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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欺瞒


    岑璠淡淡撇开眼,“算了吧。”


    倒不是说不信他弄不来梅子,这样一个疯子,想必她说要,他便是单枪匹马闯到南梁,也能给自己抢来樱桃吃。


    可岑璠不想这样。


    实在是没有意思。


    岑璠又瞥向那幅画,画中的两人眉目温柔,相互对望,她似是还觉得不满,又从桌上拿了笔,往女子的眼尾细扫了一笔,那眼睛便又多了几分温婉。


    元衡看向那幅画,看不出门道,却也能感觉到,她的那一笔让一幅画更显缱绻。


    岑璠轻轻放下那只笔,走出水榭,元衡跟在她身后,那腰如细柳纤细,盈盈一握,他忍不住轻轻揽住她的腰。


    自那日回来后,他便再也没锁过她,也没执着于把她关在院子里。


    两人回正殿用的晚膳,燕窝羹端上来,细细看去,满桌的菜肴也近乎都是补气血的。


    他二人的晚膳向来吃的安静,半碗燕窝用下时,元衡开口同她说话,“崔公子前两日醒了,听说今日已能下地,明日孤带你去看看他们,等他再养几日,孤送他们出城。”


    不似上次在那别院里,当着郑伊湄的面,他还假装征求她的同意。


    这是彻头彻尾的安排。


    再过两日,他们便要去平城了,在世人眼中他们已经不在,从此之后只能隐姓埋名,远离烟火。


    可如此也好,自此不问世事,对那两个人来说也算是一种很好的安排了


    而她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她的仇怨还未了结,这样的日子离她太过遥远。


    放在嘴边的玉勺停顿一息,岑璠才颔首,“多谢殿下。”


    一句“多谢”,元衡想说的话便又是被堵了回去。


    晚膳后,两碗药端上,一碗是给她的补药,而另一碗是给他的。


    岑璠便是知道,他是要干什么。


    他每次喝那药时,她都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头待宰的羊,被拴在断头台旁,静静看着屠夫堂而皇之地磨刀一般。


    莫名的不适感。


    可他似是真的没有同她说谎话,自那日说不要孩子后,他没再给她垫过枕头,也没有大汗淋漓后直接抱着她睡觉。


    这段日子医士常来给她看,除了体内寒气未除,并无其他脉象。


    但她也不知道究竟是他喝的药起了作用,还是因为前些日子她身体大寒,难以受孕。


    岑璠不敢信任他。


    她不相信,一个人有争夺龙椅的野心,却不想拥有子嗣来增添自己的筹码,也不相信这样一个想坐拥万里江山的人,不想有人来继承大统。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那人已经将药一饮而尽。


    那两碗药本就是晾成温热后端进来,秋日渐凉,可屋内到底还没点起炭火,另一碗药上早已没了热气。


    “喝了吧,再喝就凉了。”


    他端起那碗药时,岑璠才回过神。


    她接过药碗,舌尖尝到一片苦涩,便像他般,将那碗药迅速饮而尽。


    而后那唇便毫无征兆地贴来,他轻轻描绘着她唇的模样。


    他两臂勾在她的膝弯,轻轻一提,便将她提起,与他平视,岑璠向后微躲,他便俯身追过来。


    她躲不过,近乎要仰栽下去,只能抱紧他。


    ……


    床榻上空无一人,只能看见床侧的墙上影影绰绰,一道纤细的身影半俯,与之对冲的是那道强劲的身影。


    房内烛火随呼吸摇曳,墙上高壮精瘦的影子摇晃不止,连带一旁的帘幔都要被摇散了。


    地上两双脚几近交叠,稍大的脚不断往前,几乎要贴在床边,小巧的足时而踮起时而踩实,一双手紧紧抓在锦绣上的鸳鸯图案上,似是抓出了水波。


    秋风大起,似迎来一阵呼啸嘶吼,烛火忽地一歪,连带着两道身影也沉了下去,重合在一起。


    那双玉足悬空,无力地垂在床边,身上的重量似一座山,压得她必须拼命呼吸汲取空气。


    “皎皎放心,宫里去母留子的规矩未废之前,孤不会让你有身孕的,孤若是能掌权,这规矩一定会废了,你不用担心”


    岑璠意识尚清醒时,就听到这么一句。


    他每次说的话,都不会平白无故说,定是有他的目的。


    先前他一遍遍的说不要子嗣,终归是隐瞒了些条件,如今总算是说出了他真实的打算。


    那规矩废之后,他能不能信守承诺并不好说。


    *


    晋阳的秋日瞬息万变,上一次在那小院中,尚能见满园生机,可不过几日,便也沾染上萧瑟之感。


    元衡带她来到小院时,郑伊湄正搀扶着崔迟景在院子里散步。


    那假死药终归伤人元气,连着多日逃亡,又身负重伤,他的脸色并不似从前温润如玉,满是意气。


    苍白的脸和秋日的萧瑟相映衬,多了些沧桑,却也平添几分沉静。


    两人虽是来了,郑伊湄却也没忘记给崔迟景端来该喝的药。


    到了跟前,崔迟景起身走了两步,自己接过她手中的药碗,让出位置让她坐下。


    郑伊湄也未同他客气,更没说什么“多谢”之类的客道话,走到他刚才坐的位置。


    两人对视一眼,未有言语便似能明白对方需要什么,郑伊湄伸手,扶着他坐下。


    一举一动自然而又亲昵,大概寻常恩爱的夫妻,便该是如此。


    元衡自始至终没说话,反倒是岑璠问的多些。


    他并未阻止,也并未吝啬到不让她问,静静看着对面的两个人。


    郑氏的姑娘答着话,时不时看崔迟景一眼,而另一人的目光始终盯在她身上,满眼全都是她。


    他微微转头,目光也不由自主落向岑璠。


    她的眼睛自始至终落在对面两人那里,未看他片刻。


    元衡又收回了目光。


    当日元衡射出的那只箭正巧射在肩骨之间位置,只伤到皮肉,且力道并不大,崔迟景最严重的那处伤是肩膀的第一箭。


    如今那处伤也有结痂的迹象。


    岑璠听到此处,终于松了口气。


    崔迟景忽然想到什么,道:“还未多谢晋王殿下救命之恩。”


    元衡还是一句,“不必。”


    崔迟景又问:“殿下可否告知,陷害我崔氏的究竟是何人?”


    元衡当时与崔迟景交好,一来是为了在崔家安排自己的人,以便传递消息,而来便是为了不让郑家与他离心。


    如今崔氏没了,只有他活了下来,便也没了继续拉拢的必要。


    元衡直言不讳,“崔氏这几年与南边有所往来,有南迁之意,其实并不算无辜。”


    屋内沉默了许


    久,四人皆未说话,似各有各的心思。


    “所以殿下知道是谁从中作梗,对吗?”


    “这不是你能管的。”元衡未给任何余地,也没顾及岑璠的脸色,扫了眼其他两人,目光似利刃,“孤将你二人救回来,若想好好活命,便听孤的安排。”


    说罢,他转过身,拉着岑璠离开小院。


    未出小院,岑璠跟他身侧,道:“殿下有话为何不能好好同他们说清楚?”


    他冷嗤一声,“王妃觉得孤该如何好好说,是说杨知聿为孤所用杀不得,还是说他要报仇比登天还难?王妃不是一向同那二人交好,觉得孤说话不好听,为何王妃不亲口告诉他们。”


    岑璠低垂下目光。


    她只是想让元衡态度好些,她知道崔迟景有权利知道真相,可她确实擅自做主,不想告诉他。


    她只想他能和阿湄自此闲云野鹤过完此生,不要沾染仇恨。


    这种东西就是一把刀,能杀人嗜血,可沾染鲜血后,自己也难彻底洗去血腥,最后被慢慢蚕食腐烂。


    她不想那两人变成像她这样的人…


    她久久未答,元衡起初倒是平静,甚至有些理占上风的得意,可后来想的多了些,脸色便是渐渐沉了。


    *


    夜晚,元衡罕见回来晚了许多,岑璠不知他在忙何事,未等他,自己沐浴洗漱一番。


    刚穿上衣裳从净室出来,便迎面撞见了他。


    元衡移目看她一眼,沐浴过后,她身上肌肤似雪,浑身散发着甘甜的花香。


    他错开她,也没找人再换水,径直进了净房


    再回去时,炉内燃起熏香,岑璠正坐在妆台前,紫芯正往她手上抹香膏,身后槿儿给她轻轻梳头。


    见他走过来,两个婢女便知是什么意思,站起身福了一礼告退。


    元衡站在她身后,并未坐下,岑璠知道他有话要说,便干脆自己拿起桌上的梳子,梳起发梢。


    果然,没过多久他便开口,“王妃同那二人隐瞒,是怕他们招惹上危险,还是也拿那姓杨的当成朋友?”


    岑璠愣了愣。


    这事已经过去大半日,她回想许久,才想起今日出院门时的一番争执。


    岑璠看他,像是在看一个傻子,同情中有嘲笑,“殿下愿意这么想,便是吧。”


    元衡蓦地抿住唇。


    室内忽地传来一声响,是梳子掉在地上的声音。


    他将她推上妆台,就要掀她的裙摆,“你真拿他当朋友?”


    这是他逼她默声屈服的惯来手段。


    岑璠盯着他,并不惧怕,也丝毫不退让,“我说了,殿下愿意这么想,便是。”


    双眸同时直视对方,眼中都含有怒意,气氛剑拔弩张间,元衡却忽然瞧见那人唇角的一丝玩味。


    再看那倔强的眼神,便是看到了挑衅。


    他恢复了冷静,退开些。


    她可以轻易左右他的情绪,她发现了这一点,并且尝试学会激怒他,享受看他喜怒无常的快感。


    元衡也弯起了嘴角。


    岑璠不害怕他怒,可着实怕他露出这种笑。


    “你想做什么?”


    他慢慢走近,黑影渐渐覆盖。


    桌上的首饰散落,妆台上的铜镜晃了晃。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她吐了


    房内的那面雕花檀木铜镜并不算小,光亮的铜缅照清了面前的两道影。


    镜面晃动,她双手紧扣着妆台,十指泛白。


    镜面就在面前,低头能看见,抬头也看得清楚。


    她选择闭上了眼睛。


    镜面上的首饰忽然一阵叮铃咣啷作响。


    “看着。”身后冷声传来。


    岑璠不肯,仍旧闭着眼,阵阵冲撞让她恍惚晕眩。


    后来没了力气,便是趴在妆台上。


    他将她旋了个,抱起时未曾抽开。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抱着她在房内重重踏了几步。


    那种晕眩恶心的感觉愈发强烈,直到摔在榻上,岑璠呕了一口。


    那第一口没呕出来什么东西,元衡察觉到不对,将她抱起来。


    她趴伏在他的肩上,下一口一半秽物呕在地上,另一半呕在他沐浴后刚换的寝衣上。


    元衡的脸骤然黑了,可下一瞬心底便慌乱起来。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害怕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他越靠近,岑璠便越恶心,尤其那只手是轻轻触碰到她的背时,她愈发想吐。


    再呕出一口时,元衡终于退开,整个人僵住。


    而后他才回过神,脱去身上那件吐脏的寝衣,披上长袍朝外面喊人。


    乳娘进来后,也顾不得一室的凌乱,找来了痰盂。


    岑璠撑在床沿,晚上吃的都吐了出来,最后呕起了酸水。


    “姑娘没事吧?”


    岑璠低头,再抬起头时,那眼底一片猩红,像含有一汪水,脸色苍白。


    她衣裳半披,头发散开,狠狠盯着他,眼中似有汹涌恨意。


    元衡有些怔愣。


    他见过她眼中带狠,可她从来没有这样盯过他,有讥讽和悲哀,彻骨的寒,像是要啖他的肉。


    他久久未能言语,看住她的眼睛,第一次想要躲避。


    乳娘拿来帕子,给她擦了嘴,又叫槿儿倒了热水过来。


    岑璠似还是难受,紧皱着眉头。


    乳娘给她顺着气,手忽然顿了顿,看向晋王,“殿下不如去找医士来。”


    元衡回过神,见那老媪似眉间并无忧色,反倒是眉稍微扬。


    一个念头陡然间闪过,元衡瞳颤动,先是心道不可能,而后却觉得不可思议,最后竟抑制不住去想。


    那种期许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他开始否认自己前段日子喝的药。


    那药是从西域而来,虽是稳妥,可万一呢?


    她的身子好了,那给她诊脉的医士几日没诊了,万一是真的呢……


    元衡眼神清明了许多,和她眼中嗜血的恨意截然不同,满目欣喜。


    渐渐地,就连她那眼中的恨意,竟然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穿好衣裳,叫人去找了医士。


    医士来时,元衡站在门外,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衣。


    那是因为他刚才想走近她,扶她躺下,她说了声“滚”。


    她性子倔,爱生气,可这个时候生气总归是不好,他还顺着她才对。


    元衡这么想,刚才便在乳娘几人的注视下,自己滚了出去。


    如今医士来了,他才敢进去看她。


    医士来时,地上的秽物被收拾整齐,妆台上被扫掉的首饰也摆回原位。


    窗打开,散去难闻的气味,室内点起了他常用的沉香。


    床上的帘幔被放下,乳娘守在外面,似是为难。


    元衡唤了两声“皎皎”,却无人回应。


    他便是手挑开那帘幔,只见那人在床榻端坐,身上的衣裳已经换过,在他掀开帘幔的一刹那,恶狠狠地盯住他,咬牙说了声“滚”。


    这一声“滚”,一室都静了。


    医士手一抖,提着药箱,不知道该不该走。


    元衡抿唇,将那帘幔钩起,自己退远了些。


    医士走上前,岑璠却不伸手。


    乳娘轻轻跺脚,好言相劝,“姑娘


    啊,就算是为了自己的身子,也该看看才是……”


    说罢,乳娘默默挪开点步,让医士上前。


    岑璠还是撇开头,淡淡道:“让他滚。”


    床边的几个人都愣住,医士脖后一凉,进退两难,


    元衡抿唇,有自知之明自地己出门。


    他站在门外,想听一二,可转头来又不敢听。


    怕不是他想的那样,也怕就这么潦草偷听来天大的喜讯。


    他走远了些,站在廊下,翘首望向房内的灯火。


    那房内似是一直很安静,元衡想不到为何就这么安静。


    过了一柱香,医士才从房内出来。


    元衡上前一步,似是急切地看向门内,声音却又平和,“如何?”


    这样的晋王实在让医士陌生,他一时觉得不知该怎么说。


    可这事他也没胆子欺瞒,只得拱手行了一礼,照实说:“殿下,王妃她并无身孕……”


    听到这句,元衡的眼神滞住。


    那目光慢慢垂落,最后落向沉寂,似是整个人都变得冷了下来。


    可他似是接受了现实,没有质问,只是很平静地问,“那王妃到底是怎么了?”


    医士道:“王妃脉象浮躁凌乱,有些……”


    医士一时觉得难说,他问了乳娘,知道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就照刚才王妃的脉象,若是真的有了身孕,这孩子在肚子里早就揣不住了,哪能还只是呕吐…


    医士低下头,委婉道:“王妃心气郁结,又一时急火攻心,这平日还是不能太过操劳,否则很难有孕啊……”


    这话元衡听得懂,他收紧了唇,脸色变得黑沉,手也收紧。


    医士手心捏出一把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可他说的是实话,看刚才王妃的样子,也是满腹怨怼,恨不得将他这个年过不惑的老朽一起也撵出去……


    元衡只说了声,“下去吧。”


    医士如蒙大赦,一行礼后赶紧离开王府。


    *


    元衡抬步进门,乳娘和紫芯正给她擦手净面。


    她终于从那床榻上起来,脸色似好了不少,唇上淡淡一层粉,心情似也不错,净过手后自己涂抹脂膏。


    他走进来时,她也不再避而不见,眼中的恨意消散,看他的眼神又恢复了淡然。


    她没有挖苦他,也没对他刚才在妆台的恶劣行径表现出任何不满,从他的面前稳步走过,坐回床榻。


    元衡的眼睛愈发黑,深沉近墨,面色冷峭。


    紫芯按医士的药方煮好药端进来,她接过药碗,轻轻吹了吹,吹了许久。


    从容不迫,泰然自若。


    元衡走近了些,什么也没说,低眼静静看着那碗药,苦涩弥漫开,冲到鼻尖。


    渐渐地,心底竟还泛起些愧疚。


    他总怕别人伤了她,可到头来伤她的是他自己……


    元衡眸底漩动,终于连那头也微微低了下来。


    她将那药一饮而尽后,元衡接住她手上的碗。


    岑璠手一顿,犹豫片刻后轻轻放手。


    他只将碗交给紫芯,多余的什么也没做。


    立在那里半晌后,他自己也走了出去。


    岑璠没问他去哪里,洗漱过后他还未回,便让人灭了灯。


    一晚上大落大起,或许是太过放松,什么忧怨暂且都记不得了,岑璠很快便入睡。


    只是刚浅眠没多久,她便听见了脚步声。


    那步声踩得轻,却沉稳利落。


    终日相处,就算再怎么厌恶,她也认得出是谁:


    他似不想打扰她,锦衣窸窣声几乎不可耳闻。


    只是他这个人,应当也是不知该如何才能不真正打扰别人,将腰带搭到屏风上时,玉石碰撞声终究还是大了些。


    他将被子轻轻扯开,上榻的步子轻缓。


    岑璠假寐,并没有任何反应,


    他将她揽入怀中,“孤知道,皎皎应该还没睡吧……”


    岑璠睁开了眼睛,仍是安静,只想听听他想说什么。


    他声音就在耳畔,沙哑得含糊不清,“你是不是很不想怀上孤的孩子,你会恨孤,也会恨这个孩子,对吗……”


    岑璠又闭上了眼睛。


    她该知道,狗嘴里是吐不出象牙的。


    他手臂收紧了些,在她耳边蹭了蹭,不知为何,岑璠感觉到一点点湿润。


    “孤想要个答案。”


    她手收紧,“殿下觉得呢?”


    那手臂骤然间松开了。


    室内寂静,晚些时点的沉香早已燃尽,月宫上洒下的月光凄清寒凉。


    许久之后,他说了一句,“一辈子不生也罢……”


    岑璠手微微动了动。


    他竟然还是不肯放过她……


    即使是他打算夺位,即使是打算当皇帝。


    真是个疯子。


    岑璠暗骂,心里却不得不又盘算起其他的事。


    往南大河边上天罗地网,往北军镇又是在他掌权之下。


    那她报完仇后,若是想逃,还能全身而退吗?


    有朝一日,他会不会疯到逼迫她怀上一个她并不喜欢的孩子?


    她今日差点就误以为真,她知道那种感觉。


    她真的会疯的!


    可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嘴上怎么说,心里并不一定这么想,她不能全信,更不可妥协。


    或许连答应帮她报仇,都是为了稳住她的借口。


    岑璠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她从未想过的可能。


    或许他说为她报仇,都是在骗她。


    说不定他会故意将她的仇人握在手上,一直拖,拖住她一辈子……


    他为了留住她,什么都敢做!


    岑璠呼吸愈发错乱,乱到元衡都有所察觉。


    他似知道她为何不安,添了一句:“孤没骗你,若你不想生,以后过继也罢,若是不想过继…”


    那话音顿了顿,终究也妥协了,“也并非不能。”


    岑璠轻轻颔首,可心底愈发坚定。


    她不能总想着依靠他来报仇,他靠不住,说不定还会成为她报仇的阻碍。


    她总要想想其他的出路才对。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泡泉


    秋日又一场雨,将最后一点炎热送走。


    有一日晚上,元衡告诉她,崔迟景的伤势渐好,不日便要将两人送去平城。


    岑璠知道终会有这么一天,可没想到这么快。


    两人走的那日,元衡带她去城外相送。


    去平城需要走几日盘曲山路,路途艰险,路途会遇过几个县城,元衡将一行人伪装成商队,和沿途的州县打好招呼。


    岑璠帮两人拿了些包袱,崔迟景上马时,郑伊湄扶了他一把。


    将包袱安置好,郑伊湄转过身去,从包袱里拿了一盒糖。


    “这些日闲来做的,你回去尝尝。”


    岑璠打开那盒糖来。


    那是一盒梨膏糖,她似是做了很多,一颗颗糖做成梨花的形状,小而精致。


    可她喜欢的并不是糖本身。


    远处青山环绕,溪流相送,此去不知何时归。


    远去平城,隐姓埋名,归隐山川,也许身边会有诸多管控,不得南归故里,可终得半生闲。


    所谓伊人,于焉逍遥。【1】


    元衡将一封信交给她,“崔氏风波未定,此刻多事之秋,郑家主不便来晋阳,将此封信交由本王,你拿着。”


    郑伊湄愣了愣,接过信来。


    那是一封很厚的信,郑伊湄拿出来,发现里面除了这封信,还有些田产铺子……


    她展开那封信,是父亲的亲笔。


    这些田产铺子,原本是她的嫁妆。


    郑伊湄扫了几眼那些地契租契,有好几处是平城的,还有些不是。


    父亲说,若她能有机会出平城,去别的地方走走,这些地契应该都能用得到……。


    父亲还说,想让她延后几年再办喜宴,等过两三年风波过去,世家稳住局面,他想办法来平城,到时候再办……


    除此之外,还交代了很多平城的事,说让她好好在平城过自己的日子,如果有委屈随时写信去晋阳,托人送回家,他也好知道。


    写完这些,那笔墨似是顿了顿,在纸上晕开一些。


    信的最后一句,是让她把那些铺子都收好,只保管在自己手里,莫要给别人。


    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的了。


    没有提崔家的人,也没有说关于郑家的事。


    郑伊湄眼睛红了,她将那封信收在袖中,低身行礼,“多谢殿下,。”


    “臣女有个不情之请,劳烦殿下同家父带句话,让他保重身体,小女在平城会照顾好自己。”


    元衡答应了她,郑伊湄转身牵了缰绳。


    上马前,她又拱手一礼,“还望殿下能好好待皎皎。”


    元衡记得,上次杨知聿走时,也这样说过,


    当时的他实在不解,他哪里有待她不好。


    可再有人这么说时,他似是隐隐明白。


    他没有反驳,微微颔首。


    郑伊湄露出些笑容,上马时转头看向身旁的人,眼中映着彼此,便是笑意展开满眼。


    沿着山路,岑璠上马将两人送出一段,元衡带人在后面远远跟着。


    渐渐青山映入眼  ,郑伊湄转过马来,“皎皎回去吧,多保重。”


    岑璠愣了一瞬,唇微收,随后便勒住马。


    清风徐徐,她收住眼底的湿润,轻轻一笑,“以后常写书信。”


    “会的。”郑伊湄眼眸微弯,又轻轻说了声“保重。”


    说罢,她调转马头,仰头看了看连绵山峦,一打马,尘土飞扬。


    那支队伍一点点消失,到最后就连马蹄声都听不到了。


    岑璠在原地,望着那队人马走的方向,久久停驻。


    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风吹起些碎叶尘沙,迷住人眼。


    一阵马蹄声自身后响起,慢慢靠近,与她并肩。


    他轻声道:“走吧。”


    手指渐渐冷了下来,岑璠收起泪光,同他离去。


    元衡时不时看她,道:“晋阳有王氏,留他们二人在晋阳并不妥,送去平城才是最妥善的安排。”


    岑璠淡淡道:“知道。”


    她并未说什么,踢了马肚,似不想与他并行。


    元衡便主动跟上她,“孤会陪着你,你若想出去,此地不远有个温泉,孤可以带你来此住几日。”


    “随殿下安排。”


    *


    过往便如落叶,枯败之后,便很快腐烂入泥。


    崔家的事过后,元衡暗中派人给洛阳城外崔氏敛尸,葬于邙山,虽是无碑无墓,终归不再是曝尸荒郊之外。


    朝中上上下下清洗一番,崔氏一族扶持的党羽,陆续被罢官,还有几个莫名死在家中的。


    这几日晋阳之中,倒是有几个官员调去洛阳。


    不过这么做,朝野上下并非全然太平,便是洛阳城外都出现过几次乱子。


    最轰动的一次,竟然是有人惊了户部侍郎的车驾,险些人仰马翻,呜呼哀哉。


    皇帝大怒,派人彻查崔纪推举上来的百名官员,可到底也是忌惮崔氏百年世家,只将崔纪一脉赶尽杀绝,并未追究崔氏其他支脉。


    只是这样一来,世家终归是缺失了一块儿,其余几家也惶恐不安。


    世家失势,不过终有人获利。


    那千里迢迢跑来求庇护的萧昀,于崔氏一案有功,赐予三品散骑常侍,虽是个闲散官,并无实权,可到底有了身份地位。


    这三品的散官,威风凛凛在大殿上求娶公主。


    朝中不少人骂其痴心妄想,厚颜无耻。


    可那龙椅上的皇帝却答应了。


    郑峋在朝堂之上,虽是嗤之以鼻,可到底也知道皇帝为何要嫁公主。


    这些年南边想要拉拢北地世家,皇帝看在眼里,这些年那萧氏也几次三番暗中派人来试探他郑氏,若不是他勒令族人禁止与南边往来,恐怕被打压的也不是崔家。


    而此番皇帝封赏萧昀也不过是想做给南边看。


    如今南梁那位皇帝国祚不过三年,便将朝野上下都换成了自己的人,先前齐国的官员该杀的杀,该逃的逃,还有些在朝堂惶惶不能终日。


    此番北地肯将公主嫁予萧晗,必有更多齐国余党前来投诚,南梁与前朝关系紧密,长此以往便可动摇根基。


    不过皇室适龄出嫁的公主只有一个。


    这五公主和晋王同为先后所出,而先后在诞下五公主后便幽居冷宫……


    比起晋王,五公主只更为帝王不喜,趁此机会嫁出去,再合适不过。


    皇帝能这么爽快答应这萧昀,此也为缘由之一。


    只是要委屈这五公主,本就自卑懦弱,要嫁的毕竟是敌国之子,怕是这辈子再难在宗室面前抬头……。


    晋王向来宠爱公主,必是不愿。


    想到此处,郑峋下朝后,当即给晋阳去信。


    *


    自送走那两人后,元衡再也没将岑璠禁在院子,虽是身边加派不少人,可她到底是能在王府随意走动,偶尔还能在晋阳城内走动。


    岑璠能感觉到他的变化。


    就连房事,他也不再热衷强迫,只偶尔来了兴致在榻上折腾她一两次。


    崔氏一案了善后,元衡带她说了那处温泉。


    比起她在郑氏别院泡过的那处,水温更热些,雾气弥漫,一点感觉不到寒凉。


    泉水自假山的沟壑滑入池中,潺潺水声回荡,空灵清冷。


    她用簪子随意挽了个发髻,抬头看向天空。


    不似那日雨后夜空晴朗,繁星点点。


    云如细织,月影朦胧,看不见天河,更显寂寥。


    她一个人看得出神,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赤脚步声。


    那人似将衣裳脱下,搭在一旁,随后脚步声渐近,岑璠不自觉让开些位置。


    一阵水声哗然,她身旁溅起点水花,打湿了雪白的鹅颈,散落在肩旁的几缕发丝在水中漂浮。


    他就在旁边,岑璠却一直仰望,只在水珠溅在眼上时轻轻眯了一下脸。


    “在看什么?”他沉声问道。


    岑璠睨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他问的是废话。


    元衡闭嘴,抬头同她一起看。


    院内一时间又只剩假山水声。


    若是前段日子,现在这个时候,定不可能这般…


    岑璠倒也不想自讨没趣去激他,两臂相贴,并坐泡泉,算得上宁静。


    她深吸一口气,细细观察天上隐隐约约的几颗亮星。


    斗转星移,万象变迁。


    元衡仰头看了一会儿,便不想再看,转头看她,却又好奇,轻笑,“这么好看?”


    岑璠轻轻颔首,“好看。”


    元衡嗤之以鼻,“不是每日都能看到?”


    “那不一样。”岑璠难得有兴致同他说话,从水下伸出手,指想天空,“那些星星前段日子在那里…还有天河,牛郎织女星,也是看不到了。”


    元衡静静听她说,听到那牛郎织女时,眼底满是缱绻。


    他轻轻揽她来,抱她到身前,“王妃若是想看,明年立夏时再来便好…”


    他说完,又将她揽近了些,温泉水波一阵轻荡,“一年四景,孤都可以和王妃一起看。”


    岑璠垂下目,瞧见肌肤相贴,山峦起伏前是他紧致的胸膛。


    她淡淡转头。


    那人勾过她的下颌,一吻浅在嘴角。


    发后的木簪被抽开,乌发在水中散开,水声潺潺,逐渐汇成波涛,铺开一层又一层。


    她面色酡红,许久未有过的汹涌几乎难以招架,眼前的点点星辰似流星般划过,一时间恍惚。


    许久之后,水声渐缓,又恢复了清净。


    元衡帮她清洗一番,穿好衣衫,托住她的膝弯,像托孩童一般将她抱了出去。


    岑璠没了力气,头垂在他肩上,一双小巧的玉足垂下,随他的脚步摇摇晃晃。


    门外的婢女低垂着头,不敢多瞧一眼。


    温泉前连着屋子,他将她抱到榻上,替她擦发,倒像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对恩爱夫妻。


    只是没过一会儿,门便被叩响。


    韩泽将一封信递到元衡手上,只说是五公主派人跑死三匹马送来的。


    元衡接过,展开那封信,歪头看了两眼,面色淡然无波,只抬眼看了看床榻上的女人。


    下一瞬,他将那张信纸攥成团,扔进了烹茶的炉子。


    第54


    章


    第54章 撕画


    回来时,岑璠已经彻底躺在了床上。


    她的发如瀑,半湿垂下,躺在那里很是安静。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想必她也是累坏了。


    巾帕还在一旁的小案上,元衡坐下,摊开帕子继续给她耐心地擦头发。


    岑璠睁开眼,背对他躺着。


    “元斓来了信。”元衡淡淡道:“皇帝想将她嫁给萧昀,王妃说孤该不该管?”


    岑璠道:“殿下做主便是。”


    元衡道:“你是不是恨她?”


    是元斓亲手将她推给他,送到了他的榻上,依她的性子,当是恨的。


    岑璠转过身,盯着他看,“我若说我恨她,殿下便当真打算不管了吗?”


    元衡轻笑,“当真,王妃若是不想,孤绝不会管。”


    岑璠半信半疑,未曾表态。


    元衡知道她不信,又道:“孤倒是觉得,把她嫁给萧氏也算合适,以她的性子,找个散官自己也能活得舒畅些,大不了过上几年看腻了,找几个男宠便是。”


    听到此言,岑璠看他,似有些难以置信。


    他这样的人,连她和其他男人说了几句话都要兽性大发折磨她,竟是会说出这种话。


    她猜的不假,果真是是纵容……


    她感慨:“殿下对公主,当真宠爱。”


    元衡从她的话中听出了不满,他道:“再怎么样,也比不得王妃。”


    岑璠一笑而过。


    这种话听听便好,倒是不能当真。


    他绝不可能因为她不管这个妹妹,就像他说的,即使要嫁给萧昀,也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


    崔氏之事暂了,此处别院清净,两人便在山间多住了几日。


    这一日元衡回城中处理些急事,岑璠带上纸笔,去不远处的一处山瀑绘丹青。


    元衡并未再关着她,只派了一队护卫看护,身边有墨群和槿儿跟随。


    秋日水浅,无飞瀑直下,只一线山溪自高处流下,高耸石山之上,一棵半黄松柏横生,尽显萧瑟。


    山瀑下一汪小潭,桌案摆在小潭边一块的青石上,香炉中焚有香木。


    她大袖束起,纤指提起笔,一幅高山深潭图勾勒出形。


    笔刚落下,墨群来报,说是那余氏女和王氏的人来到此处,想要见她。


    岑璠不想见余氏,可她对那王氏的印象并不坏。


    她说了声“见”,墨群才去传话。


    槿儿帮她解下袖口的绑带,岑璠提起裙摆,踩上几块石,在潭边洗去手上的石墨味。


    刚转身,便看到了三个人。


    其中两个年轻的姑娘是王莳和余灵均,另一个妇人她并不认得。


    那妇人年长,妆容素雅却不失华贵,唇脂点的恰到好处,眼尾微长,一派慈祥面容。


    岑璠站在潭边和行礼,几人低身回礼。


    她自潭边而下,槿儿小心扶着她。


    王莳手上似也拿了一幅画,她走上前,看了看桌案上铺的画,眼睛一亮,嘴角弯起双酒窝,“王妃好雅兴。”


    岑璠轻轻一笑,并未说什么客道话,瞥向一直垂着头的余灵均,直问,“王姑娘来此,所谓何事?”


    其实前几日王莳便来此处找过两回,可都吃了晋王的闭门羹。


    这次是她的母亲要随她来,可谁知今日晋王不在。


    母亲在王氏掌家,那门外的人应当也是看在母亲的脸面,才肯给她们指来了去处。


    她以为接下来又要吃闭门羹,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启齿,捏紧了手里的画,低头道:“王妃莫误会…”


    王莳话未说完,王夫人却是伸出手,道:“拿来吧。”


    听罢,王莳将那幅画交到自家母亲手上。


    王夫人一笑,话声有条不紊,“此番我们前来,并无他意,王妃妙笔丹青,此画颇有风骨,倒有几分像那松白隐士。”


    听到此处,岑璠不由自主看向自己画好的水墨,袖子微微向后挡了挡。


    她回过眼,却见那妇人拉着余灵均到跟前,那余氏姑娘头比刚才更低了些。


    她用了尊称,“您是?”


    王夫人抱歉一笑,行礼道:“是妾身失礼了,妾身王郁之妻秦氏,此番前来拜见,其实是想让王妃看一幅画。”


    她上前些,将那幅画抖开。


    那又是一幅晋王的画像,和上次那幅被晋王扔在地上的,笔锋极为相似。


    她眼神微冷,“王夫人想做什么?”


    “是妾身多有冒犯,王妃也是懂画之人,妾身只是想劳请看看,这幅丹青究竟作的如何?”


    这话中并未有挑衅,甚至有些急切,还有些愤慨。


    而那余家姑娘头越来越低,像一副快哭了的样子。


    王夫人似也觉得不妥,又补充道:“王妃有什么便直说就好,妾只是想要王妃说一个答案。”


    说罢,王夫人向她拱手一礼。


    岑璠自觉得当不得此礼,微微颔首。


    她目光移向王夫人手里那幅画,那画像上的人虽有人的模样,可并不像他,与他的神态更是全然不似。


    岑璠又仔细看了看,似是发现症结所在。


    她直道:“此画画得并不好。”


    说罢,余灵均看着她,嘴角下撇,微微颤抖,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中似是震惊,可更多的是委屈。


    岑璠抿唇,却是又重复了一遍,“此画不好。”


    她看向那幅画,下断结论,“此种笔法,锋利粗旷,不适合画人。”


    余灵均似是怔住,一动不动。


    王夫人又一拱手,就连王莳也赶紧跟着行礼。


    王夫人转过身,“王妃所言,你也该听到了,我用你说过,你那父兄在骗你,你为何偏不信呢!”


    岑璠微微皱眉,不明所以。


    王莳注意到她的不解,向她解释,“王妃不知,姨母她此生只早年得一子,小的几个都是女儿,余家家主没本事,却心有怨念,几个女儿都是十三便远嫁,要么做续弦,要么就为人妾室。”


    “我这表妹是她们姊妹中相貌最好的一个,我从小与她长大,知道她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说着说着,王莳眼睛便红了,捂住心口,“表妹她儿时爱画的是山水,学的也是画山水,从前画的是极好,可余家主却时常责骂,她那兄长也是没有心的,对她百般嘲弄……”


    “殿下相貌俊美,初来晋阳时她那兄长便打起歪心思,怂恿她将晋王画下来,将画交给余家主,两人一唱一和,百般夸赞,说她将殿下画的惟妙惟肖,其实不过是想让表妹心甘情愿,主动委身晋王,好让余家飞黄腾达罢了。”


    “表妹她从小未曾得过父兄褒赞,禁不住这样夸,从此便只画晋王,不画山水,那对父子说她是爱慕晋王,她便也信以为真,把自己活成这副样子……”


    王莳攥紧了手,“说句不好的听的,这和训一条听话的狗有什么区别?”


    听到此处,就连岑璠也微微皱眉,她抬眼,却见余灵均啜泣。


    “表姊,求你别再说了,父兄他们……”


    话还没说完,王夫人拽住她的手臂,紧紧捏着,打断道:“你表姊说的不错,你就是被那对父子当畜生养!他们两个男人骗你,难道你自己也要骗自己吗?”


    王夫人重重摇头,“我那亲妹妹走的早,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你,前些年我忙于打理家事,竟不曾想那对亲父子竟会这样待你们……”


    “我对不起她……”王夫人仰头,兜住眼泪,须臾后拉起她的手,“王妃说的你也该听见,该清醒才是,你从今日起和我回王家,他们不把你当人养,以后我来养如何?”


    王夫人握住她的手,薄薄的眼皮可以看到几道褶皱,眼眶湿润,却能看到满眼期待。


    余灵均泣不成声,“他们不会骗我,他们…”


    岑璠静静看着,听到这话,忽而走上前去,一只手掐住她的下巴,逼她抬起头。


    余灵均睁大眼,被迫同她对视。


    岑璠抬起手,那一巴掌并不算重,连声音都没多响,余灵均却偏开头,久久未正过头看她。


    其他几人愣了愣,却终究没说什么。


    岑璠放开手,冷道:“你再哭,我还会打。”


    不知道是不是还没缓过神,余灵均倒是当真不哭了。


    岑璠抬步向桌案走去,拿起还未洗净的笔,塞到她手上,推她向前一步,“去画。”


    余灵均犹犹豫豫向前走,快走到桌前,似是恍惚,轻问道  :“画什么?”


    岑璠指了指山,放下手,道:“就画山水。”


    说罢,槿儿反应过来,将岑璠画的那幅画撤了下来,重新铺上一张纸。


    余灵均回头,瞧见岑璠那张冷脸,身子一颤,赶紧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一抿唇,开始动笔。


    岑璠闭起眼,似是疲惫。


    槿儿见状,又叫人在不远处铺好席,晾好温茶,让几人坐下。


    她背对余灵均,盘膝而坐,闭目养神,不想再多说什么。


    王夫人也知道此番前来多有打扰,向一旁王莳摇了摇头,未再搭话,只静静看着。


    元衡来到此处时,余灵均还在画。


    他来时便听闻此事,瞧见三人在席上端坐,睨了眼一旁站立的墨群,到底是顾及王氏夫人的面子,说话不是很难听,却颇有兴师问罪的意思,“本王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岑璠睁开眼,道:“是我让她们过来的。”


    话音刚落,只听见不远处一声轻微的笔落声。


    那只蘸墨的笔从石上滚下来,滚到了她的脚边。


    岑璠低头,捡起那支笔,向笔滚来的方向看去。


    那余灵均手抬在空中,似不是因为晋王来了才掉笔,只低头盯着自己画的那幅画。


    岑璠站起身,朝她走去,让槿儿带上她画的那幅水墨图,还有那幅画像。


    元衡不放心,也好奇她要做什么,跟在她的身后。


    走到余灵均身旁的那块石头上,岑璠眼看了看那幅画。


    虽不能算得上多有意境,却到底比刚才那张画像好不少。


    她一手持一张画,两张一起抖开,冷声问道:“你自己看看,这幅山水比你先前画的好多少,又与我的这幅水墨差多少?”


    余灵均缓缓抬起头,久久未答,目光紧紧盯着她手上那幅画像。


    那幅画像的本尊就在一旁,而她未看一眼。


    岑璠唇渐渐抿起。


    忽而,她将自己画的那幅画扔在地上,双手握上剩下一幅画,用力一扯。


    那幅画像应声而裂,成了两半。


    余灵均眼睛微动,抬头看她。


    岑璠直视她呆滞的目光,当着她的面,双手一点点将那幅画撕得粉碎。


    元衡就这么静静看着,未怒,却也没多欣喜。


    一幅画就这么被撕得认不出样子,岑璠抬手一扬,。


    碎纸在空中洋洋洒洒,似轻如鸿毛,似淡如灰尘,随她的裙带轻扬,广袖飘动,最后一片片全都落在了地上。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想让她做个妒妇


    最后一张纸飘洒在桌子上,余灵均眼睛颤了颤。


    岑璠低下身,捡起地上的那卷画卷起来,准备离开。


    “王妃能将这幅画送给我吗?”余灵均道。


    岑璠看了她一眼。


    那双眼中已经收起了泪,比起刚才要清明许多,终于能看得清那眼底的颜色。


    她伸出手去,将那幅画交到余灵均手中。


    “多谢王妃。”余灵均站起身,转过身去。


    潭底水声清泠,似有微风顺着水流而下,她站在那里,竟也是娉婷窈窕。


    她向王莳笑了笑,道:“我和表姊回去。”


    *


    那几人走时,向她恭敬地行了一礼。


    王老夫人送了她一只石榴簪,寓意多子多福。


    那老夫人说,当年这簪子还是余灵均的母亲送给她的,刚带上没多久她便诊出了身孕。


    一只簪子在手里,上面的几颗红宝石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在光下熠熠生辉,


    岑璠百无聊赖坐在那辆牛车里,转动那只簪子,牛车虽稳,那只簪上的流苏还是轻轻摇摆。


    她知道王夫人也是好意,可送这物件给她,倒是不如不送……


    一只手伸来,那只簪子忽地被人轻轻抽走。


    元衡端详一二,扶住她的发髻,寻了个位置,将簪子簪在她的发上。


    他看了许久,移不开目。


    岑璠语气不善,笑道:“殿下可也是想要那多子多福?”


    元衡没说什么,移开目光,端坐道:“孤只是觉得这簪子好看罢了。”


    他低头,淡然道:“那药孤一直在喝,这几日在别院也都在喝…”


    “算数的。”


    现在不想生便不生罢。


    她那日说的对,孩子终归会长在她肚子里,若她不想,会伤了孩子,也会伤了自己。


    他会慢慢磨,就像雕琢细玉一样,总有一天,她会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


    她还小,他也不需要太多孩儿,再过几年再生也不迟。


    他只需要有一个儿子,不论是皇位还是王府,总要有人来继承,或许到时候她还愿意为他生个女儿,他一定会好好宠她,让她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小姑娘,绝不会让她变成元斓那样……


    他想着想着便笑了,笑容温柔似一束和煦的阳光,很是陌生。


    岑璠知道他贼心不死。


    或许是对他太过了解罢,她知道这不过是他的缓兵之计。


    她从未信过他说的。


    岑璠摇了摇头,轻轻一笑,那笑声似从鼻腔中哼出。


    元衡问道:“笑什么?”


    “没什么。”岑璠敷衍,“在想余家的人罢了。”


    元衡心情仍旧好,和声问道:“皎皎可是在介意那余姑娘?孤——”


    “她是个可怜人。”岑璠打断道:“被家里父兄欺骗罢了,就算介意,也谈不上对她介意。”


    “你刚才没生气?”


    “当然生气。”岑璠睨他一眼,“为不相干的人寻死觅活,除了哭便只有怨,我替她生气。”


    “没有别的了吗?”


    岑璠眼中似有嘲讽,“殿下是还想听到什么?”


    元衡到底是一点自知之明,倒也没有厚颜无耻地追问。


    他只是记得,上一世的她对这些事十分介意和敏感,他记得那余家女找上门时,她夜里如何奋力讨好他,也记得他答应不纳余家女后,她曾捧着点心在靠近书房的回廊前徘徊了三日。


    她介意那些和他有牵扯的女人,介意到对一块儿玉佩念念不忘。


    而现在她说,她替那余氏生气。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有一种骄傲在作祟,隐隐期盼她还能像上一世一样患得患失,将他占为己有,做一个妒妇。


    可在看她时,那双眼中只有不卑不亢,和上一世再也无法重合。


    这一世的她,将那余姑娘拉出深渊,为了帮那郑姑娘连命都可以不要……


    这样的她,其实也是好的。


    可元衡还是不甘心,他问道:“那郑姑娘不也为了崔公子寻死觅活,王妃倒是不替郑姑娘生气?”


    岑璠道:“他二人认识十七年,两情相悦,把彼此当做亲人,怎可相比。”


    元衡扬起唇角,道:“王妃此言差矣,这世上有的是人,即使并非两情相悦,即使是遭人厌恶,也甘愿为另一人飞蛾扑火。”


    岑璠道:“殿下是说画本子里吗?”


    元衡刚扬起的唇压下,“你说什么?”


    岑璠道:“这种人要么便是画本子看多了,要么便是傻,我看着觉得生气,难道不妥?”


    平心而论,当她第一次在七夕夜听到有人为情郎跳河时,她没觉得生气,下意识能联想到的也只有那些话本中的情形。


    她只是感慨女子情深,甘愿为一人赴死,感慨女子的心灰意冷,真心错付。


    可当她真正见到有人在她面前,为了一个男人寻死觅活,哪怕是那人并看不见,也要用簪子对着自己,她才恍然觉得可怜。


    对别人不痛不痒,哗众取宠,自己平白丢了性命,却只会成为别人的笑柄。


    面前的男人长了副好皮相,最容易骗的便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那余家的父兄,正是利用这一点,让余家姑娘变成这副模样。


    岑璠看着面前的人,渐渐觉得这张面容害人不浅,万般可憎。


    她剜了一眼,撇过头去。


    元衡不知道自己如何忽然惹得她白眼,愣


    了半晌也想不通。


    他只道:“你只是没遇到罢了,等以后你便会知道,孤说的是对的了。”


    岑璠没有回应,似只是肩膀一动,掀开车帘,置若罔闻。


    元衡脸沉了一路。


    车停在王府门前时,一辆马车迎面而来。


    这四方邻里的车,元衡都有印象,眼前这辆不是这附近的车,可却有些眼熟。


    府门外的侍卫有所警惕,元衡让岑璠先回去,独自走近。


    停在那辆马车前时,一只纤手掀开帘子,马车内的女子一副异族舞姬的打扮,露出一副灿烂的笑容。


    那女子做了声口型,“皇兄。”


    元衡仔细看了看她,转头就走。


    元斓迅速下车,小步跟在他身后,倒是真像那带回来的舞姬,眼神忐忑,四处张望。


    门口的侍卫从未见过晋王从外面带过来女人。


    这些年晋王不近女色,好不容易娶回王妃,那可是捧在手心上宠。


    这哄王妃还来不及,怎会带回来舞姬?


    几人又不禁想到刚才王妃进门时,一副冷脸愤怒的样子,猜测变得更真了。


    不过想想也是,晋王龙章凤姿,身份尊贵,王妃不过一介六品官的外室女,却孤傲清高,想必也是招了厌烦。


    侍卫出于本能拦下了女子,却并未出声呵斥。


    元衡道:“让她进来。”


    一声令下,侍卫便放行。


    元斓朝几人莞尔一笑,跟元衡朝正殿走。


    她四周环视,闲庭信步,就好像是在自己的宫殿一般,“说来兄长这晋阳,皇妹还没来过呢。”


    元衡身旁无人,却还是压低声音,道:“皇妹可知擅自出宫可是大罪。”


    元斓阴阳怪气,“兄长都要将我嫁予那萧晗了,还关心这个?”


    元衡冷笑,“你为这个而来?”


    “不然呢?”元斓转了个圈,身上的银饰随裙摆清脆作响,未见怒意,“我让人快马加鞭写信给皇兄,却多日未等到回信,我还以为兄长在晋阳出了事,想了想便自己来了。”


    她凑近了些,歪头问道:“兄长应该不会怪我不请自来吧?”


    元衡低眼看她,只问道:“你怎么来的?”


    元斓道:“前些日那萧晗来宫中,邀我去宫外共游几日。”


    刚说了一句,元衡眼神冷然,重复道:“那厮邀你出宫,共游几日?”


    元斓弯了唇,收回些眼中的犀利,显然心情好了不少。


    她慢条斯理,似在说旁人一般,不急不恼,“咱们父皇什么德行,皇兄也应该清楚,他答应了,我就算是变也得给他变出来个人去陪萧晗。”


    “我呢,就让绥儒帮宫女易容,送出宫去与萧晗共游,再让他也帮我易了容,来晋阳找皇兄。”


    元衡听到绥儒这个名字,眉竖起,“孤记得和你说过,莫要太亲信此人。”


    “绥儒他懂得多,我用的也顺手,皇兄放心,我用人晓得分寸。”元斓话音一顿,眼尾微翘,轻叹一口气,“倒是皇兄您,皇妹千里迢迢而来,还以为是皇兄出了什么事,没想到皇兄有闲心陪嫂嫂去别院散步,却不愿意看一眼我这个亲妹妹八百里加急的信,倒真令人心寒…”


    元衡余光看她,未有心虚,“你想说什么?”


    元斓收起眼角的泪,直言了当,“我不想嫁给那萧晗。”


    元衡说,“你是想让本王给你想法子?”


    元斓轻轻一笑,“自然不是,我也知道皇兄为难,只是想让皇兄答应我一件事。”


    “那个萧晗我见过,相貌平平,身形气质也如文弱书生,若他日父皇死了,皇兄帮我与他和离,在帮我养几个相貌好的,我便不闹,如何?”


    她这番话显然不是在说假的,甚至期待更多。


    元衡直视她,冷声道:“皇妹要做那前朝骄淫无度的公主,兄长我可是不愿学那荒唐残暴的废帝。”


    元斓似是并不意外,什么也没再说,嘴角却始终噙着笑。


    两人已经走到了正殿书房,元斓三步两步跨过殿门,东张西望,时而走在他前面,时而与他并排。


    韩泽迎面撞来时,元斓冲他明媚一笑。


    这一笑,韩泽不明所以,看了看女子的服饰,还有身旁的晋王,随而大惊失语,下意识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


    从来王府至今,韩泽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强装镇定,退开一步低头行了礼,久久未抬头。


    元衡却没多想,带着元斓径直来到湖心安静的亭子。


    来到这里,元斓看了一圈,才装模作样“哎呀”一声,客气道:“差点忘了,我这副打扮应当是不合适来这里,若是被皇嫂知道,皇嫂应当不会介意吧?”


    闻言,元衡眼睛微低,手指动了动,可到底还是没怎么失了分寸,刚张开唇便闭上。


    若是她知道,莫说介意,说不定还一副好心肠,要张罗着给胡姬赎身呢…


    他自己在这里慌什么?


    想到此处,元衡心里苦涩。


    他并未这么说,若无其事走进亭子,道:“皇妹扮成这样,若是为了惹你皇嫂添堵,夜里睡不好觉,现在便可以走了。”


    元斓倒是见好就收,眼睛一转,换了态度,拉住他的衣摆,晃了晃,“小妹只是玩笑话而已,皇兄莫要当真了。”


    “元斓此番来也并非是无理取闹,这些日子我得知了一个秘密,是关于嫂嫂了,同兄长做个交换如何?”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嫌他脏


    元衡瞥向她,道:“你皇嫂的事孤能知道的比你少?”


    元斓眼眸弯起,“那倒是不一定。”


    元衡打量她几眼,“既是你皇嫂的秘密,那便是不愿说,孤知道做甚?”


    她浅笑未消,感慨道:“皇兄倒真是想得开,若是那萧晗有兄长一半好,留在本宫府上,其实也未尝不可…”


    她看向元衡,话一转,“不过皇嫂的秘密皇兄不想知道,那关于皇后的事,皇兄该不会也不想知道吧?”


    说罢,那双眼眸抬起,一双澄亮的眼里似带着好奇。


    元衡道:“这倒是有些意思,你说来听听,孤未必不答应。”


    话音落,只见元斓叹了口气,似是为难,“我知道的这个秘密可不简单,皇兄反悔了怎么办?”


    元衡淡淡道:“本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从不反悔。”


    元斓并不上当,从袖中取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字条,“皇兄若是想听,那便立字据如何?”


    元衡低眼看了看那张字条,字条上的条目列地清晰,连那找男宠的事都赫然在列,倒是丝毫不觉得羞愧。


    他多看了几眼,道:“你去找人拿纸笔来。”


    元斓站起身,提起裙摆,向湖外的人找来纸笔,亲自磨好墨,将那支笔双手奉给元衡,“皇兄,请。”


    元衡看了看她,大笔一挥,书下自己的名字。


    “这样可是够了?要不要本王再给你盖个手印?”


    元斓抿嘴,“自然是不用。”


    她指尖触上那封信,想要拿走,元衡却是将信按住。


    他道:“皇妹得先说,是什么事?”


    元斓收回手,轻轻一笑,“前些日子,我的人打听到一些事。”


    “皇兄可还记得冷宫中那个疯女人?”


    元衡神色蓦然一冷,道:“当然记得。”


    当年母亲入冷宫,正是因为处置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原先是宫中的昭仪文氏,甚得父皇宠爱,却是与家中


    表亲私通,诞下孽种,母亲发现后,父皇处置了文氏和其表亲的两族,却只是将那女人幽禁冷宫,并未要其性命。


    那文氏却为此狠毒了母后,在元斓的满月宴上,买通宫人给元斓下毒,幸好母亲及时发现


    母亲要她的命没错,可父皇那时想打压杨氏,竟是借此要治母亲的罪。


    母亲为人高傲,没等皇帝治罪便自行去了冷宫……


    他自三岁起便在那里,活了十年。


    想到此处,元衡握紧了拳。


    元斓知道他同她一般,心中有恨,继续说:“近些日我听说,那件事的背后其实有皇后的手笔。”


    元衡“哼”的冷笑、将那封信收了回去,“十年前的事,现在才有人告诉你,这种鬼话皇妹愿意信,本王不信。”


    元斓并不怒,“我知道兄长思虑周全,可这崔家不是才被查抄?此种消息,先前一直握在崔氏手中,我若没有把握,也断不会同兄长以此做交换。”


    “你有何证据?”


    “那晚追捕崔氏有我的人,说巧不巧追到了崔纪府上的管事,我让他说些秘密,之后好放过他的家人,他便同我说起当年这件事。”


    “帮那疯女人下毒的宫婢是崔氏的人,曾经在崔氏的远方表亲孙氏府上做事,绥儒顺着线索查过,发现当年事发不久,整个孙氏便迁去了清河附近,皇兄说这巧不巧?”


    “那又与皇后有何关联?”


    “崔家不便进宫,去游说那疯女人下毒,将鸩毒交到她手上的,可是咱们现在这位皇后。”


    元衡半信半疑,试探道:“那皇妹可有抓到那孙氏的人。”


    元斓一叹,“这就是皇后的高明之处,崔氏被夷三族时,皇后做了手脚,将孙氏添入灭族的名单,清河那边的崔氏族人不愿因为一个孙氏与皇室再起冲突,便主动将人交了出去,现在便是…死无对证。”


    她最后一句似是无奈,可却是轻巧。


    元衡手又握紧了些,连带那封立好的字据被捏出了褶皱。


    他道:“既是死无对证,这个秘密有何用?”


    “皇兄不如听我说完。”元斓坐到他身边,捏住他手里那封信,有条不紊道:“孙氏虽是已经没了,可当年崔氏为了牵制皇后,到底也留了后手,那疯女人死时,身边有一名婢女被崔氏救下,听说是被送往了彭城。”


    “彭城?”


    元斓颔首,强调道:“就是嫂嫂从前所在的那个彭城,当年崔氏大公子在彭城做县官,安置的此人。”


    “不过究竟送去到了哪里,现在还是否活着,也只有崔氏父子知道了,兄长若是想查,不妨派人去彭城去一趟。”


    话毕,她低眼看向那张被元衡压住的字据,一只手捏住那张纸,另一只手抚住他的手背,“兄长现在可以给我了吧?”


    元衡回神,手微抬,那封信便到了元斓手里。


    元斓满意地笑了笑,将那封信叠起来,迅速塞进袖子。


    就要道谢时,却听元衡问道:“你刚才说的,她的秘密是什么?”


    元斓愣了一下,挑眉问道:“谁?”


    “你皇嫂。”


    元斓笑得虚假,“这个秘密,兄长又打算用什么换?”


    “你若不说,便别想带着这封信出大门,”


    元斓一撇嘴,似是嗔怪,“兄长莫要这样说,皇妹不过是开个玩笑,皇兄想知道,我便说。”


    说罢,她手掩住唇,凑近了些,同元衡低声说了什么。


    *


    王府正殿,乳娘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倒着步子来到后院。


    岑璠正给珝儿写信。


    自从她来到晋阳,送往虞家的信一封都没有回信。


    不过想想也是,她和家里的父亲翻脸,父亲定是不会让珝儿回信。


    说不定那些信,珝儿都没见过。


    想到此,岑璠笔顿了顿,随后却又提起笔。


    他们不让他和珝儿见面,她便一封一封写,他总会看到,,


    乳娘气喘吁吁跑到她面前,五官挤成一团,“姑娘,都什么时候了,咱们怎么还在这里写信呀…。”


    岑璠写完一个字,才放下笔,问道:“怎么了?”


    乳娘站近了些,压住声道:“姑娘刚才同殿下回来,难道不知此事?”


    岑璠凝眉,“何事?”


    乳娘啧的一声,跪坐在她身旁,一字一句道:“我听说,殿下刚才领回来一个舞姬,现在正在湖那边的亭子呢…”


    “槿儿说你和殿下又吵了架,府里的人也说王妃是因为生气才一个人回来,我还以为姑娘知道这事呢……”


    岑璠听她说,眉越皱越紧,可须臾间便又展开。


    她摇头,重新拿起案上的毛笔,沾了点墨汁,淡然道:“他不会。”


    乳娘微微后仰,拍了下大腿,“这有什么不会,喜鹊就在湖边,看得一清二楚!那女子和殿下拉拉扯扯,后来还要了纸笔,身契都签了去,还…”


    乳娘抿了抿唇,四周望过去,指了指自己的唇,“还上了嘴呢。”


    听到此处,岑璠终于停住笔。


    却也只是说了一句,“知道了。”


    乳娘恨铁不成钢,“老奴早都说过,姑娘该对殿下上点心,那些个手段,不管多上不得台面,该使的时候便要使出来,男人总是受用。”


    岑璠咬着牙听完这席话,将笔投进笔洗。


    乳娘见状,倒是觉得她开窍,“老奴觉得,姑娘到底是应该去一趟,起码要知道那舞姬长什么样,为人是不是谄媚,该闹也得闹一场,该灌的药也得灌……”


    岑璠未有应答,只说到:“乳娘先去叫人准备水吧,我想沐浴。”


    *


    元衡将元斓安排在偏殿余万。


    此次她来晋阳属实是胆大妄为,他同她说好,明日便立刻安排人送她出城回洛阳。


    安排好去彭城打探的人后,元衡便回到后殿。


    天色渐暗,殿内灯火却亮着,隐隐可以看到一道倩影坐在妆台前。


    想到元斓说的秘密,元衡眼眸染上烛光的暖色,踏步走进殿内。


    房内清香还未散去,她长发半湿,面色红润,沐浴过后的肌肤更加雪白水润。


    老媪正在帮她梳发,见到他似面有难色,看了看对镜端坐的姑娘,而后行礼告退。


    元衡走过去时,步子放轻。


    岑璠旁若无人,拿起妆台前的梳子,自己动手梳头。


    她似是没怎么给自己梳过,扯头发的力气比那老媪重很多,也比他平日给他梳时重。


    元衡见状,从她手里接过梳子,帮她一点点梳开,“别扯坏了……”


    “殿下刚才去哪里了?”岑璠却是问道。


    元衡很少听到她这么问,心中讶异,却又欣喜,比起刚才知道元斓说的秘密还要欣喜。


    他知道她厌恶元斓,并不想惹她不快,刻意省了姓名,“府上来了人而已。”


    岑璠嘴角微提,什么也没说。


    元衡有所察觉,放下梳子,一臂将她揽近了些,低头嗅起她的发。


    清香扑鼻,令人沉醉。


    “怎么了?”他轻问。


    岑璠还是什么也没说,元衡却越来越沉醉。


    “皎皎是不是还有事没同孤说过?”他未等她回答,闭上眼,在她耳边哑声问道:“孤听说,那彭城的松白先生,是皎皎对不对?”


    岑璠不禁回头,一双杏眼满是不可置信。


    她这般反应,元衡便是知道元斓并未诓骗他,碰上她的额,轻喃:“皎皎为何不说呢?”


    时至今日他才知,他娶到的并不是什么外室女,而是名扬天下的丹青手,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才女。


    也难怪,她的每幅画都那样栩栩如生,连他这个不懂画的人都觉得好。


    她便是这样一块儿璞玉,需要细细雕琢,越是深探,便越是让人喜爱。


    什么外室女,那根本不是他的王妃该被人指骂的,这样一个身份,才该配上她。


    那唇近在咫尺,岑璠却是怔愣,她下意识否认,“那是母亲的名号罢了,我不过是继承了她的名号,不能算作是我的。”


    元衡轻抚她的面颊,反问道:“怎么不算?”


    他额头越贴越紧,呼吸铺洒在脸上,唇贴住的一刹,岑璠便是清醒了。


    他只是蜻蜓点水吻了一下,又噙住她的耳垂,轻轻吸吮,“不告诉孤,你说该不该罚?”


    说罢,他牙尖轻轻咬了一下。


    岑璠猛地开始搡他,元衡倒也习惯,任由她搡,纹丝不动。


    她搡不动他,左右最后都会妥协,他同往常一样,就当她欲拒还迎便好。


    他不断说服自己,渐渐地吻到她的鬓边。


    只是这一次,岑璠搡的实在太过用力,


    扯住他的衣襟,似是想要勒死他一般。


    元衡终于意识到不对,抓住她的手,面色冷然,“王妃是不愿?”


    岑璠手还抓在他的衣裳,闻言又收紧些,咬牙用力将他拽近,恶狠狠道:“我嫌殿下脏,不行?”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枕边风


    元衡到底有些不明所以,只以为是他发现了她的名号,又冒犯到了她。


    他不再提这件事,顺着她的意思,“本王去沐浴可好?”


    “再洗也脏。”岑璠这么说,手还拽在他的衣上,冷声道:“你碰那舞姬可以,纳成妾也可以,别带脏我。”


    元衡愣了愣,想通了其中关节,忽而笑了起来,那双常年被冰霜覆盖的眼都似被春风消融,


    他道:“那不是舞姬,是元斓…她来了晋阳,她明日便走。”


    岑璠手松了点,唇却还紧紧抿住,显然有些不信。


    他这个人浑身缺点,唯一能看得过去的,也就是不算脏。


    她知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可她一想到她的父母,就觉得和其他人共用一个男人是件非常恶心的事,令人作呕。


    她可以允许他碰她,对她而言不痛不痒,可在她还在的时候,她不想染上脏。


    元衡以为她不信,按住她的手背,道:“孤说的是真的,你若想见,孤现在带你去见她。”


    他眼中仿佛带有星星光亮,像是飞蛾围绕萤火,紧紧盯住她,“你放心,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孤就你一个……”


    岑璠抿唇,松开了手,回过头去,坐在那里久久未说话。


    元衡又揽住了她,语调微扬,问道:“王妃刚才是不是在生气?”


    岑璠由他揽着,也不知道为何,会听到背后的一声轻笑。


    他似是心情特别好,越揽越紧,那唇贴在她的耳边,扫在她的耳廓,似是羽毛轻拂,轻问道:“皎皎是以为孤要纳妾,所以才生气对吗?”


    岑璠皱了眉,脊背上一阵寒芒,许久前不曾有过的恶心感又泛起来。


    她不动声色躲开他,“殿下多想了,若殿下真想要纳妾,我管不了,也不会管,只要别带脏我便是。”


    元衡静静听,眼底似有一瞬黯淡,而后又闭起眼。


    他声音低沉,说得肯定,“孤不会纳妾,永远不会脏了自己,全都给你一个人,本王说话算数的,皎皎放心…”


    话语在耳畔萦绕,他手指缠绕着她的头发,埋在她的肩上,咬住她肩上的寝衣。


    忽而衣裳被扯开一点,露出的肩头发凉,似惩罚一般吸吮,逐渐麻到发疼。


    岑璠闭上眼睛,手握到发白,终究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只提醒道:“殿下可有喝过药?”


    他似顿住,肩头的疼痛消失些许,从镜中见得交颈缠绵。


    他的头低埋在她颈间,猝不及防间,那牙尖抵在她的肩上,狠狠刺了一下。


    尖锐的细痛让岑璠肩膀颤抖,她强撑着冷静,“殿下刚才说过,自己说话算数,难不成是要反悔?”


    他似是真的停了,那张俊美的面容在铜镜中,看不清眼中什么底色。


    他从背后静静抱住她,呼吸平和,几乎听不见什么声音,只有鼻息铺洒在颈间,从胸口漏下。


    松开她时,肩头尚有一片湿润,雪肤映上红梅,分外明显。


    他问道:“王妃是不信孤?觉得孤会反悔?”


    岑璠并没有被这番无辜的质问欺骗,她回头睨了一眼,冷问道:“殿下说,不会管五公主的事,做到了吗?”


    元衡停住了话,唇不可察觉地收了一下,道:“她跑到晋阳来,也是实在没了法子,就这一次……。”


    岑璠默不作声地拢紧衣裳,冷哼一声。


    那声冷哼饱含不屑和嘲弄。


    元衡彻底闭上嘴,不知该再解释什么。


    他确实骗了她,而她并不好骗。


    “本王先去沐浴…”他只道。


    再回来,便是全身上下彻底干干净净了。


    紫芯正在房中,立在榻边,手里端着盆水,岑璠正用帕子擦着肩。


    是他刚才吻过的那边地方。


    元衡身后跟着婢女,那婢女留下药后便离开。


    岑璠有所察觉,轻瞟一眼,便不擦了,把帕子扔到了水里,“先下去吧。”


    紫芯告退,房门轻合时,岑璠道:“殿下以后要喝这药,能不能去外面?”


    元衡心下顿了顿,却也打心底里赞同她这一说法。


    当着她的面喝药,起初觉得能震慑她一二,后来便是他自己也觉得别扭,像是在例行公事,少了些乐趣。


    旁的男人在行房前喝药,是为了提神助兴,补足阳气,他好好的,又不是给不起她。


    她让他到外面喝,那如果哪日他骗她,就说忘记喝了,其实也未尝不可…


    恶劣的念头划过,不过也就是一瞬,元衡便摇了摇头。


    她定是不会忘记像今天一样提醒他喝,若是他骗她有了孩子,她估计会恨他一辈子。


    他虽是赞同她,说出的话却是刻意地讨好,一副做小伏低的姿态,“孤都听皎皎的。”


    说罢,他俯身进帐。


    帐内温热,重影交叠,帐幔逐渐浮起一层层波浪,忽而传来一阵莺啼,伴随着粗重的喘息。


    “本王的这些,都是给皎皎的。”


    ……。


    一场风雨,夜半才停。


    颈上的落梅连成片,深浅不一的好几道痕迹,就连大腿上也有…


    元衡抱她又清洗了一遍,还要反复强调自己不脏。


    “孤已经洗干净了,孤不脏,也不会带脏王妃。”


    岑璠已经抬不起手臂,听到只觉得烦躁,却也没力气反驳。


    她约莫也知道,他这个人自己也以此为傲,得意自满。


    因为他自己从没碰过别的女人。


    这个世道便是这样,女子干干净净便是理所因当,男人多情,便和她的父亲一样,被说成是风流,但凡干净些的男人便能被当成是稀世珍宝,能被拿出来大肆褒赞,更有甚者记在诗词歌赋中,为后人广知。


    向来都是这样……


    房间内的那盏鎏金蟠花烛台留有光亮,男人抱着她经过,烛火随影子倾斜。


    男人颀长的影子打在墙上,将烛火吹灭,便是一室寂然。


    温热的胸膛自背后紧贴过来,将她四周裹住。


    轻轻一声夜语传来,“皎皎放心,孤不会言而无信…”


    岑璠意识越来越模糊,逐渐合上眼,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


    翌日天色尚且朦胧,岑璠睡的熟,一双藕臂半露留在外面,一只手被压在枕下。


    昨日留下的痕迹在她颈上越来越明显,元衡不禁靠近。


    他未打扰她清梦,蜻蜓点水一吻,便更衣出了房门。


    韩泽正等在门外,见到元衡端正地行了一礼。


    昨日韩泽便打听了前因后果,知道偏殿住着的那位是五公主。


    那位五公主从前在宫里受过委屈,胆小怯懦,若不是有殿下宠护,只怕和大皇子一样,连自己的住所都不曾有,早早被送出宫外了。


    不曾想公主此番竟会被婚事逼到了这种地步,能孤身跑来晋阳。


    想来是昨日未能谈妥,一大早那位公主便找来正殿。


    门外的侍卫将其拦了下来,只是那动静实在有些大,韩泽不得不亲自出来摆平。


    那五公主倒是没有无理取闹,被人挡在门外,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见到他也没半点指责,只塞给他一张字条。


    那字条上的字倒是和他见到的可怜大相径庭,字迹潦草,似带有怒火,赫然两个大字,“还我。”


    公主拜托他将那字条交到晋王殿下手里,让他立刻便去…


    韩泽知道那屋昨夜后半夜才歇下,借十个胆子也不敢进屋,便只能徘徊在这里。


    幸好殿下醒得早,不然他便里外不是人。


    韩泽将那张纸条双手奉上,道:“殿下,这是公主送来的。”


    元衡扫了眼那字条,未有半分波澜,“去收拾东西,本王收留她一晚,她也该回洛阳了。”


    韩泽愣了愣,仔细揣摩话中的意思。


    “在犹豫什么?”


    韩泽回过神,道了声遵命,便吩咐人去准备马车干粮。


    元斓还在殿外等着,看到有人陆陆续续往外面搬东西,起初并没察觉到奇怪。


    直到后来,韩泽出来,似刻意躲着她,眼神闪避。


    元斓上前一步拦住他,“韩主管,如何了?”


    韩泽眉眼皱在一起,摆了摆手,似是不想让她再说,埋头往前走。


    元斓叫了他一声,韩泽没有回应,正要追上去,却见元衡走了出来  。


    元斓三步两步到他跟前,伸出了手,什么也没说。


    自己的那位兄长停住脚步,脸如雕刻般分明,冷漠而威严,只扫了一眼她空荡荡的掌心,波澜不惊。


    他抬步向外走去,元斓立马提起裙摆跟上。


    元衡走的极慢,搬东西的那些奴仆早已不见踪影,周围并无其他人。


    元斓走到他前面,手一直摊开,“我的字据呢?”


    元衡问:“什么字据?”


    “昨日我沐浴后,那张字据便没有了,昨日给我沐浴的婢女,有你手下的人是不是?是她们从我簪子里偷走的?”


    听她说完,元衡移开目光,淡淡道:“本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元斓眼睛瞪大,“皇兄不会真想出尔反尔吧?”


    他仍大言不惭,“孤如何出尔反尔?”


    元斓脚步停住一瞬,从脖子到耳朵一片红,似气急败坏,直呼其名,“元衡,你答应我的!那是我用秘密换来的!”


    元衡道:“皇妹是说那两个秘密吗?”


    他站的挺立,完全未有愧色,“本王昨日仔细想了想,不管皇妹准不准备嫁给萧晗,这两个秘密应该都会告诉孤才对,这样一来能借孤的手查清当年之事,二来还能挑拨孤与你嫂嫂的关系。是皇妹先心不诚,如何能怪的了孤?”


    元斓听罢,似被戳穿心思,脸色变白。


    “是她告诉皇兄的是吗?”元斓眼尾微红,却透出厉色,“她就是不想让我好过,所以又给皇兄吹枕边风了是吗?”


    元衡冷厉道:“那是你皇嫂,皇妹最好放尊重些。”


    元斓仍倒退着走,满不理解,“她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让皇兄这般鬼迷心窍?”


    元衡脸色越来越冷,道:“住口。”


    她不想有朝一日,自己的兄长会让自己住口。


    元斓柳眉越皱越紧,“兄长可还记得,是我将她送给兄长的?”


    “她一个外室女那个时候故作清高,百般不愿,现在却对皇兄极尽谄媚,蛊惑皇兄是非不分,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要百般提防,她这般表里不一之人,分明不是喜欢兄长!”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他能不能对她不好些?……


    这句话,句句往心口直去。


    她百般不愿,却被元斓送到了他身边,可她并没有谄媚,也没有表里不一,对他的厌恶被他逼到了明面上。


    是他甘愿做岑璠身后的狗,做她的裙下臣。


    元衡唇抿成缝,在她又开口时又是冰冷的一句,“住口。”


    元斓眼底红得像兔子,到底没再说。


    她倒是还惦记那张字条,“皇兄把字据给我,你们的事我再也不会管。”


    元衡扯开一点笑,仿佛在说她爱管不管。


    她气急败坏,先一步走出游廊,在阶下拦住他,“皇兄就不怕我现在把我在晋阳的事说去,皇兄会落个包庇的罪责?”


    元衡冷道:“你若是真敢,何必同孤说这么多?此事人尽皆知,又对皇妹有什么好处?”


    元斓嘴角下撇,彻底没了法子,眼中饱含怨恨,“皇兄就是听了她的话才反悔的。”


    元衡道:“是又怎么样?对你嫂嫂不敬,孤替她出口气,为何不可?”


    他问得冷静,斜看向她,不紧不慢道:“路上都给你打点好了,皇妹回去的时候能少绕几座山,回洛阳后好好出嫁,别再动旁的心思,除了父皇给的嫁妆,孤还会给你再多置办一批,若是将来萧晗那厮让皇妹委屈,孤或许会考虑给你撑腰。”


    元斓越听眼睛越红,眼眶内兜了几滴泪,“皇兄难道以为这样偏袒,连亲妹妹都要不管不顾,她便会感恩戴德吗?”


    “她一开始不会,永远都不会!皇兄还不明白吗?”


    元衡拳渐渐收紧。


    他下颌微动,扯开唇,话声冷硬,“皇妹若是再说,嫁妆孤也不会多给。”


    元斓蓦地收住泪,就连刚才眼底的那几滴都被眨了个干净。


    她紧咬唇,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皇兄真的不管了吗?”


    “孤若是不管你,昨日你便进不了王府的门。”


    说罢,元衡拂袖,从她身旁而过。


    他终究是送了她一程。


    元斓似知道他的态度,只在出城时掀开帘,幽怨地多看了他一眼。


    元衡无动于衷,在那辆马车离开后便回府。


    门外已经大亮,屏风处有两道身影,应当是她醒了,有人在给她更衣。


    这种时候,元衡从来不会避开。


    那名叫紫芯的婢女正环着她的纤纤细腰,一条浅青色绶带上坠有几颗玉环,垂在她的裙摆间。


    她肌肤胜雪,颈上的红痕仿佛一夜间便被抹去了一般,什么都没有。


    紫芯注意到元衡进来,又替岑璠理了理衣衫,仔细看了看,指向自己眼下,“姑娘这里青了,可要也擦点脂粉?”


    岑璠摇头,“先下去吧。”


    紫芯离去后,岑璠看他,态度不算冷淡,起码没有立刻走开。


    她走到桌前,将一封家书双手交予他,“劳请殿下派人送去虞家,一定要亲手交到珝儿手里。”


    原来这般态度,是有求于他。


    元衡扫了眼,便移开目光,似是不愿碰那封信,“你找人去送便是,交由本王做什么?”


    “我的信,殿下难道不都是要过目吗?”


    元衡有一瞬的诧异。


    岑璠并不斥责他,似也没打算解释。


    或许只是看透了他。


    她把信又往他面前伸了些,一双雪白的腕露了出来。


    元衡低头看那封信,道:“你送给虞家那么多信,他可有回过?”


    岑璠道:“殿下也应该知道,我与家中父亲关系并不好,那些信或许到不了珝儿那里。”


    “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信他不想回?”


    岑璠立刻回,“不可能。”


    元衡正色道:“怎么不可能?”


    那虞家唯一的男丁,像宝贝一般捧在手里长大,若是记挂着她这个阿姊,怎么可能收不到她的来信?


    岑璠倒不这么想,反倒是质问起来他,“殿下为何总要这么想珝儿?”


    “殿下不是说会派人盯住他,难道珝儿他还在赌?”


    元衡道:“他是没有赌,但他也是不学无术,整日和那些纨绔逃学作乐,酒楼诗会他哪个没少去?你是觉得他这样,将来不会再去那青楼赌坊?”


    她眼眸微动,似是不信,“你说他逃学去酒楼?”


    “是。”元衡答的笃定,“我的一直跟着,他便是这般不学无术,无可救药。”


    “你别说了。”岑璠冷声道。


    她扶住屏风,眼底分明有些红润


    元衡道:“你说元斓不好,孤听了你的话,没再管她,可你自己呢?”


    岑璠淡然回答:“我的事,也自有我处理的方法。”


    元衡无法理喻,径直出了房门。


    他走的时候连门也没关,岑璠在他走后,便缓缓走出门,面对那扇门而坐。


    阳光打在脸上,冷风迎面扑来。


    紫芯进屋,赶紧关住门,“姑娘坐在这里做什么,别冷着了。”


    “你去把墨群叫来吧。”岑璠道。


    紫芯也没问为什么,转身去找人。


    岑璠仍坐在那里,手指渐渐泛凉,甚至有些僵硬。


    墨群来时,她指尖才动了动,“帮我去洛阳查件事吧。”


    她声音说的轻,墨群能听清她说的什么,也能听清楚她声音中的哽咽。


    “你帮我回去查查珝儿他在做什么。”岑璠顿了顿,才说了后半句,“若是他真的逃学去酒楼,便给大市云珮阁的掌柜说,以后莫要给他支钱了。”


    墨群得令,可却未走,欲言又止。


    岑璠有所察觉,问道:“墨群可是还有话要说?”


    墨群颔首,道:“属下觉得,姑娘如此太过仁慈,总该教训一番才是。”


    她抬头看向两人,墨群满是笃定,而一旁的紫芯也没有反驳。


    “知道了。”她握紧了拳,指尖的冰凉触到掌心,下定决心,道:“你去洛阳后看着办便是。”


    墨群告退后,紫芯留了下来,“姑娘先消消气,我待会儿叫人去煮些茶来。”


    岑璠还记得,她刚回到虞家时,紫芯也曾看不惯她,爱找她麻烦。


    如今却沉稳许多,对她也很好。


    她问道:“紫芯,你说一个人会改变吗?”


    紫芯眨了眨眼,似是没想到岑璠会问她这些。


    可她也知道岑璠为何要问,讪讪一笑,“姑娘,奴婢觉得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总有天会感受到的,不然不就是白眼狼了吗…”


    岑璠轻笑,“真这么想?”


    紫芯愣了一瞬,点头后却又摇了摇头,“奴婢只是说姑娘的阿弟。”


    “殿下有的时候对姑娘…也算挺好的,但有的时候也不好……”


    提到他的时候,岑璠显然静了一瞬。


    她眼眸低下,没有回应。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


    元衡走出房门后,去了书房。


    他心中越想越不忿,从房内提了把剑。


    剑尖出鞘,一招一式凌厉,空中的风似都成利刃。


    韩泽来时,那闪烁寒芒的剑尖刚好对准他。


    韩泽大惊,往后微仰。


    元衡收起剑,连带着戾气也收起来几分,淡然道:“何事?”


    韩泽有所斟酌,道:“是王妃,那边的人说王妃要停了虞氏那位小公子的银两,还说要教训一番。”


    他堆砌起来一副笑脸,道:“其实王妃她并非不明事儿,依老奴看,只是有些事放不下罢了。”


    元衡沉默半晌,却是挑眉问道:“她难道没让他查一番,看本王说的是不是真的?”


    韩泽心虚到语塞,半天不说,似被堵住了喉咙。


    元衡了然,将那把剑抛给他,偏过头去,忽的一声寂然的笑。


    那声笑苦涩又疲惫。


    她宁愿去相信那个无药可救的纨绔胞弟,也不愿意信他半分。


    这便是她在乎一个人的样子吗?


    全心全意,恨不得把一颗心都掏出去,就算其他人都说不好,她也不愿去相信。


    哪怕对她的好无动于衷,哪怕对方心是石头做的。


    他和她一样。


    连元斓都看得出他鬼迷心窍,像要找不着北……


    可她的心也是石头做的,他就像是一个笑话。


    她对那个弟弟百般呵护,他为她不值,可他又羡慕。


    上一世她对他是不是也这样,宁愿徘徊等待五年,不愿意相信他就是那么心狠的人?


    可他知道自己错了,他的心也不是石头长的。


    元斓说的不对,一个人不在乎,不代表永远不会在乎,他就是啊。


    他就是想不通!想不通她为何这一世要弃他如敝履。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什么……


    元衡头脑胀痛,无数个声音在撕扯,有愤怒,有不甘,还有自嘲。


    他羡慕她那胞弟,羡慕她那些朋友,到最后开始羡慕起过去的自己。


    那眼睛红地布满血丝,韩泽都看的心惊,无力的辩解了两句,“殿下,王妃她不是您想的那样……”


    就连韩泽也看得出,他手下的人说不定都在同情他……


    元衡手渐渐垂下,眼中的红丝也慢慢消散了。


    他能不能对她不好些?


    心底忽然响起这样的声音。


    左右她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了。


    这样她才会注意到他以前的好,才会后悔痛苦,意识到她离不开他。


    *


    岑璠午后重新写了一封信。


    可她今日并没有再见过元衡。


    夜色变浓,房外的婢女点起灯笼,乳娘今日一早和府内人忙着裁剪冬衣的事,脚不沾地,晚些时才听到两人又起了争执。


    往常就算再吵,晋王也不会这么晚归。


    乳娘点了她殿里的蜡烛,叹气道:“姑娘这次别拗了,该去和殿下道歉。”


    岑璠坐到面对门的那张矮榻上,手里捏了那封信,“知道了。”


    就算乳娘不说,她也准备去道个歉。


    乳娘一拍手,“这才对。”


    想着两人晚上肯定要温存一番,乳娘嘴上开始念叨,只说要给岑璠换件寝衣。


    被岑璠拒绝了。


    乳娘没有强求,转头想了想,在房中点起些甜腻悦人的花香。


    只是准备许多,却没想到晋王是喝过酒回来的。


    他没有进房,去了净室。


    乳娘有些意外,却也没有放弃这种机会,“姑娘快去道个歉…”


    岑璠看手里的信,那信被捏的太久,捏出了些褶皱。


    她站起身,终究是带着那封信去了。


    净室外有几个婢女,见到她也没拦。


    岑璠静步走进去,净室内雾气缭绕,只见他双臂搭在池外,头靠在石枕上。


    地上乱扔着他的衣裳,左一件右一件的。


    岑璠低下身,耐着性子将那些衣裤一件件捡起来,帮他搭在屏风上。


    他始终没有转过来,像是睡着了一般。


    可岑璠知道,他并没有睡。


    她走进些,蹲下身,绶带上的玉环点在地上,将那封信递到他面前,声音平和,“殿下今日所说其实不无道理,这封信我重新写了,殿下打开看罢。”


    说完这句,只见元衡缓缓睁开眼,那双凤眼微斜,侧目扫了眼那封信,而后又闭上。


    一串动作,就连池水都不曾有波澜。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失宠”


    岑璠道:“殿下,喝酒后沐浴对身子不好。”


    元衡状若未闻,只是悠哉悠哉深吸了口气。


    他卸了冠,脸庞轮廓深邃,鼻正唇薄,一缕发贴在脸上,肤白却健壮,醉玉颓山,显得有几分慵懒。


    岑璠知道他的怪脾气,自己拆开那封信,亮给他看,“殿下过目。”


    元衡看都没看一眼,薄唇微启,冷淡道:“你自己拿着罢。”


    岑璠抿唇,刚露出些许的好脸色又沉下去。


    她站起身,默声看他半刻,而后便转身。


    身后男人却喊住她,声音沉厚清晰,在一室中回荡。


    “王妃求人便是这般态度?”


    不想帮她送信的是他,现在叫住她的也是他。


    岑璠觉得在被戏弄,回过身去,“殿下又想如何?”


    “过来。”他背对着她,语调冷硬。


    岑璠并没有上前。


    她盯向那道背影,冷笑一声,解开腰间的绶带。


    玉饰坠在地上,发出清泠响声。


    元衡睁眼回头时,她便是连身上的襦裙都全解开了,身上只剩了薄薄的中衣。


    她走过来,低身跪坐,问他,“殿下要做什么?”


    她似湖水般平静,可越是这样,元衡便越是恼火,喝的酒仿佛烧上了额头。


    他抬起手,将她整个人拽低,差点拽入水中,“王妃既知道还要问?”


    手臂被他捏得疼痛,岑璠扶住池沿,想要挣脱开,却被他越握越近。


    她的脖颈雪白,细看便能看到脂粉的痕迹。


    元衡怒从中烧,手里掬了捧水,泼在她那层厚厚的脂粉上,一只手用力在她脖子上擦拭。


    池中的水溅起,湿了她的衣裳,隐约显出曼妙。


    水珠顺着高挺的鼻梁划过,他神色仍是冰冷,似是


    厌恶极了她脖子上的脂粉,一遍遍搓洗。


    脖上原本的暗痕逐渐显现,混杂新搓出的一层红色。


    他似是还不满意,又泼起一层水。


    水浪打到她脸上,呛进她的鼻,岑璠猛地咳嗽起来,用力往外挣脱。


    他放开她,任由她一个人咳,渐渐那双眼变得愈发沉寂。


    那眼神停滞住,似是停了许久。


    他手垂下去,转过身去,声音陡然变得平静。


    岑璠还在咳,几乎要呛出泪花,许久才停下。


    待她咳的小声了些,元衡道:“你出去吧。”


    岑璠有一瞬惊讶,抬头看他,想确认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元衡又闭上眼,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做过一般,安静得让人捉摸不透。


    岑璠一时举棋不定,并未起身,问道:“五公主她都同殿下说了什么?”


    元衡蓦地睁开眼,却是自己走远了些。


    他仰头靠在池子的另一边,道:“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王妃的那封信让韩泽送出去便是,本王不会过目。”


    岑璠缓缓站起身,望向他许久没离去。


    元衡便是看向她。


    她站在那里,似有迟疑。


    可也仅仅就是迟疑,没有别的情绪了。


    他又淡淡移开目光,


    须臾后,岑璠低身行了一礼,捡起地上的衣裳,裹起被溅湿的衣裳出去了。


    再回到房内,她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寝衣,坐在榻上。


    槿儿正拿着一小盒膏药,往她的脖子上涂,似在嘱咐什么。


    清凉的香气扑鼻,似还弥漫着一丝甜腻的香气,他站在很远都能闻到。


    元衡知道,刚才他使了蛮劲,她的脖子上擦红了。


    他没控制住,他又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怒。


    元衡握紧拳,走向两人,脸上仿佛凝结一层冰霜。


    两人都停住声,噤若寒蝉。


    他坐在岑璠一旁,自己脱鞋,睡进床榻内侧,没发出一点声音,动作一气呵成。


    那两只鞋与其说是被脱掉的,不如说是被踹开的,两只都倒在地上。


    其余两人相顾无言。


    岑璠无声说了句“下去吧”,槿儿犹犹豫豫行礼告退,绕出屏风时还看了一眼。


    待到人走后,岑璠摆正他的鞋,转身看向他,“殿下可是还醉酒?”


    他今晚实在太过反常,若是从前,她约莫现在不能有穿着衣裳同他好好说话的机会。


    她听说醉酒的男人爱乱来,但有的时候确实可能心有余而力不足。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原因,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可岑璠没等来回声。


    他背对着她,肩背宽阔,散开的头发微湿,水渍浸在床被上。


    岑璠抿了抿唇,没为难他非要说出个所以然,下榻自己吹灯,避开那团水渍,也背对他躺下。


    她的身上还散发着药草苦香,渐渐地那香味凝固,被一股难以忽视的甜腻花香取代。


    昨日他要的太狠,岑璠缓了一天尚未缓过神,很快便意识朦胧。


    元衡却还很清醒。


    那股花香时不时冲入鼻中,腻得难闻,却时不时泛起些欣悦。


    元衡向来谨慎,他嗅了嗅房中的香气,问道:“什么香?”


    岑璠并没有听清,只又醒了些。


    元衡倒没管她睡没睡着,掀开被子,下榻时撞到了她的腿。


    岑璠收住腿,自己也坐起身,转头看向他去的方向,才想起来,道:“那是乳娘点的花香。”


    指尖将要掐上那段香时,元衡手指顿了顿。


    那香烟袅袅,就在他鼻尖上,可却也没那么难闻。


    他凝住黑暗中香尖燃烧的星火,凝了好一阵,还是抿唇掐断了那香。


    他冷道:“以后别再点这种香,本王闻不得。”


    岑璠话音一顿,并未辩解,利索地道了声,“知道了。”


    元衡走回去,到了床边,道:“你睡进去。”


    岑璠对他的喜怒无常向来敬而远之,不想大半夜招惹他,顺从地往里挪了挪。


    衾被中他的热气犹在,透着沐浴后的沉香和茉莉香,枕上被他没烘干的发浸湿,枕上去并不怎么舒服。


    有一瞬间,岑璠以为他只是想和她换枕头而已。


    可他似乎从来没有背对着她睡过。


    今晚的种种似都太过反常。


    岑璠到底没多问什么,枕着那枕头又实在难受,便想要下床却觉得麻烦,把被子往上面拽了拽。


    “做什么?”元衡问道。


    岑璠道:“枕头是湿的。”


    那人似是沉默。


    他下榻替她从窗边的贵妃榻上拽了只枕头。


    得来了一句随口的,“多谢殿下。”


    他没有回应,依旧冷漠。


    两人背对着睡了一夜。


    *


    府里都知,那入府的舞姬,不过一日便被晋王送出府。


    舞姬刚进府的那日,正殿里持续到夜半时事不少人有所耳闻。


    一传十十传百,便成了王妃善妒,听闻晋王要纳妾大哭一场,不让晋王出房门。


    软磨硬泡一场,晋王到底是心疼,陪王妃睡了一宿,隔夜便送走了那舞姬。


    府中无一不对王妃的手段赞叹,愈发毕恭毕敬。


    乳娘同她说起此事时,眉眼间都是笑的,昂首挺胸,满是骄傲。


    岑璠知道乳娘口中的舞娘是元斓,并未有波澜。


    昨日那封信还在手里。


    岑璠定定看着手里那封信,又想到昨日他说的。


    他说这封信他不会过目。


    岑璠始终存疑,可昨日他确实不是很关心她要送的信。


    也许只是想掩饰些什么罢了。


    她将那封信交给乳娘,“乳娘送信后,还要留意韩管事的动向。”


    乳娘依言将那封信送出去,发现送信人很快便出府,将信送出了去。


    那封信并没有交到晋王手里。


    岑璠纳罕,竟真想不通他忽然态度大转,是何用意。


    当晚夜里,元衡并没有回到后院,据韩泽传信,说是最近军镇多处异动,杨将军来信,晋王忙着公务。


    韩泽走的时候,岑璠却不禁问,“今日那封信,他可有看过?”


    平日王妃送回去的信,晋王还真会一封封拆开审阅,只是这一封没看过罢了。


    韩泽有些心虚,眼神躲闪,道:“回王妃,这封信殿下并未看过。”


    岑璠沉默半晌,“知道了,多谢韩管事。”


    送信的事,似是就这么不了了之。


    可元衡回来的时候越来越少,岑璠常常独自在这诺大的后院里待好几日。


    偶尔他倒也会回来,不过都是深夜。


    王府内不免有人揣测王妃失宠。


    妒心强,半年无子嗣,会失宠倒也不是怪事。


    可毕竟是正儿八经的王妃,府里的人也只是嚼几句碎嘴,并不敢在衣食上苛待半分。


    乳娘也急得整日睡不着觉,像热锅上的蚂蚁,隔三差五便要来提点一二,劝她服个软。


    岑璠却觉得这样并非坏事。


    同他少见面,反倒能让她少遭些罪,若是他厌恶了她,那自是更好,那她便可以随时脱身。


    至于报仇,她这几日也想过,他或许并非她唯一的选择。


    总要试试找别的出路。


    至于欠他的救命之恩,便折换些银两给他,听乳娘说晋王舍得为她投钱,可实际缺少银两,府里的积蓄相比于其他皇亲贵戚,少的可怜,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已。


    乳娘曾在洛阳的世家待过,岑璠并不怀疑这是假的。


    他不回来,岑璠反倒是自在了不少,闲来在屋内画了一幅幅画,还学起了洛阳城内新传来的烹茶之方,夜里也比之前睡的早了些。


    有一日的清晨,晋阳下起第一场雪。


    这里比彭城下雪早些,北风萧瑟,片片鹅毛,点点扬花,直到夕阳落时才停。


    夜里万籁俱寂时,只剩门外一阵嘎吱脚步声


    门外不知何时堆好了一只不算小的雪娃娃,娃娃脸上言笑晏晏,五官刻画精细,栩栩如生。


    路过那雪娃娃时,脚步声停了许久。


    随后干涩的步声愈发疾快,脚印的一串脚步也愈发稀疏。


    岑璠已经洗漱完,准备吹灯。


    他的靴子半湿,身上带着寒冷,连耳朵都红了些。


    岑璠愣了愣,又笼起了灯火。


    元衡简单洗漱后吹了灯,如同前些日子一样,并没有碰她,只背对背静躺。


    岑璠似已习惯,睡得安心。


    只是还没睡着,背后尚存的一股寒气靠过来,那双微凉的手准确地伸过来,锢在她的柳腰上。


    第60章 第六十章我其实做过很多梦


    那只手用力,顷刻间宽实的身躯覆上来,热气扑洒在她的颈间。


    近一个月来他二人井水不犯河水,岑璠几近要忘记这档事是什么感觉。


    衣带被扯开时,岑璠身子微颤,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知道耳畔的呼吸粗重。


    那感觉陌生而又危险,她的手本能拽住他背上的衣裳,慌乱之下,又渐渐抓紧他的手臂。


    元衡似是有所察觉,从她身上退开,停滞了一刻,而后坐起身来。


    他坐在她的腿上,衣裳一件件甩在床上,动静


    并不算小。


    岑璠能感觉到他不耐烦,身体愈发打颤。


    她身上的衣裳还算得上齐整,只双腿被蜷起,凉飕飕的。


    脚踝被握得发疼,太久没有过,闯入的时候,岑璠身上直冒冷汗。


    不似平日里的纠缠,他并未与她有太多肢体接触,也未吻她,只一直在上俯视。


    两道呼吸逐渐错乱,一层层汗渗出,岑璠渐渐禁不住,唇起开发出些许声音。


    他一反常态,捂住了她的唇,岑璠趁机蹬了一脚,他冷面揪了一旁散乱的衣裳,绑在她脑后。


    一室沉寂,只露出断断续续的闷哼声,声音小到门外的人都不曾察觉。


    再停时岑璠身上的衣裳还是齐整,元衡她脑后解开系成死结的中衣,叫了守夜的奴婢,让她去沐浴。


    岑璠眼眸红润,张嘴喘息,许久才撑起身。


    她收起眼中的泪,淡淡问了一句,“殿下可有喝药?”


    她向来懂得如何激怒自己,这点元衡领教过。


    他穿起上衣,凑近些,不甘示弱问道:“本王便是不喝又如何?”


    岑璠脸色煞白了一瞬,似是想确认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元衡道:“王妃不想洗也可以,若是有个孩子,王府不是养不起。”


    岑璠立刻坐起身,去了净室,浑身上下都擦洗了一遍,魂不守舍。


    她能感觉得到他留下的东西淌出来,他说的话也还在耳边回荡……


    她静静思量许久,喊来婢女,要了一碗避子汤。


    那婢女似有为难,可到底是出了净室。


    池水渐渐变得温凉,岑璠没等来避子汤,却是等来了闯进来的晋王。


    元衡站在不远处,冷道:“本王刚才喝过,王妃可是满意?”


    岑璠眼眸微动,惊讶一瞬,到底还是心落了回去,只说道:“多谢殿下。”


    她道谢的时候背对着他,没有等到回声。


    想必他一定是气坏了。


    许久之后,他才道:“洗完就出去。”


    岑璠倒也不犹豫,当着他的面赤脚走出汤池。


    她朝衣裳走去,便听到扑通一声落水声。


    她微微向后望,倒也没说什么,径直离开。


    元衡再回来时,她已经睡下。


    他吹了灯,依旧同她背对背躺着,中间隔了一个人的间隙,连发丝都没有一点接触。


    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


    第一场雪过后,晋阳的每个清晨都会结起一层冰霜。


    晋王回来的时候比之前勤了些,只是每次来都带着自己的目的。


    他还是不喜欢她在床榻上发出任何声音,时常堵住她的嘴,自己也从不说一个字。


    像是单纯地拿她发泄,消耗她的精力。


    府中的人都能看出晋王的态度,说的最多的还是晋王如何对她厌烦。


    可说来说去,一件件冬日里的皮货还是送到了她手上,不仅送去了,样式还不少,有几件大氅甚至是狐狸皮料做成的。


    府里有一批红梅开了,开在西侧的小院旁,槿儿兴致冲冲同她说,岑璠披上件兔毛襦袄,随几个小婢女一起出了门。


    那株长得最好的红梅开在院外,树枝茂盛,一枝红梅悄然伸进院子,散发着暗香。


    岑璠手里揣有一只汤婆子,雪白的颈露出半截,仰头看那红梅,看的出神


    她将手上的汤婆子交给槿儿,拿了剪子,想要剪几枝下来。


    槿儿道:“姑娘手还疼,还是奴婢来剪吧。”


    这几日天冷,岑璠手上的旧伤确实时不时疼痛,她便又拿回汤婆子,给槿儿指了几处,剪下来几枝,又在树上摘了一筐梅花。


    摘过梅后,几人未多停留,回了院子。


    槿儿换上刚摘的那枝梅,撒了些水。


    屋子藏起暗香,岑璠让槿儿将那筐梅花交给了灶房,午膳时做成鲜花饼。


    这些日子岑璠习惯了自己用膳。


    他依旧是那样整日里冷着脸,惜字如金,除了床笫之欢,算得上冷淡,不再执着问她到底是不是喜欢他,为什么不想生孩子。


    说白了,他好像是有了自知之明。


    午膳过后,喜鹊却送来一瓶药。


    那是元衡派来她身边的婢女,岑璠一直都知道。


    自从五公主被送走后,喜鹊在她身旁出现的也少了些,不仅如此,王府内其他伺候的人也少了许多。


    不过人撤走,也意味着监视她的人会少些。


    喜鹊道:“这个是太医上次开的药,殿下说王妃既然手疼便抹些,王府内不缺这些药材。”


    手疼的事,岑璠只告诉了乳娘她们。


    他如何得知的?


    岑璠一时想不明白,淡淡道:“替我多谢殿下。”


    喜鹊也没多逗留,似是不想同她有太多牵连。


    岑璠也知道,自己在外人眼中是失宠了,再在这里怕是也要招晋王厌烦。


    只是当晚,失了宠的王妃还是被“临幸”了一番。


    不同于之前,他今晚点了灯,只是仍沉默寡言,神情淡漠。


    穿上衣裳时,岑璠还仰躺在床上,浑身像被浸在水里一般湿漉漉的,脸上显着潮红。


    元衡抱起她去净室,将她扔在水里,跟着下去,自顾自洗了洗。


    “你弟弟今日来了信,韩泽明日会把信给你送来。”他交代道:“你毕竟还是孤的王妃,今年皇宫元日宴,随孤回洛阳。”


    他说完这句话,便从池子里出去,快到连道谢机会都没给岑璠留下。


    岑璠有些惊讶,张开嘴的瞬间,却不巧瞄到他的腰腹。


    腰间那处,尚没有下去


    岑璠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


    他穿好衣裳,微微回头道:“今天送来的药,自己往手上涂。”


    岑璠立刻颔首,身子却往水里又沉了些。


    再回房时,他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


    岑璠放心在他眼前涂好药。


    除了刚才说的那句公事,他似真的没有话想说。


    岑璠这几日总是陷入怀疑。


    他似是真的不在意他了,可若真说不在意,却又总不像。


    毕竟夜里他还总是赖在主屋,没赶她去别的地方,也没有苛待她。


    外面的人说她失宠,也只是因为他脸冷了些而已,倒也没不顾她的死活。


    岑璠也不问他,若是真的猜到了他的心思,依他的德行,说不定还要恼羞成怒


    她同他一般沉默,自觉睡到床的内侧,什么态度也没表示。


    元衡熄灯时,偶然间瞥见了屋子里的红梅。


    今日在西侧小院见到她时的场景又浮现在脑中。


    似雪的肤与白雪相映,她娉婷袅袅,抬头望梅,一枝红梅遮住她的发梢,像一枝梅簪,衬的人愈发孤傲冷艳。


    上一世的她也摘过梅,想必摘梅时也是这般,让人离不开眼。


    灯火透着温暖,即使还是被吹灭了,也有暖意残留。


    他上床后,平躺在床上,侧头看向背对他的身影。


    那道身影不似上一世清瘦,苗条纤细,到底被他养得饱满。


    他忽地转过身去  ,看着她的背影。


    岑璠能感觉得到,藏在枕下的手微微握紧,心持警惕。


    可他没有碰她,只是静静看着。


    过了许久,困意袭来,岑璠才闭上眼。


    夜里红梅绽放,幽幽暗香弥漫,将人带入梦境。


    那是一场凄凉的梦。


    梦中的雪突如其来,似是比往年早了许多,树叶还未枯萎,只是泛起了黄色。


    和之前的梦一样,梦中又传来一阵女子哭声。


    岑璠不知道女子为什么会哭,只是那哭声太过安静寂寥,苦涩到她心口也跟着疼


    那场雪似是下的很大,她手心像是浸在冰雪中,冷到骨头里,似冰锥在敲打。


    岑璠额上冒了冷汗,那手疼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几场梦境重叠在一起,越来越混乱。


    忽地她听到一声唤,那唤声并不算小,严厉而又急切。


    意识忽然又变得清醒,似是见到一片光亮。


    岑璠睁开了眼。


    可那手心的疼痛感没有消失,不仅如此,全身上下都泛起疼


    她坐起身、浑身疲惫,脸颊上似有些湿润。


    岑璠用手背抹了一把,闻到一股熟悉的沉香,抬头看去。


    他的脸色并不像前几日一般冷,站到床榻前,神情严肃,“你梦魇了。”


    岑璠淡然点头。


    她时常做梦,自嫁给他后倒是不常梦到这些,不知为何,今日又开始做梦了。


    那些梦


    她还记得,她之前做的每一场凄凉的梦都与面前之人有关。


    岑璠不禁抬头看他,却瞧见那双梦中一样的寒眸。


    她眼眸微垂,许久后问道:“殿下可有做过梦?”


    元衡愣了愣,手微微握起。


    他的确做过梦,梦到上一世的她死在他面前


    可到底都是虚幻。


    沉默持续了半柱香,直到灯油掉下来一层,岑璠才抬眸,道:“我其实做过很多梦,每一场梦,几乎都有一个女子在哭。”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一双水盈盈的杏眼始终与他对视,语气平静,平静到元衡猜不透她同他说这番话的意图。


    梦境诞幻不经,可元衡不知为何,心底竟渐渐泛起一种恐惧。


    他微微启唇,想问她梦到了什么,可到最后却也只说,“梦罢了,难不成还要当真?”


    可她做的梦,或多或少总会有成为现实的地方。


    譬如遇到他,譬如在佛堂委身于他,譬如嫁来这王府


    岑璠仍然看着他,似想一探究竟,元衡却是一只手手摸上她的额头。


    他移开了目光,回避她想告诉他的事,道:“你发热了,好好躺着,孤去找医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