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第 71 章:偷天子


    甘泉宫。


    “朕要睡了。”刘协轻声细语扯扯身边宦官袖角,“丞相还在宫中吗?”


    他的瞳孔深处满是畏惧。


    这个宦官不是打小跟着他的宦官,从小跟着他的那个宦官为了保护他被董卓杀了,这人是董卓派来监视他的人。


    “丞相今日不在宫中。”宦官轻蔑,“天下大事皆依赖丞相决断,丞相事务繁忙,陛下还是少打听丞相行踪为妙。”


    “朕知晓了。”刘协声音更弱。


    董卓根本不把他放在眼中,时常入宫欺辱宫人,连殿中原本的龙床都搬回了丞相府,只留给他一张从其他宫殿挪来的小床。


    很快宫人离去,寝殿内悄无声息,只有刘协一人抱着膝盖窝在床角。


    过了头的安静反而让刘协松了口气。


    他现在见到宫人就害怕,那些宫人皆是董卓派来监视他的眼线,在他们面前,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伪装出对董卓的恭敬。


    刘协想起自己枉死的兄长,喉头酸涩,小声哭泣。只有这时候他才敢哭一会,兄长就是因为抱怨董卓之言传入了董卓耳中才会被害死


    自己也不知还能活多久,他不想死。


    地下,太史慈安静等待着,隔着一层砖石,他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确切判断出上面的动静。


    这小皇帝又在哭了,太史慈面不改色,为摸清情况,一连半月都蹲在地道出口这蹲点,小皇帝隔三差五就要哭一通,胆小的很。


    他在等夜深人静。


    上方的哭声渐停,太史慈掐算时间,时间不能太早,太早了城门不开他们出不去,若是半夜被人发现天子不见了,董卓反应过来封锁洛阳挨家挨户搜城他们就无路可逃了。


    从甘泉宫地道爬到院子需要一个时辰,从院子赶到洛阳城门还需要一个时辰,提前两个半时辰最好。


    夜色渐深,周围一切渐渐安静,太史慈轻轻推开一块砖头,自信分辨寝殿内的呼吸声。


    只有一道呼吸声。


    太史慈缓缓搬开头顶的砖块,推开一个足以让他通过的洞口,双手撑地,轻盈地跃出洞外。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玉瓶,将瓶中药水倒在手帕上。这是主公特制的迷药,只需蒙住片刻,便令人气力全失。


    他缓缓走至龙床边,而后对上了一双睁开的眼睛。


    太史慈:“”


    小屁孩半夜不睡觉干什么?


    他手中动作麻利就要捂住刘协嘴巴,这小屁孩才十岁,不知好坏,万一害怕喊出声音就遭了。


    “你是来救朕的吗?”刘协一句话让太史慈停下了动作。


    殿内两支蜡烛彻夜不灭,在微弱烛火映照,刘协双眼亮晶晶的,没有害怕,只有惊喜。


    太史慈眯眯眼,试探从怀中拿出玉佩交给刘协。


    若是能讲通道理就最好了,一个配合的小屁孩肯定比一个被迷晕的小屁孩好搞。


    刘协抱着玉佩,在月光下看了一会,面露惊喜。


    他记得这个玉佩,是那个揉过他头的青州牧,那时候祖母和兄长都还活着,对他不太友好可父皇死了就变好了的母后也还活着。


    刘协眼睛里沁出大滴泪珠,他一边擦眼泪一边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生怕惊动了殿外的凶恶守卫。


    太史慈没时间哄孩子,他压低声音指指黑黝黝的洞口:“跟上。”


    刘协立刻从床上窜起来,乖乖穿上履,跟在太史慈身后走到洞口边。


    也不问是去哪,反正只要能离开董卓,他干什么都愿意。


    太史慈先把刘协抱下去,自己随即跟着跳下,又将砖头垒回去很难恢复成原装模样,可好歹也把洞口遮住。


    地道十分狭小,前半截甚至只能容纳太史慈跪着往前爬,刘协还是个半大孩童,爬起来倒比太史慈宽松许多。


    “爱卿,这地方好窄啊。”刘协小声道。


    太史慈跟在刘协身后爬行,糊弄:“再往前爬爬路就宽了。”


    过了一会,果然豁然开朗,从只能供人爬行的通道忽然变成了能够两个人并肩行走的密道。


    “哇!”刘协惊叹。


    他有些兴奋过头了。


    可只要一想到终于逃离了董卓的魔掌,刘协就忍不住亢奋。


    “爱卿。”又走了一会儿,太史慈的衣角忽然被扯住,刘协小声说,“朕走不动了。”


    太史慈看看短胳膊短腿的刘协,道:“末将得罪。”


    紧接着把刘协一把捞起来,抗在肩膀上就往外跑。


    这点重量还没他的甲胄和弓箭加起来沉,太史慈轻松就把刘协背出了密道。


    在外接应的人迅速给刘协换上难民的衣服,就地抓了两把泥巴往刘协脸上抹。


    “末将等人与陛下要伪装成难民出城,还请陛下勿要出声。”太史慈也动作迅速换上了一身破烂麻衣。


    这些衣服都是太史慈手下从路边尸体上扒下来的衣服,不但破旧,还散发着一股怪味。自小养尊处优的刘协有点想吐,忍住了。


    一声鸡鸣,洛阳城的城门缓缓打开,无数难民争先恐后往城外跑,有的跑掉了,有的被守门士卒拦下。


    太史慈抱着刘协惊慌失措往外逃,守门士卒横刀拦下,太史慈小心将早就备好的钱塞给士卒,哭嚎道:“俺家就这一根独苗了,诸位官爷行行好,让俺们跑吧”


    这些日迁都,洛阳一日不知要跑出去多少难民,也就是这两日上面下了命令让阻拦,放在前两日,士卒连看都懒得看这些难民一眼。


    混在难民群中,太史慈一行人顺利跑出了洛阳,没有走官道,而是一头扎进了山中。


    “洛阳距离虎牢关只有五十里路,咱们走快些,入夜之前就能到。”终于跑入深山,太史慈松了口气,边翻山越岭便给刘协解释。


    “官道之上都是西凉骑兵,走山路虽远些,却胜在安全。”


    走了一刻钟,太史慈又被拉住了衣角。


    “爱卿,朕走不动了。”刘协哭唧唧道。


    太史慈嘴角一抽,认命蹲下,刘协快乐抱住了太史慈脖子,双脚往太史慈腰上一盘,催促:“咱们快走,别被董贼追上!”


    时值初夏,太史慈才跑了一会,身上便已汗如雨下,热汗透过粗糙的麻衣向外渗出。刘协紧紧搂住太史慈的脖颈,几滴泪水悄然滑落,滴在他的颈间,与滚烫的汗水融为一体。


    这小皇帝也太爱哭了,太史慈心道。


    甘泉宫,小黄门如往日一般想唤天子起身洗漱。


    “陛下、陛下?”连叫了两声,床上却没有动静,小黄门心中察觉不对,走上前掀开帷幔。


    “来人,陛下不见了!”


    惊呼声响彻汉宫。


    宫人侍卫一开始还以为是天子贪玩跑到了别处,想要找到陛下瞒住消息,直到找遍大半个皇宫都没有找到刘协,又发现了地上被移开过的砖块,这才将消息通报给董卓。


    抱着妻妾玩闹的董卓一愣,随即大怒:“皇帝好端端的待在宫里,怎么会忽然不见了?他是扎了翅膀还是学会了钻地?”


    小黄门嘴唇打着哆嗦,将哭未哭:“许是、许是学会了钻地。”


    五十里山路,还背着一个十岁半大幼童,还要走山路绕过虎牢关,绕是太史慈当世猛将,也直至深夜才摸到自家主公营地。


    “呼、呼”太史慈一行十余人气喘吁吁停在营前。


    “入营令牌在谁那?”太史慈撑着膝盖喘气。


    “在属下这。”一人应声。


    “子义?”军营内传来一道女声。


    太史慈欢快抬头:“阿母!”


    想到自己偷回来的小皇帝,太史慈骄傲挺起了胸膛,他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官职一定能超过他娘。


    李楼的身影浮现在柢枑后,她看了眼狼狈的太史慈和太史慈身侧的半大幼童,神色顿时一肃。


    “我去禀告主公。”


    陈昭接到禀告,立刻马不停蹄赶往安置刘协的大帐。


    一入帐,就被扑了个满怀。


    “陈爱卿!”刘协一见到陈昭,万般委屈涌上心头。


    上次他和陈昭见面的时候,皇兄还在,祖母还活着,母后也活着,皇兄当了皇帝可还是整日和他一起玩闹,那些宫人也不敢在他边上说皇兄坏话了可才一年多,就什么都变了。


    “董卓杀了皇兄他杀了好多人”刘协抹着眼泪告状。


    尽管还没人教过他这些,十岁的刘协已经无师自通了他皇叔的招牌技能哭。


    “陛下辛苦了。”陈昭又揉了一把刘协小脑瓜。


    一旁的太史慈无语撇嘴,这小子辛苦什么,一路上都被他背着跑,连三里路都没走。


    陈昭温声安抚刘协:“如今董贼未除,各路诸侯也未必齐心,还要委屈陛下先在臣帐中躲避几日。”


    “朕知道各路诸侯讨伐董贼,汝等都是大汉忠臣,为何不能让他们知道朕在此处呢?”刘协一抽抽吸气,在他眼中,只要和董卓不对付的都是好人。


    陈昭为难道:“袁绍袁术皆是太傅袁隗犹子”


    “朕一定在帐中半步不出。”刘协十分从心。


    他记得皇兄活着的时候私下对他骂过袁隗,说董卓是被袁隗引入的洛阳。


    虽说年纪还小,可刘协在董卓手下结结实实担惊受怕了半年,对和董卓有关的一切人都深恶痛绝。


    安抚好刘协,陈昭离开大帐,命令左右:“请二位军师来见我。”


    沮授和郭嘉都已歇下,听到主公召唤,急匆匆披着外袍就赶了过来。


    “主公,发生了何事如此惊慌?”郭嘉顶着一头鸡窝乱发匆忙问。


    陈昭轻咳一声:“太史慈回来了。”


    “李将军之子,回来就回来”郭嘉声音戛然而止,他回过了味,看向自家主公,慢悠悠斟茶等着主公说明。


    沮授眼皮一跳:“臣知晓主公先前派遣太史慈行一密事,可是密事已成?”


    他心中浮起不太好的预感。


    上次主公这么心虚,还是先帝驾崩。


    “陛下在咱们帐中。”陈昭道。


    郭嘉一口茶水喷在了地上:“陛下?”


    他指指洛阳方向,不敢置信。


    陈昭颔首:“当今陛下刘协,没偷错人。”


    郭嘉看向一脸平静的自家主公和同僚,脑袋上蹦出一串问号。


    难道真如主公所言,他为人“贤德”,底线太高,才从未想到还能把陛下偷出来这一计策?


    “我寻你们来,是让你二人想想,该怎么把陛下卖个高价。”陈昭忧愁,她只想着不偷白不偷,可偷回来后该怎么利益最大化,却还没有头绪。


    唯一能肯定的事情就是董卓现在一定很慌,原本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可如今这天子忽然消失不见,董卓算盘全都落空。


    没了天子,再往长安迁都怎么迁都?


    “主公可将此事告知卢公。”沮授略一思索道,“卢公乃是盟主,许多事情他出面比主公方便。且卢公处事公正,没有私心,不会吞没咱们功劳。”


    郭嘉离去前忍不住偷偷询问陈昭:“主公是用何神计从董卓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将天子带出来?”


    “乃是以地道窃之。”陈昭狡黠眨眼。


    “咱们起兵之时,董卓已经封锁了洛阳,主公如何能在董卓眼皮底下挖出一条地道?”郭嘉依然想不明白。


    “此乃善有善报的善果。”陈昭感慨,“我曾随何太后进过甘泉宫,得知偌大汉宫居然没有一条地道,觉得可惜,便派人为汉宫挖了一条地道。”


    郭嘉沉默片刻,喃喃自语:“嘉实在贤德。”


    看来他的素质还有待降低。无缘无故哪个臣子会想着挖一条地道直通天子寝殿?


    郭嘉有理由怀疑自家主公挖这条地道的本来目的是为了偷玉玺。


    中军大帐。


    卢植已经睡下,忧国忧民如他,探听到董卓要迁都之后,心神不宁,睡梦中眉毛依然紧蹙。


    一颗脑袋贼头贼脑伸了进来。


    “卢公睡否?”


    卢植翻了个身。


    “卢公睡否?”


    卢植忍无可忍坐起来:“守卫何在?为何不将此人拦下?”


    “原来卢公亦未寝。”陈昭笑眯眯钻入帐内。


    “守门护卫食昭之禄,自然不会拦我。”


    卢植无奈起身,身上只着中衣:“汝何事寻老夫?”


    “并无大事,只是昭救出了天子。”陈昭轻描淡写。


    卢植一用力扯下几根胡须,却全然顾不上可怜的胡子,惊骇道:“什么?”


    他确认了陈昭不是与他戏言,一边披上外袍一边往外走:“你如何救出的陛下?”


    “昭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派太史慈、赵云、沮授、郭嘉、李楼、蔡琰、赵溪、趁夜突袭洛阳,万军之中七进七出,从十恶不赦面目可憎的董贼手中救出了尊贵无比的天子。”陈昭一口气念出了一长串名字。


    卢植深吸一口气,槽点太多他一时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挑了一个最离谱的事质问:


    “蔡琰不是还在青州吗,她一夜之间就从青州到了洛阳,还七进七出救出了天子?”


    陈昭随意道:“这些都是小事耳。总归,救驾之功有她一份。”


    “你怎么不把你营中养的那几只狼犬也添上?”卢植吐槽。


    陈昭惊喜:“能封它们为御犬吗?”


    “不能。”卢植板着脸跟在陈昭身后,停在一处大帐前,掀帘入帐。


    第72章第 72 章:我不挟天子


    刘协正在吧唧啃烤鹿肉,狼吞虎咽,吃得满手都是油污。


    从昨夜至现在,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饭了,逃命之时担心被董卓追上,尚且不觉得饿,如今一缓过神来,刘协便觉得饿得厉害。


    “陛下。”一道熟悉声音响起,刘协从盘中抬起脸。


    “卢尚书!”刘协如乳燕投林一般扑到卢植怀中,泪眼朦胧。


    比起只见过一面的陈昭,刘协还是更信任熟悉的卢植。


    卢植是忠臣,这话父皇说过,祖母说过,母后和皇兄也说过。


    刘协拉着卢植衣袖抽泣:“董卓废了皇兄毒杀了皇兄”


    卢植挺直的脊梁瞬间佝偻,刘协的声音像是一根根尖刺,刺得他心脏绞痛。


    他双目通红揽着刘协,眼里透漏出浓郁的悲哀。


    何太后死后的第二日,少帝刘辩坐在龙椅上,一直频频看他,将他当做救命稻草。


    可少帝信错了人,自己没本事从董卓手中保住他的命。


    少帝才十三岁。


    卢植抬起手想要为刘协擦干眼泪,安慰陛下。却迟迟开不了口。


    他能保证什么呢?危患尽除,可安矣?


    各路诸侯讨董只为名利,内斗不休,十八路诸侯中忠汉者不知有几人。袁绍几次三番提议令另立刘虞为帝,袁术只关心他的袁家嫡子地位,陈昭亦是摆明了只为名利而来。


    更可悲的是,尽管陈昭从来没否认过她是反贼,可在这十八路诸侯之中,陈昭已经是对讨董出力最大的一人了。


    孰为反贼?孰为忠臣?


    大汉气数将尽,他年迈无能,又能护住天子几日呢。


    卢植沉默揽住了刘协,一言不发,只有不复年轻时候清明的双目,落下两滴浑浊的老泪。


    奔波了一天的刘协在卢植怀中沉沉睡去,卢植用温热的帕子擦干净刘协脸上的泪痕和手上的油渍,将他抱至床上。


    微弱的烛光照在刘协脸上,卢植将刘协的手塞入被中,望着消瘦了一大圈的刘协,叹了口气。


    他离开洛阳的时候,当时还是陈留王的刘协还白白胖胖,在董卓手下担惊受怕了几个月,只怕给陛下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离开刘协之帐后,卢植径直来到陈昭的中军大帐,陈昭正在帐中等他。


    “卢公与陛下叙完旧了?”陈昭乌黑的头发披散身后,正无聊打着哈欠。


    卢植叹气:“陛下年幼,突逢大难,惊骇异常。”


    “使君欲要麾下狼犬为御犬,也不是没有办法。”


    卢植慢慢道。


    他平生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只觉得脸皮火烧一样的疼。


    可天子的眼泪胜过他这张老脸。他就是豁出命去,也要想办法将董卓赶出洛阳,保天子一时安宁。


    陈昭闻音知意,微笑:“明日我便发兵攻打虎牢关。”


    卢植想打下洛阳,让天子回归朝廷,但是他没有兵马;陈昭有精兵强将,却担心诸侯内斗,自己出力不讨好。


    如今达成了利益交换,陈昭就可以无后顾之忧往前冲了。


    “只是天子已在营中之事还请卢公暂且不要外传。”陈昭一本正经。


    “袁绍狼子野心,若是趁昭外出打仗,将天子劫回冀州,挟天子以令诸侯,就不妙了。”


    卢植狐疑看了陈昭几眼,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开口。


    他怀疑“挟天子以令诸侯”就是陈昭打算干的事情。


    这种伤天理不伤陈昭的缺德计策,实在太有陈昭的风格了。


    论如今天子已在陈昭手中,他揭穿了陈昭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先回到洛阳,让陛下回朝,再行周旋。


    卢植走后,陈昭心情颇好哼着小曲,翘着二郎腿思索了片刻该怎么打虎牢关,在心中做好布局之后便打算入睡。


    “主公睡了吗?”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为了应对可能发生的危急之事,陈昭特许她麾下谋士将领有急事可不经通传入帐见她。


    “吾亦未寝。”陈昭揉揉眼眶,从床上爬起来,懵懵掀开了内帐帘门。


    沮授衣冠整齐坐在帐内,额角还带着晶莹的细汗。


    陈昭抱着被子挪到了榻上,十分不顾形象。


    “臣分析了当今天下大势。”沮授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狂热。


    “主公有天子在手,咱们大可不必攻打洛阳了,应径直返回青州,在青州另立朝廷,借天子名义号令天下诸侯!”


    陈昭瞅瞅沮授,坐直了身体,正色道:“挟天子以令诸侯。一可占据大义,二可拉拢对汉室重心的士人,三可师出有名,四可号令对汉室重心的诸侯进贡粮草。”


    沮授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是极!主公不用臣言,就尽知此策好处!”


    陈昭冷静问:“若有朝一日,我欲要称帝,该如何?”


    “为时尚早。”沮授早就考虑到了这个情况,毕竟他刚开始跟着主公的时候,陈昭还是黄巾贼,旗帜鲜明造反的那种反贼。


    至今陈昭对臣属也从未掩饰过谋逆的心思。


    只是沮授认为,“挟天子以令诸侯”可以让己方势力在前期迅速增长,赶在其他势力抬头之前先占据大片地盘。


    至于日后怎么办那也得先强起来才有日后!


    “逐鹿天下,犹行路搬石,步步为阻。”


    陈昭平和道:“一步一石,虽缓而力渐增,行愈远则步愈疾。若择捷径,前路虽坦,然石不消,积之愈多。至终途,非一石挡道,乃众石垒山,人力难移矣。”


    “若挟天子占据大义,那我麾下之人,是汉臣还是我的臣子?他们将我当做大汉来投奔,我却要篡夺汉皇的帝位,他们会心无怨言吗?”陈昭恳切反问。


    废物如袁术都敢称帝,曹操却至死都没有称帝,总不能是曹操还对汉室忠心耿耿吧。


    核心团队后期内部分裂,还是君王手下代表一股势力的重臣不赞同君王的想法,本身就很荒谬。


    君臣反目成仇,那也都是在新王朝建立之后,君王琢磨着杀几个功高震主的大臣给下一任帝王清扫障碍的时候才会发生。


    哪有大业未成就各有心思的君臣。


    陈昭沉吟片刻,又道:“何况君臣离心只是一条不利。”


    沮授安静倾听着主公的意思,没有因为主公不听他言就灰心丧气。


    他知道陈昭尊重他,所以和他讲道理。


    “若挟天子以令诸侯,那就代表我承认大汉的一切。大汉的士族豪强难道我也要承认吗?彼辈盘踞庶民之上,吮血食肉,难道为了得到士族的支持,我就要熟视无睹,甚至为称帝与其妥协吗?”


    那她还争什么天下,直接去投靠曹操得了,反正曹丕就是和士族妥协,答应了九品中正制,才顺利称帝又被司马氏篡位,开始四百年乱世。


    这是一条已经验证过错误的路,她不能心存侥幸去走。


    挟天子以令诸侯是捷径,可开了头,难保她不会抵抗不住诱惑再走一次捷径。比如苦一苦百姓加赋税充盈仓库,比如答应与世家共治天下


    路漫漫就路漫漫,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忽明忽暗的烛火中,陈昭的神情刚烈坚毅,像照亮黑夜的熊熊火焰。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我所求不仅是称帝,更是天下太平!我要人人有粮可食,人人能读书,我要太平盛世!”


    陈昭,决不妥协!


    沮授定定看着陈昭,忽然长叹一口气,起身长揖:“沮授不明主公大志,险些酿成大错。”


    陈昭搀扶沮授:“先生何错之有?先生为报知遇之恩舍身许我,我未与先生谈我志向,是我之错。”


    本来沮授也没错,只是二人的出发点不一样,沮授的目的是让她当皇帝,她的目的是天下太平。


    陈昭知道沮授有点“主公脑”在身上,这可是个主公虐我千百遍,我待主公如初见的顶级主公脑。


    到了她这,沮授都恨不得直接把皇位从刘协屁股底下抢过来塞给她了。


    “授明白主公之意了。”沮授被陈昭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感动的斗志越发强盛。


    看起来随时都能抽出刀剑为陈昭冲锋。


    “只是主公不用此计策,却也要防着其他诸侯用此策,天下聪慧之人无数,难保其他谋士不会想到这个计策。”沮授临走之前不忘提醒陈昭。


    洛阳城中。董卓派人搜遍了整个洛阳城,却没见到丝毫刘协的影子,加上那条密道被查明所通向的院子名属张让,实则为陈昭在洛阳期间所住。


    董卓不得不承认一个让他有些绝望的事实刘协估计已经到陈昭手上了。


    没了天子,迁都岂不成了一场笑话?


    董卓当即立断,要封锁消息,派人伪装成刘协,坐在龙车中被董卓送往长安,对外谎称天子已至长安。


    只是宫人知晓董卓残暴,那日若非寻遍了皇宫也没找到陛下,也不会通知董卓。董卓封锁消息已经晚了,大半个皇宫的人都已经知道天子不见的事实。


    董卓见堵不上所有人的嘴,干脆破罐子破摔命令西凉铁骑将洛阳所有士族富户的财产全都强抢运到郿坞。


    依然觉得不够,想到此时人视死如生,会陪葬大批财宝入墓,干脆命手下将领挖了汉朝历代先帝的皇陵把宝物都挖出来带走。


    鬼神之事董卓觉得世上要是真有鬼神,他杀刘辩的时候那历代先帝的鬼魂就该来找他了。


    没找他就是同意他挖坟了。


    至于那些唧唧歪歪的大臣,人家墓主人都很安静没反对,他们反对无用。


    第73章第 73 章:入洛阳


    “主公,虎牢关那边打起来了。”黄盖急匆匆驱马回禀。


    正盘腿坐在巨石边上的孙坚站起,拍拍身上的尘土,不紧不慢套上甲胄。


    “走,咱们驰援去。”孙坚牵起缰绳,眯着眼往虎牢关的方向看去。


    他是故意在外磨蹭。


    那些诸侯忒欺负人了,他出身不好、官职不高,又能打,那些人派他做最危险的前锋他也认了。


    可一边倚仗他的凶猛,一边又断他的粮食,这算个什么事?这些诸侯想要保存实力不出兵,自己带来的江东兵难道就活该送死?


    这些诸侯磨蹭,他就有学有样跟着磨蹭。


    孙坚骑马向虎牢关赶去,他估摸着等自己赶到,仗应该也就快打完了,他再带着士卒杀几个零散的西凉兵,应付一番,旁人问起来他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干。


    血腥味越来越浓,常年在战场上打滚的孙坚早就习惯了这股味道,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还颇有闲心想着自家长子。


    想必策儿已经尝遍了人情冷暖,得到了充足磨砺。虽陈昭对自家儿子态度还挺亲切,可其麾下文武对此借粮之“质子”,必多轻视鄙夷。策儿受制于人,纵有怒意,亦只能隐忍不言。


    “告诉去荆州筹集粮草的押粮官,不必着急赶路。”孙坚吩咐黄盖。


    黄盖手中缰绳微紧,不赞同:“公子年纪尚幼,主公何必让公子受此委屈?”


    孙坚瞪了自家忠心耿耿的属下一眼:“就是你们这些人都宠着他,我才想法子让他去别处受受苦。”


    “想当年咱们年轻的时候吃了多少苦,策儿打出生以来哪吃过一点苦,心性不坚韧日后如何成大事?”


    黄盖无奈道:“分明公子与主公年轻时候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


    孙坚心道,可不就是他知道策儿跟他年轻时候一模一样,才更清楚这个莽撞蛮横性子不趁早磨砺日后会吃大亏。


    见孙坚心意已决,黄盖也不再劝。虎牢关已经到了,城门大开,关内关外厮杀声震天。


    孙坚一马当先冲入敌阵,江东猛虎武艺惊人,在敌军之中横扫,不过片刻就已经杀红了甲胄。


    董卓已经将心腹将领召走,虎牢关中只剩下一些还没来得及撤退的西凉兵,一击即溃。


    “咦,那可是大公子?”韩当声音在孙坚身后响起。


    孙坚一刀将身前敌人斩落马下,扭头去看,却见来将已经窜出数丈远,对他避之不及。


    跑远了他这个亲爹也能认出这是他家的兔崽子!


    “孙策!”孙坚怒吼一声。


    孙策听到自己全名,心里一咯噔,顿觉不妙。又转念一想,是父亲让他跟着陈使君,陈使君又派他带兵的,他怕什么?


    看到气昂昂冲自己打马而来的孙策,孙坚怒不可遏:“你为何不在陈青州营中?”


    孙策理直气壮:“儿奉主公之命参战讨贼。”


    孙坚两眼一黑:“谁是你主公?”


    “自然是青州牧陈使君。”孙策还大大咧咧抬起衣袖,“父亲您看,军中统一发的甲胄,可结实了。”


    锁子甲染血,密密麻麻的铁环反射日光,打眼一看便知是上好的甲胄。


    “你去借粮,如何就认了主公?”孙坚深吸一口气,抑制住自己想要揍儿子的冲动。


    孙策尴尬道:“主公说父亲将我托付给她,我就该唤她主公。”


    “这话你也信?为父平日怎么教你的。”孙坚震怒,他儿子平日也不傻啊,怎么忽然就这么好骗了?


    他眼角余光看到孙策脸上一闪而过的心虚,眯起了眼:“可是陈使君答应让你领兵,你就顺坡而下,顺势认了主公?”


    孙坚早就知道孙策渴望带兵立功,只是他觉得孙策年纪还小,骨头都没长硬,还需再等两年,便一直压着孙策。


    “你给我过来!”孙坚咬牙切齿。


    这是他要留在身边继承家业的长子啊。他只想磨砺儿子,可没打算真把儿子送出去。


    孙策内心权衡三息,断然拒绝:“儿乃青州牧麾下将领,不归长沙太守管辖。”


    他好不容易有能独领一军的机会,才不要现在就跟他爹回去呢。


    话罢便驱马转向,一溜烟就要逃走。不过片刻,初出茅庐的江东小霸王就被小霸王他亲爹揪住了衣领。


    “父亲要顾忌主青州牧颜面啊,不可动用私刑”


    孙策被揍得鬼哭狼嚎。


    “乃公是你亲爹,莫说她陈昭只是青州牧,就是皇帝来了也管不着乃公揍儿子!”


    “黄盖,让押粮官三日内,不,明日就把粮食送来!”


    不远处的黄盖和祖茂对视一眼,双双无奈摇头。


    陈昭顾不上已经攻破的虎牢关和被亲爹制裁的小霸王,她只休息了半日,气都没喘顺就收到了荀爽传来的消息。


    言虎牢关报信的士卒一至,董卓就立刻带着西凉骑兵跑路了,连挖了一半的墓地都没顾上把尸体埋回去。


    “这个董卓,跑得也太快了。”陈昭瘫坐在兽皮毯上抱怨。


    但凡董卓能有袁绍一半的优柔寡断,她也不必如此手忙脚乱。


    奈何丧心病狂和当机立断往往分不开。


    “休息半日,立刻整军前追。”陈昭认命爬起来,吩咐赵云,“行至洛阳,命李楼和太史慈各率一营驻守洛阳,你我带剩余一万五千人,直接穿过洛阳追击董卓!”


    来都来了,不能功亏一篑。


    “让罗市去把荀彧带上。”陈昭吩咐。


    还要靠人家叔父给她开城门呢。


    各家谋士都被珍重放在虎牢关外的营地中,得到陈昭命令,罗市径直带人闯入了袁绍大营。


    荀彧正在帐中焦急等待军报,帐中忽然就闯进来了几个彪形大汉。


    “荀先生,我家主公命某请你随军。”罗市客气拱手。


    实际上已经做好了若这个小白脸不配合就一拳给他抡晕,然后扛走的准备。


    他听得清楚,主公说“带上”,不是“请来”,等于只要能把人带去,可以采取一些武人手段。


    奈何荀彧没给罗市发挥的机会,他立即猜到应当是洛阳那边出了事,陈昭要急行军,才会这么匆忙来请他。


    毕竟要攻破洛阳还要依靠陈使君与自家叔父里应外合。


    荀彧当机立断:“彧这便随将军离开。”


    尽管他跟随陈昭离开可能事后会惹袁绍猜疑,可大事在前,袁绍的猜疑和天子安危比起来一文不值。荀彧分得清孰轻孰重。


    “啊。”罗市有些失望。


    荀彧不禁又看了罗市一眼。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从面前这个相貌凶恶的将军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壮志未酬的失望。


    浩浩荡荡的昭明军扛着旗帜往前行军。


    袁术不明所以盯着那“昭明”大旗,吐槽:“刚打下虎牢关,她不整兵休息,这么着急赶往洛阳干什么?”


    董卓就在洛阳城又不会跑了,董卓麾下数万西凉精锐,就算打下了虎牢关,他们一时半会也打不下洛阳。


    这么着急干什么。


    “咱们也追。”袁绍皱眉望着如潮水般向着洛阳方向涌去的昭明军,敏锐察觉到不对。


    比起纯草包一个的袁术,袁绍还有过带兵打仗的经历,疲兵行军乃是大忌,他觉得陈昭应当不至于连这点都不知道。


    虎牢关距离洛阳只有五十里,士卒却不全是太史慈那等体力惊人能徒步日行数十里的猛将,昭明军于中途安营扎寨休息了一夜。


    次日正午,昭明军率先抵达洛阳。


    洛阳城门紧闭,城墙上旌旗猎猎。忽闻一声巨响,城门从内轰然洞开,铁索绞动之声震耳欲聋。尘土飞扬间,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露出城内宽阔的街道。


    荀爽领着几个身穿官服的官员站在道边。


    陈昭翻身下马,语气迅速:“董卓何时出城?所带兵马几何?”


    “董贼两日前正午出城,带了三千兵断后出城,其余各路西凉军将领则在几日之前就分别带兵先去横扫沿途郡县了。”


    荀爽怒气冲冲:“董贼还刨了历代先帝的皇陵,一把火烧了太庙!”


    一向平和的荀家老者气得脸红脖子粗,可看是气狠了。


    董卓缺德事做了不少,这件事确是一件大好事。


    这些皇帝陪葬一个比一个多,难怪被董卓这个毫无道德的盗墓贼盯上。这些皇帝得陪葬了多少宝物,才会被董卓惦记上。


    陈昭心中觉得丧心病狂如董卓也难得干了件好事。


    面上却同仇敌忾,恨恨咬牙:“荀公莫气,我驻兵一夜休整,明日一早便星夜追击,誓杀董贼!”


    荀爽老泪纵横,握着陈昭的手:“熙宁真忠臣矣!”


    先前都是他看错了人,误将忠臣看作了反贼。穷困之时,方才见忠贞之节啊。


    陈昭命大军驻扎在城外,只带着三千军队入城,一入城便见一地的尸首。


    “董贼捉遍洛阳富户,以谋逆之罪诬陷,杀之夺财。”荀爽沉痛道。


    “亦有庶民。”陈昭轻叹。


    董卓要抢大富户,他麾下的大小将领就会抢小富户,再往下的西凉军就会劫掠普通百姓。


    残阳如血,映照着焦黑的城垣。昔日繁华的东西二市,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纸铺的灰烬随风卷过空荡的街巷,先前客人最多的酒铺空空荡荡,店门大开,铁匠铺内炉火早熄,生锈的铁刀斜插在尸骸堆中。


    行至一处,陈昭忽然抬手指着几根焦黑柱子:“我记得此处原来是太学。”


    紧随在陈昭身后的赵云面色沉重:“确是太学所在。”


    上次他随主公来洛阳的时候,亦经过此处,主公还笑过几个天真过头的学子。赵云记得那些学子一直赞叹太傅袁隗,称其为士人之首。


    那些学子敬仰四世三公的袁家,唾弃为非作歹的宦官。


    如今,宦官没了,袁隗也死了。


    寒风裹着腐臭掠过,几具孩童尸身蜷在瓦砾间,街道上安静的可怕,只有陈昭身后骑兵马蹄践踏地面的声音。


    陈昭望着街道两侧被焚烧的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屋舍。


    “子龙可还记得我的字从何而来?”


    那年初入洛阳,她见洛阳繁华安宁,便觉得宁字好。


    如今洛阳已是人间惨境。


    陈昭低声道:“乱世之中,皇城也难安宁。”


    乱世不结束,谁都无法安宁。


    五更天时,只比陈昭慢一步的各路诸侯才至。


    陈昭没管他们,她要养足精力追击董卓。


    翌日一早,陈昭一早便发兵追击董卓。


    曹操闯入袁绍帐中,大部分诸侯都聚集在此处庆功。


    尽管洛阳不是他们攻打下来的,但是他们起兵就是为了征讨董卓,如今董卓不战而逃,他们对天下人也有了交代。


    “董贼逃跑未及三日,我等立刻发兵,星夜兼程,数日便能追上董贼。如今董贼身边只有数千西凉军,又无城墙可守,正是我等一战定天下的大好时机,诸公为何不发兵讨贼?”


    曹操怒视袁绍,他口中称呼诸公,却知道这各路诸侯大多以袁绍为尊,只要袁绍开口,诸侯就不得不发兵追赶董卓。


    袁绍避开了曹操的视线。


    过了半月,袁绍已经从全家死绝的悲愤中平复过来了。


    尽管不愿意承认,可袁绍知道董卓能顺利入京少不了他叔父袁隗的帮助。


    新天子刘协也清楚这事,对袁家肯定没有好态度。就算能救出来皇帝有什么用,皇帝又不偏向自己。


    不如另立一个与他交好的新帝。


    心中有自己的小算盘,袁绍自然不愿意出力不讨好去讨伐董卓。


    “行军疲惫,不可贸然追击董贼,若董贼半路有埋伏,我等尽灭。”袁绍拿出了一个虚浮的借口。


    曹操大怒:“竖子不足与谋!”


    转身便离开了营帐,带着自己一路军队发兵去救天子。


    路上却已经有三人在此等候。


    正是刘关张三人。


    “曹公,我等兄弟虽无兵丁可驱使,却亦有救汉之心!”刘备拱手。


    “愿与曹公同行。”刘备焦急道。


    曹操颔首:“走!”


    二人打马前行,离身后各路诸侯的营帐越来越远。


    袁绍率领一众诸侯走出帐门眺望曹操与刘备一行人远去的身影。


    “倒显得天下间只他们二人是英雄一般。”袁术道。


    “陈家小儿一大早就走了。”袁绍抿唇。


    众诸侯皆言不可轻动。操大怒曰:“竖子不足与谋!”《三国演义》


    第74章第 74 章:董卓死


    董卓离开洛阳之后,直奔荥阳,荥阳有他麾下将领徐荣镇守,抵达荥阳之后有城关阻拦,就不必如此提心吊胆了。


    董卓肥硕身躯随马匹颠簸,身后跟着吕布、李儒等人。吕布骑乘赤兔马紧随董卓身后护卫。董卓身下的战马虽也是百里挑一的良驹,但与赤兔马相比,终究逊色不少。赤兔马步伐轻盈,游刃有余地跟在后方,仿佛闲庭信步。


    只是吕布心有怨言。


    虎牢关他守了半个月,一只鸟都没能飞进来,他走了才几天就被陈昭和那些草包诸侯攻破了,害的他只能跟着董卓仓皇逃窜,家眷都在洛阳没来得及带走。


    若是让他镇守虎牢关,何至于今日抱头鼠窜,威风尽失?


    还有一事,吕布亦耿耿于怀,董卓麾下那些本事不如他的将领都能独领一军在外,他抵抗各路诸侯大半月,既有功劳又有苦劳,却只能跟在董卓身侧当个护卫董卓与那个拿他当主簿用的丁原一样,大材小用。


    董卓并未察觉吕布的心思,只顾催促战马加快速度。他肥硕的身躯随着马背起伏,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口中不断低语:“快些,再快些!只要到了荥阳,便安全了!”


    官道两旁的田野荒芜一片,偶尔有几只鸟雀从枯树上飞起,发出刺耳的鸣叫,远处的山峦在烈日下显得模糊不清。


    马过之处,惊起一林鸟雀。


    十里外。


    赵溪站在小丘,居高临下眯眼眺望远处成片惊起的鸟雀。


    “终于等到了。”赵溪叹谓一声。


    在她身后,一千身穿锁子甲的将士沉默伫立。面容坚毅,像一条银白的大河。


    主公在酸枣会盟之前,便交给她一副地图并一千精锐士卒,命她埋伏在洛阳至长安的官道之间。


    这么远的路,走不得官道,骑不得马,只能穿山越岭,用最原始的方式赶路,还要身穿铠甲,背足粮草和军械。


    就这么一天七八里路赶路,足足两个月才走到这啊!


    “禀告将军,的确是董卓。”探子飞快跑来,满脸喜色,声音中难掩激动。


    赵溪眼含热泪,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声音低沉而坚定:“随我下山,堵截董贼!”


    董卓终于来了,再等不找董卓,方圆五里内的野菜都要被她们挖干净了!


    随着她一声令下,一千将士扛起绣有“昭明”二字的大旗,迅速而有序地向山丘下奔跑。


    此时,董卓正率领残部仓皇逃窜。他肥硕的身躯在马背上颠簸,额头上渗满了汗珠,神情中满是惊慌与疲惫。忽然,前方山坡上传来一阵低沉的号角声。


    董卓心胆俱裂,抬头一眼,玄底金字的昭明军旗正从道边林中外移动。”不好!有埋伏!”董卓脸色大变,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他猛地勒住马缰,肥硕的身躯险些从马背上摔下。


    “是陈昭的昭明军。”吕布勒紧缰绳,小心防范可能忽然射过来的弩箭。


    此时天色已渐渐灰暗,董卓仰头看去,一女将身穿重甲,居高临下站在山丘上向此处眺望。


    “董贼,我陈昭为大汉铲除奸贼,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赵溪以甲覆面,怒喝。


    董卓大惊失色:“陈昭小儿不是该在洛阳吗?如何跑到咱们前面来了?”


    真是陈昭?吕布愕然,试图用自己神弓手的视力看穿面甲下覆盖的脸。


    身形差不多,也同使长枪,声音在这混乱之中也听不太清楚可陈昭麾下也只有一员女将,还是个中年妇人。


    眼前之人,只能是陈昭本人了。


    “主公,林中还有埋伏,当速退!”李儒指着林中源源不断涌出的士卒和林中若隐若现的众多人影。


    董卓大惊失色,原本想要抵抗的心思也瞬间消失。


    他逃得仓促,身边只有三百骑兵与几千步卒,对手浩浩荡荡不知多少军队,硬抗只能送死。


    又惊又慌,在死亡威胁下,董卓根本没有心思考虑这么多“士卒”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穿过道道防线,还能隐蔽在一林之中。


    “速走!去郿坞!”董卓心中愈发慌乱,他拼命催促战马,二话不说转头就跑。


    同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洛阳没了,长安去不了,皇帝也不在他手中了,大势已去。


    好在他已经提前在建造了坞堡,积谷足够麾下军队吃三十年,逃入郿坞,守堡垒足以终老。


    董卓仓皇逃窜,额头上冷汗直流。他拼命抽打马鞭,身后的喊杀声却越来越近,仿佛催命的丧钟。他回头张望,只见尘土飞扬中,追兵如潮水般涌来。


    董卓脸色煞白,眼中满是恐惧,连声催促:“快撤!快撤!”战马嘶鸣,蹄声急促,带起满地烟尘。


    直至烟尘中望不见一个西凉兵的影子,赵溪才下令停止追击。


    “不用追击。”赵溪抬手扣下面甲,露出汗淋淋的脸。她麾下总共只有一千人,真冲出去不是董卓的对手。


    士卒从林中扯出一个个枯枝败叶扎成的粗糙草人。


    林中哪有什么大军,总共只有一千人,其余都是草人。只是如今天色渐昏,林中又草叶茂盛,才让董卓误以为林中埋伏满了追兵罢了。


    毕竟“陈昭”都有能耐日行千里,从洛阳绕到他们前面埋伏了,再有能耐顺便挪移来几万大军,亦不是没有可能。


    行至天黑,董卓见身后追兵没有追上来,才大松一口气。


    “主公,可要安营扎寨,等候散落兵丁跟上来?”李儒气喘吁吁,脸色苍白。


    他一个文人折腾了一天,命都没了半条。


    “不用休息,连夜前往郿坞。”董卓犹豫片刻,下了决定,他低声道,“那陈昭小儿乃是黄巾神女,说不准真会妖术,咱们还是速速赶路,莫要多生事端。”


    就在此时,董卓身形忽然一踉跄,连人带马重重摔倒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主公!”李儒连忙下马把董卓扶起来。


    董卓恼怒地站起身,肥厚的脸上青筋暴起,正欲发作,却见战马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如筛糠般颤抖,呼吸急促而微弱,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到底曾征战多年,董卓一眼便看出这匹战马因长途奔逃,体力透支,已是油尽灯枯,要死了。


    “主公可骑我这匹马。”李儒见状,连忙低声道。


    董卓却伫立不动。


    李儒顺着董卓的目光看去,看到了正捧着一把豆子的吕布和他身侧咯吱咀嚼黄豆的赤兔马。


    李儒:””


    贪婪到连皇陵都要挖的自家主公现在脑子里会想什么,他真的猜不到呢。


    当初要把赤兔马赠给吕布的时候,主公就万分不舍,还是他劝了三次才劝动主公割爱。


    “吕布乃当世猛将。”李儒猛然压低声音劝道,“赠人之宝,岂有要回来的道理。”


    “老夫只是暂借。”董卓心中有小心思。


    逃命的时候有一匹好马就是多一条命,赤兔日行八百里,若再遇到追兵,也能带他逃命。


    至于义子事关他的老命,半路认来的义子不值一提,大不了到了郿坞之后,他再加赏赐补偿就是。


    吕布被喊过来的时候还一头雾水,这逃命的时候董卓喊他过来干什么。


    “奉先,为父欲借你赤兔一用如何?”董卓摆出了自以为慈祥的笑容。


    吕布瞳孔一张:“啥?”


    他的方天画戟呢。吕布下意识想让高顺把他的方天画戟扔过来。


    可被董卓一番大义压下来,吕布只能不情不愿把赤兔马“暂借”给董卓。


    只是心里嘀咕,那日劝他归顺的时候送了他赤兔马,他才杀了丁原带着并州军归顺董卓,如今又把赤兔要回去这算怎么个事。


    他岂不是白杀了丁原,白背了一身骂名?


    另一条道上,陈昭领兵没有向长安追击,而是按照地图路线星夜兼程直奔郿坞。


    在郿坞外的道路上,陈昭率军埋伏了两日。终于,在第三日清晨,远处尘土飞扬,董卓一行人狼狈而来。


    “董贼,今日便是你的死期!”陈昭一声厉喝,从道旁猛然冲出,长枪直指董卓,身后大军如潮水般转眼间便将董卓一行人包围。


    董卓大惊失色,瞪大了浑浊的双眼,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怎么又是你!”


    不是还跟在他身后追击吗,怎么又绕到他身前埋伏他?


    一股寒气从董卓尾椎冲上,他望着陈昭的眼神满是骇然。


    陈昭冷笑一声,枪尖斜指前方,声音响亮:“董卓,你祸乱朝纲,荼毒百姓,今日便是你伏诛之时!”


    话音刚落,她身后的将士已迅速向董卓残部逼近。董卓的护卫虽奋力抵抗,但在陈昭人多势众的攻势下,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董卓慌乱中挥舞着手中的长刀,试图突围,然而四周已被陈昭的军队围得水泄不通。这时候强行骑赤兔的弊端也显现,赤兔根本不听他使唤,前蹄高高扬起,险些将他掀翻在地。


    陈昭将长枪横在马背上,右手一探,从背后取下长弓,左手握弓,右手搭箭,弓弦在指尖缓缓绷紧,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她的呼吸平稳而深沉,眼神冷冽如刀,死死锁定远处的董卓,整个人仿佛与拉满的弓融为一体,蓄势待发。


    箭尖寒光闪烁,穿过长空直奔董卓头颅。


    陈昭又向身侧赵云比了个手势,示意赵云去牵制吕布。吕布还在董卓身边,她不指望这一箭能杀了董卓。只是有此一箭,董卓必定惊慌失措,赵云再把吕布牵制一段时间,足以让其他将士寻到机会斩杀董卓了。


    跟在董卓身侧护卫他的吕布下意识就要抬长戟拨开箭矢,眼角余光却看到董卓拼命鞭打赤兔,顿时一怒。


    这一刻,拿他当护卫的旧恨在前,夺走赤兔的新仇在后,吕布心中一恨,生生收回了已经伸出去的长戟。


    箭矢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如流星般直直射入董卓眉心。箭尖穿透皮肉,深入颅骨,黄的白的脑浆与鲜红的血液一并往外炸开。


    董卓肥硕的身躯轰然坠马,在地上微微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他的瞳孔渐渐失神,瞳孔中倒映的,还是箭矢尾羽上清晰可见的“昭明”二字。


    都没想到自己真能一箭把董卓射死的陈昭沉默了。


    她缓缓看向若无其事的吕布,十足震惊。


    不是,你演都不演了?


    你但凡抬一下手,董卓也不能就这么死了吧?我看见你刚才方天画戟都抬起来了!


    “义父!”见董卓死透了,吕布才仿佛刚反应过来一样,悲呼一声。


    只是他演技实在太差,脸上悲伤看不见,幸灾乐祸倒是很明显。


    “不可久战,速走。”吕布喊了一声,不远处的张辽高顺十分默契带着几个亲信向吕布聚拢。


    方才还“无力护卫”的吕布又恢复了鸠虎本色,勇猛异常,人人避之不及,一路冲出了战场。


    赵云上去拦他,吕布也没有和赵云打斗的心思,随意一扭就从阵中逃脱,还不忘吹了声口哨唤赤兔一起跑路。


    董卓一死,军心涣散,能跑的将领下意识就跑了,只留下一地尸体。


    陈昭没有招降,这些西凉兵手中不止染了多少洛阳无辜庶民的血,哪一个死的都不冤。


    “让吕布跑了。”赵云随意擦拭脸上血珠,恨恨道。


    他平生从未见过一个天下无敌的猛将这么、这么赵云绞尽脑汁,也揣测不了一点吕布的心思。


    若今日被围攻之人是他家主公,他赵云宁死也要护卫主公突围,纵然突围不成,想杀他主公,也必须先踩过他的尸体。


    吕布勇猛无人可敌,就这么跑了?想着带马都不想着带走董卓尸体?


    先前因为吕布勇猛,赵云对吕布升起的敬佩顿时如泡沫一般破碎。


    “吕奉先总是有让旁人刮目相看的本事。”无论是冠绝天下的勇猛,还是德不配才的人品。


    陈昭命人收拢董卓尸体,过来安慰看起来要碎了的赵云。


    吕布带着亲信冲出了包围,料定追兵不敢追他,只跑了十余里路就气定神闲停住了脚步。


    “某的宝贝赤兔。”吕布揽着失而复得的赤兔马万分珍惜,赤兔打了个响鼻,把脑袋往吕布肩膀拱。


    张辽与高顺走过来。


    “将军,董卓已死,咱们往后该往何处去?”


    “天下之大,某何处去不得。”吕布撇撇嘴,丝毫没对刚死的义父感到伤心。


    吕布五指成梳,梳理赤兔的马鬃:“带着愿意跟随咱们的将士,再回洛阳带上家眷”


    他刚想说回并州老家,转念又想到他杀了丁原,已经和并州将领反目,茫然片刻。


    “尔等认为咱们该往何处去?”吕布询问张高二人。


    张辽道:“各路诸侯驻扎在洛阳,只怕咱们想回去带上家眷,亦是不能。”


    吕布不屑嗤笑:“那些诸侯,皆是土鸡瓦犬,不是我一合之敌。”


    顿了顿,吕布不情愿道:“除了陈昭。”


    那巨弩确实厉害。


    又筑坞于郿,高厚七丈,号曰’万岁坞‘。积谷为三十年储。自云:’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后汉书》


    第75章第 75 章:伤天和不伤文和


    三人绞尽脑汁,奈何三个武将的脑子有正有负的加起来也只能顶一个诸葛亮诸葛亮今年八岁。


    “向陛下效忠,将军以为如何?”智商较高的张辽提议。


    “我等并非俘虏,而是降将。降将投诚,理当以宽厚相待。”


    吕布试图动脑子想一个更好的主意出来,奈何一下战场他的脑子就不够用了。


    “那就如此!顺路还可再杀几个董贼麾下逃将,当作投名状。”吕布实在想不出来更好的主意。


    他家眷可还在洛阳城中,义父死了无所谓,反正不是亲爹,可女儿是他亲生的女儿,万万不能不顾。


    “哼,尤其是那胡轸,那厮早就暗中诋毁我多次,虎牢关时还想激我出关送死。早该杀他!”


    投降一念起,顿觉天地宽。


    吕布心态十分自然跳到了朝廷这边,对董卓麾下将领的态度瞬间从“看不顺眼”转变成了“仇恨”,已经磨刀霍霍想好了该带着哪几颗头颅当投名状,去向朝廷投诚了。


    高顺粗黑的眉毛紧蹙,真心实意劝道:“将军此次投朝廷,还是收敛些性子,咱们能定下来,便当安分守己,忠心效命于天子。”


    短短一年不到,他便跟随吕布从丁原麾下投至董卓麾下,如今又要再换下家。人择主,吕将军勇猛无双,自该往高处走,改换阵营无可厚非。


    就是将军每次换阵营都喜欢给下一位主公带点前阵营的“特产”。


    恐有背信弃义之疑。


    吕布不耐烦挥手:“某知晓了,先前是丁原亏待我在先,董卓身死在后,这次咱们直接投靠朝廷,朝廷稳固,必不会再生事端。”


    不知怎的,听到这话,张辽右眼皮忽然一跳。


    朝廷当真稳固吗?


    命人将董卓尸首收敛,用生石灰腌着免得发臭,陈昭带兵攻打郿坞。


    郿坞城墙高耸入云,墙体以巨石垒砌,厚重坚实,城墙上箭楼林立,守卫森严。城周还挖了一条护城河,仅有一座吊桥横跨其上,易守难攻。


    陈昭远远仰望这座城墙高厚七丈,能让董卓信心言“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的坞堡。


    里面藏了“为三十年储”的粮草,还有无数的钱财。陈昭试图猜测里面到底有多少钱财。


    洛阳这座东汉百年都城里几乎所有能叫上名的富户的所有财富、无数百姓积攒多年的家当、整座皇宫的宝物、东汉历代先帝带入皇陵的陪葬品都藏在这座坞堡之中。


    “把董卓的尸体挂在旗上,让城中守卫看清楚。”陈昭命令。


    “在城外驻营,先把冲车拼装起来。”


    先压一压敌军的士气。


    郿坞之中的数千精兵,在目睹董卓尸体的瞬间便已军心溃散。


    陈昭带来的攻城器械都还没组装好,郿坞内的西凉兵就先发生了内讧。


    一部分西凉兵认为自家主公都死了应该早些开门投降,还能保住性命;另一部分西凉兵则认为郿坞粮食多不怕围攻,应当死守郿坞。


    郿坞乃是董卓的女婿牛辅镇守,焦头烂额想要压制住军内哗变。


    奈何董卓肥硕的尸体被悬挂在郿坞之外,陈昭又名声赫赫,大多数西凉兵都知道董卓派他们加急挖掘皇陵就是因为洛阳守不住了,而各路诸侯之中最凶悍的便是昭明军。


    强敌以数倍兵力囤兵城外,自家主公尸首挂在敌军旗杆之上。主公既已殒命,他们又何须再为守城而死战?


    第三日夜,郿坞之内的西凉兵就发动内乱,一拥而上闯进牛辅卧房,将他乱刀砍死。


    翌日,郿坞内的西凉兵派了几个军中文职官吏来向陈昭投降。


    “敢问使君,我等若降,使君要如何处置我等?”说这话的人相貌平平,身上衣袍普通,既不新也不旧。


    这是一个丢在人堆里就找不到的人。


    陈昭身着长袍端坐在帐内,赵溪与赵云分列左右,二人皆身着甲胄,神情肃穆,令人望而生畏。


    几个来此归降的文职小官则各个面带畏惧,却还要硬着头皮商量。


    陈昭微笑了一下:“尔等诚恳,我便与尔等直说。”


    几个小官提心吊胆,生怕陈昭提出什么全部斩首、诛杀之类的惩罚。


    “将领全部依照汉律处置,该杀的杀,刑的刑。士卒若愿返回凉州,我遣兵护送;若愿归顺我军,经筛查后亦可编入昭明军。”陈昭轻描淡写。


    几个文职小官不敢置信看向陈昭,有一人忍不住问:“当真既往不咎?”


    他们实在不敢相信。


    先前董卓对洛阳官民和抓住的俘虏可都毫不留情,痛快求死都不能,多有折磨而死。


    愿意归乡者还派兵遣送董卓也没干这样的好事啊。


    天大的好事掉到头上,他们反而不敢相信了。


    “是尔等自作主张不远千里从凉州跑到洛阳劫掠百姓?”陈昭问。


    “乃受丞相董贼驱使。”一人回答。


    陈昭摩挲指节,垂目道:“在西凉,汝等抵御羌人,保家卫国;在洛阳,汝等欺压百姓,为非作歹。汝等只是董卓手中之刀,善恶全凭持刀之人。”


    “刀并无善恶之分,我只诛杀恶人。”


    天下死的人够多了。洛阳死人,西凉死人,处处都在死人。离开战场,她不喜欢看到血。


    陈昭闭了闭眼,道:“只是需待董贼麾下尽数平定之后,我才有余力派兵送汝等回凉州。”


    也不能把这些人就地解散,这些西凉兵在中原没有田地,也没有家眷,放出去就是贼匪。只能等腾出空后再将他们送回凉州。


    几个身形也算高大的文官站在一起,畏畏缩缩,只知道如小鸡仔一般点头。


    “汝等回去郿坞,命士卒出城归降吧。”陈昭挥手示意左右将他们带下去。


    片刻后,陈昭又想起来,支着头道:“险些忘了,该让他们派个人过来与咱们沟通。”


    “那几个冻麻雀还没走远,我去追一个回来就是。”赵溪抬脚就往外走。


    几个文官出了昭明军营,正叽叽喳喳畅所欲言。


    “诸位以为陈使君所言可信否?”


    “她骗咱们干什么?郿坞里面总归两千人,强攻也能打下来。”


    “陈使君真贤德也!”


    闻此言,几个人齐刷刷赞同,深以为然。


    一个年老些的文官道:“原本听她威名,老夫还以为她与董将军残暴不相上下呢。”


    “谁知人家对董卓下手无情,对咱们这些小官小卒还不错?”一人活泼接话。


    身后骤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众人回头望去,只见方才在帐内立于陈使君身后的女将策马追来,神色冷峻。众人脸色骤变,心中惊疑不定。


    莫非是陈使君反悔,特遣她来斩草除根?


    “方才忘了留下一人对接事务,汝等当留一人在吾帐中。”赵溪凭借方才的印象看向为首的老头。


    她记得这个人是什么主簿。


    听到赵溪不是来要他们小命,众人送了口气,又听到要有人留下,便齐齐将视线投向了他们公认最有能耐的同僚。


    “文和,你留下如何?”主簿抚须询问。来找陈使君讨价还价这个主意就是贾诩所出,原本他们都想不到投降还能商量呢。


    贾诩无奈拱手:“当从上官之命。”


    二人步入帐内,陈昭目光一扫,见赵溪所领之人正是方才那群“冻麻雀”中率先开口询问自己的男子。此人容貌平平,却目光沉稳,她不由细细打量了两眼。


    还真是相貌平平。


    有些颜控在身上的陈昭移开了视线:“你便负责与城中西凉军交接之事,待送他们回凉州之时,你亦可随军回凉州。”


    “或者留在昭明军亦可。”陈昭随口一问,“汝之名姓?”


    贾诩柔顺作揖:“下官原是牛辅麾下幕僚,出身武威郡贾氏,名诩,字文和。”


    贾氏祖上出过最有名的人还是贾谊,只是已经隔了三百年,往后也再没有出过名士,已与寒门无异。他自觉自己名声不显,陈昭应当没听过。


    贾诩心中叹息,被遣返回乡,又要从头再来。他年少时不得志,仕途几次波折,好不容易才在牛辅麾下谋了个工作,又要没了。


    比起容貌更注重才德的陈昭迅速礼貌道:“先生必须安心留在昭明军中,文和可有家眷,可一并接到青州安置。”


    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来董卓虽坏,却很旺她,又送粮草又送人才的。


    真是好董贼。


    许是听到了陈昭的夸赞,挂在旗杆上的董卓发力保佑。


    晌午刚过,郿坞城门缓缓开启,乌泱泱的西凉兵鱼贯而出。他们身着素白中衣,未携片甲寸铁,神情万分顺从,手足无措站在空地上等候陈昭发落。


    还顺手把几个往日做事最无所顾忌的将领人头砍下来,当做礼物扔在了陈昭面前。


    投降迅速,杀上司毫不手软。


    陈昭在他们身上,隐隐看出了一群武力值低配版吕布的影子。


    可这些人大多连字都不识,不该要求一群拿俸禄卖命的普通士卒忠诚。


    陈昭眼神古怪,这么反过来推,吕布也没文化啊?他不是还当过主簿吗虽然吕布也的确不像是有学问的样子。


    进入郿坞之后,陈昭派人清点郿坞内的粮草和钱财,得出了一个远超她预料的数目。


    “子龙,把簿册拿走。”陈昭咬着牙扭头,强迫不让自己去看簿册上的一行行数字。


    赵云神色平静把簿册往怀里一塞,而后就注意到主公的眼神跟着簿册移动到了他胸口。


    赵云沉默把簿册又掏了出来。


    “不不不,别让我看到!”陈昭惊呼一声,乌黑的瞳孔中满是痛苦。


    “这些都已是主公之物。”赵云劝着,手上动作迅速又把簿册塞回自己中衣与甲胄的胸口缝隙中。


    陈昭呼了口气,依依不舍:“得发给洛阳百姓,剩下的粮草才是咱们的。”


    “你要保护好簿册,不能让我抢走。”陈昭唉声叹气。再多看几眼,她就不一定舍得把兜里的粮食再掏出去了。


    这事她都不敢交给赵溪,赵溪肯定会和她一拍即合,狼狈为奸,连夜把粮食运回青州。唯有赵云,正直的在昭明军中别树一帜。


    赵云低低笑了两声,应了下来。


    清点过后,陈昭留下一半士卒守护郿坞,她则带着董卓的尸体和一部分粮食慢悠悠往洛阳赶。


    “陈使君!”


    行至半路,姗姗来迟的曹操刘备等人终于赶上。


    曹操喘息道:“我等以为董贼往荥阳去,追至荥阳,攻城不得,又抓住几个溃逃的西凉兵,才探听到董贼被青州牧吓得往郿坞逃窜。这才匆匆折返。”


    曹操望着被挑在旗杆上还没放下来的董卓尸身,万分敬佩:“世间人杰,唯青州牧一人!”


    语气钦佩,又带着一丝自己不曾察觉的羡慕。


    若他能有袁绍之底蕴,未尝不能曹操万分不甘心。


    第76章第 76 章:玉玺在哪?


    曹操片刻就反应了过来如今不是想袁绍的时候,他收敛心绪,焦急看向陈昭。


    “青州牧可救出天子否?”


    陈昭眼底闪烁着怜悯:“昭早已将天子救出,送与卢公护卫了。”


    救驾之功和诛董之功,自然全都是她的。


    曹操骤然一惊,半响又了然。


    陈昭处处都比他们快一步。他们还在虎牢关时,陈昭就已经进了洛阳;他们在洛阳争吵时,陈昭已经发兵追击董卓;他们姗姗来迟时,董卓的尸首已然挂在了昭明军旗顶。


    曹操感慨万千。他只想着借助袁绍之力,盼望各路诸侯能够齐心协力共讨董卓,调节诸侯之间矛盾已经让他焦头烂额。


    如今尘埃落定,回头再看,他所做却都是无用功。原来不用聚天下之力,亦不用借助士族门阀名望,只用一军,便可救主诛董。


    思及此,曹操顿觉七窍具通,恍然大悟。


    跟在曹操身后的刘备也若有所思。


    追击时星夜赶路,回程便不必着急了,若非觉得董卓尸体快臭了,陈昭还能在路上磨蹭几日,最好把其他诸侯都熬走。


    返回洛阳时,陈昭早早就派人给卢植送了战报,得知陈昭已经诛杀董卓,洛阳城内上至刘协这个天子,下至普通百姓,各个喜不自胜。


    城门大开,卢植身着三公服饰,带着数十高官亲自来等陈昭,众人浩浩荡荡入城。无数洛阳百姓拥挤在道路两侧,看到悬挂在旗杆上的董卓尸首,喜笑颜开。


    笑声中又夹着几道低低的啜泣声。


    这些曾被董卓祸害的百姓大喜大悲,心中既有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意,又想起亲人死在董卓手中的悲痛。


    董卓死了,可他们的亲人也回不来了。


    无数石头、烧焦的烂木头从路边人群中扔出,砸在董卓尸身上。


    吓得推旗车的昭明士卒连忙把兜鍪和面甲带上。可怜的甲胄,在战场上没受多少伤,却在庆功之时被砸的叮当响。


    昭明军带着董卓的尸体离开后,街上依然站着三三两两的人。


    一个脸上带着新鲜疤痕的妇人站在原地,枯瘦的指缝中仍紧紧攥着石头,神情却是一片茫然。


    董卓死了,她的大仇已报,可然后呢?妇人缓缓转头,望向街边那片被火焰烧得只剩乌黑残垣的废墟。那里曾是她的酒铺,是她多年辛苦经营的心血,如今却化为灰烬。


    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干瘪的小腹,喉咙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食物从哪里来?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她茫然四顾,心中一片空荡。


    仇报了,可日子却依旧无望。她站在原地,手中的石头悄然滑落,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北宫被董卓临走之前一把火烧了,刘协只能住进原先祭祀用的南宫,好在南宫虽比北宫简陋些,该有的殿宇也都有。


    陈昭踏入大殿,朝臣早已分列两侧,肃然静立。年幼的天子刘协端坐在龙椅之上,虽面容稚嫩,却竭力维持着天子的威仪。


    见到卢植领着陈昭进殿,刘协眼中闪过一丝欣喜,身体微微前倾,似要起身相迎,却又迅速坐正,双手紧握扶手,努力摆出一副庄重之态。


    他不敢相信百官,刘协年纪虽小,却有刘家人祖传的记仇。刘协记得自己在董卓手下受辱的时候,这些朝臣没有一个站出来保护他。


    殿内群臣神色各异,有的面带欣喜,有的低眉垂目,有的则暗中打量陈昭。整个朝堂虽寂静无声,却暗流涌动,陈昭稳步前行,目光扫过众人,丝毫不在意他们。


    这群人但凡有点能耐,也不至于被董卓摧残成这样。


    “董贼已诛。”陈昭示意麾下将士把董卓的尸体抬上来。


    董卓的尸首已经被摧残的变形了,朝堂猛然炸开,百官都抻长脖子争先恐后往这看,刘协也再也压住不住心中的恨意,从高台上走下,恨恨踢了董卓一脚。


    “幸有陈爱卿救朕!”刘协脸皱巴巴的,又想哭。


    卢植清咳一声,刘协才瞬间把已经到睫毛的眼泪又憋了回去。


    “董贼已死,洛阳太平。当下之急,一为清剿董贼余孽,二为安抚百姓,三为论功行赏。”卢植徐徐道。


    无人出言反对,现在百官刚被董卓收拾完没多久,正是老实的时候。小天子又肉眼可见地倚重卢植,卢植还是讨董联盟的盟主,名声鼎沸,谁也不敢出言反驳他。


    朝会散后,卢植随陈昭一起离开大殿,低声絮絮叨叨:“老夫给你挤出了几个列侯之位”


    陈昭却盯着殿外那个熟悉的高大守门将领,嘴角一抽,扭头询问卢植:“吕布为何会在此处?”


    “吕奉先三日前带着几个董卓麾下爪牙的首级来归顺,自言先前被董贼所骗,如今已经迷途知返,要弃暗投明。”


    “朝廷缺兵少将,吕布勇猛无比,西凉军和先前丁原带来的并州军又有一批愿意跟随他,老夫便将他留下了。”


    卢植迅速看了吕布一眼,被吕布花花绿绿的甲胄照的老眼昏花,干脆撇眼不看,语气无奈。


    陈昭永远被吕布跳槽的速度震惊。


    她还没回洛阳,吕布就叒跳槽了啊?


    董卓头七还没过呢。


    说起来吕布第一次跳槽的时候,好像是前脚刚杀了丁原,后脚就认了董卓为义父


    陈昭凝重拉住卢植:“卢公没当吕布的义父吧?”


    虽说卢植这家伙背地里一直骂她“小反贼”,可好歹有这几个月的交情,陈昭对卢植人品也颇为敬佩。


    实在不忍心看卢植惨死。


    卢植莫名其妙:“熙宁安有此言?”


    “吕布第一个义父丁原,第二个义父董卓。丁原坟头草已至脚腕,董卓尸首方才弃市”陈昭只一味列举例子。


    卢植立刻道:“老夫和吕奉先不熟。”


    二人齐齐看向吕布,吕布察觉到有人看他,骄傲挺着胸膛瞪了二人一眼。


    看什么看,我吕奉先现在也是大汉忠臣!


    离开皇宫后,卢植低声喃喃:“傻是傻了些,好歹没有谋逆的心思”


    也不知是说给陈昭听,还是安慰自己。


    陈昭心想,难怪人家卢植桃李满天下呢,短短几天就挖掘出了吕布品德上唯一的闪光点。


    她自愧不如。


    二人并肩行在街上,街道两侧,残破的房屋摇摇欲坠,焦黑的梁木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偶尔能看到神情麻木的妇孺老弱,正佝偻着身子,在灰烬与瓦砾中翻找,试图寻得一丝可用的物什。她们眼中早已没了光彩,仿佛行尸走肉般在这片废墟中徘徊。


    街边的水井早已干涸,井口被碎石堵住,几具无人掩埋的尸体横陈在路边,腐烂的气息与焦糊味混杂,令人作呕。


    “老夫离开洛阳之时,洛阳还是天下间最繁荣的巨城。”卢植声音满是沉痛。


    但凡见过洛阳昔日繁荣的人,又有谁能对今日凄惨不觉触目惊心。


    陈昭数日前刚入洛阳时候已经哀恸过了,她没有卢植那么长久的哀伤,陈昭盯着随处可见的尸首:“该先派人将这些尸首焚烧掩埋,尤其是井边、河边等地方。若处理不好,许有瘟疫。”


    “那些诸侯呢,打仗是怂蛋,收尸总该能做吧。”陈昭漫不经心讥讽。


    “早走了。”卢植望着路边尸首,苦涩,“见利忘义,无利可图,自然就走了。”


    陈昭离开的第二日,袁绍袁术就收拢了袁家人尸骨,一个回冀州,一个回寿春了。


    其他诸侯试图从天子口中讨要赏赐,可天子年幼,卢植却不是好惹的人,只肯给些虚名。见讨不到好处,也陆陆续续离开了。


    “若非长沙太守孙坚与颍川太守李旻还在,只怕老夫连洛阳城内秩序都维持不住。”


    卢植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也教了一辈子的圣贤书,此时却只能叹息:“世无汉臣,尽是私心。”


    “孙坚麾下应当有不少士卒啊。”陈昭道,她没问李旻,颍川那地方文风盛行,名士多,武力却实在不怎么样。李旻手里没几个兵。


    卢植白了陈昭一眼:“孙坚留在洛阳,并非忠心,乃是为了等他儿子。”


    “既然洛阳没人管,我就先管几日。”陈昭迅速转移话题,还不忘叮嘱卢植,“我的封号就叫昭侯啊,其他人卢公看着拟定。”


    “还有我要的徐州牧位置,也别忘了。”


    真是小反贼。索要官职的嘴脸都伸到他面前了。


    卢植老脸一抖,左右看看无人,压低声音:“小声些,莫让旁人知道老夫与汝同流合污,坏了老夫清名。”


    “我有兵,你有名望,天子还听咱们话,咱们怕什么?”陈昭不以为意道。


    卢植老脸涨红,伸手颤抖指着陈昭:“汝与董卓何异?”


    陈昭竖中指回应:“呸,我安抚完百姓就回徐州,谁愿意搭理这个破朝廷。”


    留下不知该怒还是该笑的卢植,陈昭转头进了府邸。


    卢植憋了半天,哑然失笑摇头,也转身走了。


    这小反贼,年轻气盛,还是带着一股少年匪气啊。


    入府不多时,就有恶客上门拜访。


    孙坚揪着孙策的耳朵,一脸凶神恶煞地闯进门来,见到陈昭后毫不绕弯,直截了当道:“坚今日来,便是归还青州牧的粮草,顺便将这不成器的犬子带走。”


    “这段时日,劳烦青州牧照顾犬子了。”孙坚客气疏离拱手。


    再待下去,他继承家业的长子就要被陈昭哄去当陈氏忠臣了。


    站在孙坚身后的孙策原本老老实实,忽然抬头冲陈昭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故作乖巧地拱手作揖,眼神却拼命往孙坚那边瞟,示意陈昭赶紧救他。


    那模样,活像一只被主人制裁、急得直摇尾巴的大狗子。


    陈昭眼中略过笑意,替孙策求情:“伯符青出于蓝胜于蓝,有幼虎之勇。公台何不放伯符出门闯荡几年,再命他回家继承家业呢?”


    听到陈昭夸自己儿子,孙坚上扬的嘴角有些压不住。


    心思却异常坚定,孙坚推辞:“家中还有夫人和几个幼年弟妹等候伯符,我在外征战,家中之事离不开伯符。”


    那就把你夫人和你儿女都送过来,汝妻儿,吾养之。


    陈昭压抑住夺人妻儿的心思,遗憾放走了孙策。


    左右孙策日后还有机会回到她麾下,下次说不准还能带点江东特产。


    仿佛生怕陈昭在用什么手段骗走自己傻儿子一样,孙坚回去之后立刻派人送回了粮草,连夜都没过就带着军队跑了。


    孙策骑在马上,双手紧握缰绳,身子微微前倾,眉宇间满是委屈:“父亲,为何不让儿在主公麾下历练几年呢?”


    “什么主公!老子才是你主公!”孙坚没好气道,又细细给长子掰扯。


    “为父依附袁术,袁术和陈昭有仇,你若跟随陈昭,袁术就要为难咱家。”


    孙策不甘心道:“我观那袁术小肚鸡肠,无甚本事。父亲为何不转投陈使君?”


    “陈昭在青州,咱们老家在江东,一北一南,如何投她?”孙坚抚须。


    孙策便不再多言,只是垂头丧气。


    马蹄嘀嗒声清脆,孙坚不动声色瞥了长子一眼。


    他心中另有盘算。袁术虽有袁家名望,却无真才实学,自己虽暂时称臣,但若能徐徐图之,日后未必不能自成一方势力。


    可陈昭却绝非袁术那般易于糊弄之人。


    陈昭府中。


    “那孙坚走得倒是仓促,仿佛生怕主公吃了他儿子一样。”郭嘉懒散躺在竹椅上,抱着一罐蜜水。


    他左右两侧各自坐着正襟危坐的沮授和坐姿端正的贾诩,郭嘉目光在贾诩身上轻轻一扫,戏谑道:


    “也说不准,若多待几日,只怕主公又要用手段把孙伯符留下了。”


    旁人家主公找谋士将领都是下令征辟,只有自家主公喜欢自己到处溜达往帐中捡人,捡不到还要强抢,可怕的很。


    就是这次带回来的贾文和竟然相貌平平,怪哉。


    “孙坚手握重宝,自然不敢久留。”陈昭轻笑。


    郭嘉思忖片刻,缓缓皱眉:“主公所言重宝,可是指人?”


    “非也,这次乃是一物。”陈昭回答。


    “没有。”郭嘉笃定道,“嘉早已派人日夜盯着这些诸侯,若有人得到重宝,瞒不过嘉。”


    陈昭缓缓坐直身体,眉心蹙起。她没怀疑郭嘉的本事,郭嘉心思细腻,而且最喜欢出奇计,他敢断定,那就是有十足自信。


    玉玺没在孙坚手中,那能在哪?


    第77章第 77 章:昭侯


    陈昭可以肯定玉玺不在刘协手上。


    不在刘协手上,又不在诸侯手上,莫非现在还待在哪口井中?


    “主公要寻何重宝?如今洛阳城在我们掌中,大可吩咐昭明将士清理尸首时候顺便找一找。”沮授正色询问。


    陈昭摇头:“不好,人多口杂。”


    “或许是重宝有灵,韬光养晦,不愿现于天下。左右我用不着,就不比特意找了。”


    陈昭对玉玺没什么占有欲,先前她以为玉玺在孙坚手中,孙坚要走的时候她也没有阻拦。


    汉灵帝倒是曾持有玉玺,玉玺也没见跳出来救他一命。


    私底下派人找一找便罢了,若是大肆派兵搜寻,找不到丢颜面,找到了引得天下瞩目,有害无利。


    翌日,卢植通知陈昭去商量军功封赏。


    “侯爵之位,分列侯与关内侯,列侯分县、乡、亭三等,有封地,关内侯没有封地。”卢植招呼陈昭坐下,细细与陈昭解释。


    他轻咳:“按照惯例,列侯该有食邑,只是如今形势不同,只能为个虚名。”


    国库空空如也,诸侯割据一方,朝廷自己都吃不饱饭,也没钱发放俸禄。


    “无碍,昭体谅朝廷。”陈昭也知道朝廷如今现状,董卓连皇陵都不放过,国库更不可能给洛阳留下了。


    一部分藏在郿坞,一部分运到了长安,她自取就是。


    钱的问题解决了,其他事情就好说了。


    陈昭救驾有功,封为昭侯,位属县侯,封徐州牧,青州牧由陈昭举荐的沮授担任。先前的徐州刺史陶谦讨伐董卓出工不出力,被调至京中做尚书,明升暗降。


    陈昭暗戳戳表示也可以封她一个“昭公”的虚名,她也不用朝廷发俸禄和封地,被卢植冷漠无情打了回来。


    “董卓谋逆,才自封郿侯。”卢植对此格外坚定,“天下无人可封公。”


    陈昭轻哼一声。


    谁说没有,魏公和汉中王都在城内呢。


    “还有这人数是否太多了?”卢植握着满满一张写满名字的帛书,试图讨价还价。


    他警惕左右张望,确定没有什么下人能听到他说话,随即低声道:“你我勾结的未免太明显了。”


    陈昭振振有词:“昭公正无比,卢公如何能污蔑昭?昭乃是按照军功论功行赏。”


    “太史慈将陛下从董贼魔爪中背出,有救驾之功;赵溪领兵跋山涉水伏击董贼,有奇袭之功;赵云统率大军破虎牢关,有破城之功;李楼射杀华雄,罗市辅助、沮授智定计策”


    陈昭理直气壮:“还有蔡琰,陛下和卢公前些时日吃的粮草,都是蔡琰从青州不远千里调来的!”


    乍一听,的确每个人功劳都很大。


    卢植太阳穴突突跳,抚额道:“官升三阶足矣。你如今便给他们各个封侯,日后他们再立下功劳,你岂不是封无可封?”


    这其实属于驭人之术,本不该教给陈昭,但卢植还是说了。


    世事无常,可卢植亦想过倘若陈昭是他的弟子,而非师从张角,今日是否会境遇不同。他一定会将毕生所学都传授给陈昭,或许大汉会多一个忠臣能将,少一个谋逆反贼


    陈昭眼中略过笑意:”高祖皇帝之卢绾、夏侯婴与周緤如何?”


    卢绾、夏侯婴是刘邦的发小,并未立下多么显赫的军功,却一个被封为异姓王,一个被封为汝阴侯。周緤是刘邦的舍人,坚定追随刘邦,军功几乎未立,也被赐封为信武侯。


    “高祖皇帝在沛县之时,与人斗殴,是卢绾持棍跟随,是夏侯婴面对苛律为其作伪证。”陈昭好整以暇。


    “卢公只知诛董之功,不知昭为反贼之时,她们便跟随昭了。”


    卢植:“”


    他有几句脏话要骂。


    大汉还要为反贼的功劳买单吗?


    奈何形势不由他,卢植叹了口气。董卓连他襁褓里的幼子都封了侯,陈昭如今亦有挟天子的能力,陛下不封侯,陈昭也能自己动手。


    经由朝廷封赏,总归还能保留一丝颜面。


    “不过昭也并非不识好意,从郿坞带回的粮草钱财,昭只留一部分。”陈昭又开始扔甜枣。


    卢植怔了一怔,下一瞬便意识到了陈昭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不由神情一松。


    陈昭要是真打算把董卓抢走的那些东西都带回青州,朝廷也拿陈昭没办法。


    “只是要经由我分发给诸人。”陈昭冷笑,“我信不过尔等。”


    “老夫无”卢植皱眉,面带怒色。名士皆重脸面,可以质疑他的能力,但绝不能质疑他的品德!


    陈昭无情打断了卢植:“你一人有何用?我今日将粮草钱财送进国库,明日这些东西便能自己长腿跑到各位公卿府上。”


    董卓连皇陵都敢挖,士人他也没少抢。这些士人借口拿回自家的东西,转眼国库就能再一干二净。


    第二日封赏的圣旨就下来了。


    人人皆喜笑颜开,陈昭干脆设宴,让麾下文武欢乐一阵。连带着她也喝了不少酒。


    “主公能饮酒了吗?”李楼这个有孩子的老母亲最细心,在陈昭喝第二杯酒之前问了一句。


    陈昭嘟囔着:“已满十六,可以饮酒了。”


    “去岁主公也说自己已满十六。”李楼无情揭穿了陈昭。


    平日李楼对陈昭很恭敬,可一旦涉及私事,李楼在陈昭面前就会威严无比。


    陈昭咳嗽两声,求助看向唯一清楚她底细的赵溪。


    赵溪一摊手,为陈昭作证:“主公今岁真满十六了。”


    宴会再起,烛火摇曳,厅堂内觥筹交错,笑语喧哗。陈昭双颊微红,已然有些醉了,她醉眼朦胧地趴在赵溪肩头,声音带着几分慵懒:“怎么没有丝竹之声?这般热闹的宴会,少了乐声,总觉得少了些味道。”


    “主公先前说只是暂住,不便安置太多,所以未曾准备乐师。”


    一旁的赵云依旧端坐,神色沉稳,手中只握着一杯酒,浅酌慢饮,依然十分清醒。


    他闻言起身,“杨司空府上应当有乐师,我这就去隔壁借几位来,为宴会添些雅兴。”


    陈昭忽然一拍桌案:“何必叨扰杨司空,本使君亲自来为尔等吹笛助兴!”


    “咦,嘉竟不知主公还擅音律。”不仅是郭嘉,抱着酒盏微微抿酒的贾诩也难得好奇往这边看。


    赵溪亦有些醉,听到陈昭要吹笛就开始鼓掌:“阿昭什么都擅长,她吹笛可好听了!”


    没听过陈昭吹笛的众人更加翘首以待,赵云和沮授则默默捂住了耳朵。


    一炷香后,众人酒都醒了。


    隔壁府邸的司空杨彪站在自家墙角下犹豫踟蹰,忽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样面色大变,匆匆赶走了下人,命令他们不可往外传今日之事。


    定是陈昭在严刑拷打西凉兵,真是残暴!也不知用的是什么刑具,声音竟如此嘈杂!


    翌日清晨,天边泛起鱼肚白,几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卧房内。


    陈昭揉揉眼皮,心道果然酒色误人,她只多喝了两杯酒,就做出了不少放荡之事。


    旁的倒也罢了,就是昨天她拉着麾下文武的手热情称赞他们的时候,没有漏了贾诩吧?万一贾诩觉得自己偏心就不好了,不能因为贾诩存在感不高就漏了他啊。


    陈昭唉声叹气,推开院门,走向校场。


    昨日庆祝过头,今早都还熟睡,只有赵云一日不歇早早来了校场练习武艺。


    “子龙,我有事问你。”陈昭招招手示意赵云过来,面带忧愁。


    赵云放下手中银枪,枪尖轻触地面,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他抬手擦拭面上汗珠,神色紧绷,仿佛要面对强敌,走到陈昭身前。赵云脸上慌张太明显,陈昭心里跟着一咯噔,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她喝酒不忘事啊,要不是贾诩太擅长降低存在感,她都不会多心。莫非她真忘了什么要紧事?


    “我昨日可曾做了出格之事?”陈昭神情沉重。


    “主公音律玄妙,诸位同僚都赞不绝口。”赵云立刻道。


    陈昭:“”


    她当然知道她音律玄妙,这可是蔡文姬都夸过的乐技。她不相信自己,也得相信蔡文姬的音律水平。蔡文姬写的《胡茄十八拍》可是流芳百世。


    “我曾与贾文和说过什么?”陈昭直截了当。


    赵云松了口气,思忖片刻肯定道:“主公拉着贾文和的手,夸他‘如范蠡再世,谋深虑远,进退有度’。”


    很好,没漏人。陈昭心满意足,吩咐下仆喊醒各个谋士武将,给他们安排了一串工作。


    郿坞中的粮草陆续到了,城中的尸首需要焚烧,还要预防瘟疫,维持秩序谁也不准闲着。


    陈昭则亲自前往宫中寻找卢植分配事务。刘协被董卓吓怕了,一刻也不愿离开卢植。卢植被迫既当爹又当妈,不仅要履行太傅的职责,还得兼顾“太后”的事务,治理天子后宫。


    刘协这个年纪,又没爹娘又没皇后,只能他这个太傅顶上。好歹还有师生名头。


    “卢公真贤惠也。”陈昭幸灾乐祸翻看洛阳户籍簿册,看卢植给刘协挑小黄门。


    卢植无奈苦笑。


    他试图从先帝嫔妃里挑一个太妃管理后宫,奈何先帝只看脸不重才德,太妃没一个能担当重任之人,小皇帝这个年纪又正是容易被带坏的时候。


    只能自己撸起袖子上。


    又批了一阵奏疏,卢植眉毛紧蹙,长叹一声。见陈昭无动于衷,又长叹一声。


    “历代先帝皇陵被董贼挖掘,陪葬之物皆被董贼盗取,国库空虚,亦不知该如何处置此事。”卢植“顺嘴”一提。


    陈昭偷偷藏起她借查看洛阳税赋时候“顺手”拿出来的其他各地税赋簿册,若无其事:“董卓又没挖到主墓室,挖出来的地方埋起来呗。”


    “陪葬之物。”卢植暗示。


    “世上没有死后之界,死了直接埋就行,用不着陪葬之物。”陈昭道。


    卢植深以为然,只是还要顾及世人心意:“世人皆重死轻生”


    “我才是黄巾神女,他们能有我这个真神女知道的清楚吗?我说不用陪葬就不用陪葬。”陈昭不耐烦道。


    “谁敢反对,就把他家中财物捐出来给先帝陪葬。”


    卢植会心一笑,赞赏:“正该如此。”


    殿内又陷入了安静。


    陈昭忽然问:“何太后和少帝埋在何处?”


    “少帝被董卓埋在十常侍赵忠墓中,何太后连墓也没有。”卢植面露不忍和唏嘘。


    如今的朝廷要做事情太多,修不起帝陵。


    “我派人为太后和少帝修墓。”陈昭想起故人,轻轻叹息一声。


    《后汉书卢植传》:“初平三年卒,临困,敕其子敛葬于土穴,不用棺椁,附体单帛而已”


    第78章第 78 章:受命于天


    如今洛阳城中最不值钱的便是人力。陈昭拿出粮食招募劳工,原本只打算招一百人修一座小墓,谁知告示刚贴出去,乌泱泱一群青壮便涌来报名。负责此事的官吏见状不妙,急匆匆揭下告示,一数,竟已有五百多人。


    望着这些饥肠辘辘的百姓那渴望的眼神,官吏长叹一声,向陈昭禀报了此事。


    “人多了也能建的快,咱们不缺粮食,干脆多招工,凑足一千人,三日就把墓修好。”陈昭一挥手,豪横道。


    主墓室修好后,陈昭亲自前去了一趟。墓室依山而建,青石砌成的墙壁厚重而肃穆,墓顶雕刻着祥云纹饰,虽空空荡荡没什么财物陪葬,不算富丽堂皇,却也显得庄重大气。


    何太后死的激烈,董卓和袁隗遮遮掩掩,没过多久,董卓便废黜了汉少帝,并将其毒杀。朝野上下人人自危,风声鹤唳,更无人过问何太后的身后事。她的尸骨草草收敛,连一个像样的棺材都没有。


    陈昭望着这一口刚迁过来的薄棺,抬手抚去棺头碎土。


    “可真不气派。”陈昭低声。


    何太后的寝宫摆设华丽,衣裙张扬,还有一颗未往上爬不择手段的野心。她无疑是个爱美、爱气派的美人。


    命人将主墓室封死,陈昭去宫中找卢植,想着何太后曾在南宫住过,北宫已经化为一片废墟,南宫或许还留有几件何太后和刘辩的衣裳,一同陪葬入墓。


    何红得知陈昭要找何太后旧衣时愣了愣。


    “阿姊原先在太后身边伺候,手中若有太后的旧衣,便送去昭侯府,说不准还能讨些赏赐。”


    鼻尖长着两颗痘痘的年轻宫女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捶打着木盆中的脏衣。她的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纤细的手臂,手腕上还沾着些许皂角的泡沫。


    周围几个宫女围坐在井边,有的搓洗,有的拧干,忙得不亦乐乎。井水冰凉,她们的手指被冻得通红,却仍不忘凑在一起说些闲话。


    何红从甘泉宫逃出之后,就一直藏在南宫,直到听到董卓被诛杀,才不再躲躲藏藏。


    “我回去找找,说不准还真能找到两件太后旧衣。”何红说着,将手中的衣物用力拧干,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木盆里,溅起一片细小的水花。


    抱着木盆离开后,何红没有回自己住处,而是走入了清冷的道观。


    宫人不够,更无人来打扫这破旧道观。冰冷的老子道像上,落了一层肉眼可见的尘埃。


    何红在蒲团上跪下,凝望着神像。


    “殿下,您说让我等陈昭来可这么多人,只有陈使君给您和大皇子修了坟墓。”何红喃喃道。


    殿下曾说,陈昭若能找到此处,便是玉玺与她有缘;若找不着,则说明陈昭亦非玉玺之主。她在宫中翘首以待,听到了陈使君许多消息,诛杀了董卓,封了县侯就是没等到陈使君故地重游。


    或许天意觉得陈使君和玉玺无缘。


    “奴婢觉得,昭侯给殿下处理后事,殿下留下的宝物便和她有缘。”何红一咬牙,对老子神像砰砰磕了两个头,从神像后面掏出一个锦囊,藏入怀中。


    老子神像端坐在神台上,依然慈眉善目,目送何红离开。


    穿堂风吹过,扬起一室尘埃。


    陈昭听闻何太后的婢女求见,搁下毛笔,以为是来送何太后旧衣,传何红进来。


    “奴婢何红,拜见昭侯。”何红恭恭敬敬地行礼,手中捧着几件何太后的旧衣。她低声道:“殿下平生最爱俏,到地下也不能少了衣裳穿。”


    陈昭目光落在何红脸上:“你是那日观中去接雪的宫人。”


    她记得,自己装神弄鬼糊弄何太后时,曾“测算”过雪落。那日,这婢女在观中叽叽喳喳,言语间充斥着看到神迹的激动。


    陈昭命人接过旧衣,“太后陵墓已经修好,你可要去看看?”


    何红听到陈昭提起那年观中旧事,眼角一酸。


    道观还在,人却已不在了。


    “使君为何不再回观中看看呢?”何红抽泣询问。


    陈昭笑道:“事务繁忙,无空重游故地。”


    董卓留下的烂摊子够她收拾好一阵了,青州和徐州也还等着她治理,她打算让沮授先回青州,替换蔡琰去徐州,自己还不知道多久能收拾完洛阳去徐州呢。


    何红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递给陈昭:“使君无暇重游故地,奴婢便将此物带来了。”


    望着这个大小有点熟悉的锦囊,陈昭眉心一跳。


    她打开袋口瞥了一眼,又迅速合上。


    传国玉玺。


    陈昭深吸一口气:“为何不交还陛下?”


    何红轻蔑道:“殿下没让奴婢交给皇子协。殿下生前最恨董太皇太后,皇位落入皇子协之手,已是让他捡了天大的便宜,殿下用命保住的神物,又岂是他配享有。”


    尽管董太皇太后、何太后和刘辩都已经不在了,但是作为何太后的亲信,何红依然延续了对董太皇太后和刘协一党的敌视。


    “你送我重宝,可有所求?”陈昭对刘协没有同情,单纯只是问一声,没打算把到手的玉玺交出去。


    “随我离开洛阳如何,洛阳此地并非安稳之地。”


    何红怔愣一下,低头轻声道:“奴婢一辈子没离开过洛阳,不想离开。只愿在太后陵墓边结个草庐为太后守孝。”


    “大皇子也死了,没人给殿下守孝,奴婢来守。”何红声音打着颤,“奴婢该能给殿下守孝吧?”


    她没读过书,是何太后还未入宫前从牙人手里买的贫女,入了宫之后也只囫囵学了几个字,书是没读过的。


    也不知道按照礼法,她能不能给殿下守孝。


    陈昭温和的声音很好的安抚了何红:“你自然能给太后守孝。若是守完三年孝,你没有其他去处,还可在去青州投奔我。”


    何红这才松了口气,心落回了肚中。


    随后,陈昭派人将何红送看何太后陵墓,石匠正篆刻碑文,何红站在石碑旁,目光凝视着那尚未完成的字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淹没:“太后闺名唤作盈。”


    【灵思皇后何盈之墓】


    一个小小的草庐在陵墓旁伫立。


    送走何红后,陈昭将玉玺从锦囊中拿出来把玩。


    玉玺不大,方圆四寸,玺身之上,五条栩栩如生的龙盘绕交错,缺有一角,以黄金镶嵌。


    翻过来,正面有八个篆文: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块玉玺,是始皇帝命人雕琢,秦始皇握过,汉高祖握过,汉武帝握过,王莽握过,汉光武帝也握过。


    如今安静躺在她掌心。


    陈昭收紧手指,感受着玉玺的轮廓。她想把玉玺藏起来,可理智阻止了陈昭。


    藏着,这就是一块珍稀玉雕,用起来,才是传国玉玺。


    “传沮授、郭嘉来见我。”


    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先行返回青州的沮授听到陈昭的传召时,不知怎得,心脏忽然一跳。


    他勉强严肃神色,大步流星走入书房,郭嘉已经在此等候了。


    陈昭见人齐了,立刻亲自关上书房门,命令守卫去院外将院子守好。


    “我有一件喜事要告知沮公与奉孝。”陈昭笑眯眯呲着牙。


    一股不妙感从沮授心中升起。一般来说,主公这个模样就是又又偷偷做了大事。


    先帝死了,主公干的;陛下忽然出现在自家帐中,主公干的,那这次


    该不会又死了个陛下吧?沮授心里一咯噔。


    还好陈昭下一句话让他松了口气。


    “我偶然得一宝物,与尔等一同鉴赏。”


    只是宝物啊,那还好


    失踪已久的传国玉玺猛然怼到他面前。


    沮授眼前一黑。


    “传国玉玺?”郭嘉缓缓低头,凑过来看。


    主公又做了个假玉玺?不对,这块玉玺质地淳厚,不像是假的。


    居然是真玉玺。


    郭嘉眼神顿时火热起来,长揖:“天授主公,乃昭示主公日后必定能登九五之位!”


    他看向玉玺的眼神实在火热,陈昭见状直接拉过郭嘉的手,把玉玺塞进郭嘉手中,“喜欢就玩一玩,和氏璧的确是宝玉,成色甚好。”


    郭嘉一惊,手足无措想要把手缩回来,又怕摔坏了玉玺,只能慌张捧着。


    “嘉乃臣子,岂能碰传国之玺。”


    “玉玺而已。”陈昭把玉玺拎起来,又塞进沮授手中,“沮公也摸摸。”


    “玉玺乃天子之物,我等怎能轻触。”一向严肃的沮授也难得露出慌乱之情。


    “今年有皇帝后有玉玺,又不是先有玉玺才有的皇帝。”陈昭不以为然。


    “二位军师快想想,该如何用此玉玺吧。”


    半响,沮授和郭嘉才从震惊中回过神。陈昭轻咳一声,眼珠转来转去:“我已经有了一个主意。”


    沮授看着陈昭这个熟悉的一肚子坏水的模样,连忙咳嗽:“臣着急去青州赴任,此事还是主公与奉孝商量吧。”


    “唉,主公总是揪着嘉一只羊揪毛,嘉还以为文和来了,嘉便能歇一歇呢。”郭嘉无奈道。


    “文和还在试用期,半年试用期过了才能知晓机密之事。”陈昭把玩着玉玺。


    说的跟试用期过了,不合适能愿意放人走一样卖身时长已高达六十年的郭嘉腹诽。


    “离间计,告诉袁绍,传国玉玺在袁术手中,告诉袁术,传国玉玺在袁绍手中。”陈昭冷笑。


    袁术骂过她,她还没忘呢。


    郭嘉了然:“令其兄弟反目,支持二人的士族内斗,嘉知晓了。”


    第一批粮食从郿坞运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这批粮食。陈昭宣布这批粮食将全部供给粥棚,用于施舍百姓后,那些损失惨重的士人虽然背后嘀咕了几句,却也没敢当面说出口。


    的确得赈灾,洛阳粮价都涨了十倍了。赈完灾,下一批运过来的粮食就该还给他们这些苦主了吧。


    董贼那厮实在可恶,让那些凶神恶煞的西凉兵闯入他们家中,若是不给钱粮,便提刀杀人。害得他们只能忍气吞声交出一部分钱粮,只能在背后骂几句“出身微寒,行事粗鄙”。


    谁曾想董贼这么快就被诛杀,他们的钱粮看来还有能回来的一日。


    第二批粮食也运到了洛阳,就在士人们翘首以盼的时候,城门处忽然贴出来一张告示。


    “每人总共可领十五斗粮食,分五次分发,不可重复领粮,亦不可相互劫掠,违者立斩。”几个敲锣打鼓的官吏站在告示边扯着嗓子喊,确保不识字的百姓也能清楚公文。


    百姓们围拢在一起,交头接耳,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能有这样的好事。”


    “入冬就不用愁了”


    “省着吃能挨到明年”


    壮年男子,一年能吃三十斗粟,壮年女子,一年能吃二十斗粟,孩童老人只需吃二十斗粟。十五斗粟,已经够老弱妇孺一年饿不死了,再省一些,说不准还能挤出一点粮种。


    东市空地前已经排了数列队伍,乌泱泱的人挤来挤去。


    为了减少有人趁机多次领粮食,发粮的地方只设立了一个。


    “排队!犬日的给乃公排好队!”昭明士卒气得见到有插队的人就薅出来踹两脚,敢趁机斗殴的揪住就一顿揍。


    百姓还纷纷称赞昭明军仁慈,没一言不合就杀人。


    第79章第 79 章:那是我们的粮食!谁说的?


    酒妪站在队伍里,大气也不敢出,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微微发白。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看着那个方才还张牙舞爪、蛮横插队到她面前的男人,此刻被两个凶神恶煞的兵丁拽着胳膊拖了出去。


    泼皮的惨叫声听得酒妪心头一颤。


    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心中既解气又害怕。解气的是,这些平日里欺压百姓的无赖终于尝到了苦头;害怕的是,兵丁的凶狠让她不由想起了前段时日被西凉兵劫掠的噩梦一般的经历,生怕自己也会惹上什么麻烦。


    等到兵丁打够了,骂骂咧咧地离开,地上的泼皮才艰难地撑起身子,捂着肚子,一瘸一拐地往后挪动。酒妪见状,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长舒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她想起从前在酒肆里卖酒的日子,最恨的就是这些三天两头上门白吃白喝的无赖流氓。他们仗着人多势众,言语粗鄙,行为嚣张,常常闹得酒肆鸡犬不宁。


    可后来,她亲眼目睹这些仰仗武力作恶的无赖被西凉兵屠戮,像自家男人一样,毫无反抗之力就倒在了血泊中。


    那几日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她对这些无赖的恨意,竟渐渐淡了。


    见他们被揍一顿已经足矣,酒妪并不想再看他们被兵丁活活打死。她低下头,默默收回目光,重新站回队伍里,等待着轮到自己领取粮食。


    队伍缓慢蠕动,一直到两条腿都站麻了,才终于轮到了她。


    “姓甚名何?家住何处?”官吏身侧摞着一堆削掉外皮的竹片。


    “姓孙,原是东市卖酒的沽酒妇,邻里都唤我酒妪。”孙酒妪唯唯诺诺。


    先前她卖酒,亦是能说会道,只是那日亲眼见到见到丈夫被西凉兵杀死,之后就被吓出了唯唯诺诺的毛病。


    官吏坐在案几后,手中的毛笔蘸了蘸墨,在竹片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几个字。墨迹未干,他便已拿起一旁的玺印,重重地盖在竹片上。


    而后并着一个破旧布袋一起递给孙酒妪:“这是三斗粟,五日之后再来领第二回,把布袋也捎来。”


    孙酒妪连忙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竹片和布袋,感受到里面沉甸甸的分量,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她低声应道:“是,是,多谢大人。”


    说完,她脚步轻缓地退了出去,生怕自己动作太大引起官吏的不满。


    离开了棚子,孙酒妪忙打开布袋细看,布袋里是满满一袋子粟混着陈米,不算太新鲜,却的的确确是粮食。


    再找些树皮野菜就着,够她吃上两个月了。


    孙酒妪低着头,脚步匆匆地往前走,然而,还没走多远,她的脚步猛然一顿,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她远远地看到几个壮年男人正扛着锄头,趾高气扬地拦在路中间,显然是打劫的架势。


    被围住的老叟佝偻着身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一个无赖的腿,声音颤抖地哀求。那无赖便不耐烦地一脚将他踹开,老叟踉跄着摔倒在地,手中的布袋也被夺了过去。


    孙酒妪心中一紧,连忙往后倒退几步,想要改道躲开。然而,她的动作已经太迟了。那几个无赖眼尖,早已瞧见了她,顿时狞笑着围了上来。


    “哟,这不是玉酒坊的酒妪嘛!”为首的无赖咧着嘴,露出一口黄牙,目光贪婪地盯着她怀中的布袋,“你家开酒坊的时候没少赚钱吧。这布袋里的东西,怕也不值几个钱,不如留给老子吧!”


    无赖们见她不动,更加肆无忌惮,其中一人伸手就要去抢她怀中的布袋。孙酒妪猛地后退一步,却撞上了身后的土墙,退无可退。


    “恃强凌弱,按律当诛!”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忽然响起,如同寒霜般刺入众人耳中。


    话音未落,一杆银枪破空而来,枪尖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寒光,直接从孙酒妪身前无赖的胸口穿过,巨大的力量将他的身体带得向后飞起,随后重重地钉在了地上。无赖的惨叫声戛然而止,鲜血顺着枪杆汩汩流出,染红了地面。


    剩余几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惊慌失措地大喊起来,手忙脚乱地扔下怀里抢来的布袋,四散逃窜。然而,他们还未跑出几步,赵云已带着昭明军将士迅速逼近。


    他走到那被钉在地上的无赖身旁,伸手握住枪杆,猛地一拔,亮银枪带着血迹被抽出,枪尖上的血珠顺着锋刃滴落,在地上溅出几朵刺目的红点。


    赵云靴尖践踏着无赖流出的血,枪尖还在往下滴血,阳光映着他渐渐硬朗的侧脸,赵云向周遭扫视一圈,冷声道:“传昭侯之令,敢在城内劫掠者,格杀勿论!”


    他身后的昭明军将士齐声应诺,随即四散开来,分别追向那些逃窜的歹人。脚步声急促而整齐,甲胄摩擦发出金属的铿锵声,令人不寒而栗。


    乱世用重典,不用铁血手段,镇不住这些歹人。人在乱世之中,什么都敢做。


    “你可受伤?”警告完众人之后,赵云目光落在孙酒妪身上,神色温和下来。


    孙酒妪觉得面前这位少年将军眼熟,却实在想不起来曾在何处见过,只得摇头:“小人无事。”


    赵云听声音熟悉,又定睛看了看,道:“你是东市那家酒铺子的酒妪?你家的青梅酒滋味甚好。”


    先前随陈昭在张让府上居住之时,赵云偶尔会陪着陈昭去东市闲逛,玉酒坊的果子酒名声在外,他去买过几回。


    只是那时的酒妪还穿着丝衣,面容姣好,看着不过三十岁左右。眼前的她衣衫褴褛,身形佝偻,脸上还多了一条骇人的伤痕,仿佛老了二十岁一般,与记忆中的模样判若两人。


    想起化作断壁残垣的大半个东市,赵云默然。东西二市繁荣,都被董卓下令劫掠过,只怕那酒铺早就开不下去了。


    “你家中人可还好?我送你回去吧。”赵云记得这酒妪还和主公聊过,见主公年纪小还多送了一壶不醉人的果酿。


    他送回去,旁人知道此酒妪与昭明军又旧,也就无人敢再刁难她了,就当全了昔日交情。


    孙酒妪听到赵云的话,眼眶微微一红,低声道:“家中家中已无人了。”她低下头,用粗糙的手背擦了擦眼角。


    赵云闻言,沉默片刻后:“既如此,我便送你去个安身之处。”


    赵云目光再次扫向四周,冷声道:“昭侯赈济灾民,不容宵小横行。今日之事,望诸位引以为戒。”


    说罢,他带着孙酒妪转身离去,银枪在手中轻轻一抖,最后一滴血顺着枪尖滑落。


    “你邻里那几个铺子可还有人?我记得有一户铁匠姓石,从他那的匕首十分锋利,我至今还带着。”赵云领着孙酒妪前往昭明军营。


    “石铁匠也死了,他两个儿子还活着,可铺子被烧了,有一手好手艺也无处用了。”孙酒妪感叹。


    她那酒铺是她和丈夫攒了二十年钱才买下的,如今付之一炬,她再也没本事重建了。铁匠铺更是麻烦,原是石家的祖业,如今没了,只怕石家兄弟这辈子也难再建起来了。


    巡逻完之后,赵云来到陈昭府上,细说了此事。


    “臣以为,洛阳城中能人多如过江之鲫,可以招募一些带回徐州。”赵云娓娓道来,“这些人多在洛阳经商为生,并无田地,洛阳遭此大劫,一蹶不振,必定有不少能工巧匠愿意随昭明军离开。”


    洛阳是天下间最大、最繁华的城池,各行各业最优秀的匠人都汇集在洛阳,大到建造宫殿的监工、能锻造百炼宝剑的能匠,小到专门烧某种瓦的瓦匠和擅长培育某种奇花异草的树匠,通通能在洛阳找到。


    其中更有许多产业唯独洛阳才有,例如造纸。洛阳一地产出的纸张便占了天下的八成。战乱一起,洛阳造纸业凋零,天下都无纸可用。


    “是该如此。”陈昭琢磨了一下,洛阳土地她带不走,可人是长腿的啊,人她完全能带走。


    陈昭夸赞赵云:“子龙实在长进许多,此事若非子龙提醒,我不知矣。”


    “此策不属军功,只得以其他东西酬谢子龙,你可有想要之物?”陈昭盘算着自己把洛阳工业链搬到徐州之后能给自己省多少力,眉开眼笑。


    起码她捣鼓了许久的造纸坊和印刷坊能铺开了,书得多印啊,争取人手一本,人人都有书读,她才有人才可用。


    赵云眉目和缓,语气轻快:“能为主公出谋划策,乃云之幸事,不需报酬。”


    虎牢关前没能打过吕布,这事一直是赵云心里一根刺。尽管陈昭安慰他“你巅峰期长,说不准五十年后吕布坟头都被人踩平了,你还能连杀五将”,可赵云就是耿耿于怀。


    主公麾下之将,岂能比不过旁人麾下之将。


    好在按照主公所言,自己在脑子上应当是强过吕布。赵云这些日子又讨教沮授,又翻看兵书,今日出了一良策,胸口之气才终于舒缓。


    “子龙啊,人不能这么无欲无求啊。”陈昭托着腮摇头,“有功不论你让同僚怎么想,先给你记着此功,日后再论功行赏吧。”


    “主公,侍中丁冲求见。”侍卫忽然禀告。


    陈昭起身冷笑:“这些士人终于坐不住了,子龙,带好剑随我去会会这些士人”


    正堂内,侍郎丁冲与几名官员静候于此,或站或坐,神情各异,交头接耳低声交谈,言语间透着紧张。


    忽然,堂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众人抬头,只见陈昭大步流星走入堂中。她径直走向正座,干脆利落地坐下,堂中顿时鸦雀无声。


    陈昭抬手示意众人落座:“诸位来寻我有何事?”


    一人按耐不得,率先开口:“我等来寻昭侯,乃是来寻被董贼夺走的失物。”


    丁冲咳嗽一声,瞪了那人一眼。


    他低三下四,哽咽:“董贼为非作歹,纵容西凉兵行凶作恶,我等家中都遭此贼劫掠。如今已经揭不开锅了,听闻昭侯攻破了董贼藏粮的郿坞,可否让我等取回失物?”


    若只是被抢了一点,他也就认了。可董卓连皇帝家的祖坟都挖了,对他们更是毫不留情,家中大半钱粮都被夺走那可是他平生的积蓄啊。


    要是东西少,他都拉不下脸皮来上门讨要。


    陈昭惊讶:“诸位家中竟然已经无米下锅,实在凄惨。来人,快去取钱粮来送给诸位同僚。”


    这么好说话,那之前为何宁可在洛阳胡乱挥霍也不愿意还给他们?莫非是这陈昭乡野出身,先前不曾想到?


    丁冲一愣,这片刻之间,侍卫已经抗着几个沉重麻布袋进来了,往每个人身前放了一个大麻布袋,又放了一个小钱袋。


    “每人十五斗米,混着野菜树皮,再抓点鱼虾,够吃数月了。还有这一千枚五铢钱,同僚一场,算昭送给诸位应急。”陈昭微笑。


    第80章第 80 章:奴仆?也不给你留下


    看着面前打发叫花子一样的东西,顿时有人面色青白。


    “你!”


    丁冲见状,迅速伸手及时拦下。他的心中也掠过一丝被侮辱的愠色,但更多的是权衡。那横行霸道、祸乱天下的董卓都未能是陈昭的对手,他们不可与陈昭硬碰硬。


    “昭侯,咱们万事好商量。我等虽人微言轻,可为官多年,亦有些旧交在各地为官。昭侯为我等讨回钱粮,我等自然愿唯昭侯马首是瞻。”丁冲暗示。


    丁冲试图用他多年来在官场中游刃有余的策略来与陈昭谈判。


    “何况我等并非孤身一人,家中还有家眷奴仆等着米粮下锅,昭侯切莫用这点东西相戏我等。”丁冲还贴心为陈昭找了个台阶。


    只要陈昭此时说一句“适才相戏耳”,大家就都有台阶下,不必闹得不痛快。


    这话要是换个有能耐的人,比如史书上单开一页的人,陈昭还愿意商量几句。


    可这些士人董卓已经证明了,欺负这些人什么后果都不会有。


    陈昭冷笑:“汝等要试试我的昭明军与董卓的西凉军哪个更善战吗?”


    若是在青州和徐州,那是她的地盘,她还要顾忌人才和安稳,装模作样一番。


    至于洛阳,等她打到洛阳,少说也要三五年,三五年乱世,这些士人还能活下来几个都说不准。


    洛阳士人既没用又好欺负,她不欺负一下,都对不起她反贼的名头。


    丁冲亦有士人风骨,三番两次被陈昭威胁,怒不可遏:“我等敬重昭侯,汝却戏弄我等,是可忍孰不可忍!”


    “岂敢对我家主公不敬!”赵云喝道,腰间长剑已经出鞘,银光一闪,冰冷的剑刃已经贴在丁冲脖颈。


    再进一寸,就是鲜血喷涌,割喉断脖。


    丁冲冷汗出了一身,怒火燃烧的心瞬间冷静了下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不能忍。


    是可忍,孰也可忍。


    “其中乃有误会。”丁冲连忙解释,额角隐隐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我等乃是受了奸人挑拨,误寻昭侯,实在是无心之失。”


    他硬着头皮,脖颈处那柄冰冷锋利的剑刃紧贴着他的皮肤,寒意直透头顶,理智瞬间就回来了。他的喉结微微滚动,却又不敢咽唾沫,生怕吞咽的动作会让剑刃割破自己的可怜脖颈。


    别的地方被剑划拉一道还能长好,脖颈被划拉一刀,小命可就没了。


    丁冲能安稳从董卓手下活下来,脑子也不是不灵光,只是先前觉得陈昭带兵打败了董卓,是大汉忠臣,他便将陈昭与先前打交道的那些公卿混为一谈。


    董卓的敌人,便是大汉的忠臣,便是与他们这些士人同舟共济的志士。丁冲深信不疑这个等式,才登门索要丢失的钱粮。


    可剑抵在脖子上的瞬间,丁冲猛然惊醒了。


    陈昭她反贼出身,跟董卓是一路货色啊!


    “抢走我等钱粮的恶贼乃是董卓,我等当去找董卓索要钱粮,昭侯缴获之物,乃是您的战利品,与我等本就没有关系。”丁冲语气迅速,生怕慢了一步就小命不保。


    董卓杀人那可是一言不合就杀人,杀袁隗全家的时候眼皮都没眨一下。万一陈昭和董卓一样心狠陈昭能不要名声,他不能不要全家老小的命啊。


    陈昭乐微微一笑:“丁侍中通情达理。那这些粮食”


    丁冲顺着陈昭的眼神看向面前的麻布袋,迭声:“家里还有野菜树皮,下官最爱吃野菜,这些粮食还是赠给百姓吧。”


    “这可不行,昭向来公正。”陈昭抬手从赵云手中接过剑柄,在丁冲胆战心惊的眼神下用剑侧拍拍他的脖侧。


    剑身的冰冷触感让丁冲浑身一颤,呼吸几乎停滞。随后,陈昭手腕一翻,长剑稳稳地插入赵云腰间的剑鞘中,发出一声清脆金铁交鸣之声。


    “子龙你去派罗市去诸位同僚家中,送些粮食,再把那些多余的奴仆带来。”陈昭本想顺口吩咐赵云,看着赵云俊朗的脸,又改口成了罗市。


    这脸长得太正人君子了,没有威慑力。


    丁冲吓得两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他下意识把陈昭带入了董卓,董卓那是怎么“解决”问题的?谁敢得罪他,他就杀人全家。朝堂之上,血流成河,杀得没一个人敢反对他!


    见到走进来的罗市之后,丁冲的内心更加恐惧。


    这个汉子看着就跟通缉令上的江洋大盗走下来了一样,面容粗犷,眉宇间凶悍无比。


    “下官、小人、小人并无顶撞之心”丁冲仿佛已经看到了他家中妻儿惨死的尸体,倒在地上老泪纵横,呜呜哭泣。


    陈昭沉默,眉头微皱,左右转头环视了一圈,试图找个人来哄哄丁冲,不就是丢了钱粮和奴仆吗,至于哭成这样吗。


    再一看其他几个官员还不如丁冲,其中一个更是直接双目翻白,两腿直抽,晕在了堂内。


    “再多拿两贯钱给他们。”陈昭语气嫌弃,挥手命人赶紧去寻大夫。


    罗市嗤笑一声:“主公是没见过,当年我跟着老师在冀州攻城,那些府衙官吏胆子更小,直接吓尿的都有。”他的声音虽低,却足够让堂内的人听清。


    这下原本勉强还能站着的几人也彻底腿软到站不起来了。


    陈昭轻轻踢了罗市一脚:“别把诸位忠臣吓坏了。”语气中却没多少怪罪的意思。


    众人望着罗市离去的背影,纷纷痛哭流涕。


    唉,她真是太坏了。不过无碍,她还准备更坏。


    陈昭压了这些人半个时辰,才大发慈悲让他们离开,还好心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护卫拎着发给他们的粮食和钱袋送他们回府。


    “我的儿啊”丁冲站在自家府门前,看到明显是被蛮力踹开的府门,脑中一嗡,当即泪花就控制不住往外冒。


    他拼命往府内跑,跑掉了一只履也顾不上,脚步踉跄,身体歪斜,一瘸一拐地向前狂奔。


    远远就听到正房内的哭声,丁冲哀鸣一声,不知死的是他的夫人还是儿子,亦或者都遭陈贼毒手。


    推门进去,丁冲便看到一圈人围在一起痛哭,他连忙巡视,看看少了哪个。夫人在、长子在、幼子也在


    咦,一个人都没少?


    “汝等为何哭泣?”丁冲松了口气,才抓住长子询问。


    长子哭丧着脸道:“方才来了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汉,领着许多恶贼,把咱家的奴仆都带走了。那厮还说是帮父亲解决后顾之忧,再不用担忧无米下锅。”


    “两百多个奴婢,都带走了?”丁冲紧紧拽住长子衣袖。方才见到家眷都无事的庆幸退去,转而升起来的是怒火。


    “都没了!”


    丁冲跺脚拍腿:“哎呦,老夫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家业啊。真是恶贼、恶贼啊!老夫这就去找卢公告状!”


    他下意识唤人备马,听了几声没有人应承,这才想起自家所有奴仆都被陈昭抢走了,只得屈尊纡贵,亲自去马厩里牵马。


    到了马厩,却只看到了空荡荡的马厩和仅剩的一只半死不活的老马。


    “那贼说,说马也要吃粮草,把咱家的马也都牵走了。还说好心留下一匹吃粮草最少的老马给您代步。”长子痛哭。


    丁冲气得心口绞痛,骑着老马就冲到了太傅府邸。


    “卢公,你得给下官做主啊!”丁冲不顾下人阻拦,径直冲入卢植书房,将今日之事添油加醋告诉了卢植。


    听到不但奴仆一个没留,连家里长嘴的牲畜都一个不落给牵走了之时,卢植咳嗽两声,趁机抬袖遮住上扬的嘴角。


    陈昭真是,缺德啊。


    可陈昭能威胁这些大臣,卢植却不能,卢植安抚丁冲:“你吃过的盐比昭侯吃过的米都多,你去得罪她干什么?陈昭就不是个讲理的人。”


    “下官家里丢了钱粮啊,那官府里的贼被捉住,赃物都还要让失主去看一看,下官哪知道昭侯那般不讲道理。”丁冲委屈急了。


    “昭侯从郿坞运来的粮草也是拿出去赈济百姓了,她又没有私吞。”卢植轻飘飘瞥了丁冲一眼,“自然,她就算私吞了,你能耐她如何?”


    丁冲噎了一下,暗示道:“合该先将赃物归还给失主,剩余粮草再拿去赈济灾民。”


    “尔等就当那些钱粮已经被西凉军糟蹋了吧。”卢植一挥衣袖,面色严肃。


    丁冲巧妙道:“下官也并非心疼钱财,只是缴获董贼所得,理应交给朝廷安置。那昭侯自己扣下,实在是目中无人。”


    这是很巧妙的一个挑拨方式,暗示卢植当代表朝廷向陈昭讨要钱粮。丁冲被陈昭侮辱,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你麾下可有三万精兵?”卢植安静望着丁冲。


    丁冲哑口无言。


    卢植疲惫道:“陈昭带来的三万精兵就驻扎在洛阳城外,青州还有十数万大军虎视眈眈。何况她乃是黄巾神女,汝莫非忘了早些年黄巾鼎盛之时的旧况了?”


    “天下一十三州,八州一齐叛乱。”卢植瞳孔中倒映出一片如海潮般汹涌的土黄布巾。


    卢植嘲讽道:“昔日陈昭举旗造反之时,董卓还是领兵剿贼的大汉忠臣。”


    “汝等若不服气,自去找陈昭麻烦,看她敢不敢杀汝等。”


    丁冲哑口无言,垂头丧气出了太傅府邸。


    “丁侍中?”一道声音唤起了丁冲,他抬头一看,随意拱手,“见过司徒。”


    司徒王允,被董卓提拔上来的司徒,董卓死后本要清算他,后又查明王允在董卓作乱期间暗中庇护了不少士人,便逃过一劫。


    加上先前的司徒荀爽本就是被董卓强行征辟,如今不愿再入朝为官,王允司徒的身份也就保留着。


    只是因为王允是被董卓提拔,所以在三公之中地位颇为尴尬。


    王允为人圆滑,虽地位尴尬,却也不急不恼,和朝中大半士人关系都不错。


    “可是遇到了烦心之事,不如到老夫府上痛饮一杯?”王允热情邀请。


    丁冲吃了一肚子气,王允一提他思索片刻,想到自家府邸里只怕连酒都被陈贼抢干净了,悲从心来,一口应下了王允邀请。


    “那竖子就是第二个董贼”喝醉了酒,丁冲借着酒醉向王允发泄心中悲愤,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王允听着丁冲所言,眉毛紧紧蹙起。


    他这段时日也私下听到不少同僚抱怨陈昭,亦对陈昭旧日之事有所耳闻。无非就是黄巾贼出身、来路不明、性格嚣张跋扈


    可他万万没想到,连丁冲这样知情识趣、懂得审时度势的同僚,竟也被陈昭祸害。就连董卓也未曾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对付朝臣。董卓虽残暴,但至少还懂得拉拢顺从之人,只对那些公然反对他的人下手。


    王允不禁心头一紧,陈昭莫非真是第二个董贼?朝廷刚刚从董卓的魔爪中挣脱,难道转眼间又要落入另一个虎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