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记房事
岑璠拗不过他,怕挣扎的幅度太大,只警惕地盯着他的反应,平躺在床上喘息。
他还是不满足,解开了她小衣的带子,露出她光滑的小腹。
两件衣衫都被他堆到了胸前,凌乱不堪,岑璠用力挣扎,“放开!”
元衡不肯,压住她的手腕,轻哄道:“皎皎,你就让朕多看几眼……”
他的眼睛像一只贪婪的狼,直直盯在她的肚皮上,似是想看明白,她的肚子是从哪里开始隆起的。
他看不明白,觉得这事神得很,找了许久,最后指向她腹心最凸起的地方,轻声道:“他是在这里吗?”
岑璠道:“我怎么知道?”
元衡笑了笑,俯下身朝着她隆起的肚皮上吻了一下。
岑璠深吸一口气,收紧了肚子。
他也没停太久,弯起一个笑容,想帮她拉下衣裳。
不知道怎么,他总感觉她衣裳堆起的地方也像是隆起了一些,衣裳下被撑起一片空隙,轻轻战栗。
过去他只在情动的时候看见过她这样。
“你是不是也喜欢这样?”他恬不知耻地开口。
岑璠:“……”
她打掉他要伸过来的手,自己要坐起来,他却是覆了上来,躬起身子,刻意没有压住她的肚子。
没有说出的话被全被唇堵住。
岑璠捶打着他的胸口,那力道对于元衡来说,显得微不足道。
她扭过头,趁着他追过来的间隙,骂了一声“混蛋”!
她挣扎地剧烈,元衡心有忌惮,停了下来。
他覆在她耳畔,道:“皎皎,今天若是放在寻常人家,也算是成亲的。”
岑璠不耐烦地抿唇,提醒道:“殿下,咱们已经成过一次婚了。”
元衡没有反驳她,承认道:“那封和离书是朕赖账了,今天就算是朕补偿给皎皎的婚礼…”
毕竟二婚,也算是成婚吧…
相处一年多,岑璠竟是立刻读懂了他说这些的意思。
她侧头去看他,唇与唇近在咫尺,挑起眉问道:“陛下是也想要那洞房花烛了?”
元衡沉默了片刻 ,没有否定,反倒离得更近了些,“朕不进去,只让你舒服,好不好?”
他的这句鬼话,岑璠一个字都没信。
若是让她舒服,他就该停手,说到底是他管不住自己…
岑璠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不需要。”
元衡却像是没听见,凭着对她的了解,触及她的耳后。
他只褪去了外面那层朝服,里层的玄色锦衣还未褪去。
岑璠咬紧牙,攥紧了他后背的衣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她竟是有点想…
元衡有所察觉,解开她寝衣的衣带,俯身而下,时不时抬眼看向她的反应,那眼神倒真的像是在问她舒不舒服似的…
他越来越低,却始终没有压到她的肚子。
岑璠却不放心,抱住他的头,“你别压…”
元衡起身,倒是当真没再压她。
只是也没停下。
她的腿抬起,脚跟抵在他的后背上,那还未褪去的衣裳被蹭乱了些。
最后也抵不住他带来的浓烈,双膝并起。
……
元衡的那身衣裳始终未褪,可到底也不能再穿了。
岑璠裹着被子,面上的红润未散去,只微微喘息,肚子里的孩子显然无事。
元衡还是不放心,推开门叫人芸蚕去煮碗安胎药来。
芸蚕愣了愣,不曾想屋内刚刚竟是发生了那种事。
宫中即便的嫔妃再受宠,孕时也很少有侍寝的…
起码先帝在的时候,她没有听说过。
芸蚕一时摸不清头脑,依言照着前些时日安胎的方子煮了药来。
屋内已经有人在侍候,方才衣冠不整的皇帝,已经换上了常服。
芸蚕走时,总算是瞟见了这对帝后的相处。
那威严的帝王,正轻轻抚摸着自己皇后的手臂,似是在哄着皇后喝药…
芸蚕不禁又想起前些日皇帝脸上的巴掌印,似是终于明白了…
伺候好皇后,也许比迎合好皇帝更重要。
出门后,有女官追上来,悄声问道:“程公公方才让我来问芸蚕姑娘呢,刚才陛下可是和娘娘…行房事了?”
芸蚕脸不禁红了些,“算是吧…”
“你同我说说,我好去告诉程公公,让他记事。”
芸蚕说不口,她甚至不知道两个人做了什么,她进屋的时候,皇后只穿了件小衣,陛下的衣裳自始至终都是齐整的…
“别记了。”芸蚕道:“娘娘有着身子,况且国丧才刚过呢…”
女官心也跳了一下。
这位帝王和先帝的关系微妙,登基之时不是没有流言传出,说新帝是弑父上位。
虽说皇帝的孝期以月代日,可先帝毕竟才走了两个月,和怀孕的皇后做这事倒也不妥。
女官闭上了嘴,四周轻瞟,没再提起这事。
芸蚕想想刚才的场景,又添了一句,“明日你去问问槿儿姑娘,若是皇后不愿,以后也别记了…。”
*
翌日,岑璠睡到了晨时。
早膳后,又一碗安胎药送到了她的桌前。
喝过药后,芸蚕和槿儿来给她更衣,那身宫装要比她前些日子穿得腰间宽松许多,显然是为了不勒住她的肚子,有意为之。
芸蚕不禁感慨。
过去每个月,尚衣局都会给皇帝制出十件衣裳,新帝登基后,将数量减半,可皇后这边的衣裳却是一件不省下,都用的最好的料子。
皇后有身子,肚子一天一个样,这衣裳只会越换越勤…
她这么想,只是没见到岑璠也盯着身上的衣裳。
“你给她们说,以后这衣裳再做大些吧。”岑璠道。
这样一件衣裳能穿久些,她们也能少裁量几次。
芸蚕愣了愣,点头道了声“是”。
换好衣裳后,岑璠便去了太极殿。
至西堂议事的偏殿,正巧碰见了两个大臣,两人正在悄声说什么,似是惊魂未定。
见到岑璠迎面而来,两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什么也没说,似只想快点离开。
岑璠走到殿前,周公公正守在殿外,面色说不出的为难。
岑璠问过后才知,原来是他这个做皇帝的,冲别人发脾气了。
她推开门,未曾通报便走了进去。
那殿内还有一卷竹简被摔在地上,岑璠瞧了眼绷着脸的男人,捡起那竹简。
元衡正过头,注意到了她,几乎立刻收起脸上残存的怒意,站起身朝她走来。
他抢过她手上的竹简,问道:“皎皎怎么来了?也不找人说一声?”
随后他低头,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裳,满意道:“刚刚好…”
他扶着她向前走,不知道该让她坐在哪里,最后索性扶着她坐上了他的龙椅。
“这衣裳如何?有没有感觉肚子勒得紧?”
面对他连连的发问,岑璠无奈,“陛下,这孩子还小,衣裳很合适。”
元衡“哦”了一声,便不再过问。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跑来这太极殿,可他却也有自知之明,明白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皎皎来可是有什么事?”
岑璠却先是问道:“陛下刚才为何生气?”
说到这事,元衡竟还有些委屈,“还不是军镇的事,皎皎也是知道,朕拿到穆氏的地有多难…”
“皎皎昨日应该也听到了,朕打算废除军镇的军户承袭的规制,方才朕找了平城附近的氏族,想让他们将手中的荒地拿出来,分给散落的军户。”
“你不知道,那些老匹夫一个二个,比穆氏难对付多了,一个说那块儿地已经分给当地的农户,一个竟是说自家好几块儿坟开在田上,用银两都不好使,朕现在是皇帝,总不能每一家都拿官位换,这成什么样了…”
他絮絮叨叨,对她抱怨一通,心情舒畅不少,蓦地又停声,低下头道:“朕不说了,你和孩子听多了不好…”
“朕已经想好了,这田朕必须要,大不了给他们官位,再慢慢架空他们。”
他徐徐而谈,将真实的想法俱说与她听。
岑璠记得,历朝历代后宫不得干政,她也没什么本事干政…
可他说给她,似乎只是一个孤家寡人向她抱怨。
她叹了口气,“陛下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当真?”元衡问道。
岑璠从来都觉得他会是个好皇帝,她微微颔首,“当真。”
元衡将她揽入怀中,“皎皎,这宫里也就只有你能听朕说这些了…”
岑璠缄口不言,须臾后问道:“殿下可还记得公主曾经说过,我父亲在宫中做乐师的时候,和皇后有些关系?”
元衡这才重新想起,她来到此处,是来找他有事。
他收起些笑容,问道:“皎皎想做什么?”
岑璠也懒得同他拐弯抹角,“不属于他的东西,我想让他还回来。”
元衡道:“你父亲在当乐师时和皇后确实有所往来,不过倒也没有错处,或者说是朕没查出什么。”
“可妾就是不想让他好过,妾身也不想要肚子里的孩子知道,自己有这样的父亲。”
元衡沉默了片刻,看她的眼中带有笑意,“皎皎,你看我们,是不是很像书中写的昏君和妖后?”
“像。”岑璠也向他弯起一个笑,追问道:“陛下答应吗?”
元衡低头看了看她的肚子,想也没想便答应了下来,“当然答应,皎皎想的,朕都答应,这事也不难办…”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已经四个月了…
隔日,虞佑柏接到了圣旨,宣他去明日早朝。
其实自家女儿入宫的第二日,皇帝就曾让人来太常寺带过旨意,让他们一众人等筹备登基大典和皇后的册封仪式。
那时他想借着机会问问自家女儿的胎稳不稳。
只是周公公没有回答他,说让他好好在太常寺筹备大典,不必想别的。
先帝册封过两任皇后,不论是杨氏还是胡氏,册封过后,家族中人都有被重用过。
如今的皇帝对皇后的宠爱,近乎到了痴狂的地步,宫中几乎无人不知,而他这个做父亲的,即使是个六品官,皇帝都不愿意提拔…
那一日过后,太常寺暗地里议论他的不少,都说他这个父亲曾经亏待过皇后,如今是遭了报应。
他虞佑柏不是没有想过去宫里见女儿和儿子,可皇帝不给他机会啊!
不过他这些年在朝做官,自问也没什么错处,这次大典也准备的滴水不漏。
除了一时昏头,招惹上了那废后,甩也甩不开…
无论太子妃还是柳氏,背后的原因肯定没有那么简单。早些时候他便隐约觉得晋王非池中之鱼,皇后不一定斗得过。
过年时他将珝儿留在岑璠身边,本就是为防晋王夺位的一步棋。
有珝儿在
岑璠旁边,就算他虞佑柏再怎么样,也不会丢了性命。
这段日子他便是这样劝说自己。
况且若是他非要弯下腰去见岑璠,那不是正好让那些人看笑话?
可如今册封仪式已结束,皇帝也已经登基一个多月了,这个时候找他做甚?
虞佑柏猜不出,也不想去,可那是圣旨,又不能不去…
翌日,虞佑柏还是穿上了自己的朝服,听诏去往宫中。
那身朝服,上身是大袖红衫,下却还穿着胡人常穿的褶裤,早几年南边的文人还挥笔洒墨,嘲讽过这种穿法的不伦不类。
像虞佑柏这种文人,习惯穿大袖长袍,穿起朝服,看起来更是别扭。
一般来说,五品以下的官员,是没资格上朝会的。
虞佑柏一路低头而行,可这张陌生面孔还是免不了招来异样的目光,纵使站在一众朝臣的最末尾,还是有人时不时回头看他。
虞佑柏抬起头时,恰好和太常卿王柬目光对了个正着。
王柬朝他笑了笑,目中有不加掩饰的嘲弄,像是等着看他笑话。
虞佑柏一时觉得尴尬,看着殿内尚空的龙椅,心中也愈发不安。
皇帝来后,正常同其他人议论朝事,虞佑柏插不上什么话,一言不发,甚是煎熬。
直到快下朝时,元衡才装模作样环望四周,问道:“太常丞虞氏何在?”
虞佑柏上前,行了一礼。
元衡竟是露出了笑容,“岳父不必行礼。”
此话一出口,满朝寂静,虞佑柏头脑发蒙,一时也不确定刚才皇帝说了什么。
是…叫他岳父?
虞佑柏浑身泛起冷汗,眼睛到处乱瞟。
古往今来,这可没有皇帝在朝堂上叫臣子岳父的,就算是真岳父也不该这么叫…
虞佑柏不敢起身,越来越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元衡笑了笑,示意周照宣读旨意。
虞佑柏这次听的清楚,那道旨意是要给他升官…
不仅如此,还是连升两个品阶,让他当四品中书侍郎!
虞佑柏只想打自己两巴掌。
他没听错?不是诏他来羞辱他,而是要给他升官?
他缓缓起身,震惊之余,周照已经将旨意递到了他面前。
稀里糊涂下了朝,虞佑柏手中还捧着那道圣旨,时不时有人经过时看向他。
他还是想不通这道旨意,难不成是珝儿在宫里说了什么?
忽然,肩膀被狠狠撞了一下。
虞佑柏回过些身,转过头去,看到了王柬,不似刚才那般看热闹的表情,更多是愤恨。
王柬见他停了,也没打算道歉,一甩袖道:“靠女儿算什么本事!”
虞佑柏看着他走过,而后目光又回到明晃晃的圣旨上,眨了眨眼,恍然间想到了什么。
他抬起头来,望向四周朝臣,无一人同他道喜,每个人的眼睛却似乎都落在他的身上。
皇帝下这道旨意,分明没打算放过他!不过是想借力打力,给自己和岑璠一个好名声罢了!
虞佑柏顿时觉得,那道圣旨像是淬过毒的赃物,恨不得现在便扔掉。
可也扔不得…
虞佑柏思量片刻,掉头向太极殿走去。
帝王早已不在殿上,无可奈何下,虞佑柏只能躬下身,请宫人带话给皇帝,说自己又是求见。
本不报太多希望,谁知那些宫人并没有为难他,反倒是让他入了太极殿西堂。
不过他还是没等到皇帝。
过了一个时辰,周照才带了话来,“娘娘不舒服,陛下现下在陪娘娘呢…”
他试探着问道:“大人不如先回去?”
虞佑柏先是点头,准备行礼告退,却又想到什么,轻声问道:“皎皎她无事吧?”
周照笑道:“大人放心,有陛下在,娘娘无事。”
虞佑柏应了一声,行过礼后打算离开。
刚转过身,才又想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他蹲住脚步,欲言又止,又不知道刚才想过无数遍的推脱之言该找谁说。
周照了然地笑道:“陛下说了,大人这官必须得安心做。”
“皇后娘娘日夜忧思,总觉得亏欠大人,大人只有接了这官,皇后娘娘才能安心。”
这下虞佑柏彻底说不出话了。
那道圣旨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人喘不过气,走出宫门时,虞佑柏眨了眨眼,挤出两滴眼泪。
虽是胜任四品,接连几日在任上,虞佑柏脸上都没怎么显露出笑容,也并未摆什么宴席找人庆祝,官升得悄无声息。
可即使是这样,官终究是得了,也架不住有人眼红。
这几日,不少人上书谏言,说来说去,不过是搬来前朝的旧事,劝元衡莫要偏重外戚。
更有甚者,拐弯抹角说他不该听皇后的枕边言。
元衡将骂自己妻子的人一一记了下来,继续找自己想要的谏书。
终于还是让他找到了一封。
那王柬说,虞氏为柳氏姻亲,当初并未受到牵连,是因为废后庇护。
元衡点头,默念了一声王柬的名字。
他合上谏书,叫来韩泽,道:“你让皇后来趟太极殿,给朕送碗羹汤吧。”
韩泽这些时日在宫中忙得不可开交,只觉得自己刚才听岔了。
这两位主子的情况,他再清楚不过。
让皇后送羹汤…
该是陛下把羹汤捧去皇后面前才对吧!
韩泽确认道:“陛下可是说,让皇后娘娘来太极殿?”
元衡也想到,若是让她无缘无故来,她肯定会不愿。
说不定晚上还要给他脸色看,上床去睡都难……
“你就同她说,她只要肯来送汤,她父亲的事朕就能办妥…”
韩泽对他们这位皇后的性子也了解些许,要是这么说,肯定是要不高兴的。
他小心翼翼暗示,“陛下可还有别的要说同娘娘说?”
“没有了。”
韩泽抿起唇,应了下来,亲自跑了趟含章殿。
岑璠当真来了,紫芯在她身后,提的食盒里面装着元衡要的那碗汤。
岑璠接过汤,亲自将那汤送进殿去。
她开门前,元衡便注意到殿外的动静,岑璠打开门时,他就站在她对面,离门不远的地方。
岑璠眉微微竖起,跨入殿内,元衡连忙走过去,将她身后的门关上。
她的肚子鼓得快,一天一个样,这才过去不到半个月,便是穿上衣裳都能看出来了。
门一合上,元衡便接过她手上的食盒,将她扶到自己写字的案前。
玉玺还有朝臣的书信都在桌上,岑璠看了他一眼。
元衡满不在意,只想扶着她坐下。
岑璠仍然站在一旁,道:“陛下若是想让我来送汤,大可以直说。”
“朕没有骗你…你先坐。”元衡执意按着她坐下,岑璠心有犹疑,还是缓缓坐下。
元衡跟着坐在一旁,邀功似的将最上面那张封信递给她,“皎皎你看,这些都是弹劾虞氏的,朕办的快不快…”
岑璠接过王柬的那封信读了读,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元衡笑了笑,“朕说了,皎皎想做的,朕都能办到,只要你在朕的身边…”
岑璠没有听完他的这些废话,
放下手里那张信,面色未改又随手挑了一封。
元衡却显然被吓了一跳,按住她的手道:“皎皎,这些信不是随便能看的…”
岑璠不喜不怒,浅浅一笑,“我就想看看。”
她使了点劲,抽出那封信一读,眼尾微挑,余光看向他,“自古外戚专政,祸国殃民,望陛下切莫亲信谄媚之言。”
她将这句念给他听,元衡慌慌张张扯过那封信,将她揽住,轻嗅她的发香,“皎皎…孤不会让你当他们口中的妖后的。”
他轻哄,“皎皎放心,你送这碗汤来,朕明日让你当贤后…”
岑璠显然不信,“送一碗汤,陛下便能让我当贤后?”
元衡觉得这一点他没骗她,肯定地点头,心思却早已不在这上面。
他闭上眼,享受着弥漫在周围的清香。
自从她有了身子以后,他便在没让人在屋里熏过什么浓香,自己身上常熏的沉香也停了,唯一能闻到的也只有偶尔洒在她衣上的花香。
这种味道,实在太好闻了…
他呼吸逐渐紊乱起来,低头看向她的腰腹,“他是不是已经有四个月了?”
岑璠抬头,刚想说他明知故问,却窥见了他眼角的那点带着欲的红。
她不着痕迹地低下眼,毫无征兆地就要起身。
他握住了她的手腕,靠的更近了些,“皎皎,朕把这件事办的那么好,有没有赏?”
岑璠后牙紧咬,斩钉截铁道:“没有。”
他抵住她的额,微微往下,像是在摇头,又像是在难以抑制地轻蹭,“皎皎,朕有点难受…你能不能在这里待久些?”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朕不会伤到你们的
岑璠双手制住他的下颌,“殿下难受,那便去请太医,我治不了,孩子也遭不住。”
元衡握住她的手腕,低下头,她坐得离他极近,手伸出一点,便能刮蹭到她的小腹。
“四个月了,可以的。”
岑璠脸一阵红一阵白,“殿下不是前些时候才说,不能教坏孩子,这又算是什么?”
元衡轻轻咬了一下她的下巴,“他能懂什么?听不懂的…”
“父母恩爱,他该高兴才对。”
岑璠咬起牙,用手抵开他的脑门。
他仰着头,一双凤眼温柔如水,像是无辜的孩童,轻声道:“皎皎,就当是演戏,再陪朕演像一点,朕让你做贤后,让他们都说不了你…”
事到如今,岑璠才恍然大悟,原来能不能做贤后,都是皇帝说的算的。
只需要皇帝愿意,黑的便能说成白的。
那倘若有朝一日他厌恶她了,是不是也能轻易将白的说成是黑的,就像是宣光殿的废后,还有杨氏?
岑璠打心底里厌恶,告诉他,“我不想演。”
“原来连演都不愿意吗…”元衡眼中黯淡了一瞬,可下一刻拇指却触上了她的睫毛。
一根根睫毛像是花蕊,在他指中扫过,如同被风吹拂,轻轻颤动。
“那皎皎便当作是朕想要,朕很难受,想要你…”
从入宫后,岑璠就隐隐感觉到他的奇怪,虽然平时看上去像是个人样,可有的时候看到她,就会露出不为人知的疯相。
她确实有些害怕,和这么一个人日夜相处。
她不敢乱动,怕他真的乱来,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这是她好不容易才能接纳的亲人。
“你放心,朕不会伤到你和孩子的…”
他闭上眼向下,吻落在她身上最难忍的地方,裙摆下遮住一双手。
她的手臂无处安放,握紧了桌沿,指尖泛白,面色红得如同宫中正盛开的桃花。
元衡笑了笑,仰躺在做榻上,把她往上托,“皎皎,你坐上来吧,不会压着的…”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结束了。
准确说,不是结束,而是他停了下来。
岑璠从他身上下来时,分明看到他还没消下去。
元衡穿好衣裳,又来拢她的衣衫,系她的衣带时,手还是烫的。
他抱紧了她,过了许久后,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除了刚才她刚才着急,不小心打翻在地上的砚台和玉玺。
元衡看向她的肚子,自言自语道:“是父皇不好,不吵你了…”
岑璠捂住自己的肚子,阻隔这段对话,自己站起身来。
元衡却是没让她走,径自走到门前,唤来门外的宫人。
再进来时,他坐在桌案前,摆起一张冷脸,“都收拾干净。”
进屋的太监看到后明显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眼岑璠。
岑璠站在一旁,低眼看向那打翻在地的一片狼藉,偏过头去,显然不准备解释,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
太监弯下腰,将玉玺擦拭好,小心地捧回到桌上,又擦干净了打翻一地的墨汁。
收拾好后,殿内便又没了人。
刚才的威严像是瞬间垮掉的高楼,元衡道:“皎皎若是想走,现在可以走了…”
岑璠听到他的话,未曾再说半句便离开了。
*
翌日,宫里传出一道圣旨。
那刚上任不久的虞氏,被免了官职。
最高兴的莫过于王柬。
听说宫中的皇后昨日特地煮了汤,去太极殿找陛下。
当时皇帝正在看他呈上去的那封谏书,正打算处置他,却是皇后阻止了下来。
原来皇后去太极殿,也是觉得虞氏不堪重用,要劝陛下收回成命。
听说昨日陛下被皇后扫了面子,关起门来吵了许久,还朝皇后发了好一大通脾气,洒扫太监进去时,玉玺都摔在了地上…
皇后也不甘示弱,出太极殿时脸都争吵得红了,回去后还煮了碗安胎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龙子,皇帝当晚便服了软,今晨一早便下了诏。
王柬当晚约同僚痛快喝一场,临到酒楼前,背着手大声感叹一句,“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楼塌了。”
珝儿这几日功课做得还算不错,好不容易才得夫子允许出宫。
和他一起来酒楼的,乃是齐氏的三公子。
齐三公子眯起眼,“那不是王大人吗?”
这位太常卿曾是虞佑柏的上司,珝儿过去在宴席时而同自家父亲拜会,仔细瞧了瞧便也认了出来。
至于刚才王柬说的话,倒没怎么放在心上。
这局饭时珝儿请客,如今他算是皇亲国戚,又在宫里住着,他总觉得再让别人请客,实在说不过去。
他径自上楼,却是遇见了那娄氏三公子。
珝儿还没忘记,娄氏过去骗过他的事,横眉一竖,眼中满是警惕,挺起腰板来。
即使挺得再直,隔了一个台阶,还是得仰视。
娄三公子挑起眉,似是惊讶,从头到脚将他看了一遍,话里话外是嘲弄,“呦,你怎么还在这儿呢?从宫里出来,不回虞家,居然来酒楼。”
娄三公子回过头,他身后的几个人也附和,“就是!我看呐,虞氏就是养了个白眼狼!”
珝儿满脸通红,“你们什么意思,凭什么这么说我?!”
娄三公子哼了一声,“虞氏老爷今个儿都被陛下罢官了,你在宫里不知道?”
珝儿愣住,他前段日子才听说自己的姐夫将父亲连升了两阶…
怎么可能罢官?
嘲笑声不断灌入耳中,如今的珝儿也不怕他,“你再笑,我撕烂你的嘴!”
对面的人笑容并没有消失,娄三公子道:“你有什么值得我骗的?你爹被贬了官,还是你阿姊亲自去找陛下说的呢!”
他说完这句,似也有几分顾忌,懒得再同珝儿多争吵,一摆手,身后的人一个个从珝儿身边离开,
齐三公子犹豫道:“虞公子可否要先回去看看?”
“不用你说!”
珝儿吼了一声,转过身下楼,只是到了门口,却有一辆马车等着他。
站在马车旁边的,是宫里的李公公。
“小公子,外面不太平,陛下和娘娘担心你,还是快随老奴回去吧。”
珝儿倒退了两步,下意识想要反抗,却又觉得自己再怎么样也跑不过宫里的人,还是老老实实跟着人上了马车。
回到宫中,珝儿却是闹了起来,“我要去见阿姊!”
李公公到底还是分得清轻重,皇后娘娘昨日本就和陛下吵了一架,他就算是死,也不敢这个时候让小公子去见皇后。
珝儿闹的越来越凶,最后竟是在宫里嚎啕大哭起来,连个能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谁知道没过多久,皇后娘娘自己来了。
李公公小心翼翼将人请进殿内,却隐约觉得这事会变得棘手,再三权衡,赶紧派人去太极殿请皇上。
岑璠进殿后,便禀退了所有宫人,槿儿不放心,留在了房内。
“是阿姊对吗?”珝儿问道。
岑璠爽快承认,“是。”
“阿姊为什么要这么做?”珝儿眼睛还红着,上前几步,“好好的日子,阿姊为何
放着不过?”
岑璠坐在那里看他,华服凤冠,养在宫中,终归是多了些皇后该有的威严。
槿儿见状,替她说了句,“小公子不如先听皇后说两句。”
岑璠示意她禁声,开口道:“珝儿觉得,虞家能够依靠着我这个皇后平步青云,便是好日子,是吗?”
“那阿姊觉得呢?咱们一家人其乐融融,难道这不是好日子吗?”
“其乐融融…”岑璠胸口起伏,沉默了许久,道:“好,既然如此,今日有些话,我便同珝儿说清楚。”
“我和父亲从来都是势不两立,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你觉得我运气好,能嫁给陛下,可你知不知道,当初父亲他让宫里的人给我下过药,他想将我送给胡氏的好色之徒做妾,若不嫁给陛下,我便只能死。”
珝儿愣住,竟是有些听不懂,“阿姊说什么呢…是不是和父亲有什么误会?”
“误会?”岑璠笑了笑,“能有什么误会,当年母亲便是这么被害死的,他就是想利用我们,然后再杀了我们,你的父亲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珝儿,事到如今我便同你说吧,我想要的远不是这些,我根本不想叫他父亲,与其说是父亲,不如叫他杀母仇人。”
岑璠一字一句,让珝儿觉得太过陌生,他后退两步,不能理解,“阿姊怎么能说话!”
岑璠嘴唇微微收起,浅粉的唇上出现了一道牙印。
她直视他,坚信自己没错,她知道珝儿一直在逃避一些事,“珝儿,黄氏不是你的母亲,咱们的母亲是被废后和父亲害死的,父亲这个人对我们只有利用,不然他为何到你九岁的时候才将你接走?是因为黄氏没有儿子,他需要一个儿子来继承家业。”
珝儿捂起耳朵,“我不想听这些!”
“她算是什么母亲,阿姊你难道忘了,她把我们关在山上的那几年,她就知道在那个屋子里画,她何曾管过我们,何曾想过我们?”
“阿姊说是父亲害了她,可事实呢?分明是她一声不响把我扔在虞家,自己去了宫里,她也不过是想被皇后看上眼,何曾想过我?”
“你…”岑璠被他气得有些头昏,槿儿连忙扶住她,“小公子先别说了…”
“阿姊既是要把话说明白,那我也说明白些,我就是不喜欢她,她的祭礼我也不想去,我宁肯吃花粉烂脸也不去。”
“你说什么?”
珝儿意识到什么,躲开她的目光,“这样的母亲,我不想要…”
岑璠走近了些,声音有些颤抖,“你看着我,再说一遍。”
珝儿怎么也再说不出口,鼓起勇气想要再劝劝她,“阿姊,咱们能不能…”
话还没说完,狠狠一巴掌便落在他脸上。
岑璠眼睛红着,那一掌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而后躬下身子,脸色有些苍白。
槿儿大惊失色,“姑娘…”
槿儿抬起头来,脸上亦有了怒色,“珝儿,那是你和姑娘的母亲,夫人从前是个很好的人,是你不曾见过那样的她,你怎么能这么说她!”
“我…”珝儿哑口无言,也不敢在说什么话,心里隐隐有些害怕。
阿姊她还有着身子,这还是皇帝很重视的龙子…
“阿姊…”
他上手要去扶,岑璠却打掉他的手,“你滚,滚出宫去!回你的虞家!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
珝儿到底还是认这个阿姊的,阿姊在过去他赌钱时,都不曾说过让他滚这种话…
“阿姊,我不是故意的…”
话音刚落,门便被人踢开,元衡自门外而入,看到她捂着肚子,顾不得其他,上前一步抱起她,让人去叫太医。
珝儿呆呆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
元衡将她抱到榻上,顾不得旁边有人,蹲下身子帮她脱了鞋,握住她手时,她的手心一片冰凉。
元衡抬起头,盯向珝儿时,眼神冰冷刺骨,藏有杀意。
珝儿哪里见过这样的目光,腿不由自主软了,直直跪在榻前,一言不发。
元衡就这么盯着他,他有一瞬是真的想杀了他,
可他终究也没做什么,他知道她现在分不出神再管这些,他要做错了,她只会更糟…
他的下颌搭在她的头顶,握紧了她的手,紧紧盯向她的裙下,生怕看到那刺眼的鲜红,身子竟也微微颤抖。
好在并没有。
太医来诊过脉,问了几句,有了结论,“娘娘这是心绪不稳,急火攻心所致,臣开服药,娘娘这几日还需在榻上静养…”
元衡道了声知道,却见太医欲言又止。
他眼中的冰冷并未受收起,“还有何事?”
太医身子一震,又拱手道:“陛下恕罪,皇后娘娘现在的身子,不宜…再同房。”
元衡抿了抿唇,道:“知道了,下去配药吧。”
有元衡看着,珝儿便一直跪着,连半个字都没再吐出来。
喝过药后,岑璠心绪也稳当了些。
元衡轻声问她,“你想怎么办?朕都听你的…”
岑璠并未看珝儿,淡淡道:“他不想在宫里,那便让他回虞家吧。”
元衡明白了她的意思,却不敢当着她的面下令,派人备好轿辇,先将她送回含章殿。
她走后,元衡也懒得再同珝儿废话,“收拾你的东西,滚出宫去,别让朕说第二遍。”
*
自那日珝儿走后,含章殿变得更安静了。
岑璠静下心来,会在房中画几幅画,话比从前更少了些,紫芯看得出她并不高兴,想了法子逗她笑。她似乎也不想让人太过担心,偶尔陪那几个小姑娘笑一笑。
元衡看得出她太过寂寞,处理完公务便会回含章殿去看她。
这些时日,他也学会说不少好话,变了法子哄她,
这一日,岑璠在房中画的,是前些日槿儿将一只受伤的麻雀放生的场景。
前些日调养过后,她的脸比原来甚至圆润了些,更显雍容,肚子也隆起的愈发明显,身上的衣裳早换了一茬,动作也愈发迟缓了些。
作画坐得久了,腰便酸了。
她下意识去托自己的腰,元衡发现,揽在她身后的手熟练地替她轻轻揉了揉
向往常一样,夸了句,“好看。”
岑璠侧头去看他,道:“陛下就不会夸些别的?”
元衡沉默了,他确实夸不出别的,先帝爱在宫中办雅会,他也从未办过一次。
那些东西,他欣赏不来…
元衡一时心虚,往她脸上啄了一口,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皎皎怎么开始画人了?”
“想学着画了,我想等生完他后,换个和母亲不同的名字,继续画下去。”
元衡颔首,低头看向她。
若是过去,她肯定不会同他说生完孩子的打算。
他能感受到她的变化,这些时日,她似乎在接受了他的亲近。
即使是像刚才那样搂着她的腰,偶尔朝她的脸颊上亲两口,也不会先前那般抗拒,讽他两句。
一切都似乎在向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只是她身上似乎又少了那么一点东西……
元衡盯在她身上,一时看不出什么。
岑璠在画上又添了两笔,便看到他失神地看着她。
“陛下在想什么?”
元衡转过头,她手中的笔尖朝向他,差点划到龙袍上。
他放下她手中的笔,握住她的手,道:“没什么,你昨日说的,朕已经办妥了。”
岑璠撇开头,“知道了,陛下没必要告诉我。”
元衡笑了笑,“还在生气?那朕便不说了…”
他的皎皎心软,那黄珝对她如此不敬,她却到底还想着。
不过他也能理解,那毕竟还是她的亲人,虞氏一倒,别说是官途,就是留在洛阳的书院都困难。
她昨日来找他,便是想托他同郑氏说说,能不能让珝儿有机会去郑氏府上念书。
她对那黄珝,实在是太好了…
可她对他的态度也在转变,你看,他这些时日的努力,也并非没有回报。
总有一天,她也会看见他,把他当作她的家人。
他们彼此也可以抱团取暖,相依为命…
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仅剩的亲人了。
想到此处,元衡缓缓低下身去,竟是枕在了她的腿上。
岑璠抬起臂,手无处安放。
他道:“皎皎若是想画人,孤改日多叫些人来宫里…”
岑璠抿了抿唇,手臂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便是一手撑在坐榻上,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背上。
“没必要,太过刻意便画不好了。”
“那便算了。”
元衡调整了一下姿势,又离她近了些,鼻尖贴在了她的肚子上。
他闭上了眼,她身上染着淡淡的花香,让人迷恋又心安。
忽地,她的肚子似是动了动,有什么东西隔着肚皮,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轻轻一踹。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您的皇后在这里守了您……
元衡缓缓抬起头来看她,“皎皎,你感觉到了吗?”
岑璠看向他,她确实感觉的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在动。
那样鲜活的一条生命…。
她看向他,又看向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元衡转了头,将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满眼的温柔,“皎皎,你在笑…”
岑璠愣住一瞬,摸向自己的唇角,竟是真的能摸到那些许的笑意。
她收起几分笑容,手收了回去,元衡立刻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脸上,“皎皎,你也喜欢这个孩子是吗?”
岑璠没有回答他,亦没有躲开他。
两人都似在等着什么,静静没有出声,一直等了很久,元衡才又侧过头去,“他怎么不动了?”
“他还小。”岑璠耐心答他,浅笑道:“也兴许是这孩子真的懒吧。”
元衡闭起眼,轻轻在她肚子上一吻,“那便快点长大吧。”
在他出世前,他还有件事,要替她和孩子办好。
*
元衡翌日拟了道圣旨,颁到朝堂之上,一时间激起千层浪。
那百年前立下的去母留子的规矩,就这么被才登基不到几个月的先帝废除了。
谁都看得明白,殿下这是在给皇后和皇后肚子里的孩子铺路。
皇帝并不打算立太子后另娶,而是真的打算认下这个皇后。
百年以来,不论是南边还是北边,都不曾有过平民出身的皇后,即使是先前那位太后,在为婢前也曾是皇室出身,算是贵族的一支。
不论是世家还是贵族,任何一方向来休戚与共,哪一方当了皇后,总有一个群体能得势。
若是出了一个平民皇后,意味着他们以后入宫的女儿,都要在这个皇后手下过活。
他们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出现。
元衡也清楚他们是什么打算,一想到这些人都在盼着他的皎皎死,想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宫养他们的孩子,便觉得面目可憎。
是以在何氏公然站出来,用前朝外戚专政之事引经据典时,元衡将一条白绫亮在了他面前。
“爱卿既是不愿,那便以死明志吧。”
不少人抬起头,瞧见帝王的怒意,又赶紧低下头去,一时间鸦雀无声。
何氏也不曾想新帝会在朝堂上当众赐他白绫,他何氏也算是说的上话的世家,新帝竟在朝堂上要将他当众赐死
其他世家的人分明也这么想,却躲在他身后做缩头乌龟。
何氏也不想当那个出头的,新帝下了这道旨,肯定会有不少人反对,他一人势单力薄,不该急于这一时。
元衡回去后,挑了些能听的事,邀功似的告诉了岑璠。
彼时岑璠正在选衣裳的图样,她的肚子愈发大了,即使再省衣裳,每隔一个月也要送来几身新裁量好的衣裳。
元衡同她挑了几幅图样,低头拢了拢她肚子上的衣裳,“皎皎,朕把那规矩废了,没有人能伤害你们”
“这些日除了乳娘她们端来的东西,其他人端来的东西,皎皎都不要吃,太医送来的东西也不要吃。”
岑璠沉默了片刻,她大概知道,元衡为何要这么说。
他下的这道令,不仅仅是废了百年以来的旧规,更是触犯了百年氏族的利益。
将来不论是他,还是身为他皇后的她,都不会好过。
岑璠捧住自己的肚子,她只想要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平安出世。
元衡还不放心,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既然在朝堂上说了,往后必然如履薄冰,“还有,往后朕只会让韩泽和周照来传话,其他人若让你去什么地方,皎皎也不要去”
“皎皎放心,孤会护你和孩子平安的。”
*
就像所有人预料的那样,那去母留子的规矩虽然废除了,朝堂上的气氛却愈发紧张起来。
前几日还只是几个世家官员递上去谏书,杳无音讯后,竟是有几个世家上朝前跪在宫门口。
那一日,元衡并没有上朝,太极殿中也无人。
身穿龙袍的帝王回到含章殿,也不知道同皇后说了什么,含章殿的门关了许久,再出来时,皇帝的眼睛都是红的。
这之后,就连岑璠也感受得到周围的变化。
她身边的宫女,除了芸蚕之外还有几个面熟的,这几日却有两三个人莫名其妙不见了。
背后的原因岑璠知道,便也没有去问元衡。
他回来的时候变得原来越晚,可每次回来后脸上都带着笑,总要贴在她的肚子上听一听。
她肚子里的孩子动的愈发频繁,有些时候踹得狠了,还会踹疼她。
乳娘同她说,孩子在肚子里时一般都会怕父亲,让她同元衡说说这事,兴许他能每日会回来早些…
可那孩子好似很喜欢他,即使他回来时她都准备睡下了,他一凑到她肚子前说上两句话,那孩子就好像能听懂似的,很给面子地动一动。
至于外面那些污糟事,除了那日他踹开门后搂着她毫无形象地哭诉一通,便再也没有传到过她的耳朵中。
她的身子愈发沉,即便再细心照护,双腿也不可避免浮肿起来。
殿前的那棵海棠早已葳蕤葱茏,果实青涩满枝。
这日槿儿搬了小榻在树影下,昨日刚下过一场雨,浇灭了炎热,午时凉风习习,岑璠便是有些犯困。
才刚小憩一会儿,便又被那精力旺盛的孩子折腾醒。
纵使岑璠再耐心,也忍不住皱起了眉。
槿儿扶她起身,岑璠托住肚子,自言自语道:“你能不能乖一些?”
槿儿噗嗤一笑,“姑娘真的越来越像陛下了…”
岑璠愣了愣,觉得槿儿说得也没错。
过去也只有他会同她的肚子这般神神叨叨,自言自语了。
可她自己事到如今,也无法把这个孩子再当成塞在肚子里的东西。
岑璠手撑着床沿坐起身,乳娘扶着她站起来。
“咱们出去走走吧。”岑璠道。
“姑娘忘记了,陛下说这些日咱们不要出殿。”
岑璠抿了抿唇,抬起头看了看那棵海棠树。
“那便在这里走走吧。”
她走出那片树荫,含章殿属于前殿,威严肃穆,元衡前些日子陪她出来,觉得这里太空,特意移过来些花草。
岑璠走到那片盆栽前,指尖触碰兰草,刹那间心里却涌起一阵莫名的心慌,慌到让人晕眩胸闷。
槿儿在一旁给她打扇,乳娘问道:“姑娘怎么了?”
岑璠摇了摇头,肚子里的孩子却好巧不巧踹了她一下。
“你乖点,阿娘现在不舒服…”
她刚说完这句,抬起头来,却是看到韩泽迎面而来。
细细看过去,韩泽的眼中还有些许红。
那种不好的预感又渐渐涌上心头,岑璠皱起眉,问道:“怎么了?”
韩泽憋得满脸通红,似有愤怒和痛楚想要发泄,一直在忍,最后却也只对她说,“娘娘快去太极殿,看看陛下吧…”
岑璠眼睛微动,什么也没问,步子越来越快,随他往外走,乳娘跟在旁边,“姑娘慢点…”
门口抬来了轿辇,槿儿扶着岑璠上轿子,一路穿过显阳殿,去往西边的徽音殿。
殿门大开着,扑面而来便闻到一股血腥味,岑璠胸口愈发觉得压闷,一盆血水被从宫殿内端了出来,那端盆的宫女看到她,似是惊讶,行了一礼。
岑璠提起裙摆,走入殿内,看到一动不动躺在榻上的人,停了脚步,静静伫立了好一阵。
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发生了什么?”她开口问道。
韩泽嘴颤抖好久,才道:“是毒…是周照下的毒…”
“人呢?”
“陛下清醒前最后一句话,便是拿下那逆贼,宫里的侍卫找到他时,已经服毒自尽了…”
岑璠记得她向元衡打听过这个太监,当时元衡说,这是他母妃过去身边的太监。
没有想到,这样的人都会害他…。
岑璠走到床前坐下,声音有些哑,“他怎么样了?”
“刚才请了太医过来,那药下在茶中,无色无味,药效却猛,好在陛下喝下的并不多,太医来了方子催吐,先前吐出的血都是黑的…”
岑璠抿了抿唇,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就那么静静躺着,即使是她自己来了,也不会像平日那样主动贴上来。
“那他什么时候醒过来?”
“太医说,若是情况好,当晚便能醒来,若是不好的话,可能就…”
“就什么?”
“就醒不过来了…”
岑璠看向躺在床上的人,沉默片刻,道:“知道了,下去查事情吧。”
她坐在床边一直守着,晚膳也不曾用,乳娘端进来一碗粥,“姑娘担心陛下,也要顾及肚子里的孩子啊!”
岑璠看了看那碗粥,道:“乳娘去把粥倒了吧,过了今晚再说,一顿不吃饿不着他,没那么娇气。”
乳娘哑口无言,忽然想到什么,低头看了看那碗粥,便是照着岑璠的去做。
直到快亥时,他还没有醒过来。
乳娘又进来劝了劝,“姑娘要不先回去歇息吧…”
“我无事。”岑璠道:“今晚待在这里是最好的。”
皇帝被下了毒,今晚宫中会发生什么她实在预料不出,羽林军都在这徽音殿周围守着皇帝,她回到含章殿反倒不安全…
腹中的孩子似能感受到她的忧虑,不安地动了一阵,岑璠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哄了小的,又去看向大的。
她低声道:“你不是很想要这个孩子吗?他很担心你的。”
即使是这么说,他也没有醒过来。
不过到了后半夜,门外却是传来动静,韩泽向她通报来人。
岑璠正在对面的小榻上睡着,听到声音便醒了过来。
来的是本该在北镇的杨知聿。
岑璠愣了愣,转而便要起身,槿儿给她披了件衣裳,两人一起去开门。
杨知聿见到她在殿内,也有一瞬的惊讶,看了眼她的肚子走进殿内。
岑璠侧开些身子,慢悠悠跟在他身后。
杨知聿走到床边,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如何?醒来过吗?”
“还没有醒…”岑璠问道:“杨大哥怎么来了?”
杨知聿道:“早些时候,陛下便害怕宫中生变,让我从北面带兵来,没想到,陛下神机妙算,还真赶上了…”
岑璠低下头,有杨知聿在,心里头总算松了口气,头脑仍有些昏沉,半眯着眼睛坐在元衡的榻上。
杨知聿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这些时日的动乱他清楚来龙去脉,即便是如此,她依旧在宫里被他养的很好。
她的孩子,这一世终究是保住了。
他瞧了眼她的脸色,道:“娘娘先去榻上歇着吧,陛下若看到娘娘彻夜未眠,想必醒了也是要担心的。”
岑璠颔首,一手撑着床沿就要起身,杨知聿下意识想要去扶。
就在此时,岑璠却觉得自己的衣袖被人拽住。
“你…”
岑璠愣了一瞬,看向那只手,又坐在了榻上,“陛下醒了?”
元衡睁开一点眼睛,黑瞳看向她,而后又用力抬起,看向杨知聿时眉头紧皱,颤抖着手臂抓住了岑璠的手。
“陛下,臣是奉您的旨意才来。”杨知聿提醒道。
闻言,元衡似才想到什么,神色略微缓和些。
“您的皇后在这里守了您一夜。”杨知聿又说道。
岑璠听后,也不禁抬起头。
似觉得自己还在梦中,元衡嘴唇闭起,眼睛微微睁大,重复道:“守了…一夜?”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就当是朕上辈子欠你的……
元衡目光移向她,转而又想到什么,有些着急地想起身,“韩泽呢?朕不是说过不要让她知道吗”
杨知聿道:“让娘娘来这儿也好,方才的情形,娘娘留在含章殿也不妥。”
他看了看元衡狼狈的模样,忍不住道:“陛下还是先顾好自个儿吧。”
闻言,元衡紧绷的身子又松了下来,他心绪渐渐平稳,目光又着落在岑璠的脸上。
岑璠对上他楚楚可怜的目光,他脸色苍白,可那双眸中却饱含期待。
这个男人
岑璠撇开目光,道:“陛下醒了便好。”
元衡尽力咧开一个笑,还在等她再多说些,却什么也没等到。
他转而又想到什么,放开她的手,伸向她隆起的腹,有气无力地问道:“你守了一夜,孩子可有闹你?”
“无事。”岑璠浅浅笑了笑,“陛下这几日好好修养,顾好自己才是。”
他像是没听进去,断断续续道:“朕没事皎皎放心,你先回去睡会儿”
杨知聿向来知道元衡的倔脾气,也劝道:“娘娘这胎月份也不小了,还是小心些的好,这里有臣守着,无碍的。”
岑璠站起身地走出殿门。
杨知聿将她送了出去,岑璠问道:“杨大哥觉得是谁下的毒?”
杨知聿笑了笑,“皇后娘娘聪慧,这么问在下,不是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吗?”
岑璠沉默了片刻,道出心中的猜想:“是杨氏,对吗?”
杨知聿道:“那位姓周的公公,过去是杨太后身边的人,如今看来,这么多年应当是与杨氏没有断来往。”
“杨大哥,我想问你个问题。”
杨知聿上前一步,“娘娘但说无妨。”
“我想问杨大哥,上一世陛下和杨氏是什么关系?”
“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那最后谁赢了?”
“是殿下。”杨知聿言毕,又摇了摇头,“准确说来,是两败俱伤,没有什么赢家。”
“不过娘娘放心,这一世很多事都变了,臣也相信,陛下能处理好。”
*
元衡醒后,当晚又来了不少太医诊治,杨知聿细细检查过药材,盯着人熬了汤药送进殿内。
翌日,岑璠去见元衡时,他虽然还躺在榻上,可脸色明显缓了过来许多。
元衡屏退了其他人,缓缓移开一些,“皎皎,你过来坐”
那声音
听起来还十分虚弱,岑璠依言走到榻前坐下,问道:“陛下如何了?”
元衡轻轻一笑,“太医说已经无碍,…。”
“皎皎呢?回去后可有睡好?”
岑璠颔首,元衡看向她,手伸了出来,“好久没和他说话了”
岑璠无奈道:“陛下说笑,才一日不见而已。”
元衡的手还是坚持碰向她的肚子,“那也很久了。”
岑璠低头看着,她也不确定,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被自己的父皇如此重视,到底是不是幸事
“殿下当真这么在乎这个孩子吗?”
“当然在乎。”元衡抬头看她,认真道:“这可是咱们的孩子”
他眼睛有些红润,话语中透着执念,却坚定又温暖,“皎皎放心,朕会好好活着,看着咱们的孩子长大成人”
岑璠听到这句,心底竟也隐隐泛起酸涩。
这对于普通的夫妇而言,该是多么普通的愿望,可对于他们而言,却又是多么艰难
“其实这几日,我在想孩子的名字,还没来得及给你说…”元衡手掌轻轻覆在她的肚子上,“这一辈的孩子名中都带草木,朕想若是这孩子是个男孩,便叫他清樾…你觉得怎么样?”
“好名字。”岑璠接着问道:“那若是个闺女呢?”
“闺女的名字朕也想过,本来想起‘栖梧’这个名字,后来想了想觉得不好。咱们的闺女,该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公主,何须栖于梧桐。”
“后来想了想,不如叫她萦芑好…”
“萦芑…”岑璠轻喃,将名字又回味了一番,“殿下用心了。”
她不吝赞辞,元衡还没来得及回应一个笑容,便骤然又咳嗽起来。
岑璠赶紧站起身,叫来太医。
他并无大碍,只是身体虚弱,还需要卧床静养。
太医诊过后,岑璠坐在他一旁,久久未离开。
元衡回了她一个笑容,“皎皎不必担心,这都是朕该做的,你就当朕上辈子欠你的…”
岑璠眉头轻轻皱起,似在思索着什么,元衡还没等来下一句,便有人在门外通报。
杨知聿紧接着进了殿,昨日她离开不久后,宫外便有异动,杨知聿带兵出宫,一直未归…
岑璠见二人有事要议,便出去了。
两殿一东一西,离得其实并不算远,岑璠未乘轿辇,步行而归。
她仰起头看了看远处巍峨宫墙,竟一时有些迷茫。
她无声轻喃,“若是以后阿娘想走,你和你阿爹会不会生气?”
肚子里的孩子好似什么都能听懂,岑璠一说完后,便踢了她一下。
岑璠愣了愣,手缓缓垂下,“阿娘知道了…”
自岑璠怀上这孩子后,还没怎么在宫中走一走,她缓步而行,四处富丽堂皇。
若是这些宫殿能再矮一些就好了,这样她也许真的能把这里当成家…。
她轻叹,沿宫道一路走过,显阳殿立于中轴,那是先帝常住的地方,如今仅是远看,都看不出什么人气。
可现在宫殿上却是站了一个人。
岑璠还记得,那是先帝的贵嫔,如今的太妃,也是六皇子的生母,臂间还托着一个半大的孩子。
那目光遥远,好像盯在她身上,岑璠转过身去,同她对视片刻便移开了目光。
她记得那太妃曾经和皇后交好,还曾在宴席上和皇后一起为难过她。
岑璠总觉得远处女人有话想要对她说,可她没有理会。
话不投机,多说无益处。
她抬起步子,走出几步,却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
“谁从阶上摔下来了!”
“是太妃!是太妃”
岑璠脚步顿住,眼睛逐渐睁大,伫立许久也没有回头,渐渐觉得手脚冰凉,连带腿肚也有些酸痛,有些站不稳。
墨群走到她身边,“娘娘先乘轿辇回宫吧。”
岑璠点了点头,不过片刻,便有一辆轿辇停在了面前。
她坐上轿辇,始终都没有再回头看
这些时日,岑璠总是梦到一个女人。
女人时而身穿白衣,时而身披宫装,时而还抱着一个孩子
在她梦中,那女人总是会重复一句话,“留在宫里,总会摔倒的。”
说罢,女人便向前走去,任凭岑璠怎么在一旁叫都听不见。
忽然,那女人跌落高台,直直跌到了万阶之下,鲜血淋漓,白裙被染成了血红色。
那女子伸出血淋淋的手,努力向上爬,托出一道血痕,岑璠想退却无路可退,眼睁睁看着女子爬了上来。
女人抬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那张脸的面孔,和她一模一样
岑璠蓦地睁开了眼,腿脚一阵抽疼。
解毒后的第二日,元衡便搬回了含章殿,如今过了两个多月,已无什么大碍,只是有时胃口欠佳。
岑璠醒来时踢了他一下,元衡很快便睁开了眼睛。
她还有不到一个月便要生了,这几日元衡常常睡不安,生怕她半夜忽然要发动,而他没有听见,有时候盯着她的肚子,一看便是半宿。
元衡见她醒着,坐起身来,“皎皎可是觉得哪里难受?”
这些时日,她胎动的愈发剧烈,甚至有的时候可以隔着肚皮看到那孩子踢她的脚印。
失去了初时的惊喜,元衡只觉得心惊胆颤。
他问道:“可是腿又疼了?”
岑璠点了点头,元衡二话不说,掀开她身上的被子,抬起她肿胀的腿,捏的熟练。
岑璠闭上眼,感觉那根被别住的筋舒展开不少。
元衡手下不停,注意着她的神色,“皎皎可是又做了那个梦?”
“是…”
她又梦到了那云太妃了,槿儿说周照下毒有云太妃的参与,畏罪自杀,自高台跌落,以此保全六皇子。
“都是假的。”元衡捏着她的腿,淡淡道:“没有人能害你。”
说罢,他手又覆在她的脚上,“我再给你揉揉,能睡得好些,如何?”
她的脚被握在他掌心,带着薄茧的手指按压在穴位上,岑璠起初并不习惯,可渐渐每个晚上他都会如此,便是怎么都习惯了。
凉秋静谧,一如很多个夜晚,他轻轻揉着,岑璠躺在那里,额头上出了些薄汗。
他将她的腿放下,拉了被子来,就要躺下,又问道:“要不要朕帮你翻个身?”
一个多月前她便是睡觉翻身都困难,这也是元衡常做的事。
岑璠托起肚子,元衡便是明白是什么意思,托住她的腰背,帮她翻过身去侧躺她。
她背对着他,从背后都能看清被子下包裹的肚子。
终归是太辛苦了些。
还有即将一个月,他们将要为人父母,元衡这些时日总在想,自己该怎么做好一个父亲。
他想让这个孩子无忧无虑的长大,不要再像他一样,哪怕是在宫里。
归根到底,只要他不纳妃,不沾染上其他的女人,其实这些问题能迎刃
而解。
她似乎因为这个孩子,也不打算走了…
元衡也转过身,握住她搭在肚子上的那只手,“皎皎快睡吧。”
*
翌日,岑璠照常出门晒太阳。
一场晨雨后,秋高气爽,宫中阳光正好,琉璃闪烁斑斓。
槿儿扶着她,岑璠走得远了些,就要走出殿门时,却是看见一个孩童。
孩童正靠着殿门,坐在门槛上玩手,周旁无人照料,也无人驱逐。
岑璠总觉得那孩童在哪里见过,细细一想,这般半大孩子,能在她的殿前这般自由,约莫也只有那没了生母的渠王,先帝的六皇子。
那云太妃畏罪自戕,可元衡到底没有追究手足。
岑璠多看了几眼,其实她肚子里的孩子,和先皇帝最小的皇子,也不过差了一岁。
这个孩子还在她肚子里,可再过一两年也会长成这般大的孩童。
岑璠走近了些,想要多问他些事,譬如他为何在这里,他身旁的宫人在哪里,可又觉得这般大的孩子约莫是听不懂。
她慢慢俯身,想要仔细看看那孩子,却发现自己弯腰也困难。
与此同时,隔着一道墙,传来一道声音。
“皇后娘娘的胞弟,真的假的?”
“我这不也才听说,你说也真是的,陛下对娘娘的胞弟也算得上纵容,这虞氏刚没了官,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死活要回虞家…”
“这回去也就罢了,还要出去赌,没有陛下和娘娘照拂,欠了钱哪有不还的道理…”
那声音越说越弱,岑璠却大抵听明白了。
槿儿心中一惊,率先跨过门槛,喊了一声,“在宫里乱嚼什么舌根!留渠王殿下一个坐在这里,万一出了什么事,我看你们怎么交代!”
岑璠站直身子,缓缓走出宫门,她侧过头去,便是看到一个脸生的嬷嬷正和自己宫里的奴婢说着什么。
两人看到岑璠,对视一眼,都闭紧了嘴。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两人低下头,不肯多说一句。
“本宫问你们刚才说什么!珝儿他做什么了?”
那宫女在含章殿当差,知道这位皇后从来不曾有过架子,即便是这宫中唯一的嫔妃,连生下来的孩子都是铁板钉钉的尊贵,也从未称自己为本宫。
她面色惨白,连忙跪了下来,神色慌张地坦白,“是娘娘…娘娘的胞弟…前几日虞氏公子去赌坊输了钱,被赌坊的人扣了下来…”
宫女想到什么,抬头又补充道:“不过娘娘放心,殿下今日已经派了人去赌坊将人要回来了,想必没什么大碍…”
岑璠一言未发,宫女见了,额抵在地上,什么都没有再说。
“怎么可能…”岑璠轻喃,呼吸错乱起来,眼睛左右微动。
渐渐地,她皱起眉,就连嘴唇也变得苍白。
眼前模糊一片,似乎整个宫墙都在眼前晃动,身上仿佛压了重石,疼痛感忽然袭来。
那痛感像是要将人撕裂一般,岑璠只觉得喘不上气,直直倒下。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她看过孩子没有?……
“娘娘!”
岑璠倒下时听到一阵惊呼声,她浑身颤抖,可身上的疼痛却越来越剧烈,钻到骨头里的疼,都要背过气去。
忽然,她感觉到了裙摆底下一阵湿润。
槿儿掀开她的裙摆,睁大了眼睛,“姑娘要生了”
周围似是越来越乱,着急的,恐惧的,还有小孩子的哭声混杂,岑璠心愈发慌乱,起初时而想到珝儿,时而想到自己腹中的孩子,后来便是无法思考。
有人将她扶起来些,肚子就像是被揪起一块儿肉一般,压在腰腹上。
岑璠扶起肚子,忍不住小声呻吟出声。
槿儿后头还跟了几个宫女,她回头道:“快去叫太医!”
说罢,有宫女缓过神来,迈开腿便去叫人。
人越来越多,慌乱之中,岑璠抓紧了槿儿的袖子,几个人想将她抬进屋,忽然有人挤进人群,将她打横抱起。
那人的脚步极快,像是生了风,声音颤抖地不成形,“皎皎莫怕,先别睡…”
岑璠疼得无法言语,躺在床上,尽量保持清醒。
元衡握住她的手,顾不得什么帝王威严,俯身靠近她,那声音听起来竟像是要哭了一般,“皎皎,你若是疼便抓紧朕。”
岑璠不曾犹豫,捏住他的手,指甲盖都捏成了白色。
很快,太医院众人鱼贯而入,太医首诊过脉,神色凝重,叫人煮药熏香,往她穴位上施针。
元衡自始至终没有离开,紧紧盯着她,手抖得不成样子,却执意接过紫芯手中的帕子,不厌其烦给她擦额上的冷汗。
“皎皎莫怕,朕在这儿…”
房内乱成一团,乳娘备来鸡蛋和热糖水,神色为难,“陛下可愿意先去外面?您在这里,姑娘可能不好生…”
“老奴算是姑娘的半个母亲,有老奴在,殿下大可放心。”
元衡也觉得自己没用,自从当了这帝王,他处处谨慎,可就在刚刚看到她摔在地上时,还是不受控制的慌乱。
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帮她缓解痛楚,或许就像乳娘说的,他只有出去的份。
她讨厌他,或许分过神来,还会怨他让她受这一遭。
元衡低下了头,从她怀孕到现在,第一次产生了一种羞愧感。
“朕听乳娘的,您照顾好她。”
他客客气气地同乳娘说,放开岑璠的手,三步两回头地缓步离开产房。
他没有出去,只隔了一道屏风,搬了把胡椅,对着那扇屏风默声静坐。
时间凝固起来,流逝得缓慢,她的声音愈发清晰,近乎在嘶喊,像是受了很大的折磨。
元衡平生害过很多人,那些人他并不放在心上,可听到她这般声音,却生出前所未有的负罪感。
是他害了她,害她这般…
他静静听着,脑海中像是出现了幻觉,隐隐约约似看到一女子独自在一间黑漆漆的矮屋中,身下全是血。
那女子的声音和她的嘶喊混在一起,像一把铁锥扎在他胸口。
元衡头越来越低,恍惚地站起身,晃晃悠悠往殿外走。
烈阳之下还跪着一个嬷嬷和宫女,元衡见到两人,面上的惶恐骤然消失,眼眸中似有一把嗜血的斧刀,寒芒刺骨。
韩泽守着两人,纵使此时无关乎他,也不禁打了个寒战。
自陛下登基后,他已经许久没过见到过陛下这般,即使是陛下自个儿被下毒也没有…
陛下把娘娘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元衡看着两人,漠然开口,“怎么还将人留在这里?”
韩泽拱手,不敢答错,“惊扰娘娘是大罪,如何处置还请陛下定夺。”
元衡斜了他一眼,淡然道:“当然是诛九族,还能是什么?”
两人俱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
当今圣上施仁政,比起先前那位还仁慈前,即便是那云太妃参与下毒,也未祸及家里。
能进宫的宫女到底也出身氏族,那宫女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不过是平日爱和嬷嬷多说几句,如何能诛九族。
宫女摇头,“陛下,奴婢冤枉!”
元衡目光移向一旁的嬷嬷,“你呢?有什么想说?”
那嬷嬷脸色也早已变得惨白,“陛下息怒,老奴也是被逼着这么做的…”
“息怒?”元衡重复了一声,忽然拔出韩泽腰间的剑,剑尖停在了嬷嬷的脖间。
他手中的剑握不稳,却是渐渐往里刺,嬷嬷如树皮般枯皱的脖上瞬间渗出血。
“你叫朕息怒?”
那剑尖压在喉咙上,嬷嬷说不出话,一动不敢动,她丝毫不怀疑,她再动一下,那刀尖会将自己的喉咙彻底切开。
元衡手越握越紧,看着那张平平无奇的苍老面容,越看越觉得可憎,眼底触目惊心的红。
就要挥刀而下,元衡却想到什么,回头看了看大殿,那杀意刹那间收回来几分。
“把这二人拖出宫去,斩首示众。”
韩泽低头,没有阻拦,答了声“是”。
如今已是晚秋,一场秋雨后更显寒。
元衡站在门外离门不远的地方,时而踱步,可更多时候只是静静站着,即便是再不怕冷,手也冻红了。
韩泽劝他进去,元衡显然听不进去。
韩泽无奈,只好拿来一件厚些的狐裘,陪他在门外等着。
这胎本还有半个多月才够足月,如今突逢变故,生的着实艰难。
渐渐的,天都黑了下来。
一碗碗药往殿中端,时不时端出一盆血水,元衡怔怔看着,嘴唇苍白干裂。
殿内起初传来的嘶喊声,站在外面都能听见,后来弱了许久。
到夜沉下来时,连声音都听不到了。
殿内点起灯火,外面清冷寂静,笼罩下来的,是一片茫然与恐惧。
元衡愈发不安,眼神不定,忽地上前一步,耳朵贴在门上。
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怎么听不见声音了…”他自言自语一句,而后不由分说推开门。
门内的清形依旧称得上忙乱,隔着屏风传来很多道声音,可就是没有她的。
恐惧满上心头,覆盖住一切,元衡拖着沉重的步子,问道:“她怎么了?皎皎她怎么没声音了?…”
话音刚落,屏风内便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喊,继而清脆的啼哭声响起。
元衡停住了脚步。
“生了!娘娘生了个小公主!”
屋内的人皆欣喜万分,小孩很快被擦洗好身子,抱到元衡面前。
他怔怔站在门外,纵使已经学了好几个月怎么抱,接过那软绵绵的小团子,还是小心翼翼,生怕碰坏了。
“恭喜陛下,是个小公主。”
乳娘抱
来小公主,本也害怕这位帝王会失落,毕竟是第一个孩子,先前同朝臣闹成那般,还差点丢了命,想必皇帝也是期待这胎能立个太子的。
乳娘悄无声息多瞧了几眼,却在那位帝王眼中瞧到了泪光。
“公主好…公主好…”元衡喃喃两句,“今日在这里的,全都重赏。”
他低头看向那刚出生的小姑娘,小姑娘还在挤眼哭着,红皮未褪,也看不出好不好看。
这是他和皎皎的孩子。
元衡刚弯起一个笑容,却又收起。
他抱着小姑娘进去,产房内的人各忙各的,她安安静静平躺在床上,额上的发全湿了。
槿儿正在给她擦汗,太医刚诊过脉,见皇帝进来,行了一礼,“娘娘并无大碍,只是早产耗费精力,还需静养。”
元衡悄悄坐在她床边,道了声“赏”。
“谢陛下。”
太医退下,元衡的视线未曾离开她半分。
太医说她没事,想来是折腾一晚上太累,睡着了…
怀中的小姑娘哭声渐小,像是哭完了委屈,元衡低头看了看小姑娘,轻声问乳娘,“她看过孩子没有?…”
乳娘道:“姑娘看过,还笑了呢。”
元衡抬起头,眼中蕴有惊喜,他轻轻拍着襁褓中的姑娘,嘴角浮现出浅浅的笑容。
一切似乎都变得静好。
他让乳娘将孩子带下去,在床边等她醒来。
到后半夜时,却又忍不住去想自己刚出生的小姑娘。
他叫来乳娘陪她,自己去了隔壁的小房子。
小姑娘正醒着,四肢乱踢,就像在她肚子里那样。
小姑娘的乳娘是提前找好的,出自寒门钱氏,钱嬷嬷整理好襁褓,见到元衡行了一礼。
元衡坐在小凳上,同那小姑娘对视。
小姑娘还没有睁眼,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不过一会儿那襁褓又散开了。
元衡替她轻轻掖了掖,问道:“公主一直醒着?”
钱嬷嬷道:“小公主前些时候睡下了,才醒没多久。”
“小孩子就是这样,睡的长,醒的却也多。”
“你先下去,明日别忘了去领赏。”
钱嬷嬷行礼,出门时看了看那位帝王。
皇帝穿着常服,似是累了,托着下颌轻摇小公主的摇床。
不像是位帝王,倒像是普通人家的妇人哄小孩睡觉……
从古至今,这么在乎公主的,约莫也只有这位皇帝了。
听说那赏金,每个人都有足足百两银子……
元衡在屋里陪着小公主,将孩子哄睡着,自己也困得合上眼睛。
不过一会儿,却是又被吵醒。
乳娘到了消息来,说是她醒了。
元衡立刻站起身来,就要往门外走,可竟是不知道自己一个人两手空空,该同她说些什么。
在略微往前想一点,便是想到她为何会忽然早产,想了一晚上孩子,那虞氏的事,他还没有想好怎么解释。
元衡又慢悠悠地走到床前,沉默了许久,伸出手去抱刚睡着的女儿。
小姑娘没有闹太大脾气,可终归手脚动了动。
元衡轻声哄,“萦芑乖,咱们两个一起去看阿娘,好不好?”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你要不要抱抱她?”……
元衡走进来时,岑璠正静静平躺。
她看着床帐,即便他走的时候刻意发出一些哄女儿的声音,也没有转过头来。
元衡轻轻瞄一眼她,继续低头哄着那个小姑娘。
不过小姑娘似乎也不用怎么哄,被他抱过来的路上摇摇晃晃的,张着小嘴又睡着了。
现在在他的臂间睡的正香,连口水都流到了嘴边。
元衡缓缓走到床边坐下,犹豫片刻后,手臂伸出去些,轻轻开口,“你要不要看看她?”
岑璠听到声音,缓缓转过头去,她脸色还有些白,满眼的疲惫。
她的女儿正在襁褓中睡着,鼻子和眼睛都有了形,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咂巴了一下嘴巴。
血脉相连的生命,是那么的鲜活和具象。
岑璠莞尔一笑,眉眼间温柔如水,伸出手来,想要碰碰她的鼻子。
乳娘将她扶起来,元衡坐近了些,将孩子抱给她看,“你看咱们的姑娘,多像你…”
岑璠倒是看不出,这孩子分明还没有长开,鼻子和脸都小巧玲珑,看不出像谁。
她的葱指点到小姑娘的鼻头上,那皮肤嫩得像一块儿豆腐,怎么看都看不够。
“你要不要抱抱她?”元衡轻声问她,“你还没有抱过她吧,朕来教你…”
岑璠不自觉伸出手去,元衡立刻将臂中的闺女塞给了她,连岑璠反驳的机会都不给。
岑璠倒不是不会抱,只是没他抱的好,怀中的团子也挑剔,换了个人抱便像是要醒来。
元衡握住她的手腕,帮她摆出正确的姿势,“这样抱…”
岑璠也在极力回想自己的阿娘怎么抱孩子,可一回忆,便不免想到珝儿。
她嘴唇渐渐抿起,眼神也变得黯淡无光,抱好小姑娘后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元衡察觉到她的一些异样,也没打算回避那些已经发生的事,声音也变冷了些,“皎皎怎么了?”
岑璠问道:“陛下打算怎么处置珝儿?”
元衡沉默一瞬,捂住她怀中小姑娘的耳朵,面色如霜:“皎皎,朕不想放过他…”
他一想到她生孩子受了那么大罪,恨不得把那些人都杀了。
黄珝是那个罪魁祸首,即便是她再三维护的弟弟,他也想杀了他。
他咬紧牙关,声音愈发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朕真的不想放过他…”
“那便听陛下的。”
元衡抬起头来,似是没听到她说什么。
岑璠低下头,决绝道:“陛下也不必将他留在宫里,就当我没有这个弟弟吧。”
话一出口,便是元衡也愣了愣。
“陛下想问什么?”她说这话时,声音都变了形,一滴泪水滴到了怀中萦芑的脸上。
小姑娘似是感受到什么,那滴泪落到脸上时,放声大哭。
岑璠伸出手来,轻轻抹掉小姑娘脸上的那滴眼泪,“不哭…”
那哭声却是越来越大,小孩子就
是这样,一旦哭起来,便很难哄好。
岑璠束手无策,急得眼泪又要流下来。
元衡看不下去,抱走了她怀中的姑娘,轻轻拍她,却也哄不好。
“兴许是饿了。”元衡冲她笑了笑,道:“朕去把孩子交给嬷嬷,不用皎皎来喂…”
元衡将小姑娘抱去了暖房,袖子上都沾上了眼泪。
他换了件外裳出门,向韩泽交代了些什么,去了太极殿旁的一处偏殿。
他坐在椅上,不一会儿珝儿便被带了过来。
元衡正闭着眼。
一个晚上守着她,小姑娘又哭闹,确实是累。
“朕不会救你。”待到珝儿跪下,元衡冷漠开口,“想要让赌场的人放你一马,不如叫虞氏把你输的银两填补上。”
珝儿进宫已有两日,直到现在,他都没有见过岑璠。
准确来说,他的皇帝姐夫只是把他接进了宫,却没有管他,连衣裳穿得都还是赌场出来的那套。他自己不会束发,头发也是乱糟糟的。
他似是对元衡将他扣下这事有些委屈,“我阿姊呢?…”
元衡睁开眼,低眼看向他,语气中没有一丝人情味,“你还敢提你阿姊?”
珝儿抬起头,同元衡对视一眼,压迫感自上座扑面而来,说话都不利索,“阿姊…阿姊她怎么了。”
“你阿姊知道了你的事,胎气不稳,昨日难产,你可知道?”
珝儿愣了一瞬,想说的话哽在喉咙里。
“阿姊她…怎么了?”
元衡不厌同他再说一遍,“朕说你阿姊她因为你早产,被折磨了一日,险些丧命。”
“我想见我阿姊…”珝儿眼神慌乱,跪在地上,似有些跪不稳,喃喃重复着,“我要去看阿姊…”
“孤不会让你见她。”元衡打消了他的念头,不甘心地又补了一句,“你阿姊也不会救你。”
“阿姊…不想见我?”
是了,是阿姊不想见他。
眼前的皇帝对他阿姊宠爱万分,若不是他阿姊不人想认他,皇帝绝不可能对他见死不救。
元衡紧接着便揭破他的伪装,“你有几分是担心你阿姊,又有几分是担心你自己,你自己清楚。”
“自私自利,软弱无能,你阿姊是醒悟的太晚。”
这些难听的话,珝儿一辈子也不曾听过,他极力想要反驳,最终却是眼泪先流了下来。
他露出那般委屈的神情,元衡觉得他无药可救,“你滚出宫去,从今往后,朕不会再让你踏入宫门半步。”
珝儿未再说什么,转身走出房门,步子极快,踏得也极狠,满脸通红,眸如黑墨,凝结起的是浓浓怨气。
他步子越来越快,心中的怨念也愈发强烈。
他的阿姊竟这么心狠,他是她的亲弟弟,那赌坊还不上钱便是要命,她竟是因为他贪玩便要嫌弃他,见死不救。
他目不斜视地走,满脑子都是嘈杂的怨声,连迎面来了人都不曾发现。
迎面来的那人,狠狠照他脸上来了一拳,珝儿感觉牙都松了些,脑袋听到一阵嗡嗡声。
他捂住口鼻,口腔中泛起血腥,一股腥咸从牙缝里钻出来。
珝儿低头,吐出的是一股血沫。
“你方才那是什么神情?你在想什么?”
珝儿好不容易才看清眼前人。
他认得,那是他阿姊身边的护卫。
“怎么?我阿姊让你过来的?”珝儿放下手,挺直了身子,“你跟着我阿姊,如今倒也算飞黄腾达,只不过为她这样的人卖命,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墨群手直颤抖,蓦地拽起他的衣裳,“你再说一遍?你阿姊对你那么好,你还有没有心!”
“她对我好?她哪里对我好?”
“你!若不是想着你,她怎么会放过虞氏,若不是她,你以为虞氏倒了,郑家那种大族还愿意收你为门徒?”
“她想让你一门有安生立命的本事,想让你不靠虞氏也能自己活下去,她为此甚至将自己都舍了,你觉得她哪里不好?”
珝儿不肯认,他大声吼道:“她想让我不靠别人?那她自己呢?也只不过是依仗皇帝罢了!若不是皇帝宠爱她,她有什么本事来施舍我,管教我!”
墨群听后一愣,他甚至不敢相信刚才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低下头,沉默片刻后放开他。
“你站好了。”墨群将腰间的刀递给他,“来,你拿着这把刀,和我打。”
珝儿这辈子从未拿过刀,就算是和赵巍学武的那几个月都不曾真的用过刀。
他一时犹豫,墨群的拳头却已经袭了过来,直朝他的肩而来,“你说你阿姊是靠陛下,那你知不知道,她靠自己一双丹青手,一幅画也能赚到银两。这世上做官有做官的本事,做将帅有将帅的本事,纵使是你那没用的父亲,也作得一手好诗,长了一副好相貌,你呢?你有什么?”
“娘娘觉得你不爱读书,便给你找了个好师傅教你武功,可你念书念不进去,整日总想着那些歪门邪道,习武又觉得辛苦,不肯下功夫学,做什么都是半桶水晃荡!”
墨群一句句话不断,拳头不间断地打在他身上,珝儿吃痛,想要抵挡,却怎么也防不住他。
他着急,无力尖叫,最后捡起了地上的剑。
可刚一握起那只剑,墨群便扭了他的手腕,那把剑抵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
墨群露出了讽刺的笑,“便是御赐的宝刀送到你手上,我这样无父无母的莽夫,赤手空拳,也能打得过你。”
珝儿停止了叫喊,墨群一用力,便将他搡倒在地。
“好高骛远,自诩不凡,却又不思进取,懒惰无能,这才是你。”
墨群说完这句话后,便离开了。
剩下有几个宫人围观了一切,竟是无一人阻止,再看这位皇后娘娘的胞弟,皆面露鄙夷。
珝儿被赶出宫,也无马车接应,好在他在皇城长大,倒是知道回家的路。
纵使再不去想,刚才那侍卫的话还是时不时回响在他耳畔。
“见了鬼了。”珝儿边走边暗暗腹诽。
话音落后没多久,却是有一群人堵在了他面前。
那领头的人是赌坊的坊主,珝儿认得,脸色顿时苍白了几分。
“不是很有能耐吗?”那坊主上下扫了他几眼,嗤笑一声,“怎么这个样被宫里赶出来了?”
珝儿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回过神来,又站定了脚步。
“我告诉你别乱来!否则我现在就进宫,把你告到皇帝面前。”
坊主不屑一顾,斜嘴一笑,“骗谁呢?皇帝若是想管你,你还会一个人在这儿?还被人打成这样?”
说罢,坊主使了个眼色,便有人将他往巷子拖。
周围并不算人少,甚至算是闹事,珝儿扯着嗓子喊道:“你们干什么!你们要杀人,杀人是触犯律法的,我可是皇后娘娘的弟弟,你们想死吗!”
坊主不为所动,“欠人银子也是犯法!更何况这是赌坊的规矩,欠债还钱,还不了就留命!”
坊主将他提起来,像是提一只鸡一样,压低声音,“皇后娘娘的弟弟又如何?老子开这赌坊,背后肯定也有人。”
他小声说完这句,便是又露出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怒喊道:“这条街上,没人不知道我这赌坊的规矩!老子今日放了你,这赌坊还开不开了!”
珝儿彻底吓破了胆,双唇颤抖,没有一点血色。
他被人拖了进去,腿都是软的,待到人放手,扑通趴在了地上。
那白花花的刀子亮出来时,珝儿脑子一片空白,终于低头认错,“我错了!我可以还债,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种话坊主听得多,他握了刀子,却生起犹豫。
倒不是因为那小子说的话。
这到底还是皇后货真价实的亲弟弟,皇帝和皇后现在不认他,不表示以后都不会记得。
万一皇后哪天记起自己有个弟弟,看到他变成太监,说不定要记恨上他。
皇后受皇帝宠爱,虽然只诞下一个公主,可皇帝不纳妾,将来肯定会有儿子,位置再稳当不过。
可他刚才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去了,什么不做,他面子往哪儿搁?
想到此处,坊主刀移了位置。
他踩了珝儿的手腕,刀子落下,一根手指留在了地上,随后巷子里回响出一道惨叫。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满满
元衡回去时,岑璠正在床上闭着眼。
房内熏了香,血腥味早已散去,床单也换过,只闻得到一股清新的花香。
太医说她在月子里需要静养,她生这个孩子,耗费了太多精力。
可元衡猜得到,她根本没有睡。
他坐上床,轻唤道:“皎皎?”
“嗯?”岑璠应了一声,鼻音很重,可到底还是搭理了他。
元衡道:“皎皎,朕将他赶出宫去了…”
墨群的事他刚才听说了,那些没良心的话他对着她说不出口,只是愈发坚定自己将珝儿赶出宫是再正确不过的做法。
岑璠道:“陛下不必告诉我。”
她背对着他,元衡看不到,却听得出她哭了。
他躺在床上,自背后抱住她,“皎皎若是不想睡,朕把萦芑再抱过来,咱们多陪陪她…”
“陛下惯会说好听话。”岑璠转过身去,眼睛都是红的,“她才刚睡下,陛下便要将她叫起来,她又不是什么小猫小狗…”
元衡抿了抿唇,一时也觉得愧对小姑娘。
“那朕在这里陪你,等她醒了再抱过来。”
他轻轻躺下,揽过她的腰,“她的名字是朕起的,皎皎给她起个小名吧…”
岑璠在他怀里,思考了许久。
“满满…”她轻声道:“就叫她满满吧。”
圆圆满满,倒也算是个好寓意,元衡连连点头,”
就叫满满。”
“咱们一起把她养大如何?”
他将她揽紧了些,就像过去无数个日夜一般,他也知道趁人之危是卑鄙,可他还是忍不住要抢占这点便宜。
“你不用太操心,孩子有嬷嬷照看,不用你来喂,咱们一起陪她长大,就当作多了个亲人,嗯?”
她似是想都没想,点头道:“好啊。”
和赌气似的。
元衡半信半疑,可到底也不敢再试探什么。
总归孩子都有了,他们的姑娘那么可爱,她又向来心软。
不过元衡不曾想,她说的这些话竟是半点不掺假。
她一门心思,似乎真的都扑向了那个孩子。
小姑娘醒的时候被抱进寝殿,此后再睡着,就再没被抱回去过…
元衡干脆叫人将小姑娘的摇床搬进了寝殿,她轻轻推着摇床,似是心不在焉。
“让她回去睡好不好?”元衡问道。
岑璠缓缓摇头,“就让她在这里吧。”
元衡愣了愣,耐心劝道:“她晚上会醒,你自己还要休养,她会吵到你的。”
岑璠坚持将她留在这里,“小孩子认人的,咱们陪的少了,她会和咱们不亲近的…”
元衡嘴唇抿了抿,由着她去了。
宫里带孩子的嬷嬷也从未见过有皇子公主一生下来就养在身边的,小孩子娇气的很,晚上肯定会醒…
皇帝和皇后胡来,可终归只是因为太年轻不懂这些,不是什么荒诞的大错,宫中也无人去劝,只派人在殿外守。
夜晚熄了灯,殿内静谧漆黑,不知何时,忽然响起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那哭声如雷声贯耳,直往耳朵里钻,元衡下意识坐了起来。
岑璠也睁开眼,“她怎么哭了,是不是饿了?”
她想要下床,却显得费力,元衡道:“朕过去看看她。”
元衡趿上鞋,点上灯走到摇床前,只看到小姑娘张嘴大哭,哭的满脸通红。
他将姑娘抱起来,轻轻摇晃,叫着她刚起好的小名,“满满不哭,不哭呀…”
岑璠从未见过元衡如此,哄起孩子来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她撇开眼去,那刻意放轻的声音依旧萦绕在耳。
只是忽然间,那声音停住了。
满满的哭声却骤然刺耳,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岑璠听的一阵心梗。
她转过头去,却是愣住。
高大的男人直直站在那里,袖口上不明不白多了道水渍,连手上都有,小姑娘的襁褓上洇染一片。
他脸上的那点温和似是僵住,岑璠深吸一口气。
窗外已是有宫人来问,“陛下娘娘,小公主起夜,老奴先把公主抱出来吧…”
这话说晚了片刻,岑璠看向他,他并没有恼羞成怒,只是冲她笑时有些尴尬,“朕出去,让嬷嬷哄好再把她抱回来…”
他说完这句,便又将小姑娘放回摇床里,自己穿上衣裳,一层又一层裹住才又将小姑娘抱起来。
直到换过襁褓,再喂小姑娘喝下乳水,元衡还没回来。
再回时,他全身都净房洗了个干净。
乳娘已经退了出去,只有她坐在胡椅上,呆呆看着摇床里的小姑娘。
元衡替她拿了件衣裳,披在她的肩头,“皎皎怎么下床了?”
岑璠回过神来,自己穿好衣裳,“睡不着,想多看看她。”
她眼睫微颤,“她怎么比寻常的孩子小许多…”
“许是还不足月…不过皎皎放心,朕问过太医,满满在你肚子里养得很好,嬷嬷这个月哺乳前会喝药,会没事的。”
岑璠却是只注意到她会喝药,声音有些哽咽,“对不起…”
“我要不要亲自喂她,这样她会对我更亲近些?”
元衡算是明白,珝儿伤她是有多深。
她不像他没有良心,受不得亲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背叛。
“不是皎皎的错,满满交给乳娘去喂便好,你只管养好身子便是。”他将声音压低些,劝慰道:“你是她的阿娘,她怎么会同你不亲近,皎皎不也有乳娘?”
岑璠想说,她其实同自己的阿娘不怎么亲近。
她的阿娘同她一样,怀她时是头胎,生的艰难,没有乳水能喂她,那时岑氏是富户,便由乳娘养她长大。
珝儿生下时正值战乱,家里备不了乳娘,便由阿娘亲自喂养。
她常常在想,是不是因为这个阿娘才同她不亲近。
她明明要比珝儿听话许多,珝儿不喜欢画画,而她却听母亲的话,可母亲不曾说过珝儿的不是,反倒常常说她贪玩所以画不好。
去虞家时,阿娘只将珝儿带了过去,将死之时,却将仇恨全部抛给了她。
母亲生前只留下了报仇这一个愿望而已,弥留之际,连一个关于她的嘱托都没有。
是因为这个,还是因为珝儿是个男孩?
岑璠自己不清楚,也不想去弄清楚其中的答案。
如今她自己也有孩子了,也是个小姑娘…
这尚且是第二日,她胸口还隐隐带闷痛,听说妇人产后不去喂孩子,乳水很快便会慢慢收回去。
岑璠道:“我想自己喂这个孩子…”
这宫中有没有先例元衡不知道,他只知道先帝的后宫,嫔妃为了能尽快侍寝,都不会亲自喂养,就连他都不例外,一般的大户人家也都会请个乳娘。
她是不是对于这个孩子过于在意了?
元衡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他先前想要的,似乎就是她能一门心思在孩子身上。
可又不仅仅是这样。
“我能喂她,我喂她能安心些。”
她像是再求他一样,元衡便也顺着她,“皎皎想自己喂,那便喂吧,都听你的。”
他说罢便站起身脱衣裳,将她抱回到床上,刚才的狼狈早已被洗净,那层沉香便愈发浓郁。
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到了后半夜。
元衡这两日都没处理过朝政,做了两日人父,明日说什么都得再做回皇帝了。
他满心疲惫,刚闭上眼却听岑璠问道:“陛下可还记得曾经答应过我的事?”
元衡一时还真想不起来自己答应了她什么。
岑璠提醒道:“宣光殿里的废后还活着。”
元衡话音顿了一瞬。
“陛下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元衡立即答道:“等到你出了月子,任由你处置。”
*
小姑娘满月那日,宫里邀请来了不少人,大多数都是皇室亲眷,就连五公主都来了。
岑璠的亲人,如今只剩下彭城的那些人。
元衡虽是不喜欢岑家那些亲戚,可这满月宴就是图个人多祝福多,这样他的小公主会更有福气。
元衡这么想,便也派人将她舅舅和舅母也接了过来了。
至于那将她喊作媳妇的表兄,元衡还记得,不曾请来。
郑伊湄这些日到了华山郡,也给刚出生的小姑娘送来了金项圈。
当初岑璠走时,舅母倒不曾想过岑璠有这般造化。
当今的陛下她在彭城时便见过,龙章凤姿,一表人材,发生的事虽是不怎么愉快,可到底让她印象深刻。
没想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能入王府的门,如今跟着晋王飞黄腾达,竟是做了尊贵的皇后。
毕竟曾在一个宅院里待过,岑璠倒也给面子,将舅母请进了自己住的含章殿单独说话。
她怀中的小团子褪去了一身红皮,皮肤愈发白嫩,像是块水豆腐一样,眉眼虽看不出来是什么模样,可精致秀丽,挑不出一点点毛病。
不过想来也是,父母都是一等一的好看,就是乱长,也不会难看到哪里去。
小姑娘早就睁开了眼睛,水灵灵的像两颗葡萄,这孩子哭的时候大声,不闹的时候又很爱笑,如今看到岑璠手中的金项圈,在她怀中咯咯直乐。
岑璠将那项圈拿远了些,项圈上挂了一串小铃铛,她故意摇了摇,小姑娘咧开嘴,笑得更欢了。
“你怎么这么高兴?你父皇给了你这么多串,还没看够?”
叔母瞧了瞧那金项圈,金光闪耀的,一
看便是好东西。
就这样的东西,送给孩子本来就只是图个吉利,寻常日子又不怎么能带,皇帝竟给了好几串。
含着金钥匙长大,当真是命好福大。
只可惜了,再怎么尊贵,终究是个公主。
舅母心底惋惜,问道:“娘娘身体恢复的如何?有没有打算再给陛下生个小皇子?”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就你一个,你说好不好呀……
岑璠低头看了看小姑娘,学着元衡所做,捂住小姑娘的耳朵。
“还没有。”岑璠说道:“先把她养大再说吧…”
“陛下也愿意。”
岑璠颔首,小姑娘正在朝她看,她弯起一个笑容,轻轻哄道:“阿娘就你一个,你说好不好呀?”
舅母看得出她不想回答,叹了一口气,没再问下去。
待到人来多了些,元衡找到她,从她手上抱过了那个糯米团子。
满满见到元衡,便是笑得更欢了。
舅母目光凝在元衡身上。
她这辈子是第二次见皇帝,上一次这位皇帝对着她,还要打要杀的。
这次再见,连孩子都会抱了,不仅会抱,还抱的很熟练…
小孩子通常怕生,她刚生完那阵,家里的男人别说抱孩子,站在儿子面前,儿子都要嚎两嗓子。
而眼前这个小公主,一点都不怕皇帝,不仅如此,还不老实地伸出手要去打自己的父皇。
元衡伸出食手指来,挡住满满就要挥来的小拳头,轻声说了句什么,那小姑娘当真不闹了。
这孩子莫不是皇帝自己放在身边带?
舅母一时纳罕,莫说是皇帝,就是寻常男人,也少有将女儿放在身边养的。
元衡注意什么,一下下拍着怀中的小团子,目光忽地扫向她,多了几层冷意,像是外面裹的霜似的。
舅母心里一颤,回想一番,便先跪地行了一礼,“民妇不懂礼数,还未拜见陛下,陛下见谅。”
元衡未说她有过,可到底也没说什么客气话,冷声道:“起来吧。”
他目光转向岑璠,转而便收起些锋利,舅母竟觉方才是自己看错了,就连他怀中的小姑娘都张着嘴,像是看愣了一样。
“人都来的差不多了,咱们过去吧?”
岑璠点头,拿起床上的那顶小帽子,给晨时刚剃好发的满满戴好。
如今已至冬日,又一个年关将至,她出了月子,昨日沐浴焚香,身上带了一股清香,隐隐夹杂着一点乳香。
她没有穿那厚重的礼服,只一身竹青色扎袖长衣。
她在怀孕的时候显怀便晚,到最后几个月肚子到底也不算太大,这一个月来有太医调养,终归恢复的也快。
元衡拿来一件白狐裘袄,披在她身上,宽大的长袍遮住了她的身形,显出身子高挑,还显出几分成熟的韵味来。
他揽了她过来,另一只臂托着小姑娘。
他的一切,仿佛都在这儿了。
寒冬冰封了温度,前几日下的一场大雪尚在枝头,前些时日紫芯挂在树上,给小姑娘祈福的红带还在风中飘扬。
瑞雪兆丰年,想来是个好兆头。
就像一场梦,比他梦到的那梦还要不真实,还要温暖…
他将她揽近了些,宽大的肩替这对母女挡住了背后而来的凛风。
满满一直被元衡抱到了东堂。
席上已是宾客满座,见到皇帝抱着孩子,俱是一阵沉默。
满满养在含章殿,这是第一次被带到皇宫的地方,这太极殿的东堂平日用来设宴,比起含章殿更加金碧辉煌。
一阵咯咯笑声,打断了满堂寂静,满满在元衡臂中愈发不安。
元衡没去开口哄她,只轻轻握住她的小手。
若是照平日那个哄法,他这个帝王怕是真的要威严扫地。
岑璠见状抱来满满,站起身来,抱给元衡的那些亲戚看。
这孩子每日见人见的多,也不怎么怕人,见到生人时只是收起些傻笑,装作认真的样子,左右转头认人。
在坐的都看得出两人对小公主的宠爱。
广陵王一死,皇室其他几支不成气候,只得依靠现在的帝王,便是变了法地夸。
夸来夸去,小辈便是犯了禁忌,“这孩子比三叔家的女儿长得还要好看。”
元衡的三叔,正是造反的那位广陵王。
元衡低下目光多看了眼那小辈,倒是未说喜恶。
长辈却狠狠打了一下,“瞎说什么,你哪儿有什么三叔。”
这一打不要紧,在岑璠怀中的小姑娘却被吓着了了,一下子变脸,趴在岑璠怀里放声大哭。
帝王刚才并没有在意,这下却是真的冷了脸。
满满抓紧了岑璠的衣裳,一旁的嬷嬷见了,就要接手,小姑娘却是越哭越凶,连碰也不让碰。
元衡见状手穿过小姑娘胳膊下,轻轻抱起来。
就准备亲自哄时,小姑娘却低头,像是想抓什么东西。
元衡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单手托住她,先摸上自己的腰带,看了看她的反应,而后摸上腰间那柄尚方宝剑。
“想要这个?”他问道。
小姑娘还不会说话,但显然是想要,呜咽出声。
元衡二话不说,取下了自己腰间的宝剑,小姑娘紧紧抓住,满脸通红。
“满满想要,便送给满满怎么样?”
或许皇帝没有注意到自己说什么,可其他人都听了个清楚。
那把尚方宝剑,乃是宫中工匠特地为皇帝打造,宝剑上刻有龙纹,并不是普通的宝剑,见宝剑如见帝王。
皇帝要将这把剑送给小公主。
席间不少人因为小公主的哭尚且腿软,听到帝王这句话,不敢多试探,连连点头,“公主殿下生来便敢执剑,将来必有大作为…”
元衡听言,不置可否。
这件事无人再提,小姑娘摸到宝剑后也不哭闹了。
嬷嬷拿了帕子来,元衡抹掉小姑娘脸上的眼泪鼻涕,小姑娘又安静下来。
宴席结束后,两人一起回了含章殿,小姑娘目光又聚在岑璠的脸上,像是在笑。
两人陪这个小家伙陪得多,几乎知道了人这个孩子想要做什么。
她应该饿了。
这孩子饿了便会朝她笑,可只要多饿一会儿便要哭闹,是可爱,可到底也闹人。
她进了内间,元衡抱着满满跟进去。
岑璠先前喂满满时,有刻意避着他,可有一次他回来的早些,便是撞见了。
之后她便也不避讳什么了。
岑璠解开衣裳,元衡将女儿抱近些,小满满闻到味,鼻子动了动,紧接着凑了上去。
元衡就这么直愣愣的盯着,一时倒真有点好奇她身上是什么味道。
岑璠受不了他的目光,转过身去。
小姑娘用力吸吮,不过一会儿却像是累了,手还扶在她胸口,闭上了眼睛。
“她是不是睡着了?”
一道耳语自后
方响起,岑璠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
元衡抬起眼,一双眼中墨色浓郁。他接过她怀中的小姑娘,抹掉她嘴边还挂着的残渍,轻轻将小姑娘放回自己的床。
岑璠脸上烧的火烫,让槿儿拿来帕子,轻轻擦拭,若无其事地问道:“陛下真的打算将这把剑给满满?”
元衡让槿儿先下去,下颌搭在她的肩膀上,“朕没有说笑。”
“咱们的满满就是想要玉玺,朕也能给。”
岑璠睁大了眼睛,“你…”
“皎皎,朕都想好了,咱们不要孩子了…”
她生满满那样艰难,险些连命都丢了,她们母女两个的一切,他冒不起丝毫的风险。
元衡道:“朕没有说谎,朕都想好了,朕会在活着的时候把皇位送给她,若他们都反对,朕又阻止不了,就让六弟去当这个皇帝,到时候带着你们去北地隐居,也挺好的…”
岑璠没有想到,这样的话会从他这样的人嘴中说出来。
他向来对皇位执着,又对子嗣执着,怎么会有这种离经叛道的想法。
岑璠一时觉得有些看不透他,也不相信他。
他过去也说过不让她生,可最后呢?他还是把她骗进了宫里。
用那种卑劣的手段。
“皎皎不信?”
她的所有心思,仿佛都暴露在了这个男人的面前,岑璠微微回头,他趁机在她的上唇轻轻啄了一下。
岑璠身子一震,慌不择路地转过身,拢住自己半开的衣裳。
他自身后握住了她的一只手腕,将一只香囊放在了她的手里,“这是宫里的好东西,和你寻来的香囊一样,只不过是对男子有用,皎皎往后想挂在哪里就挂在哪里。”
“你若不相信,朕现在就来帮你试试如何?”
岑璠只觉得不堪入耳,压低声音,可依旧听得出语气中的急迫,“你在说什么诨话…满满还在这儿,疯了!”
“她睡觉你又不是不知道,听不到的。”
岑璠觉得荒唐,想要挣开,却不敢发出太大动静,便是被他死死捉住。
忽然便觉得有硬物抵在了她的后腰上。
元衡一声轻笑,手向上,猝不及防捏了一下。
岑璠整个身子都僵住。
“又脏了…”元衡问道:“她天天都要喝,朕也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很好喝?”
“下流。”岑璠忍不住骂了一句。
元衡不恼,倒也知道如何撩拨,手指轻轻划过那对清晰可见的琵琶骨,勾开她的衣裳,“朕就是下流,皎皎又不是第一日知道。”
他竭尽所能,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迹,在她出声时,捂住了她的唇。
帘幔将热烈旖旎和小姑娘的美梦隔开,直到小姑娘再醒时,都没有人听见。
满满在摇床中自己玩了一会儿手指,边玩边发出声响,却发现没有人搭理,忽然张嘴大哭起来。
床幔后的那点声响便彻底停了。
床榻上窸窸窣窣,元衡先下了床榻,他没有去看小姑娘,而是叫来了嬷嬷。
“先把她抱走吧。”
嬷嬷心下一惊,这公主还哭着,皇帝看到向来不忍心,都是自己亲自哄,这是怎么了?
嬷嬷不敢多问,抱了小姑娘,那姑娘很是挑剔,被抱起来后,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公主应当是饿着了,娘娘——”
“嬷嬷先抱下去喂吧…”帘幔内的声音打断了嬷嬷要说的话。
岑璠声音顿了许久,才又道:“我现在喂不了她…”
嬷嬷一时纳罕,多看了眼皇帝,便是发现皇帝身上的衣裳松垮,像是刚穿上去的。
嬷嬷没再说什么,将公主往上抱了抱,出了殿门。
*
小姑娘隔日才被抱回来。
昨日嬷嬷将满满抱走后,他又来了一次,动静并不算小。
今日早上,并未有人进殿叫她。
满满被抱来时,正是该哺喂的时候,可她的乳水还不是很充盈,眼瞧小姑娘费尽力气都喝不到,急的要哭出来,只能又交给嬷嬷去喂…
小姑娘被放在摇床里,醒的时候越来越多,如今皮肤也愈发白皙,五官似乎也能渐渐看出他们的影子。
“阿娘今天喂不了你。”岑璠轻轻一点小姑娘的鼻子,道:“要怪便怪你父皇…”
她带着怨念,说完这半句,却又觉得不该同自家姑娘说这些,停住话语。
她想起自己该做的事,不再沉溺其中,站起身来,让嬷嬷留在屋里看好公主。
槿儿和乳娘进来给她梳头,岑璠将凤印交给二人,“让其他人进来梳吧,你们去太医院,就说我想要一瓶毒药,毒性越烈越好。”
槿儿和乳娘面面相觑,岑璠道:“放心,不会有人拦你们的。”
“乳娘拿上东西,随我一起去宣光殿,看看那位废后吧,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仇报了,随朕回去吧。……
乳娘和槿儿要来了一瓶鸩毒。
就如岑璠说的那样,太医院的人听说二人来取药,并未惊讶,甚至连问都没多问半句。
岑璠带了那瓶毒药还有白绫,穿过永巷,一路向宣光殿而去。
她带的人并不算少,路上也未有人前来阻拦。
一路到了宣光殿,宫门外的侍卫跪地向她行礼。
“本宫可以进去了吗?”
那侍卫道:“陛下吩咐过,娘娘若要进殿,我等不可阻拦。”
“那开门吧。”
宫门外有一道锁,侍卫并未再说什么,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来。
沉重的宫门被打开,那道宫门内漆黑一片,连一点光亮都不曾有。
岑璠眉轻轻皱起。
“废后不喜欢点灯,微臣这便叫人取几盏灯来。”
那侍卫说罢,便让周围的宫人去寻灯来,乳娘接过一盏灯,跟在她身后,走进殿中。
即便有灯火照耀,那宫殿内终究是有些昏暗。
忽地,从暗处传来一阵声音,那声音沙哑梗塞,像是许久没有说话似的。
岑璠依稀可以辨认的出,那是胡氏的声音。
“是谁点的灯?”
“是我。”岑璠淡淡说道。
那道声音便随即消失了,乳娘挑起灯,寻找了许久,才宫殿的一处角落看见那胡氏。
胡氏对着一面铜镜而坐,若是说被折磨的不成人样,那倒实在不至于,她身上的衣裳虽不及从前华贵,可到底也衣衫齐整,头发也梳得体面。
只是那铜镜中反照出来的面容消瘦了许多。
灯火照向她的时候,她似是叹了一口气,举起手抚向自己的脸颊。
岑璠走近她,看清了那张脸。
曾经那张艳丽夺目的面容如今苍白如纸,侧脸上还有一道深深的伤疤。
岑璠怔了一下,恍然间注意到什么,提起灯笼看了看四周。
宽阔的宫殿内竟钉上了一幅幅画,有很多都是她画的文昭仪的画。
“不要往上面照。”那声音陡然冷冽了几分。
岑璠并没有听,转身照亮了
四周,整个宫殿中都挂满了画,而宫殿中的窗户,被一件件衣裳挡住。
岑璠让其他的人出去,只留了乳娘和槿儿在殿中。
“你觉得我和她像吗?”待到殿中没有人,胡氏才问她。
岑璠道:“不像。”
她挑起灯,又看了几眼,“画上的人眉目慈善,不像皇后。”
“眉目慈善…”胡氏抬起眼,扫向那满墙的画,嗤笑一声,“你可知她是谁的娘?”
“知道。”
胡氏看向她的小腹,道:“听说你怀孕了,这是生完了?是男孩还是女孩?”
“关你何事?”岑璠道。
胡氏惋叹道:“可惜我日日诅咒这个孩子,还是生下来了。”
她站起来,咬牙切齿,“画这些画,你就不怕报应到自己孩子的身上吗?”
岑璠道:“皇后娘娘都不怕,我怕什么?”
胡氏眼眸动了动,又坐回了那把胡椅上。
“你也是皇后了。”她五官似都拧在了一起,“你以为这皇后这么好当。”
岑璠走近几步,“这皇后好不好当,倒也与你无关了。”
“还是说娘娘觉得自己费尽周折,杀了那么多人才坐上这皇后之位,心存不甘,才要同我说这些?”
胡氏一拍那椅子的扶手,“你…”
岑璠走近几步,打断她要说的话,“我只想问你,我阿娘当年是怎么死的?”
胡氏听后,缓缓靠回椅背,像是整个身子都放松了下来。
她目光移向她身后的两人,笑道:“你今天来,是来替你的母亲报仇的?”
岑璠眼睛一瞬间红了,藏在袖中的手握了一柄匕首,此时正在发抖,“当然。”
胡氏上下看了几眼,目光聚在她的袖下,挑眉道:“你到底想怎么杀了我?”
“逼死你母亲的是你父亲,又不是本宫,为何你非要要本宫的命?”
岑璠并未向她多解释什么,沉声问道:“那请问皇后娘娘同我的父亲又是什么关系呢?”
“自然是…一种你情我愿的关系。”胡氏弯起一个笑容,朱唇皓齿,像是在回味,“严郎他善音律,长得又好看,还会吟诗作赋,他皇帝能找那么多和文氏长得像的人当他的妃子,本宫乃是胡氏贵女,京城无数才子求娶,为何不能找几个像严郎的人来玩玩?”
岑璠听她说着,并未流露出太多惊讶。
她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人。
她曾经也不是没有这样猜测过。
她手又握紧了些。
“不过你那父亲也不怎么老实。”胡氏看向自己的指甲,忽然想到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你还不知道本宫为何一定要取你娘的命吧?”
“因为你的母亲同文氏长得也很像,比起本宫更是神似。”
她仰头看着那一幅幅画,比先前平静了不少,“你那父亲表面上恭敬顺从,可却是个有野心的。”
“他是想以我的阿弟做威胁,让我母亲进宫,用来制衡…你。”岑璠自己接了胡氏的话,语气却不怎么平稳。
“你还不算笨。”皇后勾起唇角,“虞佑柏那个人,说是让你的母亲进宫给本宫作画贺生辰,可本宫见到她的第一眼便明白了,那哪里是给本宫作画,分明是给皇帝看的。”
“本宫不傻,怎会被他们二人这样捉弄?”
岑璠向来知道她的父亲是个恶人,她想过无数种可能,想过自己的母亲被两人暗害,也想过她的父亲是逼死母亲的元凶。
可她没有想过,她的父亲会如此恶心。
岑璠几欲作呕,仿佛只有手中的那把刀见了血才能抑制住。
她颤抖了许久,才冷静几分,压制住那种呼之欲出的冲动。
“杀你母亲的从来不是我,是他们两个先要来夺本宫的东西,本宫已经给了面子,只是罚了她杖刑赶出宫去,要怪只能怪她命薄,怪不得本宫,”
岑璠破涕而笑,转过身去,直视她的眼睛,“皇后娘娘这是想撇清自己?”
“我就是想杀了你,再去杀了虞氏,你能奈我何?”
胡氏闭上嘴,眉目中还带着笑,似还有些欣赏,“你现在可是皇后,既然皇后觉得本宫有罪,那本宫自是没什么办法。”
胡氏似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指了指她身后端着毒酒的槿儿,食指勾了一下,眼尾多了些慵懒,还是那样高高在上,“这么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过本宫不想你母亲那样的死法。”
“本宫想要那杯毒酒,能死的体面些。”
岑璠恨不得立刻将那杯毒酒立刻灌到她的口鼻中,让她难看地死掉。
可她还记得一件事,她抬起头来,又照向那些画,一幅一幅找,“画呢?”
“你可是在找当年你母亲给你画的东西?这个本宫可以倒是帮你找。”
胡氏站起身来,岑璠并未回头,一个人往深处走。
在那寝殿的正中,挂着的一幅画,和墙上其他的画都不同。
画的很像…
若不是看到这幅画,她几乎都要忘记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子了。
岑璠将灯挑高了些,伸出手来,槿儿见状走上前去,替她拿了灯。
她踮起脚尖,将那幅画取了下来。
“你可知道我阿娘生前为何要画这幅画,若是说了,我说不定可以——”
话还没说完,背后却是迎来听到一声闷哼声。
岑璠和槿儿同时转了身,周围一片漆黑,看不清什么,只能听到一点声响,
槿儿将灯向前照了照,两人同时睁大了眼睛。
只见一只匕首扎入了胡氏的侧腹,那只匕首一半握在乳娘的手里,另一半握在胡氏的手中。
胡氏躬下了腰,缓缓向一旁转头,踉跄了两步。
乳娘也像吓了一跳,赶紧松开握着的那把刀,那手指上还溅有未凝固的血液,手指颤抖。
“老奴看见她手上藏着刀,是她不肯放手。老奴没有想,老奴也不知道,她怎么就死了……”
岑璠尚且有些怔愣,乳娘还在语无伦次地解释,手脚并用。
胡氏却未坚持太久,捂住腹部,很快便倒在了地上。
乳娘躲开两步,看着胡氏脸朝地倒下,也有些站不稳。
槿儿上前去扶住她,“阿娘还好吧…”
“槿儿,我是不是杀人了…”
岑璠呆呆地看着倒地的人,缓缓走上前去,低下身子。
胡氏…就这么死了?
倒在地上的那具身躯没有一点气息,岑璠能感受到周遭愈发冰冷。
心里什么东西着地,像是如释重负,却又瞬间空落落的。
她没能亲手杀了胡氏,可她眼睁睁看着胡氏倒在了她的面前。
钉在身上十年的仇恨,背负了十年的东西,就忽然这么飘然消散了……
母亲含恨离开人世,唯一希望她做的便是要她杀了胡氏,替她报仇。
她做好了一生纠缠在仇恨中的准备,可现在却告诉她,等她找虞氏清算后,还有很多个十年等着她,去做些其他的事。
这辈子岑璠攒了很多银两,可也从未比得上此刻的富足。
她缓缓起身,恍惚地走到门口,才回头看了看乳娘和槿儿。
乳娘似乎还有些惊魂未定,槿儿还在搀扶,
“先带乳娘去休息吧。”岑璠道。
槿儿点了点头,路过岑璠时,她忽然问道:“乳娘可还能记得清母亲临终前说过什么?”
乳娘皱起眉回忆,道:“夫人说,皇后…”
“她当真没有提起虞家的人?”
“应当是没有,记不太清了。”
岑璠抿了抿唇,道:“乳娘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乳娘失魂似的走出殿门,岑璠在原地驻立了许久。
一阵血腥飘来,却被迎面而来的风瞬间吹散了。
殿门大开,天地广阔。
岑璠站立了许久,天上的云霭散了一片,天光自云边晕开,照进殿门。
有人背对着光而来,投下一道斜长的影子。
“朕说了,朕不会食言。”
岑璠低下目光,眼睛还有些不适应殿内的昏暗。
元衡伸出手来,“仇报了,随朕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