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谢春酌要收回前面那句“此人不像土匪”这句话, 因为把他托抱回去的男人,浑然就是个土匪头子!
在对方说出那句“留下做奴仆”之后,跪在地上的二当家,周遭安静如成了哑巴的土匪群们, 先是愣了一下, 随后爆发出热烈的笑闹声。
“对对, 他是该给当家的做奴仆!暖暖床洗洗脚, 伺候床榻之间还是很不错的!”
“当家的至今身边没人伺候, 这会儿终于也能体会一下床上的乐趣了!”
“是啊, 小子你可得使出浑身解数来伺候我们当家的, 伺候好了, 有你的好日子过。”
揶揄、戏谑、逗弄的欢声笑语齐齐涌入谢春酌的耳中。
他回头看,见所有人都咧着嘴拍掌, 又开始喝起了酒, 看着他,看着抱着他的男人, 就像是要把他们送入洞房一样欢乐。
按理说他的目的可能达到了,毕竟他不用被这群土匪欺负,而是只用被土匪头子欺负,可是他明明可以被放走的!
都怪这个土匪头子!他怎么会伺候人?要伺候人干嘛不去寻真正的奴仆, 但凡雇佣一个,买一个都可以啊!为什么要抢呢?
还说不让底下人去劫掠, 自己却享用了劫掠带来的成果!真是两面三刀表里不一!
谢春酌不由感到愤怒,控制不住地瞪向怀抱着自己的人,又有些不安的恐惧,因此只好垂着眼睫,抿紧唇, 好叫自己不把怒火发泄出来,以防惹事。
可男人像是对他的一切念头洞悉,胸腔里发出闷闷的笑声,不知是愉悦还是讥讽。
“听话些,若是不乖觉,再美貌,命我也是不会给你留下的。”男人微笑道。
谢春酌闻言心中惊惶,唇抿成一条线,竟浮现出一丝血色,那张惨白的脸瞧着更生动了些。
自上而下看的柔弱,在换角度之后,成了娇矜。
男人让谢春酌坐在他的臂弯上,如抱孩童。
当然,他对待谢春酌的方式却不仅仅只是如此。
当他故意松手,怀里的人立刻就从臂弯上滑下来,在慌张下发出惊呼,从而不得不贴近他,抱紧他。
就算他现在松开手,怀里的美人也会为了不跌落在地,紧紧搂住他的脖颈,把他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
男人在把人往上抱时,想。
男人的好心情呼之欲出,二把手见状,以为这件事就此揭过,不禁庆幸自己下山好歹掳掠了个合兄长心意的人回来,否则还不知道要挨什么样的惩罚呢!
他心想着,又对着不远处候着伺候的仆从使眼色,示意他们赶紧去收拾整顿,以方便大当家进行春宵一刻。
谢春酌把这一切看进眼里,挣扎不得,尤其是抱着自己的男人坐在主位上,让他坐在怀里,开始对他东捏捏西捏捏,最后还摸了一把他的屁股!
“瞧着瘦,摸起来倒是丰腴。”男人评价。
“……”
谢春酌真是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与这男人比起来,柳夔以及魏琮兄弟竟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是否会来营救他呢?-
月明星稀,夜色深厚,芦苇丛排排竖起,高耸入云,遮蔽月光,唯有一处芦苇被砍伐,草丛压出痕迹,放予重物,浓郁的青草汁水香气就从这里溢出。
火把、灯笼、烛火,各种能够照明的物件皆摆出来,加之月光,把这一片区域照得分毫毕现,连睫毛的一点颤动,面部表情的一点变化都看得一清二楚。
两艘大船靠在岸边,船底蹭了污泥,轻轻晃动。
船上的船夫一瘸一拐地从床上跳下来,一手拉着绳索往前跑,直到找到附近的一棵树,或者稳定的木桩,才把绳索拴在树上,以用来暂时固定河上的船只。
阿金带着几个仆从在岸边捡了树枝野草,燃起火堆,又收拾好了地方,铺好毛毯,叫医师来给魏琮处理伤口。
魏琮受伤了,但并不是那群土匪造成的,恰恰相反,船上斩杀的土匪半数都是他动的手。
他的伤是因为看见谢春酌被人掠走,追上去时跳下河,结果在水战中被礁石所磕碰,导致膝部受伤,最后被仆从拖上岸。
“伤筋动骨一百天,公子的伤虽无大碍,但短期内不能再频繁行路。缓步走动尚且无碍,奔或疾步会影响后续恢复。”大夫接过药童手里捣烂的草药,敷在魏琮的膝盖上。
上面泛起红肿,周边乌青一片,在火光的映射下骇然。
魏琮面不改色,闻言也只是蹙了下眉,但熟知他的人知道,他此时心火已烧得旺盛,是真正地发了火。
阿金观摩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主子,我已派家中奴仆前去官府报官,一来一回,最快恐怕也需要两日。”
奴仆是步行去附近的报官,脚程自然慢,等到奴仆拿着侯府信物给官府看了,官府再聚集人来援助,时间紧赶慢赶,也得两日,保守些,或许还是三日。
而退一步说,官府来多少人剿匪,也是问题,他们或许会想着,既然侯府世子无事,干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这一行人护送离开就好了,至于被掳掠上山的人……只能认作倒霉。
无论是两日,还是接下来官府是否愿意出兵进行剿匪,这两个选择,对谢春酌来说都是死路。
生得那样貌美,进了土匪窝里,还有活路吗?还能完好无缺吗?
阿金越想越心惊。
魏琮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在大夫敷好药,收拾好他的伤口后,他终于开口道:“拿一盒白银,派人送上山,问他们想要多少赎金,可以商量。”
阿金应是,又苦恼于如何去寻找土匪所在了。
黑山寨的土匪狡兔三窟,因此官府缴匪才一直没缴干净,不得不打持久战,如今拖拖拉拉到现在也没剿干净。
“我去送。”嘶哑的男声在这时响起。
所有人下意识看向说话的人——魏异落了水,这会儿看起来脸色更差了。
他身上浓烈的香味像是被水打湿了,就淡去了。
但是他神情尚且又还平静着,说出这句话之后,鼻尖微动,嗅闻着,翠绿的眸子在火光的照耀下好像染上一层暖光。
他看向了东边,那是一座树木茂盛的高山,夜色里,只能依稀看出轮廓,以及风吹动时摇晃的树叶。
沙沙、沙沙。
大山像是一座安静的坟墓,叫人在这茫茫夜色里感到恐惧不安。
或许里面藏有野兽,或许有白骨。
“我闻得到他身上的味道。”魏异说。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面色怪异又无奈,只以为这位病重的异域小公子是想要逞强去救人,幸存的船夫还劝了一句:“如果为了救谢公子,把自己搭上去,得不偿失啊!况且您还生着病呢!”
船夫是好心,说完之后下意识地想要去寻求附和,他也确实找到了,那些仆从,划桨的船夫,都连连点头,唯有那魏大公子和他的贴身小厮没说话。
以至于在过了一会儿,那位大公子说:“好”的时候,他竟觉得不意外。
毕竟兄弟阋墙,好似也不少见啊!
……
谢春酌并不知道山下的魏琮两兄弟已经对营救自己展开了计划。
因为他现在遇到了进退两难的麻烦。
他起初坐在土匪头子的怀里不动,后面试探性地想要挪到旁边的毯子里坐着,结果被人揽回来,惩罚性地灌了一杯酒,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烈酒入喉,辣得他口中喉咙好似生了火焰,烧得他胸腹发疼。
他止不住地捂住嘴,抑制住自己想咳嗽的声音,随后另一只手慌忙去拿案桌上的杯盏,端起后小心翼翼地喝了两口,缓解之后,又觉更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喝的还是酒!
难道就没有水吗?!
谢春酌慌乱之中,抓了桌上几个圆滚滚的葡萄,塞进口中,咬破皮时,汁水四溢,暂时解了辣意,但很快,他刚吞咽下去,还没再继续拿来吃,下巴就被人突然抬起。
来不及防备,眼前一阵模糊,接下来唇就被衔住。
下巴处传来的力道迫使他不得不张开嘴,口中还残留着酸甜的汁液,皆被这突然发难的土匪头子卷走。
艳红的唇与怯怯露出的舌尖就像是蚌壳里柔软的肉,含着、舔着、咬着,叫人好不快活。
唇边溢出来不及吞咽的津液,谢春酌想要推拒,身子往后压,结果面前的人却得寸进尺,手伸进了他宽大的袖口,抓住了他细腻修长的手臂,拉扯靠近。
谢春酌迷糊间只觉得,自己现在好似成了面前男人手中的酒盏。
对方在品尝他。
当含糊而痛苦的呜咽自口中被吞咽后,谢春酌无力再挣扎,在犹如溺水的侵犯中,他迫不得己抓住了对方的衣领,像是顺从。
周遭的欢笑声也慢慢停了下来,谢春酌明白,是因为他们在观看这一场表演。
羞耻、恼恨。
谢春酌无力反抗,怒火烧在心头,他能做出的最后决断是睁开眼,怒视亲吻他的人,企图让对方体会到自己的怒意。
但很可惜,起了反作用。
当腿侧有坚硬的东西咯着他时,已经人事的谢春酌立即就清醒过来。
他惊惧地瞪圆了眼睛。
土匪头子慢吞吞地舔过他的唇,微微立起身,垂眸看着他。
紧贴着自己的、冰冷的面具离开脸颊,本该叫谢春酌松口气,不再感觉到寒冷,可此时他的心却如坠冰窖。
“原来真的是情哥哥。”土匪头子扯下身上的披风,蒙头把他盖住。
一阵天旋地转,谢春酌看不清眼前景色,只知自己被抗了起来,头重脚轻。
屁股被打了一下。
土匪头子笑盈盈地带着他往内间走,“那我就不必怜惜了。”
第122章
在被放在床榻上的时候, 谢春酌终于知道了土匪头子的名字。
“闻羽。”
土匪头子拽掉他脑袋上蒙着的披风,倾身向前,单膝跪压在他的双腿之间,轻声说道, “你记住了, 我叫闻羽。”
土匪头子扯着唇, 并不太愉悦地笑, 话语里带着点威胁的意思。
“在床上可别叫错名字了。要是叫错了……”哼哼的两声笑, 意思很明显。
屋内的烛火烧得明亮, 还摆了个炭盆, 温度上来了, 谢春酌身上的衣衫也早就在被掳掠上来的前后时间里被烘干。
但身体还是冷的。
……今天好像是逃脱不了了。
谢春酌突然莫名地镇定下来。他身子被迫往后靠躺在床上,呈现出一种献祭的姿态, 可那双水润漂亮的眼睛却上抬着, 平静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而闻羽,他对面前人的冷静感到愉悦。
按理说他不该把这人留下来惹麻烦, 况且他活了着二十多年,从未对床榻之间的情爱产生兴趣,可偏偏今天见了这人,竟出乎意料地感到了欲/望。
要把这个人留下来, 留在身边。这是他看见谢春酌的第一个念头。
第二个念头是:这是不是针对他的一场阴谋呢?
毕竟接下来他的行程、他要做的事、要铺成的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 都是一条锦绣前程。
尤其是谢春酌看起来太像一个美妙的、散发着香味的陷阱,尤其是对方的冷静和笃定。
笃定自己不会死吗?
闻羽这样想着,嘴角高高翘起,手扯开谢春酌身上松垮的腰带。
虽然不会死,但是会被睡。
比起生死, 贞洁好像也不算很重要了。
不过闻羽还是不太高兴。
在宴会上时,他起了反应,而谢春酌那时的眼神,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了。
未经人事的人是必然不会这样明白的。
“……真是太看不起我了。”闻羽突然说,“怎么说,我也该是第一个。”
谢春酌不知道闻羽为什么说这样一句话,但略想一下,加上现在眼前的情况,他立刻就明白了这“第一个”的意思。
谢春酌险些被气笑了!
“你就不能不对我下手吗?!”他没忍住说,“我既不知道你们这上下山的路途,又手无缚鸡之力,你们只要下山给他们送个信,然后拿到赎金把我放了就行,官府也不会花力气来剿你们。”
鉴于行路时船夫说的话,估摸着当地官府也是想着能拖则拖,毕竟剿匪吃力不讨好,这帮匪徒又那么难打,要是真尽心尽力去做,都不知道要损耗多少钱财兵力。
……估计也不会花心思来救他。
当然,换作是魏琮被绑,说不定就会火急火燎地来救人了。
这就是出身与阶级带来的好处。
谢春酌说完,见面前这人动作微顿,虽然知道被说动的可能性很小,但他还是忍不住微微坐起身,企图说服对方。
“你把我留在这里,无非也就是为了床上这点事,你拿了银钱,去城里……点个花魁,小倌,都可以啊!还能娶个貌美的妻子,这难道不好吗?”
“不好。”闻羽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没有你漂亮。”
他弯下腰,又闻了闻味道,“也没有你香。”
谢春酌很想告诉他,这香味或许是魏异的。
当然,如果闻羽想要魏异,他去把人骗来也不是不行。
可惜很显然,闻羽对他的兴趣更高。
于是当闻羽的手朝着他的衣领伸过来时,谢春酌不免心如死灰。
他放弃抵抗似地重新躺回床上,侧着头,作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倒叫闻羽心下有些好笑。
不过闻羽捏了捏他的脸,还是决定先把自己的火给灭了。
闻羽的手伸进去,企图从内部先触碰那细腻雪白的皮肤,再如剥开紧密的花苞般,一一把层层叠叠的衣衫展开时,他失败了。
手确实是碰到了谢春酌的脖颈处,但再往下,无法解开。
谢春酌反应过来这件事,猛然想起了柳夔。
在离开木李村,前往进京的路途时,柳夔曾经跟他说,会施法叫旁人不得近他身,脱不得他身上的衣衫,保护他的安全。
谢春酌当时嗤之以鼻,知道柳夔布法是因为怕他水性杨花,攀附了他人,也防着魏琮、魏异对他动手,和他有苟且。
结果没想到,防的竟然是土匪头子!
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谢春酌看见闻羽眯起了眼睛,当即装傻,移开目光假装无事发生。
闻羽再次伸手……失败。
第三次,他掐住了谢春酌的下巴。
“怎么回事?”
谢春酌睁着一双眼睛,里面满满的迷茫,“什么怎么回事?”
“跟我装傻?”闻羽骤然一笑。
银制面具在床帷之内闪着亮光,昏暗又明亮,衬得闻峻勾起的唇角也格外地瞩目。
谢春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捏着他下巴的手缓缓上移,拇指摁压在他柔嫩的唇间,陷入。
闻羽微微一笑,“看来你的哥哥,对你非常疼惜……”
“既如此,你恐怕也未能享受到床榻之间真正的乐趣。”
“就让我来教教你吧。”-
秋夜瑟瑟,夜间突然下了一场小雨。
雨声淅沥,拍打窗台,声音细细小小,迎着月光,慢慢打湿土地。
落叶润湿埋藏在土里,被雨水凌虐成为一体。
谢春酌在迷糊间听见了雨声,他皱紧眉头,意识逐渐清醒,眼皮却沉甸甸地,以至于他没有睁开眼。
身上像被雨水打湿了一样,抬不起来,又被裹挟着,呈现出一股湿热的疼痛与禁锢感。
耳边响起低低的说话声,炭火烤得人发烫,火焰的气味混杂湿气袭来。
脸颊被细细擦过,之后是脖颈。
然后口中被灌下了苦涩的药汁。
“……造孽哦,大当家也真是的,那么不懂怜香惜玉,看看都把人搞成什么样子了。”
“可怜生得那么漂亮的小郎君……”
“哎呀你说什么呢?小声些!要是叫他们知道你编排大当家,可不得把你一顿好打!
况且大当家这不是也憋狠了吗?前段时间离开了那么久,还不知道去哪里了,现下回来放松些也正常。”
几人说着话,声音漂浮在空中,落在谢春酌当时耳中,他身上的衣衫还穿得牢牢的,只是已经凌乱不堪,那几人脱不下他的衣衫擦拭他的身体,干脆放弃,又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屋子恢复安静。
谢春酌躺了会儿,恢复了点意识,他侧过头,额头碰着自己的手臂,感觉到烫意,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是发烧了。
也是,昨日受了惊吓,掉了水,又被闻羽翻来覆去地折腾,本身身体又不算特别好,不生病才是稀罕事。
谢春酌动了动,正要下意识抿一下唇,结果又觉出了撕裂般的痛。
……该死的闻羽。
不脱衣确实有不脱衣的玩法,隔着衣衫也有隔着衣衫的趣意。
除却没有被真的侵入,谢春酌几乎已经是被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好几次。
回顾以往,这次居然是他第一次承受如此大的耻辱!
就连柳夔,都没有这样对待他过!
平日里要做那些事……多半对他都是哄着的!
有朝一日,他必定要斩下闻羽的脑袋,以报今日之仇!
正当心中涌起滔天巨浪的恨意时,门突然“嘎吱”一声开了。
不多时,身旁站了一人,肩颈处也落下了一只手。
“醒了?”
谢春酌把头埋进臂弯,不去看他,但这完全阻止不了对方。
闻羽只要轻轻松松地揽住他的腰,就能把人从床上直接抱起来。
腰肢细软,像一把蒲柳,抱在怀里又像是一团暖烘烘的汤婆子。
闻羽忍不住去低头闻。
出乎意料地,不臭。
暖气、湿气、香气、药汁味儿,还有一点难言的腥味,混在一起,说不上多好闻,但闻羽也不嫌弃。
不过他抬起头,面对怀里人愤怒的、浸满水光的眼眸时,还是故意说道:“好臭,你真的不考虑洗漱吗?”
“……滚!”
被骂了也不生气。
闻羽把腿抬高叠起,让自己抱得更舒服,也叫谢春酌坐得更舒服些,才继续说:“都病了,就不要闹了,昨日的事是我鲁莽了……但你也不是没尝到乐趣不是吗?我看你还是很喜欢的……”
话没说完,就被人瞪了,闻羽笑得脸上戴着的面具都不太稳当。
他低下头,用冰冷的面具蹭了蹭谢春酌滚烫的脸颊。
谢春酌抬手就想给他一巴掌,但手抬起来就摸到了冰凉的面具,就成了没什么力气地扶着了。
不得不说,在发热时摸到能降温的东西,挺舒服的。
谢春酌有点烧迷糊了。他半阖着眼睛,睫毛垂着,只露出一点被遮掩下的眼眸,眼尾、鼻尖、都染上潮红,嘴唇红得尤其厉害,上面覆盖了一层膜般,嘴角有些开裂。
闻羽看着他的眼皮一点点往下坠,最后彻底合上,呼吸变得平稳。
睡着了。
天光已然大亮,这时屋里的烛火都灭了,窗台打开些许,凉风就此吹进,飘来些雨水的气息,还有一点很浅淡的树木落叶腐朽的味道。
外面隐约传来了男女说话的声音,还有些呼呵,闻羽知道,那是自己那群愚蠢的手下正在分战利品。
他们那天去山下劫掠,带回来的不仅仅只有一个谢春酌。
他留下了人,他们理所应当地留下了物。
不过也是最后一次。闻羽看着怀里睡去后,依旧蹙紧眉头,显得非常不适的人,轻轻叹口气,随后又不自觉地翘起嘴角。
虽来历不明,但总归能查到。
所以,带回去养着也不错。
第123章
谢春酌再次醒来, 屋内空无一人。
他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帷帐,缓了会儿,待心跳平和, 才侧着身体, 从床上坐起来, 看向前方。
正对着他的窗是敞开的, 看日头大概现在已是临近午时。
想到这里, 他不由自主捂了一下肚子, 后知后觉地感到了饥饿。
从昨晚到现在, 他也就只吃了几个葡萄, 喝了一点酒,夜里再被闻羽喂了水, 清晨喝了药……细细数来, 居然一粒米都没进食过。
不知道哪里有吃的。
谢春酌正想着,突然就听见了一声“哎呀”。
他下意识抬头看去, 就见窗台闪过一道模糊的影子,之后很快,门被敲响推开,走进来的是个端着木盆, 模样有几分秀气,约莫三十来岁的妇人。
“你终于醒了, 要是再不醒,我都想叫刘大夫再来给你看一下了。”妇人说。
谢春酌看着她不言语。
妇人见状,自道来路:“我是住在这寨子里的人,你叫我崔婶就好了。”
不等谢春酌回话,又道:“你饿了吗?我给你去厨房下一碗面吧!你这刚退烧, 得吃清淡些。”
谢春酌不是会苦了自己的人,闻言轻轻点头。
崔婶子紧张的脸上荡出笑意,“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做。”
她还怕谢春酌醒来后想不开,还得找闻羽过来呢!
说完抱着木盆要离开,结果走出没几步,身后就响起犹豫的声音。
“……可以给我打桶水洗漱吗?”
崔婶子自然不会说不可以。
她不仅叫寨子里的土匪给谢春酌打了热水,冲好了温度,还翻了一身闻羽穿过的衣裳给他换。
谢春酌有些嫌弃,但碍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最后还是勉勉强强地接受了。
等他洗漱好,崔婶子就端着煮好的面过来了。
青菜鸡蛋面,上面片了煎好的肉片,闻起来喷香扑鼻。
谢春酌坐在桌前,拿起筷子吃,味道还不错,但除了肉片以外,确实很清淡。
他的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身后,用一块厚布垫着,在日光下犹如一批润湿的丝绸,泛着光泽。
五官全部露出,秀气的眉秋水般的眸,挺鼻红唇,皮肤白得刺目,细腻又光滑,垂着眼睫认真吃面时,神情微动,就如春水泛起波澜,美得惊人。
崔婶子坐在他对面看着,多少有些痴迷,但无关于其他,单纯是对美的赞赏。
“难怪当家的要把你留下来。”她冷不丁开口说道。
谢春酌听到这话,瞥了她一眼,继续吃面。
崔婶子也不尴尬,笑眯眯地继续说:“昨晚当家的吓到你了吧?你别生气,他这人有时候是有些吓人的,可心是好的,我们虽然是土匪,但怎么也算是个好土匪!”
谢春酌讥讽:“土匪还分好坏吗?”
既然都烧杀抢掠了,怎么还能说上一个“好”字呢?
崔婶子这会儿脸上才浮现了一点羞耻,但很快散去,她解释:“我们之前劫掠都是不杀人的!只是……”
她没有把话说下去,像是想起来什么,神色暗淡。
只不过想要劝服谢春酌的心还在,她便开始说起黑山寨的由来过往。
谢春酌没有阻止她,恰好他现在也迫切地想要得到关于这个寨子的消息,好尽快逃离,否则再待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与其寄希望于柳夔和魏琮两兄弟来救他,他还不如自己想办法赶紧跑。
谢春酌这样想着,吃面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崔婶子也说得更起劲儿了。
“……我们以前只是住在东边平州的村民,如果不是出了事,我们是不会跑的。”
“出事那天,我现在还记得,正是春耕的时候,我们很早就醒了,结伴出去种田施肥,临到中午,就叫家里大一点的小娃回去做饭,再送饭给我们,可是那一天,小娃回去了,整整两个时辰,一直没回来。”
崔婶子声音逐渐慢下来,她陷入了回忆,脸上也浮现出了痛苦。
挖掘伤疤时,血肉露出,那种疼痛总是叫人难以忍受的。
“我的大儿子带着妹妹回去了,都没回来,我一共也就这两个孩子,我思来想去,别不是给掉院子里的井里面了吧?
所以我让我男人在田里等着,我跟几个等得不耐烦,准备回去的同村人一起回去,结果我们回去了……只看见了一地的血,还有几个官吏。”
崔婶子眼神茫茫,“官吏说,大人们要选奴仆,征了我们孩子去,刚出生的、到十六岁之前的,都要去……”
谢春酌夹着面的手一顿。
他惊讶又古怪地看向崔婶子,疑心对方是不是说错年龄了,就算官府要抓人,也不可能抓刚出生的孩子。
“怀孕的妇人也被抓走了。”崔婶子说,“然后官吏给我们扔了些银子。”
银子当然重要,有了银子,他们就可以买田,买牛,买各种各样的东西来养活自己,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可是孩子呢?孩子不重要吗?
那些官吏说,反正他们可以再生,再生几个不就好了?
说得好容易啊,孩子是她十月怀胎,割下来的一块肉,养到能跑能跳的年纪,养到顽皮会被她打,然后哭着喊她娘亲的年纪,然后就没了。
怎么就没了?
“……我们肯定不要银子,结果他们就开始对我们动刀子了。”崔婶子顿了顿,“他们早就动刀子了。”
在崔婶子他们赶回来之前,孩子不愿意跟着走的,挣扎的,咬了官吏的,就被一刀砍死了,血洒落在地上,颜色那么鲜艳,比漫山遍野的青翠更鲜艳。
那是春天,无数稚嫩的生命却就此凋零。
“……后来大当家就带着我们跑了。”崔婶子将将回神。
她说:“大当家当时也被他们抓了,但是不知怎的,带着孩子从路上跑回来,之后就带着我们一起上山做土匪了。”
“要知道,他当时也才十六岁!”
一个半大孩子,成了他们的领头羊,带着他们逃离村庄,上山躲避,在那些凶恶冷漠的贵人眼里,他们甚至不算良民,是他们可以随意花点钱买下来的牲畜!
为了活下去,他们不得不当土匪。
最开始,他们劫掠过路的人,不吝于农人还是货郎,总之拿点东西就可以了,他们可不杀人。
劫掠一点锄头啊、镰刀啊、粮食,他们用这些工具打猎,种菜,有官府的车,就布置陷阱,劫掠官府的车,再后面 ,也有读书人的车、还有富人的车。
再后来,他们就不再劫掠了,因为大当家好像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于是说要让他们下山,重新回去种田,当农户。
“大当家的父母好像也是当官的。”崔婶子最后小声嘀咕道。
谢春酌听到这里,已然觉得这个故事里面有非常多奇怪的地方。
比如为什么官吏要带走村子里的小孩,为什么崔婶子说他们从没杀过人,那昨天发生的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黑山寨的名声在外界那么差,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许多进京赶考的举人死伤无数,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从未做过坏事吗?
闻羽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为什么要戴着面具?凭什么可以让崔婶子这群已经成为恶徒的土匪,招安归良,回去种田?
按照当朝律法,他们必须得先赎罪!
他看向崔婶子,张嘴欲问,但没想到他话没说出口,对方倏忽间表情一变,站起身对着门口喊:“大当家!”
谢春酌一惊,回头看见闻羽嗯了一声,踏步走进来。
白日里看,闻羽的身形没有夜里那么有压迫感,对方今天着了一身黑色绣纹的长衫,配着那张狼面具,竟显出几分贵气。
“你在跟他说什么呢?”闻羽问。
崔婶子讪笑:“……就说了点我们以前的事儿。”又连忙说,“我那头还煮着粥呢,不知道炉子里柴火烧完没,我去看看。”
她边说边往外走,临走把门关上之前,还特地对着谢春酌笑了一下,像是在让他不要生气。
谢春酌嗤之以鼻,想让他老老实实地伺候土匪头子,想都不要想。
他低下头,继续吃半凉了的面。
闻羽也不在乎,坐到他对面,看着他吃了几口,骤然伸手。
当额头被那只手覆盖的瞬间,谢春酌下意识侧头闪躲,随后惊诧地看过去。
闻羽收回手:“退烧了。难怪你看起来精神好多了。”
谢春酌不禁驳他:“你手下的人要是不把我掳上山,我恐怕也不会生病。”
“我已经罚了他。”闻羽说。
谢春酌哼了声,倒也没继续骂他。
面吃了大半,本来是很香的,但不速之客一来,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谢春酌夹了碗里最后一块肉片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琢磨着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办时,便听见闻羽突然说:“有人拿了一盒银子来赎你。”
谢春酌刚把肉吞下去,听见这话险些噎住。
他来不及回话,赶忙拿起杯子喝水,低头时,披散在身后的长发往前面倾斜,略微遮住他莹润白皙的脸颊。
洗浴过后,无论是谁,都有一种洁净、生机的美,更别提本身生得就好的人。
闻羽想靠近些,去闻闻谢春酌身上的味道。
想必不会如之前那般散发着潮湿、暧昧、闷热的香气,而是皂角以及自身□□散发出来气味。
不过他不去,谢春酌却靠了过来,急切地问:“是谁来赎我了?”
闻羽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跟想象的有一点细微的差别,面前人身上皂角味很淡,头发的花香味倒是比较浓重,估计是刚刚崔婶子给他拿了头油,桂花味的。
在此之间,还有一种从皮肉透出来的气味,夹杂在皂角与桂花香之间,幽幽地,传入了闻羽的鼻尖。
他对上那双焦急疑惑的眼眸时,很轻地叹了口气。
“急什么?我答应他赎你了吗?”
第124章
闻羽从来没想过要放谢春酌走, 别说一盒银子,就算一盒金子,他都不会考虑。
到了他手上的人,想跑?做梦。
他睨了眼谢春酌, 对方眼中的急切瞬间消失, 化为黯淡。
“就这么不想留在我身边吗?”
闻羽这会儿倒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或许谢春酌并不是真的如他所想的那般, 是被人使计派过来送到他身边, 而是确确实实是意外被掳掠上来的。
他心里有一点微妙的不爽。
“我未必比你的相好差。”闻羽说, “你想要的荣华富贵, 别人不能给你的, 我都能给你。”
谢春酌闻言,还是没忍住用鄙夷且不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一个土匪头子能给他什么?
就算如崔婶子说的, 闻羽是某个高官流落在外的孩子, 那多高的官才能比得过魏琮这个宗亲呢?多有能耐才能比得过柳夔这只半仙蛇妖呢?
况且闻羽说的“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不知道多少个人跟他说过了。
这些男人说的话,无疑都是哄骗他时,刻意抬高的筹码,等到他真的要, 拿不拿得出来还是一回事呢,他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闻羽被这眼神看得气笑了。
他捏着谢春酌的脸, 哼声道:“你该庆幸你不是女子,否则我把你关在这里,生十个八个孩子,你想跑都跑不了。真跑了,肚子里也得带着我的种。”
“……”
谢春酌不想理会闻羽, 但事到如今不由人,他心里默念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然后抿紧唇,抬眸看向对方,小声问:“所以来赎我的究竟是谁?”
“一个绿眼睛小孩。”闻羽睨他,“大概才十六七岁,他应该不是你的相好吧?”
谢春酌自然不会说是,闻羽也只是问一句,没把这当回事。
“只不过他竟然能找上门。”闻羽说完后皱了皱眉头。
黑山寨狡兔三窟,尤其爱找偏僻深山,山路多数都派了人去巡逻看守,也设置了陷阱,且将部分路进行隐藏掩盖,没有熟人带路,基本上都很难找到寨子所在的。
而这样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竟然能只身上山,准确地找到了寨子的位置,不可谓不奇怪。
谢春酌倒是有所猜测,假如魏异确实与器人有关,那么能找上山也不是怪事。
想到这里,他有些隐隐的期待,要是魏异能够把他救出去就好了。
“人我赶走了。”闻羽洞悉了他的念头,说道。
谢春酌抿着唇不吭声,直到闻羽继续说:“过几天,我们就会离开这里。”
“去哪里?”谢春酌讶异。
闻羽的手抚摸他因为日光晾晒而变得半干的头发,摸起来略微有些碎发浮在表面,就像谢春酌一样,看着乖乖巧巧的,实则心里一堆不服气。
闻羽不禁笑了,随后在谢春酌的注视下,慢吞吞地说:“入京。”
这二字一出,谢春酌登时一惊,下意识想要询问,但门口突然响起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熟悉的嗓门在喊叫:“兄长!那小子又来了,你看我们要不要把他也掳上来算了。他长得也还算可以呢!”
是那个二当家。
那个小子,指的是魏异吗?
谢春酌不由自主地提起心。
闻羽看了他一眼,对门外说:“进来。”
门推开,二当家嘻嘻哈哈地走进来。
白日里看,二当家居然还是个非常年轻的青年,约莫二十六七岁,胡须修得整齐,面容端正,不算是众人眼中的帅或者是俊丽,是个十分标准的糙汉子,像个猎户,但仔细看,又能从那双眼里看出几分狠厉。
他甚至更像一个土匪头子,而不是闻羽。
可是当他面对闻羽时,脸上、动作上表露出来的尊敬不是假的。
谢春酌心下觉出怪异来。
二当家看见谢春酌,又见闻羽的手握着那长发没松,眼珠子一转,就知道屋里这会儿正在浓情蜜意中。
他咧开嘴笑,对着闻羽挤眉弄眼:“兄长,我不是打扰你了吧?”
闻羽把手里的头发放下,因为抓握的原因,中间有轻微的弧度,手心也略有些湿润。
“那个绿眼睛小孩又上来了?”
二当家点头,说话就没那么客气了:“狼崽子似的,那鼻子不知道怎么长的,就是能闻着味道找到咱们寨子,不杀了他或者把他抓上来的话,我们在这里就待不久了。”
他嘀咕:“难道番邦狗鼻子就那么灵?”随即又问,“现在要怎么做?”
按照二当家的想法,必当是杀了了事,干脆利落。
不过嘛……
二当家看向谢春酌,嘿嘿笑起来。
谢春酌厌恶地移开目光,心下却忐忑难安,揣测着想,难不成魏异是靠着他身上的味道找上来的?他刚刚洗浴,是不是坏事了?
不等他再多想,闻羽突然说:“我带你去看看。”
谢春酌愕然。
身侧坐着的男人侧对着他,轻轻转动身体,看向他时,银制面具像是被日光从左到右地划过了一道光,光线是浅而温暖的,但也无法掩盖其冰冷的本意。
谢春酌感到心惊-
魏异站在一处山林内,有一棵二人环抱的松树正立在他身侧,其余的都是一些不大的小数以及杂草野花。
松树上响起鸟叫和窸窸窣窣的声音,仰头看,能看见一只傻呆呆的松鼠正站在树杈,抱着松果往下看,像是在好奇树下的是什么东西。
树木遮蔽大部分阳光,但也有小部分落了下来,更小的一部分照在了魏异的身上。
魏异眯了眯眼睛,对这股暖融融的温暖感到舒适。
可惜他不能久晒。
而且他的目的也还没达到。
他看向前方,十几米处,那里站立了六七个持刀的男人,穿着短衫,眼神凶狠。
一群土匪,把人抢走了,还不想还回来。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谢春酌了。
就连谢春酌身上的味道也变淡了。
魏异吐出一口浊气,他不甚高兴地看着自己拿出来的那盒金子,两层妆奁的设计,最下面的放着金子,上面的放着稀有的珍珠、饰品,放在外面不是价值千金,就是有市无价。
但这些比起谢春酌来说,不值一提。
察觉到那些贪婪的目光齐齐落在打开的小巧妆奁上,魏异再次开口:“只要你们把人还回来,我可以再拿来一盒金子。而且我不会去官府举报你们。”
举报,这群土匪是不怕的,金子,他们倒是想要。
收到吩咐盯着魏异的土匪们有些躁动,开始低语。
“要不劝劝当家的,把人放了吧,以往我们不也是不劫掠人的吗?况且这赎金那么多。”
“对啊,有这些金子,我们之后下山,也不用怕活不下去了,我们可以买几亩田,好好过日子。”
“虽然那公子长得美,但更美的人应该也不是没有吧?”说这话的人有点迟疑,随后又赶忙补充,“美也不能当饭吃!”
几人连连点头,恨不得替当家的做主意,收下这盒金子,把人还回去。
有个人心眼子多,还想问问能不能加点赎金,毕竟这种狗大户不常见,能多要点就多要点,只是他上前一步,话还没说出口,身后骤然响起破空声。
有一道冲击力极强的物件从他耳朵旁擦过,荡起他没扎好的、凌乱的头发。
他怔愣地站在原地,看见那东西直飞不远处站着的魏异。
魏异的反应比他迅速多了,在看见箭飞来的那一刻,瞳孔紧缩,立刻侧身闪躲,那支箭就猛然射在了他身旁的松树树干上。
“唰——”的一声,箭头陷入树干之中,箭尾羽毛轻颤不止。
树上的松鼠吓得扔了怀里的松果,一溜烟地跑回来了自己的洞穴里瑟瑟发抖。
魏异眼神一凌,往前看去,眼中闪过诧异,随即在看见一道身影后,眼中迸发出火光。
射箭的人是个戴着银制狼面具、身姿高大且瘦削的青年。
当然,这并不是魏异恼怒的原因。
原因是——站在面具男人身旁的人。
那人穿着对自身而言过于宽大的衣衫,是靛蓝色的,不鲜艳,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暗沉的颜色,却衬托得对方肤白胜雪,乌黑及腰的长发没有束起,而是散落在腰间,那张皎白如玉的脸正惊慌不安地看向他,但身体却是被面具男人揽着,依附在对方身上。
魏异口中含着对方的名字,一时之间竟吐不出来,只能死死地看着他。
谢春酌见状,心里一咯噔。
他侧头,微抬脸……果不其然,闻羽正似笑非笑地低头瞧他。
眼里的情绪和意识明显,无非就是:原来这也是你的相好。
谢春酌一瞬间竟有点心如死灰。
早知道就不来了,还以为魏异带了人上山,结果真就一个人,手里连把武器都没有。
刚刚要是躲得不及时,此时就被闻羽射个对穿了。
“人,我是不会给你的,你回去吧。”闻羽见谢春酌低下头装傻,也不欲多去调笑对方,反而对着魏异抬了抬下巴,说道。
他说完,微微侧头,身后站着的二当家就不情不愿地上前一步,把手里拿着的盒子朝魏异扔过去。
魏异没接,那檀木盒子就这样被砸在了他身前的位置,落在了一处木桩上,轰的一声,敞开,里面的东西掉落,散了一地,在日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芒。
那是一盒子金子,以及用金子制作而成的饰品,有金蝉,有兔子、小马,小巧可爱,巴掌大小,同时还有一些拇指大小,色泽莹润的珍珠,皆不是凡品,除此之外,还有更精细、宝贵的东西藏在更深处。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二当家的哀嚎显得格外响亮。
“兄长!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给那狼崽子?!人是我们抢回来的,又不是买回来的!”
二当家手一指,不满道:“况且他值那么多钱吗?”
谢春酌作为被指的人,这时倒是没有和他生气,因为他此时心里的震惊不比在场的其他人心里少。
闻羽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珍宝?抢的?可那些东西,怎么可能是光靠抢就能抢到的?
世家大族,权贵人家,富商,但凡是哪一个,都有无数仆从侍卫护着。
或许某一次闻羽带着人去劫掠,能够抢到这些奇珍异宝。
但,怎么会有那么多呢?
谢春酌骤然间想起了崔婶子说的话,闻羽又是哪家权贵流落在外的孩子?还没回去,竟就能给出那么多的好东西。
比起魏琮来说,身份地位又如何呢?
即使比不上,恐怕也差不了多少吧?
谢春酌心思百转千回,闻羽却再次向魏异拉弓,语气冷淡:“拿着东西下山。事不过三,下次你再来,就把命留下。”
魏异对于威胁,巍然不动。
他一直盯着谢春酌,能看到对方任何细微的神色变化。
当看见谢春酌暗自思索的模样时,心中不可谓是不难过和愤怒的。
“你愿意留在他身边吗?”魏异突然问。
他问的人是谁,很明显。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谢春酌。
谢春酌身体一僵,忍不住想要骂他。
这个问题无论怎么回答,都不是完美的答案。
谢春酌略一思索,眸光冷淡,反问魏异:“你能把我带走吗?”
“如果你想。”魏异回答得很快。
谢春酌与他对视,一言不发,眼中含着几分讥讽和不耐。
魏异当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谁都能想,但谁都能做吗?魏异要是能只身救人,早就救了,现在在这里掰扯这个问题,完全是没有意义的。
谢春酌迟来地觉出魏异的幼稚。
没长成的小孩,天真又愚蠢。
闻羽也不是死的,魏异当着他的面去勾搭谢春酌,他原本漫不经心的模样一下就收起来了。
没有被面具遮掩的下半张脸能窥见几分主人的不悦,薄唇抿起,他拿过二当家手里的箭,拉弓。
弓绷紧,拉起时发出紧绷的声音,一点点、一点点地来到它所能承受的极限,最后圆满地将长箭射出。
这一次,速度更快,更凶猛。
魏异仍然是迅速躲避,但这一次即使他躲得快速,脸颊也还是被箭头擦过,在那冷白的脸上擦过一条血痕。
鲜血从线上溢出,凝成血珠往下滑落。
浓烈的异香骤然盈满四周。
“什么东西这么香?”二当家抽动鼻子,奇怪地往四周看。
其余几人也疑惑地四处看看。
只有闻羽眯起眼睛,低头看向了谢春酌,然后说:“你身上的香味,是他的?”
“……”
闻羽“哈”地一声笑了,怒极而笑。
“你可真有本事。”
第125章
谢春酌可不会把这句话当做是夸赞。
闻羽咬牙切齿地在他耳边说话, 他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魏异倒是听见了,但听见之后,面上仿佛多了一层阴霾。
他满心在想:只短短一天,谢春酌就已经被闻羽掳上床榻, 睡了。
闻羽速度之快, 也恰巧说明谢春酌并没有十足抗拒的心。
他怔愣且茫然地看着谢春酌, 不明白该夸谢春酌识时务, 还是该难过于对方对自己身体的不在乎。
如果谢春酌知道, 或许会说:人活着, 比什么都重要, 而羞辱过他的人或物, 只要他活着,总有一天他会一报还一报。
现在谢春酌不知道, 便只当魏异动作的停顿是被闻羽的箭吓傻了。
闻羽显然也是这样以为的。
他皱眉对魏异说:“滚远点。”
随后便摆摆手, 示意二当家守着,自己搂了谢春酌的腰往回走, 准备回去逼问一下,这人究竟还有几个“好哥哥”。
魏异见状,下意识要追上去,但二当家以及其他几人纷纷上前拦住他。
“听话识趣儿点就赶紧下山, 别在这肖想你不该想的人。”
二当家对着魏异晃了晃手里银光铮亮的刀,又有些牙疼地皱起脸, 肉疼地说:“拿了东西快走!”
魏异脚步停顿,视线往前,那两道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他把目光转移,落到二当家的身上,那双翠绿的眼眸在日光下如水一般浮动闪亮, 像是品质上好的翡翠。
二当家初见对方,就觉得如果能把这人卖掉,估计能卖个好价钱。
以前二当家就曾经贩卖过几个异邦人,无论男女,生得都比中原的多一些韵味,眉骨深邃,肤色白,尤其是眼睛,绿的、黄的、蓝的,多么奇异啊!
权贵最喜欢的就是奇珍异宝了!这些人怎么不算是异呢?
二当家一直都是这样想的,直到他现在对上了魏异的眼神。
幽深、冷漠,视人如无物。
翠绿的眼睛像是最冰冷的器物,被注视着的人无法逃离。
鼻尖萦绕着的浓烈香味甚至让二当家感到窒息。
如果面前这个少年动手的话,他是活不下来的。长久在危险中行走的二当家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句话,然后冷汗也跟着一起冒出来。
他咽了口口水,身形也没之前的稳当了。
但好在少年似乎也并不想动手,只是略略站了会儿,暗自思索了些什么,便抱着自己带来的木盒转身离开了。
另一边,谢春酌被闻羽带回去,还没进屋门,脑子里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搪塞对方,关于他有几个相好这个问题。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闻羽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知道他是器人吗?”
谢春酌一怔。
他仰头看向闻羽,虽然看不清对方全部的表情,但也能从对方的语气、下撇不悦的唇看出几分端倪。
“……又不完全像是器人。”闻羽又补充了一句。
谢春酌闻言,想起柳夔曾经说过的话,不由轻声问:“你为什么要说他是器人?或许,他身上只是有放了器人的东西。”
闻羽双目凌然,如箭一般射向他。
谢春酌抿了抿唇,睫毛颤动,很小声地说:“器人已经是物件了,他还有心跳和体温。”
“你知道器人。”闻羽的声音变得意味深长,“平民怎么会知道器人呢?带你坐船上京城的人,他们究竟是谁?”
谢春酌不吭声。
闻羽见状,也没继续追问,捏起谢春酌的下巴,轻声道:“总而言之,你乖乖待着,别想着逃跑,否则……”
“我不建议有一个美丽的器人在我身边服侍我。”
谢春酌后背一寒。
但闻羽的威胁无疑是有效的,谢春酌像是想明白了,轻轻点头。
闻羽满意地笑道:“这才乖。”
二当家等人很快就回来了,因为要搬走的缘故,有一些事闻羽必须处理,因此,他抓着谢春酌又问了几句关于相好的事,得到答复后,就离开了房间。
屋里只剩下谢春酌一个人。
他不禁起身,走到窗前,探头往外看去时,竟看见了几个土匪正嘻嘻哈哈地站在不远处说话,他们看见他,还笑眯眯地抬手打招呼。
——他们都是被闻羽派来监视他的。
谢春酌冷着脸把窗户合上,坐在榻上,深深吐出一口气,暗自苦恼。
看来靠他自己,是真的跑不掉了。
难道他真的只能等柳夔把自己救出来了吗?-
“他不肯放人?”魏琮骤然冷笑。
魏异面色无波,颔首:“对。”
他顿了顿,道:“要尽快下决定,如果他们现在离开,我之后就找不到位置了。”
去报官的仆役还没回来,但最快也得是明日清晨。
魏琮转头看自己的侍从们,约莫还有二十人,都是家中部曲。
那日的夜袭,土匪唯一获得的战利品就只有谢春酌,以及一些珠宝,甚至于他们自己还死了五六个人在河里。
若不是他的部曲们不擅水性,恐怕那些土匪是寸步不能近他身,上这艘船的。
“找个时间。”魏琮将手里的茶盏放在桌子上,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阿金等人低头,“是。”
一切部署下去,船舱内只剩下魏琮和魏异二人。
魏琮抬眸看去,便见魏异心不在焉。
他第一反应是,谢春酌在山上肯定出了什么事,或者是做了什么事,才导致魏异变成这样,但究竟有什么事呢?
魏琮蹙眉,正待要问,魏异却突然开口道:“如果我没用了,你会帮我吗?”
掐头去尾,毫无联系的两句话听得人一头雾水,魏琮怔愣,还没思考清楚,魏异却已然闭口,没等回答,突然转身离开。
魏琮独自一人坐在船舱中,后知后觉地明白魏异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与魏异相处三月有余,再多的厌恶,魏琮也在日常相处中发现了怪异与端倪。
魏异……是一颗棋子。
他的身体,他的整个人,或许并不是自由、安全的,但一定是对某些人……比如他的侯爷父亲,是有利可图的。
他们是用什么来威胁禁锢魏异的呢?
魏琮不需要多想,就知道那必定是对魏异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
而魏异刚刚说的那番话,无疑是想要将自己自身的一些东西抛却,去救谢春酌。
但是,作出了这样的选择之后,那件非常重要的东西,他必定会失去。
魏异明白,所以没有动手去救谢春酌,而是下山来找他,所以也没有继续等他的回复,而是转身离开。
魏琮坐在原地,心情复杂,竟感到了一种意外的羞耻感。
……
夜深了,秋风萧瑟。
还有几日便要到中秋,圆月挂在空中,散发着明亮的光芒,将大地笼罩上一层柔和而幽静的轻纱。
谢春酌洗漱过后坐在床榻上,低头看书。
书是崔婶子拿给他打发时间用的,是一本山水游记,文风轻松有趣,用词诙谐,描述风光景色又让人如身临其境,着实是一本不错的游记录。
屋内烛火摇曳,他看得入神,直到夜色渐渐变深,外头窸窸窣窣小声说话的土匪们声音也消失了,他才惊觉时间的变化。
闻羽还没回来。
谢春酌放下书,略想了一下,又低头看自己的装扮——是很不成体统的懒散模样。
今天也把衣衫都换了,阻止不了闻羽对他动手……虽然穿着的作用也不大。
谢春酌暗自在心里把柳夔又怒骂了一顿,没用的蠢蛇。
事已至此,他再抗拒闻羽,也是白用功,不如伺机而动,等到离开时,找机会逃跑。
从小到大,谢春酌最擅长的事情就是等待和忍耐。
他会找到一个一击即中的机会。
谢春酌深呼吸一口气,干脆脱靴上床。
不管闻羽回不回来,他都需要补充好体力,以防万一。
只是他没想到,他刚躺下没多久,门就猛地被推开了。
他尚且还在茫然中,就有人快步走到床榻边,把他拉了起来。
“有人夜袭,你快跟我走!”崔婶子连忙拿起他放在一旁的衣衫,对着他招呼。
谢春酌脑子瞬间清醒,他没动,而是反手抓紧崔婶子的手腕,“谁夜袭?”
崔婶子不语,神情严厉地看着他,随后竟是直接想要动手打晕谢春酌。
谢春酌立刻就明白,来的人是来救他的,否则崔婶子不会那么急迫地想要带着他逃走。
既然有了机会,他又怎么可能不抓住机会呢?
他当机立断,迅速从床榻上跳下,连鞋都没穿,转头就抓住桌子上放着的瓷杯砸向崔婶子。
崔婶子大惊失色,连忙闪躲,再度看去时,谢春酌竟然打开木窗,快速爬上去跳窗而逃了。
“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崔婶子又气又急,跺了跺脚,快步跑到窗台前往外探,见到有两名土匪持刀追上去,才松口气,自己也赶忙出门去追。
到处都是喊叫和刀剑相撞的乒乓响声。
火光潋滟摇曳,谢春酌光着脚踩在山路上,往幽深的地方跑。
不知是不是他幸运,闻羽的住所是寨子里最安静、最偏僻的地方,平日里住着舒服,也不必被打扰,出事了也是最安全的。
现在对谢春酌而言,也是最好的逃跑环境。
除却他身后追着不放的两个土匪,后面根本没人在追。
两个土匪而已……
眼见着跑到前路,一片幽深寂静,看不清山路,身后的土匪又加快步伐追上来,他心神一动,假装崴脚,摔在了地上。
两个土匪见状,加快速度,立刻前后围住了谢春酌。
“还敢跑?这下跑不动了吧!”
“累死我了,看着那么瘦,跑起来怎么那么快?”
把人围起后,土匪不由微微喘气。
其中一名踢了踢谢春酌的腿,“起来,回去了……”
话音落下,被他踢的人垂着的头抬起,披散的长发在火光下闪着光泽。当那张脸映入两个土匪眼中时,他们不由自主倒吸一口气,胸腔快速跳动。
像山里诱惑人的鬼魅。
皎白如月的脸,盈盈含水的眸,仰着头时,那张脸显得愈发而小而精致,叫人无法抗拒。
刚刚踢了他一脚的土匪声音都放轻了:“我们也不想对你动手,你乖乖听话,跟着我们回去,大当家肯定不会责罚你的。”
另一个土匪也连连点头:“是啊,你听话点,什么荣华富贵没有啊。”
他们盯着谢春酌的脸,一刻都不舍得挪开,同时心里也在感慨:难怪大当家会把人留下,长成这样子,要是放走了,夜里不知道要懊悔多久呢!
如果是他们,他们也不愿意放啊!
“可是,不是说有人夜袭吗?”谢春酌抿唇轻声问着,身体似乎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
土匪见状,下意识道:“你怕什么?夜袭的不就是你……”
“诶!”另一个土匪打了他一下,瞪他。
土匪反应过来,闭了嘴。
这事儿不能说,说了人就跑得更快了。
他连忙道:“总之你跟我们回去,保准没事。”
“……我不想回去。”
土匪感觉手腕一热,低头看去,竟是谢春酌拉住他的手,从地上挺起腰身,半跪着看向他,姿态顺从又可怜,泪水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流下,看得土匪心都软了。
“如果……你们愿意帮我,我可以叫我哥哥给你们一盒金子当做我的赎金。”
轻软的声音传入耳中,撩拨人的心弦。
土匪二人面露迟疑。
“你们不是本来就要下山,不做土匪了吗?”
谢春酌慢慢地说:“有了一盒金子,你们可以去购置田地,在县里、城里买个房子,娶个媳妇也绰绰有余……难道,大当家下山了,会给你们这样好的待遇吗?或许他只是想把你们送下山,送到某个村子、庄子里面,给大户人家当田舍人啊。”
“我绝对不会向其他人告发你们,况且今夜本就混乱,你们当我自己跑了不就行了吗?崔婶子……才是看管我的人,就算我跑了,你们也是没有责任的,不是吗?”
不得不说,这番话简直说到了两个土匪心坎里,虽以前是农户人家,可上山当土匪那么久,得来钱财如此容易,要他们下山继续种田,说实话是不愿意的!
他们不敢反抗大当家,离了寨子也无处可去,所以只能听从安排。
而现在,谢春酌给他们指了一条新路。
见二人沉思,谢春酌抬袖掩唇,小声抽泣:“我也不想跟小倌似的,靠着讨好你们大当家过日子,你们放过我,我感激你们大恩大德。”
美人落泪,看得土匪二人心更软了。
他们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不远处突然又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其中一个人回头看去,低声道:“是崔婶子。”
倘若要做选择,那么就在这一刻了!
土匪二人对视,立刻下了决定。
“我去引开崔婶子,你带着他躲起来。”
“好。”
眼见着崔婶子快要靠近看见人影,其中一名土匪迅速拿着火把朝着对方跑过去,而另一名土匪则是扯住谢春酌的胳膊,把他提起来,半搀扶着,速度且熟悉地把人带进了一条小路,并且在一处树后躲起来,探头往外观察情况。
等看见崔婶子和同伴走远了,才回头去看谢春酌。
“这里是哪里?”谢春酌怯怯地四处看,小声问他。
这条小路四面都是草丛,林子深且暗,根本看不清路,而且这里大概是一条高翘的土坡,他们如果不靠着树干,是很容易站不稳滑下去的。
土匪说:“这是下山的小路,平时我们都不走这里,因为靠近山崖,很容易掉下去。”
他说完,拉起谢春酌,道:“我们往里面走一点,我怕其他人会追回来。”
谢春酌顺从地跟着他起身,走了几步之后,伸手指向斜侧边,问:“这条路是下山的路吗?”
土匪观察了一下,点头:“对。”
“我们现在不下山吗?”
“等到我兄弟过来,我们再带你下山,谁知道你会不会骗我们呢?”土匪大咧咧地说。
“那我们现在走的地方是?”
“去山崖,我们在那有个藏抢来货物的洞穴,刚好能在那等会儿他。”
土匪一边说,一边攥紧谢春酌的手腕,生怕他跑了,同时也警惕地观察四周,在二人走了一段路之后,看见一处模糊的山崖,便下意识地往右侧靠近。
谢春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神闪烁。
月明云厚,风一阵阵吹来,将身后的吵闹声吹走,也将遮盖着圆月的乌云吹开。
二人又走了两步,眼见着要离开山崖边时,谢春酌突然踉跄一步,径直往前摔。
土匪吓了一跳,下意识松手,就见人狠狠摔在了地上。
“……好痛。”谢春酌倒吸一口气,轻呼。
土匪看去,只见他靠躺在地上,唯有上半身微抬,一张皎白的脸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同时,像是难以忍受地蜷缩了一下腿,露出那双伤痕累累的脚。
因为未穿鞋袜,谢春酌一路上踩过石子、山路、草丛、脚底下已然鲜血淋漓,可他脚形优美,皮肤薄,且因少见日光而显得白透,青筋骨骼隐隐浮现,美得像破裂受损的玉石,更能激发人的恶欲。
土匪口生津液,喉头滚动。
此时身边空无一人,唯有明月与秋风,想要做什么,都极其方便。
土匪盯着谢春酌的眼神慢慢变得贪婪淫|邪。
他想,如果现在他将这人压在这里狠狠干上一番,也是不会有事的。
毕竟谢春酌还得靠着他带路才能下山,才能躲过追击,而他的兄弟回来了知道这事儿,大不了也让他睡上一回,再不行,他少拿点金子也可以啊!不亏!
土匪越想,越觉得这事儿能成,于是他面上就带了些做作的疼惜,靠近摔在地上的人,口中不干不净:“疼吗?我来背你吧,瞧你这脚伤得,可心疼死我了,长得那么漂亮,怎么能吃苦呢?”
或许是他的表情动作过于明显,谢春酌不安地往后退。
可退能退到哪里去呢?土匪不屑地想,后面就是山崖,掉下去,死无全尸。
难不成谢春酌宁愿死也不愿意从了他吗?不可能。脾气要真那么烈,早就在昨天就寻死了。
“……你、你不要过来。”谢春酌怯怯地退到了山崖边缘。
土匪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威胁道:“你过来,把哥哥我伺候好了,我自然会带你下山。
如若不然,我就把你抓回去,跟大当家说你试图逃跑,看大当家会不会把你杀了,说不定还会把你扔给我们三十多个弟兄快活呢!”
话到此处,土匪便要朝着谢春酌扑过去,可又顾忌着山崖,脚步迟缓。
谢春酌被他吓得哽咽,又像是想到什么,下定决心般,朝着他伸出手。
“……我可以从了你,你、你真的会把我放走吗?”
土匪大喜,连连点头:“当然!”
“那你先把我拉过去,我后面是悬崖,我怕……”
“好好好。”
土匪当即把人拽起来,但没想到谢春酌力气不足,手臂被拉着,人反而往后倒,以至于土匪也摔在了地上,好险没出事。
他当即要骂,却见谢春酌一个起身,摁着他的肩膀,调换了二人的位置方向,俯身靠来。
“……你要轻些。”面前的美人双眸含泪,似嗔怒似委屈。
土匪整个人心都酥了,哪里有不应的道理,赶忙要伸手去搂,一亲芳泽,却不料谢春酌身子又往后倒,和他拉开距离。
土匪见状伸手去拉,结果肩膀先一步被轻轻踩住……
雪白带伤的脚踩在肩头,因为动作的缘故,衣衫滑落,露出一截小腿皮肤。
“我的脚好痛。”谢春酌说。
土匪喜滋滋地想要握住他的脚腕,“我摸摸就不痛了……额啊——”
惊叫从还未说完话的口中吐出,土匪眼睁睁地看着踩在自己肩膀上的脚突然回缩,又猛地狠狠一踹,踹得他整个人往后倒,跪立不稳。
身后凉风习习,虚空悬浮,土匪面无人色,勉强抓住了地上的碎石,却根本没办法稳住身体,尤其是面前原本可以任由他蹂躏的美人,收了疼痛畏惧的神色,冷着脸站起来。
“我的脚很痛,但为了让你早登极乐,我还是愿意忍受这点痛苦的。”
谢春酌微微笑了一下,随后抬起脚,在土匪恐惧的目光下,用力踹去。
“啊啊啊——”
绝望的尖叫刺破长空。
谢春酌冷漠地站在原地,看了几秒,待到声音消失,才微微舒出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可他一转身,身体就僵住了。
因为……在他的正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第126章
来的人是谁?
对方脸上没有面具, 不是闻羽,衣着也不像土匪……
谢春酌沉了沉心,往前试探性地走了两步,就见对方像是反应过来, 朝着他走来。
随着走近, 借着月光, 谢春酌也看清了来人究竟是谁。
他诧异:“季听松?!”
是的, 来的人居然是只在岸口有过一面之缘的季听松!
季听松走到他面前, 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对, 是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谢春酌诧异。
季听松闻言, 想要解释, 却没想到谢春酌眉头一皱,像是听到了什么, 快步上前抓住他的手, 拉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
只是谢春酌因为脚受伤的缘故,即使强撑着, 走了几步,额头便盈出了汗。
刚刚他也不算完全骗了土匪,他的脚底被杂草割伤,又踩在石子上走了那么长一段路, 实在是疼痛难忍。
再这样下去,恐怕跑不了多远, 就会被人追上了。
土匪虽然死了一个,但还有一个没解决呢!
他不能被人抓回去。
想到这里,谢春酌猛地扭头看向季听松。他松开手里抓着的手臂,在对方疑惑不明的眼神里,张开手。
“抱我, 或者背我。”谢春酌催促他,“快点。要是等会儿被土匪追上来抓了,我死也会拉你垫背的。”
既然季听松看见他把土匪踹下山崖,那现在也就不用过于装模作样了,况且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还是先逃出去再说。
季听松怔愣,也知道情况紧急,便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摁下,弯下腰半蹲,把谢春酌背起来,顺着对方指向的方向走。
“走那边,应该有山路往下。”谢春酌微微舒出一口气,不用自己走路之后,他紧绷的身体都放松了。
他伸出手给季听松指路,看着对方顺着他指向的方向快步跑去。
颠簸中,他不禁抱紧了季听松的脖颈,手臂因此蹭到了对方的喉咙,粗糙的触感令他感到疑惑。
谢春酌小红书地用手指去抚摸,却没想到季听松骤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那双平静的黑眸竟然浮现出了不悦与危险。
“不要碰我的喉咙。”
谢春酌被他这一看,本还有点懵,回过神来,怒火登时从心头烧起来。
“谁想碰啊!要不是你背我背不稳,我能搂住你肩膀吗?”谢春酌冷笑,“背个人都不会背!没用!我自己走!不劳烦你!”
说完就松开手臂,挣扎着要往下滑,季听松心里有十分的不自在和怒意,这会儿也被他折腾得全成了无奈。
果然,看着漂亮的东西,实则照顾起来也很麻烦。
季听松怕他摔了,松开手让人从自己背上滑下来,而后又在对方气鼓鼓要走的时候,连忙转身,自后背把人抱住,阻止对方离开。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吼你的,也没有嫌弃你,我只是喉咙受过伤,被碰了会痒。”
怕这小祖宗真跑了,季听松顾不得什么亲疏分寸,把人拽到自己身前,面对着自己,一只手拉下了遮住喉咙的半高领对襟。
月光照下山林,虽被树木草丛遮挡,但总有疏忽处,谢春酌不耐地抬眸,看见季听松喉咙上有一道模糊的伤痕。
像是被锋利的东西割开喉咙,又用力砸下导致的伤口。
谢春酌心中一颤。
“……你这伤是怎么来的?”他轻声问。
季听松见他不再挣扎生气着要走,松口气,听到这个问题,略微一顿,笑道:“幼时顽皮,和村里人打架,被人用草叶割伤,后面伤没好又摔了一跤,就变成这样了。”
“小时候?”谢春酌像是很怜惜似的,伸出了手。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在月光下宛如皎玉,季听松突然有些紧张,喉结滚动,“……对。大概是七八岁的时候,怎么了?”
季听松看着那只手的指尖在即将触碰到自己的喉咙上的伤口时,又收了回去。
“没什么。就是觉得,原来你看着斯斯文文,实则与人打架动手也那么狠。”谢春酌侧过身,说。
季听松忍俊不禁:“你大概也没什么资格这样说我吧?”
比起谢春酌,恐怕他这伤……算得上是碟小菜。
说完这句话,季听松立即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他心中懊恼,小心翼翼去看谢春酌的神情,生怕他又生气了,但出乎意料地,谢春酌只是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也没闹脾气,反而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土匪把我掳上山,欺辱我,不把我当人看,难道我还不逃,不对他动手吗?”
谢春酌睨他一眼,冷冷道:“还是说,你认为我该乖乖地躺在山崖边,任由他解开我的衣衫,对我施虐?”
“怎么会呢!”这下轮到季听松摆手解释,“我只是一时没想到。”
当时季听松从山林中出来之后,看见土匪去拉扯谢春酌,本还想上前帮忙,结果没想到他还没靠近,谢春酌就已经干脆利落地一脚送土匪上了西天。
他与谢春酌只有一面之缘,对其认知,以为就是个心肠好、有才华的的漂亮小公子,结果那一幕颠覆了他的想法。
“现在想到了又怎么样?”谢春酌睨他一眼。
季听松知道他没生气,便笑了:“你做得很好,遇见危险,会保护自己。”
谢春酌一怔,季听松却耳尖地听到了身后逐渐嘈杂的叫喊声。
二人对视一眼,知道黑山寨的土匪追上来了,其中还间歇夹杂着一些其他声音,季听松想回头看一眼,但被谢春酌阻止了。
“走。先躲起来。”谢春酌拉住他的手臂,双眸明亮清醒。
季听松立刻明白,谢春酌或许是不想要和船上的主人家一起入京了。
……算了,事到如今,无论如何,也是要先逃走再说,他们两个身上都没有刀剑棍子,若是被抓到,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季听松想着,快步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谢春酌一瘸一拐,不暇思索,便弯下腰,把人打横抱起。
谢春酌吓了一跳,险些发出惊呼。
他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挺直腰板向前,搂抱季听松的肩膀脖颈,让对方更好地抱稳自己逃跑。
他往后面看了一眼,山崖处火光越来越多,也离他们越来越远。
谢春酌不再看后方,而是与季听松一齐辨别方向,尽快下山。
季听松的体力出乎意料地好,抱着一个人,步伐有力稳健,遇见滑坡时也能眼疾手快地一手把住谢春酌的腰,一手抓紧树干,或用手臂拦住树干降速。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听松身上的衣服逐渐被汗水浸湿,呼吸急促,显然是快力竭。
谢春酌仰头看天,月亮淡去,隐入云层,同时,昏白的光线慢慢地侵蚀、融入幽蓝色的夜空,将其颜色变淡。
天快要亮了。
“下山了。”季听松突然停下脚步,单手抓着一旁细瘦的树干,呼出一口气,说道。
树干被抓紧,倾斜,掉下几片落叶,落在谢春酌的身上。
他也重重地舒出一口气,太好了……这次是真的逃走了。
……
山上。
偌大的黑山寨已然被火烧得一干二净,地面幽深发红的血液经过一夜的厮杀,干涸,凝固成暗红色,人踩在上面,走过时,会带起一些粘稠的、未全然干透的液体。
魏琮手里拿着刀,浅色的衣袖与衣摆全部染上了红,干透了就变得有些发硬。
他扭头环顾四周,土匪的尸体被仆从搬走,有些断臂与头颅还留在原地等待收捡。
昨夜还是逃走了一部分土匪,不过多数都是妇人与小孩,不……还有一个戴着狼面具的男人。
魏琮跟他交过手,不是正经路子出身的武术,而是专用来杀人的,二人一时间打得难舍难分,直到有一个妇人说谢春酌逃了,面具男人挥刀的动作一顿,魏琮才抓准了机会砍了对方胸膛一刀。
即便如此,也还是没能将其杀死,而是让他逃了。
但这人究竟是怎么逃的,魏琮没想明白,只知道一晃眼就不见人了。
魏琮垂了垂眼眸,现在唯一庆幸的事情是,谢春酌逃出去了。
也不知道受伤没有。
魏琮心想,待会儿下山派人去找一下,谢春酌听到消息,应该就会主动回来了,毕竟他一个人在外,怎么生活呢?还得入京。
正想着,魏琮便听见了一阵吵闹声和说话声,回头看去,竟是当地官府中的一名官员,随身带着二十多名亲卫上山了。
“下官拜见世子。”那官员弯腰作辑。
“嗯。”魏琮颔首,蹙眉,略有不悦,“你们来得太晚了。”
快马加鞭赶来的官员不敢吭声,讪笑着道歉:“……都是下官的错,还望世子海涵。”而后又迅速四处看,像是在找什么。
看了几眼,又踌躇地看向像个杀神的魏琮,小声道:“世子在这山寨里,可有见过一容貌秀美、身形高大的女子?”
魏琮只想得到谢春酌,或许谢春酌穿女装会符合官员的要求。
“没有。你在找谁?”
官员擦汗,往前走了几步,离魏琮近了,才说道:“是丞相府里走丢的小姐……”
第127章
“诶?小公子, 你醒了啊?”
耳边响起妇人欣喜的叫声,谢春酌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下意识退后靠在墙角。
难道是崔婶子找来了?
他警惕看向前方,结果看见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妇女, 对方头上裹着头巾, 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 眼角唇角有清晰的纹路, 见他醒来后, 连忙朝外走去。
谢春酌听见门外响起几声呼唤, 之后便是匆匆的脚步声。
当外面的人踏入房门时, 像是带进了几分暑热般。
进门的青年穿着方便干活的粗布短衫, 长发用简易的木簪束起,额头盈着热汗, 眼睛在看见谢春酌后当即亮起, 脸上露出欣喜的笑。
“你醒了?”
是季听松。
谢春酌怔愣地看着他来到床榻前,似乎是想要给他倒水, 但手沾了灰尘木屑,伸出去又怕弄脏了杯子,干脆收手,对他歉意地笑笑, 道:“我手脏,你渴了吗?自己能不能倒水喝?”
“……我不渴。”
谢春酌缓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 季听松把他背下山后,紧绷的神经松懈,他就晕过去了。
现在看来,季听松是把他带到了山下附近的一户农人家中。
只不过……谢春酌上下打量季听松的装扮,疑惑不解:“你这是……?”
“我刚刚在和牛大哥砍柴呢。”季听松自然而然地说道。
他一边说, 一边走到门口,接过了外面人手里湿润的布巾,擦干净手,走回来:“我们打算砍点柴,背到县里去卖。天马上要冷了,柴火现在价格比之前贵呢,能多赚点。”
“……”
谢春酌沉默几秒,“你不是要去京城赶考吗?”
季听松点头:“是啊。但是我囊中羞涩,一路上不得不多赚点钱,否则把存着的银子花完了,到时上了京,恐怕不止流落街头,还得卖身给大户人家当奴仆了。”
“……”
谢春酌虽知大多数参与科举的读书人家产并不多,有一些甚至可以说是穷尽全家之力供出来读书考试的,但这都是举人之前的情况,一旦中举,就不一样了。
因着举人有了功名,是可以被举荐,成为官吏,所以当地官府会给予每月补贴,并且免除田税,遇见官员也不必下跪行礼。
这些补贴足以让一个举人入京赶考……至少不饿肚子,也不用沿途打工。
况且再不济,也可以接受当地富商的讨好,收些礼物,权当结个关系,之后考上了再还也不迟,再退一步说,到时入了朝,你不还,别人也不会说什么,那富商不仅不会怨恨你,还会到处吹捧,狐假虎威。
他们不在意你会不会帮忙,只会在意自己有没有机会去借着你的官号行方便摆威风。
谢春酌就收了几个富商送的礼,他们心照不宣,其中几个还想把女儿送来跟他结亲,惹得柳夔一阵发恼,闹了好几天脾气,谢春酌那时还听说那几名富商家里闹了蛇灾,大肆购买雄黄酒和驱虫药。
想到柳夔,谢春酌一时间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好像他从来都不曾委身于一条蛇妖身下,也不曾用它来为自己谋取前程。
他陷入思绪,季听松看出来,也没打扰他,而是大口喝了好几杯水,待得人回神才道:“官府发的米粮银子,我都还债了。”
“还债?”
“对啊,我前两年生了一场大病,家里人为救我花了不少银子,我这几年在一点点地还,在离开前,终于还清了。”季听松说到这里,还有几分感慨追念。
谢春酌心下却腹诽,既是一家人,救治岂不是理所应当?怎还得还钱呢?
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或许季听松的家格外难念。
季听松看出谢春酌的无言以对,既不在意,也不觉得羞耻,反而在喝够水之后,突然响起什么似地,对他说:
“我刚刚去砍柴的时候,看见和你一起上京的那对兄弟在派人找你,我还来得及告诉他们,你在这里,我待会儿背柴火的时候顺路去跟他们说一声吧……”
“不!”谢春酌打断他未说完的话。
季听松讶异,“你不想……和他们在一起吗?”
虽然知道季听松口中的“在一起”不过是一起上京城,但谢春酌还是不免想到了魏琮以及魏异对他的觊觎。
要不是那天晚上魏琮叫阿金来喊他,他才不会意外去小厨房里面躲着,以至于被土匪抓上山,还被闻羽折辱欺凌。
现在回去固然上京路上不愁吃喝,可他却必须得受制于人。
还不如跟着……季听松。
谢春酌不由自主去打量面前站着的人,嗯,很穷,但脾气还好,主要是能跑,体力好,就算遇到什么事,背着他跑了,其他人估计都追不上……难道常年干活的人力气都那么大吗?
他的目光从打量变得意味深长,季听松被他看得站直了身体,手里捏着的陶杯也捏紧了。
为什么这样看着他?他身上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季听松耳根发烫。
“我……我不想回去。”谢春酌抿唇,声音轻轻地,却让季听松心中一颤,“他们肯定知道我被土匪……我不想回去。”
简单的,甚至不完整的话语,季听松却明白其中的苦涩与难以言说。
季听松忍不住上前,半蹲在他面前,仰起头,自下而上地跟他对视,认真地说道:“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觉得丢脸,都是他们的错。”
当然是他们的错。谢春酌心里想着,面上却垂下眼睫,微微颔首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可以跟你一起入京吗?”
季听松没有一口气答应,而是面露为难:“这……恐怕不太方便。”
谢春酌没想到他还会拒绝自己,略一思索,想到了对方穷得叮当响,一时又恼恨起自己的财物都在魏琮的船上,还有少部分他贴身带着的,也都放到土匪寨子里了。
他下意识摸了一下手腕,突然摸到了一块凸起,他眼前一亮,当即掀开衣袖,看见雪白的手腕上用红绳串着一块拇指大小的玉,以及几颗同等质地的玉珠子。
这是从闻羽的床榻边上摸到的,昨日夜里谢春酌睡下后被咯着,找出来后,发现玉质不错,秉持着不拿白不拿的念头,干脆就戴在手上,结果现在成了他唯一的家底。
谢春酌感慨了两秒,不等季听松阻止,用了点力气,直接把红绳拔开,玉珠子顺着接口掉在床上,而那枚雕刻着莲花的玉则是放在了他的手心。
“把这个拿去当掉,当做我们的路费吧。”谢春酌说完,又觉得自己身上穿着的这套衣衫也不该留下来,毕竟谁知道闻羽有没有活下来,要是被他看见了,也是一桩麻烦事。
他便又继续说:“把我这身衣衫也当掉。”
说完,他抬头才发现季听松的表情变得冷淡,看着他沉默地抿唇,一言不发。
“我不需要你这样做。”季听松平静地说,“你也不用这样做。你想要和我一起入京,我会带着你一起。”
话罢,竟是直接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屋子。
谢春酌怔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回过神来不禁嘟囔:“发什么病呢?”
宁愿去砍柴干苦力赚铜板,都不愿意拿他身上的东西去当吗?
真是蠢蛋一个-
季听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拒绝谢春酌的请求。
他在看见谢春酌说那番话之后,心头的火气与憋闷就腾空烧起来了,就像是火炉里烧开的水,呼啦呼啦烧得他说不出的难受。
怎么突然间要起脸来了呢?
明明之前见面时,他还会因为船夫拖欠他的工钱,欺骗了他而寻求谢春酌的帮忙,但现在却开不了口,伸不出手。
他沉默地跟着农户里的牛大哥出去卖柴,卖完回来时,看见了糕点铺子,便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谢春酌那样子不像是吃的惯乡下饭菜的,身体又那样差,还刚从土匪窝里逃出来……
“小兄弟,你在看什么呢?想买点点心回去吃吗?”
牛大哥走在前头,见他没跟上来,奇怪地回头一看,瞧见他站在原地盯着糕点铺子瞧,便走回去跟着看了两眼,而后拍拍他的肩膀。
“这糕点贵着呢,不如跟我去买点糖和面粉,回去让你嫂子给你做甜糕吃。”
牛大哥对季听松的印象很好,这个借住在他家的青年浑然成了他的异性兄弟。
不过这小兄弟完全不像是爱吃甜食的模样啊,牛大哥疑惑着,突然一下想起来对方从土匪寨子里救下来的小公子,恍然大悟。
“你是想要买给那位小公子吗?”
季听松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刚从山上下来,前日夜里似乎还有点发热,我便想着要不买点糕点,给他甜甜嘴。”
牛大哥理解地点头,又为难,“可贵呢!我们今天卖柴火也没几个钱。”
季听松已经决定好了,闻言摆手:“没事,买几块给他尝尝就行了。”
牛大哥不好劝,只得点头,看着他进糕点铺子,暗自嘀咕,怎么感觉小兄弟对那位小公子,比他对他媳妇还好呢?
哎!要不他买点肉回去吧!还是吃肉实在!
二人分别买了点东西回去,今日赚的钱花了大半,心中多少有些忐忑和愁苦,结果一回去,还没进院子里,就闻到了浓郁的肉香飘出来,院子里的小孩高兴得直蹦哒。
牛大哥奇怪,抓住自己小孩的肩膀,“柱子,你告诉爹,你娘哪来的肉啊?”
小孩仰起头,眼睛亮闪闪地,大喊道:“漂亮哥哥买的!他出去一趟后,回来就买了好多好多东西!”
“你把东西当了?”季听松比牛大哥反应得要早,他走进屋里,看见谢春酌桌面上摆着一堆糕点果脯,下意识把手里提着的糕点往后藏。
谢春酌没注意,他点头,“对,当了。反正是土匪的东西,不当白不当。”
他身上也换了一套衣衫,不再过分宽大,勾勒出纤细的腰身,皎白的脸上一派理所当然:“反正我不会出去跟你一起砍柴,既然你不要我的银子,那我就自己放着吧。”
谢春酌是不会跟着季听松去砍柴挖野菜吃的!
如果一定要吃苦,他宁愿回到魏琮的船上,至少吃喝不愁,到时候等到了京城,柳夔来了,就算杀不了魏琮,也能折腾报复一番。
谢春酌能屈能伸。
季听松无奈:“我也没叫你去砍柴……”
谢春酌哼了声,捻起果脯放进嘴里,随后又看见他背着手,疑惑:“你手里拿着什么?”
季听松面不改色:“白糖,想叫牛大嫂做糖糕吃,你要吃吗?”
糖糕?谢春酌思索了一下,摇头,“吃饱了,不想吃太多,下次吧。”
季听松嗯声道:“那你休息,我去洗一下,出门一趟身上脏。”
谢春酌摆摆手,他便转身出去了。
到了屋外,季听松走出院子,在一处转角停下来。
他看着手里的糕点,苦笑着叹口气。
第128章
在村里短暂地待了三天, 谢春酌便催促着季听松出发前往京城的道路。
季听松卖了几天柴,又在镇子上接了书铺的活,便买了些干粮,准备带着谢春酌离开了。
临离开前, 牛大哥夫妇二人还特地包了些晒干的腊肉以及干活给他们, 季听松推拒无果, 最后留下些银钱塞给了他们的小孩, 才牵着毛驴离开。
是的, 毛驴。
谢春酌买了一头驴用来赶路。
本来他打算雇一辆马车, 但是无奈身上的银钱不多, 考虑到走陆路离入京至少还要一个月, 他身上不过还剩下八十两,若是雇了马车, 恐怕身上就要只剩下不到五十两了。
路上吃喝拉撒都要用到银子, 谢春酌可不想跟着季听松一起沿路干活去赚那几个铜板。
不过即使如此,谢春酌还是非常不满意。
他坐在驴车上, 感受着身下硬邦邦的木板以及,即便是走动缓慢,也依旧颠簸的路途,心下思索该如何让自己更舒服一点。
要是路人有认识的人就好了……
电光火石间, 谢春酌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他立刻坐起身, 看向坐在自己身前位置不远,正在认真赶驴的季听松。
“我记得你说过,我们要经过平越府是吗?”
季听松应声:“是,大概还有两天到,而且要在那里休整两天。”
谢春酌不禁哼了声, 什么休整,是没银子了,要去打短工吧?
“怎么了?”季听松假装没听见这声冷哼,憋着笑问他。
季听松是看出来了,谢春酌心情不好时,满天满地都是脾气,最近在驴车上,一天要找他八百次麻烦,看他十万次不顺眼,要是有爪子,估计他脸上早就满是抓痕了。
可惜无论怎么不满意,谢春酌都得跟他一起赶赴京城,而不是回头去找魏琮两兄弟……
季听松曾经有想过为什么谢春酌如此不愿意回去,按理说,回去后必然比现在舒服千百倍,看谢春酌的模样,也不像是不能低头的人,除非……真的有什么他无法容忍的事情。
季听松思索着,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谢春酌的脸上。
即使是身处破旧简陋的驴车,谢春酌依旧如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让人无法移开目光,期盼着把他握住手心,建立起宫殿,将人藏进去。
让人觉得,千错万错,都不会是他的错。
季听松不可控制地想起那天晚上,土匪想要强迫谢春酌……谢春酌宁愿跟着他吃苦也不愿意回去,是不是说明,他在那艘船上也遭受了同样的对待呢?
季听松拉紧驴绳的手收紧,驴受到痛楚,发出嘶鸣,他回过神,立刻松开手。
驴得以喘息,不满地踢了一下脚,拉着的木板车颠簸几下,坐在里头的谢春酌当即脸色更臭了。
“你问我平越府,是有熟人在那里吗?”季听松的思绪被拉回。
他看向谢春酌,就见对方点点头,又摇头,手放在下巴上,支撑着那张精致漂亮的脸蛋。
“或许。”谢春酌回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季听松这时还不明白他的意思,直到他们到了平越府,他才明白,谢春酌说的“或许”,竟然真的是“或许”。
而就在他们两人赶路的同时,有一伙人终于找到了他们曾经居住的村落里面,花了点银钱,找到牛大哥家里。
牛大哥上山砍柴,还未回来,牛大嫂带着儿子守在家里,本在收拾晒好的菜干,听到声音后往院子外一看,登时吓了一大跳,下意识退回去,想要把门关上。
结果她的门刚要合上去,一股大力就从外袭来,竟然直接把门给推开。
门缝里出现了一张俊美肆意的年轻面容,但对方的心情似乎不太美妙,眼下带了些许乌青,面无表情的冷漠,显得阴森可怖,像是来索命的。
牛大嫂吓得连连后退,猛地转身回去,捡起挂在墙上的镰刀就对准了走进来的这群人,这种警惕在看见这群人里面有个棕发碧眼的异乡人之后更甚。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牛大嫂一手搂住自己年幼不安的孩子,一手拿着镰刀尖声质问。
为首的男人蹙了蹙眉,他身后像是小厮的人走出来,先是对着牛大嫂和气地笑了笑,解释:“婶子,你别紧张,我们今天是来找人的。”
牛大嫂没有放松警惕,“找谁?”
阿金闻言颇有点无奈,还能找谁,无非就是找被土匪掳掠上山,最后又失踪的谢春酌。
具一个被抓起来的土匪所说,谢春酌是意图逃跑,贿赂他们,但当他们寻着路找下去,只找到了一具死去的土匪尸体。
这说明谢春酌使计获得了自由,逃走了,可为什么逃走了,还不回来找他们呢?
阿金心里有所猜测,但不好直接跟自家主子以及小公子明说,只好疯狂地找人,找了好几天,这会儿才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找到了这村子里。
阿金幽幽叹口气,打起精神跟牛大嫂打交道:“就是一个生得漂亮的小公子,他是我家小主子,前几天不小心被土匪掳掠上山,我们上去救人的时候,才发现他自己已经逃走了。
我们一直没有找到他的踪迹,实在是担忧啊。”
阿金的神情作不得假,牛大嫂下意识说:“是有这么个小公子。”
她仔细观察面前这群人,见即使是一个小厮衣衫布料都比他们这群村子里的人金贵百倍,信了大半,只是她仍疑惑发问:“那为什么他不主动回去呢?”
此话一出,牛大嫂就看见这小厮身后的大少爷突然冷笑一声,当即更奇怪了。
尤其是站在大少爷身后的异邦少年,翠绿的眼眸像一汪湖水投向她,幽深静谧,甚至有种难言的悲伤,更是让牛大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古怪,太古怪了。
阿金闻声也是头皮发麻,赶忙上前两步,编理由低声与狐疑的牛大嫂说:“兄弟几个吵架呢!小主子也是因为不高兴,就离家出走了!”
牛大嫂恍然大悟。
她再看几人,多了几分感慨,估摸着谢春酌的长相,又瞧这两个明显是主子的男人的长相,估计就不是一个娘生的!
大户人家,乱的很!
不过无论怎样,在外奔波总是要回家的,牛大嫂对谢春酌的印象不错,犹豫了会儿,还是与阿金说:“他跟着小季兄弟上京城去了,已经走了有两天,你们现在赶,应该赶不上,不过他们会在路途停留,花点功夫,应该能追上。”
话音落下,牛大嫂就见阿金被拨开,那位大公子走上前,表情阴鸷地盯着她。
“小季兄弟是谁?”
牛大嫂嗅到了危险的气味,有心想要隐瞒,但对上对方的目光,最后只能结结巴巴地说:“……是,是小季兄弟救了谢公子,那天晚上……小季兄弟背、背他下的山,他身上、腿上还有很多擦伤呢!”
“救了他?”大公子咂摸着三个字,又冷冷地小了。
“为什么宁愿跟着那位小季兄弟上京,也不回来?”
牛大嫂哪里知道个中缘由,不过她心里揣测,看这位大公子也不是好相与的,谁知道到底是因为他呢!
牛大嫂怯怯不敢说,魏琮却一眼就看出她的想法,当即怒火上涨,又觉可笑,最后表情竟然变得冷漠。
“我等着他找上门。”魏琮淡声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阿金等人连忙跟上,唯有魏异步伐缓慢,待到所有人都离开,他在临出院门前,才突然回头,对着正在拍胸口安抚自己的牛大嫂问:“他的伤严重吗?”
牛大嫂怔愣,而后摇头:“都是一些小擦伤,没流血,唯有脚底的伤口重些。
因为一直赤脚走路,所以擦伤和割口大一点,不过也没什么事了,涂了草药,休养两天就能下床了。”
这不是一能动弹,就跟着季听松离开了嘛!
她说完,忍不住盯着对方异于常人的面部轮廓看,艳丽诡异,浑然不似他们中原人,但仔细看,又带了些柔和。
估摸着是中原与异邦人生下来的孩子。
“谢谢你照顾他。”在她打量观察对方时,对方仿佛也回过神,对着她点头道谢,而后手一挥,一样东西便朝着牛大嫂砸去。
牛大嫂吓了一跳,低头一看,是一枚银子正准确地落在她的脚下。
她赶忙把银子捡起来,抬头,人已经迈步离开了院子。
院子恢复安静,牛大嫂握着银子一头雾水,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听到匆匆的脚步声。她抬头一看,是一脸奇怪又兴奋的丈夫。
他手里拿着碎银,踏进家门就兴冲冲地对着她喊:“兰娘!你看这些银子!”
“你哪里来的?”牛大嫂吓了一跳,随后反应过来,赶忙走到丈夫面前,追问,“是不是那对兄弟给你的?”
“什么兄弟?”牛大哥不明白,“是一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富家小姐赏我的,她问了我最近这几天是不是家里住了客人,那是她土匪掳掠上山,后面失散的哥哥。”
牛大哥越说越高兴:“然后我一下就想到了小季兄弟带回来的小公子,我就跟那位小姐说他们赶赴京城了,结果小姐就叫下人给了我银子!虽是碎银,但抵我砍一个月的柴火呢!”
他说着一顿,因为看见了牛大嫂手里的那枚银子。
牛大哥傻眼:“你这是哪儿来的啊?”
牛大嫂茫然:“小公子的哥哥给的。”
所以,那位谢小公子究竟是哪里来的那么多哥哥妹妹呢?
他们家里人丁如此繁盛吗?
……
“阿嚏!”谢春酌不禁猛打了个喷嚏,捂住难受的鼻子,眼尾发红。
他恼得不行:“到底是谁在背后说我?!”
第129章
自从前日起, 谢春酌就一直在狂打喷嚏,夜里也不得安稳,整个人像是被日头晒恹了的花儿,没了精神气儿。
恰好临近中秋, 天气转凉, 季听松便疑心他是着了凉, 叫他在驴车里头不要出来吹风, 又在路途上山采草药, 给他煎药喝。
谢春酌看见季听松掏出背篓里面的药壶以及各种工具时都震惊了, 完全没想到季听松就一个大背篓一个装衣衫的包袱, 竟然能架得起锅做饭不说, 还能煎药!
“……你以前是在山上住的吗?”谢春酌还是没问他是不是野人。
他自认为措辞委婉,却没想到他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完全出卖了他, 季听松忍俊不禁, 一边熟练煎药一边道:“不是。”
“我以前家住县城,但是因为我娘生病的缘故, 所以我去药馆里面当了一阵学徒,学会识别草药和煎药之后就回了家,后面我爹娘又把我送去了我大伯家,大伯是个猎户, 我又学了点射箭,再后来……就去了私塾读书。”
季听松说着, 陷入了回忆当中,里面有很多繁杂、沉重,却又美好的东西。谢春酌却以为他是因为读书以后才不用继续干杂活,深以为然点头。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这句话是有错, 但在目前百姓面前,确实是句类似于菩萨佛祖的真言。
毕竟就连考上秀才,都能进入部分小私塾成为师长,更别提举人之后,家中赋税免除不说,还每月另有钱粮发放,若不需养家,一个人足够吃喝嚼用,根本不需担心生计。
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就像谢春酌这次中举,他家里未种田地,把地租给了村里其他的人家,那么赋税免除数量不足,他就又把村长以及牛耿家的地圈进自己名下,如此,又省了一大笔钱。
不仅如此,县衙对木李村上下态度都变好了不少,若是出点什么事,是不必担心没有门路进行打点,或者遭受冤屈,这也是木李村上下对谢春酌那么好的原因之一。
既然都受了好处,怎么会对恩人不好呢?所以谢春酌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他们对他的殷勤与亲昵。
世上什么都会变,唯有利益恒古不变。
“倒也不一定。”季听松笑道,“如果老天能把以前的一切还给我,我愿意一辈子做个农户、猎户、短工。”
“没出息。”谢春酌不禁嫌弃道。
季听松佯装吊儿郎当,单腿曲起,手臂随意撑在上面,另一只腿则是往驴车下坠,荡了两下,“没关系,反正我又没有成家,自是不必养家糊口,日日奔波,一个人赚的够吃喝就行了。”
“那你以后不想成家吗?”
谢春酌自此也听出来这人全家死光,除了他一个人以外无人存活,但越是这样,不会越向往成家立业,有自己的妻与子吗?
此话一出,季听松下意识看向谢春酌。
谢春酌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你……”季听松竟迟疑了一瞬,才把自己口中的话问出来,“你想要成家吗?”
谢春酌理所应当地点头:“当然。”娶妻生子,乃是他的梦想,若能娶一家世显赫的贵女,于他的仕途定然有助。
他辛辛苦苦做了那么多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能够享尽荣华富贵,做人上人!
季听松微怔。
谢春酌狐疑地看着他,没两秒,也回过神来,明白季听松这话的意思,顿时冷笑两声,把手里喝完的药碗直接朝着对面的脸砸过去。
季听松下意识躲避,可身形刚一动,就又想到什么,身子又迅速往对方砸来的方向挪,最后恰好被砸中了肩膀。
药碗掉在他身前,随着颠簸,眨眼间就掉下驴车。
季听松想去捡,忍住了,因为面前的谢春酌已然大怒。
“就算我与男子有牵扯不清,那对方必然也该是天潢贵胄!”
谢春酌面色冷漠地看着他,“你既瞧不起我,等到了平越府,我们就分开。”
季听松怔愣,嘴唇翕动,想要解释,但谢春酌猛地一拉车帘,扭身背对着他,拒绝交流的意思明显。
季听松叹口气,跳下驴车,跑回去捡起药碗,又重新跑回来拽紧驴绳。
他看向前方,路途茫茫,但隐约能看见城池村落,再过半天,他们就能到达平越府了。到那时,谢春酌真的要和他分开吗?
他也真是的,为什么要问那句话呢?因为怀疑谢春酌与之前那两名兄弟的关系,以至于以为,谢春酌是好男风,不会喜欢女子吗?可他明明知道他是被强迫的。
还是说,他对谢春酌的心思……已然不纯呢?
季听松不敢多想,摒除思绪,干脆去想要如何讨好谢春酌,让对方消气。
他还生着病呢。
傍晚看看路边有没有小溪,抓两尾鱼熬汤给他补补……
如此过了两日,在季听松俯低做小之下,谢春酌勉强消气,不过对季听松仍旧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逮着机会就要把人指使得团团转。
季听松一一忍耐下来,甚至连谢春酌进入平越府时,想要住最好的客栈,也在劝说两句无果下,咬牙掏了银子。
谢春酌之前卖玉器和衣衫的钱在路上挥霍一空,现在只剩下寥寥无几的碎银,定的房间虽不是顶级,但要价也不低,相当于把剩下的银钱全花光了。
季听松付完钱,无奈道:“接下来我们身上可就没多少银子了,进京路上,你要再买糕点和衣衫,可就不行了。”
谢春酌瞪他:“没银子你不会去赚呀!”
季听松头疼:“祖宗,我就算把自己卖了也赚不到那么多银子啊。”
谢春酌上下打量他几眼,从头到尾,看得季听松头皮发麻才收回目光。
他哼声道:“你别管,反正我有办法。”
季听松向来拿他没办法,只好顺着他的毛捋,说:“好。”而后又嘱咐道,“我就在隔壁那条街的客栈里头住,你要是有事,差遣小二一声,叫他去唤我,就好了。”
季听松不舍得银子,因此没有和谢春酌住同一家客栈,而是选择了另一家物美价廉的客栈,那边租十间房的价格,抵得上这家客栈的一间上房。
等会儿休整好了,得去附近书铺逛逛,看能不能找点活计。
季听松心想着,便看见谢春酌对他摆摆手,转身进入了房内。
他看着房门关闭,几秒后,转身离开。
而在房内的谢春酌毫不在意季听松的去向,因为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叫小二打了热水与冷水,开始沐浴,而后换了一身在路上买的新衣衫。
衣衫布料是普通棉布,胜在染色俏丽,是浅淡的天青色,部分颜色不均浮现在肩头,反而因为肤色胜雪,将其变成了点缀,像是点点晕染不开的烟雨雾色。
将系带绑紧,勾勒出纤细的腰身,领子半高,遮住些许喉结,显得疏离冷淡,宽袖窄腰,单看身姿,就知道此人必定样貌不俗。
谢春酌站起身,左右扭身转动,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的模样,勉强满意,只是他一头乌黑的长发还未晾干梳起,也是麻烦。
他唤了小二来,叫他去隔壁的铺子买些发油,结果小二推开门瞧见他,人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等谢春酌蹙起眉头,才堪堪回神,慌里慌张地应好,随后扭头就跑了,连银子都忘了要。
谢春酌挑眉,干脆也不把人喊住,权当省钱了。
他走到窗边,将其推开,因为沐浴而变得紧闭闷热的屋内登时吹进凉风,此时正是傍晚,夕阳垂落,余留光辉撒下。
谢春酌撩动自己长至腰后的乌发,企图晾干些,布帕垫在肩后,像是披肩,他坐在窗边的榻上,侧头看府城内的街景。
平越府是座繁盛的大城,来往人数众多,这会儿正值傍晚,无论是外出还是放学的人,都来来回回地走动,期盼在天黑前赶回家,也有部分小贩因白日里卖货没卖完,这会儿正叫吆着低价售卖。
谢春酌看见有一货郎正提着担子从客栈底下走过,篓子里的布没盖稳当,露出里面的东西,正是一方方切好的甜糕。
谢春酌看着,突然有些嘴馋,当初离开黑山寨后,他和季听松在牛大哥家里住了几天,牛大嫂做了糖糕,面粉粗糙,但味道确实不错。
他思索着,便张嘴喊那货郎停下:“你那糕,多少一方?”
谢春酌在外头从不大声呼叫,这会儿在楼上往下喊,声音也不算大,可因着实在悦耳,货郎便下意识停下脚步,扭头往四周看,最后才仰起头。
这一仰又呆了几秒,回过神,刚刚叫喊着低价大嗓门成了扭扭捏捏的小针眼。
“女、女郎想要吗?只需十五文钱一方,若要小些,切好的,五文钱即可。”
谢春酌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蹙起眉头,对他招招手,示意他上楼来,随后便把木窗往回合拢了些,只余留侧影。
乌黑的发,瘦削的肩膀,露出来的一点脖颈皮肤白得腻人,叫人望见了,再也无法忘怀。
货郎险些以为是自己发了梦,看错了,可在街上多站了会儿,还是飘着魂似地进了客栈,找掌柜的说了两句,往楼上去了。
与此同时,同样被那开了一会儿的窗内人吸引,从而停下脚步的人也回过神。
这锦衣公子哥“唰”一下展开手里假装风流的折扇,与身旁的小厮感慨:“我还以为家中那位小姐已经算是绝色,却没想到今个儿出来,竟是又遇见了另一绝色,真可谓是绝代双骄啊!”
不过各有各的风姿,家中那位落脚的小姐生得貌美,气势却凌人,刚刚客栈里那位,可真是一朵雪白昙花,不易见却易折!
也不知道平越府这两天是得了什么滔天大运,一下子出现两个绝世佳人,不过这也是他赵覃的好运气!
若是能把这两位佳人其中一位囊入怀中,那滋味……必是妙不可言!光是想想,便如浑身过电,爽!
思及此,赵覃扭头对自己的贴身小厮吩咐:“你把在玉斋阁买的胭脂水粉和饰品,分一半,去送给客栈里面那位女郎,记得留我的名字,知道不?”
小厮连连点头,心中却无奈腹诽,就自家公子这风流多情的性子,全平越府哪位有姿色未出嫁的女子没被他献过殷勤呢?
就算他不说,掌柜的必然也认得出他来。
赵覃晃开折扇,悠闲地往前走去,小厮则是回头和侍从们分了东西,带着人往客栈跑。
小厮跑上去时,恰好与店小二撞了个头对头,一旁还有提着担子的货郎,三人互相看了几眼,然后往前走几步,目的地竟都是同一个房门口。
小厮捂着额头哀嚎两声,骂店小二:“真是不长眼,跑那么快干什么?!”
店小二认得出对方是赵府公子的小厮,自己得罪不起,瘪瘪嘴,举了举自己手上的头油,“……我给那位公子送东西呢。”
“什么公子?”
“公子?”
货郎和小厮异口同声:“那不是一位女郎吗?”
店小二茫然疑惑:“什么女郎,你们没走错地方吧?没走错的话,那间房里住着的就是一位小公子啊。”
话罢,还红着脸补充了句:“生得极美呢!”
废话,不美,他家公子能叫他送东西吗?小厮暗骂着,一时间竟有点进退两难了,要不还是回去跟公子说清楚了,再看到底要不要送?这些东西可贵着呢!
小厮埋头苦思,却见店小二与货郎二人争先恐后地到了放门口,他抬头一瞧,就见合拢的门自内打开,里头的人也露出真容。
有时远看的美人,因为距离的缘故,近看或许没有想象中那么经验,但面前不远处站着的人并不是。
小厮盯着看了几秒,见他与货郎以及店小二说话,交易好后,似乎察觉不对,朝他轻轻暼来一眼时,脑子轰的一声,人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飞一般来到对方面前。
他挤开店小二和货郎,觍着脸自报家门:“女……小公子好!我是赵府公子的小厮,竹文,刚刚我家主子路过,见您犹见仙人,惊鸿一瞥,便想着和您结交个朋友,特地派我来给您送点东西,盼望您闲暇时,可以上府一叙。”
小厮说完,转身喊那几个搬东西的呆瓜侍从上来,把东西送进对方房间。他想到胭脂水粉,不免有些心虚,但瞧见店小二手里的发油,又觉得或许对方会喜欢,毕竟现在男子也流行敷粉啊!
就这位小公子的样貌,是男是女也不重要了,若是他能把人带进府里,公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赏赐他呢!
小厮想着,就突然听见面前人慢吞吞地开口问:“你是说,你是赵家公子的小厮?青州赵家,可是你们本家?”
小厮点头,“正是。青州赵家主事人是我们老爷的兄弟……”
话落在这里,小厮登时觉出不对劲来,他惊讶地看向对方,就见对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表情玩味。
小厮心里咯噔一下,生怕是惹出祸事来,可是他从来没听说过老爷和家里人,有认识这样一位小公子啊!这也不可能是某个亲戚吧?
他思来想去,想不出所以然来,于是小心翼翼问:“公子认得我家主子吗?还是与我们赵家有旧?”
“不认识。”
这位貌美的公子在小厮松口气后,又意味深长地说:“但……很快就会认识了。”
第130章
谢春酌没想到赵家的人会主动找上门来, 他把惴惴不安的小厮打发走后,又在货郎以及店小二手中拿走自己想要的东西,倚靠在窗边的榻上。
他一边抹发油晾头发,一边想, 或许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老天也在帮他。
——因为他来到平越府的目的就是去赵家。
在中举成为解元后, 有不少富商都给他送过东西, 送得最重最合心意的一家就是赵家, 同时这家也是送了人来伺候他的一家之一, 甚至还是青州赵家家主的嫡女, 可以说是十分看中和用心了。
赵家有钱无权, 年年都供举人进京赶考,但坐到高位的一直没有, 顶多是一些在翰林院熬资历, 亦或者是下放至县衙,州府做个不大不小的管职。
他们对赵家来说不能算无用, 但用处总归有限,他们迫切需要的是有权利的背台,而不是小官。
而谢春酌,就是他们今年下重金投的一位举人。
解元, 不过分清高,生得好, 这三样加起来就足够让赵家为之侧目讨好。
此次进京,他们甚至觉得,只要谢春酌能够进殿试,圣上瞧见他的脸,大概率能混个探花出来, 之后进翰林,熬几年也是大有出路的!更别提若是有高官看中,与之结亲,那可是通天青云路啊!
如此好的机会,他们根本不会放过。
因此谢春酌在季听松口中得知经过平越府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青州赵家送人来时,还特地跟他说了赵家分布在哪个州府,让他闲暇可过去歇脚。
按照以往谢春酌是不会搭理的,可现在谁叫他遇了土匪,丢了银钱,不得不找机会让自己安安稳稳,妥当舒服地上京城呢?
赵家,送上门得如此恰当,谢春酌都对他们有几分好感了,只不过那赵家公子是个不讨喜的。
谢春酌眼眸一转,慢悠悠地瞥向了放在桌子上堆积成小山的胭脂水粉以及丝绸布料,心下晒然。
蠢货,竟把他当女子了-
“什么?他是男的?”赵覃听到竹文的话,不禁失声。
竹文颔首,随后又与他仔细说了在客栈时发生的事,心有惴惴,小声道:“少爷,不如咱们还是去跟老爷说一声吧,他明日便要上门了,要是真是青州那边大老爷认识结交的人,咱们岂不是惹祸了?”
而且他们送的东西还是胭脂水粉,那位郎君看起来不像是傻的,要是明日来上门追究,他家公子指不定得挨一顿家法呢!
赵覃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且他明白得比竹文还要更透彻一点,他脑子一转,估摸着也想明白了那人的身份。
青州那边的大伯和他爹除了爱做生意以外,唯一的爱好就是花银子投资那些个没家世没背景的读书人,指不定今日那人就是其中一个。
真可惜,若不是对方是个举人,他还真想用银子砸了试一下能不能尝尝滋味。
现在倒是大祸临头了,他爹可是个呆板的,平时要不是他娘护着他,他的屁股早就开花了。
思来想去,赵覃心中更是焦急,看见竹文后发恼地踹了他一脚,怒道:“你知道他跟咱们家有关系,怎么还把东西送过去?你是不是就想看着你少爷我挨打呢?”
“怎么会呢!少爷,我冤枉啊——”竹文装哭,“我对你的心日月可昭啊!”
赵覃呸了他一声,哼道:“我告诉你,我要是挨打了,跟你没完!”
说完就快步出去,想要去找他爹的提前报备一下,结果却没想到一出门,拐个弯,就看见了不远处的身影。
当那人转过身来,赵覃看见他的脸,一下就走不动道了。
来人穿着烟粉色的罗裙外披浅白色披风,披风外绣玉兰,做工精致繁复,走动时,与飘逸的罗裙裙摆交叠,恍若一朵缓缓绽放的粉白玉兰。
而来人的脸更是叫人见之忘俗,凤眼高鼻薄唇,乌发云鬓,真真是国色天香。
“赵公子这是往哪儿去呢?是要找赵老爷吗?”对方缓步走近时,声音细软,叫赵覃飘飘欲仙。
不过他回过神,看见对方走到自己面前时,他必须要昂起头才能看见对方的脸,心下不由得郁闷。
怎么这姜小姐生得如此高大?
他在男子当中已是不矮了,可对方竟还比他高上将近一个头!再美的脸也具有极强的压迫感,更别提对方骨骼也不算纤细,离得进些,似笑非笑看来时,赵覃竟心生几分惧意。
赵覃下意识后退几步,窒息感少些,松口气,道:“对啊,我打算去找我爹。”
说完这句话,赵覃以为这位小姐就会让开身子离开,毕竟对方来的这几天,向来对他不假辞色,但这回他没想到,对方居然追问了一句:“何事呢?”
赵覃啊了声,一时之间不好意思说,可瞧着对面认真好奇的目光,还是支支吾吾道:“……就是,我遇见个读书人,他好似认识我大伯,可能要来我们家住几天……我,我找我爹问问。”
小姐啊了声,恍然大悟,话语却透着些捉摸不透的咀嚼意味,“读书人啊……”
赵覃连连点头,怕她继续问,于是转移话题:“姜小姐,我派人送去给你的东西,你喜欢吗?”
姜小姐的脸上还挂着笑,闻言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覃一瞬间竟觉出了几分危险的意味。
他当即一个激灵想跑,可眨眨眼,就见姜小姐笑得开怀,视线落在高墙屋檐之外,慢悠悠地笑道:“喜欢,我最喜欢狸奴了。”
狸奴?
赵覃一时之间没明白,他挑的东西里面也没见到有狸奴啊。
他正想要问,余光却看见他爹正带着侍从在侧院边上路过,身影出现在圆门前又消失,看着是要出门的样子。
他顾不得其他,慌忙留下一句“我有事先走了。”便匆匆朝着他爹跑过去,留下姜小姐独自在园子里,折下园中一支正徐徐绽放的月季。
枝条被拇指与食指捏着,略微用力转动,花瓣便往外扩,最后不堪受力而落下。
跟在他身后三四十岁的婆子上前一步,低声问:“小姐,是他吗?”
若是谢春酌在,必定是能认出来,这婆子就是黑山寨里面的崔婶子!
姜小姐,也就是闻羽,他翘起唇角,声音依旧是娇细的,面上的神情却失去女子的柔和,显出男子的英气与冷来。
“派去城门口守着的人不是回了话,说就是他吗?况且……”
被摧残的月季轻飘飘地落在了泥土下,他翩然转身,“是不是他,明天,不就知道了?”
崔婶子快步上前,应是,而后又道:“那我按照您之前的嘱咐,晚间便带着谢小公子曾经在见过的人离开。”
寨子里大部分的人都散了,而跟着闻羽一路离开的,基本上都是以前一直跟着他的,以及部分女子。
闻羽颔首,算作应答,她便行礼快速离开去收拾东西。
崔婶子到了平越府后,早早买了几个婢女调教,以备不时之需。今日之后,那几个婢女将会陪着闻羽入京,而他们,则是会从另一条路入京,直到一个月后,他们会在京城再度重逢。
至于闻羽的安危,崔婶子并不担心,当家的有足够的能力能保护自己,若真要担心,不如担心一下那位即将进入赵府的谢公子吧。
瞧闻羽的模样,指不定要如何戏耍对方,况且……他能不能看出“姜小姐”就是闻羽呢?
想到这里,崔婶子竟不由自主为谢春酌祈祷,希望对方能早早识趣,向闻羽认错,免得吃苦-
谢春酌完全不知道崔婶子对他的担忧,他在收拾妥当后,还未入睡,赵府就派人上客栈寻他问好。
来的人还是竹文,但这次是来赔礼道歉的,送的东西也颇合谢春酌的心意,都是银票珍宝,以及上好的笔墨纸砚。
“实在是小人有眼无珠,唐突了老爷您。”竹文说话间还抬手去打自己的脸,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打得十分有技巧,响而不痛,面上却像是疼得厉害,龇牙咧嘴,给足了谢春酌面子。
“老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跟我一般计较,气坏了身体。”
竹文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哭,谁知道面前的漂亮公子是举人,举人也就罢了,京还是魁首解元,这可是当官的料子!一根手指头都能碾死他,都怪少爷总是爱沾花惹草,搞得他一个做小厮的总是顶罪。
他做了一番戏,小心翼翼地看向坐在前方沉默不语的谢春酌。
灯下看美人,灯美人更美。
幽幽的烛光落在对方的侧脸,秀美而幽静,恍若话本里勾人心魄的鬼仙,其之貌美令人望而生醉。
竹文盯着他的脸不由咽口水,正对方看过来时,又慌张低头。
“要不是太晚了怕打扰您,我们家老爷就要亲来邀请您过府一叙了。
今日还得辛苦您在这里住一晚上,府内的院子已打扫干净,这几日您一定要入府住上几日,一是让我们家公子向您赔罪,二是外面住着总归不安全,您是金贵人,还是要住得舒服些才好。”
话到此处,竹文便安静下来,不再出声,而是紧张地等待对方回话。
他额头溢出冷汗,生怕这位举人老爷发难,但好在沉默片刻后,细微的响声随着烛芯炸开了的声音一起响起,清脆利落,而后又是些许摩擦声。
竹文不明所以,不敢抬头看,抓紧衣衫侧边的布料,提心吊胆,过了片刻,在听见对方方那悦耳随意的嗓音时,一颗高高挂起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地。
“嗯。”
简单的一个字,竹文却如蒙大赦,连连应好,随后就倒退着,离开了房间。
在把门关上前,他还是忍不住往里面看了一眼。
那位姿容秀美的举人老爷,正拿着一串珍珠在手心把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