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又一处高门大院外挂上了白色丧幡。
田府门楣上悬起三尺白幡,麻布粗糙,在寒风中簌簌抖动。大敞的院门中传来家眷呜咽的哭声,可连来往祭拜的官员都没几个。天色渐黑之后,方才有几个身影偷偷摸摸来祭拜,急匆匆来,又急匆匆走,生怕被人认出来。
天色已晚,张抚换了素服,悄悄溜出府门,只带了一个心腹小厮,提着一盏半明不灭的灯笼,往田府而去。到了田府,也只敢点上一炷香全当祭奠。
他和田丰都是冀州名士,多年的老相识,见到昔日老友最终竟落得个如此下场,难免物伤其类。张抚叹了口气,心中凄惶,又怕被人瞧见,再被袁谭扣上一个“你也是陈昭细作”的帽子弄死,只能低头快步离开田府。
虽说他的确生了投陈之心,可现在还没来得及动作呢,死了也太冤枉了。
祭罢,张抚匆匆回府,还未入府门,忽听身后有人低声道:“可是张公?”
张抚一惊,听出是同僚何赞的声音,忙邀请一并入府。何赞闪身入内,见张抚面色苍白,便叹道:“张公莫非也是去祭田公了?”张抚默然,只点了点头,左右张望,见不远处有仆役守着,忙示意何赞随他入屋。
二人对坐,何赞低声道:“田公死的实在冤枉,若他真投了陈昭,从东阿至邺城,沿途何处不能逃命,如何还会被压入邺城大狱?”
张抚苦笑:“你我都能想明白的道理,长公子却想不明白。忠心如田丰都难逃一死,何况我等。”
“陈昭虽对咱们没什么优待,可也不曾听说过她滥杀无辜士族。咱们迎她入城,大不了拿钱粮买命……”
这一次何赞没有反驳张抚这番投降的言论。
在有选择的时候,他们可以选“既要钱又要命”,现在敌军都打到城门外,眼看着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就到了二选一的时候。
甚至不是小命和家产二选一,而是“人财皆无”和“舍财保命”二选一。
袁谭和刘夫人忙着守城,望着袁绍的尸体,刘夫人也终于妥协,愿意为报仇而暂且放下与袁谭的恩怨,先把邺城守住。
袁绍虽死,可并非没有忠心臣子了,只要能坚守到冀州其他地方的太守来援,亦或等袁绍外甥高干带兵来救,邺城就依然还有活路。
无人注意到邺城这片惊涛骇浪下的暗流涌动。
袁谭没有意识到,在邺城,出身汝南袁氏的他才是那个外来者。
是夜三更,邺城上空黑云笼罩,星月俱隐。唯有城楼角檐悬着的几盏城灯,在东南风中摇晃,照得城墙砖缝里青苔忽明忽暗。
及至四更,袁谭正在卧房中酣眠。忽听外面一道大叫,他揉着眼皮睁眼正欲唤仆从质问,一把明晃晃的长戟却已架在了他脖上。
他下意识抬眼,一张凶神恶煞的凌厉脸庞倒映在他眼中。
“哇哦,醒了。”吕玲绮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森白的牙,把手中戟尖又往前抵了抵。
袁谭双眼一翻,又软趴趴倒回了床上。
吕玲绮嫌弃用画戟戳了两下,发现这胆小鬼居然真被吓晕了。
“怎么跟那个曹短腿他爹一样胆小?”吕玲绮撇撇嘴,失了兴趣,命左右士卒把袁谭绑起来。
曹操他爹不如曹操,袁绍他儿子不如袁绍……没意思。
方才泛鱼肚白,邺城街巷间忽起一阵嘈杂。不少官员尚在梦中,便被破门声惊醒,睁眼便见寒刃架颈,甲士冷喝:”勿动!”(jjht);待他们糊里糊涂被押至长街,才发现街上已经插满了“昭明”大旗。
那城门边上,张抚、何赞二人早已冠带整齐,领着数十邺城官吏垂首恭立。远远见陈昭策马而至,张抚忙趋前几步,长揖到地,高声道:”昭侯至此,邺城士民箪食壶浆,恭迎昭侯!”
陈昭颔首,下马迎上张抚:“早闻张公大名,今日一见,喜不自胜。”
可以说是十分应付了,没办法,人家毕竟给开了城门,为了做好表率,也要装出一个以礼相待的模样。
目的是让天下人知道她对愿意投靠她的有识之士是大大的善待。
张抚激动的老脸通红,喜不自胜。
谁说昭侯桀骜不驯的?昭侯多有礼貌,还如此盛赞他!
昭侯夸他、夸他……早闻张公大名呢。张抚迅速找好了理由。世人盛传陈昭桀骜,连天子都不放在眼中,估计平时也不会夸人,他能从陈昭口中得到一句赞誉,已经很了不起了。
一侧何赞亦满脸堆笑,袖中暗递名册,低声道:”袁氏逆党俱已标注,请昭侯过目。”
陈昭把名册手下,看向何赞,何赞立刻识趣道:“下官何赞,早闻昭侯贤名。”
“嗯,本侯知晓你的忠心,亦早闻何公大名,今日一见,也喜不自胜。”陈昭随口搪塞,懒得再多想一句。
这下何赞也喜气洋洋,被陈昭夸了一句的他觉得自己瞬间就和旁人不一样了,他挺直腰板,扫视周围一圈,感受到不少昔日同僚羡慕的视线,更是眉开眼笑。
这可是昭侯的称赞!
陈昭身后三步外,听过陈昭甜言蜜语的贾诩神情平静。
他家主公的确平日“不会”夸人。
“昭侯,请往这边来,这边是州牧府邸,下官来为昭侯引路。”又一个机灵狗官点头哈腰迎上来给陈昭带路。
张抚仗着自己身材高大,把同僚挤开自己顶上,顺便鄙夷睨了那个没有风骨的同僚一眼。
呸,如此谄媚,真是毫无士人风度。
张抚顶着一张正直的老脸,跟在陈昭身后半步抚须而笑:“下官月前曾遇到一桩奇事。”
“哦?”陈昭不用一兵一卒就拿下了邺城,也愿意给他几分好脸色。
“下官那日登山踏青,在山林中偶遇一位奇特老者,与之相谈甚欢,忽然那老者踏云而飞,只留下几句谶言。”张抚面不改色,仿佛这谶言不是他为了找一个不丢脸借口投降而七日前现编的一样。
“观星望气,掐指推演,云间紫电分明。青州王气,直冲太微庭。夜观乾象,见帝星晦暗,新主当兴。会得呼风唤雨,通玄妙,逆天改命。相逢处,静待神女临。”
张抚摇头晃脑,心中暗自得意。
他虽不是大儒,可也是饱读诗书,这可是他翻遍了家中藏书才胡诌出的完美“谶言”。
一定能得昭侯青眼!
“天子尚在洛阳,你就能看出来新主当兴?”陈昭似笑非笑。
张抚眼皮一跳。
陈昭之心,路人皆知。其他诸侯好歹还扯一层汉臣的皮,你出身就是反贼,这两年更是连大汉忠臣的皮都不扯了,谁不知道你想当皇帝?
到了州府,陈昭发现原本那个“袁府”的匾额都不知被谁拆了下来,不由再次惊叹起了袁绍麾下臣子的本事。
论起拍马屁,还得是这些出身士族的士人擅长。
这个“青州有天子气”的谶言和换匾额的速度,她麾下臣子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么给她贴金的法子。
果然“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还是比不上“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
在州府中安顿下来之后,陈昭没有休息,而是直接开始处理政务。
先是昭告天下袁绍已死,又以冀州牧的身份颁发命令,令各个郡县打开城门迎接昭明军,违者以反贼论处。
袁绍离开邺城数月,不少事务都堆积在州府,陈昭和贾诩忙得脚不沾地。
原本忠于袁绍的官吏肯定不能用了,陈昭自己又没带文臣,只有一个贾诩可以压榨,实在忙不过来。累得陈昭第二日就三百里加急让赵云先派兵把谋士送来干活。
“主公,府外有一人自称田丰之子,前来拜访。”士卒禀告。
陈昭听到这个熟悉名字愣了一下,命人将田丰长子田义带了过来。
刚进邺城,陈昭就听说了袁谭冤枉忠良的荒唐事。陈昭都无力吐槽这事,用吕布的脑瓜子想也该能想出来田丰要真是她的细作,袁绍根本就撑不到今日吧。
袁绍父子连吕布都不如,吕布都没有因为陈宫和曹操有旧怀疑陈宫勾结曹操,袁绍父子倒是因为这点事杀了田丰。还是在最需要团结人心守城的时候杀了出身冀州本地士族的名士。
田义身上还穿着孝服,面带悲怆,一手牵着一匹年纪不大的幼马,一手捧着一个木箱。
陈昭打量着来人,她没见过田丰,据说田义相貌类父,她也不知是真是假。
“拜见昭侯。”田义扑通跪地,将手中木箱举起,“家父遗言,命我将此木箱交还给昭侯,并将家中藏书尽数捐出。”
“还有这匹从幽州所购的宝马,也请昭侯收下,以全家父遗愿。”
田义带着哭腔道:“家父还命我转告昭侯。‘无功不受禄,此生他不曾为昭侯献一策,宝马孤本他受之有愧’。”
陈昭怔愣片刻,久久才长叹一声。
她一直等着田丰被袁绍所伤,去投奔她,可一直没有等到。若田丰早投她,她也不至于要冒险入冀州。
倒也说不上什么悲伤。只是时间不对,那时候她还太弱小,她起来了,田丰又已经成了袁绍的臣子。
偏偏田丰是个忠义之士。
偏偏袁绍并非明主。
“主公,那刘夫人和袁谭该如何处置?”田义走后,贾诩看出了陈昭心情低落,有意挑开话题。
“留着没用……”陈昭思索,一个好点子冒出来了,她扬起一个坏笑,“送去给袁术呗,长兄已死,他这个叔父也该养自己亲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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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主公妙计。”贾诩微微眯眼,瞬间猜到了自己主公的思路。
道德高尚的君臣各有千秋,诡计多端的君臣狼狈为奸。
贾诩细眼一眯,计上心来:“刘夫人与袁谭孤儿寡母,势单力薄,不若主公再慷慨送她们母子几位忠心谋士?”
袁绍麾下还有几个水平不上不下的忠心谋士,贾诩整理冀州内务时候看了一遍前几年的那些旧卷,发现袁绍麾下的那些有名谋士并非各个都名不副实,甚至有些臣子本事还十分出类拔萃。
让贾诩惊讶的是,平日观袁绍所作所为,完全不像是手下有高水平谋士的样子。
把前几年的旧卷全部看过一遍之后贾诩才恍然大悟——袁绍麾下的这些谋士是擅长出谋划策不假,可他们的第一目的却不是帮助主公逐鹿天下,而是排除异己。
“也是,袁术虽无用,可毕竟辈分大一辈,又在汝南经营多年。”陈昭提到袁术在汝南“经营多年”时忍不住一笑。
陈昭偶尔都想找华佗给袁术做一个开颅手术,看看里面到底能不能找到东西。
汝南这可是袁氏大本营,一砖头掉下去砸死的五个人里四个人都和袁家沾亲带故。条件如此优越,袁术麾下竟然连一个有能耐的文臣武将都没有,仅有的一个孙坚还是能自称一路诸侯的客将。
豫州那些士人一部分投了她,一部分来冀州投袁绍,竟然没有一个有真本事的人愿意跟随近在咫尺的袁术。
“那就再等一等,等子龙攻破大军,把袁绍麾下的臣子都押送回来之后再挑几个宁死不降的谋士,让他们发挥余热。”
陈昭三言两语就与贾诩一同完善好了这份“仁善昭侯将去世兄长留下的孤儿寡母送给亲弟抚养”的好心善事。
堂内又恢复了一片平静,只偶尔响起陈昭的几声抱怨:“袁绍从冀州抽调了三十万青壮打仗,留下这么大的窟窿,都要我补上。”
“占据冀州这么长时间居然就修缮了几条原本就有的水渠……”
“怎么紧要职位上一大半的人都与他还有他那几个心腹沾亲带故的?”
陈昭看着乱糟糟的内政文书,恨不得把袁绍从棺材里拉出来再鞭尸一顿,向贾诩抱怨:“袁绍此人完全不会用人!”
冀州内政在半年前还很平稳,虽说不似徐州发展那么快,却也是缓慢上升,可自从半年前袁绍准备攻打青州之后就渐渐混乱了起来,到现在她面前的冀州内政已经乱成了一团乱麻。
比如田丰这个冀州前别驾,人家好好的一个内政人才,替袁绍把冀州内政管的井井有条,愣是被拉去随军,袁绍还怪人家说话不中听。
“袁绍冢中枯骨,用人之能与心胸不及主公万一。”贾诩微笑。
陈昭咳嗽两声,故作谦虚,深沉点头:“的确如此。”
袁绍干的事就是让蔡文姬杀人放火,贾文和安抚流民。贾诩能安抚流民吗,他只会把人都毒死,物理消灭流民;蔡琰路边看到病死的尸体都要悲叹半天,哪里着火了她只会头一个提着水桶去救火。
至于心胸宽广……
“连祢衡都能在我麾下活蹦乱跳呢。”陈昭感慨,顺手拿起了名册。
低头一看,却不是案卷,而是一本名册,正是何赞塞给她的那一本袁绍死忠名册。
“卖同僚倒是快。”陈昭翻开名册看了两眼,看到了一个熟悉名字。
“哟,这冀州也还有我素未蒙面的后辈啊。”陈昭把名册放下,“正好还能给祢衡做个伴。”
这句话顿时引起了贾诩的兴趣,贾诩放下毛笔,好奇抬头:“袁绍之心胸连直言劝谏都忍不了,居然能容忍下祢衡那张嘴吗?”
祢衡可是连贾诩这等重视养生、平日从不生气之人都想过要不要偷偷下毒将其毒死的人。
“陈琳,那篇《为袁绍檄青州》就是此人所著。估计也是那篇文章骂我实在难听,才被何赞当了邀功的功绩头个出卖了。”陈昭笑道。
她虱子多了不怕咬,早年文人骂她的文章能堆成小山,后来她声势起来天下间骂她的文章才渐渐少了。能攻击她的点就那么几个,无非就是女子、反贼,翻来覆去也没什么新意,陈琳才华再胜也写不出来莫须有的骂点。
陈昭点点桌上书册,沉思片刻,忽然抬手拿起书册,将名册悬于焰心之上,火舌顷刻舔上纸角,焦黑的边缘卷曲翻起,火星蜿蜒爬升,直至整册化作一片片飞灰。
灰烬如枯蝶纷飞,从她的指尖簌簌剥落。几片残页乘着穿堂风撞向半开的木窗,在夜色里浮沉一瞬,终是碎成齑粉,散入茫茫夜色。
陈昭命人把剩下的灰烬打扫干净,用沾湿的布帕擦干手上残余的灰烬。
“主公之意,是要既往不咎?”贾诩大胆猜测,诧异出声。
“袁绍已死,再追究这些人也没意思。真忠心耿耿,宁愿为袁绍赴死的那些人打包扔给袁术,剩下的人不动。过两个月我加开一场科举,能考过的人接着为官,考不过的人回家种地,我一视同仁。”陈昭没有仔细追究的意思。
陈昭还专门补充一句:“必须增加一科道德考试,如张抚何赞那等人老实回家当他们的富家翁就行,万万不能留在昭明军中。”
贾诩把这件事记了下来,上面还有一行“第一要事,寻找名厨”的记文,已经被写上了“完成”二字。
暮色四合,最后一抹余晖洒在连绵的军帐上。身着袁绍军服饰的士卒歪七扭八躺在随意搭建的营帐中酣睡。
袁营中军大帐内传来几声争吵。
“……不若暂且归降,以图后举。”
“主公已死,纵有大军,我等又该辅佐谁?”
“该先去回援邺城……”
许攸怒气冲冲出了大帐,几个亲随忙跟上。他脸色铁青,袁绍身死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大军之中,虽说许攸还不知道邺城沦陷的消息,可他觉得袁绍既然死了,那他们也根本不会是陈昭的对手。
不如投降或早投旁人。
可那个审配一根筋忠于袁绍,非要带着大军回邺城接着效忠公子。
“呸。”许攸晦气吐了口唾沫。
因为他说袁绍那三个儿子就没一个成器的玩意,说不准他们还没回到邺城,邺城就先被陈昭攻破了。
他们愿意给袁绍陪葬就去陪葬吧,自己大好性命,可不能死在冀州。
许攸早已有了主意,他与袁绍是旧相识,与曹操也是旧相识,他打算直接去投曹操。
不过也不能空手而去……
许攸收拾好包袱,找到与他平日交好的几个将领。
袁绍麾下大将死的死,被俘虏的俘,群龙无首,只剩下一群中不溜秋的中等将领跟随如今军中官职最高的郭图行军。
他们还不知道袁绍已死的消息,只以为袁绍是先走一步,回邺城了。为防止军心动摇,袁绍身死的消息被死死隐瞒,只有几个核心谋士知道。
“朱将军,你我一向交好,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攸可代为担保,曹将军求贤若渴……若留在冀州,定亡于陈昭之手……”
许攸将袁绍已死的消息告知了几个将领,加上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没用多少功夫就忽悠(lTfr)到了几个将领随他投曹。
翌日一早,审配刚出营帐,便听到了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
“许先生命人将军中粮草带走了大半,说是主公传来命令,命他与朱王二位将军带兵去反攻昭明军。”负责分发粮草的押粮官颤颤巍巍道。
审配眼前一黑,只觉天旋地转。
自家主公头七都过了,哪还有本事能诈尸再命许攸带兵迎敌?
他正欲怒骂,脚下的大地却忽然颤抖起来。
“报——昭明骑兵已在我军五里之外!”斥候匆忙来禀。
无数人抬头,绝望看着远处出现的一片银白锁子甲……
并州,曹府。
曹操双目通红,正忧心忡忡与程昱几人商议。
“并州亦无粮草,高干此人随不足为虑,对粮草却捂得严严实实。”曹操抚须长叹。
忽然一人匆匆前来禀告:“启禀主公,府外有一人名许子远,自称主公故人,带着兵马粮草前来投奔主公。”
曹操与程昱对视一眼,没错过“粮草”二字,立刻起身大喜:“原来是子远来投,妙哉妙哉。”
真是久旱逢甘霖,缺什么什么到啊!
曹操大喜之下,一路小跑出府,见到负手站在门外的许攸立刻大笑迎了上去:“子远,快随我入席!”
二人一并往府内走,曹操边命人备宴,边询问:“子远乃本初心腹,如今携粮草前来,莫非是本初有要事要委托与操?”
曹操明知故问,如今天下处处缺粮草,袁绍和他已生间隙,哪能送给他粮草。曹操估计肯定是袁绍那个脾气又骂了许攸,惹得许攸一气之下弃袁绍而来投奔他。
“袁公已被陈昭所杀。”许攸口干舌燥,匆匆喝水,将这段时间冀州之事一一告知曹操。
宴散之后,曹操命人带一路车马劳顿的许攸下去休息。
程昱见曹操坐在案后久久沉默,案上酒水也一滴未动,不禁出声:“主公可有心事?”
曹操猛然回过神来,复杂道:“本初与我……”
骤然得知袁绍死讯,曹操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少年时。他和袁绍年少交好,两个浪荡子凑到一起去偷别人家的新妇,逃跑半路,袁绍的发簪堕枳棘中,怎么都拿不出来。
曹操心生坏意,故意指着草丛说“偷儿在此”,吓得袁绍扔了发簪就跑,他则在袁绍背后大笑。
曹操正要开口,却忽然在程昱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这才骤然想起他已是个年过而立、胡须浓密的中年人了。
曹操改口道:“当年董卓府上,我见袁绍怒斥董卓,何其威武,如今却亡于陈昭之手,为之……”
顿了顿,曹操又想到他三番两次劝说袁绍,袁绍一句不听以至于大败,还明里暗里轻视他出身。
还有如今在袁绍外甥手中、他正虎视眈眈的并州,以及他图谋天下、野心勃勃的志向。
曹操又改口道:“吾知绍之为人,志大而智小,色厉而胆薄。欲与共济天下大难,其见小利而忘命。我早已知他譬若冢中枯骨耳。”
最终只有一声长长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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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曹操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他平日虽爱写一些抒发怜悯的诗赋,可他自己的性子和伤春感秋一个五铢钱的关系都不粘。
比起尸骨都凉透了的袁绍,解决面前困难,东山再起才是最要紧的事。
“陈昭势虽大,可天下之事,不到身死魂消的那一日,谁也说不准。”曹操负手站在屋檐下,抬目望星,衣袖被夜风吹起。
“战国之际,齐几覆灭,唯余莒、即墨二城,田单卒复其国。我如今还有一州之地,远胜田单。”
曹操这番话也不知是在给程昱打气还是再给自己打气,他目光悠长,望向东南方向。
“陈昭此人,吾重之,不足畏之。”
程昱看向曹操的眼神带着欣赏。
他们干谋士这行,最怕的事是什么?最怕的事就是跟错主公。只要主公还有志气,就没有扶不起来的阿瞒!
“许攸来投,带了两千车粮草,足以让大军吃上两月。”程昱低声道,言语间对许攸态度微妙。
他知晓冀州军中离开东阿之时大概还有多少粮草,这段日子再耗费上一些,估计所剩的粮草都不足五千车,一下就被许攸卷走了半数……
程昱觉得自己够缺德的了,没曾想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世上还有许攸这等比他更缺德的人。
曹操对许攸的态度也颇为微妙,袁绍对麾下不少谋士苛刻,可这“不少谋士”中绝不包含二人昔日旧友许攸,许攸在袁绍尸骨未寒之时就卷了大批粮草来投奔他……让曹操觉得自己有朝一日危难之际,许攸也会再背刺自己。
“许子远解我燃眉之急,吾当厚待之。”曹操沉声道。
程昱了然,厚待之,而非重用之。
曹操又道:“两月之后,便到秋收之时,到时就能缓过气了。”
“只是并州亦有二郡受灾,加之并州人口不多……吾欲清算田地,多收田税。”曹操缓缓道。
程昱迅速代换了一下,嘴角一抽。
您直接说照抄陈昭收世家大族的税不就得了,还非得改头换面一番。
“主公明鉴。”程昱拱手表示赞同。
随着战乱四起,士族苦心积虑经营了数百年的名望立身体系正在迅速崩溃。尽管大部分人依然对士族抱有崇拜之心,可一小撮聪明人已经察觉到了世道的变化。
乱世之中,名望在刀剑面前一文不值。
而程昱恰好是那天下间最聪明的一小撮人。
“粮草暂已充足,燃眉之急只剩抵御公孙瓒一事。”曹操摇头叹息,“可惜志才又病,不能为我出退敌之计。”
一路车马劳顿从兖州搬到并州,戏志才身体虚弱,在马车上吐的昏天黑地,刚到并州又卧病不起。他倒是还想要强撑病体给曹操出谋划策,可曹操如今已经是略懂养生之道的曹孟德了,当下便压着戏志才卧床休息。
将程昱送走之后,曹操孤身回到书房,翻出一份他这几日刚整理好的士族豪强名册。
“唉,汝(GLrS)等也莫要怪我,实是军中粮草匮乏啊。”曹操抚摸着名册上一串的名姓,自言自语。
兖州之失给了曹操一个沉重的教训,尽管曹操十分想把所有失败原因都推到张邈的背叛上。可事实上,曹操不得不承认,他为了搜集粮草,大肆强征庶民粮食也的确是促使他大败的缘由之一。
先前哪个诸侯都劫掠庶民,天下乌鸦一般黑,他做也就罢了。偏偏现在出了个神女出身的陈昭,打着“天下太平”的口号,又擅长弄粮草,从不劫掠庶民。
兖州挨着青徐二州,他这边一动手劫掠粮食,那边流民就乌泱泱去投陈昭……数年经营的基业一朝沦丧,家眷尽数被俘,又失大将典韦,教训不可谓不惨重。
来到并州之后,曹操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士族豪强好欺负——现在袁绍死了,他们又无处可去,要么乖乖拿出粮草来资助他,要么就去投奔陈昭呗。
他只要三成粮草,落了陈昭手里可就不是三成粮草能打发的事情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曹操冷笑一声。
他只管结果,不管是庶民还是士族,都只是能供他成就大业的台阶,哪个更容易爬,他就踩哪个。
曹操左右张望,确定四下无人后,才蹑手蹑脚地撅着屁股从书架底层抱出一个乌木匣子。曹操拿袖子抹了汗,小心翼翼地打开,但见里头齐齐整整码着二十来本书册,每本都拿素帛裹着书脊。
他如获至宝般抽出一本书册,书册上写着一行墨字——
《太平要术·生粮部》
著者:陈昭
“哼,你既势大,我便偷偷都学来……”曹操自得一笑,对着火烛奋笔疾书。
左边十来册的边角都卷了毛边,有几页还粘着墨水痕迹,显是被曹操反复翻阅所致;另一半则崭新如初,尚未得及批览。
窗外传来三更打更声响,曹操却浑然不觉,依然伏案苦读,连平日最爱看的诗赋文章都不读了。
就算暂时超越不了陈昭,可他完全能凭借学习陈昭那套治国法子,去超越其他诸侯!
“阿嚏。”陈昭顶着两个黑眼圈,打了声喷嚏,揉揉鼻子,心道定是城中那些见风使舵的官吏背后念叨她。
望着面前厚厚一摞文书,陈昭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推开桌案,径直往内室床上一趟,把身上外袍解下,蒙头就睡。
明天再干活!
这一觉睡得很沉,陈昭迷迷糊糊睁开眼,顶着一头乱毛走出卧房。
“咦。”陈昭下意识往桌案上看了一眼,发现文书少了大半。
奇怪,平日比她还懒的贾诩竟然会自告奋勇多处理政务?陈昭倒是不担心文书去向,除了贾诩,也没人会来拿这些文书。
只是纳闷贾诩改了性子。贾诩平日注重养生,交给他的活他都干,职务之外的加班一点不干,宁可不要加班俸禄都必须早睡早起。
用完早膳,来到官署正厅,一张芙蓉面就迎了上来,让多日没有欣赏到美人的陈昭心情一振。
“你何时到的邺城?”陈昭询问。
“婵离开幽州后听闻冀州有黄巾攻城,便直奔邺城,想要探听一二消息。”貂蝉拿起自己案上的甜食小碟端到陈昭案上,“只是没想到主公如此威武,我还没到邺城,便听闻主公已经攻下了邺城。”
貂蝉说话总是很好听。
陈昭轻咳两声:“袁绍为君不仁,麾下官民纷纷弃袁投我,才能速克邺城。”
“婵见主公案上文书甚多,问过贾公,便斗胆拿了一些来批阅。应当没耽误其他同僚吧?”貂蝉早就发现厅内加上她的桌案也只有三张了,却还明知故问。
“奉孝他们都跟随大军,估计一时半会还到不了邺城。”陈昭抱怨,“袁绍留下来一堆烂摊子,还有城内那些官员,日日都要来拜见我。”
也就是他们都不空着手来,要不然陈昭连门都不让他们进。可惜袁绍麾下这些官吏太识相了,不知是谁八百里加急从广宗那边打探的消息,各个有学有样拉着粮车来拜见她。
如今在邺城之内,陈昭“久闻大名”的人没有五十人也有三十人了。
“此貂蝉长处,当为主公排忧解难。”貂蝉心中一喜。
同僚都不在,这正是她弯道超车的好机会!别的同僚不在,就没有人跟她抢工作,她就可以多干活,再升职。
虽说此次出使公孙瓒也算成功,可功劳谁会嫌多呢。
貂蝉握紧拳头,迅速在心中规划日程。从幽州往邺城来的沿途她一直在休息,往后半年就都不用再沐修了。这一年来她勤奋学习,早已非洛阳貂蝉,完全能处理更多政务!
贾诩用完早膳,又不慌不忙围着府邸遛完一圈弯之后才气定神闲来到处理政务的治厅,右脚刚迈入大厅就吓了一跳。
主公手里的东西看着怎么会如此像笛子?这段时间政务如此繁忙,主公哪还能腾出时间陶冶情操?
再一看,主公案上空空如也,厚厚一摞文书都摆在另一张桌案上。
贾诩走至自己位置坐下,“诩今日一早还遇到了貂蝉……”
“贾公。”
一道声音忽然从文书堆后传出来,贾诩下意识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却只看到一个黑黝黝的发顶。
发鬓上插着一只他似乎今早刚见过的流苏发簪,凭借这支发簪,贾诩迅速确定了其人身份。
贾诩看看无事一身轻的主公,又望望被埋在文书堆里的貂蝉,沉默片刻。
“为天下大业,主公已数月未曾休息,实在辛苦,应当有张有弛。”貂蝉的声音从文书缝隙中往外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些文书貂蝉一人就能处理完!”
贾诩忽然感受到一座无形的大山缓缓压到了他肩膀上,这是那一夜随主公一起埋伏袁绍时都没出现过的感受。
他默默数了数自己桌案上的文书,三十二本,又数了一下貂蝉桌案上的文书,一百三十二本。
贾诩沉默把视线投向自家主公。
陈昭顶着贾诩的视线,心生愧疚,她想从貂蝉案上拿几本文书自己批阅:“我闲着也是闲着……”
奈何刚伸手就被貂蝉发现了。
貂蝉露出一个欲哭欲泣的柔弱神情:“主公莫非信不过貂蝉本事?”
陈昭默默把手缩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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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偶遇东汉顶级美人,拼尽全力,无法抵挡!
陈昭望着梨花带雨的貂蝉,那双含泪的杏眼在烛光下泛着盈盈水光,良心受到了沉重谴责。
又美又能干又忠诚的大美人,她只是想让自己多休息一会,她能有什么错?
“貂蝉的本事,我自然信得过。”陈昭轻叹一声,放下朱笔,温柔安抚貂蝉,“只是政务繁多,我闲着也无事……”
“主公以音律怡情,略做休息。”貂蝉眼波流转间立刻收了眼泪,换上一副贴心模样,细声细语道。
她唇角微扬,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她可是拉满了察言观色的技能,今日一早她刚到此厅中,就观察到了躺在自家主公案上的玉笛。当时便心下了然,暗记在心。
投其所好!
主公少干一点,她就能多干一点,升职速度就能更快一点!想到这里,貂蝉藏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袖,眼眸中的兴奋几乎要压制不住。
陈昭一想到自己从备战开始,前前后后足有半年都没有陶冶情操了,心中不禁一痒。
要不然……我打了这么久的仗了,享受享受怎么?
不行,业精于勤荒于嬉,要奋斗,不能享乐啊。陈昭猛地摇头,额前几缕碎发随之晃动。
她又没有四处搜刮美人享乐,只是吹吹笛子怎么了?又不消耗民脂民膏,吹笛一个时辰也就消耗两碗大米饭……陈昭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案头的玉笛。
陈昭深沉叹了口气,退了一步:“那今日就批十份文书,批完就休息。”
貂蝉闻言眸光一亮,立即脚步轻移迅速挑了十分最简单的文书呈给陈昭,都是些祭祀流程、死刑犯准许文书,一般看完批阅一句“知道了”就行。
诸如晴雨粮价、官吏审核等比较复杂的文书,她悄悄将这几卷竹简往自己案几方向挪了挪,都留给自己先统计简化一番,再递给主公批阅。
不到一个时辰,陈昭便批阅完了十本文书,伸了个懒腰,脖颈发出轻微的咔响,而后手指像被磁石吸引般不知不觉间摸上了笛子。
“呜~呜~”
一道比袁谭趴在袁绍棺材板上哭爹的哭声更凄厉的笛声响起。
厅内贾诩貂蝉两个谋士加上几个负责研墨跑腿的仆从婢女齐刷刷地僵住了动作。贾诩执笔的手悬在半空,墨汁滴在书页上犹未察觉,仆从们低着头,不动声色悄悄往墙角挪了半步。
只有貂蝉在片刻的僵硬后立刻神色如常,眨眨眼睛,仗着挡在她面前的文书厚厚一摞,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好神色,抬头露出仰慕的神情。
“主公技艺略生疏了些,可曲调中的意境,比之先前却更胜一筹。”貂蝉语气中满是惊叹。
左手半丈外的桌案之后,贾诩顶着一张痛苦面具缓缓扭过头,死死盯着貂蝉。
陈昭略带疑惑道:“是吗?经此一战,我倒是对统兵后勤之事略有感悟,对音律倒是……”
这场大战牵扯大半个中原腹地,涉及诸侯就有袁绍袁术公孙瓒曹操加上她五方势力,参战军队九十万,牵扯庶民以百万计,也是陈昭第一次组织十万人以上的大军团作战。
陈昭正面侧面背面试了个遍才拿下这场升职,感悟收获都写完了五本。
可音律……她似乎没有学到什么跟音律有关的经验。难道是因为阅历增加了,心境改变所以音律也跟着变化?
陈昭恍然大悟,嘴角顿时扬了起来,还谦虚道:“我之音律还远不及文姬。”
贾诩望着陈昭,神情震惊。
蔡琰在如今东汉音律界的地位就等同于吕布在武将中的地位。主公与蔡琰在音律上的差距更胜过郭嘉和吕布在武力上的差距吧?
不过想到蔡琰对自家主公的偏心程度,贾诩又低下了头,面无表情翻阅文书。
他那位同僚只会转着圈鼓掌称赞主公音律无双。
厅内时不时传来的凄厉之声,贾诩手中批阅奏疏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时候,贾诩手指都要翻出了残影。
往日批两本奏章就要搁笔歇息片刻的习惯,今日全然不见;每隔半个时辰必要起身踱步、活动筋骨的惯例,也被他抛诸脑后。贾诩伏案疾书,眉峰微蹙,朱笔挥舞飞快,拿出了当年寒窗苦读、力争上游的劲头。
谁还不曾经是个卷王了,他年少也是也是凉州士子中唯一跻身洛阳太学的卷王。
一个时辰!
仅用往日四分之一的时间,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已被他批阅殆尽。
贾诩顿时松一口气,把案上文书呈给陈昭之后立刻寻了个理由跑路。
宛如逃命一样两条腿越抡越快的迅速逃出了州府治厅,直到身后索命一样的笛声渐渐消失,贾诩才松了口气。
“该催赵将军速速来邺城。”贾诩自言自语,他急需赵云把他那一堆同僚送来与他一并分担大事。
若有直言直语的同僚能点出主公音律实在差劲之事就再好不过了。可惜他生性谨慎,秉承能躲就躲绝不出头的守则,宁可耳朵受点罪也做不出直言劝谏之事。
厅内,陈昭望着贾诩送过来的一摞文书,有几本甚至墨迹都没干透。
陈昭轻声喃喃道:“看来此时也有鲶鱼效应……”
貂蝉一来,(OIgl)贾诩干活都利索多了。
收到贾诩密信之后,赵云立刻加快了行军速度。命太史慈带领步卒打扫战场,自己则先一步护送一众柔弱文臣先前往邺城。
东方刚泛起鱼肚白,城门下的青石板路还凝着夜露,邺城城门就已然大开。
沿街两侧的茶楼酒肆二楼,挤满了探身张望的脑袋。街道两侧亦有不少人挤着看热闹,几个胆大的孩童钻过人群缝隙,被巡街的衙役一把拽住后领扯回去。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得益于城中那几位识相开城门的官员,邺城没经历过多少战乱就被陈昭拿下了。邺城百姓也不似饱经战乱地方的庶民那般听见马蹄声就宛如惊弓之鸟,而是纷纷抱着看热闹的心情来看大军入城。”让开些!让开些!”
一队亲兵小跑着在前开路,铁甲相撞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赵云面色严肃,轻提缰绳,身下雪白战马放缓脚步,却仍昂首阔步。他身后铁甲精骑鱼贯入城,马蹄铁踏在青石板上,铮铮作响。
“好俊俏的将军。”
“那女郎也好看。”街边人群交头接耳,难掩看热闹的兴奋。
赵云一骑当先,身后依着官职次序跟着蔡琰、郭嘉等一众谋士。他方才派出去收拢沿途城池的将领们尚未归来,此刻随行的多是文官。
“这就是昭侯麾下的第一大将赵云了,出身常山赵氏,和你外祖家中算是同乡。”酒肆二楼,一位约莫三十岁的妇人端坐在窗边。她身着深色长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端庄却素净。
她身侧立着个年轻女郎,约莫十余岁年纪,一袭鹅黄色衣衫衬得肤光胜雪。甄宓整个人几乎要探出窗外,手指不自觉地抠紧了窗棂,目光越过赵云头顶,直直钉在蔡琰身上。
“阿娘,那个女郎是谁?”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掩不住其中的灼热。
蔡琰落后赵云一马身,端坐在青骢马上,腰背挺得笔直,一袭深青色官袍,面上带着和煦浅笑,衬得她威而不肃。
张岚顺着女儿的目光望去,唇角微扬:”这应当就是蔡琰了,蔡公之女。”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听说她颇受昭侯重用,如今已官至徐州别驾。”
甄宓望着蔡琰官袍上绣着的云纹,不再言语,只是眼底满是渴望。
她不自觉地向前倾身,窗棂上的木刺勾住了她的袖口也浑然不觉。直到蔡琰的背影消失在街道转角,甄宓才恋恋不舍收回视线。
“过几日我领你去拜访你叔祖父。”张岚望着自家女儿,忽然道。
她的叔父张抚,正是带头迎昭侯入城的官员,消息应当更灵通些。
陈昭早已在州牧门外等候了,远远看到自家主公,赵云立刻翻身下马,整理好衣冠甲胄,快步走到陈昭身前,单膝下跪,低头道:
“不负主公之命,昭明军已破袁绍大军,杀敌五千三百余人,俘虏七万三千四百余……”
“入府细说。”陈昭弯腰双手搭在赵云肩膀两侧,略微用力,赵云就顺势起身。
“末将先将士卒安顿好。”赵云低声道,垂目望着面前月余未见的主公,视线一动不动。
陈昭拍拍赵云胸前甲胄:“速去速回,府中已经备下了接风宴。”
庆功宴要等清扫余敌的各个将领都带兵回来才能开了,接风宴却没那么多讲究。
陈昭又挨个看过自己的一众宝贝谋士,对上沮授视线时下意识心虚了片刻,立刻移开视线,和蔡琰交换了一个彼此心虚的眼神,最后视线才落在郭嘉身上。
“奉孝瘦了。”
众人步入正厅,陈昭顶着几个谋士控诉的眼神,轻咳一声。
舟车劳顿难免清瘦了些的郭嘉视线在自家主公身上转过一圈,确认自家主公没有因为冒险举动受伤之后,才幽怨睨了陈昭一眼。
“嘉乃外人,自然不似能陪伴在主公左右的文和那般丰腴。”郭嘉叹息一声,让陈昭颇有抛弃糟糠之妻的坐立不安感。
贾诩扯扯嘴角,替自己争辩:“诩可是一路劳累,唯有到了邺城之后,主公以高雅音律为我解乏,才舒服了些时日。”
他一双死鱼眼盯着郭嘉,意思是“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一提到陈昭音律,郭嘉迅速坐直了身体。
“文和身体康健,经得住长途奔袭,不似嘉这般体弱,又行事缜密,随主公突袭冀州再合适不过!”郭嘉斩钉截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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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琰的音乐成就:“胡笳之祖” (音乐界对其琴歌的尊称)
又后天下兵乱,加以饥馑,百姓皆卖金银珠玉宝物,时后家大有储谷,颇以买之。后年十余岁,白母曰:今世乱而多买宝物,匹夫无罪,怀璧为罪。又左右皆饥乏,不如以谷振给亲族邻里,广为恩惠也。举家称善,即从后言。——《魏略》
后来天下战乱不断,又遇上大饥荒,百姓们纷纷变卖金银珠宝等贵重物品以求活命。当时甄宓家里囤积了大量粮食,便趁机用粮食去换取这些宝物。甄宓当时才十几岁,就对母亲说:‘如今天下大乱,我们却大量收购珍宝,俗话说“普通人本无罪,但怀藏珍宝反而会招来祸患”。况且周围的乡亲们都饿得不行,不如把粮食分给亲戚、邻居,广施恩惠。’全家人都觉得她说得对,立刻听从了她的建议。
第145章
“咳咳。”沮授猛然发出两声咳嗽声。
郭嘉挑眉,识趣闭上了嘴巴,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甚至悄悄往席末挪了半尺。
他听了一百零八遍的“我真傻……主公很听劝……都怪袁绍”,耳朵都被磨出了茧子。偏偏沮公还是他的前辈,他跑都跑不了,只能日日听沮公翻来覆去念叨。
如今罪魁祸首的主公终于被沮公这位苦主抓到了。
“哎呦。”陈昭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众人顿时将视线投向陈昭,面上纷纷挂上担忧之色。
陈昭捂着肚子,面带冷汗:“无碍。先前我带兵伏击袁绍之时,受了一点小伤。小伤而已,不足为虑。”
沮授面上立刻浮现担忧神色,忧心忡忡望着陈昭:“主公伤势可重?臣这就请军中医令来看……不,臣听闻神医华佗近来在关中一带治病,当派人速请华佗前来!”
“小伤耳,不足兴师动众。”陈昭轻描淡写。
她倒是的确受了伤,在战场上哪能不受伤,但是被流矢划过的伤痕,再晚几天,疤都要掉了。
关中瘟疫渐起,还是让人家华佗多救几条人命吧。
沮授哪还能想起来自己从三天前就开始打腹稿,就盼望主公下次能“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事。他看着为大计而冒着生死危险深入敌腹的自家主公,久久才斩钉截铁吐出一句话。
“……都怪袁绍!”
见没热闹可看,郭嘉又慢吞吞把屁股挪了回去,正色问起了正事:“主公几番催促我等速来邺城,莫非是袁绍麾下旧臣心有不甘,暗中作乱?”
“他们要是真作乱就好了。”陈昭叹息一声,“我等着抓一只出头鸟来杀鸡儆猴,可左等右等,每个官吏都十分乖巧。”
因着袁绍重用士族,邺城一城之内的士人数量就比青徐二州加起来都要多,而且日子过得比其他地方士人好上不知多少。按理说,骤然从云边落到地面,应该会有不少人心怀不满。
可偏偏陈昭到邺城的这半月,愣是没等到一个出头鸟跳出来号召众人反抗她。
“不清洗一遍,这些官吏不敢用。”陈昭言简意赅,也正是她事事都要亲力亲为,这段时日才会日日忙碌,不得空闲。
就像是一筐混在一起的新鲜鸡蛋和臭鸡蛋,倒入水中,新鲜鸡蛋会沉底,臭鸡蛋里面腐烂有臭气,不会沉底。
可若是没有这道过水的程序,陈昭就分辨不出来新鲜鸡蛋和臭鸡蛋。
她可不想等自己一锅鸡蛋汤都快熟了的时候一颗臭蛋落进去,坏了一锅汤。
得有一颗臭蛋先跳出来,引出其他臭蛋,她才能将臭蛋一网打尽,还能顺便恐吓其他蛋“敢不听话,蛋黄都给你们摇散”。
沮授郭嘉齐齐沉默,片刻后,郭嘉回忆起自己方才见闻,脑中灵光闪过:“嘉路过前院时看到堂内摆着一口棺材……”
“乃袁绍之棺。”陈昭嘴角一勾,说出自己打算,“我欲将袁绍家眷与尸身一同送往汝南老家,让袁术这位亲弟有机会为长兄扶棺痛哭。”
东汉讲究孝道,又有长兄如父的说法,袁绍棺材到了汝南地界,袁术就(MNhQ)是恨得把牙咬碎,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不得不给袁绍哭灵,还必须痛哭才行。
“想必袁绍九泉之下,看到袁术为他痛哭,也定会欣慰。”陈昭抬袖擦擦干燥的眼角,幸灾乐祸咧出一口整齐白牙。
郭嘉沉默片刻,缓缓把自己这几个月有所回升的底线又放低了一大截。
呼,果然这样就能跟上主公的思路了。
“袁氏内斗,我等便可坐山观虎斗,待其两败俱伤之时就能一举拿下豫州。”郭嘉也扬起了微笑。
“难怪邺城士人各个老实如鸡,袁绍尸身就摆在州府正堂,前车之鉴在此摆着,他们哪里还敢与主公作对。”
陈昭语气轻快:“袁绍尸身没摆在那,天气炎热,我怕他尸体臭了,就帮他火化了尸身,骨灰坛放在正堂案上,以供他昔日旧吏参拜。”
只是袁绍似乎很不得人心,到现在陈昭也没见过一个来参拜他的人。
挫骨扬灰啊?
郭嘉看看神色如常的陈昭和同样神色不变的贾诩,嘴角一抽,试图把自己道德底线再往下压一压。
车马劳顿,陈昭慷慨让麾下谋士都先去休息一日,明日再来干活。
留下一个精力十足的赵云禀告军中事务。
虽说要紧军情都在军报中看过,可有些细节还是需要亲耳听一遍才能把握。
赵云将袁绍撤退之后他如何追击,杀了文丑高览,又如何发现曹操,却被典韦拦住,又如何俘虏典韦之事一一言明。
赵云没有什么讲故事的天赋,说话就和他自己的性子一样,严谨沉稳,少有情绪起伏。
可架不住事实本身就很精彩了。
听到赵云一本正经说出那句“腿短的是曹操”之后,陈昭拍腿大笑,一手拉着赵云胳膊泪花都笑出来了。
“末将无能,没有留下曹操。”赵云还有些自责。
陈昭摇头:“曹操爱将如同爱子,生死之际有猛将愿意舍命救他,此常理也。”
“我爱民,民敬我,我所以攻城掠地无敌也;曹操爱将,将领忠曹,曹操所以每每九死一生可以活命也。”陈昭简单解释了一句。
她从未轻视过曹操,这次东阿之战,曹操会一败涂地,一是袁绍烂泥扶不上墙,二是落后了版本——曹操还拿着东汉末年那套哪个诸侯都屠城掠民的版本,而她早就换了民心所向版本。
“典韦伤势如何?”陈昭问起了俘虏。
赵云眉心蹙起一道浅痕,语气无奈中夹杂一丝对忠义之士的敬佩:“伤势无大碍,只是此人实在忠诚,云威逼利诱用遍,典韦亦不改其忠。”
又细问了几句,陈昭终于清楚了典韦的状况。
典韦强悍宛若猛兽,那日受伤那般重,几乎命悬一线,放在其他人身上九死一生。可典韦仗着强悍身躯,硬生生靠几幅补血汤药和医营郎中在伤兵手里磨砺出的粗糙止血术活了下来,还恢复飞快。
一个月就能下床,然后就开始挣扎,一般麻绳还捆不住他,只能用铁链捆着。赵云和一干谋士都去劝降过,没有一人成功。
按照沮授的话就是“朽木不可雕,对牛不可弹琴”,翻译一下就是“这家伙没脑子,死心眼听不懂人话”。
“命人将他带过来,我自有妙计。”陈昭思索片刻,挑眉一笑。
区区典韦,哼哼,不给我打仗也要给我种地!我这倔驴来了都得种三百亩地,岂能比驴更好用的典韦跑了。
赵云从不怀疑他家主公的能耐,当下便走出大厅,低声命亲卫去营中将典韦带来。
很快,被铁链捆成茧蛹的典韦就被一群全副武装身着甲胄的精锐士卒带了上来。
铁链哗啦作响,典韦被捆得如同铁茧一般,粗壮的臂膀上青筋暴起,每一次挣扎都让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八个精锐士卒合力才勉强将被捆成茧蛹的典韦压住,各个累得面红耳赤。
“要杀便杀,要剐便剐,烧起油锅把老子下锅,某也不会说一个降字!”典韦脖颈青筋暴起,远远看到陈昭就大声嚷嚷起来。
陈昭围着典韦绕了一圈,抚掌笑道:“好一个能逐虎过涧的勇猛义士。”
“尔等都退下吧。”陈昭挥退了押送典韦的士卒,赵云默不作声站在典韦身侧,确保能第一时间护住主公,而后竖起耳朵。
他也有些好奇主公要用什么法子降服典韦。
“曹公待我恩重如山,我万死不可背主!”典韦对陈昭怒目而视,声音如雷。
陈昭在典韦身前一丈外站定,勾起一个反贼专属阴险笑容:“桀桀桀,你也不想你家主公妻儿因你而死吧?”
一句话就让原本奋力挣扎的典韦如遭雷劈一般怔愣住了。
“你应当知晓你家主公的家眷如今都在我手中?”陈昭扬起下巴。
典韦支支吾吾,急的满头热汗。
他身为曹操贴身护卫,自然第一时间知道这些消息。那时在东阿,他清楚看到主公得知妻儿落于敌手之后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甚至他还曾私下愤愤说过要领一支精兵把主母公子都救回来的话。
“我听子龙说你在俘虏营中十分威风,时常仗着蛮力威胁看守你的士卒?”陈昭往前走一步,典韦就往后退一步。
分明陈昭体型比典韦要小上三圈,典韦却更像是那只被揪住了要害的大狗。
陈昭戏谑道:“只是不知,你家主公夫人子嗣撑不撑饿,你家主公有一子名曰曹植,还未断奶……”
“岂能以家中老小威胁旁人?”典韦急中生智,嚷嚷,“此非仁德做派!”
“我反贼也,不知仁德。”陈昭理直气壮道。
典韦目瞪口呆,他出身贫困之户,书都没读完过一本,哪能辩得过陈昭?
陈昭可惜长叹一声,典韦下意识问:“汝为何叹气?”
“可惜曹公对你有知遇之恩,不嫌你丑陋粗鄙,将你带在身边重用,如今却要因为识人不清而丢了他妻儿性命……”陈昭没有把话说完,留下足够篇幅让典韦脑补。
典韦黝黑的脸刷一下就白了。
他似乎眼前已经出现了自家主母和几位公子女公子的尸体,各个都死不瞑目,质问他为何要辜负曹公提携之恩。
丁夫人对他那么好,每次他护送主公回府,丁夫人都会命婢女给他送吃食……大公子也不嫌弃他丑陋,还常常缠着他讨教武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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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典韦本就运转不怎么流畅的大脑被焦急的情绪一挤,更加堵塞了。
他口干舌燥,试图想出一个能从面前这个没有仁德的反贼手中保住自家主公家眷的法子。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你家主公家眷为你陪葬了。”陈昭不知从何处摸出来一把羽扇,轻轻在典韦裸露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羽毛划过胳膊的痒感让典韦汗毛直竖,心绪更乱。
“不可伤吾家主母公子……可俺也不能降你,俺降你了,就要去打我家主公,不成不成?”典韦猛摇头。
笨笨的逗起来还挺好玩。陈昭看着典韦急的满头大汗,却什么法子都想不出,只能干着急的模样,一挑眉,冷下了脸。
“既然你不愿意为我出力,我也不愿意养一群吃白饭的无用之人。子龙,你传我之令,命人把曹操那七个夫人、九个子嗣,连带看家黄犬,都一并宰了。”陈昭对赵云眨眨眼。
赵云立刻就明白了陈昭的意思,神色一肃,拱手道:“遵命,云这就写信命人将曹操家眷就地格杀。”
见赵云抬腿往外走,典韦着急万分,脑子里什么都不剩了,只想拦住赵云。可他被铁链捆的严严实实,神力再大也没法崩开手腕粗细的铁链。
挣扎不动,典韦双腿发力一蹦一跳挪到了门槛处,身子一倒,耍赖一样横在门前,大声嚷嚷:“不准出去!不可伤我家主母公子!”
典韦身材不仅高大,而且宽厚,再加上那裹了三层的铁链,往门口一横,宛若半扇门一样。
厅内响起两声一闪而逝的轻笑声,片刻后,典韦感觉自己屁股被踢了一脚,他叮叮当当转过身,从面朝外变成面朝内。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就要白养着你家主公那群吃白饭的家眷?”陈昭凶神恶煞。
典韦挤出一个欲哭无泪的笑容,只是他相貌实在丑恶,这个笑脸更像是民间传说中的山魈下山吃人一样。
“……还能再商量不?”典韦闷声闷气道。
已经全然没有了刚被押进来时候那副视死如归的气势。
陈昭知晓已经把这个猛士的那一口硬气给磨得差不多了。
桀桀桀,只要有了软肋,任你勇猛如霸王还是勇猛如恶来,收拾起来都是手拿把掐的事!
“罢了,我也并非铁石心肠之人。”陈昭顶着典韦“你明明就是十分冷酷无情”的控诉视线淡然一笑。
“你一人一顿饭就能吃半只羊,曹公家眷一十六人,每人每日要食饭一斗,还要吃肉吃菜,一个人还要雇两个仆从,还有住宿费、孩童教学费、四时衣裳费、胭脂水粉费……”陈昭啪啪算账。
典韦试图算一共要花多少钱,刚开始两句还能跟上,奈何数字一多他就开始晕头转向。
可到底还是弄懂了一件事——养家糊口要花很多钱!
唉,未投曹公之前,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饿了就入林抓只野猪烤着吃,冷了就上山杀只大虫扒皮做衣,哪知道养家糊口要如此花钱?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随着身上的“债务”越来越高,典韦的气势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是缩成了一团,小心翼翼瞅着陈昭。
陈昭转身自顾自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道:“我麾下蔡琰,快要升迁了,能腾出监军一职,此官职俸禄足以养家。只需能熟练运用《九章算术》《周髀》注疏……一共三十七本数算书,加上三年后勤职位工作经验,便可担任此官职。你看如何?”
典韦头上滴落一滴冷汗。
这些都是劳什子书?莫说九张算数,他一张算数也没读过。
“这也不会?”陈昭皱眉,久久才叹息道,“我见你是忠义之士,就给你再找个职位吧。”
“昭明军中还有一个陪练校尉职位,不用上战场,只需陪军中精锐练武,俸禄甚高,足以养活你和曹公家眷。”
陈昭话音刚落,典韦就急不可耐应承:“我天生神力,最适合当陪练!”
他生怕陈昭再让他去学什么一张算数,忙不迭把自己往陈昭脚边一滚,恳求望着陈昭。
“唉,谁让我就敬佩你这等忠义之士呢,我就吃点亏吧。”陈昭叹息一声。
典韦大喜,忙感激道:“多谢昭侯!”
甚至典韦心中还生出了几丝惭愧,他被俘虏之后可没少骂昭侯。可昭侯毫不记仇,还给他找活干,让他用不着叛主也能养活主母公子……他可真不是人啊。
典韦迈出正厅,守在门外等着押送他会营的士卒欲要按住他,却见他铜铃般的眼睛一瞪,虬结的脖颈上青筋暴起,鼻孔里喷出两道热气:”滚开!老子自己会走!”说罢肩膀一抖,震得两个搭手的士卒踉跄后退,身上铁链哗啦作响。
他大剌剌甩开步子,回头见那几个押送士卒正小跑着追赶,典韦顿时浓眉倒竖,呵斥:“走快点,鳖爬的都比你们快,耽误老子干活挣钱……”
唾沫星子溅在几个士卒身上,谁都敢怒不敢言。
看着典韦虎步生风的背影,赵云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迟疑:“……他知道士卒提高武艺是为了上战场杀敌,这个‘敌’也含他家主公吧?”
陈昭回想起典韦黑熊成精一样的壮硕身躯,确定道:“不够直接,对这憨货而言想个十年八年应该才能想通。”
典韦四肢实在过于发达。
既然已经招降了一个典韦了,陈昭便想着一口气把该处理的俘虏都处理完,命人再去把俘虏的袁绍谋士带来。
袁绍麾下谋士如田丰般死的死,如许攸般跑的跑,如今也只剩下寥寥几人,也被赵云关押在营中,就在关押典韦的营帐隔壁。
重兵把守的俘虏营内,郭图与审配被关在一处。
典韦被押出营帐的时候满嘴骂骂咧咧,动静自然逃不过郭图审配二人之耳。
郭图皮肤白皙,留有一撮短须,只是多日没有搭理,胡须已经有些凌乱。他面色苍白,坐在席上喃喃自语:“曹孟德麾下那个傻大个定是被拉去杀了。”
审配面容瘦削,颧骨高耸,双目锐利,灰白长须垂至胸前,端坐在对面榻上,感慨一声:“为主尽忠而死,亦是死得其所。此人虽言语粗鄙,忠义却不下我等,黄泉路上有他作伴,你我也不寂寞。”
如今死到临头,审配觉得夜夜被典韦呼噜声吵得睡不着都没那么让他愤怒了。
(sRjw)郭图沉默数十息,挤出一个哭似的笑:“是啊,忠义。”
昭侯能不能把他和审配这个死心眼的家伙分开关押?他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岁稚子……
忽然,帐外响起一阵整齐脚步声,帘门被士卒掀开,为首的凶悍士卒喝道:“快些收拾仪表,我家主公要见尔等!”
一听此言,郭图眼中精光一闪。他能在袁绍麾下混到第一亲信的地步,也有几分本事,瞬间就捕捉到了士卒话中的意思。
陈昭愿意见他一面。
这是要招降啊!
郭图猛地从席上弹起身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铜盆前,掬起一捧清水狠狠拍在脸上,手指急切地梳理着斑白的鬓角,连指甲缝里的灰渍都抠得干干净净。最后将发冠端端正正地扣在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连冠缨的长度都要左右比量对称。
审配却纹丝不动,郭图念着昔日情分提醒一句:“你此等模样面见昭侯恐有失礼之嫌。”
被当做俘虏关押着,连大账都出不去一步,谁都没心情整理仪容,可今时不同往日,要去见昭侯了,可不能给昭侯留下不好的印象。
审配轻飘飘道:“我等乃将死之人,何必要在意这些身前之事。”
郭图深吸一口气,压制住自己想要揪住审配肩膀把他摇死的冲动。
袁绍已经死了,袁绍家眷也都被陈昭抓住了,这时候还惦记一个死人干什么?袁绍对咱们的确有知遇之恩,可咱们也不是没替他出谋划策。
许攸半路跑了我都没跑,足够对得起袁绍了。还非得给死人殉葬吗?
二人被士卒压出军营,踉踉跄跄带上马往州牧府去。
审配见街上热闹如常,丝毫没有因邺城换了个主人而担惊受怕,似悲似喜轻叹了一声。
“上次来此,还是袁府,如今已成了陈府。”审配抬头看了眼府门上匾额,神色更悲。
初入正堂,审配如遭雷劈般望着正堂中摆放的棺材,悲怆道:“主公!”
他拼命挣扎想要拜托士卒压制,可审配并非典韦那等猛将,如何能挣脱军中精锐,只能悲凉回首。
“先把他送进去,这个留下。”护卫指指审配。
被留下的郭图望着大大咧咧摆在正堂的棺材,神色苍白,喃喃道:“这是立威啊。”
他可不觉得陈昭会这么好心为袁绍停灵,陈舟把袁绍的棺材摆在这儿,十有八九是为了警告袁绍旧臣。
袁绍都说杀就杀,谁敢作乱,就下去陪袁绍。
“你想祭拜袁绍?”守在灵堂外的一个校尉察觉到郭图视线,走到郭图身前。
郭图身体僵硬。
于理,他是袁绍亲信,该祭拜旧主不假;可于情,他有点想从心。
纠结片刻,终究还是士人的脸面占据了上风,郭图微不可察点点头。
校尉注意到了这个还没打瞌睡弧度大的点头,咧嘴一笑:“主公说允许祭拜,就是别拜错了,那个骨灰坛里的才是袁绍,棺材是空棺材。”
他指了指摆在高案上的一个漆黑坛子。
“我家主公说了,天热容易招来蚊蝇……”
郭图脑中却只剩下四个字——挫骨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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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审配正疾行于廊下,忽闻身后一声凄厉惨叫。
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正是他之同僚郭图,想是已遭了陈贼毒手。
审配脚步猛然一顿,瘦削的面颊微微抽搐,手指不自觉地攥紧,指节泛白。仅仅数息,审配平复好心中悲伤,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悲凉,又转瞬化作决绝。”公则先行一步罢。”他低声喃喃,”待我片刻,我去九泉之下,与君共侍明公。”
言罢,他昂首迈入厅中。
那日阵前,审配曾远远见过陈昭一面,只是要防备弓弩,两军间隔五百步有余,再好的目力也看不清相貌。
今日一见,审配只觉陈昭过分年轻,瞧着与他家长公子差不多的年纪,却已是一方霸主。
陈昭也在打量着这位“我主在北,不可使我面南而死”的义士——忠义点满了,除了忠义之外,守土的本事也能算是一流谋士。
可惜也是一根筋。典韦头脑简单,三言两语就能忽悠住,审配是谋士,忽悠不住他,只能放到别处为自己间接出力。
“你肯降否?”陈昭起身,走到审配身前。
审配将头一扭,叱道:“吾生为袁氏臣,死为袁氏鬼!”
“汝主袁绍虽死,家眷尚活,我要杀其家眷,你当如何?”陈昭不气不恼,往右绕了一步,又与审配正视。
审配大笑,杂乱的胡须颤抖:“我全其忠,少主全其孝,忠孝两全!”
有脑子的人果然不好忽悠,陈昭腮帮微鼓。
“既然如此,那便——”
“且慢!”审配打断了陈昭,他深吸一口气,“审配有一请。”
“我死后,还请昭侯将我葬在袁公坟侧。审配生不能护卫吾主,死当护卫吾主。”
陈昭迟疑了一下:“此事不易。”
她哪能知道袁术把袁绍埋在何处?按照袁氏两兄弟的感情,袁术趁夜偷偷把袁绍骨灰撒了喂鱼都有可能。
审配长叹一声,以为是陈昭不愿应下他的遗愿,闭上了眼睛,引颈待刃:“昭侯可速斩我!”
“我剑不杀忠义之士。”陈昭凝望审配,喉间挤出一声叹息。
审配缓缓睁开眼,不知陈昭为何要说这句话。
“我感念汝之忠义,愿意派人将袁公家眷送回汝南老家,你且随他们一并回汝南吧。”陈昭的演技出神入化,将审配狠狠镇住。
审配不敢置信:“昭侯当真能饶过袁公家眷?”
“我心善。”陈昭高深莫测一笑。
这可是她的袁氏版推恩令。如今天下,袁绍已死,士族必然会另找一人扶持,苍蝇多了不碍事也烦心,还是让他们袁氏内部自己先斗一斗。
等她过个一年半载缓过气再挨个收拾。
郭图瘫在院外石阶上,两条腿似煮烂的面条,全凭两个铁塔般的军汉架着胳膊,才没软作一滩泥。他面如土色,额上虚汗直淌,连腰间玉佩都跟着哆嗦,叮叮当当乱响。
他能选择乱世出仕,也不是胆小如鼠之辈,可人固有一死,若是死后尸身还得不到安歇……郭图连牙关都打起颤来。
正惶然间,郭图忽见审配昂首而出,眉梢带喜,衣袂生风。经过他身侧时,竟连眼角余光都不曾扫来半分。
郭图暗啐一口,袖中手指掐得掌心发青,这家伙这几日还装得大义凛然,原来也是个贪生的!
转念一想,郭图又松了口气。审配也投了陈昭,那他就不必再顾忌脸面了,有人做伴,自己这般,倒也不算丢尽颜面了。
“进去吧。”护卫往前推了一把郭图。
郭图脚下一踉跄,两腿还是有些发软,深吸一口气,提起了些力气往前走,离门槛越近心跳的越快。
他记得自己曾远远见过陈昭一眼,陈昭长什么样来着?好像是青面獠牙,眼泛幽幽绿光,长有四手,活似罗刹女出世,总之,凶恶更胜妖魔!
可万万不能惹恼了她。
“汝就是郭——”陈昭话音未落,便见这中年文士扑通跪倒,额头“咚”地磕在地上。
“郭图愿效犬马之劳!”
郭图想到袁绍那被挫骨扬灰的下场,畏陈昭胜虎,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待价而沽。
陈昭见郭图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身体直打哆嗦,沉默片刻道:“拉下去,送他去见袁绍家……”
“不不不!别杀我,我有用!”郭图只听到陈昭要送他去见袁绍,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抱住陈昭小腿,哭得涕泪直流。
“好歹留我个全尸吧!”
哭嚎声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命人把郭图强行拉下去之后,陈昭困惑摸摸脸,转头看向赵云。
“我相貌有那么吓人吗?”
陈昭好美色,对自己这张脸也十分看重,自觉虽比不上貂蝉那样名列四大美人的相貌,可也是龙章凤姿的长相吧?
怎么在那郭图眼里,仿佛她是个恶鬼一般……陈昭腮帮鼓起,深受打击,决定要仔细查查郭图(tmPx)家产,把他全部家产充公,以泄心头之恨。
连马也不给他,让他一路跑着去汝南。
赵云目光落在陈昭气鼓鼓的脸上,只觉哪哪都好看,所以毫不犹豫道:“定是郭图在战场上被人打坏了脑子!”
他信誓旦旦:“云见过疯子,平时不发病与常人无异,一旦发病,便会浑身哆嗦,神志不清。此人方才浑身哆嗦口齿不清,与那疯子一模一样,定是发病了。”
这可是老实的赵云,从不说谎。陈昭迅速就相信了赵云这番说法,还感慨了两句郭图承压能力不行,主公一死就疯了……
为了让袁术的惊喜时间持续更长些,陈昭早早就给袁术写信言明了此事,还特意写明让袁术派人接应袁绍家眷。
月前刚得知袁绍身亡消息的袁术正心情愉快欣赏歌舞,恨不得大摆流水席吃个三天三夜之时,忽然听闻陈昭命人给他送信过来,心中便觉不妙。
展开一看,脸色顿时如同吃了苍蝇一般。
“让我去接应袁绍家眷?陈昭怎得如此心慈手软,俘虏了袁绍家眷为何不斩草除根?”袁术晦气唾弃一声。
“那曹操不是去了并州,为何不将袁绍妻儿扔给曹操?”
袁术身边谋士劝他:“此正是主公收拢人心的好时候,天下人见主公与袁绍兄弟情深,主公才能收拢袁绍残部……”
“难道还要我给袁本初披麻戴孝、哭灵抬棺?”袁术大怒,袁绍不过一个婢生子,活着他尚且不服气,何况如今已是冢中枯骨,如何配让他伏低做小。
“正是如此。”谋士喜笑颜开。
袁术脸色一变,正欲发怒,忽然一小传令校尉慌慌张张闯进来,扑通跪倒。
“急报,孙将军追击刘表部将黄祖途中中流矢身亡!”小校悲声道。
袁术正说着话被打断,顿时把眉头一蹙,鼻子里哼了一声,挥袖道:“吾已知晓!下去罢!”那校尉还待细禀,还没开口便被亲兵连推带搡赶出厅内。
带兵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事。对于孙坚之死,袁术只略有些可惜,孙坚虽然出身卑微,却颇为勇猛,算是一员虎将,可说多在意倒不至于。
孙坚与他关系微妙,只算他半个大将——虽名义上依附他,但并非完全听命于他。甚至在讨伐董卓之时还敢自称一路诸侯,袁术对其早有不满。
此人素来桀骜,前番会盟时竟敢与吾并肩而坐,今日折在荆州,倒是省却他许多麻烦。袁绍转念一想,又觉孙坚死了也不错。
“吾为嫡子,岂能为一过继庶子哭灵……”袁术接着与谋士计较该不该去给袁绍哭灵。
孙坚府中。
骤然听闻父亲死讯,孙策眼前一黑,身体仿佛被大锤砸了一下,泪如雨下。
“父亲——”孙策痛哭流涕,这还要强打起精神为孙坚准备后事。
他家中弟妹年纪还小,只能他一人支撑起来。
荆州豫州之间的战火随孙坚身亡而暂告一段落,并州幽州却正打得火热。
公孙瓒趁着袁绍与陈昭鏖战之时,点起精兵,直扑并州。并州牧高干,虽是袁绍外甥,却是个绣花枕头,全仗着舅父威名才得此高位。两军甫一交锋,高干便显了原形,被公孙瓒杀得丢盔弃甲,连失数城。
就在公孙瓒扬眉吐气,自以为能一举拿下并州之时,曹操带兵援助,竟将公孙瓒打得溃不成军,先前夺下的七座城池,转眼间又尽数易主。曹军乘胜追击,竟有直捣幽州之势。
公孙瓒没想到曹操这个袁绍昔日跟班能有如此本事,顿时慌了手脚,忽想起暂居帐下的刘玄德三兄弟,请其出战,关羽在一场大战中于万军之中取了高干首级,公孙瓒这才稳住阵脚,堪堪止住败势。
如今还没有多少打仗经验的刘备论起带兵打仗来还不是曹操的对手,可曹操的目的也不是反攻幽州,而是借助公孙瓒之手除掉高干,他就能名正言顺成为新并州牧。
目的已经达到,曹操先前被陈昭元气大伤,也暂无拼死之心,干脆就与公孙瓒休书一封,言愿意各退一步。
公孙瓒心有不甘,却又奈何不得曹操,只能接受议和,令刘备代替他前往并州和谈。
“公孙瓒骄横,不成大患。刘玄德三兄弟却实乃世之英雄,可拉拢一番。”曹操抚须思量,他在公孙瓒身上找回了自信。
看来不是他打仗本事不行,实在是袁绍扶不起来。
曹操思忖片刻,便命人去请刘备前来赴宴。
刘备见到曹操派来请他的士卒,思索片刻,还是安抚住两个义弟,自行前去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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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卖胡饼,胡饼十文一张!”
“上好的马鞭,五十文一条!”
街上人声鼎沸,刘备随使者穿过长街,眼见得街边铺摊无数,耳听得叫卖声此起彼伏,心头却升起一股古怪之感。
他前日才到并州,刚安顿下来,身负和谈要务,也没有心思上街,今日还是头一回途经这条晋阳城最大的街道,倒叫他觉出些蹊跷来。
怪,当真奇怪。
倒不是怪在胡饼价高、马鞭价低上。关中旱灾,并州影响虽少些,可粮价也涨了七倍;而马鞭价低,则是因四处打仗,有胆大的庶民在战后往战场上搜一圈,总能拾得些遗落的兵器马具,转手便是无本买卖。
真正教他惊诧的,是那一队队身着黑红劲装、腰挎环首大刀的巡逻士卒。为首的什长高举一面红底黑字大旗,上书”并州游徼、不平来告”八个大字。
刘备不由得驻足观望,恍惚间竟似回到了高唐任上。当年他在高唐为县令时,县中街头巷尾便常有这般装束的昭明军往来巡视,专司维持市井治安。
正出神间,使者已在前面催促。刘备按下心头疑惑,随其穿过长街。转眼已到州牧府前,但见朱红大门大开,铜钉在日头下闪着银光。
未及通报,曹操已亲自迎出府门,远远便拱手笑道:”玄德公,可教操好等!”
刘备连忙还礼:”曹公亲自相迎,备愧不敢当。””你我兄弟,何须客套。”曹操不由分说,一把执住刘备手腕,亲热地拉着他往后院行去。
转过几重回廊,眼前豁然开朗。但见一方木亭掩映在青竹丛中,亭内早已设下案席。两尊红泥小炉上温着酒水,案几上摆着时鲜果品,盐津青梅晶莹剔透,红果葡萄玛瑙般诱人。竹影婆娑间,隐约可闻泉水叮咚之声。
曹操执壶斟酒,笑道:”今日得与玄德把酒言欢,当浮一大白!”
刘备看到曹操/爽朗大笑的模样,不知为何,心中浮现出一张已经遍布天下的另类通缉令。
【曹操生父,吃喝嫖赌欠下神女五十万石粮食!现在父债子还!我们昭明军吃不上饭!原价一百石、两百石、三百石的皮甲,现在通通二十石!】
——出自陈昭之手,用来给她的武备生意宣传的短小文章。
前不久公孙瓒刚从陈昭手上买了一大批昭明军淘汰下来的次等先进武备。正好那时候公孙瓒还在和曹操打仗,陈昭就爽快赠送了一箱册子宣传曹操事迹,公孙瓒命人把这首小赋改成了童谣,日日在刘备耳边嘲笑曹操。
刘备听多了,觉得这首童谣似乎像是真被陈昭施了法术一般,朗朗上口,听之不忘。
“咳咳,备敬曹公一杯。”刘备实在忍不住想笑,连忙咳嗽两声遮掩住自己的失态。
实不能怪他啊。这段文章实在通俗易懂,让人一见不忘,他那个莽撞三弟翼德都已能倒背如流,更别说记性还不错的他了。
刘备心生愧疚,曹操一举起酒杯他就举杯应和,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不过一刻钟的工夫,刘备面上已带醉态。
“玄德久历四方,必知当世英雄,可否为操言一二?”曹操见时机差不多了,搁下酒盏,打算趁刘备醉酒糊涂,将其招揽。
刘备紧跟着放下酒盏,依然牢记自己的立场和来意:“公孙伯珪白马长槊,威震北疆,乃英雄也。”
“公孙瓒刚愎自用、恃勇少谋,为将勇猛,却非英雄也。”曹操笑道,到底是看在刘备面上给公孙瓒留了些薄面。
若他实话实说,公孙瓒莽夫一个,刚愎自用,取死有道,偏偏又占据幽州这块最北之地,谁要统一北方都不会放过幽州,公孙瓒能活几年都不一定。
“卢公今为太傅,立朝清正,海内称儒宗,乃英雄也。”刘备向洛阳方位拱手,以示对卢植的敬重。
曹操长叹:“卢公世之名士,奈何年老多病,钟鸣漏尽。”
刘备沉思片刻,又道:“淮南袁术,兵粮足备,可为英雄?”
“冢中枯骨耳。”曹操嗤笑一声。他和袁术也算是老冤家了,袁绍和袁术从年少时候就不对付,他身为袁绍一党,也和袁术早有旧怨。
要是袁术能算世之英雄就好了,天下各个诸侯都和袁术一样的智商,最好陈昭也和袁术一个智商……那他略微动脑就能统一天下。他做梦都不敢想这样的好事。
“荆州刘景升、益州刘季玉,皆为汉室宗亲,素有贤名,可为英雄耳?”刘备又想到了与自己同为汉室宗亲的二人。
曹操抚掌大笑:“虚名无实、守户之犬,何足挂齿。”
刘备移开视线,轻叹一声:“天下名士,皆不入曹公慧眼,那便只剩下一人了。”
“此人虎踞三州、年少有为,许子将曾评其‘乱世奇英’,青州陈熙宁,实英杰也。”
这句话刘备说的笃定。
凉亭内,竹影婆娑,风过处,竹叶沙沙作响,更显得四下里寂然无声。
曹操忽地长叹一声,眉头紧蹙,面上愁云密布。他抬手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酒樽微颤,痛心疾首道:”唉!正因那陈熙宁乃当世英杰,才教操愁肠百结,寝食难安啊!”
说罢,他举杯一饮而尽,酒水顺着胡须滴落,也顾不得擦拭。”陈昭实乃乱臣贼子,竟欲取汉家天下而代之!”
曹操声音哽咽,眼角泛红,以袖拭泪道:”操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只恨力薄,难卫汉室啊!”
这却是曹操的无奈之举。
他想要成大事,就要摆出鲜明旗帜才能拉拢天下人。
他深知欲成大事,须得竖起鲜明旗帜,方能聚拢天下人心。那世家与陈昭之争,自袁绍身死之日便已见分晓。
当日袁绍帐下那些锦衣玉食的世家子弟,是如何将四世三公的袁本初活活拖垮,曹操可是看得真真切切——军粮筹措不来,战策议而不决,临到用兵时又互相掣肘。到头来袁绍尸骨未寒,那些个世家子弟早作鸟兽散,竟无一人为其报仇雪恨。
已经失败过一次的路没有必要再走一次,所以曹操面对近在咫尺的袁绍残部,虽然垂涎的嘴里都滴答涎水,却还是忍痛放弃了收拢袁绍残部的打算。
世家是裹着糖皮的毒药吃不得,拉拢寒门曹操又没有把握胜过陈昭。
思来想去,唯有另辟蹊径。他将天下英才分为两类:忠汉之士与不忠之徒。想那大汉四百年基业,愿为汉室肝脑涂地者不知凡几。这些人既不会投靠反旗遍插的陈昭,自然可为他所用。
曹操算盘打的啪啪响。
他曹孟德就是大汉忠臣!
“玄德乃汉室宗亲,难道要久屈公孙瓒之下?公孙瓒并无忠汉之心,玄德难道不知?”曹操眼中精光乍现,一把就拿捏住了刘备命脉。
刘备戚戚然,满肚子的酒水顿时化作苦水,涨得他肚中又辣又苦,酸涩不已。
“备亦知陈昭狼子野心。只是备人微力弱,拥有救汉之心,却无救汉之能,实在惭愧。”刘备面上流露出一丝愧色。
(lzVJ) 曹操自觉今日点拨已足,便举杯朗声道:”昔年王莽篡位,绿林、赤眉蜂起,然天下终归光武皇帝,遂有二复汉室之盛。今观天下英雄,使君与操或可并称,来日未必不能有三复大汉之英主。”言罢,目光灼灼望向刘备。
刘备默然饮尽杯中酒,装作读不懂曹操神色,起身拱手道:”曹公高论,备谨记于心。天色已晚,就此告辞。”
关羽张飞放心不下刘备,早早就持剑在曹操府外来回踱步,见刘备安然步出,二人顿时如释重负。
“兄长无事就好,我二人在外久等不到,着实害怕。”关羽迎上来。
张飞抢上前来,声若洪钟:”俺方才还与二哥商议,若再不见大哥出来,便杀进这曹府,管他什么州牧不州牧的!”
刘备闻言心头一热,左右各执一人手腕,笑道:”不过与孟德公多叙了几句,走,回府去!”三人并肩而行,回到暂居的小院。
刘备才把今日与曹操对话一一道出,又道:“曹孟德欲要拉拢我,可他与公孙将军交战刚停,我视公孙将军如兄,万万不可投敌,就装作不知将他应付过去了。”
“可他之言也有理,久居公孙将军帐下,实在不是长久之计。”刘备心中沉重。
他和公孙瓒是年少读书时候就熟识的故交,他对公孙瓒的了解不下于曹操对袁绍的了解。刘备知道公孙瓒的性子,虽然说不上是反贼,可也和大汉忠臣挂不上钩,不会因为忠诚汉室就去对抗陈昭。
何况刘备也清楚,公孙瓒打不过曹操,曹操又刚被陈昭所败,公孙瓒对上陈昭也是赢少输大。
“大哥去何处俺与二哥就同去何处。”张飞拍拍胸膛,豪气道,“天下之大,哪能没有俺们三兄弟容身之处?”
刘备紧紧握住张飞手腕,深吸一口气:“我欲往荆州。刘表刘璋皆汉室宗亲,旁人不愿与陈昭为敌,我等汉室宗亲却避无可避。”
“正好沿途经过洛阳,还能顺路去拜见陛下与老师。”刘备打算趁着自家老师还掌权,给自己三兄弟弄一个高些的官职。
关张二人对视一眼,痛快道:“大哥决定就是!”
次日曹操又请刘备赴宴,刘备照例打着哈哈混了过去。
等到和谈盟书一签,刘备寻了个机会,头也不回就带着两个义弟跑路了,直奔洛阳。
次日曹操才得知刘备已走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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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很爱用爽朗大笑这个词,奈何曹操——或许是他生在jj,就是要被剥夺大笑权吧(仰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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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烈日炙烤下的洛阳城墙还残留旧日火烧的痕迹,朱雀大街两侧的民舍勉强修葺,瓦檐下挂着褪色的布幡,在风中簌簌作响。城门大开,吊桥早已放下,护城河的水比去岁底了大半,浅浅一层河水浑浊不堪,浮着几片枯叶。
道边尸骨累累,都是关中饿死的庶民。今岁关中大旱,死伤无数,更有盘踞在长安一带的郭汜李傕趁机作乱,劫掠关中。
数月前,卢植命吕布为主帅,带兵讨伐郭李二贼。
马蹄声渐近,吕布一骑当先,赤兔马鬃毛如火。他身披锦袍,手持方天画戟,眉目间仍带着几分傲色,身后并州狼骑列队而入,铁甲铿锵。
街边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却仍踮着脚张望。有小儿骑在父亲肩上,指着远处尘土飞扬处喊道:“来了!来了!”
“可算把李傕郭汜这两个狗养的东西宰了。”吕布一向不守规矩,当街就和身侧张辽高顺讲小话。
他自以为压低的声音实则方圆一丈内都能听清,好在方圆一丈内也只有乌泱泱的兵丁。
吕布懒洋洋抚摸赤兔马鬃,道:“我立下如此大功,这回那卢植老儿答应我的侯位,是万万赖不得了。”
吕布想到自己这段时间辛辛苦苦积累军功的心酸升职历程,都想给自己抹把泪。
他吕奉先,这辈子没这么按部就班过啊!升职这种事,不是死个既没血缘又没感情的亲戚就能连升数级吗?他都摇着卢植肩膀问卢植有没有想杀的人了,卢植那老头还气定神闲说没有,想封侯只能打仗立军功。
他花了大半年时间才把占据长安的李傕郭汜宰了,其中辛苦,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唉。”吕布想起脑子比高顺还不知变通的卢植,心累长叹一声。
他是多好用的打手啊,只要钱财给足,上到杀人放火,下到挖历代先帝坟墓,他都能干。偶尔有违背他心意的事……加钱他也能干。
那卢植老儿偏偏不用他,只让他以军功升职,真是杀鸡用牛刀、大禹治水沟、雷公劈蚂蚱——实在大材小用!
“久未归家,尔等也先回家去陪家眷去吧,本将军一人去寻太傅。”吕布打发了属下,自行牵着赤兔来到太傅府邸。
但见太傅府外红墙青瓦,倒也威严。谁知一进府门,竟是另一番光景,砖石残缺,悬着的竹帘半旧。一眼扫过去,没有一件名贵摆设,连他吕奉先的府邸都不如。
他是品不了什么清雅的细糠,穷就是穷,木头就是没有金银漂亮。
想起卢植那副古板模样,也活像块朽木,任你风吹雨打,他自岿然不动。公事公办,从不通融。
吕布鼻子里哼了一声,低声嘟囔:”这老儿连自家儿子都不肯安排个官职,当真迂腐”他若是大权在握,定要叫三亲六故都穿上朱紫官袍,那才叫风光。
奇妙的是吕布嘴上一口一个“老儿”,话里却没有多少怨气。卢植虽说不让他走后门,可也没让别人走过后门,一视同仁倒也算公平。
复行数十步,绕过两重院门,吕布看到了身披厚氅,倚在门外的卢植。
他身形枯瘦如松,一袭洗得发白的儒袍空荡荡挂着,灰白胡须稀疏垂落。蜡黄的面庞上,深陷的眼窝却仍如古井般沉静,透出久病之人的虚弱。吕布走近,轻易闻到了卢植身上那一身散不尽的药气。
“老夫多病,未能在府外恭候吕将军,还请将军见谅。”卢植拱拱手,他的声音还中气十足,只听声音,谁都想不到这个人刚生过一场大病。
吕布往后退了半步,生怕自己吹口气把这老头吹倒,再赖到他身上:“无碍,吾知太傅心意即可。”
卢植没错过吕布退后半步的动作,轻笑一声,将吕布邀至书房。
上来先灌了吕布一脑子道理,把吕布说得几乎要在书房睡着,才终于提起封侯之事。
“陛下与老夫商议,吕将军功足封侯。”卢植望着吕布瞬间精神起来的模样,含笑抚须,“将军当去拜见陛下,陛下已写好封侯圣旨。”
吕布听到还要他再去皇宫跑一趟,下意识觉得麻烦:“卢公下道旨意就是,何必再让我去跑一趟。”
“慎言!”卢植肃穆,“此天子权柄,唯天子可封侯……”
又是一通引经据典,直说得吕布眼前金星乱冒。偏偏卢植此时模样又太像吕布记忆中的私塾夫子。
他吕奉先年幼时候也是读过几年书的,就是天天都把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直跳脚。本来十二岁就能擒虎的吕布也不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夫子,奈何夫子还有一道唤作“告诉你爹娘”的绝技,十分恐怖,给吕布留下了偌大阴影。
吕布只觉一个卢植能顶上八个讨人厌的夫子,偏偏他不知为何就是不敢反抗。
“军中还有要事,我就不打扰卢公了。”就在吕布觉得自己脑子都要炸了的时候,终于找出来了一个借口,溜之大吉。
卢植望着吕布忙不迭逃窜的背影,丝毫不知自己完成了“一句话吓得吕布狼狈逃窜”这个十八路诸侯加在一起都没能达成的成就。
“也算有些长进。”卢植欣慰道。
耳力极好,隔着墙也能听清卢植自言自语的吕布顿时一个趔趄,脚步又快三分,生怕再被喊回去耳朵受罪。
这个卢老儿,果然是犯了好为人师的老毛病。据说他入仕之前就喜欢教人读书,那还(hIYl)算勇猛的刘关张三兄弟里面最弱的刘备就是他的学生……偏偏现在卢老头认准了他,隔三差五拉着他讲什么忠义道德。
吕布愤愤不平,他又不缺忠义道德!
卢植合该把那个拐走他乖女儿的陈昭小贼拉来,给她讲讲忠义道德才对。
一想到自己被拐走的女儿,吕布就不禁伤心:“我闺女原来多乖巧啊,顶多就是干些杀人放火的小事,杀的还都是山贼……”
“现在学坏了,都学会背着她老子跟反贼跑了。”吕布越想越气,将陈昭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这才急急回府,要去翻看女儿近日家书。
留在书房内的卢植咳嗽一声,用素帕接住,低头一看,神色不变把包裹血痰的帕子丢进火盆。
案头摊着一张素笺,墨迹淋漓。最上首”洛阳周遭祸患”六字,已被朱笔重重划去。
次日。
城门早早大开,一辆辆载满粮草的粮车排队驶入洛阳城。
“太傅,荆州益州之粮,已抵洛阳。”大司农周忠步履匆匆小跑至太傅府,面上喜悦这掩不住。
卢植披着厚衣坐在案后,闻言沉稳颔首:“荆州刘表、益州刘璋,皆汉室宗亲。关中大旱,朝廷向天下征召粮草,荆州膏腴之地、益州天府之国沃野千里,旱灾并未危及此二州,合该向朝廷送粮。”
周忠叹息:“话虽如此,可如今天下这个样子,若非太傅斡旋,荆州益州也不会送粮给朝廷。”
卢植平静道:“非植一人之功。”
“将这批粮草收入国库一半,以待明年春种。另分出一批送往军中,再分出一批雇佣庶民修缮城墙……”卢植声音沙哑,安排这批来之不易的粮草。
他的声音有某种镇定本事,似乎只要卢植还坐在这,这场百年一遇的关中大旱就不是解决不了的难题。
大司农屏息静气,垂袖侧耳倾听,一一记下。
第三日。
卢植整了整朝服,踏着晨露入了宫门。穿过三重朱漆殿门,远远望见少年天子已在宣室殿内候着了。
刘协身着素色常服,怀中抱着一卷医书,正就着日光细读。见卢植入内,只微微颔首,便又埋首医书。卢植也不多礼,径自在御案右下方设了席案。黄门侍郎轻手轻脚地搬来两摞奏章,纸册与绢帛堆叠,竟有一尺高矮。
孙坚征讨荆州身死;曹操被举为并州牧,与公孙瓒议和;陈昭上书请功,言她麾下臣子讨逆有功……
天下之变,朝夕之间,短短几日,又是许多大事。
卢植面不改色,将奏疏另置一旁。
这些诸侯打仗的时候也没问过朝廷意见,如今打完了,才想起来告诉朝廷一声。
他管不了,也不打算管,任由这些人去吧。
文书越来越少,卢植偶有咳嗽,便以袖掩口,待气息平复,又继续伏案疾书。
刘协忽从医书中抬头:”太傅近日咳血,可是肺热所致?朕观《素问》有云……””老臣贱躯,不足挂齿。”卢植抬头微笑,手上朱笔动作不断,在奏疏上划出一道凌厉的斜杠。
“有一人刘备,自称汉室宗亲,前来拜见朕,他是老师学生,朕不知该如何办。”刘协托着腮,苦恼道。
“按照辈分,他还是朕的皇叔。”
卢植想起这回事,刘备前几日也来拜见过他,欲要把汉室宗亲这个身份在天子这过个明路。毕竟天下的汉室宗亲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只有从天子这儿过了明路的才能算是真汉室宗亲。
只是卢植身居高位,直言拒绝了刘备想找他行方便的心思。”此事交于宗正即可……”正说着话,卢植忽然就栽倒在地。
“太傅!”刘协打翻桌案,惊慌失措连滚带爬奔到卢植身侧。
第四日。
卢植再睁眼时,已是次日晌午。
眼皮似有千钧重,药气熏得满室苦涩。他试着抬臂,却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心下顿时沉了沉。
“太傅。”
不多时,刘协连朝服都未及更换,跌跌撞撞扑到榻前,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恕臣无礼,不能给陛下行礼。”卢植嘴唇惨白,有气无力道。
刘协哭诉:“朕还以为太傅也不要朕了。”
卢植勉强提起力气,抬手抚摸刘协搭在他身上的胳膊。
“老臣就在此处,哪里也没去。”
刘协好歹学了两年医术,能看出卢植现在没有力气,哭了一会就止住了哭声,亲手端着药碗给卢植喂药汤。
卢植心知药汤对自己无用,却不忍辜负天子心意,勉强一口口将药汤咽下。
在刘协转身之时,卢植提起力气拉住刘协衣角。
“太傅?”刘协小心翼翼询问。
卢植咳嗽一声,神情悲哀道:“臣有一言,不吐不快。”
刘协转过身,坐在卢植床边:“太傅请讲。”
卢植深吸一口气,每个字都像从肺腑里挤出来的,一字一句道:“大汉之失,非陛下之过。陛下虽名为天子,却没有一日掌过帝王权柄。”
“大汉若亡,罪在桓、灵二帝,罪在乱臣贼子,非陛下之错。若有一日,陛下做不了天子,九泉之下,列祖列宗亦不会怪罪陛下。”
卢植声音哽咽。
他知道刘协有多胆小怕死,刘协从来不是能三复大汉的明主。
若真到了那一日,苟且偷生就苟且偷生吧。
这话说得诛心,刘协霎时面如土色。他踉跄后退,连珠冠歪了都顾不上扶:“朕不知太傅意思……朕先回宫了……太傅不会有事,朕也不会有事……”
话音未落,人已逃也似地冲出房门。
卢植沉默望着晃动的门帘,轻轻一声叹息。
或许有朝一日,刘协终究能明白他的意思。
卢植不希望有那么一日,可往往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才是最有可能的结果。
陈昭想当皇帝,袁术、曹操、公孙瓒,又哪个不想当皇帝?
天下之事,何曾由得了人,天子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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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太傅素来康健,此番虽病势汹汹,若以珍药调养,未必不能痊愈。”太医令诊过脉象,留下句模棱两可的话,又开了一纸药方,便捋着胡须告退。
老仆卢诚捧着新煎的药汤,小心翼翼地喂到主人唇边:”郎君向来体健,连风寒都少染。这回定是操劳过度,耗了气血。好生将养些时日,必能再生龙活虎。”
卢植苍白的嘴角微微抽动,却不接话。
太医令未必诊不出,或许只是不敢说破罢了。
“卢诚,待我去后,你便回涿郡老家,陪着夫人罢。”卢植声音轻得像窗外的暮色。”郎君怎说这等晦气话!”卢诚手一抖,药汤险些泼洒。”支窗。”卢植闷咳着打断他,”满屋药气,闷得慌。”
开窗后,屋内苦涩气味渐渐随风散出。
天色已经不早了,卧房的窗正对床榻,支起的雕花木窗外,最后一抹残阳正斜斜地照进来。
卢植半倚在床上,浑浊的眸子痴痴望着夕阳落下,眼皮干涩,依旧舍不得移开视线。
一只孤鸟从院子上空掠过,翅尖挑起流霞,倏忽没入远方苍茫,带走了最后一抹赤光。
直到夕阳一点都看不见了,卢植才移开视线,哑着嗓子命婢女去书房将他案头那张素笺取来。
夜渐渐深,卢植挥退下仆,躺在床上,颤巍巍将塞在枕下的素笺展开。
洛阳周遭祸患
关中大旱缺粮
关中瘟疫
开春粮种……
洛阳周遭贼匪已经除去了。荆州益州送来的粮草,存在国库中一批,留作明岁种粮,另一批也已分发至各处,想来还能再撑些时日。瘟疫之事,他命人将陈昭送来的那几卷长生之术摘抄至各地,又请华佗张仲景等名医坐镇……只是依旧在死人。
卢植支着身子望向窗外,但见夜色如墨,星子却亮得扎眼。一弯残月斜挂天边,冷清清地照着太傅府的飞檐。忽听得院中老槐树上”咕咕”两声,似是夜枭振翅,沙哑的鸣叫撕破了寂静。
他忽然想起年轻时在涿郡讲学,夜读《春秋》至”鸱鸮鸱鸮,既取我子”之句,窗外也是这般枭啼。那时的大汉虽已露衰相,终究还撑着煌煌天朝的体面。谁曾想三十年后,竟已有了亡国之相。
只是他比不上一城复齐国的田单,更比不上二复大汉的光武皇帝。
更漏滴尽三更时,卢植的眼皮渐渐沉了下去。枯瘦的手指在被上最后抓挠了一下,终究没能再攥住什么。
“生时为大汉之民……死时为大汉之臣。卢植一世,不负大汉……”
这是一道很轻很轻的声音,气若游丝的呢喃,刚出口便被夜风吹散了。天知地知他知,或许再无第二人听见。
一只干枯苍老的手无力垂落在床边。
人力有时尽,天命不可违。他拼尽全力,可含笑而终。
窗外忽起一阵怪风,将案头油灯吹得明明灭灭。守夜的卢诚猛然惊醒,入内室要给卢植盖紧被褥,却见主人面容安详,嘴角竟噙着三分笑意。
仿佛只是做了一个再无需他日夜为大汉操劳的美梦。”郎君?”老仆颤声轻唤,伸手去探鼻息,指尖却触到一片冰凉。
恰在此时,未央宫方向传来四更鼓声。那”咚咚”的闷响穿透夜色,惊得院中老槐树上栖息的夜枭振翅而起,在卢府上空盘旋三圈,终是向着北邙山方向飞去,消失在沉沉暮霭之中。
已经是次日了。
从吕布凯旋归来,关中匪患平定,至今日,是第五日。
东方既白,第一缕晨光爬上窗棂时,照见的已是灵床素帷。
少年天子狼狈奔跑,身上衣冠歪歪斜斜,一串宦官婢女跟在身后,愣是追不上勤于锻炼的天子。
刘协跑入卢府,见卢植躺在白布之上,恍若雷劈,哭喊着扑到床边。
灵床上卢植面容安详,仿佛只是小憩。刘协却觉得天旋地转——祖母莫名其妙死后青白的脸、皇兄咽气时的铁锈味、何太后被杀后那一地的血,全都翻涌上来。他哆嗦着去摸老臣的手,触到的却是刺骨的凉,比冬日的雪还要冷上三分。
他的老师,和他的祖母、嫡母、兄长一样,也死了!
“太傅昨日还说你就在此处,哪里也不去,为何今日就要丢下朕?”
“朕不当皇帝了……太傅带朕离开皇宫吧……”
刘协恐慌扒着卢植,手指死死攥着白布,浑身颤抖,谁都拉不开他。
他太害怕了。仿佛自从他记事开始,就是抚养他的董太皇太后被软禁,而后莫名其妙就死了。再之后,是兄长被杀了,何太后也被杀了……董卓处(QdmV)处欺负他,似乎一不顺心就会再杀了他……
只有遇到卢植之后,刘协才有一点安全感,太傅是他的老师,太傅会保护他,太傅不会让其他人欺负他。
卢太傅那么好,教他读医书,一心只想让他安乐,比他父皇好一万倍。
一定是因为昨日太傅问他话,他跑了,太傅才不要他了。刘协握着卢植冰凉的手,泪如雨下。
“朕听话……老师你别扔下我……”
直到哭哑了嗓子,刘协才呆呆站在卢植灵床前,知道他哭得再厉害,太傅也不会掏出帕子哄他了。
刘协扫视一眼堂内,很多人。文武百官大半都已经到了,乌泱泱围了一群人。
没有一个人敢来打扰他。他们尊敬他的皇位。
刘协仿佛想清楚了什么一般,忽然安静下来,自己整了整衣冠,出声道:“朕要厚葬太傅。”
“陛下。”卢诚红着眼,声音哽咽,“郎君生前有遗言,礼与其奢也宁俭,天下大旱,民不聊生,他死后当以布帛裹尸下葬,不必以金玉厚葬。”
刘协面色更苍白两分,他喃喃道:“那便如此吧。”
没有棺木,以布帛裹尸,就不能停灵了。
天色青灰,似一匹洗旧的麻布。
卢植的灵柩极简,不过一方薄木,覆以素白麻布,连漆也未上。四名弟子抬棺而行,步履沉缓,木辕在泥地上碾出两道浅痕,转瞬又被脚印掩去。
朱袍玉带的朝臣们此刻皆除冠跣足,徒步随行。百官拗不过刘协,只能任由刘协为卢植扶棺至府门,再往外一步就不能了——天子为臣扶棺,不合礼数。
刘协终究压不下百官。
就连吕布也在送葬队伍中,换下了他那一身花花绿绿的百花战袍,只穿一身白袍。
唉,卢老儿虽爱说教了些,可也什么旁的毛病。不似丁原那般轻视他,也不似董卓那般残暴,连他吕奉先都有的爱财毛病都没有……吕布长叹一声,好老儿不长命啊。
长街两侧早已站满百姓,处处都是呜呜的哭泣声。白发老妪、布衣书生、贩夫走卒、乞儿稚童,皆垂首默立。
庶民不聪明,看不透天下大势,看不清汉室倾颓。可庶民也没有那般愚蠢,起码庶民能知道,关中干旱,死了很多人,但是处处施粥,没有到十室九空的惨烈地步。庶民也知道,长安那边有匪徒经常四处劫掠,朝廷立刻出兵平乱了,不久前还有个高大将军凯旋而来。
生时为大汉之民,死时为大汉之臣。卢植一世,不负大汉。
并非只有天知地知卢植知。
大汉天子知道、百官知道、庶民知道,人人都知道……
卢植身死的消息迅速传遍天下。
远在冀州的陈昭得知消息时正在军营看赵云和吕玲绮对练。
“唉,这倔老头。”陈昭望着手中密信,心中五味交杂。
自从她与袁绍开战,卢植就再不愿给她行便利了。与袁绍两军交战时,她还试图向朝廷请命,给自己找一个“我奉天子之命讨贼”的口号。
结果卢植回她的信中只有一句“朝廷不准诸侯私斗”,陈昭反手就把信团成球烧了。
不过卢植在朝廷当太傅的好处就是识相,她不问,朝廷就不会插手她和袁绍的争端。
“主公?”赵云走到陈昭身边,轻声呼唤一句。
陈昭回过神来,见不远处校场中间趴了一滩吕玲绮,知道她走神这一会二人已经比出了胜负。
“卢子干死了。”陈昭起身,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中密信。
“被人所害?”赵云第一时间想到这个可能,两年前他们离开洛阳之时,卢植还中气十足。
“病死。”陈昭顿了顿,“也可能是累死。”
洛阳那一摊烂事,刘邦活过来也得改名换姓溜出洛阳,从头造反才有可能三复大汉。
“他妻儿都在我这儿,都不愿意给我行个方便……”陈昭的语气细听甚至能听出一丝敬佩。
她吞了冀州之后,卢植就不给她行方便了,她厚着脸皮递上去的请功奏疏一封也没过。
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让自己后人有一条坦荡大道,这个诱惑天下有几人能拒绝呢。偏偏卢植就拒绝了。
陈昭摇头感慨:“算了,谁让我道德高尚呢。卢公妻儿,我当为其养之。”
“主公已经养之了啊。”匆匆赶来禀报事务,正好听到陈昭上一句话的蔡琰接话,“卢公夫人两年前就已在昭明书院任职,长子次子都在昭明书院读书。”
蔡琰父亲蔡邕还担任着昭明书院副院长,陈昭这个甩手掌柜名义上是院长,实际上什么事都不管,把蔡邕这个柔弱老头累的够呛。蔡琰偶尔也会帮自家年老力弱的老父处理书院之事,所以对书院师生也有所了解。
陈昭尴尬一笑:“原来我已经养之了啊。”
这事闹的,都怪她太心善,谁的妻儿都想帮着养一下,人一多就容易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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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植)临困,敕其子俭葬于土穴,不用棺椁,附体单帛而已。——《后汉书·卷六十四·卢植传》
(卢植)临终前,嘱咐儿子将他简单埋葬在土坑里,不要用棺材,只用一层布裹住身体下葬就行。
在那个厚葬风气下,卢植可以说是反对把金钱当陪葬品的真·廉洁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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