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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咱们的孩子将来肯定会很聪……


    元衡话音顿了一瞬,只淡淡道:“喝了。”


    岑璠看不到他的神色,可也觉得他今日是有备而来,并不是临时起意。


    可也容不得她再仔细思索,他冲入,没再给她拒绝的时间。


    或许是因为先前的温柔,床榻上还算是温柔契合。


    只一个回合下来,岑璠便彻底没了力气。


    到底是顾及着昨日守夜,也未再贪欢。


    叫水过后,元衡从背后抱住了她,自然而然地将她锢近。


    他的手下移,不自觉地摸向她平坦的小腹。


    岑璠睁开眼,近乎本能地警惕,“殿下做什么?”


    元衡轻声问道:“皎皎可是还在生珝儿的气?


    “殿下觉得呢?”


    元衡轻轻蹭了蹭她的后颈。


    他想要个孩子,可他终归还是想让她能欣然接受接下来的一切,就像平常人家的夫妇,满怀期待地迎接一个孩子的到来。


    “皎皎若是觉得他不省心,其实也可以生一个。”


    岑璠声音骤然冷了,“你说什么?”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大言不惭道:“你能是个好母亲,咱们的孩子将来肯定会很聪明,很懂事,起码比他要好……”


    岑璠从未想过自己与他真的有孩子怎么办,若是长得像她,那倒是还能自欺欺人,可若是那个孩子身上有他的影子,那便是在时刻提醒她,她摆脱不了他,会被永远困在王府之中。


    她难以想象,她会多厌恶这样一个孩子。


    刹那间,她又想到什么,问道:“殿下刚才到底喝药没有?”


    她的声音近在咫尺,黑暗中,元衡却闭上双眼。


    他并未气急败坏,答道:“真的喝了…”


    岑璠心里却隐隐不安。


    虽说可能他并没有说谎,可他刚才的态度,她到底不放心…


    岑璠道:“以后殿下还是在房间里喝药吧。”


    他不在她面前喝药,她不放心。


    元衡终于是沉默了,胸口微微起伏,“就真的这么不想要个孩子?”


    岑璠知道自己是惹恼了他,可还是不愿退让,“殿下已经问过多次,难不成是想要反悔?”


    他的确是想反悔了。


    可若是太过明显,她定是会想尽办法避孕。


    元衡没同她争执,道:“没有反悔,就依你的。”


    岑璠放下些心来,可她知道,他定还是贼心不死…


    以后她免不得多提醒些。


    岑璠合上双眼,当晚却是又入了梦。


    又是上次那场梦。


    梦中的她,还是浑身发疼。


    可这次疼的地方却是更清晰了些,她能感觉到,疼的地方是肚子…


    那是一种钻心的疼,似是骨头缝里钻出来的一样,疼到浑身发冷。


    梦中很黑,很阴冷,没有一点光照进来,似能闻到一股血腥味。


    她似真的身临其境,能清楚感觉到那梦中的女子,从悲恸到冷寂。


    梦中好像有什么人破门而入,从背后抱住她,呼唤得急切,声音温和而有轻柔。


    她不知道那人是谁,可她能确认,这绝对不是她熟悉的一个人。


    那声呼唤似真让她清醒了些,眼前还是一片昏暗,却不是全然被黑暗笼罩,出现了些光彩。


    恍然间,她发现地上躺着一个女子,睁着的眼睛被扔用手合上。


    那双眼睛,她似是见过。


    竟然像是槿儿……


    岑璠忽地睁开了眼,呼吸急促。


    鼻尖的血腥味不见,取而代之的


    是她很熟悉的沉香。


    她还在王府里,刚才只是场梦罢了…


    这一次她能分得清现实和梦境。


    她的槿儿,怎么可能死在她面前。


    岑璠静静躺在床上,想把刚才那场梦赶紧忘了。


    心绪慢慢平静下来,连五感也被从那场梦中拉了回来。


    她似乎出了许多汗,脖颈上的汗珠正在慢慢变凉。


    不同于梦境,她的小腹似透着温热。


    他的手竟然一直搭在她的腹上,似就那么放了一整夜…


    岑璠转头看去,不同于以往,他似乎并没有醒来。


    她正纳罕,却是听到一声呓语。


    他似乎也做了梦。


    他头微动,似也陷入梦魇,说的话急促,听来听去,也只能听到一句,“别不要我…”


    岑璠皱起眉,唤了他两声,他却是收紧了手,抓住了她腹上的寝衣。


    她见唤不醒,便是起身,晃了他两下。


    那毫无逻辑的呓语终于消失,呼吸似也恢复了平稳。


    岑璠没有点灯,就这么低头看着他。


    须臾后,他掀开被子,抱住了她。


    岑璠有些无措,没有推开,也没有回应。


    他也流了许多汗,埋首在她颈间,似有湿润滴到了她的肩头。


    许久之后,他声音沙哑,轻轻问了句,“孤可是吵到你睡觉了?”


    岑璠问道:“殿下可是做噩梦了?”


    他静了一瞬,破涕而笑,“孤梦到你有喜了,但你不想要那个孩子,打掉了它。”


    “皎皎说,这该不会是真的吧?”


    岑璠不知道该回答是真还是假的。


    她道:“殿下若是言而有信,梦中的事不会发生。”


    这下,就连一点气息都感受不到了。


    他似是屏住了呼吸,不一会儿便放开了手。


    不知道是不是梦醒了。


    “睡吧。”他只冷淡地说了一声。


    *


    隔日,娄氏携儿女前来府上拜会。


    娄氏与胡氏同为八部贵族之一,胡氏这些年得势,再加上宫中有位皇后,野心渐长,在宫中排除异己。


    前些年娄氏本要举荐本族人做羽林监,却是被胡氏临时顶替,从此冲突愈演愈烈,竟在朝堂上成了敌对,自晋王在晋阳立府,娄氏还时常派人去府上拜会。


    娄氏是大族,元衡倒也给面子,在府中开席设宴相待。


    元衡听说,珝儿昨日闹了一会儿,到了子时才睡下。


    不过也不算太晚,那个时候她和他也还没睡。


    今日晨起,两人去看过,竟是还不同他们说一句话。


    元衡敬他有几分骨气,却也没给他饭吃。


    岑璠却觉得这样不是办法。


    昨夜他再睡下时,她也想过,珝儿才十三四岁,有些道理,总是要说明白。


    元衡没什么耐心,岑璠怕他添乱,便是让他出去。


    元衡总觉得该再多饿一顿,不满她心太软,却是被岑璠冷眼扫过。


    他重重一叹,没再多管,自己退了出去。


    房间内只剩了两个人,珝儿坐在床上偏着头,还是不肯看她。


    岑璠低眼,“很讨厌我是吗?”


    没了元衡在,珝儿显然也少了些顾忌,撅着嘴,轻轻哼了一声。


    岑璠却也没在意他这般态度。


    面前得少年长得更像她母亲,她的母亲在彭城虽也是相貌极好,和她父亲常常被夸赞郎才女貌,可比其她那父亲出众的相貌,终究是差了些。


    相貌平平,又无才能,哪头都不占,却又被她的父亲带偏,想学那些旁门左道…


    岑璠手攥紧,问道:“你可知道,百年世家繁荣昌盛,靠的是什么?”


    珝儿这个倒是答得快,伸着脖子道:“靠的是姓氏联姻,还有握在手里的权力。”


    “还有呢?”岑璠问道。


    “还有…”


    珝儿怎么也想不到,那些人生来高贵,打娘胎里将来的官职都被父辈定好了,世家繁荣不就靠的是这个?


    岑璠道:“世家这些年,是垄断了仕途,朝中官员也以世家出身居多,可世家垄断的不仅只有官途和各地兵权,还有藏书典籍。”


    “你只看到了那些世家纨绔,他们不论如何,将来都能封个散官,得个官衔,可那些人手里没有权,真正有权的,也不是那些只会饮酒作乐的纨绔,崔卢郑王四家,哪家家主不是真有真才实干,哪家不是靠他们才能门客遍布朝野?”


    珝儿倒像是听进去些,也没反驳些什么,只小声道:“我也可以靠阿爹……”


    岑璠皱起眉,蹲下身好声想劝,“父亲若是不在了呢,你靠什么?虞氏就你一个继承家业的,你之后要靠谁?父亲他相貌好,会吟诗作赋,你有什么?”


    珝儿不服,“我也可以像阿爹一样,阿爹念的那些诗我也会,我也有好多朋友…”


    岑脸黑了许多,冷笑一声,“你说的朋友,难道就是上次那个,赌输后拿你当垫背的娄氏公子吗?”


    “那算是什么朋友?”


    珝儿哑口无言。


    岑璠趁机说道:“珝儿,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世上是有不公平,却也是看本事说话,就算是父亲,过去多年走商路,也还有一身处事圆滑的本领。再说黄氏家主,靠他一个人是能带领家族兴旺一时,可家主一死,连个能主事的也没有,没落的不是也快?还有崔柳两家,那样有本事的人,一旦行差走错,也顷刻间灰飞烟灭,就算是父亲,说不准哪日便也要出错。”


    “人这一辈子不可能只寄希望于别人。”


    珝儿沉默了片刻,抬起眼看她,声音软了许多,“那阿姊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岑璠见他听进去去,欣慰了许多,她摸了摸珝儿的头,道:“阿姊不需要你将来能出人头地,只希望你能学一些能立足的本领,咱们比起其他连书都碰不到的人,已经好许多了,既然有这个机会,该好好珍惜。”


    她又退让了一步,“珝儿若是不喜欢读书,等去了晋阳,殿下会给你找个师父,教你习武,这样若是将来阿姊和父亲不在了——”


    珝儿抱住了她,“阿姊胡说,阿姊和阿爹都要好好的。”


    岑璠轻轻笑了笑,没有回他的话。


    他不恨虞氏,也不恨黄氏,可她不一样,她和父亲,终归是有一个要死在对方手上。


    他能好好的,堂堂正正做人便是…


    岑璠道:“待会儿娄氏的人要来王府,那娄三公子也要来,你也跟着去宴席,同他表个态,以后莫要再来往了。”


    *


    岑璠带珝儿出去时,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不仅如此,还牵着岑璠的手。


    元衡看了一眼,还是一副骇人冷面。


    珝儿还是见了发怵,躲在岑璠身后,只敢偷偷看几眼。


    元衡没工夫多搭理他,只叫来几个人给他擦把脸,沾的鼻涕眼泪擦干净,收拾一番。


    因着要设宴,府中早早忙碌起来,元衡没空在偏院等着,带岑璠去迎客。


    晋王府很少摆宴,他也很少带她见什么人,之前在晋阳时,来府上的也常常都是杨家人,他从来不会让她出去见。


    除了娄氏家主娄伯远,前来拜会的还有娄氏三位公子及其妻眷,那二公子的孩子不过一岁,竟也是带过来了。


    宴席上有几个孩子,便是吵吵闹闹,说得多是些客道话和家常,娄氏家挨个介绍了几个子女,说到那娄三公子娄仟时,还同岑璠道了歉。


    “逆子顽劣,听说曾经还带着王妃的胞弟去过赌场,还险些害得王妃的胞弟遇险,实在我教子无方。”


    说罢,娄家主横眉一竖,“逆子,还不来道歉!”


    娄仟赶紧站起身,恭恭敬敬道了个歉,多看了岑璠几眼。


    岑璠并未说什么,可到底也没给什么笑脸。


    宴席快上时,珝儿才来到席面上。


    那张哭花的脸已经洗的白净,若是不仔细看双眼下微红的


    眼袋,便是看不出哭过。


    身上穿的衣裳也换过,那是元衡听说她要将珝儿接到府上时,找人临时准备的。


    即使是这样,也比起昨日进府时穿的那件料子好了不少,衣上的花样虽少,显得素净,却比之前贵气。


    他来时低着头,见到那娄三公子,只抬头瞧了一眼,似是对这宴席没什么兴致。


    娄仟睁大眼,恨不得在席上揉一揉自己的眼睛。


    他没看错?


    他听闻这晋王向来不通情理,取了个庶族王妃不说,现在竟然是将那王妃的弟弟接来了府上?


    娄仟在和珝儿结交时,也是打听过一番,知道那虞家的情况,当初也不过是想有个人陪他玩玩,顺便还能夸他几句罢了,左右虞氏怪也怪不到他娄氏头上。


    谁知道鸡竟然真的变成凤凰了。


    娄仟又上上下下看了眼他身上的衣裳,能认得出那些都是好料子,比起之前他穿的那些花哨衣裳,倒还真是像模像样。


    娄仟冲珝儿傻傻笑了两声。


    珝儿倒也还记得赌场之事,看了他两眼,没有因为他的赔笑就回个笑脸。


    宴席开后,玉盘珍馐摆满桌,鸡鸭鱼肉俱全,珝儿饿了一个晚上,坐在岑璠旁边,埋头吃饭。


    岑璠看出了异常,也担心他吃太多,提醒了两句。


    珝儿一句话未说,该举杯时便也举杯,倒是没怎么失了礼数。


    宴席散后,娄氏家主与娄氏大公子留在席间,似是有事要同元衡商议。


    元衡罕见地嘱托岑璠去接待其他女眷。


    在娄氏面前,岑璠倒也是做好那晋王妃该做的事,淡淡扫了元衡两眼,找人在小厅内上了茶点。


    珝儿离席后,未想逗留,便同岑璠说想要回房。


    岑璠觉得他回房也好,便叫槿儿同他一起回去。


    珝儿随槿儿回去,路上却遇见那娄三公子迎面而来。


    他低下头,假装没看见,却是被拦了下来。


    娄仟叫了一声他的大名,“黄珝。”


    珝儿抬起头,那眼神看起来,和岑璠要动怒时一模一样。


    娄仟愣了愣,停住话音,憨憨笑了两声,“我今后是该叫你黄珝还是该叫你岑珝?”


    珝儿冷道:“我只是来王府了而已,还没改姓。”


    娄仟见他愿意好好说话,松了口气,正要上前一步,却见他绕开他就要走。


    “别走呀。”娄仟跟了上去。


    珝儿没回头看他,埋头向前,“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你是不是记仇了?我同你讲,那次赌场的事真的是个意外,我没想丢下你,只是回家想招,想怎么要钱而已…”


    珝儿淡淡道:“我知道了,你走吧。”


    娄仟还继续跟着,“你到底怎么了?”


    怎么来了一趟王府,像是中蛊了一样?


    娄仟眼睛转了转,道:“你阿姊都说了什么?给兄长我说,我给你支个招。”


    珝儿停下脚步,郑重道:“我请你不要再跟着我,我今后不想同你玩了。”


    娄仟看了他几眼,“我明白了,你阿姊是不是说你不学无术,让你少同我说话?”


    珝儿剜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槿儿也察觉到不对,站到两人中间,“小公子要回去了,娄公子请回吧。”


    娄仟显然不将槿儿放在眼里,眼睛在她身上飘了两眼,嘴一歪,挑眉道:“我有话想同你家公子说,不便你听,先下去吧。”


    槿儿并没有走,拉起珝儿的手就要往前走。


    娄仟喊道:“你阿姊不就是嫌你没本事,做不了官吗?我帮你,保准她看得起你。”


    珝儿顿住脚步,槿儿却是越听越气,“我们走。”


    “你家公子不想走,未免管的太宽了吧。”娄仟抱臂,“今天在王府,看你是王妃身边伺候的,过年不想伤和气,识相点便别打听主人家的事,赶紧滚远点。”


    槿儿自知两人肯定不会说什么好事,可如今娄氏还在府上,确实不宜闹大。


    她扫了眼两人,便又向刚才来的方向而去。


    娄仟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轻蔑地笑了一声,道:“她是要去给王妃告状?”


    “这不是告状…”


    娄仟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真能忍,被王妃这样监视,连朋友说句话都不让,还能不反抗。”


    话音仍会想在耳边,珝儿有些呆楞。


    监视……


    娄仟看了看他,道:“我知道你阿姊说了什么,我家里人老说,什么没本事,要我好好读书,不能老想着靠他们。”


    他似也有所顾忌,压低了些声音,“他们呀,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想想你那阿姊,不也是嫁进王府,靠晋王得来的荣华富贵?她有什么本事,能去上桌议事吗?不还是听晋王的,乖乖去接待我们娄氏女眷。”


    珝儿静静听着,却觉得也是这么回事。


    她阿姊嫁进王府时,也有不好的流言传出来,现在想来,若不是使了手段,她阿姊的身份,怎么能嫁入王府……


    他还是辩解了两句,“你胡说,我阿姊和晋王殿下那事,各自…”


    他重复了两遍,还是想不起来那词怎么说。


    娄仟却是接道:“各司其职对不对?”


    他眼角流出些笑,“我也知道,你阿姊肯定也是为了你打算,就晋王那样的人,她将来也不好开口去求个官,肯定是要你自己成器……”


    “但兄长同你说句心里话,这个世道,有时候努力一辈子,他也不如搭上条线。”


    珝儿渐渐地,眼中失了些锐利,犹豫片刻,问道:“什么线?”


    娄仟眉眼一挑,打了个响指,“这才对嘛。”


    “我同你讲,我认识一个人,是五公主的身边的人。”他怕珝儿不知道五公主是什么人,道:“那五公主可是晋王的亲妹妹,如今出嫁后开府居于宫外,你三天后出府,去那云珮阁附近,我找人给你牵条线,那公主看在你是王妃胞弟的面子上,想必定会重用你,到时候晋王万一能成皇帝,你成公主的左膀右臂,说不定还能拿捏你阿姊呢……”


    娄仟搂住他的肩,“到时候兄长我也要依仗你!”


    *


    宴席另一边,岑璠正在和娄氏大公子和二公子带来的女眷闲聊。


    说的出了家里长家里短,便是那些用来打发时间的闲事。


    不知道是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去,那娄氏二夫人竟是知道她会丹青。


    岑璠说了些平日里画的画,可那娄二夫人似也不打算深聊,只马虎应付了几句。


    忽地,二夫人身上抱的奶娃娃伸出小手来。


    娄大夫人打趣,“瞧瞧,这孩子多聪明,知道那花蜜好吃,竟是认下来了。”


    娄二夫人笑脸盈盈,“是呀。”


    她将花蜜拿来,只喂了一小口,便不给吃了。


    哄了几句,问道:“这孩子可乖了,王妃可愿意来抱抱?”


    这话倒是说的岑璠不好拒绝,总不能说不愿。


    她迟疑片刻,那娄二夫人已经抱着那小团子来了她身边。


    岑璠接过,抱得不算娴熟,可到底会抱。


    那小娃娃离了母亲却也不哭,只有些害怕,搂紧了岑璠的脖子。


    娄二夫


    人看了,便是问道:“王妃曾经可是抱过孩子?”


    岑璠摇了摇头,“过去看过家里人抱我阿弟…”


    父亲下落不明时,母亲肚子还大着,家里起初瞒着父亲的噩耗,后来却是没瞒住。


    珝儿早产,可没过几个月,她的父亲便带黄氏回来了。


    那时母亲精神不好,大病一场后,一句话也不肯说,也不肯再喂养弟弟。


    她那时和家里人一起照顾珝儿,看多了乳娘怎么抱,便是自己也能记住。


    岑璠又看向自己怀里的小团子,那男孩儿应当还不到一岁,竟和曾经没长大的珝儿有些相似,瘦瘦小小的。


    她眼底愈发温柔,“小公子叫什么名字?”


    娄二夫人道:“王妃不知,这孩子生下来时不足月,家里怕养不活,名字起的晚,前段时日才定下来名字,单名一个昭,取昭昭日月,显耀华贵之意。”


    岑璠笑了笑,伸手戳了戳婴儿面团似柔软的脸蛋,“好名字。”


    娄二夫人看了看,弯起唇,掩面轻轻一笑,“我看王妃也是喜欢孩子的,既然喜欢,不如快些同殿下生一个呢。”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都在骗她


    岑璠闻言愣了愣。


    那怀里的小团子微微张大嘴,似是对她很好奇,红扑扑的脸蛋上露出了些笑容,比刚才还可爱些。


    她一扫周围的人,似乎每一个妇人都在看她,等着她多说些什么。


    可在岑璠看来,自己怀里抱的奶娃娃却瞬间不怎么讨喜了。


    她几乎能瞬间明白,这些人为何会知道她会丹青,问她的画却又兴致缺缺。


    原来是别人派来的说客罢了……


    岑璠将那小团子抱还给妇人,轻轻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娄氏二夫人同大夫人对视,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态度。


    娄大夫人此番劝说是听了自家夫君的委托,按她夫君的说法,晋王是想要个孩子的,但王妃却是怕麻烦,不想生。


    这妇人家哪有不生孩子的,何况这王妃非世家出身,趁着年轻,晋王宠爱,更该多生几个巩固自己的地位才是。


    娄大夫人不想让场面尴尬,紧接着又开口,“王妃可不知道,这小孩虽是会闹腾一段时间,可过了那段时间,便是可爱得紧呢。”


    这话岑璠也不好不回,她抿了抿唇,道:“再说吧。”


    她这般答,娄大夫人也不好再多冒昧追问,只好收住话。


    只又说了几句家事,岑璠便见槿儿快步走入厅中。


    槿儿上前,凑在她耳边,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与岑璠听。


    岑璠眉越皱越紧,道:“你去找韩泽,让他一起看着珝儿,莫要让他再和那娄三公子多说什么。”


    槿儿得令,很快便下去。


    周围的妇人不明所以,也不好多问这王府的私事,便也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岑璠终究放心不下,很快便散了席,娄家两个夫人也颇有眼力,未多坐逗留。


    她快步回去,来到珝儿所住的偏殿。


    那娄三公子倒也不敢堂而皇之来到王府后院,只珝儿一个人在偏殿里呆着。


    槿儿和韩泽两人像门神一样守着门,珝儿不免想起刚才娄仟说的话。


    他说的倒也没错,的确像是在被他阿姊监视着……


    岑璠走进屋,并没有训斥,直直注视着他,似是急切,问道:“刚才那娄氏公子对你说了什么?”


    珝儿扫了眼她身边的紫芯,自知瞒不过,便是讲刚才娄仟说的话有所保留地讲予她听,“他说他有办法,能让我将来也做官…”


    此话一出,岑璠瞬间面若冰霜,那双眼底似藏有锋利。


    珝儿只说了这一句,至于后面娄仟同他说的,怎么能让他做官,便是不敢再同岑璠说。


    岑璠道:“他都是骗你的,你与娄氏非亲非故,他为何要替你求官?若是娄家真能求得好官,他为何不替自己求一个?”


    珝儿低埋着头,安安静静听她讲空道理。


    岑璠还是不放心,抿了抿唇,扶住他的肩,让他抬头,想要看到他的眼睛,“他说的什么,珝儿都不要信,明白吗?”


    珝儿道:“知道了。”


    他嘴微微嘟起,似是不满,“阿姊你不用让这么多人看着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岑璠想说他不省心,所以才要看着他,可到头来却是没说出口。


    她只道:“那娄氏三公子一看便是个心眼多的,嘴里没什么真话,阿姊怕你受骗。”


    “听阿姊的话,他说的你一个字都别信,去晋阳跟着殿下的人好好学本事,将来才能走的更稳当。”


    “真的吗?”珝儿问。


    在他看来,那娄仟说得倒并非全是错的…


    起码他在被监视就不假,还有,他的阿姊自己也是靠着晋王,即使为了他,也仅仅是因为努力讨好晋王,才得庇护罢了。


    岑璠却不知他心里如何想,只强调道:“珝儿相信阿姊,阿姊不会骗你的…”


    *


    元衡同娄氏说完事,便得知她早早散了宴席,去了珝儿的住处,还叫去了韩泽。


    他觉得反常,便是找来韩泽,说清了前因后果。


    元衡皱起眉,道:“娄氏还未走远,你去让人追上他们,将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给娄家主听,本王也想听听,这官位娄氏敢不敢给。”


    他交代完这些,并未立刻回房。


    府上来了位医士,正是之前给元衡方子的那位。


    元衡到底是不敢明目张胆地换药,他喝的那方子气味特殊,她对此事素来小心警惕,看他像嫌犯似的,稍有不慎,他便有可能被发现…


    元衡叫来太医,只让他动其中几种主要的药材,而不变其气味颜色。


    医士行医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要求,动了那药材中重要的几味,便是失了药效,却要不变气味,难不成还能是晋王喜欢喝苦药?


    他正纳罕,却是听见晋王又问,“本王之前喝药,可是对身子有损?”


    太医这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当初煞费苦心找来这药是为了什么。


    殿下想动药方,难不成是想要孩子了?


    堂堂一个晋王,想要一个孩子那不是一句话的事,何必偷偷摸摸该换药方?


    难不成这孩子是王妃不愿要,殿下要偷着把药方换下来?


    这个想法一生,太医便是心惊胆战,又抬眼瞧瞧瞄了一眼晋王,也不敢流露出慌乱,倒显得自己知道太多。


    他便是只尽好医者的本分,给晋王搭了脉,“殿下身体康健,只是这药效应当还会残存一段时日。”


    元衡问道:“需要多久?”


    “少则两月,多则半年。”


    元衡心底有一瞬的低落,可转而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


    他还有半年年的时间让她接受一个新生的到来,做好当一个母亲的准备。


    他的话她听不进去,那便像今天这样,多找旁的人劝劝她,多劝几句,她总会想开。


    元衡欣然回到自己的殿中,她在屋里铺了纸笔,正在写什么。


    他仔细看去,发现她正在写着书单,那些书他也读过,不过是些寻常的圣贤书罢了。


    “在做什么?”他问道。


    岑璠书下最后一个字,将笔放在那双鹤衔环鎏金笔枕上。


    她道:“我在给珝儿找些书读。”


    “不是想叫他习武,怎么又要找书读了?”


    岑璠看了他一眼,反问道:“殿下从前习武,难道不读书吗?”


    元衡想想也对,习武总也不是使一身蛮力,有些道理总是该懂。


    她想小孩的东西果然是很周到。


    元衡笑得温和,转而又问道:“刚才在席上,皎皎都同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岑璠心道他明知故问,却只若无其事道:“不过是些家常话罢了,还能说什么?”


    元衡倒也没再说什么让她起疑的话,又谈回珝儿,“珝儿的是孤也听说了,等到晋阳,孤让赵巍当他的师父,把他带到军营里历练,保证让人将他教好。”


    岑璠道:“多谢殿下。”


    元衡沉默了片刻,“皎皎,咱们是夫妻,不


    必言谢。”


    岑璠朱唇启开,却欲言又止,似是在隐忍什么,最后只说道:“殿下对阿弟照拂,还是该谢的。”


    元衡倒也还是一副好脾气,又道:“虞氏同皇后交好,孤想着若是珝儿学成,回洛阳终归不妥,不如还是让他留在孤的身边,到时候孤为他谋个官职,皎皎看如何?”


    岑璠知道他这么做的用意,可就珝儿这个性子,能留在他身边做事,总要比去其他地方要好许多…


    她低眼,平静的像一汪湖水,只有那羽似的眼睫微微颤抖,“多谢殿下。”


    *


    隔日,岑璠便是让人给珝儿买来了书单上所列的书。


    珝儿看后起初有些惊讶,后来便是整个背都弯了,像是一只蔫了的韭菜,“阿姊不是说不读书,让我习武吗?怎么又拿来书了…”


    岑璠淡淡看着他,似有些不通情理,“习武总也要读些书,这些书比起走仕途需要读的书,已经简单了许多,若一点书不读,光靠蛮力,那是莽夫。”


    珝儿眉头皱得像盘曲的树根,“阿姊…”


    岑璠打断他接下来的话,“这些书你必须要读。”


    珝儿闷声“哦”了一声,看着那些书,头隐隐有些疼,仍是一副愁眉苦脸。


    他不免又想到娄氏公子说的,他明明可以有一个可以靠自己认识公主的机会,何必吃这些苦


    他想去碰碰运气,万一是真的呢?


    珝儿扭着身子,“阿姊,能不能年后再学”


    岑璠态度冷硬,无情地戳穿了他的心思:“读书不需要准备什么,若是想读现在就能读,说白了你就是好吃懒做,什么都不想学。”


    珝儿倒也不想认下这好吃懒做的名头,“倒也不是不想学”


    他抬起眼皮,道:“阿姊,这要学的话,起码要有件合身的衣裳吧?”


    岑璠头未低,只低眼扫了一下他的衣裳,道:“哪里不合身?”


    她看着倒是并无异样。


    珝儿抬起衣袖,指了指腋下,“这里太紧了,勒得难受,读书总不能穿着不合身的衣裳坐一整日,更何况上元节也快到了,这些衣裳都太素静了,总不能到上元节还穿这些吧”


    岑璠这些衣裳,是按照她走时珝儿的身量做长了些,现在看来,他是长高了些,却也长得更壮实了


    她不曾花太多时间陪伴他,确实不知道他要穿什么样的衣裳。


    岑璠微叹了口气,退让一步,“也罢,我明日同你一起去挑几身衣裳。”


    珝儿便又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声音上扬,“阿姊!我都十四了,能自己去挑衣裳。”


    岑璠抿唇,见他这般抵触,也怕自己管的太多太严,遭他厌烦。


    她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道:“我给你买衣裳的钱,你自己去买。”


    她怕他又生别的心思,严肃地补充道:“只是给你买衣裳的钱,想买其他东西就别想了。”


    这话合了珝儿的心意,他并未再闹什么,转而却是又想到,那娄三公子说公主会出现的日子,分明是后一日


    可若是他自己指个日子非要去,依照他阿姊疑神疑鬼的态度,肯定是要改口跟着他。


    珝儿眼睛一转,便瞬间又是有了主意,“阿姊,明天是初五,要送五穷,阿爹他们是要上职了,可铺子的掌柜会开门吗”


    岑璠只觉他是在找借口,能拖一日不读书便是一日。


    她胸口起伏,厉声道:“明日不去,那便后一日去,总之上元节之前你必须给阿姊把书翻开。”


    珝儿心里直跳,却是低着头,装作委屈,“知道了。”


    岑璠睨了他一眼,怒火未消,“你在洛阳说的话,做的事,阿姊也听说了,你顺便去云珮阁同掌柜道个歉,听到了吗?”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一直都想,王妃难道不知道……


    听到云珮阁,珝儿其实还是有些犯怵。


    他还记得当时莫名其妙出现的侍卫,拿着他阿姊的令牌,拎住他的后襟,二话不说让他道歉的样子。


    他道:“阿姊,我已经道过歉了,当时还被你身边的人打了来着…”


    珝儿此话本是想告状,谁知岑璠并不在意他那点皮外伤,“打你就是为了让你长记性,云珮阁的掌柜与咱们非亲非故,肯帮阿姊保管银两,本就是咱们欠别人人情,你恶语相向,如今还觉得无伤大雅,合该去再去道歉一次。”


    *


    初五那日,洛阳下了一场雪,年后的第一场早朝过后,王府还有人来拜会。


    元衡带她在暖阁中拜会王氏一族,客中有并未有带着妻眷来拜访的,可她始终兴致缺缺。


    后来杨氏来了人,便再未让她相见。


    送走杨氏的人后,他回到殿内,珝儿正在他们房内,手握一卷书,同岑璠磕磕绊绊背着什么。


    元衡仔细听来,竟是一则论语。


    读书多年,十四岁,竟是小儿背的论语能背的如此磕绊。


    果然,他背完后,岑璠便扶起额头,说了他几句。


    他走近,姐弟二人便注意到,珝儿竟是将书放下,立刻站起身。


    元衡身形本就高大笔挺,这样一个矮瓜苗缩在面前,便是低眼一扫。


    珝儿弱声道:“姐夫……”


    之前若是珝儿这般叫他,或许他还会暗中欣喜一二,帮衬他劝两句。


    可她在这个弟弟身上花了太多心思,现在还堂而皇之进了他和她二人的住所。


    他不喜欢。


    元衡冷声道:“出去背。”


    珝儿抬起头,只对视一眼,便是拿上那本书出去了。


    岑璠仍然扶着额,眉头紧皱,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元衡走上前,道:“不想这些,莫要气坏了身子。”


    岑璠只睁开一只眼,从缝隙中瞥到他那张脸,便是头更疼了些。


    她似是累极,问声中都带有叹息,“不想这些又能想什么呢?”


    她的阿弟这些年读书,连论语都学的一知半解,该怎么办…


    元衡坐在她身后,劲壮有力的臂将她圈住,埋在她颈间,“孤不是说过,皎皎可以自己生一个,这样就能想想,怎么教导好咱们自己的孩子。”


    他多日提及此事,岑璠早已心生警惕,“殿下最近总提这些事,莫不是真的想要孩子了?”


    元衡倒也不避讳,手又放在她的小腹上,“一直都想,王妃难道不知道吗?”


    此人脸皮之厚,岑璠无话可说。


    她知道妇人生子都会痛,她在梦里也梦到过那种全身上下都要撕裂的感觉…


    她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掰开,对于这件事毫不退让,甚至带有些不耐烦,“我怕生,也不想生,所以殿下晚上要切记喝药。”


    元衡还是一副好脾气,眼尾带有笑意。


    他知道她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她定会同他耐心教导,绝对不会忍心不管。


    *


    翌日,珝儿去大市买衣裳,只喜鹊一个人陪着。


    元衡一个人进宫,岑璠在府中还是不放心。


    倒不是担心珝儿会买别的,而是怕他又去见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她这些时日算是认清了这个弟弟,总爱耍小聪明,她说的道理从来不听,却对那些不用费力的旁门左道深信不疑。


    或许是因为她的父亲将这些旁门左道用到了极致,他就以为只要攀附上世家,才是正道。


    他身边有太多不好的人。


    岑璠在房内独坐许久,只穿了件素净的衣裳,打算出府。


    她也该出去,起码要给那云珮阁的掌柜亲自道个歉。


    从很久之前,元衡就不再限制她的行动。


    岑璠出来时也未声张,只叫上了墨群和槿儿。


    只是快到云珮阁时,恰好看到了珝儿。


    年后大市的铺子大多刚开门,很是热闹,人群熙熙攘攘,


    珝儿身后跟着喜鹊,两人似都没注意到她,喜鹊步子时走时停,他似是不耐烦,甩开步子往铺子里去。


    岑璠觉得事有蹊跷,抿紧了唇,快步朝铺子而去。


    喜鹊站在铺子前,急得直跺脚,似是回过身要去找人,却迎面撞见了岑璠。


    岑璠问道:“他要去做什么?”


    那声音不似之前那般犀利质问,像是在压抑,又像是失望。


    喜鹊道:“小公子刚才在街上遇到一个人,那人说有人在铺子里等着小公子,小公子便二话不说要去,奴婢觉着不妥,想要跟上,小公子却要塞给奴婢银两…”


    岑璠听后,脸色愈发压抑,“你可认得那人是谁?前些日可在府中见过?”


    喜鹊摇头,“并未见过。”


    岑璠收起唇,疾步向铺子而去。


    那掌柜并不在铺子,墨群找了一圈,最后目光锁向铺


    子的二层。


    岑璠提起裙摆上了那旋阶,脚步声算得上响,。


    她始终抬头盯着楼上,槿儿叮嘱了好几句,要她别摔着,岑璠都恍若未闻。


    云珮阁不过是间普通的成衣铺,料子也不算时兴,花样也少,若不是她与这家铺子的掌柜是故交,也断不会来这家铺子看衣裳。


    二楼常作于量裁试衣,初五买衣裳的人并不算多;只有两个隔间的门是闭合的。


    岑璠犹豫片刻,却是冷声下令,让墨群和槿儿去分别敲门。


    一扇门打开,那人斥骂几句,岑璠并不在意。


    她将目光盯向了槿儿未敲开的门。


    岑璠亲自去敲了好几下门,没有人应,便是将铺子里的小厮请了过来,


    那小厮似也是为难,不肯开门,岑璠咬住牙,唇绷得紧,未点胭脂的唇近乎没有血色。


    “把门踹开。”岑璠下令。


    小厮有一瞬的惊讶,墨群却毫不犹豫上前要去踹门。


    刚闹出两下动静,房内的门打开了。


    不同于普通的隔间,这处被开辟出来,像是雅阁,房内有窗户,屏风,一应俱全,屏风旁还有一盏精致的莲形铜烛台。


    开门的像是侍从,手里拿着刀,而那屏风后有人影浮动。


    岑璠毫不犹豫上前,墨群不放心她,扫了一眼门口的侍卫,紧跟其后。


    绕过屏风,却是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那五公主去晋阳时,她并未见到,现下确实许久不见。


    上次在晋阳,晋王好像同她说过,五公主是为婚事去找他。


    比起那时见面,这位五公主梳了妇人发髻,或许是因为有了自己的府邸,妆容穿着也比过去更端庄华贵了些,掩起了些天真与稚嫩。


    倒是更显现出本性。


    岑璠又低眼一扫,便看到倒在她身旁的珝儿。


    她脸色煞白,不可思议地看着元斓,问道:“你要做什么?”


    元斓却还是那副无辜的神态,“这位小公子托人说,想要结识我,我看在嫂嫂的面子上过来见一面,没想到…”


    她斜睨了眼珝儿,掩面一笑,“只是不胜酒力罢了。”


    岑璠当然不信,她也是想到了前几日娄氏的事,想通了其中因果。


    她语气陡然凌然许多,全然没了一年前被下药时的害怕,质问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元斓看了看两侧的人,道:“嫂嫂的这位小婢女我看着可喜,可这位侍卫二话不说便踹门,还是先让他和阿诀出去吧。”


    说罢,那叫阿诀的侍卫便行礼离开。


    墨群并未离去,岑璠却是道:“你也先下去。”


    两人走后,元斓倒也没再同她兜圈子,轻轻往桌案上一依,轻佻地一叹,“本来想着先请来嫂嫂的胞弟,再去请嫂嫂的,谁知道嫂嫂竟将胞弟看得这样紧,自己先来了。”


    岑璠听得出,这哪里是要去请她,分明是要拿珝儿来威胁她……


    “你对他做了什么?”她问道。


    元斓道:“不过是药性烈了些,不过嫂嫂莫要担心,我只要嫂嫂答应两件事,便会保他无恙。”


    “若我不答应呢?”


    元斓愣了一瞬,却是绽开笑容,“这药虽不至于让人立刻死了,可这几个月里都需要服用解药,若是不小心断了,那就不好了。”


    岑璠手攥的紧,槿儿闻言也大惊,上前一步,却是被她拦了下来。


    她问道:“你想如何?”


    元斓轻轻一笑,抬起袖,不紧不慢自己饮了口酒,“这第一件事,我想问问郑氏那位姑娘的下落。”


    她说这番话时,袖子已经放下,脸上的笑容有所收敛,看不出喜怒,“我知道她没死,是皇兄救的她,嫂嫂和郑姑娘要好,我想知道她在哪里。”


    岑璠心怀戒心,也不想出卖两个友人,问道:你想知道这个做什么?”


    “只是想知道罢了。”元斓只平静地说,似看得出她不愿透露,无声笑了笑,“也罢,嫂嫂还有一个月可以考虑。”


    元斓说罢抬头,“第二件事,我想托嫂嫂去虞氏府上打听件事。”


    岑璠冷笑一声,又婉拒道:“我同虞氏现在的关系,还是拜公主所赐,公主不知道吗?


    元斓并没有反驳,也似猜到她会这么说,“不需要嫂嫂亲自去虞家,这不是还有小公子吗?”


    岑璠接道:“那就更不可能了,公主也能看出,珝儿他并不聪明…”


    她说着,眼神有些黯淡,却还是承认,“况且珝儿和家父关系甚笃,他不会帮我打探虞氏的消息。”


    元斓仍是淡然,“那也无妨,嫂嫂身旁不是还有亲信,派一两个,找些理由和他回府,也是可以的。”


    她看了一眼,“本宫觉得,嫂嫂身边这位姑娘就不错。”


    不知为何,听到她提到槿儿,岑璠怔了一瞬。


    槿儿……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并未答应,“你想要我做什么?”


    元斓倒是没有再试探,同她说道:“咱们那位皇后除了貌美,当贵妃之时还以才情闻名,当年凭着一首西洲曲,走上了皇后的宝座,听说参与编撰那首西洲曲的五人,其中还有令尊。令尊被黄家举荐的时候,也只是做了太乐署下的乐师,可是凭借这首曲子才得以入仕的。”


    她见岑璠不说话,又说道:“我也不需要嫂嫂做太多,只是想让嫂嫂试一试,能不能从虞家拿来令尊当乐师时编写的乐谱。”


    岑璠并未答应,却也没有立刻就走,问道:“你要乐谱做什么?”


    “等拿到了,嫂嫂就知道了。”元斓有所隐瞒,却似胸有成竹,“说来这件事不也是嫂嫂一直想做的?本宫知道,嫂嫂与云珮阁的掌柜关系匪浅,便是也提前和掌柜打了个照面,嫂嫂既是痛恨虞氏,咱们一起联手,也不算是嫂嫂吃亏。”


    岑璠闻言,便多看了她几眼,竟隐隐露出讥讽。


    云珮阁的事,思来想去,除了她自己知道,也只有一个人……


    那时她不愿意嫁给他,他便是用这件事逼迫她。


    如今将这件事翻出来威胁她的,是他的妹妹。


    这兄妹二人,果然是十足十的像。


    岑璠笑了笑,道:“说来我也该叫公主一声皇妹。”


    “皇妹如此行事,若是殿下知道了,怕是不妥。”


    元斓不喜欢别人拿她皇兄来压她,那萧昀在她这里受了委屈,叫嚷两声也就罢了,她岑璠凭什么?


    须臾后,她却是又冷静下来,低头看了看珝儿,游说道:“嫂嫂可以考虑几日,皇妹我倒是不急,若是能拿到乐谱,皇妹可以和嫂嫂一起报仇,这样嫂嫂也可以早日不受皇兄牵制,不用再借什么香囊想着法子避孕,岂不是皆大欢喜。”


    此话说完,岑璠倒是当真沉默了许久。


    连槿儿都迟疑起来,微微上前,“姑娘…”


    听到槿儿的声音,岑璠却又瞬间清醒了许多。


    她抓住槿儿的腕,转头示意她不要再多说什么。


    槿儿便是闭上了嘴,岑璠回过头去,“公主说的,我——”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门便是被踢开了。


    那人似是刚从宫中出来,一身宽大的长袍上绣有瑞鹤祥云,金线镶边,头戴一顶金冠,满身威严。


    元斓根本没想过他回来,对上那双眼时本能地站起来,刚才的那份自如全然消散,花容失色,“皇兄…”


    元衡掀眼看向元斓,那眼中似蕴着风雨,随时都有可能凝结成冰。


    即使站在远处,也几乎能听见那掩盖在怒火下的喘息。


    他声音似没有情绪,替她答道:“你说的,她不会答应,死了这条心吧。”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不论是喜怒哀乐,都该是属……


    元斓眼神躲闪,声音比起刚才,仿佛抽去了所有的底气,“皇兄听我说,妹妹不过是想让嫂嫂”


    元衡显然不会听她解释,堵住她的话口,“你再多说一个字,本王即刻将你送进宫。”


    那声音不近人情,不像再说假话,元斓也不敢再试探。


    可她是他的亲妹妹,他们的父皇视他们为孽障,她自幼在皇后手上讨活路,伏低做


    小,差点被宫里的大太监欺辱,皇帝都不闻不问。


    他本该护着她,现在却为了一个才认识不过一年的人,要将她送到父皇手上


    她的眼神逐渐灰暗,可转眼间却又闪过犀利。


    最后那目光落在了岑璠的身上,像是一只随时会扑上来的毒蛇。


    岑璠静静看着她的变化,对上那针锋相对的目光,丝毫不畏惧。


    元衡察觉到她的目光,一双薄唇紧抿,面色更冷硬了些。


    他伸出手,紧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不容拒绝地将她拽到身后。


    他拽得用力,毫无顾惜,岑璠连着往后踉跄了几步,他松开手时,手腕上平白无故多出了五指红印。


    岑璠看向他,比起刚才而言,她面临的处境分明好了不少,可胸口却觉得愈发沉闷,像是被堵上了一颗大石。


    元衡并未回头看她,看向倒在坐榻上的珝儿,质问道:“你做了什么?”


    元斓不敢同他对视,想到他如此偏袒,心里却还是堵着一口气,“皇兄不都看到了,还问皇妹做什么?”


    他毫不留情面,“解药给他,别让本王说第二遍。”


    元斓眼角微微泛红,睫上似沾有一滴泪,扫过自己的皇兄,还有她该称一声嫂嫂的人。


    须臾之后,她收起了那点泪意,偏开头,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瓷瓶。


    她似并不想亲自给珝儿喂药,坐下后将解药放在了桌上,只字未言,手缩回袖中。


    元衡将那瓶药交到墨群手里,目光回到元斓脸上,似在审视。


    元斓在宫里摸爬滚打数年,本也不是轻信于人的性子,自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怎么?皇兄还在怀疑?”


    元衡未答,只让墨群先喂珝儿服下。


    墨群走来时,元斓淡淡看了一眼,目光微垂。


    她忽地无声一笑,唇弯开一个弧度,似是不解,还有些无奈,“皇兄不是在宫中,怎会来这里了?”


    元衡言简意赅,“去宫中找皇妹,姓萧的那厮说你和你养的门客出了宫,孤找来人问,便问到了。”


    元斓听他说得风轻云淡,眼睛眯起,终也只是淡然一笑。


    她敢在他身边安排人,他只要想,在她自然也能安排进去,而且会更多。


    可若不是她这嫂嫂,他也不该来的这么快。


    这王府的暗卫密布,或许只是一个手势,一声响,便是能递出信号…


    有这么多暗卫在,是为了防止自己的王妃逃跑吗?


    元斓又多看了眼,却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戳穿,只暗讽道:“皇兄还真是将嫂嫂护得紧。”


    元衡不想让身后的人听出什么别的意味,不着痕迹略过她说的话。


    趴在地上的珝儿还未转醒,元衡分过神去,看向自己的王妃,问道:“她都同你说了什么?”


    岑璠未隐瞒,将元斓说的事全盘托出,似意有所指,添了一句,“公主说能替我报仇,比殿下说的从长计议更快些。”


    元衡毫不犹豫,道:“她那是在骗你,想害你。”


    他说这番话时心底并不踏实。


    被细绳缠住的纸鸢,线虽然他握在手里,可一阵风便能左右摇摆,随时都有可能挣脱。


    他旁若无人上前两步,只一拳之隔,“孤答应帮你报仇,你只能相信孤,明白吗?”


    岑璠抬起头看他,一双浅粉色的唇轻启,也当着这些人的面问了出来,“殿下答应的报仇,可是也要条件?”


    那目光闪动,深邃似漩涡,要将人的目光吸进去,元衡只得避开她的目光。


    他还没有回答,珝儿便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刚好对上了元斓蔑然的眼睛。


    珝儿霎时间坐起身来,手脚并用挪开几步,避如蛇蝎。


    元斓没什么反应,静声端坐在那里,居高临下,还朝他弯起一个笑,像是蔷薇上的刺一样,美而伤人。


    珝儿看到这个笑容,还没缓和的脸色瞬间变得透明。


    元衡的声音带有森寒,“滚过来。”


    珝儿这才发现房里还有其他人,声调上扬,“姐夫。”


    他慌不择路,指着元斓,吞吞吐吐道:“她、公主她…”


    元衡冷笑,声音毫无波澜,“她给你下毒,不给解药,你就要死了。”


    珝儿脑中嗡嗡作响,想不到其他的,只有那句“快死了”萦绕在耳边。


    他喃喃重复了一句,眼泪竟是夺眶而出。


    元斓嗤之以鼻,嫌弃至极,直骂道:“真是个蠢货。”


    珝儿恍若未闻,一直断断续续重复:“我快死了…”


    岑璠看不下去走上前去,唇一抿,抬起袖,手心实实在在扇了一掌。


    珝儿的声音便是停下,他默不吱声,脸上如火烧,却是清醒了许多。


    他反应过来,眼神恳切,“阿姊,我不会死对吗?阿姊会救我对不对?”


    珝儿颤颤巍巍站起来,想再说什么,可岑璠又是一巴掌,比刚才还要重一些。


    她眼眶红润,想强忍住情绪,却还是低下了头,抓住他的肩膀,低声啜泣,“我说的话,你为什么总是不听…”


    她捶打他的肩膀,拳拳结实,句句埋怨中透露着绝望无力。


    元衡不忍见她如此,将她拉开,揽住她的腰,不容她推开。


    他看向珝儿,眼如冰刃,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你不会死,但你必须给你阿姊道歉。”


    珝儿倒也是没再犟,断断续续说了好几句“对不起”。


    怀中的人仍在抽颤,元衡面对如此乱糟场景,也一时觉得头疼不已。


    他还从未见过她这般撕心裂肺地哭过,就为了这么个一事无成,还总是对她视而不见的废物…


    上辈子的他对她也如此恶劣,她也这般死心塌地。


    难不成她便是喜欢别人这么对她?


    元衡转眼间就否认,可又不禁想到他刚才来时听到的话。


    若不是他闯进来阻止,她会答应元斓吗?


    他不敢细想,只能又看向怀里的人。


    她似是已经止住了眼泪,只静静看着珝儿道歉,可那面色似枯木般憔悴。


    眼神中的暗淡无光,他只在上一世见过。


    那时她要与他和离,也是这样看着他,消沉的似被熄灭的火焰,看他的瞳中再无光彩。


    现在那目光比上一世还要悲戚。


    他不喜欢她这样看着别人,即使对面是她的弟弟。


    不论是喜怒哀乐,都该是属于他的,就算是那样悲戚的目光,那也都是因为他。


    都该是他的才是…


    元衡心中郁结难舒,眉头越皱越紧,无法自己隐忍,便是手臂用力晃了一下她。


    岑璠回神片刻,抬头看他一眼,而后便又是低下目光。


    一阵钝痛自心底席卷而来。


    元衡就是不明白,他分明对她这样好,她为何会对他视而不见呢?


    他不愿再这样下去,想要立刻阻止她将这些情绪给予给他人,冷眼一扫阁楼内的人。


    元斓被那冷眼划过,身子一颤。


    元衡厉声道:“滚回你的公主府,若再踏出一步,本王不会再客气。”


    说罢,他也未等元斓回答,揽着她离开。


    珝儿紧随其后,手背不停抹眼泪,一张脸哭得红扑扑的。


    元衡的脸却越来越冷,一句话未说。


    喜鹊等在门外,墨群和她站在一起,等到铺子里的人出来,都行了一礼。


    墨群抬起头,喜鹊头却始终微低。


    元衡余光


    扫向二人,冷漠道:“你可知罪?”


    墨群头仍然抬着,这话显然不是在同他说。


    喜鹊自知骗不过,扑通一声跪地,全身都在发抖,“殿下赎罪。”


    岑璠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可须臾后却又觉得,在这王府,不论是背叛还是欺瞒,都不是什么怪事。


    亲兄妹尚且如此,何况是喜鹊呢?


    元衡道:“奴婢害主,既然如此喜欢公主府,那打死后,便将她送去公主府上吧。”


    喜鹊睁大眼摇头,转头看向岑璠,“王妃娘娘饶命,奴婢没有想害小公子,公主只说让奴婢确保小公子来见她,奴婢的家里人在公主手上,不得不这么做啊。”


    岑璠却没有再像刚来王府时那般,为她据理力争。


    她累极,一摇一晃坐上了车。


    元衡一言不发坐在她一旁,心中似还有怒未舒缓。


    回到王府时,元衡下令,将珝儿关了起来。


    这一次岑璠并未阻拦。


    她似是怅然,埋头向前走,回到寝殿内,什么也没有做,站立在窗边,一句话也不说。


    诺大的殿内静谧空旷,窗棂间透过冬日微光,照在她的脸上,将她的脸衬得雪白。


    元衡走到她身后,也迎着那光影,与她的影子重合。


    乍一看去,仿佛暖阳辐照,一派温馨,可周遭却雪虐风饕。


    岑璠先开了口,“公主出现在那家铺子并非巧合,她知道我和虞氏的事。”


    元衡道:“你放心,有本王在,她不会说出去。”


    岑璠未回应,她一直望着窗外,忽地又开口,“这件事我没有同任何人说起,殿下应当也没有吧?”


    元衡怔了一下,可是转瞬间却是心如刀绞。


    她在试探,不信他,什么事都要怀疑他!


    他走近了一步,反问她,“王妃是怀疑孤?”


    那声音比起方才,冷中带有刻薄。


    岑璠违心却也敷衍,回答道:“没有。”


    元衡轻笑一声,那呼出的气似都是冷的,比起刚才,声音还多了些刻薄,“孤还没问王妃,倘若孤当时不在,王妃打算如何回答?”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文案)殿下不觉得自己可……


    岑璠刚才是犹豫过一瞬,她也能想明白,那五公主目的不纯。


    若真的只是为了扳倒皇后,找晋王比找她要更稳妥,何必用如此手段来找她


    那元斓是要让她身边的人去冒险,槿儿也是她的亲人,她不能让槿儿为她铤而走险


    她还清晰地记得,梦中出现过的那双眼睛。


    岑璠话音顿了片刻,肯定道:“我不会答应她。”


    元衡冷笑一声,“是吗?”


    岑璠对他的态度并不奇怪,她淡然道:“殿下若是不信便算了。”


    她越是这般,元衡便越是恼怒,他拽住她的手臂,逼她转过身来,直视他的目光,“王妃当真没想过,让她替你报仇?”


    他说这话,岑璠倒是觉得好笑,“殿下和五公主所做皆是一件事,她肯替我报仇,为何我不能想?”


    元衡气息不稳,可还是坚持说道:“她是在骗你。”


    “殿下不也是在骗我吗?”岑璠抿了抿唇,还是说出了久久未说出的心里话,“殿下当初说,只要嫁予你便替我报仇,现在看来,不也是有别的条件吗?”


    面对她的一番质问,元衡却并未感到心虚,他看着她,平静地如渊灏湖水。


    他忽然一笑,锋利的眉头上扬,收起伪装,承认道:“是有,那又如何?”


    岑璠也不惊讶,“殿下的条件是什么呢?”


    元衡言简意赅:“当然是给孤生个孩子。”


    岑璠蓦地笑了,她不懂,他为何一定要逼她生个孩子呢?


    元衡却是紧接着回答了她的不解,“生个孩子,王妃的心能更定些。”


    岑璠眼睛终还是红了,“殿下可还记得我说过什么?”


    “自然记得。”元衡将她揽入怀中,揩掉她眼角的泪,声音低沉地像深渊里的回响,“可王妃也要知道,元斓她并非在骗人,黄珝中的毒,需要连续喝一个月的解药才能解,何况她已经盯上了你们,便不会轻易放过。”


    岑璠知道,他向来不择手段,迟早有一日,他会用珝儿来威胁她。


    竟是这么快…


    她悲从中来,“殿下的意思是,如果我们想活着,还是要寻求殿下的庇护,对吗?”


    他狠下心来,点头,“王妃还应该知道的是,孤认定一件事,从来没有反悔一说。”


    “王妃既是答应嫁与孤,便是生同衾,死同穴,将来本王不管是登临帝座还是下地狱,都会带上王妃。”


    后路似乎都被这句话断了,岑璠真的不明白,她不明白这样一个冷血的人,为何一定要强留她在身边呢?


    她嫁给他本就是为了利益,他当初也心知肚明,他为何总要奢望更多,一定让她心甘情愿地待在王府一辈子呢?


    她眼底红润,一滴泪顺着脸庞划过,泪眼潸然。


    她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哭,或许是前路茫然,或许是挣扎无果,可无论如何,她似是都难逃这些人的掌控。


    元衡心头一紧,可却还是硬下心,反常的耐心。


    他并未勒令她不许哭,一点点拭去她脸上的泪,执意让她亲口说出她不会逃,断走她最后一点念想。


    他轻声询问,“皎皎可愿意?”


    岑璠仰头看向他,问道:“倘若妾答应,殿下可否能保珝儿还有槿儿他们一生安稳”


    这是她入王府以来,第一次以“妾”这样的称谓自己。


    可元衡顾不得在意细想这些,他毫不迟疑,承诺道:“只要孤在一日,便不会让王妃身边任何一个人出事,倘若有一日孤要死,也会尽可能让王妃活着。”


    这番话说的坚决,若不是他们,若不是这般生硬的语气,倒真似那海誓山盟。


    岑璠无声笑了笑,沉寂了很久。


    元衡就站在她面前,等着她亲口说出自己想听的话。


    “妾答应殿下。”


    应答声一落,周遭的冷意仿佛霎时间收起,他心落下,她心沉寂。


    他嘴角扬起,眉眼间都是那胜者的笑意,带着难掩的激动,“皎皎放心,孤不会让你生太多,孤也会心疼…”


    “咱们有一个就足够了,你才十七,等到你将来想通了,喜欢孩子,再生一个便好”


    岑璠越听越觉得悲哀,他的气息裹挟,近乎让她窒息,却无法挣脱。


    那气息越压越近,粗重的呼吸没有任何规律,似猛兽嗅着近在咫尺的猎物,冰凉的薄唇噙住她的耳垂,像是在吸吮,又好像是在舔舐,耳垂到脖颈麻了一片。


    她想要躲开,不想就这么与他欢好一场,好像是真的就这样妥协认命了一般。


    她扭动身子躲,他却是步步紧逼,揽住她踉跄着往后退,倒在榻上。


    他紧紧抱着她,不似刚才那般冷冰,话声轻柔而又急切,“皎皎的亲人也不只有珝儿一个,咱们其实也可以有个家。”


    岑璠恍若未闻,由他抱着,看着匍匐在她胸口的男人,没有挣扎。


    他轻轻吻上去,“等咱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孤便什么都听你的”


    泪水从眼角滴到锦锻上,悲戚自心中而来,她的腰带被熟稔地揭开,圆润的肩头暴露。


    再压上来时,岑璠轻轻在他耳畔说了句,“殿下不觉得自己可怜吗?”


    她能感觉到,覆她身上的身躯骤然僵住。


    他似是起来了些,一张俊美的面容欲色未消,高挺的鼻梁上不知道是沾着泪水还是汗水,那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他直愣愣地盯着她,岑璠眼睛盯着床幔,似有些空洞无神。


    近在咫尺,却没有分毫的对视。


    元衡问道:“你是觉得孤很可怜,是吗?”


    那声音如同锦帛被扯碎的声音,沙哑的厉害。


    岑璠缓缓回过目光,看他时似有怜悯,吐字清晰,“是,殿下很可怜。”


    一声落下,呼吸声似都屏住了。


    那双杏眼透着彻骨的悲哀,让元衡恍然想起上一世,她在床榻上流泪时的目光。


    很久很久之前,他好像也问过这样一句,“不觉得自己可怜吗?”


    元衡不知道她上一世听到这样的话是什么感受,他只知道此刻,在他自己听来,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就好像冰锥往胸口刺去。


    他宁愿她憎恶他,也不想她同情怜悯,替这样卑微的


    自己感到悲哀:


    上一世他在看到她这样哭便走了。


    他确实不愿在床榻上逼迫,这样显得他太过低贱。


    可现在他还要走吗?


    这是他好不容易才争来的…


    他痛苦挣扎,想要阻止自己走入肮脏的泥沼,身体不由自主做出了反应,欺身而上,如同一条蟒,缠得越来越紧。


    床榻上静了很久,他侧头,沉声说了句,“很快就不可怜了。”


    岑璠闭上了眼,沉静的可怕。


    话音落下,他便又动作起来,极尽温柔,她没有再挣扎,只是在感到不适时微微躲开一瞬。


    只有再嵌入时,他狠了几分,似是在宣泄自己的不满,在用自己的存在割断她的反抗。


    岑璠脸上浮了一层冷汗,她死死抓住床榻上的锦料,却是被人钳住腕。


    他将她的腕搭到腰上,道:“抱着孤。”


    半垂的帐幔翻扬,让人难以承受。


    她的手臂无力,反复垂下,他便不厌其烦一遍遍搭上去。


    暴雨骤歇,如同河岸决堤,洪水倾泻而下。


    殿内烧有银炭,暖烘烘的,两人身上都起了一层薄汗,他却是怕她冷着,拽过滑落在地上的那件衣裳,裹住她的肩头,又裹上了被堆在一角的被子。


    温存没有似平常一般很快消散,他将她严严实实裹住,臂圈住她。


    至于刚才她说的话,就似乎从未听到过一样。


    他怎么可能可怜呢?


    她就在他怀里,刚刚才同他承诺要给他生个孩子,一辈子都会陪着他。


    她为她的亲人想的那般周全,有那样纯洁炽热的情意。


    他们还有几十年,迟早有一日,他和他们的孩子都会分到她那颗真心,他有什么可怜的?


    岑璠静静躺在那里,他动作未歇,不知道他会不会来第二次。


    他方才同她一起回来,这是在明目张胆地告诉自己,他说话算话,不打算再喝那避子的药。


    一瞬间,她又想明白了一些事,“殿下是不是前几日也没有喝药?”


    她问的平淡,并没有看他,那似乎也并非是个问句。


    元衡睁开眼,只想了片刻,便坦然承认,“是。”


    岑璠并未骂他无耻,只又平静地问:“那公主,殿下准备怎么处置?”


    “孤会派人看住她,让她好好待在公主府,不会再让她出去再随意见任何人。”


    这话表面是将公主软禁了起来,可岑璠也能听得出,他也是在断她的后路,告诉她去找公主这条路行不通。


    岑璠抓紧裹在身上的衾被,轻声道:“妾知晓了,多谢殿下。”


    元衡这才分过神注意她的称呼。


    他听不惯,皱眉道:“在孤面前,不必如此称呼自己。”


    岑璠却道:“可这王府的王妃,本该自称为‘妾’才是。


    元衡知道她是在同自己赌气,冷嘲热讽,可他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最终他也并没有阻止。


    她喜欢这么称呼,那便随她去,正好能磨一磨她的性子,时刻提醒她晋王妃这层身份。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珝儿身上的玉佩


    元衡当做没听出她话中的意思,道:“你愿意这样称呼也好,王府的规矩也总该记些。”


    他说完这句话,明显能感觉到她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在隐忍,身子往前弓了弓。


    元衡也觉察到自己的态度似是恶劣了些。


    她总是不肯顺从他,每次都要惹他动怒后,她才肯向他服软低头。


    想到已经得她许诺,元衡便是收敛了些脾气,同她解释起先前的事,“你也知道元斓她并非善类,她这么做,不过是害怕有朝一日诸事败露,想要找你身边的人当替死鬼罢了。”


    “她厌恶你,说不定就算无事发生,她也会过河拆桥,你可明白?”


    她格外沉静,“妾身明白。”


    元衡还是不喜欢听这样的称呼。


    上一世的她便总是这样称自己,安于本分做他的侧妃,虽是听话顺从,可也失去了一个人身上该有的灵性。


    他的心又软了几分,似也害怕再这么逼她,会让她心生郁结,伤了身子。


    他尚未着寸缕,结实的手臂伸出,小拇挑开沾在她嘴角的一丝乱发,“皎皎有什么想说的?孤未尝不会答应。”


    岑璠只平静地接住他的话,说道:“公主虽非仁善,可到底是聪明些,殿下就算禁足,想必公主也不会吃亏,可珝儿不一样”


    她似是有些疲惫,同他打着商量,“殿下也是做兄长的人,倘若公主并非有这般手段,殿下可还会安心放任她不管?”


    元衡很少听到她这般同他好商好量,倒真像有几分在意他这个丈夫的感受,丝毫没有往“惧怕”二字上想。


    他喜欢她这么说话,便也允许她继续说下去,“王妃打算怎么做?”


    岑璠道:“珝儿现在的情况,不只是喜欢便能拗过来他的性子,他被人教坏了,要从头教起才行。”


    她停顿了片刻,极力收起她打心底泛上来的不情愿,只有那沙哑的声音泄露了些情绪,“妾身答应为殿下绵延子嗣,也请殿下将珝儿当做家人,给他找些好师傅,也允许妾身费心教导”


    元衡点头,“回晋阳后,孤会给他找好的夫子,从头开始教起,皎皎也不必太过忧虑。”


    “那便多谢殿下。”


    元衡心底隐隐有些不满,可他也不想与她吵,只发出一声叹息,“说了多少次,咱们是要过一辈子的夫妻,不必总说多谢。”


    “妾身记住了。”


    *


    隔日的洛阳晴空万里,冬日苍穹高阔,朝光更加明媚。


    昨日的事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不仅如此,他比之前心情还好些,今晨守着她起身,亲自掀开了帐幔。


    早膳时,一碗汤药摆在她面前,那药并不是苦的,甜中泛着药草的香味。


    那种药她曾经喝过,那是助女子有孕的药膳。


    他没有让人布菜,就这么盯着她,含着笑意,静静等待她表态。


    岑璠未有抗拒,眼眸低垂,将那碗药利索地饮干净。


    元衡便还是那副笑容,亲自为她布菜,不紧不慢,“上元节那日,随孤一同进宫。”


    岑璠知道他是在通知,她在洛阳也无亲友,也只能与他一同进宫。


    “妾身明白。”


    早膳后,岑璠才知道,珝儿正在门外跪着。


    少年缩成一团,跪地并不算端正,一摇一晃,两只眼睛肿得像是核桃,两道深深的眼纹刻在眼底。


    他从前在虞家,应当是没怎么跪过。


    见到她,珝儿并没有像之前一般扑过来,仍然跪立在那里。


    岑璠多看了他一眼,便撇开目光。


    “阿姊,我以后听你的话,不再结交那些人了。”


    岑璠现在并不想看见他,也不想再听到他做这些空无实际的保证。


    面前两个人都是一个样,所言所做皆不可全信。


    她道:“上元节那日我会派人送你回虞家,你同父亲道个别,节后便要回晋阳了。”


    说罢,她便转头进房,元衡低头看了看珝儿,道:“再在


    这里跪一个时辰。”


    *


    上元节那日,洛阳格外热闹些。


    王府里备了炸油锤,用膳过后,沐浴焚香,更衣上妆。


    府中给珝儿量体裁衣,这几日赶工出几件像样的衣裳来,这日也换上了新衣。


    门外备好了两辆车,一辆去往宫里,一辆送珝儿回虞家。


    岑璠上车时同珝儿嘱咐了几句,大抵就是让他莫要轻信虞佑柏说的话。


    说罢便同元衡进了宫。


    宫道上张灯结彩,远处的紫云阁灯火密布,似星河中的空中楼阁。


    皇后的刚痊愈,皇帝大喜,邀遍四品以上官员进宫赏灯。


    至于太子妃过世的事,似是被人遗忘在了脑后,再无人问津。


    宴席设在显阳店,宫宴之上玉盘珍馐,一盘捏成兔子的面蚕呈到面前,精巧别致,岑璠不由多看了几眼。


    席上推杯换盏,不乏有元衡认得的官员,那尔朱氏的公子尔朱玹也来了席上,身后还跟着一女子,身穿芙蓉圆领广袖衫,面容姣好,似还没长开,看上去很是稚嫩。


    元衡抬起眼,多看了几眼,问道:“这位姑娘从未见过,看着倒与尔朱公子有几分相似。”


    尔朱玹笑了笑,看向身旁的女子,道:“这是伯父家的女儿,此次从平城而来,带她来宫中长长世面。”


    元衡颔首,倒也没多问什么。


    尔朱玹敬酒后便离开了,元衡的视线空出来,便是落向那皇后的席位。


    比起前几日来,皇后的病倒是好的彻底。


    元衡顺着皇后似有若无偏头的方向看去,便是看到了太子。


    刚才同他敬酒的尔朱氏,已经到了太子面前。


    只是敬了酒,倒也没做什么招嫌的事。


    元衡不由想起前一世,上元节那日在闹市中发生的一切。


    上一世送进宫的是尔朱阳雪,这一世尔朱氏也不一定没有这个打算。


    元衡捏了捏手中的杯子,观察着席间的一切动向,偶然间又看见元斓在冲他笑。


    各有各的心思。


    元衡低下眼,不给元斓任何回应。


    席间不知道何时换了乐声,悠扬却又悲凉,不似上元节该有的乐声,让人不禁怅然。


    是一首西洲曲,可比起往日听得的更加婉转,多了几分柔骨。


    为首的那名乐师容貌俊美,比起席间俊美出众的晋王,也不差些许。


    元衡却认得出,那不是什么乐师。


    他曾在元斓的宫中看到过此人,那是她府上的一个门客,名叫绥儒。


    自见第一眼,元衡便看不惯此人。


    长成这样接近他的皇妹,能是什么好东西。


    元衡嗤之以鼻,仍在注意着周围人。


    其他一切照旧,尔朱氏早已回到席上,那太子似并不在意刚才尔朱氏的示好。


    想想也是,那尔朱阳雪出身将门,五官明媚,比起这一世平平无奇的尔朱氏姑娘,倒有许多可取之处。


    太子能忘却太子妃,转而看上尔朱阳雪,可不代表能看得上尔朱氏这位姑娘。


    元衡回过目光,不再去想此事,却忽然间发现皇后的些许异常。


    那皇后并没有在看闷头喝酒的太子,目光一动不动盯在那弹琴的乐师身上,眼睛似比平日里少了些抚媚深邃。


    那双眸浅得能看出情绪,似震撼,似还有些极力掩饰的恐惧。


    可也只是片刻,皇后便低下了头,掩起袖喝了盏酒。


    那些情绪便被掩在了宫装广袖之下。


    元衡想到前几日的事,心有思量,转头看向身旁,却见她也在盯着皇后的凤座。


    她也很快低下头,遮起了情绪,比起他还要平静许多,即使是他这么明目张胆看着她,也丝毫没有想要看他的意思。


    元衡皱起眉,问道:“在想什么?”


    岑璠顿了片刻,压低声音,“自然是在想公主说过的话,还有殿下准备什么时候,怎么替我报仇。”


    元衡便没再问下去。


    一场宴席散后,显阳殿外舞起龙狮,一条火红的长龙盘旋缠绕,似腾云驾雾。


    火树银花绽放,映着高阁,照亮了皇宫里的夜空。


    众人驻足在殿外,仰头而望,赞叹欢笑不断,只有深宫之中一片寂然。


    忽然有宫人急匆匆来报,皇帝和皇后齐齐神色一动。


    元衡虽是站的不近,却也不远。


    “陛下,不好了,尔朱氏的姑娘落水了!”


    元衡下意识先看向周遭,那太子竟是不在席面上……


    他眼睛一扫,最后又盯向皇后。


    皇后问道:“怎么回事?”


    那太监低头,将事情解释了清楚。


    大概就是几个姑娘去和贵嫔去过桥走百病,那尔朱姑娘一个没站稳,跌落下桥。


    皇后听闻后,率先走下阶,尔朱玹向皇帝行了一礼,也很快跟了上去。


    皇帝也想过去看看,可一扫周围所有人,并未动身。


    元衡道:“儿臣替父皇去。”


    皇帝多看了他好几眼,心中有疑虑,却还是让他过去了。


    元衡去时,那尔朱姑娘已经苏醒,正在岸边俯身咳水。


    贵嫔身边的两个婢女正拍着她的后背,那皇后在一旁嘘寒问暖。


    太子撇开头,浑身湿透,身旁并无护卫,低头看着地上的女子,神色木然。


    元衡问道:“殿下为何来此?”


    “孤只是想给太子妃放盏花灯,她从前最喜欢来此处。”太子盯向湖面,又斜睨向他,“皇兄以为孤为何来此?”


    元衡笑了笑,“太子殿下莫要多想,皇兄只是奉父皇之名来看究竟发生何事。”


    说罢,他的眼睛还是瞥向了远处的尔朱氏的姑娘。


    太子显然是看到了,他脸色一沉,道:“皇兄便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便是。”


    元衡道:“太子殿下放心,皇兄遵父皇命令前来,自然是不会允许发生什么。”


    太子倒也没什么好脸色,一拂袖便要离开。


    皇后还在关心那尔朱氏的姑娘,见到太子要走,却是大惊,“你要去哪里!可知礼数?”


    太子一时间有些怔愣,盯向皇后,而后又看向那呛水的姑娘。


    脸色苍白,似柳般弱不经风,却泛不起任何怜惜。


    他道:“儿臣方才救起这位姑娘,便已是知礼数,母后还要如何?”


    说罢,也没管皇后时青时白的脸色,便离开了。


    元衡拱手一礼,“陛下让儿臣来看,既是这位姑娘无事,那儿臣也告退。”


    皇后似是愣了一瞬,静下来许多。


    元衡离去时,烟火也近乎散了,宫墙之内又恢复了些寂静,还弥漫着些硝烟味。


    一场纷扰闹剧后,尔朱玄请罪。皇帝并未怪罪,备了些灯谜来猜,几家世家公子小姐得了彩头,倒也算喜庆。


    宴席散去,宫灯的华彩也随寂静黯淡了几分。


    元衡和岑璠径直去虞家接珝儿。


    虞佑柏亲自送珝儿出门,倒是爽快。


    黄氏将两盏花灯递到珝儿手上,给珝儿使了个眼色,也没多说什么,回头三望,随虞佑柏进了门。


    珝儿提着那两盏花灯走到岑璠面前,“阿姊,这一盏是阿娘给你的花灯。”


    岑璠手握了又松,最后忍耐下来,“你拿着便是。”


    元衡也跟着扫了眼他手上的花灯。


    做工粗劣,平平无奇,样子也不算别致的两盏荷花灯罢了。


    他就要收回目光,却是扫见


    少年身上被花灯照亮的一枚玉佩。


    那枚莲形玉佩中悬挂有衔珠鲤鱼,他并未见少年戴过,却是眼熟。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这块儿玉佩从何处来?……


    元衡曾经见过一块儿玉佩,他没有仔细看过,可和黄珝身上挂的这块儿大抵是差不多的。


    他皱眉,扫向他腰间的那枚玉佩,问道:“这块儿玉佩从何处来?”


    岑璠听后,眼神微有闪烁,可到底没说什么。


    珝儿听到元衡的声音,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惧怕。


    他低头看向自己身上那块儿玉佩,低头小声道:“这枚玉佩是阿爹给的,我小时候带着,阿爹说此次去晋阳路远,便让我把这块儿玉佩带上。听说莲佩在彭城一带常送给孩童,寓意平安无灾,阿姊自己也有一块儿…”


    元衡听罢看向她,岑璠淡然道:“现在不在了。”


    珝儿有些惊讶,道:“阿姊的玉佩丢了啊…”


    岑璠没有回答,抿了抿唇,躲开了两人的目光。


    元衡觉得丢玉佩也不是什么怪事,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他曾经身上也有一块儿玉佩,听说是满月时母后绘的图案,父皇亲自找人打出来的。


    后来杨家被抄斩,他被从宫中被宫侍救出,从洛阳逃走时,船只被找到,他和舅舅跳河而逃,那枚玉佩便在那时遗落在了河中。


    郑氏故去的大夫人在彭城有族人,不然当年郑六姑娘也不会去彭城走亲,郑中书令也不可能暗中让自己的女儿假扮他,助他出逃。


    那枚玉佩或许也只是郑氏姑娘在彭城的亲戚送的,总不可能真的这么凑巧……


    元衡思索片刻,便也收回了目光。


    王府远离人烟之处,街上人群熙攘,车轮辘辘,逐渐远离喧嚣。


    府内也装点了起玲珑灯火,几盏针刺无骨灯挂在树上,映照枯木,寂静却又温暖。


    元衡带两人去了梅园。


    梅园的红梅盛放了一批,如今连白梅也长出了星点苞芽。


    白雪红梅,凌然傲骨,如冬日里的火焰,能照亮夜空。


    她和珝儿并排而行,一半身影被遮挡在梅树后,少年看到满园的梅,不由抬起头。


    元衡紧紧盯着两人的背影。


    上一个上元节,他在干什么呢?


    那时军镇压境,他匆忙逃出晋阳,在赶往洛阳的路上,好似没有上元节……


    他想着,不由驻足。


    前面一大一小并排而行,园中愈发寂静,唯有脚踩在松软雪地上的吱呀清脆。


    一束枝桠从丛林中伸出,矮些的少年的发髻被勾住,她伸出纤手,耐心地帮他解下缠在枝头的发。


    静谧中传来她轻声的嘱咐,如同冬日化开的雪。


    如果他们也有自己的孩子,他牵着他们的手,该是怎样美好……


    元衡不由抬起步子,走上前去。


    姐弟二人似都有些怔愣,一个低下头,一个不肯抬眼。


    元衡低头,当着珝儿的面牵住她的手。


    珝儿到底是闪过一瞬局促,愈发沉静了些。


    她的指尖泛凉,他用手心捂热,带着她静静往前走。


    岑璠未有阻拦,随他一路穿出梅园。


    寝殿内的地龙早已经烧了起来,还有火炉摆放在屋内,被冻僵的手很快便恢复了温暖。


    槿儿帮她卸过钗,屋内端来一碗药。


    岑璠斜了一眼,知道那药并不是端给她的。


    他铁了心要让她生个孩子,这几日不仅她要喝药,他自己也在喝,想来时前一阵总喝那避子汤,终究有些影响。


    可今日她不爽利,怕是要让他失望了。


    岑璠净了面,便让槿儿下去。


    槿儿也似知道为何,低头告退。


    她自觉回到床榻上,衣衫未退,静静坐着。


    榻还未坐热,男人便坐到了她身旁,紧紧抱住她。


    手穿过她的臂,抚在她的小腹上。


    岑璠启开唇,刚准备说什么,却听他问道:“今晚宴席,可有累着冷着了?”


    岑璠低头,看向他的宽掌,倒也和气,“没有。”


    元衡闭上眼,轻声在她耳畔道:“没有就好。”


    “你的日子,本王都记得。”


    岑璠愣了一瞬,知道他今晚大抵不会对她做什么,身子便也放松下来不少。


    他能感觉到她紧绷的身子变软,内心泛起一阵疲惫感。


    他调整一番,才道:“今日席上的事,皎皎怎么看?”


    岑璠又将思绪拉回到今日的席上。


    他她多想让他帮她报仇,在谈及这件事上,倒也没有必要有所保留。


    “那日在成衣铺,公主提起过西洲曲,她说当年那首曲子,编撰的人有妾身的父亲。”


    她低下眼眸,道:“妾身觉得,父亲与皇后,关系匪浅。”


    她的父亲当年编纂这首曲子,助皇后登上宝座,虽是有功,可皇后这些年也多加提携。


    她成了晋王妃,再怎么说也算是虞佑柏的血脉,一个小官,皇后竟是没有猜忌她的父亲会倒戈,连柳氏出事,虞府上下都不曾受牵连。


    而她父亲这样左右逢源的人,也还是选择站在皇后那边,丝毫没有想过投靠晋王,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元衡点头,“弹那西洲曲的是公主府上的门客,元斓是想对皇后动手,也是在提醒孤帮她动手,孤会去查当年之事。”


    他道:“孤和公主对皇后都恨之入骨,但如果皎皎想杀,孤一定会让你亲自动手。”


    岑璠想道一声多谢,可转念间又想到他不满她说谢,便没说出口。


    “妾身知道。”


    一句简简单单的知道,元衡并不安心。


    她的身上似还沾有方才梅林里的香气,清新而又令人陶醉。


    他声音有些沙哑,“孤会帮皎皎报仇,但皎皎答应的,也不能反悔。”


    岑璠眼睫微颤,“知道。”


    他笑了笑,低头看向她平坦的小腹,不由想起这里隆起的样子,再想起她刚才和少年并排而行的样子,心中一片柔软。


    上一世他和她没有孩子,终究是遗憾。


    若是她身体再好些,又不曾喝过避子汤,若是真有了孩子,他或许会允许她生下来。


    他们也许终究会走到同一条道路上,他也许上一世就会慢慢爱上她。


    可一切终归是如果。


    他现在只剩了一种可以走的路,来拥有那些他不曾抓住过的美好。


    她身上的芳香犹在,挥之不去,萦绕在周围。


    岑璠能感觉到身旁的躁动,炙热得似那炉中的炭火。


    她微微抬眼,似是知道接下来他要说的话。


    “皎皎,能不能帮帮我…”


    ……


    芙蓉帐暖,炉内的炭烧得火红,火声噼啪,夜里随着空中最后一束烟花迸开,炭火燃烧声已是小了些许。


    岑璠净过手,脸上潮红未散,脸色冷然。


    她将手伸进盆中,又是那般使劲搓揉,五指搓得通红。


    男人尚坐在榻上,似是餍足,大剌剌地坐在那里,心情不错,只像是随口问了一句,道:“嫌脏?”


    槿儿还在一旁,岑璠用帕子擦了手,将那沾湿的手绢甩在盆中。


    “殿下觉得呢?”


    元衡戏谑道:“王妃这么说,那本王前一阵为王妃做的事算什么?”


    岑璠不由想到那一次,他曲起她的腿,抬高她的身,比起这来确实小巫见大巫。


    她不想再提起,转身去了净室,避开他换了条月事带。


    槿儿看着她通红的手背,道:“姑娘,若是您想报仇,槿儿其实也可以帮您…”


    她先前知道姑娘能嫁入晋王府,还能做正妃,得晋王爱护,心中也是喜悦的。


    可她发现,姑娘其实心中并不喜欢。


    她家姑娘并非喜欢晋王,可那晋王总是逼迫姑娘做不喜欢的事。


    她都看到过好多次了,姑娘用手帮那晋王…


    晋王说是喜欢自家姑娘,可说到底只是宠爱,喜欢从姑娘身上索取,尊重少了些,傲慢多了些。


    她和乳娘这条命是岑家救的,那时乳娘又有了身子,干不动活,被洛阳的主家驱逐,只能去往睢县,刚生下她,却遇上了战乱。


    她未曾见过的兄长死在了逃荒的路途,是岑氏的老爷收留了他们,让她阿娘来到岑家宅院当乳娘,照顾尚在月子中的夫人。


    她和岑璠一起长大,随她一起上山,说是姐妹也不为过,她怎会看不出她心中无奈苦楚?


    槿儿心疼自家姑娘,握紧手上的净帕,下定心道:“姑娘不若再考虑考虑公主说的,槿儿愿意为姑娘做一切事。”


    岑璠愣了愣,她看向槿儿的眼睛,却又不禁想起一场梦……


    槿儿从小与她一起长大,


    是她的亲人,如今看来,那五公主分明是另有图谋,她怎会允许她去冒险。


    她摇了摇头,淡然一笑,道:“槿儿要知道,公主没安好心,你绝不能去冒险行事,明白吗?”


    “可…”


    岑璠断然回绝,“没什么可是,这是命令,绝不允许再想此事。”


    回到房中时,元衡已经坐端了身,“怎么这么久?”


    岑璠怕他起疑多问,便是道:“刚才又洗了一遍手而已。”


    元衡沉默,显然是不想让她这番话又翻动自己的情绪。


    他没说什么,去净室洗了洗。


    屋里的灯火熄灭,府内的一盏盏花灯却还彻夜亮着,温馨寂然。


    想到槿儿刚才说的,岑璠却是辗转反侧。


    好在那些灰暗血腥的画面并没有侵袭她后半夜的梦。


    花灯燃了一夜,隔日便被府中的下人撤了下去。


    岑璠还是不放心,叫来了紫芯,让她这几日看着槿儿。


    与此同时,元衡也在书阁之上,听府中门客季然禀报宫中的事。


    上元节时,皇帝不想去查看,便是因为心有顾虑,怕皇后与尔朱氏串联一气。


    他几乎都能想,皇帝若是过去,皇后定是会大闹一场,大肆宣扬太子救了那姑娘的事,隔日再散播出去,皇帝反而是成了见证。


    那到时候太子便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皇后是个精明人,也大概知道皇帝用意,并没有像上一世一样往外散布,东宫也无事发生。


    “殿下下一步想怎么做?”季然问道。


    元衡笑了笑,扫了眼博古架上的玩意儿,似并不怎么感兴趣,转而拿起了一旁剑架上的剑。


    “将那些谣言散出去吧。”


    季然乍一听有些惊讶,“这…”


    元衡睨了他一眼,“怎么,是有话要说?”


    季然不敢对视那目光,自己低头思忖片刻,也想通了缘由,“属下明白。”


    *


    自上元后,天气渐暖,白日常可见晴空万里,门外蓬松的雪化的紧实了许多。


    大河边的雪开化,每年都会有黄河岸边的村落受灾,就算是绕路过桥也不好走。


    元衡叫韩泽收拾,趁大河未化雪前回晋阳。


    这一次回程带了珝儿,他应当也是没怎么出过门,一路上跟着队伍骑马,起初叫苦连天,被赵巍笑了几句,竟又打算掉眼泪。


    元衡眼睛一扫,珝儿便是闭上了嘴。


    到了大河边上,冰封千里,波澜壮阔,珝儿才终于不再叫苦,一路上问东问西。


    赵巍嘴上也都一一解答,“等到了晋阳,带你去见见营里的兵!”


    珝儿点头,不禁开始憧憬起来,他从前只知洛阳繁华,也见过禁军,却还没有见过军营里要打仗的兵。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元衡看了看,却是没有打断,听烦了吵闹,便将马交给韩泽,上了岑璠的车。


    那车内还似来时一般,华丽暖和,密不透风。


    路途颠簸,在车内便容易犯困懒乏。


    岑璠和槿儿都在车内,两个人睡得正熟。


    元衡掀帐时带进来些寒气,槿儿先醒了过来。


    岑璠却睡得熟,元衡倒也不怀疑她装睡。


    昨日在驿馆,确实是晚了些。


    他让槿儿去另一辆车上,坐在她身旁,忍不住揽住她,让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


    他的脸仍有些冰凉,碰上额头的一瞬,岑璠打了个激灵,便也醒了。


    她起来些身,他并没有冷着脸将她按回去,似是在笑她睡得太熟,眉微微扬起,“醒了?”


    岑璠上下看了看他,颔首,“殿下如此,当然是醒了。”


    他心情颇好,“孤嫌吵,便来王妃这里多个清净。”


    他故作淡然,“孤看珝儿和赵巍倒是合得来,路上倒也不怎么喊苦了,话却是多不少,孤想赵巍是能当他师父的。”


    岑璠知道,他这是在邀功,告诉自己他有办法找个好师傅,能把珝儿教好,能履行自己的承诺。


    若她猜的不错,他下一句便是要提醒自己,要履行自己的诺言。


    果不其然,他冰凉的手覆住她的手背,“孤的承诺应当是能兑现,皎皎也莫要食言。”


    岑璠听多了他说这些话,倒也是麻木了些,只道:“这事也看缘分,殿下和妾身日夜努力,若是有缘,总会有的。”


    元衡是她这般回答,显然是满意。


    他闭上眼睛,下颌搭在她的额头上,“孤这几日想了想,你的生辰那日,咱们去平城看看那二人吧。”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从前丢过的那块儿玉佩送给……


    回到晋阳那日,杨知聿早已离开,去往军镇。


    这一年冬,有世家贵族接济,还有从晋阳送来的粮食,军镇周围军民的生活好了许多。


    元衡此次回京,还为军镇求来几道诏令,将均田制度改后推向军镇。


    军镇在建立之初,历经多年战乱,乃荒芜之地,即使多年后方稳定,也不曾开垦。


    此后每家军户分得一些非军用的土地,可租用但不可转卖,让每家军户可事农桑,退下来的伤民也有租可收,有生计可寻。


    元衡知道这条路会触犯军镇贵族和世家的利益,可杨知聿上一世在军镇厮杀,说的话并非无道理。


    这些跟随先祖厮杀过,留在军镇却日益不受重视的散落军民,才是军镇真正的隐患。


    元衡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求来的几道诏令发往军镇,由杨知聿将每道诏令颁到实处。


    珝儿回到晋阳后,岑璠不放心,同元衡说想将珝儿先暂时留在王府,亲自教导,好让他静下来性子。


    元衡倒是答应的爽快,让珝儿留在王府,由她监管着,时而叫赵巍来府上教他些拳脚功夫。


    或许是因为真的懂事,也或许是因为前段日子被五公主吓到,珝儿这些日子倒没有再闹着离开,倒是听她的话,在府内乖乖读书。


    只不过是读的有些慢罢了。


    岑璠常常会在晚膳后将珝儿留在房中,听他背书,时而提点两句,有时元衡也在一旁。


    他倒是没有她这般,对愚笨之人有什么耐性,听珝儿背得如此慢,有时实在听不下去,便干脆起身出去,耳不闻,心也静。


    也只有夜晚她完全属于他,一双眼能紧紧凝视在他身上,一颗心只隔着胸口,贴的极近。


    一切稀松平常,可即使是停了药,她的肚子也没有丝毫动静。


    晋阳离平城不算太远,两人出发去平城时已是二月。


    此行珝儿留在了王府,交由傅媪和乳娘照看,由赵巍督促练武。


    随行去平城的,乃是晋阳城内的正规军。


    诏令颁布后,军镇当地有常年霸居土地者不满,前几日起过冲突。


    将来的军镇肯定不可避免还有更剧烈的矛盾,不过现在而言,各方势力的矛盾还没有演变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向北而去,路面千里冰封,山间白雪茫茫,不见春色降临。


    山路绵延,下山之时,路上下起大雪,与寒冬并无两样。


    幸好这场雪下得急,不过两个时辰雪便停了,元衡下令休整一夜,一行人便继续沿着山路下山。


    大雪耽搁一日,到达平城附近时,距岑璠的生辰只有一日。


    元衡将队伍带去城外大营,岑璠身边带有墨群,几人向平城内而去。


    平城靠近军镇,晋王在此处也有宅院,此次前来也没有声扬。


    岑璠进城时,是尔朱阳雪相迎。


    尔朱阳雪的病已经大好,如今回到平城,比上次她见时没什么变化。


    可她总感觉这个人身上少了些什么,似是话少了些,又似是眼神少了些热忱。


    平城乃边地重镇,城内比起晋阳安静了许多,更是比不上洛阳那种繁华之地。


    城内空旷而人烟稀少,城墙高围,庄严肃穆,城内还能见军队穿梭其中,这里旧族多些,穿得几乎都是窄袖扎腿胡服,比起晋阳的人来说,打扮朴素许多。


    送岑璠回到宅院,尔朱阳雪也未逗留,转身就要离开。


    岑璠知道她前段日子生病,却又觉得有些反常,便是问道:“尔朱姑娘的病如何了?”


    尔朱阳雪只道:“多谢王妃牵挂,已经痊愈了。”


    说罢便要离开。


    岑璠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


    她该如何开口,向外人说起前世今生这样不切实际的话……


    就算是他,她也不敢问,上一世她杀的人是谁。


    她该是又多恨,才会杀了他……


    平城寒冷的风将手吹得僵硬干涩,尔朱阳雪暗暗握实了自己的手。


    她能看的出,晋


    王此番诏令,与尔朱氏的利益并不算一致,尔朱氏也有自己的动向。


    一切势力,不管先前有多少冲突和矛盾,似都在向最根源的姓氏和血统聚集靠拢……


    如果有一日,她与他终归站在对立面,她会坚定地走自己的路,绝不回头。


    *


    与此同时,洛阳宫中暖和了许多,宫内太液池岸边白梅已经盛开几朵。


    皇后亲自带着几个宫女来湖旁采摘。


    一双凤眼看着那花瓣,似有欣赏,可却又深似湖水,一只手掐上花瓣,梅便被折下。


    贴身宫女低着头,安静地不敢说话。


    她知道现在的皇后内心并非如此平静,若是一切安好,皇后现在这个时辰应当坐在宫中,找哪个关系好些的妃嫔说话才是。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自石路来,皇后睨了一眼,只见那大太监行礼,露出些笑,那笑意不达眼底,皮笑肉不笑,是她在宫中最常见的笑容。


    皇后也摆出了一副冷静端庄的笑容,转过头去。


    大太监道:“皇后娘娘,陛下说尔朱氏的那位姑娘前些日子回去后大病一场,如今时而反复,实在不是娘娘心中良配,陛下已经为太子殿下选了几个世家的姑娘,可先纳为良娣入宫,太子毕竟为储君,还请娘娘多劝慰殿下,莫要忧思过度,一切以国本为重才是。”


    皇后道:“劳烦公公来一趟了,此事妾身正要去和陛下商量,这几日流言四起,妾身和殿下都有打压之意,至于忧思过度一说更是无稽之谈,还要多谢陛下为太子操劳,择选良娣。”


    大太监听完这番话,并未有丝毫惊讶,“如此甚好,那老奴回去禀告陛下。”


    “有劳公公了。”


    大太监走后,皇后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下来。


    洛阳春光明媚,宫墙挡不住温暖,透入生机盎然,地上的雪晶莹剔透,已经化了一层,却还是有寒风凛冽,冰冷刺骨。


    “这些日查到了吗?”


    那贴身宫女道:“回娘娘,还没有,不过那日在场的只有晋王和尔朱氏的公子,奴婢觉得…”


    “还用你说?”皇后语气冰冷,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本宫当然知道,那流言八成便是从晋王那里传出来的。”


    她摇了摇头,眼中执念愈发浓郁,“不过也不一定是他们,那日在宫宴上的任何人都有可能…”


    如今她百口莫辩,即使是她这么说,这阖宫上下的流言,证据和动机也还是指向她。


    皇帝不信,这几日太子也来找过她,说是让她制止谣言,实际是在谴责她!


    她要的是实实在在的证据:


    皇后无声叹了口气,语气仍是冷硬,“本宫要的是证据,不明白吗?”


    “奴婢明白,可那谣言好像、好像是凭空出来的一样…”


    “那便继续查。”


    *


    岑璠生辰当日,难得比晋王起得早。


    她很久之前便不过生辰,可这次却能有那两人相陪。


    自崔家倒后,世间再无崔氏,也没了郑姑娘,平城离晋阳不算远,又有晋王管控,虽常有书信送到她这里来,可她还是不知道如今两人近况如何。


    她一醒,身旁的男人便也睁开眼,刚睡醒的争议异常沉闷,同她道了一声生辰吉乐,拥她入怀。


    他能带她来此过生辰,岑璠到底是满意,并未抗拒他的拥抱。


    洗漱过后,槿儿呈上新衣为她换上,他亲自拿来了生辰礼。


    那是一块儿莲形玉佩……


    “从前丢过的那块儿玉佩,补给皎皎,以后莫要再丢了。”


    岑璠静静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勾住她的丝绦,将那块儿玉佩系在她的腰间。


    岑璠道了一声,“多谢殿下。”


    他手一顿,又将她拥入怀中,轻轻吻住她的额头,“不必说谢,皎皎喜欢吗?”


    岑璠无声点头,轻轻两个字,“喜欢。”


    他心满意足地闭上眼,轻嗅她发间沾染的香气,而后便吩咐人备车。


    平城四方有门,两人倒也不做遮掩,从南侧大门而出。


    车轮辘辘,驶向平城附近的村落,那村落像是旧部的村落,连人的长相都和中原之人不甚相似。


    从村落穿出,转了方向,穿过一片茂盛的蒹葭,便又是一片平地。


    平城还是冬日,草色被白雪覆盖,静谧空旷,空地前有一汪小泉,想必在夏日总会有水声潺潺相伴。


    下了车后便能看到不远处的小屋,门前种有两棵丁香,沿着铺出的石子路而行,渐渐便能看清门前站的两人。


    岑璠眼睛顿时酸了,她步子迈开许多,连元衡都被甩在了后面。


    那许久未见的姑娘就站在那棵丁香树下,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锦绣长衫,还是梳着姑娘的发髻,和过去没什么两样,眼底的笑意很浅,却是深邃不移。


    她身后有人陪伴,也带着浅浅的笑意,比起之前的风流潇洒,似是多了些沉静。


    越走越近时,那崔迟景似是低声说了什么,扶在阿湄腰上的手轻轻向前推。


    郑伊湄走出几步,不自觉地张开双臂。


    岑璠抱住她,耳边有一句祝语,如临春风,似将风雪全都化开,“祝皎皎生辰吉乐,岁岁年年,顺遂无虞。”


    岑璠轻轻点头,退开一些,仔细看了看她,悬着的心似终于落了下来。


    郑伊湄也多看了看她,注意到她身上的玉佩,眨了眨眼。


    岑璠也察觉到她的目光,扫向她的腰间,发现她带的那块儿玉佩,正是她送与她的那一块儿。


    两块儿玉佩虽然不太一样,可大抵是相似的。


    两人的目光都注视一瞬,而后移开,似无事发生一般。


    可这些反应,都落在了元衡的眼中。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郑氏腰上别的那块儿玉佩,……


    元衡沉默,不曾有一句问话。


    他注视着两人,冷风吹过,仿佛吹干涩了双眼。


    渐渐地,连嘴唇都被吹得麻木,嘴竟是张不开。


    他的眼睛盯在那张玉莹尘清的面容上,眼底布有血丝,缓缓移向两人腰间相似的玉佩上。


    许多事,许多变故,许多因果,似乎都这样悄无声息被串联了起来……


    所有遗憾还有不甘仿佛被这些因果关联诠释完整,可带给他的并不是清醒,而是更多的迷茫。


    仿佛一切信念都被摧毁一样。


    他喉咙滚动,似在独自吞咽什么,心中泛起一阵阵苦涩,可声音也被这些酸苦都堵住了。


    不似从前的一次次短暂的痛楚,仿若风卷残云,河坝决堤,浑身的力气都在一瞬间被抽去。


    他呆呆站在那里,仿佛周围都黯淡下来,一切声音都被吞噬,一向锐利的眼睛变得无神灰白。


    两人还有说不完的话,郑伊湄打开袖中藏的锦盒,里面是一只白珠玉兰簪。


    岑璠微微低下些身,倒也没有什么身份上的顾虑,由郑伊湄亲自为她戴上那支簪子。


    周围的欢愉中夹杂着寂静凄冷,可她目光未移,牢牢注视在眼前的另一个女子身上。


    那正在独自吞咽的痛楚,连一点都不曾被察觉……


    也只有崔迟景在旁观之余,看了眼晋王,似察觉到他情绪的反常,问了一句,“殿下怎么了?”


    元衡回过目光,眼中闪过的一丝狠意收了起来,转而眼底却又泛起一阵酸涩  。


    他本能掐紧了手,手背暴起青筋,抑制住那种感觉,道:“无事。”


    崔迟景便也没多问,觉着这么继续站着也不妥当,将两人请进院子。


    那方小院处处透着生机,小院中有一架秋千,还有专门烹茶的地方,小潭旁的一棵枯木尚不算高,潭中的残荷皱成一团,却不显萧瑟。


    两人还未成婚,分房各自住一间屋,郑伊湄带她进了自己的房,吩咐人煮上了茶,端了些平城才有的乳酪糕点。


    如今跟在郑伊湄身边的人,除了那些从郑氏带来的护卫,其余都是晋王安排来院子伺候的人。


    当初她报了必死的决心来,出门前便是没有告诉蒲菊,她知道郑氏也被很多眼睛盯着,让蒲菊再来平城也不妥。


    屋内的婢女上完茶,郑伊湄便让人都下去。


    岑璠问道:“这些日子在平城住的怎么样?可还习惯?”


    郑伊湄道:“比起洛阳是冷了些,不过图得清净。”


    岑璠嫣然轻笑,“打算什么时候大婚?”


    郑伊湄道:“临走的时候,父亲曾经派人送信于我,郑氏受崔氏一案牵连被盯得紧,我们想等局势定下来后再大婚,到时候请父亲来平城。”


    岑璠觉得这样也好,一门婚事若是能得到亲友的祝福,自然是再好不过。


    她道:“前些日去洛阳时我们去见了郑老家主,你放心,他的身子很好,几位郑氏公子也都在洛阳。”


    郑伊湄不由想到往年还在郑家时过年的情形。


    那时每年洛阳都会燃起璨亮烟火,上元节不去宫中,就会陪她去街上猜灯谜。


    在这平城有他,过年时他们去村子里买了爆竹桃符,一起做了团圆饭,但到底过年冷清了许多,


    可她也不后悔。


    她问道:“父亲还说了什么?”


    “郑家主说郑氏一切安好,让你莫要挂念,平城这里会冷到三月,让你多穿些衣裳。”


    郑伊湄静静笑了笑,“我想捎封信给父亲,还要劳烦皎皎帮我将信送到父亲手上。”


    岑璠点了点头,道:“郑家主同晋王殿下说了,等到过些年崔氏的风波过去了,就将你们调去离洛阳近些的地方。”


    “那便多谢殿下了。”


    岑璠微微低眼,看向腰间的玉佩,问道:“阿湄可同我说说这枚玉佩的事?”


    郑伊湄本不愿意提及此事,可一想想,此事已经过去多年,面前的人又是晋王妃,便也没再隐瞒,“皎皎可知道,杨氏满门被灭时,晋王的母亲投井而亡之事?”


    岑璠打听过晋王从前的事,知道一二,那位皇后曾杀了宫中的一位妃子,皇帝怀恨在心,却一直碍于杨氏的势力,不敢处置。


    那位皇后自请废后,又投井而亡,皇帝大怒,未将皇后葬在皇陵,连名号都不曾留下,直到晋王回来,杨氏平反,这位废后才得以恢复一个名号。


    郑伊湄道:“那时晋王被大内侍卫从宫中救出,父亲安排了人将晋王送出洛阳,与杨太尉汇合,当时不少势力都要杀杨氏之人,北上时两人便是遇上了追兵,好在是在郑氏的地盘,父亲派人救下晋王,封锁消息,为了混淆视听,暗中联系了朝中势力,声称在南边找到了晋王,杨氏坠崖而亡,要将晋王护送回宫。”


    “母亲当时带我在彭城探亲,我虽比晋王小了三岁,可晋王在冷宫多年,身形瘦弱,看上去也是相仿,父亲便让我假扮晋王,先分散那些人的兵力,以确保晋王和杨氏剩下的人能顺利逃往军镇,可那时境遇着实凶险,虽然有郑氏人暗中相护,我与母亲却也遭到了追杀,被逼至睢陵时,实在走投无路,母亲便将我放在了寄云寺中,自己和郑氏的人与那些人周旋…”


    郑伊湄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合上唇,没了声音。


    岑璠多少能察觉出来什么,也没再问下去。


    郑伊湄手紧了紧,却是坦然道:“后来晋王到了军镇,家里人来寻我,将我带下山去,那时我才知道,母亲在躲追兵时不幸摔下了山,过世了……”


    她的父亲那时专于朝政,听到母亲因此丧命,却也是大哭一场,消沉了许久,还有过辞官的念头。


    父亲这些年对他们几个母亲所出的子女都格外关照,特别是她,她能够感受到,父亲对她不仅仅是偏爱与宠溺,还有许多是愧疚……


    岑璠听后久久沉默,问道:“那你有怨过郑家主吗?”


    郑伊湄道:“长大后父亲将当年的真相告诉我时,也曾怨过一段时间,可却做不到一直怨下去。”


    岑璠忽然又想到,郑中书令那日说的话,说将来江山安定,便要退下来隐居。


    或许不仅是对女儿有愧,更是想到了曾经的夫人。


    可那是别人的父亲,她的父亲却不一样……


    她的父亲杀了她的母亲,还想杀了她,她应该怨,甚至应该恨。


    郑伊湄能看出她眼底的悲伤,她不再提及这些,转而问道:“皎皎身上的玉佩,可是彭城的亲人送的?”


    岑璠摇了摇头,“是晋王送的……”


    郑伊湄有一瞬的惊讶,可想想却也合乎情理。


    她送来的信中总说,晋王待她很好,她能看的出晋王对她的宠爱,否则便不会带她生辰来到这里。


    可她却也能在她的眼中看到寂寥。


    岑璠又说道:“我想同阿湄亲近,也不只是因为这块玉佩…”


    这句话说的极轻,郑伊湄愣住片刻,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到门外一声什么东西碰撞的声响。


    岑璠下意识向窗外望去,却随即听到一声猫叫声。


    一只花色的狸奴立在窗下,长大嘴打了个哈欠,再往远看便看到了屋檐下摇摇晃晃的灯笼。


    郑伊湄叹了口气,“这是寻简从村子里捡来的狸奴,性子还有些顽劣……”


    岑璠抬头看了看那摇摆的灯笼,不禁感叹,这狸奴倒是跳得高……


    郑伊湄走到窗前,叫了那只狸奴的名字,那狸奴便摇了摇尾巴,跳上窗。


    郑伊湄抱起那只狸奴,摸了摸它两只黑色的耳朵,轻声训斥了两句,抬头道:“皎皎若是在王府觉得无趣,何不也养一只狸奴,或者多描几幅丹青?”


    岑璠愣了愣,她平日里就不喜欢养这些会黏人的小东西,她连孩子都不想养……


    怕太黏她,又怕养不好。


    至于丹青,她不想再用母亲的名号画下去……


    郑伊湄似是知道她的顾虑,轻笑道;“皎皎的画之所以为世人所喜,并非全然是因为一个名号。”


    “若是皎皎不相信,大可以用自己的名号画,我相信总有一日皎皎自己的名号也能被人记住。”


    岑璠听后愣了一瞬,她看了看阿湄,又看了看她怀中的狸奴。


    那只狸奴瞪着双葡萄似的眼睛,冲她轻轻叫了一声,似是在应和自己主人说的话。


    岑璠笑了笑,“我考虑考虑。”


    她短时间内应当是出不了王府,除了教导珝儿读书之外,的确还可以有别的事可以做。


    阿湄说的对,她不一定要用母亲的名号来画,她可以有自己的名号,可以试着留下自己的名字。


    *


    两人在小院里用过午膳后,才返回平城。


    身旁晋王似是兴致一直不高,分明是同她过生辰,却一点笑脸都没有。


    不似平常一般同她动怒,似是整个人没有精神,死寂得让人难以忽视。


    她知道他讨厌她与那两人相处,可也应当不至于如此反应才对。


    岑璠忍不住问道:“殿下怎么了?”


    元衡只侧开眼看向她,“没怎么。”


    岑璠半信半疑,却也不想再多问。


    车驶出村外,还未到平城,他却是冷不丁又问道:“王妃可是一直在怨本王?从本王同你第一次欢好那日起,心里便一直怨着本王对吗?”


    那次在佛堂的事,他从未追问过她怨不怨,她也不欲想起这些。


    他却不似刚才那般沉寂,粗重的呼吸扑洒在额上,清晰可闻。


    岑璠回避开那道目光,却仍能感受到那道目光的凌人,像是要剥掉她身上的衣裳,将她从头到脚不着寸缕地凌迟一般。


    他似一定要问她要个答案,声音比起刚才来更加沙哑,“回答本王…”


    岑璠对他的阴晴不定并不耐烦,也知道他是在故意刁难她,回道:“殿下明知故问,不是吗?”


    明知故问…


    元衡扯开唇笑了笑,目光灼在她的身上,像是在打量一件费了很大功夫才寻到私藏起来宝物,目光肆无忌惮,流连忘返,不肯为他人窥探。


    他的目光缓缓向下,最后定在她的腰间,就这么一直停驻在那块儿玉佩上。


    那一点讽刺的笑意逐渐消散的看不见,面容如同冷玉,只有那眼底逐渐泛红。


    他目光闪烁,薄唇轻启,似


    是下了很大的勇气,手握得骨节泛白,一声微颤的轻叹似从胸腔内震出。


    随之而出的询问轻到近乎不可闻,可岑璠离得极近,还是听得清楚。


    他道:“郑氏腰上的那块儿玉佩,是王妃送的对吗?”


    第80章 第八十章清脆的一巴掌(文案)……


    岑璠眼珠动了动,淡然点头,承认道:“是。”


    那道呼吸愈发不稳,似也不是怒,像是一种纯粹的悲哀,发出的声音,都像是从喉咙中溢出的哀吼,“你可知道,郑家曾经将这块儿玉佩送给过本王?”


    “知道。”岑璠唇轻启,目光移向他,“可那并不是殿下的东西,不是吗?”


    车中霎时间没了声音,就连那道呼吸似都屏住了。


    岑璠不想再多说,怕言语刺激到他。


    可她也不明白他为何会有这般反应,那块儿玉佩本就不是他的,还是他自己还回去的。


    本就不是他的东西,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他难不成是在反悔,自己不应该将那块儿玉佩还回去……


    这和偷,和抢有什么区别呢?


    岑璠理解不了,更同情不了,只能用沉默来回应。


    空气变得愈发寂静,元衡也再未说只字片语。


    他在平城似是很忙,陪她过完生辰便去了尔朱氏的府邸,直到夜半才回来。


    他回来时动作并不算轻,却也不像是故意要吵醒她。


    岑璠平躺在里侧,她能够感受到,那道身影在床边伫立了很久……


    许久之后,他上床,没有像平时夜半醒来那样,悄悄摸她的小腹,似只是静静看着她。


    鬓边的头发似被碰触到,脸颊一片酥痒。


    岑璠没有睁开眼,可他也没有继续碰她。


    那只手收回,随即他转过了身,夜中传来一声压抑的叹息。


    岑璠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他也许还对那枚玉佩的事耿耿于怀,可他总要想通。


    本就不该是属于他的,就算是欺瞒一时,也不能欺瞒一世。


    可接连几日,晋王面对她,似是一直沉默寡言,那眼神似有不解和幽怨,难以释怀。


    岑璠能看得出他的痛楚,却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说什么,只得视而不见。


    他没有同她说什么时候回晋阳,岑璠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白日里也很少能见到他。


    有一日天彻底黑了下来,韩泽带来话,说今晚晋王今晚会在平城的大营留下。


    岑璠说了声“知道”,韩泽欲言又止。


    隔日,尔朱阳雪找上门,邀她去城外跑马。


    平城是尔朱氏势力所在,也应该是尔朱阳雪长大的地方,若是换做从前的她,定是会同她滔滔不绝说起在这里长大的事。


    可她只是带她出了城外,什么也没有说,大冷天在外任由马儿走走停停。


    岑璠能看得出她有心事,或许也不是心事,而是难解的郁结。


    她问道:“尔朱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


    尔朱阳雪勒住马,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问道:“王妃想听吗?”


    岑璠道:“尔朱姑娘若想说,我自然是愿意听的。”


    尔朱阳雪抿了抿唇,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就着河岸边的一块儿石头坐下。


    她问道:“王妃可曾做过什么梦?”


    岑璠沉默片刻,道:“做过。”


    尔朱阳雪轻叹一声,说道:“我前些日病时,总是做一个梦,梦里的我很不像我”


    岑璠闻言一震,一双浅亮的眸子微颤,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湖面尚且结着冰,一阵冷冽的北风吹过,拂起了鬓角的发。


    她轻声道:“我梦到我伤害了一个很爱很在乎的人,我不知道为何会这么对他,那个梦太真实了,我”


    她不愿意相信那是真的,可她的直觉总是告诉她,那些事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他似是也知道什么,或许他便是从她的梦中所来,所以才一直躲着她


    冷风仍在席卷,冰冷刺骨,尔朱阳雪蜷起身子,静静看着湖边那丛肆意摇摆的杂草。


    “其实我也梦到过自己,也梦到过身边的人。”岑璠的声音忽而响起。


    尔朱阳雪回过神,抬头看她。


    岑璠低下头,目光与她相接,“梦里的我自己也很不一样,我也不敢相信,梦中的就是自己”


    她说完这句,便转过头去,眺望湖的对岸,“可后来也想通了,不管梦多真实,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岑璠伸出手,接住飘散在空中的一粒飞雪,雪花很快便在手心融化,她放下手,眼睫微颤,眼神似有一瞬的晦暗。


    她做过许多梦,想到过许多可能,可她也想明白了很多。


    现在站在这里的才是她,梦里的她不论做了什么,也肯定有自己的原由,她不会为那个虚无缥缈的自己去后悔什么,也不会仅仅因为一个梦而留恋什么。


    她笑了笑,一双眸又恢复清明,“不过是一场梦罢了,尔朱姑娘不妨相信梦中的自己,已经在当下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一切遵从本心便好”


    尔朱阳雪注视着她,惊讶于她会相信她的梦境,更惊讶于她的通透。


    遵从本心


    尔朱阳雪低下头,看了看湖面,冰面上浮有一层薄雪,却很快被一阵风吹开。


    湖面上倒映着的是她的影子,不是那个身穿宫装,头戴凤冠的尔朱阳雪,而是现在实实在在的她。


    她绽开一个笑容,那湖面上的倒映的影子也向她回了个笑。


    她启开唇,无声道:“我相信你。”


    说完这句话,尔朱阳雪站起了身,唇边还弯有一个笑容,“谢谢王妃。”


    *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着实不算是个骑马的好日子,同尔朱阳雪谈心后,岑璠便回到府上,手里还捧了一只汤婆子,手上的旧伤隐隐有些疼。


    脚上沾上了新下的雪,雪花松软,在门口跺几脚,雪花便被抖落下来,推开门时,一阵暖气扑面而来。


    她的手虽是已经好了许多,即使是雨雪天里,只要不冻着便也不会泛疼。


    可即使如此,房中的地龙依旧烧的暖和,即使是在平城的宅院中,也用足了炭火,床榻边上也摆有火炉。


    岑璠进屋后,能感觉得到屋内有人气。


    能进这屋子的,不可能是别人。


    她步子放轻了些,绕进屏风,却见一夜未归的男人坐在窗前的妆台前。


    那男人的容貌实在是好看,即使是一夜未眠,也只是眼底多了两道青,脸色有些苍白,略显憔悴。


    他衣裳未换,似也只是刚从外面回来,衣上还沾有雪水,宽掌中拿着什么,正在把玩。


    岑璠走近,清清楚楚看到那只手掌心里握着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阿湄的玉佩


    是她送给阿湄的莲形玉佩!


    背上仿佛一瞬间长满了寒刺,岑璠瞪大了眼睛,看向男人,全然是不可置信。


    他是不是疯了?他为什么要拿走阿湄的玉佩!


    岑璠浑身僵住,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投过去一个眼神,像在看疯子似的眼神。


    元衡却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一般,骨节分明的手将那枚玉佩翻了个面,小指挑起玉佩下打的绦子。


    岑璠冷声问道:“这个玉佩,殿下是如何得到的?”


    元衡抬眼看了看她,又看向那枚玉佩,缄口不言。


    他是要将这枚玉佩占为己有。


    岑璠能看得出他不讲理,便也不想同他多说,伸出手来,言简意赅道:“还我。”


    那俊美的面容似被撕开一道裂缝,一双冰冷的眸中充满了血丝。


    他转过头来,声音嘶哑得像滚动的砂砾,强撑着一个寒碜的笑容,不知道是在问他自己还是在问她,“一枚玉佩而已,有这么重要吗?”


    岑璠眼睛红了许多,固执地分毫不让,“还给我。”


    他很少看到岑璠表露出这样的怒意,挤出两声笑,“本王要是不还呢?”


    这玉佩本该可以一直是他的东西,如果不是他亲手将这枚玉佩拱手让她,本可以像上一世一样


    她


    所有的爱意,本该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才对。


    因为一块儿玉佩,她曾经爱上了他,这一世也同样是因为这块儿玉佩,她对他没有丝毫怜悯。


    他猜想过那么多原因,猜想过是因为他这一世逼她太紧,也猜想过她是因为厌恶元斓,却不曾想过是自己亲手将一切拱手让人。


    一块儿玉佩而已,就只是一块儿破玉佩而已!


    他眼中凝结着深深的执念,整个瞳染上了浓郁的墨色。


    岑璠丝毫不让,语气也不似先前那般温和,提醒道:“这块儿玉佩并不是殿下的。”


    她手仍然伸在那里,丝毫不畏惧他的威严,还是一句,“还我。”


    这句话太冷,冷到像一把冰锥,扎在元衡的心口。


    是啊,这块儿玉佩本就不属于他。


    上一世的一切不过是他抢来的,偷来的


    他一直以来怀念的炽热爱意,本就不属于他,是一场笑话罢了。


    他居然还能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曾经得到过她死心塌地的追随,以为自己得到过最珍贵的东西。


    原来不过是她认错了人。


    细细想来,这一世她的每一次逃跑,背后都有那郑氏姑娘的参与。


    他得到的一切,他上一世唯一实实在在拥有过的,本该都属于那郑氏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人能得到这么多?她却能对他厌恶至极,弃他如敝履?


    他什么都没有


    元衡还是不肯还她那块儿玉佩,手越攥越紧,眼睛逐渐变红,眸中是深深的不解,渐渐沾染上恨意,似要噬人。


    他低眼看向她的手心,忽而又咧开一个扭曲森冷的笑,声音中带着彻骨的寒意,“一块儿玉佩罢了,不过是一块儿破玉佩,你信不信孤杀了——”


    这句话还未说完,元衡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那巴掌实在结实,很快半边脸都发麻。


    元衡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