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这个吻来得凶狠而突然, 与本人唇瓣的柔软相比,简直算得上粗鲁。
季听松在短暂的怔愣后,立刻抱住对方的后背、后脑勺,反客为主, 混着血与灼烧般的热气在彼此口中蔓延, 延生出一种独特的、只属于彼此的气味。
山洞内用以取暖的火堆终于在无人问津中彻底熄灭, 只余留火星干柴的灰烬在散发着最后的气息, 但依旧没人在乎, 这里唯二的两个人, 都已经完全沉浸在与彼此的纠缠当中了。
“……呼……”
“……啊……”
谢春酌只觉身上的温度更热了, 热到了一种几乎无法喘息的地步。
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高烧的缘故, 还是因为季听松。
在季听松身上,他久违地感觉到了一种被巨蟒缠绕的窒息感。
当季听松的唇从他的唇, 到他的脸颊、鼻尖、眼睛、额头, 再顺势而下,亲到了脖颈、锁骨, 鼻尖将轻薄的衣衫蹭开,亲吻单薄的胸膛。
雪白细腻的皮肤贴着整张脸,湿的唇落在皮囊上,留下一个个湿漉漉的痕迹。
季听松忘乎所以, 脑子一片空白,也不知道此时到底是自己在发热, 还是谢春酌的热意传递到了自己身上。
不过当谢春酌不禁用力抓住他头发往后拽时,他还是停下了动作,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逾矩。
季听松动作一顿,微微起身,抚过对方被汗打湿的长发。
他在黑暗中注视着怀中人。
夜色深沉, 月光却明亮如新,倾斜着落在山洞内,最后迫于山岩的遮掩,在他们不远处停下。
靠着这一点光亮,季听松看清了谢春酌绯红的脸颊,因痛苦和愉悦蹙起的眉头,湿润的眼睫……那双叫他每每看见,心头都荡起涟漪的双眸似是含着千言万语,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的愉悦并没有让他的理智全失。
季听松的理智也像是因此被牵扯回来。
“……抱歉。”季听松吐出一口浊气,帮他掩起敞开的衣衫,汗水自额上流下,“……我是逾矩了。你在生病,我不该趁人之危。”
季听松苦笑:“……我知道你是在可怜我,不过不必如此。”
嘴里说着不必如此,可手却还没从谢春酌的腰背上放下。
“我没有可怜你。”谢春酌在他逐渐平缓的呼吸声中,突兀开口。
季听松禁锢着他腰身的手臂用力,声音嘶哑,双目如炬般紧紧盯着他,“你说什么?”
谢春酌不耐地重复了一句:“我没有可怜你。”而是……在偿债。
在给予报酬,在……等待时机。
无数的答案在谢春酌口中,吐不出来。
也不必吐出。
因为季听松已然再次吻了上来。
这次不比前面的克制与沉迷,季听松呈现出了极其强烈的渴望与喜悦,仿佛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稀世珍宝,浑身的血液都为此额沸腾。
他贪婪而渴望地品尝着得到的宝物,没有丝毫的顾忌。
谢春酌只能被迫承受着他的力气,闭着眼睛,任由他摆弄。
在最后一刻,他听见季听松俯身而下,在他耳边问:“可以吗?”
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技不如人,须得偿还。
谢春酌微微掀开眼皮,半阖着眼睛睨了他一眼,黑暗中,那双眼睛显得如此明亮,像是夜空中的一点星。
汗水从对方的下颌处滑落,滴在他的胸口,有些凉。
谢春酌没有回应,而是再度闭上了眼睛,然后迎来了中秋夜里的第一场雨。
……
下雨了。
柳夔斜斜得靠在窗前的榻上,庞大的蛇尾随意地摆放,银白鳞片像是湖面上荡开的水花,熠熠生辉,占满了屋子里的大半位置。
他看向窗外的雨水,起初是一滴,然后是两滴、三滴、四滴,最后连成片,被风稍微一吹,便如珠帘般叮叮咚咚地摇晃起来,发出悦耳的响声。
雨雾遮掩了天上的明月,圆月模糊,却依旧散发着光亮。
柳夔盯着看了几秒,低头看自己手里雕刻好的半人半蛇的自己,再看了看旁边的木雕,是一个巴掌大的,模样精致的小人儿,要是旁人瞧见了,定能一眼看出这木雕就是谢春酌。
不仅如此,木雕长长的头发上还雕刻了两只圆乎乎的猫耳朵。
柳夔一直觉得,如果谢春酌是妖,那肯定是一只娇气又要强的猫妖。
狸奴狸奴……
这名字多适合他啊。
但谢春酌肯定不承认,说不定还会生气地瞪他,嘴里骂“凭什么把我比作畜牲?!”。
哎呀……多不大度,还顺嘴把身为蛇妖的柳夔给骂了。
柳夔时常觉得自己脾气太好了,要不然谢春酌怎么敢在他面前那么放肆呢?
可是有什么办法?他的人,无论如何,他都得宠着,护着。
等他位列仙班,他定然也是要将谢春酌一齐带走的。
他们要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也不知道谢春酌现在怎么样了,到了哪里,有没有想他呢?
今天可是中秋夜啊,是团圆的日子。
柳夔倚靠在窗边,伸出手,不一会儿,微凉的雨水就积满了他的掌心,像是一捧小水泊。
谢春酌谢春酌谢春酌……
好想见他。
……
“下雨了。”
客栈内,魏异站在门前,突然说道。
一楼大堂清空一片,唯剩掌柜与小二躲在柜台后面装木头,以及魏异身后不远处,坐在桌前神色冷漠的魏琮。
门外守着侍卫,身形挺拔,腰间佩剑,一片肃然之色,雨水溅射到他们身上,反而增添了几分冷意。
秋意寒凉,再过个把月,冬季就该来了。
魏异微微仰头,看着天际,雨雾撩然,天光大亮了。
他们现在离京城不远,再赶半月路,便就到了。
到时候,能看见谢春酌吗?
他还能看见他吗?
他……还能再亲亲他吗?
魏异抬手,抚住自己缓慢跳动的心脏,风雨飘然吹来,浅淡的异香自他身体吹出,闻到的人不由神色恍惚,双眸失神,但很快,又在回过神后面面相觑,颇觉怪异。
“臭死了。”魏琮冷声道,“回你的房间去,别在外面乱跑。”
魏异没有反驳,回头看了他一眼,最后转身踏上楼梯。
二楼转角处,荣国侯恰从内里走出,身上携带一股暖香,与外面的冷意相冲,香味飘荡在空中,魏异脚步一顿。
荣国侯微微眯起眼睛,看向魏异,眼中闪过满意之色。
“早些休息。”荣国侯慈爱道。
魏异不语,垂下头,越过他离开。
而楼下的魏琮闻到香味,抬头看了一眼,见荣国侯笑容满面地下楼,不由厌恶地抿紧唇,猛地起身,在对方下楼跟他打招呼之时,大步流星地从对方身前走过,上楼离开。
荣国侯脚步微顿,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悠悠叹口气,对掌柜的笑道:“孩子难养!”
掌柜的讪笑,不敢多言。
楼上。
魏琮满脸烦躁地摔门进屋,阿金见他神色,悄悄退出去。
屋内只剩下魏琮一人,魏琮静立片刻,听见雨声渐大,上前端起桌面的火烛,单手推开门,迎来一片淅沥的雨色。
越靠近京城,魏琮的心越焦躁。
为什么呢?
魏琮蹙紧眉头,抬高火烛,火光摇曳闪烁,几乎要被风雨所吹灭。
他憋着的那股气突然散了。
魏琮放下火烛,任由风雨扑灭它,落在自己的脸上。
雨太大了。
外面什么也看不见了,也不知道谢春酌现在在哪里,会不会淋雨。
他……会想起他吗?
……
“姑娘,雨下大了。侍卫说前面有村庄,不如我们就此落脚吧?”
婢女掀开马车帘帷帐,被风雨扑了一脸,慌忙松手,任由那厚重的帘子掉下,擦了擦脸,小心翼翼地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姑娘”。
“姑娘”此时已经是一头乌发披散,散发着微湿的水雾气息,以及浅淡的……腥味。
婢女知道,那是血的味道。
因为“姑娘”从衣领到裙摆,都溅射上了鲜艳的红,那是无数个被一剑穿心,获砍下头颅的敌人留下的,属于胜者战利品的痕迹。
这一路上,婢女忘记来了多少波人了,三次?五次?七次?
但每一次,都是“姑娘”胜利了。
每一次,他们队伍都会死人,镖师死完了,到下一个城镇府内,又有源源不断的人补给,从可以随意玩笑混在一起的人,成了不苟言笑,高大冷漠的侍卫。
婢女不敢去想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秘密,她只知道她不想死。
不想死,所以要听话。
她再次怯怯地看向“姑娘”,想要得到答复。
只可惜,“姑娘”听到这话,眼皮微抬,随后睨了她一眼,懒洋洋道:“下雨了?有多大?”
说完就看向了帘子。
婢女闻弦歌而知雅意,赶忙去掀开帘子,任由外面的风雨扑进温暖的马车内。
她看向“姑娘”,等待着“姑娘”的下一步吩咐,却没想到对方看着外面的雨水,突然怅然,喃喃道:“……下那么大的雨,也不知道那小混账现在在哪里……该是吃点苦,好后悔逃走……”
“……真是的,我是会让他有危险的样子吗?早知道就该绑起来了……”
“姑娘”闭了闭目,对她抬手,让她放下了帘子。
婢女应好,松手,但因着方才的举动,头脸皆湿润。
她拿出帕子给自己擦脸,不自觉地想,“姑娘”说的小混账,莫不是谢公子吧!?
那日在驿站,谢公子逃走后,一直未归,“姑娘”对谢公子情有独钟,该是惦念着的。
只是这雨……可真大啊。
……
“大师,此雨何意啊?”
皇宫内东侧的一处庞大的宫殿内,红柱高悬,木牌挂满各处,风一吹,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红黄细绸布飘然,于这倾盆暴雨之中,翩然起舞。
钱公公手持拂尘,在廊下匆匆而过,跑入殿中,还未拍打身上沾染的水珠,便见殿下门前立着一道修长出尘的人影。
他脚步微顿,下意识露出讨好的姿态,上问了一句。
只是这话并没有得到年轻大师的回复,钱公公心下不满,正待要继续问,却见那人突然闭上双眼,轻轻叹口气:“……无意。”
无意?
钱公公不明白,“什么叫无意?雨下得这般大,陛下想要吃的琥珀心还没从地方送上来呢!要是雨阻碍了路程,陛下岂不是不得欢颜?”
琥珀心便是葡萄,表皮深紫,内里如琥珀,味甜可口,如今正是成熟的好时机,地方官员为了讨好皇帝,已是连夜上书问好,顺带叫人送了顶级琥珀心进奉。
“大师?”钱公公见人不语,不满地喊了句。
至此,对方才微微侧头朝他看来。
即使是早已见过对方,但钱公公看见那双黑白异瞳,仍是心惊肉跳。
太诡异了,太奇妙了。
一黑一白,其中蕴含的神通,是他们凡人一生无法破解的。
钱公公倏忽间反应过来,面前这位大师并不是自己能质问的,因此头低下来,惶恐地等待。
不多时,脚步声自身旁略过,那位大师转身进殿。
他便听到了一声平静的话语:“无意,便是有意。缘法之人,已在路途。”
……
惊雷闪过,风雨如晦。
山洞之内,干柴堆砌而起的火光照亮了一片。
衣物铺垫而起的简易床铺上,有一道身影从其中缓缓坐起。
散发着热意的火焰映照出他雪白酮体上斑驳、重叠的吻痕,腰间的指印几乎要掐进皮肉之中。
头微垂,乌黑的长发落在腰际,他低垂着头,姣美的面容呈现出冰雪一般的冷意。
谢春酌注视着身侧熟睡的男人,手指微动,落在了对方的脖颈上。
狰狞的伤疤在掌心之下,粗糙咯人。
“怎么了?”季听松含糊着握住他的手腕,睁开眼睛问。
谢春酌松了力气,顺势躺下,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纤长浓密的睫毛遮住眼中晦暗的情绪。
他轻声说:“……没什么。”
第142章
十月底, 秋意尽,冬临。
傍晚时分,距离关城门还剩下半个时辰,京城城门口来往车辆行人众多, 有赶路来的学子, 也有提着担的货郎, 更有农人妇人, 携带孩童, 一时间看去, 竟比白日里更繁华些。
守城卫兵百无聊赖地靠在两边城门, 数着时间, 等待换值。
当嗒嗒马车驶来,地面震动时, 守城卫兵抬头看去, 便见一生得俊秀的青年正驾驶着马车前来。
少见有读书人驾马的,守城卫兵心觉疑惑, 加之马车进城确实要搜查,而马车上既没有挂牌子,又没有标志——这就说明,这辆马车并不是城内有头脸的官员, 亦或者是富商府上的。
那就更不用顾忌了,说不定还能收点“入城费”。
要是没有路引, 就更好了。
拿点银子,下值就能去酒馆买点酒水喝,夜里也好舒坦舒坦。
守城卫兵如此想着,又与对面兄弟对视一眼,达成共识, 便正那辆马车缓缓停驶在城门前时,“诶”地喊了声,便迈着步伐朝前走去。
“两位官爷,我是从南方赶赴入京参与明年春闱的举子。”青年从马车横架上跳下来,对着守城卫兵作辑,把袖口暗袋里放着的路引递过去。
守城卫兵看见路引,心就灰了一半了。
简单把路引看了,没什么问题,守城卫兵瞅了对方两眼,青年也识趣,从腰里掏出两个铜板给他,露出温和的笑。
——也不算特别识趣了。守城卫兵想。
怎么才这两个钱?一碗浊酒都不够买的,守城卫兵看向了他身后的马车,坚信这人是在哄骗糊弄自己。
“马车里面坐着的是同我一同入京赶考的举动子,只是路途遥远,路上他生了场病,身子不太好,因此一路必须要乘坐马车前行。”青年说,“他的路引也在这里了。”
守城卫兵确实也看见了两张路引,不过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路引啊。
“让他出来一下,我看看是不是真的。”守城卫兵说,“近日京城来往人数众多,鱼龙混杂,看查严格些,你让他下来,我们还得查看马车里面有没有问题。”
青年蹙眉,“他刚刚还睡着呢,可以不让他下来吗?”
守城卫兵无语了:“叫醒不就行了吗?墨迹什么,又不是大姑娘。”
话音落下,边挥挥手,叫上自己的兄弟,就要强行掀开马车上的帘子。但他没想到,他们还没动,帘子就自动掀开了。
先是看见了一只手,五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皮薄且白,离得近了,能看见细小的血管。
这只手掀开了帘子,然后露出了它的主人。
守城卫兵少见得如此失态,他傻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脑子里只剩下一句没文化的话:难不成是仙人下凡了吗?
面前的“仙人”约莫二十来岁,面容秀美,五官精致,睫毛纤长浓密,琼鼻红唇,端的是无边美貌,宛如天上仙。
夕阳西下,光辉柔软,冷风吹拂下,守城卫兵一时之间,竟觉得心神澎湃。
“怎么出来了?不是困吗?”青年赶忙伸手把人扶下来,忧心道,“外面冷呢。”
“仙人”睨了对方一眼,没理,而是看向盯着他看的两个守城卫兵,淡声道:“不是要搜查马车吗?”
守城卫兵哪里还有心情去搜查马车,痴呆了会儿,胡乱绕着马车走了一圈,点头:“没问题,没问题。”
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仙人”重新被青年扶上马车,帘子合拢,将里面的一切都遮掩住。
青年从守城卫兵手里拿过路引,微微一颔首,算作打招呼,就驾着马车入城了。
马车嗒嗒越过守城卫兵二人,尘土飞扬,他们盯着马车看了会儿,直到其他人要出入城池,唤他们放行,二人才堪堪回神。
“诶……这样的人居然参加明年的春闱。”守城卫兵看向自己兄弟,喃喃,“……状元那不是手到擒来?”
“说不定是探花呢。”他兄弟也呆呆地说。
不过无论怎么样,总归是个天仙般的人物,绝无可能隐没于市井之中。
看来明年春闱,将会是一场腥风血雨的争斗啊-
“身上还难受吗?”入了京城后,季听松迅速寻好了落脚客栈,付了银子,与谢春酌一同上楼时,仍不禁问道。
问完又说:“刚刚城门口那两个守城卫,是看我们驾马车,想着能不能要点过路费,所以才拦我们。”
“你这是怪我要坐马车?”他身旁,被守城卫兵认作是“仙人”的谢春酌,闻言当即横了他一眼,语气不善。
季听松怎么敢,“怎么会。我只是想跟你说一下,我能解决,下次你不用下马车。”
谢春酌白他一眼:“你怎么解决?你身上的银子可都是我的。”
从山洞离开后,谢春酌拿出了自己靴子里面垫着的五百两银票。
那是临行前赵老爷交给谢春酌的,谢春酌被上次与魏琮魏异二人同行,结果半路出事搞怕了,以防万一,就把银票放在了靴底,结果竟然还真用上了。
靠着这五百两银票,谢春酌才得以一路上舒舒服服地进入了京城。
季听松不免对自己的无能感到羞窘,但他又不由庆幸,还好谢春酌聪明,不然他还不一定能做到让谢春酌不用愁钱,舒坦入京。
思及此处,季听松叹口气,与谢春酌粘腻在一起,小声道:“等我中举,过了殿试,我以后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给你。”
比起以前对会试可有可无的态度,现在季听松难得激起了好胜心,想要在会试脱颖而出,考取功名,做官,最好做到高官,这样他才能够养得起谢春酌,配得上谢春酌。
即使谢春酌不需要,他也必须要做到这一点。
季听松想着,脚步微顿,看向谢春酌。
谢春酌迈步向前走,压根没有理他,像是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话语间二人上了楼,到达了房间门口,谢春酌推开门,将要踏进屋里时,似是发觉身后人没跟上来,便回头看了一眼。
他见季听松站在几步远,看着他,一动不动,下意识骂:“站在那里装木头做什么?”
季听松也不知道是不是犯了什么癔症,被他一骂,竟然笑逐颜开地快步朝他走来,抱住了他的肩膀,与他一同进去。
谢春酌被他这一扑,踉跄两步,险些往前摔,尤其是他此时本就体力不济,心下愈发恼怒,站稳后当即去推季听松,骂道:“又发什么疯?!”
季听松搂住他的腰,任由他在自己身上锤了两拳,莫名其妙说:“你之前说过,你不是可怜我,才和我……在一起的。”
谢春酌冷笑:“你用得着我可怜吗?”
季听松搂着他在桌前坐下,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我之前……是不想你可怜我的,但是现在,我又想要你可怜我了。”
谢春酌奇怪:“你到底想说什么?”
“今日之后,你要和我分开吗?”季听松终于问出了这个憋了一路的话。
季听松明白,自己不是谢春酌的唯一,从最初在岸口上船前,看见的那两兄弟,再从土匪,再从姜姑娘,季听松已经充分清楚谢春酌招惹人的能力。
尤其是谢春酌并不以此为耻辱,而是像利用一件利器一样,去利用自己,这让季听松心疼的同时,感到心惊与不安。
他要怎么去栓住这样的一个人呢?
他要用什么去留住对方呢?
更何况,在前日,季听松意外听见谢春酌在睡梦中,不耐他的烦扰,嘀咕了一句“到京城就甩了你”。
这句话叫季听松日夜辗转反侧,不得安眠,因此昨日夜里,没忍住缠着谢春酌一渡春风,惹得对方到天明才睡着。
他眼巴巴地看着谢春酌,想要得到否定的答案,却没想到对方浑不在意,甩开他的手,道:“不然呢?”
季听松抿紧唇:“……你一个人在京城,即使身上有银子去购置房屋下仆,也需要有人来帮你打理,不如留下我,我也……能帮你做事。”
“不要月钱?”谢春酌起了点兴趣,挑眉问道。
季听松叹口气,也不知道自哪儿学的厚脸皮,贴着谢春酌的肩膀,哀怨似地说道:“我人都是你的,怎么还会跟你要月钱?只求谢解元给我一口饭吃,让我好有力气为你鞍前马后。”
这话说得着实好听,若不是季听松的身份,或许谢春酌会真的把他留下来也说不定,毕竟季听松确实听话好用。
谢春酌想到季听松的身份,眉目不知不觉冷沉。
他侧头看向窗外,日头渐暗了。
谢春酌侧身,捏起季听松的脸颊,端详着面前这张俊秀温和的面庞,突然笑了。
“想要留下来,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话罢,他松开手,拍拍季听松的脸,站起身,走向窗外。
谢春酌站在窗口处,微微眯起眼睛,傍晚的夜风缓缓吹拂而来,带着一股刺骨的冷意。
他看向窗外,繁华的街道,青瓦街巷,高台红柱,鳞次栉比,一眼望去,京城如同一张展开的画卷。
京城啊……真繁华。
他能在这里,站稳脚跟,成为人上人吗?
第143章
谢春酌站在窗前, 扶着窗台望向远方,却不知他入京的消息,已然在一刻前就传入了不少人耳中。
“世子,需要小的把那位谢公子‘请’过来吗?”
侯府, 在世子院内伺候的小厮报完消息之后, 弯着腰, 小心翼翼地窥看屋内坐着的那具身影, 试探着询问。
当然, 他口中的“请”, 不可能是和和气气地请, 必然是威逼利诱齐上, 毕竟他们之前都是这样干的。
更别提他守在城门口时,看见了世子嘱咐过盯着的那人, 生得真叫一个好, 他都呆了很久才回过神跑回来报信。
不是他瞎想,是瞧见了人, 就不免觉得世子大抵是春心萌动,为此人心折了。
可是……?
为什么世子听到他的消息后,不言不语呢?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小厮惴惴不安,正待再问一句时, 便见里头走出一人,一脚踹到他腰上, 直把他踹得往外歪扭。
这一脚的力气不大,小厮便装模作样地摔在地上,仰起头,就看见世子的贴身侍从阿金,正对着他怒目圆睁。
“没看见主子心情不好啊!在这叽叽歪歪的, 报完消息就赶紧滚出去,别在这烦人。”骂完,阿金顿了顿,又继续说,“人在哪儿落脚你知道吗?别跟丢了。”
小厮脑子灵光,闻言忙不迭点头:“知道的,就在蓬莱阁那边。”
“嗤。”
一声冷笑打断了二人的话语,小厮与阿金不约而同地看向前方,便见魏琮不知何时抬起头,双眸幽深,手里攥着的瓷杯捏碎,茶水滴落,在桌面晕开一片水渍。
“看来,没有我,他日子过得很不错。”魏琮松开手,将手里的瓷碎片甩在地上。
随着一声脆响,瓷片再度四分五裂,院内噤若寒蝉。
不多时,魏琮大步往外走去,阿金回神,给小厮使了个眼神,便跟着魏琮往外走。
阿金本以为魏琮是想要亲自出去找谢春酌,正打断叫下人套马车来,结果走了没几步,魏琮火气冲冲的脚步突然停顿。
“不。我为什么要去找他呢?”魏琮说。
阿金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疑惑:“那主子您是想……?”想怎样呢?
这段时间,魏琮对谢春酌的挂念,阿金看得一清二楚。
难不成魏琮这气势汹汹的,还能是去找小公子的麻烦?
……这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小公子现在正住在侯爷旁边的院子,主子过去,要是闹得大了,恐怕还得惹侯爷恼怒,到时夫人出面,又是一场人仰马翻。
毕竟前几天,侯爷把魏异带进府内的时候,说这是他在外的私生子,夫人当场就甩脸色,当着侯府众人的面前,给了侯爷一巴掌,转身走人,吓得如今府内上下仍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错,唯恐惹了祸端责骂。
阿金心中暗自腹诽,正想着要是魏琮去找魏异麻烦,自己要不要劝两句时,就见魏琮转身,重新往院子内走去。
脚步轻盈,面上含笑,竟是倏忽间,如解开心结,豁然开朗般,心情愉悦。
阿金看得奇怪,不敢多问,直到魏琮说:“过两日,办场赏花宴,把那些闲着的家伙全部请过来。”
阿金恍然大悟。
是了,自己上门找多费劲啊,不如等着谢公子自己送上门来才好!-
时间转瞬即逝,傍晚到京城后,没过多久,谢春酌洗漱一番,随意用了些粥,借着身子不爽利,把季听松赶出房间,独自一人安寝。
说是早早入睡,实则谢春酌在床边点燃了烛火,拥灯罩笼住,借着火光,靠躺在床头,拿着一本从店小二那买来的去年举子写的策论翻看。
他看得漫不经心,有一会儿没一会儿地发呆,不知道想起什么,神色冷淡,眉目透着疲惫。
床帷轻纱曼曼,他只着轻薄单衣,肤色雪白,未施粉黛,就连唇色也显浅淡,恍若被蚌壳包裹其中的珍珠,散发着盈盈光辉,等待着采撷。
夜里风大,拍打窗户的声音一阵又一阵,轻而快,重而短,谢春酌全当没听见。
不知何时,困意缓慢袭来,他也不强忍,半阖着双眸小憩,直到身子要顺势滑入温暖的被褥之中时,被人一把捞起。
触碰他肩膀与腰肢的手臂温度冷得惊人,谢春酌难以自制地瑟缩,躲避,结果还是被连人带被子背对方抱进怀里。
被褥卷起,裹住谢春酌胸前往下的位置,恍如一条宽大厚重的裙摆,手中的书籍掉落,被抖动至床下,“哗啦”一声,风从半开的窗吹进来,将书页吹得哗啦啦作响。
“装模作样什么?吵得慌。”来人一脚把书踹开,到了没风处,书自然就不再发出声音。
“为什么吵得慌,还不是因为你不关窗。”谢春酌冷哼,手指点在对方的胸膛上,“堂堂柳仙,竟作爬窗小盗,说出去,真是贻笑大方。”
柳夔抓住他的手,倾身靠近,“谁叫你关窗了?”
冰冷的唇落在温热的脸颊,谢春酌久违地感受到了人与蛇之间的体温差异。
但这种冷,恰恰让他清醒,甚至……安心。
谢春酌轻抬眼睫,看着面前这个时隔几月未见的“姘头”。
与记忆里相同,一头银白长发,白得发粉的双瞳,湿冷的皮肤,妖异俊丽的五官,因为兴奋,脸颊上浮现出若隐若现的鳞片痕迹。
谢春酌双手攀扶着对方的肩膀,任由对方在他脖颈上咬下,随后发出意料之中的愤怒:“这是谁在你身上留下的痕迹!?”
骤然间,床帷被牵扯而下,巨大的蛇尾卷住谢春酌的腰肢,把人从床上拖拽而出,拎在屋内半空之中。
柳夔双手抱臂,尖细的蛇尾从谢春酌宽松的衣袍下摆往上伸,小腿、大腿、腰背、胸膛……薄薄的衣衫下隆起蠕动的尾巴,坚硬冰冷的鳞片剐蹭着细腻温暖的皮肉,一寸寸地进行检查。
谢春酌咬紧唇,不由自主攥紧面前的蛇尾,面颊浮现出潮红,生理性的刺激让他额头溢出汗水,如同点缀在脸颊的透明珍珠。
愈检查,柳夔的脸色愈难看,他阴沉沉地看着谢春酌,像是要把人大卸八块,可最后也只是用蛇尾把人卷紧,再完全覆盖在里面,只露出一点缝隙让对方呼吸。
眼不见为净……柳夔的做法无疑是掩耳盗铃。
“到底是谁?你为什么不说?!”柳夔最后把人搂在怀里,死死掐住谢春酌的腰,目光凶狠,恨不得吃了面前这个水性杨花的小骗子,“是魏琮?还是那个绿眼睛狗?!还是谁!”
“说了又能怎么样?”谢春酌大汗淋漓,浑身被粘液与汗水沾湿,乌发如海藻般披散在肩膀,衬得那张脸惨白,眼瞳漆黑,如艳鬼。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柳夔,见这蛇咬紧牙关,额头青筋绷紧,像是忍耐到极限时,突然嗤笑一声。
“你还敢笑!”
柳夔一口咬在他的脸颊上,发了狠,想咬出血来,让这没良心的小混账顶着牙印出门,看对方还有没有脸去勾搭引诱他人,也看有没有人敢上来跟他抢人。
可是当两边尖齿陷入皮肉一点时,柳夔又收了力气,松开嘴,没了逗弄发狠的心思。
他看着谢春酌。
此人神形狼狈,右侧脸颊上有两个尖而见血的牙印,圆润的血珠从中冒出,鲜艳欲滴。
柳夔的怒意一下消失了。
“到底是谁?”柳夔抱着他,把头靠在他的脖颈边,一边嗅闻,一边问。
他可以原谅谢春酌。因为他知道,凡人所奢望拥有的一切,钱、权、利、长生……世上能引诱谢春酌的东西太多了。
无论谢春酌如何与众不同,终究还是个凡人。
但他不会去原谅引诱谢春酌的人或物。
他必要将与他抢夺的人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
“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给你,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呢?”
短短的两个多月而已。
柳夔话语里带了几分幽怨。
“你说你能给予我,我想要的一切?”
谢春酌讥讽,“可你连最初答应我的事情,都没做到,又凭什么说,我想要任何东西,提出的任何条件,你都能做到呢?”
柳夔一怔。
谢春酌抹去颊边的血珠,留下一抹晕开的红,像是擦伤。
他冷冷地看着柳夔,“想要知道他是谁?你去隔壁看看不就知道了?记得,去看看他的记忆,看清楚,他,到底是谁。”
此话一出,柳夔当即明白,谢春酌口中的那人身份有问题。
莫名地,柳夔有些心慌和烦躁。
“你不要跟我玩谜语,我可不会被你骗了。”柳夔强作镇定。
谢春酌眼皮都没掀一下,歪倒在他怀里,任由他威逼利诱,再也不吭声。
柳夔毫无办法,把他放下,转而冲向了隔壁房间。
谢春酌躺在床上,微微侧身,先是擦掉了自己脸颊到脖颈上粘糊湿漉的汗水,然后紧闭口鼻,平缓自己的呼吸,同时,心中默念倒数着数字。
不多时,门嘎吱一声响起又关上。
谢春酌一动不动,听着声音。
来蛇大抵是心虚,站着停顿了几秒,才来到床边,用蛇尾试探着去摸谢春酌的小腿。
谢春酌不耐地把它打开。
于是某蛇便小心翼翼地去搂谢春酌的腰,这下即使被打了,也不会松开。
“对不起。”柳夔小小声说,“我会把他处理掉的。”
第144章
柳夔没想到季听松居然没死。
虽然柳夔与谢春酌达成交易, 但归根究底,柳夔仍然是木李村的保家仙。
对于跟木李村相关的一切,柳夔都抱着护短的念头,所以当初他顺着谢春酌说的地方, 去寻找尸体时, 没有看见尸体, 还抱着一丝可能对方没死的念头, 置之不理。
况且柳夔读取过谢春酌这部分记忆, 所以知道, 被谢春酌下狠手杀了的人, 即使活着被人救走, 也没法再健全地活下去,必定会落下残疾。
可是现在是怎么回事?
季听松不仅没死, 还顺利参加了科举, 甚至还爱上了谢春酌,与其产生了纠葛!
再退一步说, 谢春酌的解元名号,都是从季听松身上剥夺的!
谢春酌原本排名是在十几名,柳夔提前得知名次,便将其与第一名的名次交换, 当初柳夔没太注意第一名的名字,现在回想起来, 居然是季听松。
真是孽缘。
柳夔愈发烦躁,恼起了季听松,怎么如此不识趣,死都死不安宁,搞得他现在进退两难。
他现在本就在渡劫的关键时期, 这方天地灵气稀薄,想要成仙必须借力修炼。他离开木李村已是勉强,现在若再杀一个和木李村有瓜葛的人,恐怕渡劫会出现问题。
可是现在不动手,谢春酌又……
柳夔难得心虚,他揽着谢春酌,欲言又止,最后讨好地用蛇芯舔舔对方的脸,斟酌着开口:“……能不能等到春闱后,我渡劫成仙,任由你将他挫骨扬灰。”
“你能忍着,我又有何关系?总归是我棋差一招,就算他要我的命,我也没有办法。”
谢春酌抓住他细长分叉的蛇芯,嫌恶地把手掌的湿腻擦在他的衣衫上,骂他,“你是狗吗?不要总是舔我。”
柳夔委屈:“你怎么能骂我?而且我怎么可能会让他动你?”
这话有些打脸,于是柳夔顿了顿,补充:“之前是我没在你身边,现在我一步都不会离开你了。你不要怕。”
即使谢春酌不说,柳夔也知道,这两个月以来,谢春酌一路上必定吃了不少苦。
不仅被山匪掳掠,还被季听松所惊吓……在木李村的时候,谢春酌哪里吃过这些苦?他在床榻之上,都收着力气,没使劲儿折腾过对方。
柳夔抱着怀里细了不少的腰身想。
“我没有怕。”
谢春酌沉默许久,低声说,“我只是……有点累。”
走了那么久的路,以为要登顶,却没想到,过往留下的隐患正在时时提醒着他的失误,而他的倚仗,也是需要用身体来交换……并且也会对他造成威胁。
他不怕危险,不怕困难,只是,他也会累。
柳夔把他掰过来,翻身面对自己,微凉的唇落在对方的额头、眼睛、鼻尖……
谢春酌闭上眼睛,像是忍受家养宠物一样,忍受着柳夔的亲昵。
他浑身没什么力气,软绵绵地被对方搂在怀里,只有被亲到眼睛时,薄薄的眼皮之下,眼球不自觉颤动,才会不满地捏一把横在自己腰间,近在咫尺的手臂。
“睡吧,我不折腾你。”
蛇的指尖掠过他被亲得湿的睫毛,谢春酌听见柳夔柔声对他说:“我现在就去解决掉季听松,你不用怕。”
话罢,谢春酌便感觉腰间的手松开,柳夔坐起身,似要离开。
这条蛇竟然真的要去杀季听松。
来不及思索,谢春酌下意识抓紧他的手:“不要去。”
柳夔动作一顿。
“为什么?”
柳夔把谢春酌从床上捞起来,轻声问。
床帷之中,灯盏早已熄灭,一片漆黑中,唯有柳夔身上的银白鳞片散发着点点光辉。
他们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脸,只看得见一点模糊的轮廓。
蛇夜里的视力差,柳夔靠着嗅闻面前人身上的气味,靠着摸索对方手臂上的温度,来感知对方此时的情绪。
“舍不得吗?”柳夔声音依旧轻轻的,可危险的气息却在这狭窄暧昧的床榻之中蔓延。
谢春酌心跳频率如故,“我怕你后悔。”
“我为什么会后悔?”
“你不想成仙了吗?”
“至多不过再多花些时间罢了。”柳夔的语速慢下来。
他弯腰,把头靠在谢春酌的身上。
单薄的躯体,温热的呼吸,这个羸弱的人类身上都是他留下的粘液与痕迹。
是我的。
柳夔冷冷地想。
他不允许旁人跟他抢夺,也不允许谢春酌会爱上他人。
相比较之下,他甚至更痛恨后者。
如果有朝一日,谢春酌背叛他,他宁愿死,也要让谢春酌为他殉葬。
无数繁杂恼恨的情绪涌入柳夔的脑子里,妖的野性在这一刻被激发,护食的本能在叫嚣着把竞争对手杀死,以绝后患,但理智又告诉柳夔,他现在应该等待。
等待……
“你与其在这里跟我闹,不如去搞清楚季听松为什么死而复活。”谢春酌的话打断了柳夔的思绪。
“还有,你弄疼我了。”
柳夔怔愣,手下力气松懈。
谢春酌身子顺势一歪,倒在软枕上,捞起灭了的灯盏,掀开网状罩布,戳了柳夔一下。
柳夔打了个响指,屋内所有烛火都亮了起来。
现在他们能看清楚彼此了。
谢春酌没有把灯盏扔掉,而是坐直了身子,把它放在自己与柳夔身前的间隙里。
摇曳的烛火照亮彼此的脸,连睫毛,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你查看他记忆的时候,看到了吗?他最初是不是停止了呼吸?”
谢春酌记得很清楚,自己当年是确定季听松失去呼吸和心跳,才带着东西重新离开山洞,前往木李村。
即使当时季听松还剩下一口气,可喉管都被割破了,怎么挣扎着求救呢?
而且季听松自己都说,当时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几天后,才积攒力气离开山洞。
一个正常人,能够几天不吃不喝,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自救吗?
“你怀疑他不是人?”柳夔立刻反问,随后思索,蹙眉,“我查看他记忆时,他当时的确被你杀了,可后面怎么复活的……我看不见,那片记忆被一片乌雾遮住了。”
“所以你能确保,他被杀死后,不会再度复活吗?”
“……不能。”柳夔烦躁,“那就反复杀死好了,至多麻烦点。”
“说得轻巧,他要是把事情嚷出去,我怎么办?”谢春酌冷笑,“你如愿了,我就只能乖乖跟着你回木李村,在你身下躺一辈子,躺到死,这就是你说的爱我?”
“我什么时候说过爱你了?”柳夔抓不住重点,脸居然红了。
他睨着谢春酌,嘀咕:“我们是交易……”
谢春酌不在乎,但这不妨碍他借此发作,“我就知道,你把我当玩物,什么时候玩腻了就把我一扔。”
“我没有!”柳夔慌乱,而后羞恼,“怎么总是乱说?你想要什么我没给你?因为一个季听松,你现在真是恨不得把我踢下阎罗殿!”
不仅如此,柳夔发现谢春酌自离开木李村后,脾气真是愈发见长。
以前还会喊他“您”、“大人”、“仙人”,阿谀奉承一下,讨他开心,现在一见面,就是算账,他还没说自己委屈呢!
“这难道不是你的错吗?”谢春酌昂起下巴,小巧精致的一张脸冷冷清清。
“得寸进尺。”柳夔张唇,露出尖牙,俯身在他肩膀上咬下,顺势把人推倒在床榻之间,“看来还是要好好教训你一番,你才知道厉害。”
本还想忍着自己的情欲,叫这小混账休息一会儿,再趁这段时间把季听松了结,以绝后患。
他都把自己渡劫成仙的事儿往后挪了,结果这人居然不领情,每句话都在惹他生气。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必忍了。
柳夔磨牙,摁住瞪他的小混账,阴森森一笑:“你自找的。”
……
夜风呼啸,云如棉絮漂浮,遮挡稀薄的月光,落叶卷在半空中,打旋飘走,不慎撞上木窗,发出不轻不重的“啪嗒”声。
叶片卡在木窗缝隙之中,尖端的一点感受到了屋内的温暖。
啊……
汗湿的背脊,披散的发黑白交织,不分彼此,如同一体。
……
“如果你能给我生一条小蛇就好了。”柳夔突然说道。
他握着谢春酌的手,触碰到微微隆起的小腹 ,掌心下的轮廓,使得谢春酌恍惚的神情猛地一惊,像是骤然清醒过来。
“我可以孵化它。”柳夔不无遗憾地说,“可惜你是个人。”
“一点都不可惜。”谢春酌用最后一点力气收回手,不让他再继续捉弄自己。
柳夔握住他的双腿,把他放倒,冷哼一声,殷红的蛇芯从薄唇中吐出,妖异艳丽。
他双手用力,将人拖拽而上。
与此同时,庞大的蛇尾塞满床榻,垫在谢春酌的背上。
谢春酌徒劳无力地抓紧冰冷的鳞片,听见柳夔悠悠道:“要怀上我的子嗣,可不简单。”
这条淫蛇贪婪又无耻地说:“今夜,夜色还长,本座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试一试,若怀上了,一步登仙,也未尝不可。”
胡言乱语,一片哄骗。
谢春酌想破口大骂,却毫无力气,只能被拖拽进这沉沉的夜色之中,床帷的缠绵之内。
第145章
“他不来?”
魏琮目光微冷, 看向阿金,眼中带了几分怀疑。
阿金心中叫屈,面上却苦着脸说:“我方才亲自去送请帖,结果帖子刚送进去, 我一出客栈大门, 请帖就砸到我头上了。”
要说谢春酌不是故意的, 阿金都不信。
但是谢公子的准头未免也太准了, 正巧砸中他脑子正中央, 请帖的角还刮了一下他的额头, 疼得他现在脑门还在发红。
阿金暗自腹诽着, 认为自己是因着主子才吃了挂落。
要不是魏琮最初端着, 又不肯小意温柔去哄人,哪里会被小公子魏异给捷足先登呢?更别提后面谢春酌还被土匪掳掠上山。
魏琮虽然是亲自上山救人, 还大获全胜了, 可是谢春酌看见了吗?
没有。
那不就是白用功。
世家子,生来什么都不缺, 以至于在情路上屡屡走错道路。
阿金对自家主子坎坷的情路感到忧愁。
“要不我再去试试?”阿金小心翼翼地问脸色阴沉的魏琮。
魏琮冷笑:“他都这般不给我面子了,我怎么还要热脸贴他冷屁股?我堂堂荣国府世子,就这般不值钱吗?”
值钱,但也没那么值钱。
阿金幽幽道:“可是小公子亲自去了呢。”
同样值钱的新晋荣国府, 被侯爷疼宠的二公子,在阿金回来的同时, 如风一样卷出去,不值钱地朝着谢春酌所在的客栈去了-
客栈,房间内。
木窗半开,日光洒落,照得屋内一片轻盈的暖意, 又因吹来的风冷冽,呈现出干燥的热度。
“绿眼睛狗崽来了。”床帷里,柳夔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怀里人的长发,突然说道。
谢春酌不胜其烦,抢过自己的长发,闻言冷哼:“要不是你刚才把荣国府送来的赏花宴帖子扔出去,还恰好砸中了阿金的脑袋,魏异恐怕也不会来。”
昨日柳夔缠着谢春酌厮混许久,以至于白天谢春酌根本下不了床,更别提打起精神说话回应前来送帖的阿金。
帖子送进来后,谢春酌打开看了一眼,刚囫囵把信息读进去,一旁的柳夔就把帖子抽开,随意往外一掷,居然就这样把帖子砸到离开的阿金脑袋上。
事后阿金在楼下嚷了会儿,见没回应,才灰溜溜地走了。
还有……季听松早上似乎也来了,但柳夔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把人赶走了。
谢春酌突然觉得,柳夔在身边也是麻烦,总是干扰他做事。
他如此想,面上也显现出几分意思,柳夔气笑了,捏住他的脸颊拉扯,待他疼痛地蹙起眉头,才松了力气。
“什么事都怪我?那请帖一看就不怀好意,还赏菊花,菊花有什么好赏的?”
柳夔讥讽:“绿眼睛狗崽和魏琮关系不好吧?怎么可能是因为扔了请帖才找来?估摸着,是知道你入京,过来献殷勤呢。”
“那你又能怎样?”谢春酌睨他,“魏琮不敢杀,魏异杀不死,季听松出纰漏,现在因为他是木李村的人,怕沾染因果,又不敢再次下杀手。你除了扔请帖闹脾气,还能怎样?”
“……你真是一下不气我你就不高兴!”
柳夔咬牙切齿:“明明也没怀上,怎么比怀上了的脾气还大呢?”
说着还企图伸手去摸谢春酌的腰腹,惹得谢春酌着恼。
谢春酌瞪他,他便弯下腰,把自己压在对方身上。
懒洋洋的一条蛇,那么重,压得谢春酌胸口发闷。
谢春酌捏着对方的肩膀,还没开口骂,人就变成了一条胳膊粗细的白蛇,重量减轻,谢春酌不难受了,且蛇的身体冰凉,摸着玉一般,倒也还算舒服。
更何况在柳夔变成蛇的刹那,门口被敲响,只三下,门就开了。
外面的人片刻不肯停留,迈步进屋,如早已确定好方位般,一进门,那双绿汪汪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看向了床榻的方向。
时隔一个多月,谢春酌再次和魏异见面。
似乎很多事情都没变过,魏异一如既往地沉默、直白。
“是那条蛇带你入京的吗?”
话语间,魏异扫了一眼压在谢春酌身上的白蛇,又略过对方微敞的衣衫内,重叠斑驳的暧昧吻痕。
痕迹在雪白的皮肤上尤其明显,叫人一眼便看出昨夜床榻之上,他们是如何极尽纠缠,才留下这般多的红痕。
魏异并不意外,甚至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恍然感。
他在赴京途中,持续提起的心慢悠悠地落下。
魏异不生气,反而庆幸。比起让谢春酌受伤,还是平安赴京更好些。
他上前一步,似是想说些什么,可下一秒,一阵风朝他扫去,话再次被迫咽回口中,人也退出了门外。
魏异踉跄着后退,站稳后,面前的房门“轰”的一声从两边合上,险些撞到他的鼻尖。
近处的脚步声便在这种时刻变得清晰。
魏异侧头,看见了一个长相俊秀温和的青年,站在他身侧两步远,面无表情地看向房门。
他的视线顺着青年站定的步伐看,心中猜想,这人必定已是在门口等候机会已久了。
否则怎么会恰好在他出来时,就出现在这里呢?
魏异的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看,几秒后,突然认出来他与对方在岸口坐船前,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好像是叫……季听松?
这个人之前把谢春酌认错成船主了。
只是为什么,现在站在这里不走呢?
电光火石间,魏异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上下打量了季听松几眼,直接发问:“你为什么站在这里?你与谢春酌的关系是什么?”
“……关系?”
季听松的视线从紧闭的房门移到魏异身上,嘴角扯了扯,“他和房间里的人是什么关系,我和他就是什么关系。”
魏异怔愣,随后表情古怪地看着他,将其中的一个字眼挑出:“人?”对方居然把那条蛇说成人?
季听松蹙眉:“不然呢?还能是鬼吗?”
季听松语气不耐,带着些许火气。
当然,这也怪不得他,任由是谁遇到心上人身边突然多出一个关系亲昵的男人,并且拒不和自己见面时,还能心平气和。
今日一早,季听松如往常一般去找谢春酌,想要带对方去吃早点,结果还未入房门,便看见一长相妖异俊美的男子从谢春酌房间走出,并且毫不遮掩脖颈上的抓痕。
季听松在看见对方的第一眼,脑子就嗡地一声,知道大事不妙了。
也确实如他所料,男子睨了他一眼,便把房间门关上,将他阻隔在外。
但更奇怪的是,季听松居然推不开这扇门,进不去里面。
想到这里,季听松不由扭头看向站在身侧两步远的绿眼睛少年,“你……是怎么进去的?”
话音一落,季听松发现对方的眼神更奇怪了。
“你以为它是人,那就是人吧。”魏异约莫猜出季听松在谢春酌身边的身份。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他多问了一句:“当初是你救了谢春酌下山吗?”
季听松不语,魏异便了然了。
他不欲和季听松再掰扯,从怀里拿出一张崭新的请帖,从门缝里面塞进去,也不管里面的人和蛇在不在乎,听不听得见,自顾自地说道:“侯府势大,魏琮性子执拗霸道,你不答应他去赏花宴,他必定会再使计让你和他见面,若是频繁以往,恐怕侯爷会注意到你。”
季听松不像是在说自己的父亲,而是在说一个莫不想干,甚至敌视的人:“引起他的注意,这对你不利。”
不仅不利,往严重了说,若是荣国侯给谢春酌使绊子,不需要等到会试,谢春酌就会丧失参考资格,彻底离开京城。
荣国侯怎么可能会允许有人影响到自己唯一的嫡子的出路呢?更别提那出路是如此地光明。
而魏琮,无论再怎么厉害,现在也仅仅只是一个世子而已。
就像是荣国侯把魏异带回家,荣国侯夫人除了甩脸色给荣国侯看,魏琮除了置之不理,亦或者冷漠相待,又能如何呢?魏异最终还是进了荣国侯府,成为众人口中的二少爷,小公子啊!
所以当初魏异对着谢春酌说的那些承诺,并不是虚假的。
这番话说完后,魏异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略略后退一步,像是在等待。
季听松发觉他的动作,目光如炬地看向房门。
“哐当”。
门就此打开,走出来的人却不是谢春酌,而是柳夔。
不用却又不是魏异见过的柳夔。
因为挡在门前的柳夔有着一头黑色的长发,如丝绸般,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垂落至小腿处,肤色冷白,如一柄银光闪动的剑。
以往柳夔穿着白衫,发丝银白,因颜色相近,存在感并不强烈,现在换成黑发,压祝些许锐利,冷色更显。
但无论是季听松,还是魏异,都只是粗略地看了对方一眼,目光边转而看向了站在柳夔身后,弯下腰捡起地上请帖的人身上。
大概是刚从床榻上起来,谢春酌与柳夔一般,乌发未束,至着内衫,衫宽且微微凌乱,露出的皮肤没有了二人不久前见过的暧昧痕迹,反而莹润雪白,看着便如上好的羊脂玉,叫人想要上手触碰。
他站在柳夔身后,格外清瘦,像是能随意被人抱进怀里,禁锢着,无力挣脱,任人采撷。
季听松下意识上前一步,想要柔声呼唤他穿衣,以免风寒,可他一动,就率先对上了柳夔冰冷的目光,不得不停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
既是痛恨谢春酌的无情,又恨绝了自己的无能。
魏异倒是巍然不动,只看着谢春酌,一言不发,等待结果。
柳夔见二人不动,才低下头,看向身侧人。
谢春酌对三人的目光视若无睹,他打开请帖,微微垂眸,视线落在上面,一目十行。
将请帖上的字一一看完后,他抬起头,看向来魏异。
“明天我会去侯府参加赏花宴。”
魏异得到这句话,便满足了。
人到侯府,他总有机会。
不过麻烦些罢了。
魏异瞥了面色不善的柳夔一眼,与谢春酌道了一句“那我等你”,就干脆转身离开了这里。
随着魏异下楼的声响结束,谢春酌看向另一个站在门口没有走的人。
“入了京,我们就分道扬镳了。”谢春酌面色淡淡。
虽早有预料,但真的到这一幕出现在面前时,季听松还是感觉到了钻心的疼痛。
“你不需要我了,是吗?”
“是。”谢春酌毫不犹豫地应下,“我们两清了。”
他自觉已经还清了欠季听松的东西,无论季听松再如何
“两清……”季听松凄然一笑,“不,没有两清,是我欠你的。”
季听松深呼吸一口气,忍住满腔酸涩,勉强笑道:“你不欠我的。”
话罢,他再也无法在这里停留下去,脚步仓惶,逃似地离开了。
客栈走廊又恢复了一片平静。
谢春酌拿着请帖,慢吞吞地往回走,等会到床榻,就发现柳夔还站在门口没动,只是头扭过来盯着他。
于是谢春酌也微微歪着头,去打量他。
黑发黑眸的柳夔,少了几分非人感,看起来居然有点奇怪。
因为上京路上发生的事,柳夔深觉不能再由着谢春酌一个人在京里乱跑,决定化为人形待在谢春酌的身边,但因为白发白瞳太招眼,于是不得不变幻颜色,不引人注意得好。
二人四目相对,互相打量。
“你以后也会这样对我吗?”柳夔冷不丁问。
谢春酌笑:“你觉得呢?”
柳夔走到他面前,抬起他的下巴,“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第146章
赏花宴定在翌日辰时。
谢春酌虽然知道赏花的重点并不在意赏花, 二在于他,所以在昨日,便叫柳夔给他准备好赴宴的衣衫,一早就乘坐马车前往荣国侯府。
马车到达荣国侯府门口时, 谢春酌还未下车, 就听见了阿金喜悦的叫声。
“谢公子!”
马车绸帘掀开, 谢春酌探头看去, 首先就瞧见了阿金那张许久未见的脸。
前天阿金送请帖时, 二人也没有见面, 如今一照面, 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谢春酌记得,上次见面还是他在被土匪绑架掳掠上山之前, 阿金曾经劝告他离魏琮远一点。
现在倒是没想到……成了魏琮手下讨好他, 撮合他们的第一人。
谢春酌目带戏谑地扫了阿金一眼,微微颔首, 算作应答。
而阿金在此时看见谢春酌,也同样有感慨。
久日未见,谢公子生得愈发美丽了,待会儿主子见了, 可不得了。
“谢公子,世子在府里等候您许久了。”阿金上前一步, 伸出手要他扶着下马车。
一边动作,一边继续道:“您和世子分开后,世子心中焦灼,不断派人寻找您的踪迹,生怕您遇到了危险, 只是后面侯爷亲自来找世子,顺带剿匪,所以世子不得已就先回了京城。
前两日听见您入京,这才把那些放在外面找寻您的人手叫回来。”
阿金的话说得妥帖,暗戳戳地告诉谢春酌,魏琮的感情与为他做的一切。
谢春酌听得好笑,但并不言语,也不动作,只是在等着什么。
阿金见状,还以为谢春酌要拿乔,想等着魏琮或者魏异亲自来接他,正待要好言相劝几句,却没想到面前马车微微敞开的绸布帘子猛地被拽开了。
马车内竟然还有人!?
阿金大惊,下意识看去,便看见了一个长相俊丽到妖异的男子正阴沉着脸看他。
“有多焦灼?需要我帮忙拿一把柴把他烧了吗?”男子冷冰冰道,“死了就不焦灼了。”
“……”
阿金哑口无言,随后反应过来,当即眉头一皱,“你是什么人?!”
阿金迅速打量了对方一眼,只是仅仅一眼,就在对方与他对上视线后,躲避开。
太吓人了,居然有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
而就在阿金恍神时,柳夔已经先一步从马车上跳下来,再随意一伸手,单臂把谢春酌抱下来。
谢春酌也自然而然地抱着他的肩膀,直到脚落地,才整理自己因刚才的动作而浮现褶皱的衣衫。
“他是我的侍从。”谢春酌随意道。
柳夔冷哼了一声,似是不满,但没有出言反驳。
阿金简直要喊救命了,这种人怎么可能是侍从呢?当他是傻子吗?况且谢春酌不就是个从村子里出来的穷酸读书人吗?怎么会有银子雇侍从呢?
不过……这人究竟是谁?
阿金看着柳夔,迅速把京城内上下官员权贵家中,同龄或近邻的年轻子嗣过了一遍,根本对不上脸。
“还进不进去啊?不进就回去。”柳夔不耐烦地打断阿金的思索。
阿金回神,无可奈何,“……进去吧。”
只希望到时候主子看见柳夔,不要大发雷霆,把赏花宴变成闹剧。
不然侯爷一恼,又把主子发配到外面怎么办?
阿金一扭身,没了在门口等到时的意气风发,显现出几分颓丧,带着两人进府了。
而其他跟着赴宴的人,瞧见这一幕,心中都各有思索和疑惑。
能得到魏琮请帖的,基本上都是和侯府相熟,或者是以前在京城经常和魏琮招猫惹狗的狐朋狗友,纨绔子弟,自然都认识阿金。
他们见阿金这样殷勤地对待谢春酌,又见谢春酌容貌不凡,当即下意识看向同行伙伴,与其面面相觑,最后脸上不由自主浮现出玩味的笑。
“我还说魏琮玩什么赏花宴呢,这不是家里女眷才会办的宴席吗?”
有一个锦衣公子“哗啦”一声,摇开了自己手上的折扇,故作潇洒地扇风,将自己额前作装扮的两缕长发吹起。
他冲着自己身旁的人挑眉,意味深长道:“原来此花非彼花。”
“我还当魏琮是什么不近女色的正人君子,原来是性别不对。”
“之前也不是没带他去过小倌馆,可他看得上谁了?”
“还不是样子没长进人心里头去?”
几人笑起来,随即不约而同地想起方才看见那人的样貌。
如此美貌,是个人都会心动,看来魏琮这次被惩罚外出,还惩罚出情丝绵绵来了。
魏琮不知道自己的几个狐朋狗友正笑着私下调侃他,他坐在府内小花园的亭中,四周摆满了他从荣国侯夫人那边要过来的菊花。
盆盆鲜花开得花团锦簇,模样秀美,花瓣舒展,颜色鲜艳,层层晕染开,个个开得饱满而美丽,有脸盆那么大,一眼望去,不似秋日,反而像是春日。
魏琮今日穿得随意,坐在桌前百无聊赖地把弄一块祥云玉佩,等待着阿金把谢春酌等人带进来。
待会儿若是见了谢春酌,他必定要好好找对方算账……要是谢春酌向他求饶,倒是可以考虑一下酌情处理。
离开他那么久,独自赴京,估计也瘦了不少吧?
他心里想着,没过多久,便先一步耳尖地听到了脚步声,于是不等阿金上前提醒呼唤,他就抬起了头。
首先看到的依旧是跟随在阿金侧后方一步的谢春酌。
这人一如既往地神情淡定,姿色不损,反而有种被人精心浇灌出来的美丽鲜艳,与魏琮想象的模样大相径庭。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为什么谢春酌独自入京,不仅丝毫未损,还像是被人疼爱过的样子是从哪里来的了。
——他看见了柳夔。
看见对方的第一眼,魏琮就升起了一股熟悉感,以及浓浓的厌恶。
魏琮不知不觉冷下脸,在他们靠近时,轻飘飘地睨了阿金一眼,似是在问那人是谁。
阿金汗流浃背,胆战心惊,但迎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眼睛一闭,低下头,弱弱地说:“……他是谢公子的侍从。”
“长本事了。”魏琮微笑。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说阿金还是说谢春酌。
谢春酌恍若未觉,侧身看距离自己最近的一盆菊花,粉紫色的花瓣,花根处是最深的紫,往外蔓延,到花瓣尖端是浅淡的粉色,随着吹来的风轻轻摇曳,花香浅淡,妖异而美丽。
“这花生得真好。”谢春酌垂眸看着随风而动的花,轻声说。
柳夔对花没兴趣,但闻言也多瞧了一眼,心想,既然谢春酌喜欢,那么他以后可以找些花种在木李村的院子里。
他有办法叫那些话四季如春,一直盛开。
魏琮想得更简单:“你想要就搬走吧。”
阿金在旁边欲言又止,这些菊花可是侯夫人的心爱之物,还有几盆是千金购置的,本来打算再过几天请各府夫人小姐过来赏花,顺带给魏琮相看亲事,谁料想得到,魏琮居然先一步用上了。
几人聚集,魏琮还未问两句,谢春酌入京路途一事,其余的人便陆陆续续到了,作为宴请主家,他不得不起身招待。
虽说招待,但也只是叫侍女侍从端了酒水糕点前来,叫他们随意逛,自己的眼睛仍然是盯着谢春酌。
不过那柳夔实属难缠,他想要靠近谢春酌些,这人便挡在他们中间,微抬下巴,眯起眼睛,不屑一顾地看着他,大有要和他打起来的心思,魏琮哪里受过这种委屈,谢春酌也就罢了,这人又是什么玩意儿?
频繁几次,魏琮心头火气冒出来,尤其是谢春酌还若无其事地坐在一旁端茶喝水,与其他赴宴的公子哥儿说话聊天,把他当无物般。
再一次被拦时,魏异终于忍不住了。
他怒斥:“滚开。”
柳夔正等着他发难呢,闻言嗤笑一声,懒洋洋道:“不。我要保护我家主人。”
“主人”二字一出,口语中含着的暧昧粘腻,叫人一听便心神荡漾,谢春酌也不由往柳夔看了一眼。
柳夔翘着唇角,睨他。
谢春酌慢吞吞收回目光,一只蛇居然也作出了勾引妩媚的姿态。
魏琮看二人居然还敢在他面前眉来眼去,勃然大怒,当即上前一步,就要越过柳夔走向谢春酌。
不出所料,柳夔果然拦着。
魏琮冷了脸,当即动手挥拳而去。
这一下可把亭内众人吓得怔住,阿金更是讶异,尤其是柳夔不闪不避,反而迎面而上,与魏琮动起手来。
两拳相碰,柳夔巍然不动,魏琮倒退一步,面色如常,心中却惊骇。
要知道魏琮虽然在京内名气是纨绔子弟,喜好玩乐,但私底下,早就在幼时便开始学起了武,骑射样样精通,与同朝的将军借酒醉私下比过武,也丝毫不逊色。
可如今,竟然被柳夔逼得倒退一步。
这人的力气未免太大了!
他究竟是什么人?
魏琮的面色褪去了烦躁和恼怒,转而化成了探究。
他皱眉,随后眉头舒展,一下变了脸色,与柳夔温和道:“你身手不赖,以前是做什么的?”
柳夔打了个哈欠,唇角微勾,“做人家里小情儿的。”说着还看了谢春酌一眼,暗示意味明显。
“……”
魏琮绷不住脸色,再大的疑惑也抵不住心头火气。
他点头,转移话题:“既然你是春酌的侍从,那么势必也要听他的话。春酌,我想与他比试一番,如何?”
谢春酌抿了口茶水,神色淡淡:“你们随意。”双方把彼此打死最好,省事。
话一落,魏琮就像是得了赦令,朝阿金侧头:“拿剑来。”
此话一出,在场的纨绔们都哄然笑闹起来,挤眉弄眼:“看来这次魏琮是要动真格了。”
真格?
谢春酌并不懂这意思何在,不过人与妖相比,输赢便早已定下。
总之输的人,必然不会是妖。
谢春酌不需在看,饮茶,放下,颇有些困倦地看向亭外风景。
湖水潺潺,日光柔软。
当一道窈窕的影子缓步自外而来,身姿倒映在水边,站在亭外时,谢春酌便自然而然地朝着对方看过去。
是之前在船上替魏异唤过他的歌姬。
那名歌姬朝他袅袅行礼,侧身等候,示意他跟随。
谢春酌便明白,是魏异找他。
第147章
没有管顾正在打斗的二人, 谢春酌翩然起身,随着那歌姬离开。
其余人见状,只以为他是去如厕,没有多看, 而是专注于魏琮和柳夔难舍难分的缠斗, 不得不说, 看人打架好看, 尤其是看人怒发冲冠一怒为红颜, 更是好看。
柳夔倒是察觉谢春酌的离开, 但他没有多警惕, 整个侯府, 甚至说整个京城,他都能精准感应到谢春酌的所在位置, 只要他想, 随时都能赶到对方身边,反倒是面前这个人……
柳夔眯了眯眼睛, 手上的剑一震,冷哼。
若不是这人出现,谢春酌也不会因为对方身份而跟着坐船入京,也就不会吃那么多苦, 更别提如今竟还在觊觎着谢春酌。
他起初顾忌着对方拥有的皇族血脉,背靠江山气运, 不妄自动手,以免损坏自己的成仙大计,如今看来,还不如早早杀了干脆。
现在杀也是不能干脆杀了,但他也不会放过对方……
柳夔慢悠悠地想, 那就打得半残,打上一条腿,让对方再也不能骚扰谢春酌吧。
至于到时候侯府是否会找谢春酌算账,那么就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眼见着魏琮下意识收手,看向谢春酌离开的方向,蹙眉欲喊,柳夔长剑一扔,迎面而上,直把人逼得后退一步,不得空闲再去看谢春酌。
魏琮怒视柳夔,咬牙切齿:“你真是胆大包天!”
柳夔懒洋洋睨他一眼:“这句话我还给你。你觊觎我的人,也真是胆大包天。”
一句话将二人关系挑明,魏琮讥讽:“你的人?我看他,谁都不想要。”
没心没肺的小骗子,趋炎附势的小混账。
柳夔没有反驳魏琮的话,只是嗤笑:“除非他死,或者我死,不然他离不了我。”
如此自信,自信到了狂妄的地步,魏琮是真好奇了,这人到底是何身份?
不过是何身份又有什么关系呢?
魏琮盯着他,说:“那你就去死吧。”-
谢春酌对于魏琮与柳夔针锋相对的画面不感兴趣,但他乐于看见。
人与人之间,大部分是不兼容的。
谢春酌自认为心思狭隘。他向外获得的东西太多,所以对他造成威胁的东西也太多,为了让自己安全,他必须学会平衡。
平衡每个人的情绪,也平衡每个人对他带来的威胁。
例如在船上时,使魏琮与魏异两兄弟对上,也例如现在,柳夔与魏异对上,他就有更多时间去做其他事情。
“公子,到了。”歌姬停下脚步,柔声唤回谢春酌的思绪。
谢春酌看向她。
歌姬一如既往地面容娇媚,身姿窈窕,穿着一席淡色罗裙,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想到对方在船上曾经对他的暗示,以及对方与魏异的关系。
谢春酌心神一动,忽地发问:“你不是魏琮的歌姬吗?怎么帮魏异做事呢?”
对于谢春酌直呼侯府二位公子的名字,歌姬神色并不惊慌,她笑道:“奴家虽是世子买回来的,可世子并不喜爱奴,只是闲暇时爱听歌曲,唤奴去唱上两曲罢了,况且奴来到京城时,世子已不爱听曲……”
话到此处,歌姬看着谢春酌的眼中笑意渐深。
魏琮回来后不爱听曲,因为谁,显而易见。
“世子不爱听曲后,我们被夫人分别放置在各院,奴便是因此,所以才来到了小公子身边伺候。”
歌姬依旧没说自己为什么要替魏异做事。
谢春酌见状,倒是也没多问,只是多留个心眼。
魏异看上去并不像表面那么无害而蠢笨。
谢春酌心中想着,便在歌姬的示意下,迈步进了院子。
与魏异居住的院子不同,或许是因为魏异的身份,侯夫人给魏异安排的院子,所处的位置较为偏僻。
但偏僻也有偏僻的好处,这处寂静,除却风声,一时间唯有花草随风摇曳的声音,秋日将尽,冬日袭来,可院子内的花草却盛放得繁荣艳丽,谢春酌迟来地闻见了那股浓郁的异香。
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了一股温暖。
像是冬日里,屋内烤出炭火取暖,暖炉里有烧着香片,烘得整个屋子、院子,都蔓延着暖香,迷得人昏昏欲睡。
谢春酌站定在院子中,打量四周,没过一会儿,屋门嘎吱一声,轻轻被人打开,更加浓郁的香味从内溢出,谢春酌侧对着屋门,闻声并未回头,直到那股香味靠近,抱住了他的腰。
肩膀上搭来一点重量,谢春酌垂眸,瞧见了棕色的微卷发,再往下看一点,绿汪汪、犹如翡翠一般的眼眸正抬起看着他,显现出几分可怜的姿态。
谢春酌想起柳夔喊魏异“狗崽子”、“狼崽子”,倒是也符合魏异的形象。
这人今年才十七,少年姿态,还未长成,又生得这副与中原人大相径庭的模样,若不是明确知道对方是异域混血,恐怕遇见过蛇妖的谢春酌,也要疑心对方是否也是一直妖了。
……退一步说,魏异也可能真的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器人啊……
谢春酌轻轻动了下肩膀,把魏异靠在自己身上的脑袋抖开,侧身看他,问:“你把我叫来就是为了做这件事吗?”
魏异没松手,平静道:“我想抱抱你。”
“现在已经抱了。”谢春酌推他肩膀,手掌落在对方身上,掌心有股意外的灼热。
谢春酌讶异,心觉古怪,再度看向魏异时,对方便慢吞吞地松开禁锢住他腰间的手,退开一步了。
“你把我叫来做什么?有话快说,我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谢春酌跟他开门见山。
柳夔不可能放他一个人出来太久,也不可能和魏琮打太久。
一旦两人找过来,遭殃的是他。
魏异面色不变,点头:“我知道。我已经做完了。”
谢春酌疑惑,而后恍然,沉默地看着面前这个怪异的少年人。
竟然真的只是因为想抱抱他吗?
不知心中做何感受,总之,谢春酌盯着他看了几秒,没看出破绽后,就冷下脸,打算转身离开,回赏花宴中去。
真是多此一举过来。
“你想杀掉那条蛇吗?”在他即将再度踏离院门时,在他身后几步远的魏异突然开口。
谢春酌回头看他,目光清冷。
就像是当初威胁他那样,魏异微微笑着,说:“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谢春酌问。
“我有我的办法。”魏异语焉不详,又补充了一句,“但我只能杀一个人。”
“谁都可以吗?”
“谁都可以。”
魏异再一次对谢春酌许下诺言。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谢春酌不相信魏异可以杀死柳夔,但一个承诺落在面前,谁会不去拿呢?
况且不杀柳夔,也可以杀别人。
谢春酌眼神闪烁。
他再度看向魏异时,神情不自觉柔和些许,不再咄咄逼人地冷漠。
魏异却突然说:“这一路上,你吃了很多苦。”
不然为什么现在连游刃有余地骗人都开始不耐和疲惫了呢?
在木李村时,谢春酌能迅速调整自己的情绪,把一切不利变得有利。
可现在呢?
“你身边好像总是有很多……能够威胁你的东西,让你感到不安。”
谢春酌面色平静地承认:“是。”
他看着魏异:“你也是其中之一。”
这些人为什么总是要来破坏他的生活呢?为什么总是要向他来乞求,来夺取。
柳夔发现了他的秘密,他转而利用柳夔去替换身份,去科举,来到京城。
魏异发现了他的秘密,他转而利用自己,想要让魏异对付柳夔。
魏琮想要得到他,因此威逼利诱,他转而利用对方去对付魏异。
土匪把他掳掠上山,闻羽把他当作禁脔,他逃走后遇见了季听松……得知真相,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什么都没解决,他们却像鬼一样缠上来,他无法挣脱束缚。
他能怎么办呢?他不愿意沉沦,不愿意就此妥协。
他势必要挣扎到最后,为自己争取一条活路。
魏异沉默许久,道:“抱歉。”
“道歉没有用。”谢春酌说,“说了没用,做了才有用。”
魏异点头:“是。”
话语落下,不等谢春酌再开口,魏异上前一步,再次抱住了他。
谢春酌没挣扎,因为魏异在他耳边问:“所以实现我们最初的约定吧。”
魏异的视线从那只白皙圆润的耳垂往上,落在谢春酌皎白秀美的侧脸,再往上看,黑眸平静却透亮,在秋冬日的阳光下,诱人心魄。
魏异轻轻开口:“你想要杀的人,我会替你动手。”
只要你在我死之前,多骗骗我。
魏异未尽的话语在那双翠绿的双眸中蕴含着,只需轻轻一瞥,就能看清,可谢春酌垂着眼眸,什么也没看。
他蹙了蹙眉,像是回忆约定,最后做了妥协喝认同,侧过脸,在魏异的嘴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周边的香气却骤然浓郁。
魏异抱紧了谢春酌,“不够。”
铺天盖地的香味朝着谢春酌袭来,恍惚间,仿佛春日里锦簇的繁花,压在了他的身上,就连呼吸也觉得困难。
谢春酌的手搭在了对方未长成的少年身躯上。
单薄、灼热、甚至能摸到骨骼。
“用心骗一骗我。”这个少年人这样恳求。
第148章
谢春酌从没被这样恳求过, 对方的所求居然是让他用心地、好好地骗一骗他。
所以即使是知道他的心不纯,知道他在欺骗他,也依旧甘之若饴吗?
谢春酌的手上抬,落到了魏异的脸颊。
魏异顺从地抬起脸, 靠在他的掌心, 双眸静静地看着谢春酌, 像是最温顺不过的兽宠。
谢春酌很难得地感受到了一种掌控感, 他莫名其妙地想, 就像是即使他现在动手, 把魏异杀了, 魏异也不会挣扎, 而是就这样倒在他脚下,直到呼吸消失得最后一刻, 才会闭上眼睛, 彻底离开他。
可是这是真实的吗?还是说,魏异也在骗他呢?
“你认为我在骗你吗?”谢春酌轻轻抚摸他的脸, 问,“从一开始,你就没有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魏异说,“可你的话, 十分里面,只有三分是真的。那条蛇, 不像是全然不在乎你,想要把你禁锢在身边做禁脔的样子。”
甚至恰恰相反,谢春酌才是主导那段关系的人。
谢春酌马上就明白,魏异从来没有相信过他说的话,但那又怎么样呢?魏异还是会听他的。
“是因为你要死了, 所以才对我说这种话吗?”谢春酌抬起他的下巴。
魏异垂眸,依偎着他,“我马上要死了,所以可以好好地骗骗我吗?”话语微顿,“不比那条蛇差就好了。”
谢春酌闻言几乎要笑出声,这人居然还要和柳夔这条蛇比。
但也无可厚非,毕竟魏异现在也不算是个纯粹的人,和蛇比也算不得什么。
“想要和柳夔比,那么就看看你的命有多硬吧。”谢春酌微笑。
魏异倾身上前,搂住他的腰,低头吻下:“中原有一句话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我死得其所。”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温暖的吐息瞬间侵袭了谢春酌。
他没有抵抗,任由这股香气将他包裹。
双眸微阖,在迷蒙中,谢春酌看见了湛蓝的天空,棉絮般的云被风吹散。
秋日尽,冬日要来了-
柳夔突然停下了动作。
他扔了剑,侧身看向了西南侧。
“狗崽子是不是住在那里?”柳夔看向靠坐在红柱边上,脸颊染血的魏琮。
魏琮喘息着,抬眸望去,里面的情绪一闪而过,有警惕,有敌视,也有疑惑。
他没有回答柳夔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还是……妖?”
“关你什么事?”
柳夔闻到那股香味越来越重,脸上的表情变得暴躁不耐,干脆一甩袖,一阵风如鞭子般朝着魏琮打去,直把人打得再次撞在红柱上,唇角溢出鲜血。
魏琮如最初柳夔所想一般,腿骨断裂,半跪倒在地上,只能用手撑着地面,不至于让自己过于狼狈。
“别再缠着谢春酌,否则,下次断的就不是你的腿,而是你的脑袋。”
柳夔留下这句话之后,眨眼间,身形微动,竟是瞬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如此神通,如此法术,如何会是人呢?
况且……
“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突然有点头晕?”
“世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那个侍从呢?怎么不见了,难道是他把你打成这样的?”
慌乱的惊叫声慢半拍响起,就像平静的湖面坠下一颗石子,荡起圈圈涟漪。
四周的宾客与侍女仆从看见魏琮的惨状,皆手足无措,愣在原地。
阿金愤怒又惊惧地朝着一旁手足无措的婢女侍从怒道:“还不快去叫大夫!不!拿牌子叫太医来!”
话罢,弯下腰,焦急地想要去查看魏琮现在的情况,却没想到刚弯下腰,手还没动,就被猛地攥紧了手腕。
阿金讶异看去,对上了魏琮的视线。
那一瞬间,阿金感受到了一种诡异的不安,因为魏琮的表情太奇怪了。
探究、质疑、冰冷。
“主子?怎、怎么了?”阿金不敢动弹,结结巴巴地问,“是疼得厉害吗?太医马上就来了……”
“你还记得刚刚发生的事情吗?”魏琮打断他的话。
阿金疑惑:“什么?”随后反应过来,左右看了一圈,没瞧见柳夔的影子,当即咬牙切齿地骂道:“是谢公子的侍从伤的您吗?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不仅敢跟您叫板,抢人,居然还敢真的对你动手!真是不识好歹,胆大包天!”
魏琮攥着他的手依旧没松,而是继续说:“你怎么知道是他打伤我的,你看见了吗?”
阿金一怔:“……除了那个侍从,还有谁敢伤害您?”却是证实了没看见的事实。
阿金怕魏琮怀疑他的衷心,赶忙解释:“完方才不知怎的,许是被风迷的,忽然眼花,所以才没看见你们动手的场景,但我听到声音了,定是那家伙对您下的手,对吧?”
“我现在就叫府里人把他抓起来!”
魏琮微微阖目,松开阿金的手腕,吐出一口气,背靠在红柱之上。
骨裂断腿的疼痛令他额头溢出冷汗,但他的神情却似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魏琮哈地笑出声,喃喃自语,“我道,为什么他对我与魏异不相同,看来……是真的不同。”
难怪当时柳夔一挥手,就将园亭内除却他的人全部定了身,失去意识,也轻而易举折断了他的剑,断了他的双腿,原来对方竟不是人,而是妖。
一只神通广大的妖,与谢春酌关系亲密如情人。
这很难不让人想到,谢春酌极致的美貌,以及那出色的科举名次。
……到底是真材实料呢?还是“另辟蹊径”呢?
除此之外,为什么谢春酌独独对魏异情有独钟,而不在乎他这个未来储君候选人,侯府独子呢?
当然是因为魏异也不是人,有另类神通,能够让谢春酌得到更多东西!
世人钱权色欲爱长生,一生都在渴求,但这些对于妖来说,唾手可得。
这样的谢春酌,怎么会在乎他这个凡世间的庸俗之人呢?
魏琮想着,又不免哈地笑了一声,自嘲道:“……浮云遮望眼……浮云遮望眼啊!”
阿金被他这模样唬了一大跳,险些以为魏琮疼出了失心疯,惊疑不定地站在原地,过了几秒,迟疑地再次去扶他,喊:“……主子?”
其他旁观的宾客公子们也不由古怪道:“魏世子,你这是怎么了?”
莫名其妙地发什么疯呢?什么不同?
魏异,是荣国侯府新找回来的小公子吗?难道那谢公子的侍从,还与对方有关?
无数宗室侯府秘辛浮现在众人脑中,魏琮却浑然不顾,侧头看向方才柳夔指向的方向。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与柳夔争斗时,魏异从中把谢春酌哄骗走了。
现在,或许这只妖,也会给魏异一点小小的教训。
端看谁更厉害了。
难得地,魏琮也想要看见一点两败俱伤的结局-
柳夔找来时,谢春酌正坐在院内的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魏异则是在他身后给他推秋千。
听到入门声,二人不约而同地朝着前方看去,动作一致,看得柳夔心生不悦。
院内浓郁的香味飘荡着,随着风传入柳夔的鼻尖。
他上前,走到谢春酌的面前,晃动的秋千停止动作,稳稳地立着,谢春酌也因此抬起头看向他,被他从秋千上扶起来,抱入怀中。
谢春酌温顺地依偎在他怀里,这多少让柳夔烦躁不安的心情稍稍缓和。
他低下头,去看谢春酌,先是看脸颊,随后又动作自然地用手指挑开对方的衣襟,白皙修长的脖颈上并未有痕迹。
到了这一步,柳夔便不再动了,打算回去再检查一番。
他这种对待所有物的举动,令站在一旁,自他来到后沉默不语的魏异皱起眉,用一种不赞同的语气,蹙起眉,说:“你不要这样对他。”
柳夔拥着人,不屑地睨他一眼:“我要怎么对他,要你来说?我们之间,不是旁人可以插足的。”
话罢,柳夔上下眼睫一扇,打量了面前的魏异一眼,讥讽道:“想做狐狸精,恐怕你还没这个资格和条件。”
连他岁数尾巴都不够的小狗崽子,初生牛犊不怕虎,但若是胆敢跟他抢人,对着干……他也不会玩爱幼那一套的。
柳夔眯了眯眼睛,冷冰冰地质问魏异:“你们刚刚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谢春酌在他怀里微微挣动,“……你搂得太紧了,我难受。”
“你就活该!谁叫你跑出来见这狗崽子!”柳夔咬牙切齿,却也是口是心非地把手松开了些许,好让他舒服点。
谢春酌抿唇,正待要说话,柳夔便再度道:“你别开口,你满嘴谎话,尽会骗我,我不想听你的谎话。”
谢春酌闻言,动作微顿,竟是下意识看向了魏异,直把柳夔气得冷笑。
最后柳夔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拽着谢春酌就往外走。
步伐走到院门口,谢春酌被柳夔拥入怀中,离开的一刹那,他扶着柳夔的背影往后看……魏异正站在原地,微微仰着头,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
多骗骗我吧。
谢春酌莫名其妙又想到了这句话。
第149章
花香。
馥郁温暖的香味自周边飘荡, 如同在屋内熏了一炉花草,香火与鲜花共同燃烧,它们焚烧殆尽,熏得屋子暖融融地, 在冬日里格外温暖。
温柔乡、富贵屋, 人躺在其中, 整个人飘飘欲仙, 好似身临仙境。
谢春酌迷蒙睁眼, 看见层层叠叠的纱帐垂在身侧, 丝绸被褥盖在身上, 凉滑舒适, 明明是冬日,他却有种身处夏日的错觉, 身上甚至有几分暑热的粘腻。
好像睡了很久, 谢春酌撑不起半分力气起来,只脑子时而混沌时而清醒, 看着床榻之上的纱帐,闻着屋内的熏香,等待着……等待着下一次入睡。
直到感受到床榻微沉,有个人爬了上来。
对方躺在了他的身边。
谢春酌没侧头去看他, 但冥冥之中似乎感觉到了身旁人的身份,于是便跟之前一样躺着, 然后慢慢地,对方握住了他的手,依偎过来。
这个人的身体很热,香味很浓郁,将床榻帷帐内的空气变得稀薄而灼热。
谢春酌额头溢出热汗, 他不由身上推拒了对方一下,然后被攥住手腕。
他终于忍不住往旁看去。
翡翠般的绿眸静静地注视着他。
“……”
什么也没说,他们对视几秒,谢春酌的手腕逐渐被摁压到头顶上方,轻薄的寝衣褪下,雪白的皮肤在暖气的蒸腾下显出细密的汗水,骨节处泛着淡粉色的光泽,惹人垂涎。
“……魏异。”
隐忍的呻吟中带着几分脆弱,谢春酌攥住垂落在身前、微卷的长发,往下一扯。
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水珠坠在纤长的睫毛上,将它们打成一簇簇,双瞳剪水,透出压抑的欲望,魏异却看出了其中深处,隐藏着的冷漠。
“就快了。”魏异吻去他眼睫上的水珠,轻声哄道,“……就快了,再等等。”
烛火摇曳,照亮一片天地。云翻雨覆,纱帐垂坠,情至深处,自是一番好滋味-
午后,冬日,雪扑扑而下,不消半日,便满至行人小腿处,走动不得。
好在日光温暖,晒化了些许雪,地面反射出刺目的白光,照得人不禁避开目光,以免灼伤眼球。
谢春酌靠在窗台上,身上披了一件厚斗篷,绒白狐狸毛扫在他的脸颊,长睫微颤,比起白日里外出时的矜贵,更添几分纯真。
他将醒未醒,半睁眼睛,待到神智清醒,便被进门的柳夔随手捞到怀里。
“你最近为什么总是嗜睡?”柳夔低头看他,面带不悦,“我晚上又没有总是折腾你,况且你的身上……为什么有香味?”
柳夔疑惑又警惕。
自从那次从荣国侯府回来之后,魏琮就没有再派人来请过谢春酌,就连魏异也像是销声匿迹,彻底害怕了柳夔,不再来缠着谢春酌。
而季听松,也像是彻底明白了与谢春酌的不可能,路上遇见,也只是当作陌生人,漠然离开。
柳夔对此很满意。
没有人再来干扰他们,他们恢复了如同在木李村的生活。
但不知为何,柳夔总觉得有暗流在表面之下涌动。
真的能那么轻易地解决掉他们吗?谢春酌真的会甘心,安安分分地留在他身边吗?
十二月将至,年一过,没过多久,春闱就到了。
谢春酌必定不可能只满足于进入殿试,按照柳夔的猜想,必须是前三,甚至有可能是状元。
柳夔心下不免有几分不安。
妖不能干预国事,否则影响国家气运,会有损自己的修为,尤其是柳夔还是一条白蛇。
蛇化蛟,蛟化龙。
而人间国运,便是龙气所在。
柳夔成仙之日在即,若出了差错,怕是不知道要再等多少年才能再次获得机会。
……可他怎么能不答应谢春酌的要求呢?他怎么舍得,又怎么……敢?
谢春酌是真的敢与他翻脸。
柳夔心下的忐忑不安,面上却没有透露给谢春酌半分。
他如守护着珍宝,秘而不发的野兽,等待着最后的机会。
柳夔注视着困倦的谢春酌,突然想,如果不能成仙也可以,只要谢春酌陪在他身边就好了。
但,谢春酌只能有他,必须,只有他。
他们之间不能再插入任何一个人。
“怎么不说话?”柳夔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怀里人乌黑的长发,对方脸颊温暖的体温使得柳夔沉迷。
蛇的体温低,性子冷,柳夔以前在木李村也不常接触村民,只给予庇护,直到谢春酌来了,才与其日日纠缠。
时至今日,柳夔都习惯了贴近对方。
“还能有什么原因?冬日犯困罢了。”谢春酌不堪其扰,侧头躲开,懒懒道,“身上的香味,你自己寻原因吧,毕竟我的东西,不都是你一手操办的吗?”
这话倒确实是真话。
柳夔哼声:“晾你也不敢背着我去偷人。”
谢春酌什么也没说,只是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柳夔眯起眼睛,捏起他的下巴,道:“我天天都跟在你身边,你要是有本事,就梦里去找男人,否则……被我抓着了,别怪我不客气。”
第150章
柳夔照常撂下狠话, 便拥着谢春酌,化作一条白巨蟒,困倦入睡了。
自己嫌弃着谢春酌觉多,自己却眨眼间陷入睡梦。
但这也正常, 毕竟冬季正是蛇冬眠的日子, 若不是想着谢春酌, 柳夔恐怕现在早就在木李村的洞穴里安眠, 等待明年春苏醒。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柳夔在冬天的精神与敏锐度下降了, 才没有发现谢春酌与魏异之间的猫腻。
谢春酌垂眸, 注视着自己面前合着双目, 安然入睡的白蛇,银白鳞片闪闪发光, 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触手时,也是如玉石一般, 冰冷光滑。
多么漂亮,又狰狞的一只白蛇啊。
谢春酌的手顺着对方的脖颈往下滑,漫不经心地想:刚刚柳夔其实已经猜出真相了。
入梦。
谢春酌确实是背着柳夔,私下与魏异有了首尾, 而这首尾,就是在梦里。
魏异不是正常人, 也不知哪里来的神通,居然能把他拖进梦里,跟他在梦里……纠缠。
正是因着这缘故,所以谢春酌才时常嗜睡。
谢春酌不由得想起方才在梦中时,魏异说的“快了”。
这快, 指向的结局并不是床榻之事上的快慢,而是指魏异答应他的承诺。
他想要杀死的人和妖太多,需得好好斟酌,到底要杀谁。
谢春酌呼出一口气,白雾在面前缭绕,又被微冷的风吹散。
冬日啊……今年快要过去了,待到明年,春闱结束,一切也就该结束了-
时间转瞬即逝,眨眼间,年便到了。
京城街头街尾都挂上了红灯笼,人人门前贴对联和福字。
柳夔在京城买了一套两进小院子,他与谢春酌就住在其中。
院子里除却二人,还雇佣了一个年过四旬的半瞎婶子,隔三差五过来打扫卫生,偶尔做顿饭。
这天除夕,婶子过来给他们送了面食饺子,又做了几道硬菜,嘱咐他们贴对联,就收拾干净厨灶离开了。
谢春酌和柳夔对过年的事物都不感兴趣,一个早早出门去和认识的学子以及富商见面,一个化成原身,以蛇形窝在屋子里面睡到傍晚。
柳夔一觉醒来,夕阳西下,打开窗,外面一片橙黄。
最近几天都是大晴天,雪早就晒化了,还剩下薄薄的一小层,柳夔学着谢春酌平时的模样,靠在窗台,没过几秒,突然觉得很想对方,干脆双手一捏决,算了一下,就直接去找人了。
他找到谢春酌时,对方正提着东西从路尽头回来。
两边街道铺子的烛火灯光,连带着夕阳余晖落到来人的身上,将那张脸映照得如画一般美丽,显现出温情的柔软。
柳夔一眼瞧见,就知道谢春酌今天心情不错,连带着柳夔脸上也不由露出几分笑。
“你怎么来了?”谢春酌看见柳夔,脚步不停,直到走到对方面前,才停下来。
“醒了没看见你怕你在外面被人吃了。”柳夔说着,接过他手里提着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京城内糕点斋子里的糕点。
因为出名,柳夔之前在外闲逛时买过一包,味道过于甜腻,他并不爱吃,但谢春酌喜欢,于是后面他断断续续也去买过几次。
“想吃怎么不叫我去买。”柳夔拆开一块梅花糕,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嫌弃,“甜死了。”
“不爱吃就别吃。”谢春酌睨他一眼,“也没见你真的甜死了。”
柳夔和他斗嘴:“我就知道你盼着我死!想当小寡妇是吧?”
这蛇着实胡搅蛮缠,谢春酌懒得搭理他,正打算打道回府,却不料走几步,就被柳夔拉着手臂拽回来。
“做什么?”谢春酌不悦。
柳夔却挑眉:“除夕,今晚有灯会,去逛逛。”
说完,见谢春酌不为所动,没什么兴趣的模样,便又补了一句:“要是你不喜欢也可以,我们回去玩,现在还没天黑呢。”
柳夔想了一下回去后的玩法,顿时觉得灯会也没什么好看的了,正打算揽着谢春酌的手臂转身,结果谢春酌先一步拉着他往街市走去。
“还是去看灯会吧。”谢春酌抓住他的手腕,淡淡道,“不要睡饱了就思淫/欲。”
柳夔忍俊不禁,而后正色去戏弄他:“那又怎么了?”
他眯起眼睛,“你这人真是,明明自己也喜欢,老是说我,人都是像你一样口是心非吗?”
谢春酌不搭理他,快步往外走,步入街市的百姓眼中。
他就不信了,众目睽睽之下,柳夔还能直接把他掳走。
柳夔见他举动,险些气笑,但最终还是没做什么,而是慢悠悠地跟上去,与谢春酌一齐逛起了夜市灯会。
因着除夕,今日摆摊的小贩不少,毕竟许多人临到头了,才发现自己过年物件没置办完全,不得不临时跑出来买些东西,即使再贵些,也没办法,毕竟一年也就过那么一次年。
谢春酌与柳夔步行在众百姓之间,他们不像是普通百姓,又不像是王侯公子,生得又好,便显得格格不入。
好在,在小贩眼中,无论是谁,都是客人。
“两位公子想买点什么?我这摊子里什么都有,对联、福字、喜封……还有瓜子糖仁,荷包都有!”一个小贩见二人脚步微顿,视线扫过他的摊子,当即开口招揽。
谢春酌垂眸看了一圈,上面全是一些廉价实惠的小玩意儿,对他来说没什么用。
柳夔倒是蹲下来,拿起了一只木头雕刻的小猫摆件。
“这个只要五文钱!”小贩赶忙道,“这只狸奴特别可爱,绑了红绳子,无论是把玩还是挂在香囊都可以。”
“你买这个做什么?”谢春酌本来打算离开,走了两步,却发现柳夔依旧在看着那拇指大小的木雕狸奴,不禁奇怪。
柳夔要买应该也要买蛇木雕才对吧?
“不觉得很像你吗?”柳夔举起木雕,对着谢春酌晃了晃。
谢春酌蹙眉:“说什么胡话?”他怎么可能像狸奴?
逛街也不消停,谢春酌心里想着,干脆抛下柳夔往前走。
柳夔“啧”了声,握着小猫摆件站起身就要追上去,小贩见状,怕他拿了东西就跑,慌乱地喊:“公子!还没付钱呢!”
话音一落,小贩就见柳夔甩手朝他扔了一块东西,他下意识闪避,那块东西就砸在了他摊面上的丝帕当中。
小贩定睛一看,下意识扑过去,把那块东西连带着丝帕一起踹进怀里,然后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再看一眼。
居然真的是银子!
这块银子都能将他摊子里所有的东西都买下来了!
他能回去过个好年了!
小贩心神荡漾,对着柳夔与谢春酌离去的方向,激动地跪下来,连磕了三个头,随后迅速收拾了剩余的东西,咧着嘴一路跑回家去了。
“笑什么?”
谢春酌被柳夔拽住手臂,回头便瞧见对方突然一愣,忍俊不禁,双眸弯起,像是有几分意外的愉悦和满足。
“笑人真是容易满足。”柳夔展开手掌,木刻狸奴雕像小小一只,立在他的手心,小巧玲珑。
只是给了一块银子,就能够得到对方的感激和信力。
但这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如此,处在的位置不一样,想要得到的也就不一样。
可是大部分人,需要的、奢求的,也不过是一点点而已。
高位者视之为蝼蚁的人,往往才是顶住地基的重要组成部分。
“你要怎么样才会满足呢?”柳夔把木雕系在谢春酌的腰间,一边动作一边问。
谢春酌没阻止他,垂眸看着,平静道:“人永远不会满足。”
柳夔满意地看着他的腰间,倒是对这句话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没关系,有我在,我会实现你所有的愿望。”
谢春酌不置可否。
二人继续往前走,夜色渐暗,街市上的人逐渐少了,再走到京城闹市的中心位置,又能看见许多亮起的灯笼,住这一处,仍然有不少人正在摆摊贩卖物件。
柳夔以往在村镇里都没怎么看过这副繁华的景色,跟六七岁小孩一样,看见什么都想要,仔细一看,一路上居然随手买了不少东西。
谢春酌嫌弃他丢人,想尽快逛完就回去了,结果自己走着走着,也被四周的街市景色所吸引。
他的目光落在了近处的一盏纸灯上,上面画着村林,覆盖厚雪,飘雪还在不停地落下,仿佛要把这片村林全部淹没。
纯白的色调,隐约露出的枯松与屋檐,意境优美,却带着淡淡的凄冷悲色。
谢春酌脚步停留,还未细看,便听到了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客人是想要买……”
话到一半停顿下来,谢春酌朝对方看去,也是一怔。
居然是季听松。
自从十月入京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一时间,谢春酌竟有些恍惚。
季听松也同样在怔愣后,盯着他的脸,抿唇,不吭声。
“怎么了?”
柳夔在二人短暂的沉默后走过来,发现季听松后,自然而然地搂抱谢春酌的肩膀,随意说道:“是你啊。”
他看见灯笼,以及灯笼纸面上画着的雪与松,心下明了,脸上笑意淡去,随手摔了块银子扔到季听松的怀里,道:“这灯笼我要了。”
随后不等季听松回话,拿起灯笼,指尖生火,点燃纸面后扔在了地上,火舌燎烧,眨眼间就将灯笼烧成灰烬。
而在旁人眼里,不过是柳夔没拿稳导致的。
季听松看着这一切,攥紧手,银子在手心咯得发疼。
“前面还有灯笼,我再给你买一盏吧。”柳夔看向谢春酌,眼中隐约现出竖瞳。
谢春酌与他对视,在那竖瞳愈发明显之前,应了声好。
柳夔笑着点头,拉着他的手往前走,离开了这个摊子。
二人相拥离去,没有回头看一眼,季听松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背影消失,才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银子,自嘲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