二,徐庶是忠孝无双、世间罕见,蔡琰是才比萧何、无双才女
唯一没有被夸赞过的人只有他。
仿佛是吃定了一个姓氏他跑不了一样,连夸都懒得夸他。
就是这个郭奉孝年纪看着也不大啊陈群心中嘀咕,有心想问一问陈昭麾下有没有老成稳重些的幕僚。
“熙宁麾下可有沉稳些的幕僚?”陈群忧心忡忡,隐晦提醒,“青年才俊大多年轻气盛,行事易急躁,很多事急不得。这些才俊虽好,可也需要老谋深算之人从中把控局面,压一压阵脚。”
陈昭自信满满:“有,我心腹幕僚沮授,为人沉稳,今岁已经有”
陈群眼前浮现出一个须发皆白,姜子牙一般稳重的大儒模样。
“三十又二。”陈昭道。
沮授的确十分稳重,在面对找上门的豪强时气定神闲。
刘义说破了嘴皮也不松口。
“石碑已经销毁,便没有再立起来的道理。”沮授铁面无私。
以刘义为首的一种平原郡豪强正缠着沮授,想要再为昭明军“捐献”一批粮食,把那块功德碑立起来。
奈何有粮一切好商量的陈使君不在,留下的这个幕僚脾气又臭又硬,粮食都没法打动他。
刘义等人悔不当初,要是找知道反贼还能有变成州牧的一日,他们那时候何必着急划清界线呢?
“主公就要回来了,尔等去与主公细说吧。”沮授对这些两面三刀的豪强十分不耐烦。
当日那般避之莫及,今日又眼巴巴贴上来。
真是毫无风骨!
李旻:
时长沙太守孙坚亦率豫州诸郡兵讨卓。卓先遣将徐荣、李蒙四出虏掠。荣遇坚于梁与战,破坚,生禽颍川太守李旻,亨之。《后汉书》
第50章第 50 章:刘关张
把以刘义为首的这群死皮赖脸豪强打发走以后,沮授又收到了新消息。
“别驾,门外来了一个姓刘的长耳大汉,说是新上任的高唐县令。”
沮授从堆成小山的公文中抬起头:“新任高唐县令?可有文书?”
门卒忙把文书递上来。
“咦?”沮授看完文书,不禁嘴角一抽,把文书递给右手侧同样处理州中政务的崔琰。
“看来这位新上任的高唐县令在朝中没什么靠山。”
沮授先前出任高唐县令。陈昭一拿到青州牧官印,立即就把沮授提拔为了青州别驾,高唐县令一职也就空缺了出来。
此时任官方式主要有三种,朝廷任命、察举为官、州牧太守征辟,沮授先前担任高唐县令,便是因为平原郡太守和陈昭勾结将他征辟为了县令。
新县令拿着文书来就任,便应当是受到朝廷任命来此就任了。
“朝廷竟会直接委任新县令过来,我还以为朝中公卿会识趣把县令一职留给主公任命”同样升职加薪,如今已经是青州治中的崔琰接过了文书。
一看也忍俊不禁。
“这个刘玄德竟然是因为剿灭黄巾余孽有功才得以被任命为高唐县令。”
难怪沮授会说新县令在朝中没有靠山了。昭明军和黄巾军虽说干系不大,可自家主公头上可还顶着明晃晃“黄巾神女”的头衔呢,主公也从未否认过黄巾出身。
“倒是可怜。”
沮授不由有些感同身受,他没跟随主公之前,也是因为没有背景靠山,性子又直,被县衙中同僚排挤。
沮授吩咐门卒:“去请刘使君过来。”
县衙门外。三个壮汉牵着马,站在槐树下等候。
一人面如冠玉,双耳垂肩,眉宇间透着敦厚;一人身长九尺,髯长二尺,面如重枣,丹凤眼微眯;一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一脸威相。
张飞声如洪钟:“大哥,那老贼不安好心,派咱们兄弟到此送死。”
“哎,三弟不可妄言。”刘备连忙捂住张飞嘴巴,他忧心忡忡,“我等先前已经弃官而走一次,这次好不容易立下微末功劳,若再不就职,只怕会惹出更大事端。”
他曾获得过一次官职,但因不肯贿赂前来巡查的督邮而得罪了对方。于是刘备一怒之下干脆先下手为强将督邮绑在树上鞭打了一顿,而后弃官离去。
这次好不容易得到了县令职位,哪怕明知高唐县不是什么好去处,刘备依然硬着头皮来上任了。
总不能每次一不顺心就弃官而去。
“刘使君,别驾请您进去。”门卒小步跑过来。
刘备笑笑,从袖中口袋掏出几枚五铢钱塞给门卒。他早些年不懂这些人情打赏,这几年混迹各处,看多也就懂了。
门卒连忙摆手,哭笑不得:“主公下了命令,我等不可收受打赏,还请刘使君收回钱,速速入内吧。”
刘备还以为他嫌这些太少,又从袖中多掏出几枚递给门卒。
“不是钱多少,是我家主公不许我等守门士卒收受钱财。”门卒早已见多不怪,他在此守门,来寻主公和别驾的豪强都尝试给他塞过钱。
守门的士卒正色道:“守门之责,关系重大,我等皆是主公亲信,岂敢收取一铢钱?”
他家中父母种的田是主公所发,妻子在主公名下的铺子做工,他自己每月俸禄也颇为丰厚,自己更是深受主公恩惠,如今非但有丰厚工作还有军中老师教他识字,两年前带着父母四处流浪的日子还历历在目。
守门士卒收受贿赂可是大罪,他对现在日子再满意不过了,可不能因为一点蝇头小利就毁了自己。
刘备硬塞了几次,见门卒咬死不收,这才把钱收回去,带着两个兄弟入门。
“难怪人家能当上州牧呢,守门的士卒都比那先前伸手问咱们要钱的督邮强上百倍!”张飞往前走了几步就开始嚷嚷。
关羽也捻着胡须:“大哥,某观这高唐县内军民融洽,只有昭明军旗帜,未见黄巾标志,青州牧或许不会计较咱们剿灭黄巾余孽之事,咱们应当能安稳一阵。”
“但愿如此。”刘备也不禁生出两分期待。
走入县衙正堂,沮授已经收拾好了公文,换上别驾官服在堂内等候刘备。
一见到刘备三人,沮授的视线瞬间粘在了关羽张飞身上。
这般高大威猛,看起来武艺不错,主公应当会喜欢。
可又看到相貌堂堂的刘备,沮授又打消了想法,此三人中以刘备为主,他方才看过文书,这个刘备是汉室宗亲,只怕不易招揽。
“尔便是新到任的高唐县令刘备刘玄德?”沮授是青州别驾,官职在刘备之上,别驾有辅佐州牧之职,陈昭不在,他就要负责考察州内官吏。
“某正是刘玄德,这是朝廷调令。”刘备拿出正式调令,交给沮授。
沮授看了一眼,确认调令不是伪造之后就命属吏将调令归入档中。
“确为调令。”沮授环视一圈四周,他没想到新县令这么快就到任,县衙中的装饰还没有收拾。
沮授面带歉意地说道:“只是要委屈刘使君几日,待某先派人将县衙收拾妥当,再为使君腾出地方。文书中涉及军政要务,不便由使君代为整理,还望见谅。”
“不碍事不碍事。”刘备已经喜出望外了。
他观这位别驾并无刁难他的意思,这已是出乎他意料了。
沮授微微颔首:“刘县令这几日可先行熟悉县中官吏,我家主公几日后便会归来,待到那时再与刘县令商量其他事务。”
“高唐县北为昭明军驻地,驻扎有三万大军,望刘县令莫要仓促接近,我军治军甚严,出了事情只怕无法向主公交代。”
沮授把忌讳说在前面,也是在隐蔽提醒这几个不速之客,若是到高唐县来是受身后势力指使想要打探敌情,那也别怪他们除之后快。
刘备不住点头,待到离开县衙,跟随下仆至别院安置之后,才与关张二人感慨。
“二弟三弟,尔等观今日之事如何?”
张飞砸吧砸吧嘴:“咱们要是也能有三万大军就好了。”
“今日咱们见到的那位青州别驾,十分有能耐。”关羽捋须。
刘备哈哈大笑:“还是二弟知我,三弟还需多读书啊。”
“这些年我们接触了不少权贵,他们都有幕僚为其出谋划策。而我们兄弟处处不得志,或许正是因为缺少幕僚指点。”刘备低头望着地面,感慨。
张飞挠挠头:“那咱们也去找个幕僚?”
“该去何处找呢?”关羽追问。
三兄弟齐齐望天。
日后再说吧
已经入夏,暖风轻拂,草木沙沙作响,草丛中虫鸣初起。
陈昭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明日一早就要返回青州。
这次她出来的时间太长了,沮授已经催了她几次,尽管沮授信中没有催促,可耐不住陈昭心虚。
本来该她这个新任青州牧做的事情如今都是她可怜的别驾在做。
还有最后一桩事情。
陈昭来到了陈纪茅屋之外。
举孝廉的选官方式也影响了“孝”在此时的受重视程度,有不少孝子都会在守孝期间在父母坟墓附近结庐而居,安贫乐道,成全孝名。
最出名的就是袁绍,袁绍过继给了伯父,便在为生父守孝三年后又为养父守孝三年,一连守孝六年,因此名声大噪。
陈纪如今就居住在陈寔坟墓旁边,结庐而居。
茅草屋内烛火昏黄,夜风卷着草帘缝隙钻进来,将墙上两道身影吹得忽长忽短。陈纪躬身掀起半垂的草帘,陈纪将陈昭迎入屋内。
“舍中简陋,唯有热汤招待贵客。”陈纪给陈昭倒了一杯温水。
“明日昭便要启程返回青州。”陈昭端过热水,放在面前桌案上。
陈纪微微侧身,目光投向窗外,神色如常:“使君是青州牧,自然要回青州。”
“昭出自颍川,颍川便是昭之老家。汝南对袁绍如何支持,颍川便应当对昭如何支持。”陈昭懒得和这只老狐狸打机锋,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陈纪皱眉:“袁家四世三公”
袁家百年积累,岂是一个小小州牧能比及。州牧这个官职看似很大,可放在天下间,还是不够看。
陈纪已经猜到了陈昭在离开颍川之前必定会和自己促膝长谈,谈一些成年人之间的话题比如纯粹的利益交换。
可陈昭一开口还是出乎了陈纪意料。
“那是袁家。”陈昭打断陈纪,用一种极其冷静的语气开口,“我姓陈,出自颍川陈氏。”
陈昭指指自己:“颍川陈氏。”
又指指陈纪:“颍川陈氏。”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诛九族能牵连到的关系。
陈纪捋了把胡须,忧愁道:“老夫明白了。”
风险和利益福祸相依,颍川陈氏发家便是因为他父亲在党锢之祸中押上性命对抗宦官自愿入狱,陈氏名声才能扶摇直上,从寒门一跃而成士族。
如今也该轮到他为颍川陈氏做选择了。
那也得他有选择才行啊!难道他拒绝陈昭就会跳出来向天下人解释她其实不是出自颍川陈氏吗?
陈纪面无表情。
这家伙不可能这么善解人意,这几日陈昭在街上买个胡饼都要让小贩到陈府结账。哪天她真做出了什么恶事,也绝对会赖到颍川陈氏头上。
“伯父深明大义。”陈昭微微一笑,“咱们陈家人是什么性子,我还能不清楚吗。”
别看陈群现在傻傻的,可提出“九品中正制”这个缺德选官制度的人能是什么蠢人呢。
陈氏没有荀彧荀攸那样的芝兰玉树,却能生生靠着谋划把一手普通的牌打成门阀的顶尖好牌。几十年乱世,魏蜀吴都是输家,门阀士族才是唯一的赢家。
陈氏对汉室并无忠诚可言,利益当前,该出手时绝不含糊。
这正是陈昭最欣赏颍川陈氏之处他们懂得审时度势,明白利害关系。若陈氏像荀彧那般,宁死也要做汉室忠臣,反倒会让陈昭头疼不已。
为了陈昭这位前途无量的陈氏女,陈氏会愿意与其他士族周旋,甚至不惜暗中使绊。
让同僚吃点苦头,利益则由陈氏独享。
士族内部若不先斗个你死我活,她这个外部势力又如何能趁机插手呢?
自然,有利有弊,她想用陈氏做刀,有好处也有坏处,用好了这把刀能帮她聚拢士族,削弱袁绍等依靠士族起家的势力,也能帮她削弱其他士族;用不好,就是再走一遍曹丕老路,为了顺利登基和士族利益交换。
她喜欢操纵双刃剑,张让和何太后都很好用,再往前,黄巾军也很好用。
昏黄烛火下,陈昭眼眸中有锋芒闪烁,桀骜不驯。
陈昭坐在案后,等着陈纪给她一句承诺。
刘备被任命为高唐县丞又升任县令
先主与俱行,至下邳遇贼,力战有功,除为下密丞。复去官。后为高唐尉,迁为令。为贼所破,往奔中郎将公孙瓒,瓒表为别部司马。《三国志。先主传》
刘关张身份立场太明显,吃不进嘴里,但是用过也算拥有过。有些人因为天然身份对立立场不同什么的,阿昭没办法彻底搞到,不过大部分都可以拥有体验卡短暂合作或者短暂在阿昭手下一段时间,然后再变成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