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第 51 章:张飞哪能是我的对手?
陈昭等了一会,片刻后笑了笑。
“昭并非一定只能选颍川陈氏。昭的母亲可以姓荀,也可以姓钟,若是不足让天下人信服,昭过几年年纪到了,联姻亦可。”
陈昭没有强调颍川陈氏选择坚定支持她的好处,只是告诉陈纪:我还有很多选择。
一个家族的命运只要抓住一个时机就能完全改变。
陈纪想起父亲陈寔陈太丘。陈氏能从寒门一跃成为颍川郡数一数二的士族,皆因父亲在党锢之祸中宁死不屈、泰然处之,还在禁锢期间潜心著书立说,声名远扬。
父亲确实凭借高尚品德成为贤达之士,将颍川陈氏从寒门发展为士族。但陈纪扪心自问,也明白,若没有党锢之祸,父亲的名声或许不会在士人中如此显赫。
陈纪听父亲讲过,经历党锢之祸前,父亲因为人正直,拒绝与郡中官员同流合污而遭到排挤打压。党锢之祸后,父亲依旧宽厚耿直,却没人再因此排挤他。那些曾因父亲 “不知变通” 排挤他的人,如今又因同样的原因称赞他品德高尚。
父亲一直是金子,可炼金的火却不是时时都能有。
陈纪等了数十年,儿子都已经成人了,却始终没有等到来炼他的这一把火。真金不怕火炼,不经过火练,安能知道他是不是真金呢?
从草庐外吹进来的穿堂风掀起了他鬓角的白发,陈纪今岁已经五十八岁了,再也没有第二个五十年去等那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下一次机会了。
“老夫明白了。”陈纪跪坐在桌案后,许下了诺言,“某随时等待使君之书。”
“若是老夫去世,陈氏亦还有舍弟、犬子,长文虽驽钝,却比老夫敢行事,磨砺之后亦可担当起陈氏。”
考虑到自己年纪不轻,寿数也未必比得上高寿的父亲,为取信陈昭,陈纪许下了诺言,搭上了弟弟和儿子。
草庐中气氛骤然轻松。
陈昭把身前桌案一推,活泼跳起来,呲牙:“伯父该命人扫一扫屋子了,这草庐地上有碎石,硌的我小腿疼。”
这简陋草庐只起了个挡雨的作用,遮风都遮不住,风一吹,谁晓得多少沙石被卷进屋里。
陈纪闻言摇头,神色端肃:”为父守制乃身为人子之本分。孝道在心,不在虚礼,一应琐务皆须亲力而为,不可假手仆役。”
陈昭:“”
是啊,你这么尊敬你爹,我的名字是怎么出现在你家族谱上的呢?
仿佛是察觉到了陈昭的无语,陈纪目光投向窗外,那是他父亲坟墓的方向,目露怀念道:“家君生性宽厚,不会在意些许冒犯,得知此事也只会一笑而过。”
“你既然知晓老夫冲龄时与先君执友的往事,那可知晓后来之事?”
初夏的夜风很温和,不冷也不热,陈纪站在草窗前,注视着远处埋葬着陈太丘的坟包,眼角有些发涩:
“家君既未怪我对长辈不敬,也不在意那人对他的冒犯,只一笑置之,言此事可流传下去教导后辈。”
“犬子携从子诣家君辩理,诘问老拙与舍弟孰贤。家君未责其不该攀比,而是耐心告诉他们,汝父各秉其德。”
“所以,家君若知晓多一有能后辈,高兴尚且来不及,绝不会责怪老夫替他认下这一后辈。”陈纪温和一笑。
陈昭面无表情“哦”了一声。
反正就算在意也没法从坟里跳出来打你。
“昭明日还要早行,先告辞了。”正经话说完,陈昭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这破烂草庐里四处都是蚊虫,她这一会已经被蚊子叮了好几口了。陈纪年纪大皮厚不怕虫咬,她年纪还轻呢,蚊子最爱叮她这种鲜嫩少年的血了。
陈纪目送陈昭远去,蹒跚至新冢之侧。青草未萌,黄土犹新。老人俯身抚碑,佝偻之躯几乎委地,浑浊老目中忽现孺慕之色,恍若总角之年依偎膝下光景。
“父亲,纪不知自己今日之择会让陈家青云直上还是给陈家带来灭顶之灾”陈纪喃喃道。
先前他有拿不准的决定便会去询问年老的父亲,如此过了五十八载。如今父亲却再也回答不了他的问题了,只能他自己做决定。
他心中是有些后悔的,他是否应当更稳重些呢?
眨眼间,忽然有一小童怒气冲冲走过来,抬手指责他:“诺而不践是为不信,机而不决是为不勇!我日后竟成了你这等不信不勇的人吗?”
陈纪想要拉住小童解释,小童却转身走入坟墓中,陈纪拄着拐杖,气喘吁吁追逐,口中焦灼呼唤。
再一眨眼,眼前空空如也,只有一座冰冷的坟包。
陈纪拄着拐杖,叹息:“岂可使总角之我,嗤今日之我乎。”
他转身蹒跚,扶杖徐行,入得草庐,烛影摇曳间,在昏黄烛光下提笔蘸墨,凝神静气,徐徐展卷,开始著书立说。
【《左传》曰:晋灵公不君宰夫胹熊蹯不熟,杀之】
【赵盾弑君孔丘赞赵盾 “古之良大夫”】
晋灵公无道,赵盾以臣弑君,孔子称赞赵盾,认为他所作所为正确。
昏君无道,臣子可杀之。
陈纪绞尽脑汁给陈昭先前随从黄巾造反的行为找正当理由,还要注意给陈昭日后十之八九还会再来一次的造反行为先打好补丁。
“杀之”二字落下,东方既白。
“奉孝、奉孝。”
郭嘉迷迷糊糊正抱着软被熟睡,就被一直冰凉的手伸进了脖子里,他一哆嗦,骤然睁开眼睛。
暂时跟着的主公笑吟吟把手从他脖颈处伸出来。
“天亮了,起床做五禽戏了。”
郭嘉沉默片刻,慢吞吞道:“好吧。”
初来乍到,还没到偷懒的时候。
郭嘉囫囵梳洗完,跟着陈昭来到了院中,赵云和蔡琰已经在此活动了。赵云一杆亮银枪虎虎生风,一打七,单手握枪还能和七个陪练士卒打得你来我往。
身形瘦弱的蔡琰则气喘吁吁沿着院墙跑步,好端端的大家闺秀被折腾成了从热汗里捞出来的鸡仔。
陈昭自兵兰掣出长刀,振袖喝道:“尔等且退,我与子龙切磋几招。”
郭嘉眼睁睁看着刀光枪影,往来如电。未及三十合,那白袍小将枪势如龙,铮然一声,将主公长刀挑落,主公大笑两声,又捡起长刀接着对练。
被打得十分凄惨。
郭嘉打了个冷颤,当机立断,小步跑到蔡琰身后,跟着她哼哼唧唧围着院子跑步。
跑着跑着,郭嘉觉得双股如灌铅,喘息如曳锯,肺腑间似有火灼,额上汗珠涔涔而下。举目四望,恨不能寻一榻凭几,仰面而卧,稍解疲乏。
可看到蔡琰一个柔弱女郎比自己来的还早,现在都还没有停下休息,郭嘉也不好意先开口,只能硬着头皮跑下去。
又跑了三圈,郭嘉忽然觉得尊严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文姬,卿可累否?”郭嘉一把扯住蔡琰衣袖,气喘吁吁,“休息一下,休息一下吧。”
蔡琰停住脚,眼神微妙看向郭嘉:“奉孝累了,那咱们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她甩了下头发,接过婢女递上的素帛巾帕,随手擦拭头发,走到屋内拿出一纸任命文书递给郭嘉。
文书上朱印灿然,墨迹犹新。
今早写今早盖印,新鲜烫手。
“自今日起,奉孝便是青州从事了。”
蔡琰换上衣裙,又恢复了落落大方温柔似水的模样,轻声细语:“琰先带着奉孝熟悉一番从事事务。”
“某知晓从事之务。”郭嘉休息了一番,终于缓过来了气,拿着任命文书看了又看,紧攥帛书的指节发白。
到底年纪尚轻,一下子跨过县、郡两级,被州牧直接聘为州官,纵然从事在州官中位属下等,可也足以让郭嘉激动了。
郭嘉心中豪情万丈,升起了大干一场的决心。
蔡琰温柔一笑:“青州与别处不同,这几日行路,奉孝还是随我熟悉几日吧。”
“日后嘉便要称呼文姬为上官了,还望文姬照拂些。”郭嘉紧跟在蔡琰身后。
“并非上官。”蔡琰步伐如轻云,声音温柔,“琰与奉孝同为从事,乃是同僚。”
郭嘉耳畔嗡鸣,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看陈昭出门必定要带着蔡琰,昨夜蔡琰还将一摞整理好的人才考核文书递给陈昭,还以为蔡琰位高权重。
至少也要是功曹官职,才能负责官吏选拔吧?
蔡琰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郭嘉,语气轻快:“主公并非徇私之人,琰亦才跟随主公一月,寸功未立,自然还是从事。”
这话像一记重锤狠狠锤在了郭嘉心口,他瞠目结舌。
接下来耳边响起的轻柔女声印证了他心中那个糟糕的猜测。
“奉孝莫要心生沮丧,我等虽官职只是从事,可负责事务与主薄乃至别驾相差不大,足以见主公对你我的重视。”
郭嘉嘴角一抽。
拿着从事的俸禄,干主薄的职务呗。
其实想想,袁绍也挺好的,起码他在袁绍手下肯定不会从上任当日就受到主公如此“重视”。
郭嘉抹了一把脸,老实抱着简牍爬上了马车。
反正他只卖了一年身,一年之期到后,见势不妙他再跑就是了。
城阙方过,陈昭忽自前车掀帷而出,单足踏轼,衣袂带风。马车旁那名唤作赵云的白袍小将早引战马相候,郭嘉但见主公脚尖轻点,似鹞子翻身,自马车一跃而起。
片刻后主公已经紧握缰辔,驱马至他们这架马车前,扬起马鞭:“车队事情便交给文姬奉孝了,沿途匪患甚重,我要与子龙一起保护车队,若非有要紧之事,就不必寻我了。”
在马蹄扬起的一小阵烟尘中,郭嘉喃喃道:“哪伙不长眼的匪徒敢劫掠我等啊。”
他们这一行人,人数虽只有二十余人,可各个都披甲执弩,战马身上都披着轻甲,和二十余只猛虎走在路上也无甚差别。
哪伙盗贼脑子抽了,才会来打劫虎群啊。
“盗匪不敢劫掠我等,也一定会劫掠其他手无寸铁的过路商贾和行人,主公心怀天下,有意沿途荡清匪患,保境安民。”
蔡琰眼中异彩连连,语气中透露着毫不掩饰的崇拜和自豪。
“只是咱们沿途所经之地并非青州境内,主公身为青州牧,带着骑兵在其他州境内剿匪似乎不妥。”郭嘉眉毛一皱,立刻想出了隐患。
蔡琰微笑:“主公只会荡平咱们途经之地的匪患。”
那就无所谓了,郭嘉提着的心瞬间就放下了。
看来主公只是久不上战场,一时手痒。
过了几日。
郭嘉抱着登记战利品的簿册,但见陈昭今日第三次策马而归,身后辎车满载,堆叠如山。更有数十俘虏,皆反剪双臂,以麻绳穿缚,状若弓虾。
问了自己一个几天都没能想明白的问题。
颖川之外的地界治安已经差到如此地步了吗?怎么每日都能遇上四五个贼窝?
曲曲折折行了大半月,终于回到了青州。
陈昭忙的不可开交,虽然日日都要交换奏报,可也只有要紧之事才能快马加鞭送至她手中,大部分公务都还堆在那。带着平均年龄不到二十岁的初创谋士团队处理公务,从赵溪手中重新接过军队控制权
一晃神,已经数日过去了。
“主公!我能否把那黑脸大汉打一顿!”
罗市怒气冲冲走入军帐,可怜巴巴向陈昭要允许:“不妨碍公事,我今夜爬那黑脸汉子家的墙,把他套麻袋骂一顿,绝对不打脸!”
正在和赵溪交接军务的陈昭缓缓眨眨眼,思维略微陈顿。
“什么黑脸大汉?””就是那新高唐县令的义弟,张翼德。”罗市气地跺脚,“他说黄巾军都是乌合之众,一碰就碎,我不服气,和他辩解了几句。”
罗市垂头丧气:“还没骂过他。”
“新任高唐县令?”陈昭猛然想起来自己好似听沮授提过一嘴,只是她这几日忙的团团转,还没来得及搭理那个小县令。
刘备,关羽,张飞。
翻出来高唐县官吏簿册之后,陈昭的第一个想法和沮授一模一样。
刘备是得罪了谁才被人发配到高唐当县令?
第二个想法是,能不能为我所用。
随即陈昭立刻否定了。她和刘备的立场天然注定了不能调和,若是世上最后还有一个人接受不了她替汉室,那人一定姓刘名备字玄德。
陈昭把罗市喊来,笑吟吟道:“你想去趁夜翻墙套张飞麻袋?”
“对!那黑脸贼说话太不中听!”罗市咬牙切齿,“他白日整日与他那两个兄长待在一处,我找不着机会下手。”
“张飞勇猛,你未必能套住他的麻袋。”陈昭说了句实话,只是这句实话落在罗市耳中更像是火上浇油。
罗市不乐意了:“主公,我罗市也是咱们军中第一猛将,除了子龙对上我能不落下风,其他人谁是我的对手?”
对上罗市不落下风的赵云:你能打个平手的是十七岁的赵子龙,如今我已经是十八岁的赵子龙了
罗市:所以?
赵云:你打不过我了。
第52章第 52 章:刘关张,没见过此等猛将
“子龙回来以后,你又与子龙比试过?”陈昭诧异。
“还没呢,但是子龙刚归于主公麾下之时,某与子龙比试过,不相上下。”罗市闷声道。
赵云初来乍到就深得主公爱重,还独领骑兵,罗市不服气,寻了赵云至校场邀战,虽说当时没有决出胜负,可赵云年未弱冠,从年纪来看已经是赵云赢了,罗市才心服口服。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军中豪杰,素以武艺论高下。陈昭也知道这个理,凡将校比试,只要不伤和气、不坏军纪,皆听之任之。与其暗生嫌隙,不如堂堂正正一战,胜负自分。
陈昭看向罗市的眼神带上了同情。
十六岁的赵云与十八岁的赵云,俨然已是两个境界。赵云这两年筋骨渐强,枪术日精,估计罗市在他手上都走不到五十招。
没事,能和十六岁的赵云打的有来有回也很厉害了。
“记得被打晕之前喊一声‘我家主公知道我来了这’。”陈昭拍拍罗市的肩膀,心里甚至有些欣慰。
经历广宗之祸,罗市也沉稳多了,放在先前,罗市肯定不管不问自己就莽上去了,现在还知道事先来请示她,不错。
罗市琢磨了陈昭这句话几十息,忽然反应过来,瞪大了一双虎目:“我就是去教训那黑汉一顿,主公怎么说的仿佛我打不过他一样?”
“我家主公知道我来了这。”
这句话不就是变相的“别杀我,我背后有靠山”吗。
“哎呀呀。”罗市跳脚,“主公竟视我如庸碌之辈,今夜定要教主公知晓,我罗市绝非等闲!”
言罢,罗市径直拱拳,直奔屋外,发誓要把那张飞打得满头大包,让他那两个兄长都认不出来。
陈昭无奈摇摇头。罗市也算得上一员猛将,其本事或许能与颜良、文丑、潘凤等一众将领比肩。可此时天下间将星太多,张飞在猛将之中都算是顶尖一列了,罗市资质有限。
不过陈昭也挺满意了,罗市武艺虽然算不上顶尖猛将,可他忠诚,而且不喝酒还护短,不会苛待手下,心眼是有点小,可瑕不掩瑜。
陈昭写下一封请帖,唤来小吏:“将此请帖交给高唐县令,告诉他今夜三更之后才可打开请帖。”
小吏领命匆匆而去。青州的州治所在临淄,可陈昭还没来得及前往临淄州府,依然在高唐整顿兵马,军营离高唐县衙也只有三十里罢了,小吏领命骑马,很快便将请帖交到了刘备手中。
刘备不敢轻视,连忙唤来自己两个义弟商量。
“大哥何必忧心,若是想看,咱们先拆开看了就是。”张飞大大咧咧伸手。
关羽一把扣住张飞手腕,沉声道:“三弟不可!陈使君既命人传话,须待明晨启封,此乃军令,岂可轻违?”
刘备闻言,眉间微蹙,沉吟片刻,终是颔首道:“二弟所言极是,便待三更之后。”
张飞又嘟囔了些什么,刘备责怪瞥了他一眼,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时值孟夏,夜露渐深,张飞府邸中庭槐影婆娑。四野寂寂,唯闻更漏声声,惊起檐下几只雀鸟。
一道身影笨手笨脚从墙头翻下,动作不熟练,衣角还被瓦片勾住了。
罗市略一用力,衣角连带着瓦片掉落,他神色大变,连忙往前一扑,以一个滑稽姿势接住了瓦片。
“呼”罗市长松一口气,小心翼翼把瓦片放下。
看着主公翻墙那么轻松,他还以为翻墙不难呢,没想到还需要点技巧,日后回去得找主公学一学。
罗市蹑手蹑脚走到卧房方位,瞧着面前几间连接在一起的屋舍,又犯了难。
这么多年屋子,那黑脸壮汉住在哪间?
好在罗市运气不错,找到第二间屋子就是张飞的卧房,他狰狞一笑,站在床前三步,盯着床上睡的憨熟的张飞,从袖中掏出黑布,猛地往上一扑
“竖子安敢偷袭你祖父!”
方才被隔壁房间动静惊醒的张飞猛然睁开眼,一拳砸出。
“哎呦!”罗市捂着自己下巴痛呼一声。
凶性亦被激起,不管不顾扑上去与张飞纠缠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拳拳到肉。
“无胆鼠辈,只敢趁夜来偷袭你爷爷我!”张飞炸雷般的吼声震得屋檐蛛网颤动,铁锤般的拳头裹挟劲风,正砸在罗市下颌。
罗市踉跄退步间神情狰狞,提膝一膝盖捣在张飞胸口,“呸,背后诋毁旁人的混账玩意。”
边打罗市心中边骇然。这黑脸贼的力气怎么这般大,跟山里黑熊成精了一样,和他对拳都震得他臂骨酸麻。
这三兄弟在朝廷之中连个名姓都没有,结果打架如此厉害那些有名有姓的武将得多厉害?罗市一边挨打一边回忆,也不对啊,他之前在冀州攻城掠地时候那些号称万夫不当的守将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难道是他疏于锻炼,武艺一落千丈了?
这一分神,立刻就被张飞找到了机会。张飞瞅准这贼人走神的时机,猛的一个翻身抬起蒲扇般的大掌抵住罗市,借着门外投进来的月光看清了贼人的脸。
“是你!”
“我家主公知道我来了这!”
在短暂衡量了一下作为武将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翻墙趁夜偷袭别人的时候被别人打死这件事带来的可悲名声,罗市立刻选择了投降。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么个死法,他要死也得战死在沙场上,要留清白在人间。
“你这厮!”张飞勃然大怒,想起自己两位兄长,又生生停住了手,咬牙切齿给了罗市两拳头泄愤,从床脚衣服堆里扯出腰带把罗市手绑上,怒气冲冲出去了。
罗市根本没有挣扎的心思,他面如死灰倒在地上,试图从墙角找出一个鼠洞钻进去。
完了,全完了,他的颜面,丢没了
刘关二人穿着寝衣就急匆匆跑过来,看见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罗市之后两眼一黑。
“速速收拾行李,今夜咱们就走。”刘备一把拽住张飞袍袖,低声道。
关羽眉头紧锁,丹凤眼中忧色深重:“三弟,我等好不容易安稳些时日,怎么又出了事端。打死了人可如何是好!”
躺在地上的“尸体”蠕动了一下,一道幽怨的声音响起。
“某还未死”
只是还不如死了。
刘备一噎,这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留在此处,自家兄弟打了青州牧麾下大将,难道还能有他们好果子吃吗。可就此弃官逃跑,他又有些不甘心。
“大哥,青州牧白日不是给了你一张帖子,咱们看了帖子再行决定不迟啊。”关羽提醒。
刘备立刻找出请帖。
【六月初七午时,邀高唐县令刘玄德与其义弟关、张二位壮士至营中赴宴。
今夜若遭遇贼匪,可痛打一顿,还请勿要伤他性命。】
刘备把请帖上的黑字念出声来,三人齐齐看向躺在地上一脸生无可恋的罗市。
那,要不就打一顿出气?
翌日陈昭一走出营帐,果不其然看到了满脸青紫的罗市。
她忍笑道:“呀,这不是咱们军中第一猛士吗,莫非是睡觉不老实,又从床上摔下来了?”
这个“又”字用的好,上次他被主公翻墙揍了一顿给外人的说法就是不小心从床上摔下来了。
罗市一脸生无可恋。
“罢了,你说一说你的计策,我替你参谋一下是何处出了错。”陈昭示意罗市跟上她。
罗市沉默片刻,真心诚意:“翻墙还需要计策?”
“从何处翻墙比较容易、院中有无守卫巡逻、目标住在何处、若是被发现该从何处逃离这些事情你一概不知翻什么墙?”陈昭痛心疾首。
罗市听得头晕目眩,眼中直冒白星。
“到了。”陈昭忽然停下。
罗市跟在陈昭身后,脑中回味着方才那一长段话,差点撞到陈昭身上,一抬头,眼前站了出乎意料的三个人。
“黑脸贼?”罗市目瞪口呆看着站在营帐外的三人。
听到这个蔑称,张飞就要发怒,被刘备扯了一把后才敢怒不敢言,喷了口气,别开了头。
“哎!”陈昭警告瞪了一眼罗市,“不可蔑视同僚。”
众人入座,刘备还有些紧张,他先前见过的最大的官员便是他曾跟随学习的老师卢植。
一个丁点大的督邮都能逼得刘备弃官而走,更别提一州之牧了。
“玄德公与两位义弟,果然是世之英杰。”陈昭真情实感称赞。
从见到关羽张飞的那一刻陈昭眼神就黏在二人身上。
刘备不动声色挪了挪,试图挡住陈昭过于热烈的视线。
失败了,桌案之间空隙太大,他挡不住。
“备今日来还想向使君请罪。”饮过两樽酒,刘备把话题引向正事,他愧疚看向罗市。
“备管教不严,让家弟误伤了将军,还请使君见谅。”
罗市嘴角一抽,带动了嘴角的青紫,疼得轻吸了一口冷气,他想冲上去狠狠揪住这个大耳白面贼的衣领指着自己青青紫紫的脸问问他:
我对着镜子都认不出来自己了,你管这叫误伤?
“这也正是我请三位今日来此的目的。正是为调解此事。”陈昭正色道。
“玄德可知晓张飞背地里诋毁黄巾一事?”陈昭毫不客气。
刘备一惊,转头去看张飞的脸色,看到张飞不自然的脸色立刻知晓了此事是真非假。
“家弟口无遮拦,还请使君恕罪!”刘备从案后起身,弯腰长揖,语气万分诚恳。
“大哥!”关羽张飞二人齐齐出声。
陈昭平静道:“尔等并没有违反律法,我不会因此向尔等寻仇。”
三人神色一松。
“只是。”陈昭顿了顿,“于公,我不会寻你们麻烦,于私,我与黄巾关系匪浅,世人皆可骂黄巾,却不可在我耳边骂黄巾,尔等可知晓?”
陈昭指着罗市:“罗将军无父无母,由黄巾军养大,张翼德需向他道歉。”
看到了张飞脸上的不情愿,陈昭对张飞淡淡道:“若有人在你面前辱骂玄德公,你当如何?”
张飞表情一凝,嘴巴蠕动片刻,站起身对罗市拱手,瓮声瓮气道:“将军见谅,某不该辱骂黄巾。”
他到底不是什么一点理都不讲的人。
罗市得意仰起头,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全当接受了。
“罗市,你找张飞麻烦不成,反遭此难,是自己本事不够,你可认?”陈昭又点了罗市的名字。
罗市不情不愿点点头。
“日后,你也不可因此事去以势压人,寻刘玄德三人麻烦。”
罗市狠狠点了点头,也让刘备心头一松。
他昨日气头上来,殴打完罗市就后悔了。虽说青州牧说不和他们计较此事,但是保不准罗市会和他们计较,罗市是陈昭麾下大将,动一动手指就能把他们三兄弟碾死了。
有了今日的保证,起码他不用担心罗市在明面上会找他麻烦了。想到此处,刘备向陈昭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陈昭当然对罗市有偏向有偏向才正常,他对两个弟弟也满是私心。
今日若是他处在陈昭这个位置,张飞是罗市,他只会无条件偏向自家兄弟,绝做不到陈昭这么公正处事。
可排除这一点偏向,其他而言,陈使君简直是他见过最公正的朝廷命官了!
回忆起自己这些年遭遇的种种不公,刘备不禁鞠了一把辛酸泪,几乎想要上前握住陈昭的双手来一句“使君知备”了。
“此事已解决,出此帐后便谁都不准再提此事了。”陈昭从案侧摸出一张面具扔给罗市。
“这几日少出门,对外就说得了风疹块。”
风疹块就是古代版的花粉过敏。
罗市呲着牙把面具扣在脸上,心里顿时舒服多了。
只要手下的士卒看不见他的脸,他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陈昭又邀请刘备三人:“听闻三位英杰武力超群,可愿随某一同去校场巡视一番?”
刘备三人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就一口答应了下来。三人都是武将,这些天早在私下里议论了不知多少次,高唐县外的这支驻军只是碍于那日沮授的警告,不敢贸然过来打探。
跟着陈昭过来就不一样了。
刘备三人跟在陈昭身后,路过弓场伸头感慨一番,路过骑兵营更是恨不得把眼珠子黏上去。
这么多精良的武备!
刘备想想自己家中祖上传下来的旧甲胄,又看看校场上人手一套的锁子甲,心中咋舌。
真有钱啊。
陈昭看着刘备羡慕的神色,顺口推销了一句:“玄德要是想要可以花钱买几副甲胄,六千钱一副,十副以上打九折。”
“甲胄岂可轻售?” 刘备微微一怔,脸上写满了诧异与疑惑。
“适才相戏尔。”陈昭哈哈一笑。
当反贼的时候什么赚钱她卖什么,差点忘了现在该遵守汉律了。
刘备听到陈昭的话只想抽自己一个巴掌。
你说你矫正她干什么,甲胄这样有钱都弄不到的好东西管她到底合不合汉律,该自己先买点几副再说啊!
到了最后一片校场上,空地中有一身着银甲的小将正持枪演练,刘备一见此人,眼神顿时一亮。
威风堂堂,好一个英雄人物!
陈昭对赵云招招手:“子龙。”
赵云停下练习,手持长枪大步流星走到陈昭身前,稳重拱手:“见过主公。”
“这位是汉室宗亲,中山靖王之后,刘备,刘玄德公。”陈昭指着刘备笑吟吟介绍。
赵云的神情瞬间就冷淡了下来,勉强维持礼数对刘备点点头。
又一个中山靖王之后。
“这是我心腹爱将,我见翼德武艺过人,想请翼德赐教一番,不知可否?”陈昭问的虽是张飞,眼神却看的是刘备。
刘备拱手:“不敢谈赐教,点到即止即可。”
张飞一听自家大哥答应了,连忙火急火燎窜上场,从兵兰上提出一把长矛。
“来来来,某看你方才枪出如龙,想必也是个好手,咱们过几招!”
赵云神情冷静,攥紧手中亮银枪。
张飞丈八蛇矛挟风雷之势横扫,赵云银枪如龙,点刺七寸破招。矛枪相击,火星迸溅。
“好大的力气。”赵云微微蹙眉,心下一动,改变了策略,不再想着速战速决。
张飞大吼一声,长矛刺向赵云肩甲。赵云旋身错步,枪杆反抽其肋一开始是张飞占据上风。
百招后,二人渐渐持平。
“三弟上当了。”关羽无奈摇头,“此将武艺未必比三弟高,可性子比三弟沉稳。翼德招式大开大合,此将便以守代攻,一味躲闪,骗三弟白白出力。”
说的是自家三弟要败,语气中却满是对赵云的欣赏和跃跃欲试。
不仅是张飞,他也很久没有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了。
三百招后,赵云终于抓住了机会,一枪将以有些力竭的张飞手中长矛挑落。
他气喘吁吁,持枪拱手道:“承让了。”
刘备眼神越加赞赏,抚掌赞叹:“使君帐下有如此猛将,备实在钦佩。”
陈昭气定神闲一笑:“子龙年少,远远称不上沉稳。我有另外两位将军,尤其是带兵驻扎在外的管亥将军,比子龙更加沉稳。”
“管将军如今何在?”关羽急切插嘴,心生战意。
陈昭平静道:“我倚重管将军,命他领三万大军镇守东平,不便与云长比试。”
刘关张三人顿时心生敬佩。
不能独领一军的赵云都这么厉害了,那能独领一军的管亥该有多能打啊。
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可轻视天下英杰!
张飞也在心里嘀咕,先前他听那罗市是自称为昭明军中第一猛将,还以为昭明军中将领都那般不堪一击呢。
看来只是那厮吹嘘罢了。
赵云依然满脸正义凛然,仿佛自家主公口中那位天下无双的猛将管亥,与在他手下撑不到三十招的管亥不是一个人一样。
洛阳,朝会。
朝会散去,朝臣都围在袁家当家人袁隗身边,七嘴八舌。
“袁公,如今可如何是好?”
“大将军与何太后都受宦官迷惑”
“咱们手中没有兵权,没法和太后抗衡啊。”
袁隗不发一言,脑中却浮现出一个人名。
董卓,他的门生,手中有兵权,若是召入京中为他所用
袁隗摇了摇头,事情还没有紧急到那份上。
他长长叹息一声,原本他们都以为新帝登基之后,新帝年幼一定要倚重他们这些老臣。可谁知半路杀出个垂帘听政的何太后,他们都看错了何太后,先前以为这不过是个运气好生下皇子的后宫妇人罢了。
谁知这后宫妇人竟然比先帝刘宏更加狠辣难缠,一边重用宦官,一边利用血缘拉拢大将军何进,将权力牢牢攥在手中。
他们士人连最要紧的兵权都没有了。
因为三国猛将战力不好比较,所以本文就采用比较通俗的排行:
一吕二赵三典韦,四关五马六张飞
羽闻马超来降,旧非故人,羽书与诸葛亮,问超人才可谁比类。亮知羽护前犹未及髯之绝伦逸群也。‘羽美须髯,故亮谓之髯。羽省书大悦,以示宾客。”《三国志蜀书关羽传》
关羽听闻马超前来归降,由于马超与他往日并非旧交,关羽便写信给诸葛亮,询问马超的才能可以与谁相提并论。诸葛亮深知关羽争强好胜,不甘人后,于是回复他说:“马超能够与张飞并驾齐驱、一争高下,但还是比不上您美髯公的出类拔萃、超群绝伦。” 关羽看过书信后十分高兴,还把信拿给宾客们传看。
就是关羽也挺争强好胜很可爱的脾气。
第53章第 53 章:满肚子坏水的主公与谋士
校场比试既毕,日影西斜。刘备三人跟在陈昭身后往外走,刘备甚爱赵云之才,悄悄移步至赵云身边。
“在下刘备,字玄德,小将军枪法过人,某甚佩服。”
赵云瞥了刘备一眼,冷哼一声,并不搭腔。
刘备安慰自己赵云少年英才,官位又高,心有傲气难免,自己小小县令,也没什么值得赵云结交之处。
可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一行人出了军营,远远地,只见一个身材圆润的身影在不远处来回踱步,时不时踮起脚尖朝军营方向张望,眼神中满是焦急与期待。那人瞧见陈昭的身影后,立刻小跑了过来。
“使君,小人给您送粮食来了。”
此人正是刘义,自打得知陈昭回来的消息,他便马不停蹄地四处奔走,筹集了大批粮食,日日在营帐外蹲守陈昭。
今日终于等到了机会,也不顾是否还有旁人在场,刘义就直接凑了上来。
他指着不远处的一队粮车,笑眯眯拱手:“都是今岁新打的粮食。使君保境安民,郡中庶民百姓皆视使君为明主,得知使君高升州牧,小人喜不自胜,这些许粮食,便是小人送上的贺礼。”
“先前汝已经捐过粮食了,如今昭明军不缺粮草,不必再捐献了。”陈昭如今手上不缺粮了,不再见粮眼开,不紧不慢地微微抬起下巴,语气平淡道。
刘义谄媚:“小女亦在使君帐下效力,小人日夜担心她吃不好睡不好,这些许粮草,便当做某这个当父亲的,赠给小女和她同僚的年礼。”
年都过去一半了,这时候想起来送年礼了。还有你那小女,仿佛和你有过什么父女情谊一样。
本着送上门的粮食不要白不要的想法,陈昭给罗市使了个眼色,罗市领着士卒接收了这批粮草。
“粮草我收下了,石碑尔等就别想了。”陈昭目光掠过刘义谄媚的笑脸,淡淡道:
“人贵信义。当日既畏险而退,今日便不能容尔等坐享其成。”
一开始她邀请他们投资昭明集团的时候他们各个避之不及,现在昭明集团发展起来了,再想入股就没有那样的好事了。
刘义讨好点头:“理当如此。”
边说着,从身后扯出一个俊朗少年推到陈昭身前:“这是小人堂弟家的犹子,读过几年书,向来仰慕使君,便如那祢家子一般,还望使君能收下他做一马前驱使。”
他可是听说了,祢隽那老狐狸在陈昭离开青州之前就让他儿子带着大批粮食住进了昭明军军营,去岁他还嘲笑祢隽那个老家伙连脸都不要了,独子都舍得倒贴。
可今年陈昭被天子册封为青州牧的消息一传过来,刘义顿时傻眼了。
那姓祢的老货居然还真比他更有眼光!不行,刘义立刻反应了过来,看到同乡比他更上进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刘义立刻扒拉俊朗少年,发誓一定要找一个比祢衡脸更好看、跟知情识趣的美郎君送给陈昭。
刘义满心都是要抱上陈昭的大腿,丝毫没有注意到陈昭身后赵云那双要冒出火苗的眼睛。
“我收下了。”陈昭看了一眼刘义拉过来的这个少年,个高腿长,一看就有插秧的天赋。
她侧头吩咐:“子龙,你把他带去给祢衡作伴。”
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真是奇怪,这些豪强家里怎么净出些不屑子弟要不然他干脆开一个变形营,专门替这些自己舍不得下手的豪强教育子女?
闻言刘义面上笑容更深。
哼哼,论起识情识趣,祢隽那个儿子可是出了名的嘴贱,哪里比得上他刘家子识情识趣。
赵云冷冷瞥了刘义一眼,临走时顺带又迁怒瞪了一眼刘备,一言不发领着那人前往后营。
一头雾水的刘备:“”
“玄德公,这位刘公亦是中山靖王之后,说不准还能与玄德公论上亲戚。”陈昭笑眯眯道。
刘备缓缓把视线移向就差把“谄媚”二字刻在了脸上的刘义。
霎时间,刘备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一黑。
难怪那白袍小将对自己如此冷淡呢,老祖宗,你后代里面到底都有什么样的人在啊?
只是这个问题恐怕中山靖王本人来了也回答不出来,毕竟他生了一百二十多个儿子,天晓得十几代过去繁衍出了多少后代。
送走刘关张三人后,陈昭在营帐内长吁短叹一阵,看着刘关张三人在自己手下,她却用不了,心中的不甘几乎要溢出来了,思索片刻,干脆派人把郭嘉带入了帐中。
养着这小酒鬼,可不是让他白吃白喝的!
“那刘关张三兄弟,尤其是关羽张飞二人,乃世之猛将,十分勇猛,奉孝可有法子让我用一用他们?”陈昭把难题扔给了谋士。
郭嘉莞尔:“主公乃一州之牧,刘备不过是小小县令,州牧从县令手下抢人又有何难?”
他没提招揽刘备之事,从自家主公的话中,郭嘉敏锐察觉出了自家主公并不打算招揽那个汉室宗亲刘玄德。
无论是出于主公个人喜好,还是出于立场,既然主公对此人不感兴趣,郭嘉就不会提出把三人一同招揽到手下。
“此三人乃生死兄弟,关羽张飞不会为了名利舍弃刘备。”陈昭笃定的语气让郭嘉诧异片刻。
其实还没有什么一家不侍二主的说法,同族兄弟乃至亲兄弟都可选择不同主家效力,那刘关张三人不过是异姓兄弟,难道还能比同族兄弟更亲吗。
可既然自家主公这么说了,郭嘉也就顺着陈昭这个条件接着往下思索。
“按照主公所言,此三人都是重情重义之人。想必刘备不会阻拦兄弟奔赴大好前途。”郭嘉肚子里坏水咕噜咕噜冒。
陈昭和郭嘉交换了个眼色,肚子里的坏水也咕噜咕噜往外冒。
“以兄弟前程诱惑之。”陈昭有一下没一下拍打膝盖。
无论成不成,总归她尽力了不成,也能用一用关羽张飞体验卡,别管日后是敌是友,享受过就是拥有过。
“主公若无赠兵马之心,便还需注意分拨的兵丁之选。”郭嘉提示。
那关张二人都是猛将,想要给二人个好前途,自然要让他们带兵,联想起主公前两日提起过的要把青州境内所有匪患扫荡一清,郭嘉不难猜出自家主公会派这兄弟二人领兵剿匪。
陈昭心情颇好翘着二郎腿:“放心,我给他们分拨的士卒必定各个在青州有家有业。”
上有父母下有妻儿,别说刘备了,就是刘备老祖宗刘邦来了也别想把这些士卒带离青州。
郭嘉望着陈昭毫不掩饰的流氓姿态,十分没有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那单纯善良的蔡家女郎还以为自家主公是什么仁义无双的真君子明主,明主不好说,可这“真君子”头衔,郭嘉敢用他最心爱的酒葫芦打赌自家主公绝不是什么君子。
“奉孝这几日在军中可还适应?”陈昭虚情假意关心道。
郭嘉瞬间开始大倒苦水:“那单夫人日日盯着嘉,一口酒都不准我喝。”
“怎会如此。”陈昭虚伪惊讶。
她特意叮嘱单姮看好郭嘉,年少失母的郭嘉根本不是拥有丰富育儿知识的单姮的对手。以陈昭对单姮的了解来看,负责任的单姮必定会将比徐庶年纪还小好几岁的郭嘉当做自家孩子教育。
不喝酒不熬夜,文武双全,勤勉认真,吃苦耐劳。
陈昭也不希冀单姮能把郭嘉管教成徐庶二号,只要能让郭嘉控制好饮酒熬夜的频率,平日练练剑强健身体,不至于英年早逝也就够了。
陈昭佯装怒气,一拍桌案:“单姮官职与奉孝相当,怎敢强迫管教你,我这就派左右将她捆来,给奉孝一个说法!”
“不必!”郭嘉脸色大变,连忙起身拦住陈昭,“嘉与单夫人并无矛盾。”
“那方才奉孝所言单夫人不许你喝酒”
“是嘉自愿。”郭嘉垂头丧气,像一只被淋湿的狐狸。
他年少父母双亡,这才家道中落成寒门,多年一直寄养在堂叔父家中,年纪略大一点就离家求学。
叔父叔母对他很好,就是太好了,根本不敢管教他,生怕惹上“苛待堂兄遗孤”的骂名。
单姮尽管严苛,却实实在在给了郭嘉久违的严母感觉。他和单姮官职相同,甚至他更受主公信重,若是他决心不听,单姮也管不了他。
郭嘉偷眼觑向陈昭,袖中手指轻捻。
他只是想略微发表一下抗议,让陈昭说说情,好歹让他松一松徐徐图之,今日减一壶,明日少一盏,假以时日,未尝不可戒酒。
可看着陈昭这副要治罪单姮的样子,郭嘉也不敢抱怨了,单夫人出于好心管束他,他若是因此害了单夫人,岂非成了狼心狗肺之徒。
看着郭嘉垂头丧气离去的背影,陈昭强憋笑声,直到看着郭嘉身影消失在帐门外,又数了十息。
陈昭才趴在案上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往外钻。
“算尽人心却偏偏算不清楚自己的心思”
饶是你乃算尽人心的郭奉孝,照样会被她算计。聪明人能一眼看出旁人的弱点,却看不出自己性格上的弱点。
陈昭心情愉快,忽然想起刘备好像还有一门编草帽的手艺。
她心思一动,又犹豫。
若是这么直接要,似乎显得太不尊重刘备了。要不然她先给刘备吹首笛子,再暗示刘备也可以展示一下他的手艺?
就这么决定了,前往青州州府治所临淄之前,她一定要搞到刘皇叔的独门周边!
翌日,刘备三人便收到了陈昭命人送来的书信。
言昨日见到关羽张飞二人甚爱其才,又发现二人身上竟然没有官职,决定征辟二人为官。关羽为高唐县县尉,张飞为祝阿县县尉,分拨给二人每人三百精兵,命令二人带兵清扫青州境内盗匪。
刘备大喜,拉住两个义弟的手:“陈使君果独具慧鉴,拔犀擢象,识得两位弟弟大才。如今咱们兄弟三人都有官职了!”
关羽原来便通红的脸上更添两分激动:“是极,而且祝阿县与高唐县相邻,我兄弟三人还可一起行事。”
“唉,我是县令,无有大事不可离开治地。”刘备笑着拍拍关羽,“我必为二弟提供充足的粮草,让二弟无后顾之忧。”
“怎就俺要去旁处?二哥,咱们换一换,我与大哥待在高唐,你去那祝阿如何?”张飞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你啊。”刘备无奈摇头,“官职岂可私下调换。”
三人互相看看,又一齐大笑出声。
三人先前把打仗的功劳都堆到刘备身上才给他谋了个县令的位置,另外两人身上还没有一官半职,如今受州牧青眼,三人都有了官职,自然是喜事。
“陛下,臣请诛宦官张让!”袁隗出列,慷慨激昂列举了一串张让的罪过,人证物证俱全。
这已经是袁隗第三次在朝会上公然提出此事了。眼看着何太后对宦官越来越倚重,士人终究按捺不住了。
须臾之间,殿内齐刷刷跪了大半数官员,众臣齐呼:“请陛下诛杀宦官,以正朝纲!”
新帝刘辩坐在龙椅上,被群臣的气势逼得瑟瑟发抖,眼神求助看向身后屏风。
他磕磕绊绊道:“此事、此事”
忽然,屏风后坐着的那道婀娜身影站起,就这么在万众瞩目下走出了屏风。
“太后不可!”有官员大喊,“依照礼制,您不可现面。”
何太后身着朝服,青上缥下之衣色端庄大气,深衣形制剪裁得体,佩黄赤绶带与衣身相互映衬,更显尊贵。
她发髻高挽,簪珥华贵,站在龙椅之后,一手按在新帝肩膀上,目光威严俯视下方百官。
“尔等以臣迫君,便合礼数吗?”
何太后威严喝道:“应当诛杀哪一个官员,决定在本宫,在天子,不在尔等!”
她声音铿锵,震得群臣不敢反驳。
何太后给自己的兄长使了个眼色。
何进立刻跳出来指责袁隗,依附于外戚和宦官的剩下一大半臣子立刻反驳袁隗一党。
何太后不允许士人挑战她的权威,宦官能给她当狗,这些士人想让她做傀儡。
应该向着谁,何太后很明白。
下朝后。
无功而返的袁隗灰头丧脸返回了府邸,端坐在堂中许久。
士人不能再经历一场党锢之祸了。
实在不行,他就当一次权臣,先杀外戚,再杀宦官!
袁隗面色几次变化,终究一咬牙摊开帛书,提笔沾墨。
【依老夫之见,仲颖应速速入京】
董卓,字仲颖。
第54章第 54 章:卓入洛阳
暮色渐深,刘备正于县衙内批阅公文,忽亲卫引一皂衣信使入内,其人双手奉上素帛请柬,封泥印纹俨然陈字篆书。
刘备眉峰微扬,展阅帛书,而后向信使道:“烦请回禀陈使君,备明日定当焚香沐浴,趋谒赴宴。”
不多会,关羽与张飞身披甲胄便走便笑入内,刘备起身迎了上去,“此次剿匪可还顺利?”
“顺利!区区几个毛贼哪是俺和二哥的对手?”张飞把身上甲胄解下,随意往地上一丢。
关羽也解下甲胄挂起,笑道:“某今日问过功曹,我与三弟再累计些军功,便能升作县令去旁处填补空缺。”
“俺和二哥商量过了,先不升职,再攒攒军功,到时候直接升作军侯。”张飞拍着胸脯,“咱们兄弟还在一块。”
刘备笑道:“至那时,两位贤弟的官职便要超过愚兄了。”
“还早着呢,青州境内盗匪就这么多,一处一处剿匪,时日都花在赶路上了。”张飞道。
关羽也艳羡道:“听闻赵将军独领一营去徐州平定黄巾去了,这一下就能立下大把军功。”
他心中却也知道这事只能昭明军营中的将领干,到底昭明军和黄巾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人家自己内部就处理了,轮不着他。
“不过此次剿匪,除了军功,陈使君还给了我等些许赏赐,有三万钱的赏钱。”关羽抚须道。
“我这正巧有一事,陈使君明日请我等前去赴宴。”刘备道,“我等”
忽然亲卫入内。
“主公,府外有一位女郎前来拜访您,自称蔡琰。”
刘备连忙起身相迎:“速速将女君请进来。”
心中却猜不到蔡琰来此的用意。
他虽然听闻过蔡琰的名声,可二人却没什么往来,只有先前蔡琰来和他沟通安顿流民的时候二人有过几句交谈,算不上多熟悉。
蔡琰抱着琴徐徐走入院中,她一身素色长裙,怀抱古琴,宛若神妃仙子。刘关张三人见之,也不由肃穆而立。
“听闻玄德公是卢公弟子,家父和卢公素来友好,琰特意来与玄德公讨论文章音律。”蔡琰入座,将怀中古琴放在面前案上。
的确在卢植手下当过几年弟子,但是“不甚乐读书,喜狗马、音乐、美衣服”的刘备:“”
我和你交流文章吗?
其实音律我也只能欣赏不会演奏,我年轻时候不懂事,读书时候整日跟着公孙瓒声色犬马来着。
唯一的区别就是公孙瓒美姿貌有姿仪,被涿郡太守赏识,招作了女婿,在岳丈帮助下青云直上,他刘玄德爹娘没给他生一张能吃软饭的好脸,离开卢植之后只能勤勤恳恳从零开始晋升
刘备硬着头皮道:“备仅得皮毛,不敢妄称师门。”
“无碍。”蔡琰淡淡道,“我自会为玄德公讲解。”
话罢,蔡琰素手轻拨琴弦,有清音自弦溢出,一曲如昆山玉碎的曲子悠扬而起。
末了,一记泛音升起,余韵绕梁不绝。刘备方从空灵之境醒转,连忙称赞:“蔡氏才女,音律无双举世皆知。”
蔡琰淡淡瞥了他一眼,不出声,又轻轻拨动琴弦弹奏了一曲,此曲呕哑嘲哳,每一个音都不在调上,仿佛木锯拉树。
“此曲如何?”一曲了,蔡琰问。
不等刘备出声回答,蔡琰柔声道:“琰虽不才,然自束发习琴,得家父《琴操》真传,应当可当得”世之一流”四字。”
她抬眸凝视刘备,目光澄澈如秋水:“琴道如人,不以一曲之得失论高下。琰之琴技,岂因一曲难入俗耳而损?琰之才情,又岂因一时知音难觅而湮?”
“《幽兰》不显,孔子遗韵尚在。王莽奏立《乐经》,犹为乱汉奸贼。琰认为,品评音律如品评才德,不可因一曲之乱而定乐者水平高低。”
刘备正襟危坐,神色肃然,拱手道:“备受教了。”
原来蔡家才女来找他,名为谈论音律,实则是与他谈论如何品评才德。
蔡琰看刘备领悟到了她的意思,满意抱琴起身:“告辞,明日宴上,琰再与玄德公探讨音律。”
离开县衙之后,蔡琰对着在门外等候她的赵溪点点头,掀开马车帷帘抱着琴登上了马车。
赵溪跟着跳上马车,急忙问:“那刘备可识相?若是他敢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我就派人去威胁他一顿。”
“玄德公十分赞同我的言论。”蔡琰面上露出浅淡微笑。
赵溪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没个正形地往马车壁上一靠,满脸不满地抱怨道:“主公吹笛子哪里难听了?你们这些人就是太过挑剔!”
“一大半都在调上呢,已经是极好的水平了!”赵溪皱着眉头,神情认真,语气中带着几分执拗,再三强调着。
蔡琰欲言又止。
其实那笛声难听是真的难听。
但是自家主公年纪小,还要一手抓政务一手抓军务,有点休息时间还要勤练武艺,笛子能吹对调子已经很厉害了!
蔡琰暗自思忖,熙宁这么要强,若是知道自己笛子吹的不太好听,肯定会私下偷偷练习吹笛。以熙宁在音律方面的天赋来看,想要精通音律,没有个十年八载根本办不到,这耽误的都是拯救天下苍生的时间啊。
比起天下苍生,那刘玄德的耳朵将要受的这点罪根本不值一提。
翌日,惠风和煦。
一番觥筹交错,该说的场面话说完之后,陈昭终于寻到了机会挑起话题。
陈昭指着刘备案侧的小帽道:“此帽精致,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这”刘备哑口无言。
囊中羞涩,他们兄弟夏日遮阳的草帽都是刘备自己亲手所编,可这话实在不好明说,若是传出去自己堂堂汉室宗亲竟穷困到自己编草帽,岂不是惹人笑话。
“我闻玄德公先前家道中落,曾以商贾为生?”陈昭此言一出,刘备脸色即刻一变。
“昭未发家之前是个猎户,若非机缘巧合,昭如今应当正在山中猎野猪也未可知。”
陈昭下一句话迅速打消了刘备刚升起的些许羞耻。
人家青州牧和他讲真心话鼓励他,他反而怀疑青州牧有意羞辱他,实在是狼心狗肺。
陈昭笑道:“此处没有野猪,昭无法向玄德展示如何射猪了,不过昭还略通音律,愿吹曲一首以娱诸位。”
依然是那支从张让府上顺来的天价长笛,陈昭信心满满双手握笛,用力鼓气
正老实低头大口喝酒的张飞一个激灵,酒水噎在喉咙处上不去下不去,捂着脖子挣扎了许久终于把一口辛辣的酒水咽下,辣的他虎目含泪。
他老张以前杀猪的时候也不曾听过这样的动静啊!
一曲终了,陈昭云淡风轻放下长笛。
刘备立刻抚掌大笑,声若洪钟:“陈使君视民如伤,待士若渴,当世真英杰也!”
刘皇叔还有听音识人品的本事?
陈昭紧攥手中长笛,目中略过一丝疑惑。
听曲不是只分好听和难听吗,这怎么还能听出人品来了?
不过刘备说的都是好话,应当是表达自己吹的曲子甚妙的意思吧。
陈昭笑道:“玄德既已收了我的礼,当也回赠给我礼物才是。”
“这,备囊中羞涩”刘备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我看玄德这顶草帽别有趣味,玄德可愿将其转赠我乎?”陈昭指着草帽。
刘备无奈道:“备愿再为使君编一个新草帽。”
以前织席贩履的技能再拿出来还怪不好意思的。
“我还有一件喜讯要告知云长、翼德。”陈昭抬手轻掩唇角,清了清嗓子,动作从容地从袖中掏出那封早已准备妥当的调令,抬手示意,命人将其送给关羽和张飞。
“徐州贼寇肆虐,我手下缺将领,便任命云长翼德为偏将军,各领一营前去剿灭匪患。”
徐州黄巾肆虐,陈昭派人去招揽了大部分无辜流民,剩下小部分黄巾贼杀红了眼,已经没有了从良心思,一心想要靠劫掠过好日子。
虽然徐州州牧陶谦没有请她出手援助,可陈昭将徐州视为囊中之物,自然不会看着盗匪劫掠自家百姓。这两月来已经派遣了不少人马去徐州剿匪。
陈昭说的是关羽和张飞,眼神却笑盈盈看向刘备。
皇叔,你看,你的两位义弟在我麾下青云直上,多好的前途,你应当也喜不自胜吧。
洛阳,袁府之中。
袁隗端坐在上首,神色焦灼,目光时不时望向门口,满心焦急地等待着。
忽然,堂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魁梧壮硕的身影推门大步而入。
“仲颖!”袁隗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急切唤道。
来人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身披皂罗袍,一双环眼凶光毕露,满脸虬髯肆意张扬,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狠戾粗野之气,望之不怒自威。
“见过袁公。”董卓拱手,“卓入京本应先去拜见大将军,不知袁公为何要命人在城外截住某?”
袁隗一咬牙道:“让你入京的诏令并非是何进所发,而是我以何进之名所发。”
按照东汉制度,只有大将军何进能够调遣武将入京,袁隗虽是三公之一的太傅,可也没有调遣边将入京的资格。
董卓听到这番话眼神闪烁,他佯装畏惧:“这、这,卓该向何大将军求情”
“不必。”袁隗轻描淡写。
“外戚与宦官勾结,天子危在旦夕,老夫身为太傅,有责为天子扫清宇内。”
原来是要借他的兵力对抗何进,董卓明悟。
“事态紧急,末将私以为,应当快刀斩乱麻,趁着何贼松懈,立即让末将调兵杀掉何贼!”董卓带兵打仗有些本事。
他对比了一下自己的兵力和何进能调动的兵力,迅速得出了结论。
必须杀他个措手不及!
袁隗吓了一跳:“如此紧急?”
他虽然动了杀心,可还是想要按照先前党派斗争的那一套,慢慢来。
董卓垂下的眼眸中略过不屑。
这等老货也就凭着家世能在朝中作威作福,放到凉州,这样的老货活不过三月。
口中却十分敬重:“太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那便依你所言。”袁隗一拍桌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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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第 55 章:蔡琰病重?骗子
数封密信从洛阳发出,八百里加急,一日半的时间便先后抵达陈昭案头。
陈昭打开密信,眉头瞬间紧紧蹙起,反复确认密信上的消息,又拆开几封不同密信对比消息。
董卓入京在她意料之内,可这么快就入京却有些出乎她意料。
她离开洛阳之际,彼时洛阳的局势尚未十分混乱。新帝年纪尚幼,但其生母何太后健在,正垂帘听政,且已收服张让为首的宦官,又有外戚大将军何进手握兵权相助,何太后的地位坚如磐石。
对士人视作仇敌的汉灵帝已然驾崩,那些嚣张跋扈的宦官没了汉灵帝的庇护,不敢再肆意妄为,士人也终于能喘上一口气。
依陈昭的推测,洛阳的朝局理应会有几年的平稳期。而后随着何太后与士人之间在权力分配上的矛盾日益尖锐,双方势力势必会再度陷入敌对僵持的状态,届时必有一方会从外部引入第三股势力来打破这一僵局。
何太后虽手握兵权,却缺乏舆论支持;士人虽掌控舆论,却没有兵权傍身。双方僵持一段时间后,定会察觉到自身的优劣之处。而谁能率先做出反应,谁便能占据上风。
士人极大概率会比何太后更早认清这一形势,随后必定会想尽办法让己方阵营的武将带兵入京,以打破眼前的僵局。
只是陈昭没想到这才一年时间一方就先坐不住了。
士人比她想的更沉不住气,何太后也比她预料的更加心急。
陈昭叹了口气,只期望于洛阳那边的局势,还能再撑两年了。
现下她手中粮草实在不宽裕,年初她接任青州牧之后虽然立刻命沮授主持大局在青州境内全力修建水渠水库,可毕竟时日尚短,只能勉强让青州不至于因为干旱减产而流民四起,顶多再挤出一点粮食来安顿从徐州安抚的流民。
再多是一点也没有了。
陈昭按按眉心,命人将蔡琰召来。
蔡琰过目不忘,心怀悲悯,行事用计不够狠辣果决,并不适合担任谋士之职,然而她却非常适合治理地方事务。陈昭有意将她朝着丞相的方向培养,这些日子以来,蔡琰一直跟着沮授学习如何治理地方。
陈昭已经从平原搬到了青州治所临淄,住在州牧府内,蔡琰的公廨亦在府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蔡琰便匆匆而至。
“洛阳朝局有变。”陈昭开门见山,将手中密信递给蔡琰,蔡琰看过面色一变。
“蔡公那边”陈昭斟酌道。
出门大半年政治情商有了十足长进的蔡琰面无表情接了句:
“我爹一定会吃大亏。”
从她记事开始,十几年来,她爹先是被宦官曹节诬流放,侥幸得赦之后、回乡之前又得罪五原太守王智,不得已隐居避祸,多亏自家主公帮扶才能洗脱罪名。
那还是在太平期间,如今的洛阳局势连她这个局外人仅从书信中都能看出来危急。
她爹一定会再一再二又再三得罪权贵,惹祸上身。
一不小心命都会丢在洛阳。
陈昭自案上取出数页素帛文书,“我有意在临淄设一书院培养贤才。”
门阀之弊,非刀兵可解。若仅凭她一人之威,强压士族,拔擢寒门,恐怕日后会人亡政息。应当立章制,设规程,徐徐图之才能把门阀垄断掐灭在此时还只是崭露头角的时候。
设立书院就是第一步,书院招收学生,士族、寒门、庶民、流民,皆可入学,毕业之后通过考核就能进入她麾下为官吏。
先将她麾下官吏,由今日士族七寒门三,渐变为士族三、寒门与庶民七。如此,一步一步慢慢走,方能破门阀之锢,让天下人人皆有路可走。
只是陈昭原本打算等书院建成了再想法子把蔡邕忽悠来,没想到洛阳那群公卿这么快就引狼入室。
蔡琰眉宇间染上一抹忧愁。
“文姬若对此忧愁,可以去找罗市。”陈昭目光落在蔡琰紧颦的眉心,“罗市必定愿意亲往洛阳一趟,替你把蔡公绑回来。”
罗市打不过张飞,可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蔡邕还是手拿把掐的。
听到陈昭的坏点子,蔡琰紧颦的眉心不易察觉地放松下来。
是啊,现在她已经不是先前遇到事情只能想方设法劝说父亲的闺中女郎了。她完全可以采取更强势一些的措施,就像熙宁所言,实在不行就派人去把自家那不省心的老父亲绑回来就是了。
“主君,女公子来信了。”
正在书房读书的蔡邕威严抬头:“那逆女来信有何可喜?”
见婢女讪讪不动,蔡邕轻咳一声,训斥道:“还不速将文姬来信呈上?”
逆女跟着陈昭那小流氓跑路之后就学坏了,先前多么体贴父亲啊,现在一个月才给老父寄一封信。
蔡邕总免不得忧心女儿安危。
【儿一切都好,只身体略微不适青州风寒频发,儿无大事】
蔡邕指尖发颤,素帛书信上“身体略有不适”六字刺得他双目生疼。案头青铜烛台投下摇曳光影,将“青州风寒频发”几行隶书映得忽明忽暗。
“文姬向来报喜不报忧”他喃喃自语,手侧茶盏砰然坠地,漆案上堆叠的竹简哗啦啦散落。
那个六岁听音辨断弦、不及笄便敢与他论文章的宝贝掌上明珠,莫非已至弥留之际,方以这般委婉字句作临终宽慰?
养过孩子的父母都知道,一向坚强的孩子忽然说疼那就是真出大事了。
蔡邕身体一软,直接扶不住桌案。
“写信问一问文姬不行,来不及写信了”蔡邕手足无措,脑中像是有一团浆糊在搅拌。
“备马!快些备马!我要去青州!”蔡邕踉跄起身,不顾起身带倒的漆案,慌忙跑出了书房。
跑过走廊,迎面正撞上抱着竹简前来讨教学问的徐庶,徐庶看到衣衫不整的蔡邕大惊:“出了什么事情?”
跟在蔡邕身后气喘吁吁追上来的婢女道:“主君要去青州找女公子,怎么劝都劝不住。”
“今日?”徐庶抬头看了一眼已经渐渐昏黄的天色,立即把手中竹简扔给婢女,“我去劝老师。”
徐庶赶到马厩时,蔡邕已经解开了马缰,徐庶拦下蔡邕劝道:“今将近宵禁,不如先在府中收拾行李、召集护卫,明早再去青州。况且老师有官职在身,还得先向上官报备再离洛阳。 ”
“文姬危急,哪里还顾得上官职!这官职弃就弃了老夫现在就要去寻文姬。”蔡邕慌忙道。
徐庶见蔡邕态度坚决,心中也猜到可能是蔡家女郎出了事情,立刻便道:“弟子曾为游侠,有武艺傍身,还请让弟子护卫老师前往青州。”
他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进马厩,伸手熟练地解开缰绳,牵出另一匹马,动作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
在离开蔡府之前,徐庶还不忘回头叮嘱仆人,让其赶紧去寻找蔡邕的其他弟子主持府中的大局。
正在酒肆饮酒的袁绍和曹操看到蔡邕二人骑马往城门去,袁绍不禁纳闷:“蔡公家中出了何事,怎么神色如此慌张?”
话一出口,他却也没再多做思忖,端起酒爵,仰头一饮而尽,便将此事抛诸脑后,转而与曹操聊起了其他话题。
“叔父将董卓召入京中,只怕要生事端。”袁绍面上带着对董卓的厌恶,“此人豪横贪婪,如饿狼一般粗鲁,也不知叔父为何会看重此人。”
袁府。
应袁隗之邀而来的何进一无所知踏入偏堂。
袁隗端坐高堂,身着玄色三公服饰,衣上绣藻米纹,系紫绶玉佩,脚蹬朱色复底靴,周身尽显庄重威严。
他呵斥:“何进,你食汉禄,却不思报国,而与宦官勾结,意欲何为?”
“拿下!”袁隗怒目圆睁。
只眨眼间,身着甲胄手持环首刀的凶悍士卒如潮水般从堂外涌来。
“某与宦官并非勾结”何进试图解释,他是站在何太后一边,可那是因为何太后是他妹妹,他并非想与士人为敌,诛杀宦官之事还可从长计议。
董卓面色一厉,不能让何进说清楚,何进不与士人为敌,他就没有用了!
“诛杀奸贼!”董卓立刻大喝一声,盖过何进的解释声,抬刀就砍。
何进面色大变,眼底惊恐乍现,瞳孔猛地一缩,还未及抬手格挡,甚至来不及挪动分毫,寒光一闪,一道凌厉刀影迎面劈来。只听 “噗” 的一声闷响,眨眼间,他已身首异处,滚烫鲜血将华贵地毯染得殷红。
董卓抹了把面上血滴,单手拎起何进的首级大步走到袁隗身边:“何贼已经服诛!”
被满堂鲜血吓得一哆嗦的袁隗双手握住华贵官服袖角,被面前的血腥气熏的几欲作呕,别过眼神不敢去看董卓手中的人头,自然也错过了董卓眼中的鄙夷。
“请太傅下令,允许末将率兵前往皇宫捉拿宦官。”自以至此,董卓自然想一不做二不休一次杀个干净。
可袁隗却心有顾虑。
擅闯皇宫和谋反无异,士族重视名声,袁隗还不想贸然担上谋反名声。
“何进已死,何太后再无兵权,老夫明日去向太后说明此事,请太后还政于天子,退入宫中颐养天年。”袁隗终究还是迟疑了。
董卓更加不屑,事情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难道还能有缓和的余地吗,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些在洛阳养尊处优的老货着实墨迹。
“末将遵命。”董卓面上依然做出一副听话的模样。
袁隗看看董卓,忽然松了口气。
刚才董卓杀人的画面太过骇人,有一瞬间袁隗甚至有些后悔命他杀何进。
如今想来应当只是错觉,董卓还是他手中牵着的一条听话的狗。
翌日,何太后看着被放在木盒中的兄长首级,指甲紧紧扎入搀扶着她的张让肉中。
“是谁胆敢杀本宫的兄长?”何太后一字一句问,死死盯着袁隗。
“何进勾结宦官蒙骗天子,老臣身为太傅,辅佐天子教导幼帝乃是职责所在,故而下令命并州牧董卓诛杀奸臣。”袁隗气定神闲。
形势逆转,如今他既占有舆论又手握兵权,也该轮到他做主了。
“臣请太后还政于天子,颐养天年。”
何太后只吐出两个字:“休想。”
幼帝才十二岁,他能治理什么天下,还政于天子不过是个幌子,她后退一步,朝政大权便会到这些大臣手中,日后再拿回来就不容易了!
因为刘宏死的早,刘辩即位也比原本顺利(原本朝野上下基本都知道汉灵帝属意刘协,所以刘宏死后董太后不满意刘辩即位带着十常侍闹事来着,现在刘宏早死了两年,还没来得及偏袒刘协,而且十常侍之首张让早投了何太后),所以何进和宦官还没有闹到历史上那个份上,张让听何太后的话,也不会敢轻易杀何进在袁隗眼中,何进和何太后是一伙的,宦官是何太后的狗,何进也就是已经倒向了宦官。
第56章第 56 章:陈昭,去自取玉玺
“太后还是好好想想吧。”袁隗并不生气,安稳把手拢在袖中,转身离去,步履从容。
袁隗离去之后,何太后胸膛剧烈起伏,狠狠吸了一口气,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焦急。
“张让,你速速传信,让我兄何苗带兵入宫护卫本宫与天子。”她猛地转身,凤目含威道。
事情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殿内青烟袅袅,却掩不住她额角渗出的冷汗。她攥紧手中帛书,缓缓盖上自己的大印,指节发白。
董卓何时入京?无天子诏令,无大将军符节,边将岂能擅动?
何太后紧紧咬住嘴唇,心中一团乱麻。
她的一切权术都是从刘宏那里学来,可刘宏也没有显示出来高明的政治手段。那些从刘宏处学来的些许权术,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叔父,您缘何要指使董卓去杀害大将军?”袁绍眉头紧锁,“叔父,何进虽为太后兄长,却非一母所出。以侄儿与他的交情,未必不能劝其共诛宦官。您这一步棋,走的着实是太过莽撞了!”
袁隗冷笑一声,袖中手指轻叩案:“不是同母又如何,一笔写不出两个何字。”
袁家在士族内为何名声如此之高,还不是因为族中四代人都有人位列三公。同样,何进能从屠户跃居大将军,全赖何太后提携,岂会背弃血亲?
袁隗自己一路走来靠着姓氏吃了多少红利,他再清楚不过了。因此他也不相信何进会背叛何太后,而与他们这些士人站在一起。
比起要小心拉拢还不一定能拉拢成功的何进,袁隗更信任他一手栽培出来,除了他再无其他靠山的董卓。
“叔父,可如此这般,咱们袁家的名声就全毁了啊。”袁绍忧心忡忡。
袁隗瞥了他一眼,拂袖而起:“董卓所为,与老夫何干?”
万一真惹的天下愤怒,那就把董卓推出去顶罪,他顶多只落一个御下不严的名声,不是什么大事。
袁绍还想再说什么,可袁隗已然无心再与他多费唇舌,匆匆打发了袁绍,便转身差人火速去召董卓前来,继续商议朝中大事。
袁绍出府时,正遇董卓策马而来。他冷哼一声,广袖一甩,转身离去。
“太傅,您看这是何人。”董卓兴冲冲走入袁府,之后还跟着一个神色憔悴的中年男子。
董承扑通跪地,涕泪纵横:“太傅,董太皇太后与董氏一门惨遭何太后屠戮,承愿效犬马之劳,为姑母报仇!”
董承,董太皇太后侄子。刘辩登基之后,何太后掌握了大权,第一件事就是打着名不正言不顺的幌子把太皇太后送回刘宏还是侯爵时候的封地,只是董太皇太后走到半路就被一碗药毒死了。
而后何太后又清算了董氏其他外戚,董承因为职位不高,才能活到现在,他恨透了何太后。
“末将与文先是出了五服的兄弟,文先得知末将入京,特意来寻末将。”董卓张口就来。
他是寻常西凉士卒出身,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全靠为人机灵又能征善战,入伍之前穷得连饭都吃不起,哪能和当朝太后外家扯上关系。
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董卓是凉州牧,还抱上了袁家的大腿,董承的姑母和兄长则都死在了何太后手中,他想要活命,只能投靠董卓。
“某还有一事告知太傅。”董承在何苗手下担任车骑尉。眼皮都不眨一下就卖了何苗。
“何苗接到太后诏令,正秘密整兵。”
袁隗不动声色与董卓对视一眼,董卓知情识趣拱手道:“某愿带兵剿灭奸贼!”
袁隗微微颔首。
“既如此,为何咱们不趁机直接带兵进入皇宫诛杀宦官呢?”董卓进一步蛊惑袁隗。
他有些烦这些朝中公卿绕来绕去的做作模样了。
杀一个何进是杀,杀一百个宦官也是杀。既然想做权臣,又何必摆出这么一副惺惺作态的为难模样,仿佛旁人逼迫他当犯上作乱一样。
开弓没有回头箭,不速战速决,难道要等到何太后和那小皇帝反应过来再用大义对付他们吗?
袁隗还有些犹豫,他直觉觉得现在的进展太快了,在朝中为官多年,袁隗适应的是那一套推三阻四,你来我往的权斗手段。
“机不可失啊。”董卓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
“那便依你之见。”袁隗道。
何苗正与几名亲信在营帐中商议对策,全然不知大难临头。
董卓一脚踹开营帐,劲风骤起,烛火摇曳。何苗惊恐起身,未及开口,董卓便持刀劈来。何苗慌乱躲避、拔剑抵挡,却不敌董卓。董卓击飞其佩剑,一脚踹倒他,长刀架脖,狠声道:“逆贼,某奉太傅之命杀汝!”
言罢用力,何苗血溅当场,不甘倒下。
解决掉何苗后,董卓一甩长刀上的血迹,翻身上马,大手一挥,带领西凉军朝着皇宫疾驰而去。宫门的守卫还没来得及反应,西凉军便如饿狼般冲了进来。董卓挥舞着长刀,逢人便砍,士卒们的惨叫声、兵器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董卓骑在马上,望着混乱的皇宫,与身边谋士李儒对视一眼:“果如先生所言,这朝中公卿,皆是废物。”
“如此一来,袁老匹夫就必须找人顶替罪责,主公便可安心待在洛阳,再图他事了。”李儒抚须笑道。
士人对宦官不满,寒门士人与边将难道就会心甘情愿忍受门阀欺压?
袁隗看不上董卓,觉得董卓出身低微只能依靠他。董卓却觉得自己手下有西凉铁骑,依靠军功从底层士卒做到凉州牧,凭什么要听袁隗吩咐。
他在边关战场上为大汉流血的时候,这些仅凭家室便能舒舒服服平步青云的士族,还不知在何处享乐。
董卓和李儒望着血流成河的皇宫,哈哈大笑。
“太后,不好了,反贼杀进宫中了!”身上染血的小黄门跌跌撞撞闯入长乐宫。
何太后站在殿内,听着殿外的慌乱动静,神色平静,“领兵入宫者何人?”
“启禀殿下,是凉州牧董卓。”小黄门小声回禀,眼神中满是畏缩。
“董卓。”何太后狠狠闭上了眼睛。
姓董啊。
小雪细密,天色朦胧,老子像前。
“刘协日后当为天子。”
这是陈昭的声音。
她还是皇后时候居住的长秋宫中。
“你将死于董姓之手。”陈昭的声音如潮水般从她记忆中涌出,将她层层包裹。
陈昭的声音穿越这一年的风光时景,与此刻长乐宫外隐约的厮杀声重叠。
何太后睁开眼睛,指甲死死掐住华服衣角的凤凰绣纹。
“先帝怎么死的?”何太后忽然干涩开口,问了一个与此时状况毫无关系的问题。
张让伏地颤抖:“奴奴不知”
“尔已将死,还瞒着本宫吗?”何太后淡淡道。
张让猛地抬头,对上太后平静如水的目光,殿外刀剑相击之声彻底击溃了他的理智。
他膝行至太后脚边,声泪俱下:“奴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夜他根本没守在殿外,他只是把陈昭带入了甘泉宫,陈昭什么时候进入的内殿,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先帝到底是中毒死的还是被憋死的,他当真一点都不知情。
“陈昭那夜进宫了?”何太后嗤笑一声。
那只小狐狸崽子做事周密,想来也不会让张让这等蠢物瞧见。
张让点点头。
“机关算尽,终成一场空。”何太后长笑起身,“走吧。”
“殿下要逃命吗,老奴知道有一处小门”张让六神无主,如溺水之人紧抓浮木。
他想要逃命,可又不知道能往哪里逃,天下虽大,可离开了皇宫,却无处能容纳他这个宦官。
张让只能紧紧依附何太后,哪怕明知已经是死路一条。
何太后换上了太后礼服,身着深青上衣、纁色下裳,衣间缀凤纹、山纹,头戴珠旒,步摇轻晃,腰系素色大带,足蹬赤舄,款款步入甘泉宫。
“母后!”少年天子刘辩正被殿外的厮杀声吓得瑟瑟发抖,一看到自己的母亲立即像是找到了依靠一样扑到何太后身侧。
何太后抱住自己的儿子,哽咽流泪:“我的儿”
她已预见了结局。
袁隗和董卓不会让她们母子好端端活着。
窦武仗着权势欺负先帝,先帝长大后灭窦氏的前车之鉴犹在,袁董二人必不会重蹈覆辙。
她必死无疑,她的孩子不知是会是第二个被霍光所废的海昏侯,还是第二个被王莽所杀的汉平帝。
刘辩感受到一直无所不能的母亲哭得发颤的身躯,缓缓反抱何太后:“母后。”
“朕是天子,朕保护母后。”刘辩吸吸鼻涕,瑟瑟发抖。
他大概能意识到情况不对,可他实在驽钝,根本想不明白如今的局势。
何太后抱着刘辩平静了一会,沙哑道:“我儿将玉玺拿来给母后。”
刘辩腾腾跑到龙椅边上,把传国玉玺拿给了何太后。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何太后盯着这块代表天子权力的玉玺。方圆四寸、上篆五龙,旁缺一角,以黄金补足。这是王莽篡位之时,孝元皇太后用玉玺打王莽,玉玺掉在地上摔碎了一角,后来王莽又用黄金补上了这块缺角。
“我儿去偏殿躲好。”何太后将刘辩垂落的发丝塞回而后,苦涩道,“记住,去找卢植,让他持圣旨寻皇甫嵩。”
由于刘宏死前卢植曾冲入宫中直言劝谏,险些坏了她的计划,所以她掌权后便对卢植百般打压,将其官职一贬再贬。然而如今朝堂上下奸佞横行,何太后能记起的最为可靠的臣子,却还是当初被她一再贬斥的卢植。
待到刘辩离开后,何太后又唤来身侧的贴身婢女,将玉玺交给她。
“你从我还是屠户之女的时候就跟着我了。”何太后把玉玺递给婢女,声音沙哑,“逃出皇宫,把玉玺藏到南宫那尊老子像后。”
要是那个陈昭当真有天人之能,自然能杀进洛阳,把玉玺带走。若是天命注定陈昭得不到玉玺,那她也不愿让这玉玺落入袁董之手!
“张让,你告诉她要怎么离开皇宫。”何太后不怀疑张让在宫中多年,有没有能把人送出宫的本事。
张让逃不了,是因为袁董就是冲着杀十常侍而来,一个婢女又必定不是宦官,混在宫人之中未必跑不了。
大殿空旷,一个宫人也没有了,何太后一袭华服却难掩面容的憔悴与疲惫,她望着龙椅,鬼使神差一步步走上了高台。
每走一步,龙椅的轮廓便愈发清晰,她的心跳声也越发清晰。
她站在龙椅前,垂目低视,神色凝重而又庄重。紧接着,她轻轻转动身体,动作端庄,仿佛在完成一场神圣的仪式,坐了下去。
何太后脊背挺直,双手自然地搭在龙椅的扶手上,嘴角缓缓上扬。
“太后!”张让叮嘱完了婢女,转身回殿,便看到了这让他眼珠子都要掉下来的一幕。
“害怕什么。”何太后面上的惊怕一扫而空,反而脸色红润。
“来与本宫说说,陈昭告诉了你什么,让你吓得宁可背叛先帝也要来投靠本宫。”何太后挥挥手,示意张让上前。
张让唯唯诺诺道:“神女或许是个骗子。她只说先帝命不久矣,陛下将为天子”
陈昭离开后他就回过味来了,自己被陈昭算计了,若无他的帮助,陈昭哪能联合何太后把先帝毒死临走还偷走了他库房中积累多年的钱财。
何太后沉默片刻,轻飘飘道:“她告诉本宫,刘协日后为天子,本宫会死于董姓之手。”
只是在刘辩登基之后,她就以为万事大吉了。
张让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袁董二贼必会废帝,先帝只有二子,刘协就要成为天子了。”何太后自嘲,“本宫杀了董太皇太后,灭了董家满门,只留下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董承。”
“谁知,又冒出一个董卓来。”何太后喃喃道。
谁能想到,她没有死在和董太后的争夺中,反而要死在一个连名字都怎么听说过的边将手中呢。
张让浑身颤抖,不发一言忽然往外跑,何太后嘲讽一笑,也不去管他。
年幼时,曾有相士,说她贵不可言。
位至太后,垂帘听政,将大汉的江山社稷握在手中一年,这才配得上“贵不可言”。
何太后想过向士人妥协,可若是退回后宫,再不能执掌朝政,于她而言,与死何异?
若是一年之前何太后或许会妥协,可再与陈昭一同犯下弑君之罪后,她就再也做不到妥协了。
权力,是她弑君的战利品!谁想要从她手中夺走,也必须承担弑君弑太后的骂名!
不知过了多久,董卓提着一把还在往下滴血的环首刀步入殿内。
“奸贼全数服诛,请太后返回长乐宫。”董卓看到坐在龙椅上的何太后,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
“你杀了张让?”何太后问。
董卓抚摸刀柄:“奸贼自知罪不容诛,投井而死。”
何太后扑哧一笑。
她记得那太平道的教义似乎就有投水而死可得魂灵安息这一条。
那个蠢货,到死也是蠢货。
“太后何故发笑?”董卓骤然攥紧刀柄,惊疑不定打量殿内,生怕自己中了埋伏。
“你若是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犯上作乱,那就在此殿内杀了本宫。”何太后淡淡道。
董卓的头皮仿佛炸开,他的脑子一下子就懵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后退一步:“末将不敢。”
在天子寝宫内杀天子生母?他现在还没疯到那份上。
第57章第 57 章:何太后之死
董卓心思急转,抱拳躬身,语气恭顺:“太后何出此言?末将奉太傅之命,入宫诛杀张让等奸佞,清扫君侧。如今奸贼已诛,朝野安宁,太后与陛下自当安然无恙。”
必须先稳住何太后,将今日之事圆过去。
原本按照他与袁隗的商议,先诛宦官,再劝太后与少帝下旨,假称天子密令清君侧。如此,他董卓便是奉诏行事,名正言顺。
可谁知先前行事那么顺利,却在何太后这里卡了壳。
董卓暗骂,那该死的袁隗老匹夫不是说少帝懦弱无能,太后貌美刁蛮却只是个见识短浅的深宫妇人吗。
见识短浅的深宫妇人能开口就押上性命以大义相逼?他看那袁隗才是见识短浅的那一个老东西吧。
董卓后退一步,露出柔顺的神情:“奸佞已经平定,太后和陛下已然安全了。还请太后返回长乐宫。”
“本宫不会离开甘泉宫,就坐在此处等着尔等杀我!”何太后端坐龙椅,神情蔑视。
妥协哪有活路?莫说她只是天子生母,就算是天子,刘宏不也说死就死了。
站在刘宏尸体前的那一日,何太后得到的最大的经验就是:地位再尊贵也只是血肉之躯。
多活几日少活几日,反正都是死路一条。
董卓低垂的脸上面目狰狞,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他强压怒火,克制住将何太后一刀宰了的冲动。
棘手!
他不发一言,招来身边亲信,低语几句。
这事他解决不了,让袁隗拿主意吧。
袁府内,袁隗在堂中来回踱步,衣襟散乱,全然不顾平日仪态。他不住舔舐干裂的嘴唇,目光死死盯着门外。
在他心急如焚的等待下,一名士卒飞奔而入,附耳低语。
袁隗身形一晃,险些跌倒,扶住案几才勉强站稳。
“什么!”
怎么会在何太后那出了岔子?
“速速备马入宫。”袁隗唇干舌燥,抬腿就往外走。
何进何苗死了,十常侍也死了,何太后那妇人的所有爪牙都被剪除,如今就该乖乖认命才是,怎么还能如此棘手呢?
穿过血流成河的宫道,袁隗气喘吁吁赶到甘泉宫前:“陛下呢?”
“在侧殿不出来。”
袁隗松了口气,还好陛下没有跟着太后一起胡闹。
“先请太后回宫。”袁隗站在殿外,透过甘泉宫正殿的门缝偷窥着端坐殿内的何太后。
看到何太后僭越坐在龙椅上的时候,他下意识想训斥无礼,话到嘴边想起来自己做的是更僭越的事情,又把训斥硬生生吞了回去。
他声音沙哑且带着几分狠厉:“太后不愿写诏书,又天子诏书也是一样。太后今夜受惊,病重缠身,不能见人!”
董卓原本老实神在点头,忽地耳边声音停住了,他抬头对上袁隗充满暗示的眼神。
董卓:“”
什么事都让我干啊?那我留着你有什么用?
这瞬间,董卓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他愿意好声好语哄着袁隗,是想借着袁家在士人中的名望为自己遮掩。可袁隗这老货的模样,俨然是要把罪责都推到他头上。
自己再哄着他又有何用?
“太傅,此事”董卓话音未落,袁隗已急不可耐地催促,“快些动手!莫要迟疑!”
董卓冷哼一声,挥手示意。几名亲信会意,大步踏入甘泉宫正殿。
“太后还是回长乐宫休息吧。”董卓双手负在身后,没好气道。
何太后身形单薄,根本不是这些五大三粗士卒的对手,她挣扎着,头上云鬓散落:“袁隗可在殿外?”
“袁隗!你世受汉恩,四世三公,今日勾结边将犯上,可对得起列祖列宗?”
殿外,袁隗身形一颤,慌忙躲到亲兵身后。他低声自语:“若非天子受奸宦蛊惑,我等何至于此”
声音虽低,却难掩愤懑。
这么一找补,袁隗心中舒坦多了。
何皇后被强行压出了甘泉宫,宫外有许多士卒,可都垂着头不发一言。仿佛只是一场和他们无关的闹剧,士卒都是董卓从凉州带来的西凉兵,对董卓忠心耿耿,对汉室反而没什么忠诚。
何太后挣扎不得,正心生绝望,远远看到董卓和他身侧藏匿在士卒身后的袁隗,身上忽然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挣脱束缚,拔下金簪,直扑袁隗与董卓。
“董袁二贼逼杀天子生母,皇天不佑!”
何太后目中满是决然,她自知自己并非凶恶董贼的对手,却甘心用命在袁隗董卓身上泼上一盆天子生母之血。
她要反抗。
董卓大怒,他纵横边关数十年,何曾被一妇人逼到如此窝囊的地步过。
当即长剑出鞘三分,又被生生按住。
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如今还时机未到,不能让太后死在他手中。
何太后抓住这瞬息之机,毅然将脖颈撞向剑锋。金簪刺入董卓手臂二寸,鲜血迸溅。”弑君者董袁”何太后瞳孔涣散,嘴角却带着笑意。
她比刘宏死得有骨气,死得更惊天动地。
董卓捂着伤口,面色铁青。袁隗瘫坐在地,何太后炽热的鲜血呲在他脸上,缓缓往下滴落,喃喃自语:“这这可如何是好”
太后亦是君,他没想过弑君啊!
为什么何太后要寻死?他只是想把权力从太后和宦官手中抢过来,又不想要何太后的命,为了权力,难道连命都不要了吗?
袁隗颤抖的手指正触到何太后尚有余温的衣角,他望着满地鲜红的血,恍见袁氏四世三公的清名在血泊中支离破碎:“完了全完了”
“天子在何处?”董卓擦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比袁隗更快恢复了镇定。
袁隗有天子不可碰的概念,董卓没有,他也没有什么需要捍卫的家族名声。
何太后身死,袁隗第一反应是完了,袁家的清名完了,他也完了。董卓不同,他征战半生,见惯尸山血海,此刻只盘算着如何善后和扩大自己的利益。
人死都死了,痛哭有何用?在战场上,看到死人,最该想到的事情,一是保命,二是立下更大的军功。
董卓嗤笑一声,靴底碾过地上金簪的残片,大步迈向偏殿,佩剑撞响甲胄,成了寂静宫院中唯一的声音。
在这一进一退之间,董卓与袁隗之间的主从关系,已经交换。
青州,天气越发冷了,霜风冽冽,旷野上衰草连天。
秋收之后,田地中种满了紫云英和荞麦。紫云英是绿肥作物,能增加田地肥力,也可作为牲畜的饲料,还能在冬季生长。荞麦有耐寒性,七十天便可收获,能赶在大雪封田前再收获一波。
陈昭早早地候在了府邸门外。她微微仰头,目光望向远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透露出难掩的喜悦之色。
就在几日前,她收到了徐庶的来信,信中告知她,蔡邕已经踏上了前往临淄的路途,并且明日便能抵达。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陈昭吃了一惊,没想到蔡文姬的行动如此迅速。
真快啊,从蔡邕那一把年纪来看,这一路上估计是日夜兼程,日行百里。
寒风吹起了府衙外告示栏上贴着的几张招生布告。
【有世之大儒蔡伯喈担任院丞,绝版藏书八百余卷】
虽然人还没来到,可陈昭已经正大光明把“蔡邕”的大名写在了招生简介上。
宣称名师坐镇,师资力量雄厚。
连招生途径都分好了类,一类是给钱就能上,一万斛粮食一个名额;一类是要经过严苛考试入学,但是学费全免;还有一类是家中长辈为昭明军做出突出贡献,也可免费上学,每月还发放补贴。
午时三刻,两道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长街尽头。蔡邕不顾年迈,策马疾驰,身后弟子徐庶紧随。
看到陈昭,蔡邕踉跄下马,广袖沾满尘土也浑然不顾。他一把抓住陈昭手臂,声音嘶哑:“文姬何在?”
他忙不迭往陈昭身后看,空无一人,并不见他女儿的人影。心中那个不好的猜测越发沉重,蔡邕身形踉跄,承担不住巨大的悲伤。
“我的儿啊!”
这个狠心的女儿啊,如何忍心让白发人送黑发人?
估计错了蔡邕焦急之下的赶路速度,告诉蔡琰未时再来此的陈昭见蔡邕老泪纵横,欲言又止。
自己虽然诱拐了蔡琰,让她拿着从事的俸禄干别驾的活,还对蔡琰寄予厚望扔给她一堆实务可自己真没虐待蔡琰啊,当爹的至于哭得这么惨吗?
“我儿在何处?”蔡邕目眦欲裂,狠狠抓住陈昭的手臂。
陈昭心虚道:“应当还在后宅。”
本着有急事好开会的前提,再加上陈昭也无亲无故,就干脆把几个核心幕僚都塞进了后宅前府是办公区域,后宅是居住区域,省下了上下职的行路时间,又能每日多工作半个时辰。
当着人家爹面说压榨人家女儿,还怪不好意思的。
蔡邕却理解成了蔡文姬病重,所以陈昭才会左顾右盼不敢看他。
当下什么也不过了撒开腿就往后宅方向跑,进入后宅便边跑边拉着沿途下人问路,终于找到了蔡琰居住的院子。
蔡邕颤抖着手推开院门,已经做好了浓郁药味扑面而来,自家女儿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凄惨心理准备。
院内只有几个忙碌进出书房的官吏,没有浓郁药味,使劲吸气,只能嗅见一丝若有若无的墨臭味。
好像不太对。
蔡邕紧抿嘴唇,气势汹汹大步走入屋门大敞的书房。
蔡琰坐在漆案后,表情沉静翻阅公文,漆案上竹简堆积如山,背后青州地图勾画满布,显是常被使用。
他怔怔望着女儿,一年未见,她依旧端庄娴雅,只是
“文姬”蔡邕声音颤抖,“你你胖了?”
蔡琰温柔抬头,望见自己将近一年没有见到的父亲,柳目中充斥着惊喜。
“阿翁!”
屋内的小吏已经识趣离开,给这对久别重逢的父女留出地方,还贴心把院门关上了。
蔡邕抬起手,指着蔡琰,手指颤抖,胸口起伏:“你、你、你这你跟着陈昭学坏了!”
本来蔡邕想骂一句“逆女”,可看着自家女儿的脸,蔡邕嘴唇蠕动了三次,还是没忍心骂自家的宝贝女儿。
不由迁怒,都怪陈昭!原来他的文姬是多么乖巧听话,自己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现在竟然学会用性命来哄骗老父了!
“此计并非是主公授意。”蔡琰柔声安慰老父,“是儿担忧父亲安危,才出此下策。”
“你别在袒护陈昭了,我的女儿是什么人,难道老夫能不知道吗?”蔡邕老泪纵横。
“或许阿翁,”蔡琰轻抚墙上悬挂的舆图,指尖扫过青州的每一个郡县,抬首轻声道,“并未真正识得女儿。”
“父亲已经来了,那便先安心住下吧。”
蔡琰忽地握住蔡邕手腕,不容置疑地引其向外。蔡邕老脸憋的通红,想要甩开衣袖,却愣是被蔡琰拉着往外走。
走在前面的蔡琰嘴角微不可查扬了扬。
看来这一年的锻炼卓有成效。虽说在幕僚之中,她骑射水平是倒数第二,只在总试图偷懒的郭嘉之上,可对上自家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父亲,似乎已经够用了。
蔡邕还在“我女儿从弱不禁风变成力能扛鼎”的震惊之中,身体已经被蔡琰带到了后院厢房。
“阿翁,儿的力气并非变成了神力。”蔡琰太了解自家父亲了,从蔡邕脸上她能轻易读出蔡邕的心思。
蔡琰无奈道:“实乃阿翁疏于锻炼。”
蔡邕老脸一红,支支吾吾。
儒家要求弟子精通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一般来说,大儒应当像卢植那般下马能写文、上马能打仗。
但是,他偏科,点满了音乐和文学,能窝在书房就不上校场。
“父亲先在此收拾行李,儿午后还要跟随主公与东平太守商议税赋,等下职后再来与父亲共叙天伦之乐。”蔡琰整了整身上绯色官服,温柔道。
蔡邕面色一变,见到女儿平安之后,原本被对女儿安危担忧而压下的体统又冒了出来。
“文姬,老夫已经向朝廷辞官,你我父女再回南方隐居吧。”
蔡邕急走几步拦下蔡琰:“你我父女回吴会,泛舟鉴湖修订《汉史》,岂不胜过在此操劳?”
空气突然安静,院中枯叶被寒风卷着打旋。
蔡琰转身凝视父亲。她眸光似水,却让蔡邕无端心虚,在蔡琰目光之下的蔡邕甚至显得有些局促。
“儿险些忘了,父亲每日都会批阅天下士人的文章。”
而士人会在文章中抨击她。
第58章第 58 章:蔡文姬:虽九死其犹未悔
蔡琰的书房中,案头堆叠着各地士人送来的劝诫文章,可想而知,她父亲也必定也会看到不少或明或暗嘲讽她的文章。
“为父不求你位高权重,只求你平安顺遂一世。”蔡邕的声音颤抖哽咽。
他想起自己所看到的那些暗讽陈昭牝鸡司晨的文章,其中不乏对女儿的指摘。毕竟昭明势力之中,除了陈昭这位主公,最出名的女子便是他蔡邕之女,以才学名满天下的才女蔡氏文姬了。
蔡邕越看越心惊胆战,觉得陈昭就是那汉初的吕后,自家乖女儿就是陈昭手下的爪牙。
蔡琰轻笑:“阿翁昔日常言,女子亦当通经史。如今儿随主公理政,不正合阿翁教诲?”
“不一样啊。”蔡邕唉声叹气,“著书立说,世人赞你有班昭之风;出仕为官,却要受千夫所指。为父不过一介文人,护不住你啊”
在作学问的圈子里,他是权威大儒,旁人知晓他的女儿随他一起著书立说,也只会称赞一句“有班昭之风”。
可出了文学圈,在天下间他蔡邕便只是个无权无势的文人,护不住他的女儿。已经有不少昔日故友在得知文姬跟随陈昭出仕之后明里暗里给他传信多言不妥。
蔡邕忧心忡忡,眉头紧锁,目光中满是忧虑,缓缓说道:“为父年事已高,还不知能在这世间蹉跎几年。待为父死后,倘若你没有一个好名声护身,在这乱世之中,你一个小小女郎又该如何自处呢?”
有个好名声傍身,日后旁人想要欺负她时,总归要权衡思量一番;可若是没有好名声,便如同乱世里的无根浮萍,只能任由风雨摆布,谁都能肆意践踏。
“我有权有势,能护住自己。”蔡琰轻抚腰间蹀躞带上的印绶,莞尔一笑,轻快道,“也能护住父亲。”
“你还小,许多道理都不懂”蔡邕望着女儿渐淡的笑容,心中五味杂陈。他苦口婆心试图把自家乖女儿被陈昭忽悠懵了的脑子说醒。
蔡琰打断父亲:“阿翁,您名满天下,世人敬重。若名声好听便能事事顺心,为何这些年你我父女要东躲西藏?”
蔡邕哑口无言。
甚至被女儿一句实话说的开始反思自己是啊,他名声够大够好听了,可这么多年怎么又被流放又被陷害的,倒霉事没断过,却没几个人出来维护他呢?
蔡琰看着鬓边已经生出白发的老父,语气转柔:“主公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昔日高祖以一亭长为始打天下。起兵的第一年天下人曰:’沛县的市井无赖刘季在砀山聚集流寇‘;第二年曰:’阴险狡诈的无名小卒刘邦向彭城进军‘;第三年曰:’野心勃勃的反贼刘邦打入关中‘。”蔡琰娓娓道来。
蔡邕拉着脸道:“岂敢妄议高祖皇帝?”
暗中却竖起了耳朵,侧耳倾听。
“而后便是’汉王刘邦与楚霸王对峙于荥阳‘’善战多谋的明主刘邦占据垓下‘,及至第六年,天下人人称赞’陛下今日在汜水之北登基,开创不世伟业‘。”
这事儿发生在她刚到青州不久,收到一封来自某位所谓“长辈”来信的时候。先前她一直生活在父亲精心构筑的温室里,耳边尽是长辈与同辈的夸赞。他们夸她才情可比班昭,文采丝毫不输其父。
可这一次,父亲的这位故友给她寄来信件,目的却是对她进行训斥,指责她德不配才。信中还以一副苦口婆心、为她好的姿态,劝她赶紧回家待着,莫要再与陈昭往来,以免败坏自己的清白名声。
那夜陈昭拉着她赏月,然后给她讲了这个故事。
“你可知为何刘邦在天下人口中从市井无赖变成了至高无上的大汉陛下”陈昭靠着槐树,明亮的月色照在她的身上,熠熠生辉。
“因为刘邦把所有骂他的人都打趴下了。等你家主公我日后当了皇帝,就再没人敢骂咱们了。”
陈昭侧头对她笑:“败者訾议,乃胜者之殊勋也。”
那一瞬间,主公的高大胜过了她的父亲。
蔡琰眼中泛起笑意。她后退一步,不再试图说服父亲老人家这把年纪,说服不了便罢了。总归到了青州她的地盘,性命无忧,生气就生气吧。
“人言不足贵,阿翁莫要忧心了。”蔡琰狡黠眨眨眼,“您忧心,我也不听。”
她转身离去,绯色官服如流云翻舞,以及一句“西侧书房中有竹简,阿翁可打发时间”,便翩翩离开了院子。
她快步走向官署,步履坚定。主公要抽调三万精兵备战,虽说她还不知道主公为何要忽然调动军队,可主公也分给了她任务。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是她第一次负责为大军调动粮草,这等大事可比几句德行败坏的谴责重要多了。
蔡邕挽留不及,眼睁睁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站在原地良久,终叹了口气。
尽管心里依然觉得不妥,可蔡邕也不得不承认,某种意义上来说,陈昭混的比他好多了他自己这么多年,忍气吞声不知多少回,而且忍着忍着也没有下文,陈昭那小无赖肆意妄为,名声不好听,可州牧实权是实打实握在了手里。
一个五原太守就能把他逼的不得不“泛舟湖上”隐居度日,可太守黄巾军席卷八州之时,天下间不止死了多少太守,尽管陈昭没有明说,可她手上一定死过不止一个郡级官员。
甚至权势更大的官员,陈昭也未必没有杀过。
蔡邕神色黯然,无奈走入书房,想要读书平复骤然遭到巨大冲击的心境。
他自觉避开了堆满公文的桌案,尽管能留在此处的公文应当也没有什么要紧秘密,可出于一种“不能打扰女儿工作”的奇妙心理,蔡邕还是小心翼翼避开了桌案。
书房西侧靠墙位置是一座黄梨木书架,一半堆满了竹简,另一半空荡荡的,只摆放着几本纸书和一小堆帛书。
蔡邕神色柔和了些,看来文姬在外也没有忘记读书。
他随意抽了一卷竹简,翻阅发现是自己读过的书,便又塞了回去。眼角余光看到摆放在用一侧的纸书,走过去拿起一册。
《昭明书院建设规划书》?
听着似乎和昭明军有些关系,昭明军和书院?
蔡邕眼皮跳了跳,尽管他对陈昭除了音律之外的才学还颇为认同,但是对于昭明军的整体印象,还是一群流民组成的乌合之众。
看着就很不靠谱。蔡邕微妙翻开了书页,第一页就写着“院长陈昭”,又往后翻了一页,洋洋洒洒写着一堆假大空白的宣言,五年规划三年规划应有尽有,就是没提现状如何。
“一个学生收一万斛粮食?这学院的老师难道是金子做的不成?”看到后面一页收费标准,蔡邕不由被吓了一跳。
又翻一页。
【本院师资力量雄厚,特聘当世大儒蔡伯喈担任院丞】
名邕,字伯喈的蔡伯喈本人:“”
他什么时候答应过在这个昭明书院担任院丞?
更让他生气的是,”特聘当世大儒蔡伯喈”八字朱批,赫然是女儿笔迹。
眼皮跳的厉害,蔡邕深吸一口气,按着水沟穴把书册放了回去,又拿起了一张帛书。
一刻钟后。
“卫、通!竖子安敢欺吾女至此!”蔡邕眼中怒火滔天,嘴唇气得发白。
蔡邕攥着帛书的手青筋暴起,忽想起当年卫通登门为他次子求亲时,那殷切至极的模样。而今这满纸”妇德有亏”的诛心之论,竟是出自同一家族!
“老夫的女儿岂缺好儿郎!”蔡邕怒气冲冲,一把将那一堆帛书都抓入手中,挨个细看。
脸色越发青黑,心中又怒又怜。这些都是激进士人抨击蔡文姬的信,内容多是讥讽蔡文姬不守女德,蔡邕心疼极了,文姬自幼七窍玲珑,心思细腻敏感,看到如此尖锐的讥讽心中该有多难过啊。
“一群文章都学不明白的蠢货也配来管老夫的女儿?”蔡邕怒了,径直寻了一张空闲桌案坐下,喝令侍从取来白绢,提笔沾墨。
先回信给那卫家老匹夫退婚,再骂他一通,说他愧对昔日卫大将军遗德,骂他卫后亦是女中豪杰,后人却学不到丝毫远见。
再洋洋洒洒给每个人回了一封文采飞扬又满是讥讽的信,针对对方的性格缺点、才华家事来了一场全方位嘲讽。
甚至还捏着鼻子昧着良心在文章中将陈昭比作明主,引用《史记》中吕后”女主称制”之说,又夸赞陈昭道德高尚,文武全才,写得他都恶心。
写到酣处,又把自家女儿称作辅佐周武王的邑姜,”虽为女流,然治国之才不逊萧曹”,他女儿跟随陈昭是慧眼识珠夸起女儿终于不用昧着良心了。
是夜,蔡琰拖着一身疲倦归来,发现自家父亲正站在书房前等她。
“进来吧。”蔡邕严肃道,二人步入书房,蔡邕长叹一声。
“为父为你退了卫家的亲事。”
蔡琰冰雪聪明,立刻猜到了蔡邕看过了书架上的帛书,苦笑道:“儿有负阿翁期许。”
“分明是那卫家欺人太甚!”蔡邕怒气冲冲道,“我女儿是闻名天下的才女,他那儿子名不经传,若非老夫看在卫仲道一片痴心的份上岂会答应,他家草鹿岂能配我家凤凰?”
“退婚也好,幸亏此事让你我父女看清了卫家家风,若真嫁进去日后出了事,才是悔之莫及。”
书房内瞬间安静,没有人说话,只有呼吸清晰可闻。
过了许久,蔡琰才带着鼻音低声道:“阿翁,儿如今很自在。”
她眼角带着一滴晶莹的泪:“跟着主公,我能施展我的抱负我知道您担忧我的安危,可父亲遍读史书,该知道历朝历代都不缺英才,为施展抱负粉身碎骨也不怕。”
蔡琰的眼神澄澈,语气坚毅:“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久久,蔡邕挺直的脊梁弯了下去。
他嘴巴开合几次,可直白表达情绪对一生含蓄的大儒而言实在太难,他最终也只是低声道:“你去做吧,为父不管你。”
什么礼义廉耻,千夫所指,都比不上他的女儿。
他维护礼教,可他更爱他的女儿。
“谁敢骂你,为父就著书帮你骂回去。”蔡邕老眼浑浊,喃喃道。
“嗯。”蔡琰低低应了一声,一滴晶莹的眼泪坠地。
翌日,陈昭看着蔡琰通红的眼圈,皱眉。
“你爹骂你了?”
“没有。”蔡琰声音沙哑,显然是哭过一场,“阿翁帮我把那些骂我的人都骂回去了。”
“啊。”陈昭了然,“令尊爱你嘛。”
这就从“你爹”变成“令尊”了,可以说称呼十分灵活了。
见自家宝贝幕僚和未来书院院丞已经解决了父女之间的小小矛盾,陈昭面色一肃,说起了正事。
“洛阳传信,何进被杀。”
短短八字,便掀开了一场腥风血雨。
这封密信是八百里加急,所以洛阳那边何进被杀比蔡邕离去晚了几日,陈昭却在蔡邕抵达后第二日就收到了这个消息。
蔡邕之女也,名琰,字文姬。博学有才辩,又妙于音律。适河东卫仲道。夫亡无子,归宁于家。《后汉书》
丈夫去世后,她没有孩子,便回到娘家居住。
卓命征之,邕不赴。卓怒,使人谓邕曰:“如不来,当灭汝族。”邕惧,只得应命而至。《三国演义》
在蔡邕心中,大概是家人>名声
第59章第 59 章: “何进已死,洛阳必有动乱。”陈昭一边往军营走,一边快速说。她目
“何进已死,洛阳必有动乱。”陈昭一边往军营走,一边快速说。她目光如炬,仿佛穿透千里,遥遥看向洛阳方向。
“董卓此人,胆大包天、暴虐无所顾忌,他能做出的事情决计会出乎天下人意料。”
那有谋朝篡位野心的王莽还装了几十年的贤臣才动手谋逆呢,此时天下估计谁都想不到董卓能那么果决。
陈昭感慨:”世人总以为谋逆者必要谋划数十载,却不知豺狼扑食,向来迅猛。”
陈昭带到临淄的军队只有一万人,只是为了震慑临淄城内的豪强士族,大军依然驻扎在高唐,是故这处军营的规模不大。规模不大,却戒备森严。
进入营帐,陈昭步若流星走入营帐,吩咐左右:“传沮授、赵云、赵溪来见我。”
此时准确消息还没有传来,不宜让太多人知晓她的打算,可她势中核心谋士武将已经可以稍微透些底,早做准备了。
趁着几人还未至之前,陈昭先看向蔡琰:“文姬,你要筹集出至少足够五万大军吃半年的粮草,越多越好。”
“今年该送往洛阳的税赋不用送了,咱们自己留下。”
陈昭发现蔡琰的神色有些不对,安慰她:“无碍,洛阳局势混乱,那些公卿顶多背后骂咱们几句,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找咱们麻烦。”
蔡琰微妙道:“主公,其实咱们一开始就没打算往洛阳送税赋。”
所以根本不用再多提一句留下。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陈昭点名的几位谋士武将都已到齐。
将帐门一拉,嘱咐守卫营帐十步内不得留人,连树枝上的麻雀都扔石子赶走之后,陈昭召开了会议。
先将何进被杀一事简明陈述,又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何进已死,我料董卓必废帝立新,甚或弑君。”陈昭轻描淡写。
“弑君?”一道惊呼声响起。
众人纷纷向出声之人望去。
蔡琰不敢置信瞪大了眼睛:“董卓安有此胆?他难道欲行王莽篡汉之事?可他如何配与王莽相比?”
营帐内一片诡异的寂静。
蔡琰狐疑望了一圈,发现帐中从主公到同僚一个比一个镇定,似乎一点都不震惊“董卓可能会弑君”这事有多惊天动地。
她下意识看向带着自己熟悉政务的半个老师沮授,沮授移开了视线,她又望向自己较为熟络的友人赵溪。
赵溪干咳两声,惊讶道:“是啊,世上怎么会有胆大包天之辈敢弑君呢?”
听到赵溪开口,沮授和赵云纷纷松了口气,东一句西一句应和起蔡琰来。
陈昭把玩着一枚青铜虎符,咳嗽一声,营帐内顿时严肃,无人再开口。
她将虎符抛给赵云:“子龙,你从各军之中挑选三万最精锐的士卒,驻扎在高唐,随时待命。”
高唐位于青州最西侧,一旦有命令,赵云立刻就可带兵西出兖州。
“末将领命!”赵云拱手接令。
“赵溪。”
“在!”
陈昭偏过头:“你带着罗市和管亥,让他们一南一北去借点粮食。”
“打劫冀州和徐州?”赵溪眼神一下子就亮了,磨刀霍霍。”粗俗。”陈昭轻斥一声,眉眼间却尽是笑意,”去借他们要送往洛阳的粮食,不是去借他们粮仓中的粮食。”
反正现在送到洛阳去也是便宜了董卓,董卓建的那个郿坞“积谷为三十年储”,估计除了劫掠的洛阳商贾和百姓,也有一部分是来自国库。
倒不如她留着当讨伐董卓的粮草,也算物尽其用,为汉室尽忠了。
三人领命出了营帐,营帐中只剩下陈昭和沮授两个人。
“先生,”陈昭把玩着腰间玉佩,日光透过帐顶缝隙洒落,在她眉目间投下斑驳光影,“去协调内外,谁敢使绊子”
她指尖一顿,玉佩在掌心转了个圈:“杀无赦。”
沮授抬头,他面前端坐的陈昭手中把玩着那枚她从不离身的玉佩,日光投下摇曳光影,映得她眉目如刀。
沮授瞳孔无声紧缩。
“喏。”沮授缓缓吐了口气,领命离开。
待众人离去,陈昭闭目凝神。洛阳城的三维图在脑海中浮现护城河环绕,城墙高耸,甘泉宫地下密道蜿蜒如蛇。
“有护城河,地道挖不出城啊。”陈昭缓缓睁开眼睛,低声道。
此时打仗,无非水火地道几类放冷箭的方式,护城河便是为了防范敌军挖地道入城所设立。洛阳身为国都,城外自然有护城河。
一年的时间,已经足够陈昭手下的人从洛阳城内她买下的偏僻宅院挖到皇宫甘泉宫帝王寝殿了。
将天子带出宫,而后再带出洛阳城。
如何从董卓占据的洛阳城内将天子偷出城呢。陈昭指节有一搭没一搭敲击膝盖,思索谁有这个本事能将天子顺利偷渡出城。
她倒是能行,有地图在手,论起逃窜的本事刘备加上曹操也未必能比得上她。可她必须坐镇军中指挥大局,没法事先混入洛阳。
陈昭脑中飞速略过一长串名字。
营帐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声,守门士卒入内禀报:“主公,李校尉携其子拜见。”
“请进来。”陈昭挑起了眉。
李楼在她成为青州牧之前就跟着她了,随着她官职升高也水涨船高,被封作校尉专心带神弓营,效果很是不错。
曹操有虎豹骑,公孙瓒有白马义从,董卓有西凉铁骑,她也有神弓营。
而且比起骑兵,神弓手的培养成本还要低一些。
李楼大步入内,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相和她有五分相似的英武青年。
“拜见主公。”李楼拱手,又恨铁不成钢瞪了身后青年一眼,“还不快来拜见主公?”
太史慈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拱手:“太史慈,拜见主公。”
“犬子不慎惹下事端,无奈之下方来投奔主公,实乃他之过咎。”李楼深吸了口气。
她这个傻儿子在东莱惹下了祸事,弃官跑路来投奔她。
这个时机掐的李楼都想狠狠敲她这个蠢儿子一顿。雪中送炭的时机你不来,锦上添花也不算,掐在得罪人跑路的时候来投奔主公,还得指望主公替他摆平事端。
“楼这个犬子,武艺还算精通,还望主公能收下他,留他在身边做一马弓手。”李楼却也没有过多担忧。
自家主公唯才是用,她这个傻儿子在军中诸人之中武艺应当只在赵云之下,不愁没有用武之地。
陈昭哂笑:“马弓手可是卧虎藏龙子义既来投,我恰有一桩要事要交给他。”
关羽一开始是马弓手,太史慈也要做马弓手,这马弓手的含金量比那“上将潘凤”还高了。
李楼识相便要退下,陈昭挽留:“此桩要事凶险,李校尉为子义之母,不妨也留下一听?”
“既是凶险要事,楼听了也只是徒增担忧。”
李楼顿了顿,道:“子义已经成年,做事自有他的决断。”
见李楼果决,陈昭也不再客套,李楼走后,陈昭起身从箱内拿出一张她事先画好的洛阳地图,以炭笔作画。
“子义,你来。”陈昭招手示意太史慈过去。
太史慈走到陈昭身侧,低头看向平铺在桌案上的地图。
面前这张地图上多了几条炭笔画上的线。
“这是洛阳的舆图,这是皇宫内的甘泉宫,也是当今天子的寝宫。”陈昭声音平静。
太史慈猛然抬头,瞳孔略微扩张。
“这条地道直通甘泉宫寝殿,开口处在天子床榻之下。如今还未挖开,时机成熟之时你略微用力就能挖通。”
陈昭道:“我要你先去洛阳潜伏,时机成熟之时从此地道潜入,为我偷一个人。”
太史慈嘴巴微微长大,神情呆滞。
什么!
去天子寝宫偷人?
“如今的陈留王、日后的天子,刘协。”陈昭一字一顿,确保太史慈能够听清她的要求。
太史慈觉得自己头皮要炸开了。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到底是“陈留王日后会成为天子”还是“他要替主公偷未来的天子”哪条更让他震惊。
陈昭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将何进被杀的那份密信递给了太史慈。
太史慈看后,猛地抬头,他不是只有武艺的莽夫,结合陈昭一番说法,太史慈尽管猜不出全部,心中却也有了一点不妙预感。
莫非是袁隗和董卓胆大妄为到要废帝另立陈留王为新帝,自家主公看不惯挟持天子的权臣,所以要派他去把天子抢回来?
“敢问主公,何时为时机成熟?”事关重大,太史慈深吸一口气,问道。
陈昭的声音低沉:“城中混乱之时。”
“迁都,亦或者董卓大败,欲挟持天子威胁群臣。”
太史慈狠狠一抱拳:“末将领命!”
太史慈的瞳孔中没有丝毫畏惧,反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这个任务虽凶险万分,但若能成功,便是大功一件,足以弥补他投奔时机不当的过失。
要是立下功劳他的官职是不是就比他娘高了?太史慈精神一振。
夜色深沉,鸦振翅掠过残月,在城墙上投下斑驳光影,十余道身影悄无声息离开了临淄,伪装成游侠一路行路,在看到洛阳城门的时候还十分没见识热情惊叹了几声,惹得守门士卒一阵鄙夷。
为首者,太史慈。
在太史慈带着精锐特种部队进入洛阳之时,朝堂局势也悄无声息发生着变化。
董卓带着天子的旨意,宣称自己是奉天子之命剿贼,太后则是被宦官挟持,宦官见走投无路,便凶残与太后同归于尽。
不知这番说辞到底有多少人信,反正是糊弄过了一时。
只是董卓依然不安稳。
“文优,老夫的心里还是不安稳啊。”
原本有丁原还与他有龌龊,也被董卓用计鼓动了那丁原麾下的猛将吕布,将其杀了。收拢了丁原部下的董卓,在京中再无忌惮之人。
董卓前日还找了个借口把前三公之一的司空刘弘罢免,自己取而代之,如今已经住入司空府,可谓是春风得意。
“袁隗老实了,天子也老实了,可不知为何,老夫心里就是不安稳。”
董卓唉声叹气,“那日众目睽睽之下,太后撞在我剑之上身亡,能瞒得了天子一时,想必瞒不了天子一世,天子长大之后,若向老夫寻仇该如何是好?”
李儒笑道:“司空何不依伊尹、霍光故事,更立陈留王为帝?”
“陈留王由董太皇太后抚养长大,封王之前又名’董侯‘,董太皇太后与司空同姓,自当更亲近些。”李儒献策。
董卓没有回话,李儒笑着抚须,他了解董卓,自家这位主公兼岳父,已经心动了。
李儒微微眯眼,看向一望无尽的天。
高高在上的天子又如何呢?
还有这些自诩高贵的士族。
“主公可设宴请诸位大臣赴宴,先在宴上商议此事。”李儒恭敬道,嘴角带着毫不掩饰的笑容。
阿昭不会挟天子以令诸侯,把天子“偷”出来是为了立功卖个好价挟天子令诸侯好处多坏处也大,阿昭走纯反贼路线(大汉忠臣纯粹嘴上说着好听啦)
第60章第 60 章:卢植,来了就别走了
洛阳城,董卓府邸灯火通明。董卓身披蟒袍,腰悬宝剑,大剌剌坐于主位,西凉铁骑环伺左右,杀气腾腾。
酒过三巡,他猛然掷樽于案,虎目扫视群臣:“陛下暗弱,吾欲效霍光故事,废帝立陈留王!”
话音落下,宴中一片死寂。
袁绍怒目而视,看向叔父袁隗。众世家朝臣亦齐刷刷望向这位太傅。
袁隗低头饮酒,神色如常,心中却暗自叫苦。董卓的野心远超他的预料,本以为是条听话的犬,谁知竟是弑主的豺狼!
旁的不说,那条“太后是被宦官所杀”的圣旨是怎么来的,旁人不知道他当日可在场,看得清清楚楚。
是董卓找到天子,一刀把天子的御案劈成两半,胁迫天子所下的诏书!
袁隗可不想试试自己的头颅是否比御案更硬。况且,废帝之名又不归他背,刘辩、刘协谁登基,他都仍是三公,何必与董卓撕破脸?
“有不从者,斩!”董卓厉声喝道,再次砸樽。
他身侧走出一个男子,生得器宇轩昂,头戴束发金冠,剑眉插额入鬟,手执一柄方天画戟,站在董卓身后,手中长戟狠狠往地上一敲,仿佛虓虎要择人而噬。
一片鸦雀无声。
董卓面上浮现笑容:“奉先,速速退下,莫要惊吓了诸位公卿。”
怕死好啊,怕死才能听话。
“陛下德行未失!如何轮得到你妄议废立之事?”一道饱含怒气的声音响起。
董卓猛地抬头,却见是那袁家小儿袁绍,当下脸便沉了下去:“汝想死吗?”
袁绍拔剑对峙:“十步之内,未必谁先死!”
袁隗急忙拦在二人中间:“本初,速向司空认错!”
袁绍恨声道:“叔父老矣!”
随即收剑转身,拂袖而去,一点脸都不给董卓留。
“还有何人敢行反对老夫?”董卓怒道。
一道苍老的身形缓缓站起:“我!”
董卓定睛一看,却是卢植。
卢植并未配剑,他身形挺直,孤零零站在堂中,目光扫视一圈,看向宴中百官。
“太甲暴虐,伊尹放逐;昌邑王昏庸,霍光废帝。陛下年幼,并无过失,明公亦非伊尹、霍光那等托孤重臣,安可废帝?”卢植站在堂中。
“诸位公卿亦不会赞同明公之言。”卢植目光如炬,一个个看向群臣。
董卓就算再胆大包天,可若是百官人人都不赞同,难道董卓还敢将百官全杀了吗?只要能撑住这几日,待到他们与外地掌握兵权的将领州牧联系上,董卓之祸便可解。
卢植用目光鼓励群臣随他一并反对董卓,可他目光看去,却无一人敢与他对上目光,目光过处,人人避之不及。
卢植不要命,他们要命啊。
忠于天子,这都是嘴上说说的套话,谁还真信啊?
董卓哈哈大笑:“卢植,安有人愿意随汝反对老夫?汝且退下,老夫不与汝计较。”
在剿灭黄巾之时,卢植和皇甫嵩才是朝廷主帅,他只是个副帅,打心底里,董卓对卢植还有些忌惮。
卢植看向群臣的眼神渐渐带上了失望,却依旧顽固站在原地,不肯退下。
“来人,杀”董卓见卢植不识好歹,也怒了,当即便不再顾及昔日那丁点情谊,就要杀卢植以示朝臣。
“主公,不可。”李儒及时出声,他依附在董卓耳边低语几句。
“卢植乃是名士,名满天下,当众杀了他,会引起天下人愤怒。不如先放他一马,将他罢官逐出洛阳,主公再派人半路截杀他。”
董卓眯眯眼,勉强按耐住杀心,采纳了李儒的意见,只命人将卢植压下。
被士卒压住的卢植没有挣扎,只是长叹一口气:“堂上诸位公卿,皆是董仲颖的帮凶。今天子受辱,尔等默不作声,来日董仲颖杀尔等,难道还会有人为尔等挺身而出吗?”
凡是对上卢植眼神的人皆低头,就连官职高过卢植的太傅袁隗也低头。
他心中对卢植所言不以为然,可他这个假“忠于汉室”的汉臣,对上卢植这个真忠于汉室的忠臣时,还是不自然羞愧万分。
若是人人都贪生怕死便罢了,可偏偏有人不贪生怕,便衬得他们这些人是小人了。
宴会散后,众人三三两两离去,皆唉声叹气。
曹操独自一人,望着袁绍离去的方向,眼中异彩连连。
思忖片刻,摇了摇头。
本初乃袁家子,董卓身为袁氏门生,到底和袁家还留有几分情面。若是换了他那吕奉先一柄方天画戟,估计一戟就能把他头砍下来。
他无袁绍的家世,又无卢植的名望。
还要从长计议。
翌日朝堂之上。
“臣有一事。”董卓前迈一步,大大咧咧拱手。
少帝刘辩突然又看到自己的杀母凶手,被吓得脸色青白,心中暗恨,却又无可奈何。
“司空有何事?”
董卓十分无礼地抬头直视刘辩,自然也没错过刘辩脸上掩饰得十分不好的恨意,冷笑一声。
果然他就该早日除掉这个幼主,如今年幼便如此恨他,若让其长成,他安有活路?
“陛下暗弱,何不效仿尧舜,退位让贤,将皇位让给陈留王?”
董卓不等刘辩反应,立刻道:“李儒,速来宣读策文!”
【孝灵皇帝废皇帝为弘农王】
朝堂上一片寂静,只有李儒念读策文的声音。
初平元年,董卓废帝,立陈留王刘协为帝。
卢植得知天子被废为弘农王的消息之后,仿佛一夜之间变苍老了十岁。
他自嘲一笑,只觉心灰意冷。
衮衮诸公皆是懦夫,独他一人,哪能撑的起汉室呢?
卢植举袖擦拭了一下眼泪,不让旁人看到他软弱的模样。
“走吧。”卢植收拾好包裹,手中牵着自己的小儿子卢毓,招呼好老妻和另外两个儿子。
“阿翁,今夜便走吗?”卢植的长子询问。
卢植抚须道:“董卓此人,最重颜面,昨日我在宴上落了他的面子,他必定会派人暗中害我。趁他不备之时,走小道离去,或还有生路。”
夜色如墨,卢植策马疾驰,身后是洛阳城渐远的轮廓。风割面颊,他却无暇顾及寒意,卢植听着耳畔隐约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心中一沉。
“董贼派人来了尔等先走。”卢植抽出长剑,沉声道。
董卓要杀的人是他,他与妻儿一同逃跑只会连累妻儿。
过了约莫十几息,三道黑影从后侧疾驰而来,刀光如电,直取马首。卢植长剑出鞘,反手一剑刺穿对方胸膛,来人闷哼一声,三人齐齐围攻卢植。
卢植虽为公孙瓒和刘备老师,自身武艺超群,奈何年纪已大,董卓派来的杀手亦非泛泛之辈,一时之间,纠缠不胜。
估计着妻儿已经跑远,卢植也无心恋战,想要伺机逃跑。
忽然,一道冷箭从路侧射出,洞穿了其中一个杀手喉咙。
哪来的冷箭?卢植来不及细思,接着机会配合不时出现的冷箭将其余二人斩杀。
“老夫卢子干,请诸位出面一叙。”从方才射出的冷箭数目上,卢植轻易判断出了暗中射箭之人不止一人。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几道身影从黑暗中浮现。
为首之人点燃了火把,凑近照了照卢植的脸。
“还真是卢植。”郑进喃喃,今日洛阳发生了董卓废帝的大事,他正派人前往青州送信,在城外交接密信返回的时候看到一个人相貌像是卢植,便跟了上来。
想起自家主公曾对卢植多有赞叹,郑进立功的心思一动,拱手道:“原来是卢公,我家主公是青州牧陈熙宁,想请卢公至青州一叙。”
“陈昭。”卢植一挥衣袖,“老夫不与反贼为伍。”
在他这个亲自剿灭过黄巾军的前朝廷主帅眼中,董卓是反贼,陈昭也是反贼,并无什么区别。
至于陈昭已经被封为青州牧,洗白上岸那董卓不但是凉州牧,还曾是他军中同僚,如今还不是为祸洛阳。
“那就由不得卢公了。”郑进耸耸肩,指向远处。
“阿翁!”一道稚嫩的哭声响起,俨然是他方才五岁的幼子。
卢植怒道:“以家眷威胁老夫,尔等贼也!”
郑进撇撇嘴。
好像刚才没挟持家眷之前,卢植就没骂他们反贼一样。
作为黄巾贼出身的现昭明军,郑进用家眷威胁起卢植一点都不觉得羞愧。
人在家中坐,大儒天上掉是什么体验?
青州州牧府内。
陈昭端坐于主位之上,笑眯眯看着随密信一同到来的卢植,仿佛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
“哎呀,卢公来投奔昭,昭实在喜不自胜!”陈昭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喜笑颜开地迎了上去。
卢植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额上青筋暴起,仿佛下一刻就要喷出火来:“老夫乃是被胁迫而来,何来投奔汝之说?”
呸!脸皮真厚。敢不敢看着他被吓得脸都瘦了的幼子再说一遍这话。
“来都来了。”陈昭挥挥手,“怎么来的不重要。”
卢植冷漠道:“老夫虽受胁迫来此,可汝若以为可凭此要挟老夫与汝同流合污,便大错特错。”
说完,挺直腰背,目光如刀锋般锐利,直刺陈昭的双眼,仿佛要将陈昭虚伪的笑容撕碎。
初春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棂洒进厅堂,反衬托出厅堂内的安静。
陈昭率先打破了宁静:“忠于汉室恰巧,昭亦是大汉忠臣。”
管他最后能不能为她所用呢,反正现在她和卢植的利益一致:都是先把董卓搞下去。
只是卢植是真忠心汉室,她是为了救驾之功能带来的利益和名望。
“你,大汉忠臣?”卢植眼皮抖了抖,不敢置信直视陈昭。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耗子哭猫,反贼也敢自称忠臣了。
陈昭扬起手中白帛:“对,昭正要去书一封,斥责董贼呢。”
陈昭写着还挺新奇,以往都是那些士人骂她,这次她终于有机会怒斥旁人了。
“青州牧可否将帛书给予老夫一观?”卢植依然不敢置信。
拿到帛书之后,卢植看了一遍,面色微变。
还真是怒骂董卓的文章,就算单从文学角度来看也是文采飞扬,只是
“语句之间略有晦涩。”卢植忍不住道。
他亦是桃李满天下,看到文章有错处便忍不住挑一挑。
“哦,此因这篇文章乃我借用旁人文章所得。”陈昭道。
卢植皱眉:“所抄何人?”
陈昭指指案头上那一堆厚厚帛书,扬起下巴:“那些都是天下士人攻讦我的文章,我读着有几篇文采斐然的佳作,就借用了一下佳句。”
她打算时常给董卓写信骂他,以表示自己与董贼势不两立的态度。只是她政务缠身,可分不出那么多时间构思文章,有现成的参考,不借白不借。
骂自己的文章,她作为当事人,理应拥有一半著作权,不算抄,只能叫借用。
卢植脸瞬间拉了下来。
他很不高兴,自己生平第一次遇到“举世非之而不加沮”的人,竟然是眼前这个小反贼。
明天就坐高铁离开老家了,呼后天大概就没事了,可以尝试日五(或许,如果我有那个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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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庄子逍遥游》
及卓至,陵虐朝廷,乃大会百官于朝堂,议欲废立。群僚无敢言,植独抗议不同植以老病求归,惧不免祸,乃诡道辕出。卓果使人追之不及,遂隐于上谷,不交人事。临困,敕其子敛葬于土穴,不用棺椁,附体单帛而已。《后汉书》
中军校尉袁绍挺身出曰:“今上即位未几,并无失德;汝欲废嫡立庶,非反而何?” 卓怒曰:“天下事在我!我今为之,谁敢不从!汝视我之剑不利否?” 袁绍亦拔剑曰:“汝剑利,吾剑未尝不利!” 两个在筵上对敌。《三国演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