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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第一百十一章被困


    岑璠目光移向他,他也在看着她,仿佛在等待什么。


    她与他隔了一臂的距离,中间隔有一束光。


    她并没有向他递来手,元衡便自己伸出手,十指相扣。


    “回去吧,这里朕让人来收拾。”


    他揽了她过来,在她的裙摆上看到了一点血迹。


    岑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也注意到了。


    她袖下的手拽住了裙摆,脚跟轻轻一踢,想要将那点血迹藏起来。


    元衡握住她的手来,那血迹便又藏不住。


    他轻声道:“没事的皎皎,咱们回去吧。


    “咱们的满满刚才找不到你,在哭呢…”


    “嗯。”岑璠颔首,蓦地又轻轻拽了一下他的手,“陛下,我想过几日出宫,去趟虞家。”


    元衡手握紧了些,语气平淡,问道:“需要朕打点什么吗?嗯?”


    “不用。”岑璠看向手中的那幅画,“我想去问他几个问题。”


    元衡道:“这幅画上画的什么,能让朕看看吗?”


    岑璠想了须臾,便将那幅画给了他,“陛下能看出这画有什么不一样吗?”


    元衡将那幅画展开,那是一幅人像,画上人有几分像她。


    “这画的可是岳母?”


    岑璠转过头,冷眼瞧向他,并没有认下他的说过话。


    想来也是,她母亲和虞佑柏决裂后,一个人在山上住了五年,向来和她一样,比牛还倔。


    若是她老人家活着看到这些,想必即便他是天王老子,也不会认他这个女婿。


    元衡一个做皇帝的,不自觉低下脑袋,顿了顿后又换了种说法,“这个应该是满满的外祖母,对吗?”


    岑璠又戒备地打量他一番,到底还是承认了,“是,这是我阿娘。”


    “乳娘说,这幅画是母亲留给我的。”


    她想过这幅画是怎样的,可她不曾想


    过,会是母亲的一幅自画像。


    元衡便又多看了看那幅画,可那张画上连一个字都不曾有,什么也看不出。


    岑璠夺回那幅画,卷起来道:“陛下不必再看了,也许看不出什么。”


    “我回虞氏,问问虞氏的人便是。”


    元衡听出了她称呼上的变化,问道:“方才胡氏都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岑璠抿了抿唇,漠然道:“算不上什么大事,早都想到了。”


    她说完后努力弯起一个笑容,眨了眨眼睛,将那眼中闪烁的东西藏了起来,语中带有偏执,“如果我还有仇要报,陛下会帮我吗?”


    她抿着笑,等待他回答。


    元衡心中一阵心疼,将软玉揽入怀,“皎皎,你想找谁报仇,朕都可以帮你。”


    “朕是想用报仇留住你,可若只是想留你在身边,朕有很多种办法。”


    “你一直都知道的,朕想要的不只是这些…”


    纵使他这么说,岑璠还是回应不了他。


    喜欢和不喜欢这两个词实在奇怪了,喜欢用一句话可能道不明,可不喜欢,怎么样都是简简单单一句不喜欢…


    “咱们先回去吧。”元衡轻声道。


    他放开她,在前面为她引路,穿过那道永巷,离开后宫,回到了他好不容易在皇宫中隔出的那个家。


    他们的女儿已经安静了下来,可脸蛋还红扑扑的,显然是刚哭过。


    岑璠伸出手来,想要摸摸孩子细腻的脸蛋。


    她忽然想到什么,手停在一寸前,缩了回去。


    元衡回过头去,看到她脱下那件沾染了血迹的外衫,又叫紫芯端来了一盆清水。


    她的手上洁净,并未沾有一点血迹,可她还是仔仔细细将手洗了一遍,才去将满满抱了起来。


    小姑娘满眼的笑意,安安静静地同她对视,乖巧的不得了,一点忧虑都不曾有,就连刚才哭过都不怎么能看出来。


    “你为什么总是爱笑啊?”岑璠温柔地问她,面无表情道:“刚才阿娘的仇人死了,你是不是在为阿娘高兴?”


    她对着怀中的团子轻问,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元衡却是有些担忧,执意将那孩子抱去自己怀里,“皎皎,满满她现在还听不得这些呢…”


    岑璠愣了一瞬,似是冷静过来,嘴轻轻动了动,没再说下去。


    元衡见状,让紫芯将满满抱下去。


    满满每天都能见到紫芯,也不怎么怕她,紫芯拿来床边的拨浪鼓,边哄边摇,满满的目光便被吸引了过去,没再看那对好看的爹娘。


    殿内静了下来,岑璠也变得愈发沉静。


    “皎皎怎么了?”


    “没什么。”岑璠道:“你说满满长大后,也会像咱们一样去杀人吗?”


    “放心吧,有朕在,不会的…”元衡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对,“不过也许会,要看她走的多远了。”


    人在高处,碰的人多了,哪有不动杀孽的善人呢?


    “不过皎皎不用担心,咱们做父母起码要比他们做的好…”元衡手掌扶在她的肩上,轻声道:“咱们一起陪着她长大,她起码不会恨上咱们,会快快乐乐地长大,有朕在一日,也不用她亲自动手去杀什么人…”


    岑璠听得出他的画外音。


    她曾经总是对他说,她不会因为一个孩子被困住。


    原来她还是要被困住了啊…。


    岑璠低下头去,“那你说咱们这样的人,手上沾了亲人的血,满满知道了会不会嫌弃咱们?”


    元衡轻轻一笑,扫了她一眼。


    就算她做了这皇后,也不像先前那位一样喜艳丽的衣裳,修养的这段日子,都像今日般一身宽大的素色大袖衫。


    元衡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成为母亲的女子都会这般,可她生完满满后确实变了些。


    身上褪去抵触的利刺,多出了些温婉沉静。


    似乎在他很小的时候,杨氏也是与世无争,和被打入冷宫后判若两人。


    他否认道:“怎么会,你是她阿娘,亲自喂她长大,她那么黏你,她才不会嫌弃你…”元衡挑起她耳边的一缕乱发,道:“而且不论如何,还有朕呢…朕永远都不会嫌弃皎皎。”


    岑璠如常抓住他的手,似已经习惯他这般,只轻轻将他的手拿开,并未多说什么。


    元衡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容,“皎皎刚才的意思,是想动虞氏了?”


    岑璠抬起头看他,鸦羽似的睫下眼神坚定,反问道:“他是我的杀母仇人,陛下觉得不该血债血偿吗?”


    元衡答道:“当然应该。”


    他知道皇后定是对她说了什么,不然她的眼中不可能透出那样彻骨的恨意。


    “皎皎可有想好怎么个偿债法?”


    “我还有话想要问他。”岑璠忽然想到什么,目光朝向他,“陛下其实也可以帮妾身想想,怎么个偿债法。”


    元衡凝视着她,眼中温柔中交织有戏谑,“好啊。”


    岑璠回以一个笑容。


    她站起身,再回来时,那小姑娘又被她抱了回来。


    元衡站直了身子,刚准备说什么,岑璠却向他摇了摇头。


    小孩子睡的快,满满趴在岑璠的怀中又睡着了。


    元衡无声向她确认,岑璠点头,元衡便又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小姑娘被轻轻放在床里,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方才房中的那些戾气被睡熟的小姑娘骤然冲散,元衡轻轻推了一下那摇床,小姑娘也没什么反应。


    “你说她每天怎么睡这么久?”


    “小孩子都这样,我记得珝儿…”岑璠话说了一半便停住,“会睡的越来越少的。”


    元衡还是看不够,俯下身去,温声道:“满满要快些长大呀…”


    他说着,一只手指轻轻勾起小姑娘的胳膊。


    他们的满满早出生快一个月,可到底是大魏最尊贵的小公主,过了一个月,比寻常人家的孩子还要白胖些。


    元衡却又担心起来,“你说她长大后,不会很胖吧?”


    岑璠看他的眼神闪过一丝嫌恶,似还蕴含有点怒意。


    “朕不是这个意思…


    “元衡觉得说错话,手指离开小姑娘的胳膊,替她掖了掖小被子,道:“她若是胖也不要紧,朕会想办法,让这天底下的人都以胖为美”


    当今不论是女子还是男子,都追求瘦骨逸神,清丽出尘,让人都喜欢胖,他倒是也真敢想


    岑璠没将他不着边际的话当真,敷衍道:“能得陛下厚爱,是满满的福气。”


    *


    虞佑柏虽被罢官,可到底留了不少钱财,还有虞氏和黄氏留下的产业。


    宅子还在,在洛阳本不该难过,顶多就是被奚落几句。


    可前些日子,却是珝儿却是被赌坊的人扔了回来,还断了根手指。


    赌坊的人还大放厥词,说赌场之后但凡有虞氏和黄氏的人欠了账,定会来找他们。


    虞佑柏听到后,恨不得当场将珝儿打死,黄氏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央求他莫要重罚。


    这是岑璠的亲弟弟,虞佑柏到底有所顾忌,冷静一番,也只是训诫了几句,打了戒尺。


    本是想息事宁人,谁知那些人实在嚣张,砍了珝儿一根手指还不够,隔日又上门问他要五十两银子。


    虞佑柏就算再没落,到底不想吃这些腌臜货色的哑巴亏,没来得及细想,只想着先用在宫中的女儿震一震那些人的气焰。


    可谁曾想,那赌坊的人反倒笑他,说珝儿是皇后亲自下令从宫里扔出来的。


    虞佑柏吃了一惊。


    他向来知道,自己的那个女儿不是善茬。


    他当初让她接回家中,本也没打算多留几日,只是为了用她稳固和胡氏。


    可谁曾想,他会错把这个女儿送给晋王,而那晋王不知道被下了什么蛊,还偏偏要娶他这个女儿做正头王妃。


    岑璠嫁入晋王府本就一直是悬在他心头的一根刺,让他两头不是人,谁曾想如今这晋王还登基成了皇帝。


    虞佑柏深夜中不是没有后悔过,可他知道自己手里到底还捏着珝儿这张牌。


    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为何岑璠会连珝儿都不管,可那些人若是说假话,怎会如此嚣张?


    虞佑柏自己琢磨了多日,最后只能从珝儿那里套话。


    可一提到岑璠,那逆子便一个劲儿的哭,黄氏又护短,不让他逼珝儿说什么。


    他有意将珝儿被断指的消息放出去,可宫里竟没有一点动静,那赌坊照开不误。


    虞佑柏终究是有些慌了,筹谋了一个月,卖了大宅,散去些奴仆,举家在洛阳城边上买了座小宅子先住着,没再闹出什么动静来。


    本是想着能与宫里的两人先划清界线,互不招惹,可谁曾想岑璠会在年前这个时候找上门来。


    宫中的太监亲自敲他们家大门,虞佑柏不敢不待见,只能带着举家相迎。


    岑璠来的排场并不算大,起码比他认识的先前那位皇后,要低调太多。


    可那车到底是一辆金丝楠木搭成的牛车,车的四角都挂有玉佩不说,连下车都有两三个宫人在下面接着。


    虞佑柏时不时掀起眼皮瞄上几眼,额纹时隐时现。


    他那女儿站定在他面前,一双雪白的锦靴上点缀了好几颗黑色的珍珠。


    “外面怪冷的,本宫还是想和父亲进去说。”


    虞佑柏太久没有见过岑璠,他只依稀记得岑璠从前的声音,淡然中又有几分冷漠。


    如今同他说话,俨然是一副上位者的威严姿态。


    他不禁感慨道,这宫里果然能养出贵人。


    可元衡没来,虞佑柏到底松了口气。


    他从前总是同那胡皇后打交道,对和这路人怎么说话,摸得门清。


    若是自己先放低了姿态,那便是彻头彻尾先认输了。


    虞佑柏眼睛左右转了转,便是说服自己,就当是皇后年前回来省亲便是。


    他做出一副笑容,抬起头来,“是为父没考虑周全,太久没见皎皎,忘了皎皎才出月子”


    他转头向黄氏吩咐了几句,黄氏看向岑璠,岑璠感觉到凝视在身上的目光,微微侧目,同从前的目光没什么两样,还是那样冷漠,有些看不起。


    “你先去,别失了礼数。”虞佑柏低声提醒道。


    黄氏回过神,连忙下去准备。


    珝儿也跟着在门外,一眼都不曾多看她,也不想从前时热络地先叫一声阿姊。


    他手紧紧攥起,胸口剧烈,像是在憋着什么话。


    岑璠的视线多在少年身上停留了半刻,她最后一次见少年时候,他还算壮实,风风火火的,多月不见,少年身上的肉少了,背也驼了。


    就连话都少了。


    从前叫她阿姊的那个人,有几分是真心,又有几分是想要利用她谋得些好处,此时又是出于何种原因不想和她说话,岑璠已经不想再去计较。


    这样没有精气神,换到从前,岑璠或许会说道他两句,可她现在没再多问一句。


    她走在一家子的最前面前面,进了虞家的新宅子。


    那院子比她之前住过的地方小许多,摆设倒是没换多少,很多是从那大宅里搬来的。


    只是院子终归小了些,大宅的东西都摆在明面上,便显得有些拥挤。


    一路走进前厅,黄氏已经摆好了茶盏。


    虞佑柏喜好饮茶,家里藏有不少好的茶叶,黄氏将最好的东西拿了出来。


    也不知道这些玩意儿是不是在宫中司空见惯,岑璠未饮一口。


    场面一时有些难堪,虞佑柏尚不明白她的来意,只得自己先开口问些别的,“听说皎皎早些时候生下的是个公主,现在如何了?”


    岑璠未回他,低头看了看那盏茶,一点点倾斜杯盏,将那盏茶倒在地上,“父亲大人觉得自己该知道这些吗?”


    此话一说出口,厅中坐着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虞佑柏话音顿了顿,像是无奈,向珝儿摆了摆手,“去,再给你阿姊添一盏茶。”


    珝儿一声不吭,走到她面前添了盏茶。


    岑璠低眼静静看着,忽然注意到什么,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珝儿手一顿,茶水洒到桌子上一点,还不待两人开口,虞佑柏却率先接道:“娘娘不必在意,这个混帐出去赌,屡教不改,也该长长记性才是。”


    岑璠目光终究摇晃了一瞬,她皱起眉,看向珝儿。


    珝儿低着头,手中的茶壶越捏越紧。


    岑璠手微微抬起,须臾后却又收了麾,“是,总该长长记性。”


    珝儿的手骤然松了些,停在她身边,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到了。


    岑璠目光移开,“你先回去吧,我同你父亲有话要说。”


    珝儿仍旧盯着她,不曾移步,虞佑柏怕珝儿同她起冲突,便是又重复了一遍,“我和你阿姊有正事要说,你先下去吧。”


    珝儿将茶盏放在她的杯盏旁,转身迈开步子离开。


    岑璠到底还是没忍住,在他转过身前多看一眼。


    她好像看到珝儿的眼睛红了…


    她收回目光,掐住手心,终归没挽留半句。


    再整理一番心情,便是想明白了为何刚才虞佑柏会让珝儿给她敬茶。


    岑璠低头,无声笑了笑。


    虞佑柏显然没有看到她眼中的嘲讽,待到珝儿走后,又从容了些:“皎皎来是想要和为父说什么?为父定知无不言。”


    岑璠仰起头来,深吸一口气,不漏情绪,“没什么,只是想告诉父亲,宫里的胡皇后死了。”


    她说完后,立刻看了看虞佑柏的反应,他的眼中分明闪过一瞬的慌乱。


    岑璠道:“对了,本宫忘了,将胡氏暂囚在宣光殿是陛下的意思,父亲应当是不知道胡氏还活着才对。”


    虞佑柏嘴角抽搐了一下,却还能保持平静,“其实死了也好,皎皎的母亲是被胡氏害死的,皎皎杀了她,也算是为柳娘报仇了”


    “柳娘?”岑璠冷笑一声,“父亲倒还记得…不过你配叫她的名字吗?”


    虞佑柏猛然抬起头来,不过显然不是因为她言语不敬而惊讶。


    “胡氏她都同你说了什么”


    岑璠拧出一点笑容,上下将他打量一番,“她同我说了什么,还要看父亲您接下来能说什么,做什么。”


    她目光移向一旁的大太监,将带来的那幅画展开,“父亲可还认得这是谁”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忘掉他们吧


    虞佑柏定睛一瞧,显然记得,“这…这不是柳娘吗?”


    岑璠从他眼中看出了惊讶,却不甚在意,“父亲是不记的这幅画了吗?”


    “你、你也该知道,柳娘她很少画自己啊。”


    岑璠笑了笑,“是,可这确实是她画的,这幅画就在那位皇后的宫中。”


    “那娘娘也不能觉得为父就认得这幅画啊!”虞佑柏眼睛眨了眨,“我确实不认得。”


    他说的信誓旦旦,岑璠沉默,却并未完全信他。


    她居高临下,未有丝毫动容,唇边弯起一抹笑,“本宫不管。”


    “再过三日便是岁除,父亲看这样如何?本宫和您都先过个好年,父亲也趁这段时日好好想想这画的来历,等上元节过,若您还想不起来,本宫到时再带人来,您看如何?”


    岑璠不想再同他多说什么,不紧不慢站起身。


    老太监躬着腰,身后的几个太监宫女见状也转过身,默默跟在她身后,未打算再多留。


    “我真的不知道,你就算再给一年,我也想不起来。”


    岑璠攥紧了手,索性将话挑开了说,“那当初母亲是谁送进宫的,父亲可还记得?”


    虞佑柏语塞,岑璠道:“父亲该有些自知之明,您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同本宫说话,也只是因为母亲留下的这幅画而已。”


    岑璠迈开步子,身后坠有好些个宫人,径直离开虞氏的前厅。


    小年已过,即便是萧条的虞氏,院子里也年味十足,院门前悬着两盏玲珑的鱼灯,一行


    人走过时来回打旋。


    生完满满后,岑璠的身子还未完全恢复好,比起从前来还有些畏寒,在月子里每日都会有太医来把脉,甚至在民间的妇科圣手都被元衡重金请进了宫。


    寒冬腊月里,一阵风卷过,岑璠的并不算少,长袄在身,肩头还披了件披风。


    可待在这里还是觉得冷,浸透的寒冷。


    岑璠拢紧身上的衣裳,芸蚕察觉到,将手衣也递给她,“娘娘别冷着手。”


    岑璠将手衣带好,步子快了些,乳娘和槿儿已经在门外,“方才你们可打听到什么?”


    她方才进虞氏时,想到了虞佑柏会咬死不认,便也让乳娘和槿儿也想办法从虞氏老仆口中打听打听。


    乳娘摇头道:“姑娘不知,那些奴仆守口如瓶,三缄其口,根本问不出。”


    槿儿接道:“是啊姑娘,那虞氏的管家说,夫人进宫后便再也没回家,当年在宫中出了事,虞氏也是避之不及,无人再见过。”


    “避之不及”岑璠重复了她的话,不知为何,槿儿竟从她的目光中看出了杀意。


    槿儿从未见过岑璠这般,她二人名义上算是主仆,只不过岑璠向来没什么架子。


    她低下头,“虞氏的人是这么说的。”


    岑璠意识到什么,收回几分眼中的凌厉,“走吧。”


    槿儿知道,岑璠只是因为虞氏的话而动怒,心里松了气,问道:“方才姑娘可有问出什么?”


    “没有。”


    “那姑娘准备怎么做?”


    “我给了他几日,虞佑柏此人并非不识时务者,届时他若冥顽不灵,也不必再同他周旋。”


    槿儿听她说着,除了点头,也插不上什么话。


    她总觉得岑璠变了些,从前即便是她成了王妃,她依旧能把她当做那个彭城来的姑娘。


    可现在她身上却是多出来了些东西,总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人走在她前面。


    槿儿说不上那究竟是什么。


    她从未见过那位废后胡氏风光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岑璠身上多出的算不算是一个皇后该有的威仪。


    岑璠并未再多说什么,也对这里没什么留恋的,该说的都说到了,便打算坐车回宫。


    就在她坐稳,车驾将行时,有人叫住了她。


    大太监看着那从府门中出来的人,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拦,等岑璠发话。


    许久之后,车窗才被架起,厚厚一层帷裳被卷起。


    岑璠并未转头看人,冷声道:“你若是为虞氏求情,那便回去吧。”


    “我只是想问问,阿姊怎么样?”珝儿站在不远的地方,问道:“听说阿姊那日生产的时候”


    珝儿头愈发低,似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声音越来越小。


    岑璠抿了抿唇,还在等他说什么。


    槿儿却是忍不住,探出头去,“娘娘因为小公子险些丢了性命,小公子现在连一句道歉都不准备说,那便还是莫问的好。”


    珝儿想要解释什么,岑璠却开口道:“是他让你出门对我说这些的,是吗?”


    “不是的”珝儿摇头,想要上前,却是被她车前的宫人拦了下来。


    岑璠目光看向他,道:“我不管你为何来这里,该说的话我都同你说过。


    “你既选择做虞家的人,便不该再来问我。”


    “阿姊…我、我来确实是想向你道歉…”


    岑璠沉默了许久,没说什么更难听的话,道:“回去吧,与其来劝我,不如去劝劝你的父亲,为了虞氏他也该想清楚。”


    说罢,那层帷幔便又将两人隔开。


    “回宫吧。”


    一声令下,车轮辘辘,扬长而去。


    宫内一派祥和,宫人正在装点,灯笼,红绸,甚至在含章殿前搬来了几盆红梅,红梅上装点的彩绳还是从民间买来的。


    这是元衡早些时候便有的想法,他说他儿时在皇宫,许多民间的玩意儿都没见过,后来出宫,才知自己目光狭隘,不食人间烟火。


    满满一出生也在皇宫,不论是民间的小玩意儿还是宫里的宝贝,他想让她都见见。


    这个时候元衡应当还在处理政务,岑璠没有问他的去向,瞧着那红梅开的好,便让人搬进去一盆。


    刚进了门环视四周,想将那盆红梅安放在合适的位置,却听到男人哄孩子的声音。


    岑璠随意指了个地方,宫人默声将花盆放下,芸蚕帮她拿了披风和长袄,也跟着退了出去。


    她悄声往里走了几步,便看到自己的满满躺在他们的大床上,四仰八叉,小手里拿着一只小巧的鱼灯。


    那只鱼灯比寻常的灯小,也不会亮,本是元衡特地做给她过年玩的,此刻尾巴在床上来回蹭,都快掉下来了…


    只是小姑娘的注意力不在那只散架的鱼灯上。


    元衡双手捂住脸,忽然打开,长大了嘴,满满似是吓了一跳,咿咿呀呀,挥了挥手里的鱼灯,而后却在床上笑起来。


    真不像个皇帝,岑璠心道。


    岑璠走上前去,元衡显然早都注意到她,只对着满满道:“咱们和阿娘玩好不好…”


    说罢,他合住小姑娘的胳膊,用满满肉乎乎的小手挡住了她自己的眼睛。


    忽然他打开小姑娘的胳膊,“你看,阿娘也来喽。”


    小姑娘兴奋地瞪着小腿闹,岑璠忍俊不禁,坐到床边,抬了抬她的下巴。


    满满前几日学会了抬头,她手轻轻一挑,她便抬起头来看她。


    小孩子便是这样,学东西快,学会了也不会忘。


    她抽去小姑娘手里的灯,看了看那摇摇欲坠的鱼尾巴,想将那鱼尾巴粘回去。


    元衡道:“还有好几盏呢,这盏不要也罢。”


    岑璠便也没再管,将那可怜的鱼灯放在小姑娘趁手的位置,“陛下在这里,外面的人怎么不通报?”


    “这是朕的意思。”元衡还在晃悠着小姑娘的胳膊,“皎皎是朕的妻子,又不是外人,要人通报什么?”


    “莫说是含章殿,就算是太极殿,皎皎若想去随时也去得。”


    “陛下说笑,太极殿乃是朝臣议事之地,不


    是妾身该去的地方。”


    “怎么不该,这是咱们的家,哪有主随客便的道理?”


    岑璠歪理讲不过他,又看向小姑娘,“陛下怎么回这里了?”


    “皎皎还说呢…”元衡语气中似有一丝埋怨,“你去虞家的时候,满满她肚子胀气,嬷嬷给顺气后她还在哭,谁都哄不好…”


    这个岑璠也知道,她的满满这几日时常打嗝胀气,闹得厉害。


    有一回夜里就连他们也哄不好,最后连太医都叫了过来,抱去了暖房,他们才能睡个安生觉。


    她将满满抱起来,轻轻拍她的背,“阿娘的错,阿娘之后一直都陪满满好不好?”


    元衡静静看着,听到她说一直要陪着孩子,嘴角不禁弯起。他无声,手轻轻按着她的腰,让她靠入怀中。


    满满睡的时候还是很长,很快便又安静了下来。


    岑璠将她抱回摇床,见那做皇帝的人还是不准备走,无声叹了口气。


    元衡给她让出位置,岑璠又坐了回去。


    他问的平静,就好像是寻常夫妻在数家常,“怎么样了?”


    “他不认,等年后再说吧…”


    元衡罕见没有针对虞氏不依不饶,点头道:“先过个好年。”


    “今年咱们有满满一起过年。”


    想来真是白驹过隙,去岁的时候他带她来京城,什么都还没定下来,当时珝儿闯下祸事,他那时想了些卑劣手段,想将强她留下来。


    才过了一年,他当了皇帝,而他们的孩子都要陪他们过年了。


    “那幅画朕也会帮皎皎想办法。”元衡鼻尖蹭在她的鬓上,闭上眼睛,在她耳畔轻轻道:“皎皎,忘掉他们吧…”


    “忘掉谁?”岑璠有一瞬的恍惚。


    她心里已经下意识有了答案,可就算明白他的意思,竟也生不出一点怒火。


    忘掉过去的所有,虞氏的人,她的弟弟,甚至是带着执念离世的阿娘。


    那声音萦绕在耳畔,蛊人心魂,空灵回响。


    他仍旧蹭在她的耳畔,陶醉其中,可自她报仇后的那些患得患失,随着刚才那声问发了疯似的滋长想让人胆怯不安,


    他确实想要蛊惑她,慢慢向下,噙住她的耳垂,竭尽所能做着能让她愉悦的事,“皎皎,你有满满了,还有朕在…把他们都忘了好不好?”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都是孩子她娘了,怎么……


    身后的人愈发痴缠,像是一只盘桓在树上的蛇一样缠着她,岑璠岿然不动,紧抿着唇,奈何他在她脖子上轻咬了一口。


    一声轻吟自唇中吐露出,而后又紧紧闭起。


    元衡轻笑:“都是孩子她娘了,怎么还这样?”


    岑璠脸上烧红,不允许他这么说,“你闭嘴”


    元衡轻笑,轻轻埋首,耳朵上喷洒的气息都是热的。


    他说的什么岑璠听不全,大抵是在说以后不打算再生,那以后就算放肆些也无妨。”


    岑璠听不得这些,转过头去,捂住了他的嘴,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将那只手拿下去。


    “皎皎可是害怕再怀上?”元衡道:“朕真的没有骗你,有那香囊在肯定不会的,这么快再有,朕也嫌丢人”


    他嘴上说的好听,可在岑璠听来不过是哄她的欢好一场的话罢了。


    她用力推开他,元衡却顺势倒在床上,看上去就像是她将他一个大男人推倒了似的。


    可她自己也动弹不得。


    他有力的腿钳住她,两只手也握在她刚刚恢复纤细的腰肢上。


    岑璠倒在了他的身上,起初在上,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背又挨到了床。


    她并不想出声,元衡用手指抵开她的唇齿,在那一声娇吟出口时,便是再结实的龙榻都能听到响声。


    他并未沉溺太久,给了她一次后便舒舒坦坦起身穿衣。


    刚才那动静对于睡熟的满满而言并不算大,元衡低头看了眼女儿,浅浅一笑,出门时吩咐宫人进屋收拾。


    元衡走时放下了帐幔,芸蚕不敢冒犯帐中的皇后,却又怕她睡下,便轻轻唤她:“娘娘?”


    岑璠应了一声,芸蚕笑道:“娘娘从外面回来,想必也累了,不如先去沐浴吧。”


    帐幔中的人徐徐坐起身,身影曼妙,根本看不出是刚生育过孩子的妇人。


    岑璠披好衣裳,掀开帐幔,芸蚕见她站得不稳,扶着她走向妆台,帮她卸钗,雪白的颈间藏的红印若隐若现,像是一朵艳红的梅花。


    在芸蚕的印象里,先帝对待宫里的妃子向来是雨露均沾,那位废后表面上也大度,起码在侍寝这件事上是这样。


    先帝勤勉,去后宫的时辰也固定,也不曾赖在刚生产后的妃子住所,行床笫之欢。


    如今的皇帝,虽也勤政,却什么都随着自己的性子来,皇后才刚出月子,这已经是第二次,还是在白日…


    这一胎皇后娘娘未能诞下皇子,可到底小公主还未断母乳,倒也不必操之过急吧。


    芸蚕不敢妄议,帮岑璠散了头发,拿来一件狐裘给她披上,扶她去了汤池。


    汤池中的水已经备好,雾气氤氲,没了男人叨扰,岑璠便又想起今日虞佑柏的种种反应。


    他说他没再见过她的母亲,也没见过母亲的那幅画。


    那种表情理直气壮,仿佛她真误会了他似的。


    可皇后为何要将她母亲的画留在宫中?那么多年过去,她的父亲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若她的父亲真在装,是想以此作注,让她不敢杀他,那便是装的太像了,就连她都要敬佩这位父亲了。


    岑璠身子往下沉了沉,正在替她捏肩的宫女放开手,舀了些热水,洗她的头发。


    水顺着她的脖子而下,淌过牙印的位置,岑璠不由打了个激灵。


    那宫女跟着吓了一跳,慌忙问道:“娘娘可是觉得水冷了?”


    岑璠摇头,“没有。”


    她回头问道:“你可知陛下去哪儿了?”


    宫女知道两人有时会一同沐浴的事,即便是娘娘怀孕,陛下有时也会跟着进去,说是怕娘娘摔着…


    “奴婢方才听闻,是韩大人把陛下叫走了。”宫女道:“娘娘是要陛下来吗?”


    岑璠转开头,“不用了…”


    *


    这些日子宫中准备过年夜宴,宣光殿被收拾了出来,就好像那位皇后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除夕那日,宫里燃放起了鞭炮,挂上桃符,竟也显得有几分热闹。


    小姑娘正是爱哭闹的时候,放爆竹的地方离得远,倒没有吓到她。


    宫中夜宴,小姑娘带上一顶小帽,被抱了出去。


    来夜宴的,依旧是那些皇宫贵族,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大臣。


    她记得元斓应当也在京城附近,在满满满月宴时,这位姑姑便没有被邀请,如今夜宴也没有出现。


    满满还吃不得席面上的东西,也听不得太大的声音,在见过那些还不认得的叔叔伯伯后,便被嬷嬷抱了下去。


    席间鸾鸣凤奏,不绝如缕,岑璠也向来不喜欢这些场面,宴席过半,便借着要去喂满满,由槿儿陪同,乘坐轿辇回含章殿。


    元衡未留她,允她先回去,还亲自吩咐人去备轿。


    岑璠起身行了一礼,自大殿的后门而出。


    那抬轿辇就在门外,除了抬轿的宫人外,后门还有两个人等着。


    一个是元斓,另一位她看着面生,却有些印象,看那穿着,那应当不是驸马。


    元斓见到她,莞尔一笑,从容端庄地行了一礼,“皇后娘娘。”


    岑璠笑了笑,道:“公主既是来了,为何不进去?”


    “是陛下不让本宫进去。”元斓坦白承认道:“陛下不想让本宫与皇后娘娘见到,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惹娘娘不快。”


    岑璠轻瞟一眼,目光又落在她一旁的人身上,“公主既不得入殿,为何不回去,与驸马同乐?”


    元斓未怒,道:“陛下倒也未赶本宫走,本宫在这里等着就是。”


    她仍是一副笑容,边说边从袖中拿


    出一副小巧的金镯子,“说来我这个当姑姑的,还未给小侄女送过什么。”


    她将镯子递出去,岑璠低眼,手不曾有伸出的意思。


    元斓嗤笑一声,“皇后娘娘是不敢吗?”


    “只是本宫的一点心意罢了。”


    岑璠道:“公主的心意还是让陛下收吧。”


    “娘娘如今倒是听陛下的。”


    “你不必激我。”


    岑璠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


    回到殿中,小姑娘果然醒着,只不过安安静静的,并没有哭闹。


    嬷嬷正在轻哄,还有紫芯在一旁逗弄。


    嬷嬷道:“奴婢还以为娘娘不回来,公主方才饿了,便先喂过了。”


    岑璠颔首,问道:“乳娘呢?”


    紫芯道:“苏媪她说听烟花听的头痛,先回去了。”


    岑璠皱起眉,她记得乳娘往年也是喜欢热闹的,在彭城时她不爱出门,乳娘还常会劝她出门走走。


    “乳娘她可是哪里不舒服?”岑璠问道。


    槿儿也觉得不甚放心,“我去看看阿娘。”


    岑璠点头,留在殿内和钱嬷嬷一起哄小姑娘睡觉。


    不过一会儿,满满便睡着了。


    钱嬷嬷欣慰地笑了笑,给小姑娘曳了被角,岑璠道:“公主这些日子哭闹,嬷嬷费心了。”


    钱嬷嬷不曾想皇后会向她道谢,连忙摆手道:“公主已经是奴婢见过最听话的孩子了。”


    岑璠愣了愣,轻笑道:“是吗?”


    “娘娘这是头胎,可能不知,小孩子到这个时候便是这样。”钱嬷嬷轻轻晃了晃摇床,道:“像小公主这样,一哄便能睡着,已是极好带的孩子了。”


    岑璠目光多停留在这位奴婢身上几刻,这位嬷嬷年纪不算大,能当宫里的乳娘,想必也有刚出生的儿女,家世也必不会算太差。


    “嬷嬷的家人呢?今日不一起过年吗?”


    钱嬷嬷摇头,“奴婢的男人一年前战死了,至于奴婢的儿子…”


    面前的嬷嬷收起了一些笑容,微微一叹,“奴婢出身寒门,夫家子嗣凋零,二房缺个孩子,婆母知奴婢有改嫁的意思,便想将那孩子过继给二房。”


    “那…过继了吗?”


    嬷嬷抿起唇,淡然一笑,“那孩子既冠夫姓,便是夫家的人,奴婢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


    “不过奴婢不后悔,能做公主的乳娘,将来说不定还能出宫二嫁,要比守着那一大家子强。”


    岑璠沉默了许久,问道:“嬷嬷当真舍得那个孩子?”


    “哪里舍得…”嬷嬷道:“当初奴婢离开的时候,也哭了好一阵呢。”


    “不过后来想了想,奴婢既有二嫁的念头,离开那孩子也是为他好,多这么想想,便也过去了。”


    “所以若是一个母亲同孩子不辞而别,不一定是不爱这个孩子了,是吗?”


    她问的时,似乎对嬷嬷的回答充满了期待。


    嬷嬷点头道:“当然,这世上哪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娘娘也是母亲,应该知道的…”


    岑璠转而看向满满,眼眸间漾起一点笑意,温柔如水,“我明白了,多谢嬷嬷。”


    嬷嬷自认为禁不起皇后这么道谢,“能为娘娘解惑,是奴婢之幸。”


    满满已经睡熟,嬷嬷见她若有所思,便起身告退。


    乳娘走后不久,槿儿便进来。


    岑璠将那幅画从宣光殿中摘下的画拿了出来,正仔细端详着。


    她将那幅画平铺在桌上,问道:“乳娘怎么样了?”


    槿儿走近,道:“乳娘她应当是着了风,头痛,肚子也跟着难受,方才出恭回来呢。”


    “可要找个太医看看?”


    槿儿摇了摇头,“宫里的太医也要过年,我们几个跟着姑娘享了福,倒也不是金贵,我来照顾阿娘便是。”


    “那便辛苦槿儿了。”说罢,岑璠的视线又回到那幅画上。


    “姑娘可有看出来什么吗?”


    “还没有…”岑璠低头看向那幅画,似是在问槿儿,又似在问自己,“你说母亲留这幅画是为了什么呢?”


    槿儿盯向那幅画像,也没有头绪。


    两人沉默了片刻,谁也没有说什么。


    天色晚了些,夜晚要守夜,岑璠卸了妆钗,元衡才热热闹闹地闯进来。


    他似是在席间喝了许多酒,推开门的声音不算小。


    他之前也有处理公事晚归的时候,却总怕吵到满满,进来总是小心翼翼的。


    她记得方才走时,他还分明没喝多少酒。


    她沉静的目光中带了审视,元衡似清醒了些,路过小姑娘的摇床时,步子放轻。


    然而走向她的时候,脚步又变快了些。


    元衡站定在她面前,岑璠坐在妆台前,并未站起来。


    “陛下怎么喝酒了?”


    元衡跪坐在她身后,眼尾有一抹红,脸色醉红,却留有不明不白的情愫,“朕方才在殿外见到了元斓。”


    他侧头问她,“知道她为何会来宫中吗?”


    “陛下不妨说与妾身听听?”


    他环住她,笑着在她肩上不轻不重咬了一下,“朕有没有同你说过,朕不喜欢你这么称呼自己?”


    岑璠自己也不习惯,只不过是方才在宴席上一直这么自称,一时说顺口了。


    他也应当知道,自己不喜欢这么称呼自己。


    用这种语气同她说话,应当是真醉了。


    他倒也没多同她计较称呼,继续说道:“元斓前几日便修书送到宫中,闹着要与驸马和离。”


    “那驸马的确对她不忠心,狎妓纳妾,饮酒做欢,她大概觉得朕会偏袒她,也没想过朕在帮她建公主府之初,便在她身边安排了人。”


    “那公主她要做什么?”


    元衡不悲不怒,像是在嗤笑她的愚蠢,“她与军镇那边书信频繁,他们正盘算,待朕下令允二人和离后,便除掉驸马,若是南边借此开战,他们便与柔然里应外合,到时候朕便是挑起战事的罪人。”


    “她倒是也不想想,若是他们借此讨伐朕,她这个和离的公主会有什么好下场…”


    岑璠这些日听过太多荒唐事,元衡这么说出来,竟是没有感到一丝意外。


    “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朕今日让她来,骗她说是要下旨允她和离,但其实朕没打算让她回去,将她囚在了浮华宫,你说朕这算是心狠还是心软?”


    他这般做法,不傻的人其实都能猜出心思来,道:“陛下只不过是想给公主一个机会罢了。”


    “朕的确不想杀她。”元衡道:“可朕也不想放过她…”


    他声音似在颤抖,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没有泄漏出杀意,咬着牙说出这样一句话。


    岑璠在他怀中静坐,他的胸腔起伏,深呼出一口气,平静道:“等过完年后,朕还想去趟军镇。”


    岑璠自是记得,他在军镇还有一个亲人,与元斓书信往来的,也必定是他的那位至亲。


    古时的皇帝总是自称寡人,而如今他的亲人,似乎也不多了。


    他说完这句,却是臂收紧了些,岑璠感觉自己几乎要嵌进他的身体里了一样。


    “朕不在的日子,皎皎便待在家中,哪儿也不要去,可以吗?”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画上有古怪


    “陛下说笑,妾身还能去哪儿?”


    那双凤眸绽开一个笑容,岑璠看不见他眼底的颜色,却能听见耳边的轻笑。


    那声音低沉而混浊,“说的也是。”


    他放开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


    那封信被揉的皱皱巴巴的,像是一团废纸,可那张洒金红笺却剪出了花,十分精巧。


    “这是什么?”岑璠有些不解。


    元衡道:“这是郑氏的婚帖,有人托朕送给你。”


    岑璠接过婚帖,那张纸上的字迹是阿湄的,婚帖是她亲自书写。


    他们的婚宴在华山郡,就在一个月之后,只是一场小的家宴,也许连家宴都算不上。


    “朕去军镇可能回不来,他们婚宴那几日,朕会派人送你去。”


    岑璠转过头,想要问他更多,却只是同他对视,等着他先开口。


    元衡道:“皎皎是觉得朕会不让你去吗?”


    他一双眼睛充满无辜,透过那双深瞳看去,似带有醉态,像是能摄人心魂的妖魅。


    岑璠很快便又冷静了下来,“陛下难道没有想过吗?”


    元衡轻笑,“还是什么都瞒不过皎皎。”


    “朕当然想过。”他不加遮掩地承认,“可后来朕想了想,皎皎除了回到朕和满满的身边,还能去哪儿呢?”


    她孑然一身,既无父母牵挂,又无手足相念,想来还真无其他去处。


    岑璠嘴角弯起了笑,“那便多谢陛下派人送妾身。”


    她生气的时候便总是这样,用最客气的语气同她说话。


    元衡也不愿再同她说这些,转而看起她手边的那幅画,“皎皎还在看这画吗?”


    他似是还醉着,扫了一眼,便握住那幅画,一点一点卷起来,嘴上还念叨,“有什么好看的,你


    不如多看看朕…”


    岑璠听后眉一竖,顾不得他皇帝的身份,拍在他的臂上。


    元衡动作一顿,恍然明白什么,倒是不顾及什么面子里子,向那幅画道歉,“岳母大人见谅…”


    “皎皎若是看不出来,不如把这幅画借给朕,朕帮你看看。”


    他没等她回答,便又自觉将那幅画展开。


    一幅普普通通的美人图,图上的人坐在榻前绣着花样,没什么特别的。


    元衡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却又不肯承认,歪着头问道:“关于这画,岳母可有说过什么?”


    岑璠表示过不喜欢他叫岳母,他却执意要这么叫,她也懒得再去纠正。


    “我不知道。”岑璠看向那幅画,“阿娘回来的时候,神志不清明,只说想要这幅画。”


    元衡撇了一下嘴,没再问什么,将那幅画卷起后,又凑近些,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你同意我叫她岳母了?”


    前言不搭后语的。


    岑璠眼眸一转,“你这般泼皮无赖,我除了替母亲认下你这个女婿,还能做甚?”


    元衡没有反驳,反倒是笑了,那笑容让人很是招人厌。


    岑璠抿住唇,刚想再说什么,他的唇却啄上她的脸颊,如同蜻蜓点水一般。


    “朕确实是无赖。”元衡承认,“还记得去岁这个时候朕问了皎皎什么吗?”


    他问过她太多问题,岑璠不记得。


    可他问的最多的,无非便是她爱不爱他,能不能永远留在他身边。


    去年这个时候,她似乎与他下了一整夜的棋。


    元衡看得出,她确实不记得他问过什么。


    “朕那时问你,如果朕帮你报了仇,你能不能留下。”


    他伏在她的肩上,呢喃轻语,“你能留下来就好。”


    这句话似是她亲口告诉他的一样,宣告着一切尘埃落定。


    不论上一世如何,这一世如何,都被他的这份强求抹去,成为他的掌中痣。


    那气息愈发沉重,时而像羽毛轻扫,时而像贴在肌肤上的绸缎,裹挟着浓浓的酒气,味道很不好闻。


    岑璠提醒道:“陛下应当是醉了。”


    “知道,是有些醉了。”元衡握住她的圆肩,将她扭正,鼻尖轻触,“皎皎,今年朕不想同你下棋了。”


    “长夜漫漫,我们有时间做些别的。”


    夜的确很长,星月缓缓移动,凝聚成一条白练,又在夜幕中疏散开。


    床帐紧闭,依旧没有太大的声音,怕惊扰到沉睡的姑娘,只有隐忍的呼吸声。


    岑璠不知道,为何即便是诞下了孩儿,他还会如此热衷于她的身体。


    一遍又一遍,她自己都数不清来来回回多少次了…


    他说他不纳妾,却丝毫不克制自己的欲望,一旦有念头,便全部朝她而来。


    岑璠实在是招架不住,却又喊不住停,一来二去,最后一次倾泻已经到了四更,她爬在他的胸口喘息,紧接着睡了过去。


    元衡看得出她是累极,便是让人将小姑娘抱了出去,后半夜得以安眠。


    翌日,作为帝后还要早起,沐浴礼佛,求神明庇护。


    午时外邦使臣前来拜贺,世家大臣也来宫中拜年,宫中设宴同庆,歌舞升平,宴席散时偶见群鸟归巢,一派祥瑞之景,文臣赞叹抒怀,作诗一首,道说时和岁稔,四海承平,引得大赞。


    宫中往年晚时本还设有宴,由宫中嫔妃携皇子公主参加,元衡宫中未有嫔妃,居于后宫中的也不过几个太妃太嫔。


    至于兄弟手足,大皇子未受开蒙,很少来宫中宴席,前些年先皇四十大寿还闹出过笑话,胡氏所出的四皇子出宫养伤,五公主被禁足宫中…


    宫宴邀请这些个手足,倒是不如不请。


    元衡索性取消了初一夜宴,自己说了几道皇后平日喜欢吃的菜肴,打算晚上和自己的皇后一道贺新春。


    远在北地的军镇不贺春,情报源源不断被送入宫中,行程在即,元衡并未跟岑璠回去,而是前去西堂查看军报。


    翻了翻折子,墨群却是在外求见。


    元衡放下折子,让他进来,墨群进殿跪地行礼。


    元衡多看了他几眼。


    自他登基后,墨群便一直守在他们所居的含章殿附近,不受宫中禁军所制,和过去相比,除了不常在岑璠身边,倒也和从前没什么差别。


    元衡知道,墨群前来找他,八成与岑璠有关


    “说吧,有何事?”


    “陛下,今日宴间,有人前去浮华宫。”


    那浮华宫是元斓的住所,如今也是囚禁之所。


    元衡放下手中的笔,问道:“是含章殿的人?”


    墨群有些犹豫,头又低了些,“是皇后身边的人。”


    他似也有些想不通,眉头微皱,“属下应当没有看错,那人是…皇后身边的乳娘。”


    元衡眼睛动了动,显然也没有想到,又重复问了一遍,“乳娘?”


    墨群确认道:“属下没看错,是乳娘。”


    元衡沉默了许久,纵使他的眼线铺满整个大魏,知天下事,也猜不出一个远在彭城的乳娘能与浮华宫那里什么关系。


    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能有什么关系呢?


    他实在想不通,却又不敢去向岑璠试探。


    她虽总是与世无争,可向来心思敏锐,他向来不怎么关心她身边的人如何,若贸然问太多,她必会生疑。


    她好不容易打消了离开的念头,他冒不起一点风险。


    “苏媪认得你,你也不好时刻盯着,朕会派人手这几日注意此人的动向,你这些时日去查查她的来历”


    那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墨群也从中听不出什么情感,可他还有一件事要确认,“那皇后那边”


    元衡许久没有说话,漫长的停顿,终究是泄露出了一丝恐惧和彷徨。


    “先不要告诉她。”


    “属下知道了。”墨群拱手道。


    元衡抿住了唇,墨群并未离开,他还想说什么,也期待眼前这位帝王能再多替皇后考虑些什么。


    可他看见这位帝王神色越来越凝重,眼中混杂着浓郁不散的墨色,被眼底的猩红一点点侵蚀,那威严挺立的胸膛似都弓了下去,那种不安和普通人并无差别。


    过了许久,他似是才又注意到他,抬起眼时竟如同刀锋抵在他的脖子上。


    “你为何还在这儿?”


    墨群从那眼神中敏锐地捕捉到被他藏起的一丝杀意,迅速低下头去,“属下告辞。”


    元衡的目光随之移动,直到那扇厚重的殿门又关上,才垂下眼眸。


    他刻意回避,不去想刚才的一切,拿起那卷军报,却没有一刻心思再去读。


    许久之后,他将那卷军书扔在桌上,竹简摔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伴随着随后的一阵长久沉默。


    他终究是屈服了。


    屈服于一直被他压制的不安,自从她带着人杀了胡氏,报仇之后一直埋藏在心中的患得患失


    他好不容易盼来了和她的孩儿,好不容易为她打造好了那棵她愿意栖息的梧桐。


    可命运却不肯给他们片刻的宁静,来让他将她再抓牢一些。


    她身边的乳娘同元斓有联系


    会有什么联系,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有的时候,往往越是不想失去的,越有可能横生变数。


    元衡心乱如麻,一来二去,竟是拿起了今晨从含章殿顺出来的画。


    昨日他是有些醉了,却到底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他知道她的母亲给她留了这幅画,而她想知道,她自己的母亲为何要给她留下一幅画


    他也想知道,而且想要比她更提前知道。


    他醉时并没有太仔细查看,这次便是一点点将那幅画的一笔一画都收进眼底,甚至连画中人在绣的花样都看了进去。


    可那绣的也不过是普通的牡丹花样,并无什么特殊。


    他不肯放弃,比她执念还要深,非要看出些什么,一直看到天色都沉了。


    可那幅画实在太普通,甚至普通到连一个字都没有。


    没有字


    元衡记得他收过几幅岑璠的画,她总会在上面提几个小字,或者是自己的名字。


    没有字,对于一个丹青手来说,便是不寻常。


    元衡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眼睛仔仔细细看向那幅画,寻找上面可能隐藏的字迹,却还是一无所获。


    他久久盯着那幅画,久到宫人提醒,说晚膳已经备好,问他何时会含章殿。


    元衡深呼吸,答了一句,转了转那画轴,不甘心地又多看了一眼。


    目光刹那间注意到了什么,他手指顿住,将那幅画拿近了些,看了看画轴的左端,又看了看右端。


    那张画的画轴两端似有些差别,一端嵌合的恰到好处,另一端却似有粗糙的接口,隐隐有一道白线。


    他伸出手去,指腹摩挲,感觉到那左端的白线处似是一道接口


    他刚才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幅画上,或许岑璠也是这样。


    可万一她阿娘想留给她的东西,并不是画本身呢?


    元衡想


    明白了什么,手指捏向画轴的左端,用力往外拔,那画轴像是被什么东西黏在了一起,拔不开,可衔接口却越来越大。


    元衡咬紧牙,用力往外旋,忽然那画轴左端的圆钮一松,竟是被旋开了。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守好皇后


    含章殿内


    满满醒的时候越来越长,岑璠刚回去时,嬷嬷和几个婢女正在一旁收拾,像是给小姑娘刚换过尿布。


    最后一个婢女从满满身边离开,小姑娘趁机握紧了拳,像是要把整个肉乎乎的拳头塞到嘴里。


    只是嘴实在太小,小手被塞进去一半,沾上了口水,最终还是没有塞进去。


    岑璠轻轻一叹,走上前去,握住满满的手,将她的手从嘴里拿了出来。


    钱嬷嬷回头一看,便知道是满满做了什么,“小祖宗,怎么又开始吃手了?”


    岑璠低眼看着那小姑娘,小姑娘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她,不像是知道自己做了坏事。


    岑璠记得珝儿儿时也喜欢吃手,阿娘总是将他的手这样拿出来,耐心地讲着道理,还说她儿时的时候也是这般。


    即便是皇家出生的孩子,在这个时候也只是个孩子,不懂那些纷扰,和普通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岑璠妆容未去,轻轻一笑,牵动着额头上的花钿绽放,耐心道:“满满莫要吃手,不干净。”


    小姑娘像是能听得懂话,嘴还张着,胳膊却松了力气,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嘴角还有一丝口水。


    “满满真乖”岑璠坐到她旁边,用小帕将她嘴角的口水拭去,拿起旁边的一串金摇铃逗她。


    岑璠对自家的姑娘是在了解,她就喜欢这些东西。


    没过一会儿,小姑娘似乎就忘了自己还有一双手可以咬,胳膊摇摇晃晃,要去抓她手里的金铃铛。


    陪着满满玩了一会儿,有太监从外面带了话过来。


    岑璠认得出,那是守在太极殿的太监,如今常在元衡身边的人。


    那小太监说,皇帝处理完公务便会回来,和她与公主一起共用晚膳。


    不仅如此,还特意同她带了句话,说是皇帝亲自点了好几道她喜欢吃的菜。


    他似乎很喜欢向她说起自己的行程,平日里回来晚些也会如此,岑璠已是习惯。


    岑璠不喜欢带冠,将小姑娘安顿好后,便让芸蚕几个给她卸去了发冠。本想留几只簪钗做点缀,后来实在太困,便索性让云蚕把所有的发簪都卸了,将妆洗净,躺去床上小憩。


    昨日他不知轻重地折腾她到三更天,这一睡,便是连天都暗了。


    再醒时,殿内除了小公主的乳娘还有芸蚕,还多了一人。


    那人静静的坐在那里,目光落在小姑娘那里,却是心不在焉,不过一会儿便和她的目光相接。


    “皎皎醒了?”他平静地看着她,目不转睛,却又一句话不说,让岑璠觉得甚是反常。


    她坐起身,问道:“陛下怎么了?”


    他说话时极轻,声音带着些混浊,转瞬间却又恢复了平常,“饭菜都已经备好了,皎皎快来吃吧。”


    岑璠鼻尖也闻到了饭香味,午时的宴席是为外邦使臣准备,她吃不惯,也不自在,吃的并不算多。


    她坐起身,芸蚕给她递来衣裳穿好。直到走到元衡面前,小姑娘的手还抓着自己的父皇的拇指不愿松。


    元衡低下头去,轻轻拨掉小姑娘的手,揽着岑璠的腰向外间走去。


    午时宴席散后,皇宫内便恢复一片寂然,皇帝未有后宫,兄弟姐妹该伤的伤,该反目的反目,晚宴竟成了二人对饮。


    桌上的确摆了椒柏酒,可岑璠还要喂奶,准确来说是元衡一个人独饮。


    元衡却觉得这样没什么自怨自艾的,他觉得他们一家人的小宴,要比那推杯换盏的宫宴好许多。


    起码对着她,可以真情流露,也可以偶尔窥见她的真心。


    一直这样,其实便很好。


    方才那封信,他最终还是打开了。


    他知道她若是看见,肯定会崩溃,会无措,也可能会因此生出什么别的念头…


    心底的执念又冒了上来,他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藏起那点异样。


    “陛下这是怎么了?”岑璠却是问他。


    “没什么…”元衡笑了笑,指向桌子上的菜,道:“这些菜是朕点的,都是皎皎喜欢吃的。”


    岑璠扫了扫铺了满桌的菜肴,有生鱼片,鸡寒、还有几颗咸杬子,除此之外,还有蜜米饼,绿豆糕,几道小凉菜,有很多确实是她喜欢吃的


    她目光铺扫,元衡先截住了她的话,“你也别嫌这些东西多,就当是过年陪朕,图个喜庆。”


    岑璠目光移开,待到他动了筷子后,也夹了一块儿绿豆糕。


    纵使再怎么吃,两个人动筷,也实在冷清,岑璠这几日从未吃的如此饱腹,觉着实在吃不下,终于还是停了筷子。


    最终那满桌的菜肴,还是像没有动过一般。


    这位向来节俭的帝王,却似乎并不觉得有多浪费,也停下了筷子,闷头喝起酒。


    “陛下这几日喝的有些多了。”岑璠道。


    元衡并没有否认,却不肯承认自己醉了,“朕酒量还是好的,从小就很好…”


    岑璠没反驳他,也没打算说什么,元衡却是冷不丁又说道:“朕还记得昨日说过,要帮你看一看那幅画呢。”


    岑璠闻言,目光落向他,她的黑眸清亮透彻,目光里映着他,照的元衡有些心虚。


    他低下眼,道:“那幅画朕今日拿走又看了看…”


    岑璠看向他,“那陛下可有发现什么?”


    元衡将杯中的一杯酒饮尽,嘴中含着一口酒,许久才咽下道:“还没有”


    他问道:“皎皎可能想起,岳母临终前都说了些什么,比如说为什么要将这幅画交到皎皎手上?”


    岑璠的确不知道,“阿娘临终前已经不清醒了,那时她睁开眼便要找这幅画,我觉得这对她而言,肯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元衡静静听着,似是想了许久,又问道:“那苏媪她当年是随岳母一起去的吗?她可有说什么?”


    岑璠摇头,“乳娘是和阿娘去了京城,但当年母亲进宫时,乳娘却一直在宫外。”


    “我也困惑过,为何乳娘会不知道母亲说的那幅画,后来想了想,觉得那幅画很大可能是母亲在宫中画的。”


    “那皎皎为何一定要得到那幅画?”


    岑璠觉得他可能是喝醉了,一时想不过来,耐心解释道:“那是母亲临终前想得到的东西,我当然要为她争到,况且”


    “况且什么?”


    岑璠话音顿了顿,道:“乳娘说过,母亲临终前唯一的遗愿便是向皇后报仇。可我这些年一直想不通,母亲既是要找皇后报仇,为何只字不说父亲。”


    她知道,母亲是皇后打死的,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她的父亲。


    虞佑柏,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


    她不肯接受母亲爱惨父亲的事实,爱到愚昧,爱到让她丢了性命却选择原谅。


    “也许那幅画里有更多真相,还有关于父亲的事。”


    也许到那个时候,她就可以拿着母亲的画对着珝儿说,不是母亲不想要这个家,他们的家是父亲亲手拆散的。


    元衡静静听着,目光不知落在何处,“若不是这些呢?”


    “什么?”


    元衡看向她,目光触及的那一刹那却又躲开,“我是说,若这些都不是呢?不是你的父亲,也不是皇后?”


    岑璠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元衡也不知道如何同她说起。


    他又抿了一口酒,才又说明白了些,“我是说,岳母肯定不会像朕的父皇那样,除了皎皎说的那些仇,或许也是想借画同皎皎说些什么吧”


    可那幅画上画的是母亲自己,就算是母亲留下的遗愿,也是关于自己


    岑璠皱了皱眉,否认道:“应当是不可能。”


    元衡悄然闭上了嘴,“或许吧。”


    他轻轻笑了笑  ,“关于那幅画,只要皎皎想,朕会帮你看明白的”


    *


    初十过,未至上元,便要启程。


    出发去军镇的当晚,元衡在太极殿内坐了许久。


    烛台中的蜡烛烧了一半,烛光摇曳,如梦似幻。


    一叠叠军报阅毕,叠放整齐,元衡却没有立刻起身,回含章殿看自己即将别离的妻儿。


    他的手旁放着一幅画,一只手中捏着一张泛黄的纸条。


    皇宫内的烛用的都是极好的蜡制成,可这支烛的烛光却烧的极不稳,焰火凌乱。


    忽然那烛爆开一下,元衡醒过神,低下头去,手指微微动了动。


    那泛黄的纸条被卷起,他手缓缓移动,将那张纸条对准画轴。


    手放开的一刹,那张纸条便滑落到了画轴里。


    元衡静坐了很久,才又将画轴一端的圆钮旋紧,未在用米浆封存,叫来了人。


    他维持一个姿势坐着,直到殿外的人通报,才动了嘴唇,“进。”


    进来的人是墨群。


    元衡淡然问道:“苏媪的事查的如何?”


    墨群道:“有些眉目,但尚不明朗。”


    元衡未责怪,也并未好奇他查到了什么,只吩咐道:“等到查清楚了,你将这幅画还给皇后吧。”


    他将那幅画抛给墨群,墨群虽有不解,却也没多问,“属下遵命。”


    元衡说罢,没有叫他下去,墨群也知道这位主子的习惯,并未出声提醒,静静等着他的下一道命令。


    许久之后,帝王才又开口,“朕不在的这段日子,看好皇后。”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真相


    留给虞氏的期限不过短短几日,关于那幅画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元衡知她眷恋宫外事务,没有阻止她出宫,甚至还劝过她在上元节那日穿便装,出宫转转。


    岑璠觉得满满还小,带不出去,决定留在宫中陪她,只打算让槿儿和紫芯出宫,带回来些小玩意儿给满满玩。


    离上元节还有两日,芸蚕送来了一份宫人草拟的置办单子,除了些民间常见的甜点,还有满满可能喜欢玩的小玩意儿。


    那张单子满打满算有二十多样东西,岑璠觉得太多,便做主划掉了一半。


    槿儿正在一旁逗着满满,这小孩一天一个样,如今不用再靠岑璠帮她抬头,醒时便自己躺在摇篮里转头,像是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芸蚕走后,也差不多到了满满该饿的时候,槿儿将小姑娘抱到岑璠身边,岑璠自然地解开衣裳。


    槿儿问道:“姑娘准备给公主买些什么?”


    岑璠道:“就是些小东西罢了。”


    她低头看小姑娘,轻轻抚了抚她的头,“民间的灯笼比宫里做的有意思,让满满多见见也是好的。”


    槿儿对于这点很是赞同,这些日她陪岑璠出席了不少宫宴,宫中过年虽是排场大,可确实少了些民间该有的热闹。


    槿儿道:“陛下都说了,姑娘也该出去看看的。”


    岑璠道:“陛下无非是想同我说些开心话,陛下因军镇之事离宫,朝中局势本就不稳,怎可允我出宫?”


    槿儿想了想也觉得有理。


    可回想那日皇帝走时的态度,却又不像是在哄自家姑娘,倒像真想让姑娘出去看看上元节


    槿儿没有再劝,岑璠却道:“乳娘的病也好了许多,槿儿不若再去劝劝乳娘,让她明日和你们一起出去罢。”


    入了宫门,想再出去实在不容易,元衡今年允许他们出宫,说不准过一年便改了主意。


    槿儿摇头,道:“乳娘说她老了,闹不动,让我们几个出去便好。”


    岑璠点了点头,又低头看起怀里的小姑娘。


    槿儿不知道她的打算,凑上前悄声问道:“姑娘可是打算等上元节过后去虞家?”


    “去。”岑璠斩钉截铁道。


    槿儿知道她这是拿定了主意,四处找了一圈,问道:“那幅画可是被陛下拿走了?”


    “陛下可有说什么?”


    “他也看不出来。”


    “那若是虞氏也不肯说,姑娘打算怎么办?”


    岑璠一笑,似是不在乎,眼瞧着小姑娘吸吮地越来越慢,便知道这孩子是吃饱了。


    她用手指抹掉小姑娘嘴边的奶渍,声音愈发淡然,“还能怎么办?虞佑柏本就是胡氏扶持起来的人,自是该查办的查办,该下狱的下狱。”


    “那小公子…姑娘打算怎么办?”


    岑璠脸色黯淡了一瞬,却很快恢复了不近人情的模样。


    “他是虞氏的人,自然是看陛下给虞氏定什么罪,一并处置。”


    槿儿听后,也一时捉摸不透她真实的想法。


    可她总觉得姑娘不会那么心狠…。


    *


    上元当日,宫中未摆宴席。


    帝王不在,宫门紧闭,可元衡到底是在临走前安排了一番。


    白日一封书信交到了岑璠手上,字迹苍劲有力,是元衡亲自所书。


    他才离开两日,这封信要么是提前准备好,要么是在路上写的


    岑璠拆开那封信,里面倒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无非是要她在宫里莫要委曲求全,想办的事会有韩泽帮她办,若是有她办不了的便去书信同他说。


    还有便是关于满满的一些琐事。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车水马龙,宫中有烟火绽放,点过天灯,终归不算太过冷清。


    天灯渐渐飘远,如同北斗繁星融入天河。


    岑璠进殿时,听到一阵哭声,嬷嬷和周围伺候的宫女正在轻哄。


    问过才知道,是满满临睡前打嗝,着急地哭了。哭嗝现在算是止住了,却怎么哄都哄不好。


    岑璠伸出手,“让本宫抱吧。”


    钱嬷嬷边哄边道:“小殿下不哭,咱们让娘娘抱…”


    岑璠轻拍满满的后背,小姑娘嗅到她身上的味道,哭声小了些。


    这让她不由想起才离开的男人。


    那人虽是个皇帝,哄孩子熟练,手臂托起趴在上面的小姑娘,一会儿便哄好了。


    她没那么大的力气,也托不起来孩子,只能慢慢去哄。


    所幸最后小姑娘安安静静在她怀里睡了过去。


    然而这一夜并不宁静。


    钱嬷嬷刚把小姑娘抱回摇床,门外便有太监来报。


    “不好了娘娘,浮华殿走水了!”


    待小太监说完有一阵,岑璠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这浮华殿,不是元斓居住的地方吗?


    她站起身来,钱嬷嬷随她出去,见到进屋禀报的太监,连忙做了个噤声手势。


    小太监想起,这殿内的小公主应是正在睡着,连忙闭上嘴。


    岑璠问道:“可有人去灭火?”


    小太监压低声音,道:“孟公公已经派人去了,只是具体怎么个事,尚未知晓。”


    岑璠抿了抿唇,思忖片刻,又坐了回去。


    “你们派人看好便是,本宫不去了。”她道。


    小太监明白自家娘娘是不想多管,没再多说,行礼告退。


    还没出殿门,便碰到刚从宫外回来的槿儿和紫芯。


    槿儿回头看了看小太监道:“李公公这是怎么了?”


    紫芯紧接着道:“是啊,方才从永巷回来,也是乱糟糟的,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巷北的浮华宫走水了。”岑璠道。


    槿儿和紫芯相顾而望,似是有些惊讶。


    岑璠看了看她们,提醒道:“今日莫要再出门,若是谁同你们说了什么,先来向我通报。”


    两人面色严肃,行礼告退。


    只是不一会儿,槿儿又跑了回来,竟是比方才的李公公还慌张些。


    岑璠正在洗手,芸蚕走上前去,问道:“槿儿姑娘这是怎么了”


    槿儿同岑璠对视,有些手足无措,“是阿娘,阿娘不见了!”


    岑璠皱起眉,“可有人知道乳娘去哪里了?”


    槿儿摇头,“奴婢问过了,没有人见到阿娘去哪儿了…”


    “姑娘,你说会不会是”


    岑璠眼中透着不安,那云澜就是个疯子,浮华宫偏在元衡不在的时候走水,便


    是蹊跷。


    乳娘在这个时候找不到人,也肯定不是巧合,说不准就是被浮华宫的人带走了。


    她沉默片刻,拿起帕子净了手,站起身来,“我去看看。”


    芸蚕从她身后拿了袄,岑璠胡乱披上,步子走得太急,跨过门槛时差点撞到谁的臂膀。


    她低头看了看那只手臂,又看了看挡住她的墨群,停住了脚步。


    自进宫后,她便很少再和墨群说话,即便是他日日守在含章殿前。


    岑璠知道他是元衡的人,上下打量一番,问道:“墨侍卫为何要拦本宫?”


    她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道:“莫不是这火是陛下让放的?”


    墨群神色凝重,否认道:“不是。”


    岑璠不想再同他在这里周旋,就要绕开他。


    墨群挡住她,看了看她身后追出来的槿儿,拱手道:“属下有话,恳请与娘娘单独说。”


    槿儿对墨群也有几分警惕,未动脚步。


    岑璠同墨群对视,见他不肯再透露半分,才道:“槿儿先下去吧。”


    墨群侧过身,余光看着槿儿走远,才行礼赔罪,“娘娘恕罪,苏媪现在浮华宫,方才是被属下扣下了。”


    岑璠一时很是迷茫,“墨侍卫这是何意?”


    “苏媪去浮华宫,并非是谁带去的,而是自己找去的”墨群同她解释,看到了她眼底的怀疑,眉凝成一团,“娘娘恐怕还不知道苏媪是谁吧?”


    岑璠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的乳娘,自她出生后便照顾她,见过父亲的背叛,陪他们在山上一待就是五年,亲自将母亲的遗体运了回来,之后又帮她躲过岑家的种种算计


    乳娘便是乳娘,能是谁呢?


    岑璠不解,目光一直盯着他,想从中看出一点欺骗和隐瞒,可渐渐地眼睛却先红了。


    “你把话说清楚”


    “当年胡氏送进宫的女儿,本不是那位废后,那位废后曾和严家大公子严筠定过亲。只不过后来,胡氏想送进宫的女儿和情郎私奔,被追回来时摔断了腿。胡氏怕先帝知晓事情原委,怪罪整个胡氏,只能将胡氏最美的娘子送进宫。”


    “这位严公子在废后进宫后不到一年,便另娶了一位出身寒门的妻子,那位夫人便姓苏。”


    墨群说这番话时,目光始终低垂,只在说完后看了岑璠一眼。


    她意想不到地平静,紧紧抿住唇,却有一滴眼泪划过脸颊。


    墨群知道,被身边的亲人欺骗定是痛彻心扉,可欺骗就是欺骗,总有被戳穿的一日。


    被骗的越久,受伤只会越深。


    墨群继续道:“严氏娶妻后很快便诞下一子,却并未与废后断了往来,胡氏发现后,怕严氏挡了废后的路,处处针对严氏,后来严氏家主外放,搬迁途中遭遇匪盗,举家惨死。”


    “那时严筠还在京城,他的妻室刚诞下一女,在宫中给刚出生的五公主当乳娘,受杨皇后庇护,可没多久杨皇后也被打入冷宫,严苏二人带着儿女出了京城,此后杳无音讯。”


    岑璠静静听着,待他说完,淡然问道:“你这些话有证据吗?”


    墨群如实答道:“这些大多是属下猜测,不过严氏在京中有许多旧友,那些人都说,当年严公子的妻室确实姓苏,也确实入宫给公主当过乳娘,若是在逃出京后带着槿儿去彭城,时间也对得上”


    墨群还有许多话想说,可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他抿了唇,许久后伸出另一只手,“属下没有找到什么物证,这幅画是陛下临走前托属下交给娘娘的,其余的都在画里了”


    岑璠缓缓伸出手来,接过他手中的画,不知是不是外头冷,鼻头竟都有些红。


    她仔细看着那幅画,很快便发现了不同寻常,手握向画轴的一端。


    墨群看过画中的字条,在她将要打开时,心底终究泛起不忍,喊住她道:“娘娘真的要看吗?”


    岑璠紧紧握住那画轴,骨节泛白,可到底没有犹豫太久,将画轴的那端拔开。


    泛黄的字条滚落到手心,门外一阵寒风吹过,岑璠的手心又冷了几分。


    她手指微颤,展开那张字条。


    字条上的字不多,没有说皇后,也没有说父亲…


    阿娘说,她知道父亲邀她去洛阳,是想要珝儿这个男孩。


    阿娘还说,带着珝儿去洛阳,是因为珝儿自幼心性浮躁,想给他一个更容易的出路。


    而不带她去,是因为她自幼学了一身本事,即便是靠手中的笔,也可以自己活下去。做女儿家的在黄氏委曲求全,终究不如在彭城活的自在。


    阿娘让她莫怪对她的严苛,这个世道普通人艰难,女子更艰难,她只能更严格要求她,让她比珝儿学得更多,这样将来她作为女子,靠自己照样能活的很好。


    她还说,她知道此去洛阳凶多吉少…


    岑璠读着读着,鼻头便是酸了。


    原来她的母亲不是偏心,更不是珝儿口中的疯子。


    阿娘没有嫌弃她,更没有抛下她。


    她很爱她的孩子,比自己想象中的要爱很多…


    岑璠眼睛通红,读到最后一句话时,手里的画掉到了地上。


    那是母亲对她余生全部的希冀和祝愿。


    “世道艰难,皇权难以颠覆,唯愿皎皎忘却仇恨,岁岁安康,平安无虞。”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还在骗她


    她的阿娘,说不想让她报仇…


    为什么?怎么会是这样呢?


    阿娘在生前最后的愿望,不是让她报仇吗?


    岑璠实在想不通,她一直都在想着怎样帮阿娘报仇,甚至还为此怨过阿娘给她留下这个遗愿。


    可这张字条上说,阿娘害怕她伤及自身,不想让她报仇,只想她一生平安。


    她过去曾怜悯过元衡,怜悯他不知道为何而活。


    可她呢?


    她算计半生,手上沾了不止一个人的血,甚至把自己算进了宫里,都是为了报仇,报仇…


    现在告诉她,一切都是误会。


    她存在的意义并不是报仇。


    字条上的字迹和她的有些相似,她的字是阿娘所教,这上面的字句都是阿娘亲笔所书。


    只有阿娘所谓的那些遗愿,并不是阿娘亲口告诉她的,是乳娘转告给她的。


    岑璠握着那张字条,手渐渐收紧,眼泪自眼眶夺出,从指缝间渗过。


    陈旧的墨迹被晕染开,整张字条都花了。


    许久之后,她才问道:“乳娘她现下在哪里?”


    墨群道:“苏媪和公主的那位门客绥儒,现在还在浮华宫外,公主她有话要问。”


    岑璠有些失神,眉轻轻蹙起,“公主的门客?”


    墨群点了点头,“”羽林军找到二人时,乳娘正拿着一套太监的衣裳,想来是要帮那位门客出宫。”


    “听说当年的苏氏在生下女儿之前,还有一个孩子”


    墨群想了想方才的场景,不由叹了口气。


    那浮华宫内的五公主从火光中跌跌撞撞冲出来,头发乱糟糟的,拨开周围的羽林军,露出十足的惊诧,撕心裂肺地质问,想来也没有想过最亲信的门客竟是造出一场大火,想要背叛自己出逃。”


    岑璠沉默了许久,才道:“你把她带过来,我有话要问她”


    墨群应下,拱手告退。


    岑璠在门口伫立了许久,新年虽至,寒冬未褪,冷风迎面而来,不过一会眼泪都吹冷了。


    殿内的钱嬷嬷轻步走出来,见她在独自吹风,连忙将门关上,温声问道:“娘娘怎么了?”


    岑璠抹去眼泪,仍然站在那里,道:“嬷嬷先把公主抱下去吧。”


    钱嬷嬷怔愣一瞬,颔首应了声,将满满裹好,抱出殿外。


    过了半柱香,墨群才将人带了过来。


    殿门已经被岑璠关上,她坐在殿中的椅上。


    那张椅上雕有龙首,本该是帝王所坐,她怀孕的时候元衡喜欢陪她去殿外走动,回来后总是将她扶到这张椅上,此后才没了谁坐这把椅子的说法。


    岑璠闭目,直到乳


    娘被带到面前也不曾睁开眼。


    乳娘仰首看向她,自是能看出她在压着心中的怒火。


    她跪地一拜,道:“姑娘明察,老奴不曾过想要背叛姑娘。”


    “老奴也是那日宫宴才发现,当年老奴的孩子没有死,而是入宫做了公主门客,老奴只是想要救他出来”


    乳娘解释后,停顿片刻,只盼这个间隙,岑璠能态度缓和些。


    只不过她还是未睁眼,神色凛然如冰。


    乳娘愣住,她不知岑璠都知道了些什么,自然也不知接下来还该解释些什么。


    岑璠深吸一口气,气息紊乱了些,声音似有些无力,自内而外透露出的是失望。


    “乳娘我想听一些实话。”


    乳娘哑然,嘴唇颤抖着,似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岑璠抿起唇,许久后才睁开眼,那双杏眸如同寒冰刺骨,点缀着点点猩红,如同攀在寒冰上的蔷薇,“我只想问问乳娘,当年母亲临终前到底说了什么?”


    她像是在乞求,“你能不能告诉我”


    乳娘眼神左右摇动,张口结舌,虽说了几个词,却不成一句话。


    岑璠一拍扶手,乳娘便噤了声。


    眼中的泪又蓄了起来,岑璠看向那张熟悉的面容,恍然间看到了那温和慈爱下的丑恶。


    她直言道:“母亲当年的遗愿,根本不是让我报仇,对吗?”


    乳娘万分惊讶,眼睛瞪得浑圆,“姑娘是如何知道”


    墨群站在一旁,却没有什么耐心,道:“苏媪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乳娘头微低,嘴角渐渐下压,声音微乎其微,“是。”


    岑璠沉默了一瞬,站起身来,紧咬牙关,走到乳娘身前,又问道:“那阿娘她临终前到底说了什么?”


    那华丽繁复的裙摆就在眼前,凌厉的目光审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乳娘眼神躲闪,终究顶不住她的层层质问,声如蚊蝇,“夫人说,姑娘性子看似柔软,实则刚硬倔强,世道艰难,这般性子容易吃亏,让姑娘回到岑家,莫要寻仇…”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岑璠却听的真切,她紧握着拳,喃喃道:“乳娘为何要这么做?”


    “为什么?…”


    乳娘手足无措,慌忙解释,“奴婢当时是觉得夫人说的不对,杀母之仇不能不报,可姑娘又向来夫人的,所以奴婢才…”


    岑璠打断她的话,“乳娘,事到如今您还要骗我吗?”


    “您明明可以告诉我是皇后杀了母亲,明明可以告诉我真相,我自有判断。”


    为什么要让她误会阿娘这么多年?让她以为她的父母都厌恶她,抛弃她?


    她一生都想帮阿娘完成她的愿望,可还是活成了让阿娘最失望的样子


    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地骗她…


    岑璠直视那张带着面具的面容,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终究还是亲手带大的姑娘,乳娘目光沉了下来,撇开头,小声承认道:“我其实是因为恨她…我恨皇后…”


    岑璠仍不肯接受这样的说法,“乳娘恨皇后,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告诉我,我不一定不会报仇”


    乳娘猛地抬起头,眼泪掉了下来,嘴唇颤抖,“姑娘你不知道啊,我不允许我真的错不起,我什么都没有,只有靠你我才能报仇了啊”


    她喊得撕心裂,随后低声啜泣起来,话说的断断续续,“我真的恨她,姑娘不知道,当年我家男人娶我过门,没过多久便入宫当了乐师,一走便几个月不入家门,就连奴婢生产时也不曾看过一眼…”


    “后来奴婢生下槿儿,入宫做乳娘,本想着这样能同他多见几面,谁知竟、竟发现他和胡氏媾合。”


    说到此处,乳娘捂住脸放声大哭,干瘦褶皱的手指都跟着颤抖,“严氏出事后,我家男人怕自己出事,便只想抛下我和槿儿,带着儿子走”


    那时她才出月子不久,赖在他的车上好说歹说,才求得他带她们母女一起走。


    谁知道出了洛阳,严筠竟是趁她和槿儿睡着时带儿子走了。


    她本想回去投奔母族,苏氏一族却也受杨氏谋逆一案,阖族抄斩。她的父亲寒门出身,不过一介八品文官,如何能参与杨氏谋逆?分明是胡氏记恨,要置她的母族于死地。


    严筠只给她留了一贯钱,她无依无靠,在街上抱着槿儿大哭,幸好遇到当时来京城走货的岑老爷。


    岑家的老爷是个好人,见她可怜又带着女儿,想起自家女儿即将临盆,还缺个乳娘,便将她带了回去。


    她一直很感激岑家,将岑氏的姑娘当亲孩子养,虞佑柏背叛了岑氏,她也无怨无悔跟着岑氏上山,后来再去洛阳,她才再次见到了自己的儿子。


    她的儿子说,严筠抛弃她后便离开了洛阳,靠字画做些营生买卖,没过几年便病死了。而她的儿子在外流浪了两年,后来公主来找严氏活着的人,将他带到了宫中。


    她也是在见到儿子后,才看到了报仇的希望,萌生了报仇的念头。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背叛岑家!


    想到此处,乳娘双膝又往前挪了几步,抓住岑璠的裙摆道:“姑娘,奴婢真的没有想过要背叛你!从来都没有”


    “奴婢只是想报仇,报仇后便想让绥儒离开来着,谁知公主她竟是不肯放人,还要奴婢的儿子同她一起被关在宫里,奴婢也是实在没有办法”


    岑璠不想听她解释这些,她只想最后知道一个问题,“当初我被公主下药,这件事和乳娘有关系吗?”


    “这”乳娘眼神闪烁,缄口不言。


    岑璠已经知道了答案。


    从她来到洛阳开始,便掉进了许多人的算计,不仅仅是她的父亲,还有她身边最亲近的乳娘。


    她当初嫁给元衡根本不是巧合,而是一场很早便开始的算计。


    或许这场算计可以推演到更早之前,早在母亲死后没多久,乳娘便开始编织起一张大网,帮她想好该找谁报仇,该怎么报仇…


    阿湄曾经说过,她给她寄过很多封信,她都不曾收到,现在想来,最有可能藏起那些信的不是岑家人,而是乳娘


    自始至终,她都是别人手中的提线木偶,她的命运很早之前就被安排好了,被别人指使,替别人报仇。


    若不是元衡将那枚玉佩还给阿湄,她可能与阿湄一辈子就那么错过了。


    至于错过后会发生什么,岑璠只一想,身上便泛起一股寒凉。


    她抱紧双臂,唇色霎然间变得苍白,眉头紧紧拧起,胸口闷疼,一时喘不上气。


    渐渐地眼前的事物似乎都变的模糊,她踉跄了两步,便再也站不稳脚,向前栽去。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下狱


    再醒时,又是崭新的一天。


    可对于岑璠来说,一切都恍若隔世,前半生的人和事似乎都变得很陌生。


    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换下,她起身静静一个人坐了一会儿。


    帐外芸蚕的声音响起,“娘娘可要起身?”


    往常这个时候  ,来叫醒她的该是槿儿,槿儿和她一般大,陪着她长大,比那些所谓的亲人还像亲人,她不会叫她娘娘,总是跟在她身后姑娘,姑娘的叫


    酸胀的眼睛又蓄起了泪水,岑璠迅速抹去那滴将要落下的泪,问道:“槿儿呢?”


    帐外的身影似是僵了一瞬,而后跪地道:“槿儿姑娘和苏媪在一起,墨侍卫和紫芯姑娘都在看着。”


    “娘娘放心,她们二人都无事。”


    岑璠沉默了一瞬,只一声“你起来吧。”


    芸蚕依言起身,只见一只玉白的手撇开了帐幔,眼睛肿的如同核桃,唇色比昨日还白上几分。


    她大惊失色,话音吞吞吐吐,“奴婢去请太医。”


    岑璠道:“不必去请太医了。”


    “我无事。”


    芸蚕看了看她的脸色,浮现出愁云惨雾,“娘娘不若还是让太医看看吧,别气坏了身子。”


    “太医看了,也还是那些说辞。”岑璠站起身,分明还晃了两下,芸蚕便是又要伸手来扶她。


    岑璠握住她的手腕,显然是拒绝。


    她笑了笑,柔声道:“你替我梳妆,再让墨侍卫带些人去虞家,将他们都带进宫吧。”


    芸蚕惊愕,岑璠抿唇,冲她点了点头,“梳妆吧。”


    芸蚕颔首,叫了梳妆的婢女进来,一层雍容华贵的妆容遮盖住了脆弱疲惫。


    自那日起,虞家便被皇宫禁军看管了起来,洛阳中不是没人听说此事,只是没了胡氏这棵大树,无人想管虞家的事。


    岑璠梳好妆没多久,虞家的人便被带进了宫,除了虞佑柏和黄氏之外,还有她那弟弟妹妹。


    公主满月时黄氏未曾受到邀请,她这辈子没有进过宫,不曾想第一次进宫会是这般。


    那幅画像被展开,铺在画架上,还是岑璠母亲的画像。


    画像上的人慈眉善目,被岑璠摆在他们面前,像是自上而下俯视他们一般,让黄氏感觉到不自在。


    岑璠扫了一眼台下的人,却是并未问那幅画上的事,“父亲当年抛妻弃子,多年之后再见母亲,可有什么想对她说的?”


    虞佑柏不曾想她忽然问这个,嘴唇张开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看来是没什么想说的,无论是愧疚,还是想念,都不曾有过,否则不会连一句话都编不出来。


    岑璠低下头,淡淡地笑了。


    一旁的小太监上前,朗声诵读起手中那道懿旨,“虞氏胆大妄为,与胡氏私通,秽乱宫闱,即刻起收押诏狱,听候问审。”


    虞佑柏眼睛瞪得浑圆,几日未曾打理过的胡须都在发颤。


    先前他只以为岑璠是在吓他,他的确不知道那幅画是什么,只要照实说便是问心无愧,她一个皇后,再怎么也不该真拿他这个生父怎么样,这样对她的名誉有损。


    谁知道过了几日,她竟是丝毫不在意那幅画,问了他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便要将他下大狱。


    虞佑柏摇头,抬头道:“下诏狱需要圣旨,皇后娘娘怎可私自下诏”


    墨群在一旁冷声道:“陛下走时有诏,皇后娘娘所说便是圣旨。”


    岑璠坐在那张椅上,未曾反驳一二,虞佑柏看着她坐的位置,恍然间明白了什么,颓然跪于地。


    所有人都在等着岑璠发话。


    岑璠却不想再说什么,她闭上眼睛,道:“把他带下去吧,本宫不想再同他说话。”


    虞佑柏脸色顿时煞白,被拉下去时慌不择路,情急大喊,“我是你的父亲!你怎么能这么对你的父亲!你这是不孝忤逆!”


    声音越来越远,至于后面虞佑柏叫喊的是什么,岑璠便听不真切了。


    黄氏和一双儿女脸色煞白,似是还没有回味出那道圣旨的意思。


    岑璠自认为没有什么再好说的,她一扫余下几人,自胸中抒出一口气,让墨群带他们回虞家。


    黄氏呆若木鸡,没有听到一般,几个侍卫见状上前,将她扶起来。


    黄氏挣开桎梏,突然喊道:“娘娘为何要这般诬告老爷!我们家都成什么样了!娘娘当真一点亲情都不念吗?”


    珝儿和黄珍身子一抖,面露惧色,抱作一团。


    岑璠闻言走上前,道:“本宫是否诬告,想必夫人也清楚,他虞佑柏能弃糟糠之妻于不顾,为何不能故技重施,弃你向皇后投怀送抱?”


    黄氏停住,久久不能言语。


    周围的侍卫将黄氏扶起来,视线平齐,彼此相望,“本宫今日未将你们一并下狱,不过是看在你也是遭人蒙骗,我母亲之所以会落得那样的结果,也有你的一份。”


    她抿起唇,目光中的杀气就快抑制不住。


    珝儿抱住她的腿,道:“阿姊,你放了阿娘吧”


    岑璠低眸撇了一眼,这般模样,倒像是她无缘无故欺负他们孤儿寡母一样。


    她纹丝不动,压制住胸中怒火,“夫人其实很早之前便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不是吗?”


    “夫人不过是心存侥幸,觉得他跟了你便能变好,直到方才为止都还抱有希望,所以才会对本宫说那些,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别做梦了。”


    黄氏几乎站不稳,脸色愈发苍白,岑璠撇开眼,低下头去,静静看着爬匍在脚边的少年,“你起来罢,我不会放过他,从今日起,虞氏门庭不在,以后便要靠你自己了。”


    母亲留给他们的字条已经被揉皱的不成样子,岑璠从袖中掏出纸团,扔在珝儿面前。


    字条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珝儿眼前。


    “这是她留下的字条,她是为了你去的洛阳,被父亲所害,她没有抛下你,也没有抛下我。”


    “至于想不想看,由你。”


    说罢,岑璠扯开裙摆,她告诫自己不该再去看,可到了最后关头还是没忍住,余光向少年看去。


    少年似是打开了那张字条。


    岑璠转过身去,双拳紧握,唇瓣间渗出些血腥味,由芸蚕搀扶着进了内殿。


    没过多久,大殿内忽地传来一声大哭。


    墨群回头望向那道屏风,屏风后似有光影晃动,只是始终无人再应答。


    墨群叹了口气,心中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看了看那一家人,语气倒也比来时和气了些,“把这些人送回虞家吧,别让娘娘再费心。”


    *


    平城以外,六镇之内,冰封千里,帐被吹得呼哧作响,号角雄浑嘹亮。


    那是胜利的号角声。


    这几日怀荒终于打了胜仗。


    那些蠕蠕人往年喜欢在冬日来犯,一来是因为六镇冬日的粮草不足,二来是因为怀柔严寒,那些蠕蠕只有向南侵略,才有可能获得更多生存领地。


    今年北地格外寒冷,而怀荒实行均田后粮草充足,蠕蠕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消息,对此有所忌惮,直到年前都不曾来犯。


    到了年后,那些蠕蠕不知为何,忽然大举向南进攻,像是血性一次彻底被激发出来一样,凶狠残暴。


    这一年赤城的军户稳定了下来,将损毁多年的长城修筑了起来,与六镇的长城连成一线,柔然若想强攻其实并不易。


    即便如此,军镇还是严守以待,怀荒的兵力如以往向赤城靠拢支援。


    谁知这些野蛮蠕蠕竟是学会了声东击西这招,与柔玄的内应里应外合,长驱直入六镇腹地,向怀荒攻去。


    六镇各地都有大族盘踞,可柔玄、抚冥、武川是谁掌权元衡看得清的。


    他来军镇本就是因为此事。


    元斓要借机除掉驸马,他不可能做实此事,只能先下手为强,保住萧昀。


    只是这样一来,军镇必有动作。


    现在看来,这些人是要伙同蠕蠕人一起破釜沉舟。


    皇帝亲自来了军镇,怀荒军民士气大涨,连连败退几日后,终于迎来了第一场胜仗。


    元衡却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


    他在军镇很多年,遇到过很多难打的仗,也有过性命攸关的时候。


    可却从来没有遇到过军镇大开门户,迎蠕蠕进军镇的时候。


    军镇背依城墙,是以这么多年柔然倾尽兵力也无法攻破,可若是在城墙上撕了道口子,就如同在沙袋上戳了窟窿。


    元衡提起笔,正在书一封信。


    宫里的消息也在这时入了帐中。


    元衡拆开那封信,并未让那送信的信使退下。


    那封信是他的皇后亲笔所书,字形端方,行文一板一眼,说的是虞家的事。


    虞佑柏已经被下诏狱,她怕夜长梦多,却又不敢自己下令,来问他要一道圣旨。


    元衡提起笔,另起一张纸,一道盖了印的旨意很快便被拟好。


    “你回去同皇后说,她说的事朕都允了。”


    信使心里觉得这句话带的实在多余,却不敢同皇帝说,颔首应下。


    正要告退时,元衡却叫住了他,“皇后她如何,可还同你说了些什么?”


    她好不容易带封信过来,既没有一个字提起他,也没有一个字提起他们的满满


    信使犹豫片刻,道:“回禀陛下,皇后娘娘只说让我把这封信交给您”


    信使紧接着又说:“许是


    皇后娘娘这些日忧思过度。”


    元衡又看了看那封信,她写的这封信一点温度都没有,沾染了外面的寒气,冷冰冰的。


    他轻轻抚摸信纸,问道:“皇后这些时日身子如何?”


    “身子无大碍,只是听含章殿的紫芯姑娘说,娘娘这些日睡得不安稳,白日精神头也不好。”


    元衡听后心里泛起一阵心疼,他知道被身边的人背叛是什么滋味。


    如果顺利,这场恶战很快便会结束,他们一家三口便可以团圆了吧。


    介时他定要带着满满多陪她。


    元衡低头隐去上浮的嘴角,信使一时间都觉得是自己花了眼,看错了。


    他迅速又提起笔,写了一封平常的家书,交给信使。


    “你同皇后说,让她照顾好自己,朕就快回去了。”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虞大人有何脸面认说是……


    岑璠拿到那封诏令后,才去看了那牢狱中的父亲。


    虞佑柏的牢房在诏狱的最深处,仅有一扇小窗,在冬日也透不过什么阳光,已经过去十日,没有日光照晒,他的脸色苍白,胡子也长了许多,不曾打理,算得上是潦草凌乱。


    牢狱阴冷无光,就算再风华月貌的人物也遭不住搓磨。


    见到岑璠,虞佑柏立马扑了过去。


    岑璠看了他一眼,虞佑柏嘴角抽搐,竟是同她客气地笑了笑。


    岑璠坐在狱卒提前搬来的椅子上,“你可是还打算出去?”


    虞佑柏听到后,眼睛一亮,一手扶住牢门,另一只手伸出来,问道:“胡氏她都同你说了什么,你告诉为父,此人阴险狡猾,定是她在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


    岑璠听后低声笑了,她道:“父亲定是不知,母亲生前还留了一封遗书。”


    虞佑柏笑容僵住,问道:“她都说了什么。”


    岑璠未与他说,不屑轻讽,“不论她说了什么,如今都轮不到你来问。”


    她眼神愈发锐利,眼中像要迸出血一样,虞佑柏敏锐地嗅察到了什么,他抓紧面前的牢笼道:“你说出来,别闷在心里,说不定都是误会而已。”


    岑璠道:“误会倒是没有,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女儿一直看得明白。”


    “其实母亲也看得明白。”


    虞佑柏整个人都呆住,岑璠就这么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牙越咬越紧。


    “阿娘那般好,你竟是想让她死!”


    她声嘶力竭地说,像是快要干涸的河水拼命地流淌,而后被抽去所有的精力。


    周围的人,不论是墨群还是跟随而来的太监,皆跪地不起。


    墨群道:“娘娘息怒。”


    岑璠又坐了回去,她心里已经告诫过自己无数次,因此人动怒不值得。


    可她真的见到他这般,将她阿娘的死看得无足轻重,轻描淡写,还是忍不住想多骂几句。


    岑璠缓缓点头,很久才抑制住冲动,抿出个微笑,“我不会放了你。”


    虞佑柏听的不甚清晰,“你说什么?”


    岑璠深吸一口气,道:“父亲的去处我已经想好了,您相貌好,文采斐然,女人最是喜欢,大魏民风开放,不乏有中年有闲钱的妇人喜欢这个岁数的男人,虞氏不在了,我送父亲去那种地方,父亲也能再多交几个富户的夫人,说不定改日还能东山再起。”


    这番话岑璠想了许久,真的下决心要这么做时,平静地毫无波澜。


    虞佑柏却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面色惊恐,脸上像是撕开一道裂痕,伴随一道地动山摇的嘶喊,“去哪儿?我是你的父亲,你打算把我送去哪儿!”


    岑璠看到他这般无能狂怒,反倒是笑了,“还能去哪儿?”


    “父亲放心,世间需求形形色色,这样的地方虽少,大魏境内还是有几处的。”


    虞佑柏摇头,五官抽搐,那张斯文的面孔竟变得有些狰狞,“你不可这样对我,你不可…”


    岑璠将手中的圣旨扯开,让他看清楚,“圣旨如此,有何不可。”


    “女儿也是在帮父亲,父亲长袖善舞,最擅长的便是讨富贵人家的女儿欢心,借妇道人家的软心肠节节高升,先是攀上阿娘这个商户女,再是世家女黄氏,就连皇后都受父亲牵制一二。”


    “父亲虽然老,风韵犹存,所以女儿想若是父亲重来一遭,也定能将这条路走的非同寻常。”


    她徐徐而谈,字字句句灌入耳中,足以使人失张失智。


    虞佑柏绷紧嘴唇,像是从牙缝中迸出嘶吼,“我是你父亲!!!”


    “住口。”岑璠蓦地阻断他的话,再抬起眼时,收起了伪装的和善,“我是阿娘辛苦十月怀胎生下的,与你何曾有关?四岁前你和外祖父四处为生意奔走,是母亲在家陪我,此后十几年,你抛妻弃子,对我母女二人不闻不问,是母亲和乳娘将我养大,养恩重还是生恩重,你心里难道不曾掂量?你口口声声说是我父亲,敢问这二十年,你可曾尽过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


    “本宫不过是把你过去对母亲做的,想对本宫做的事原分不动还给你罢了!虞大人有何脸面认说是本宫的父亲?”


    她层层逼问,字字珠玑,虞佑柏终于是明白了,她将他恨入骨髓,早已不把他看作血亲,更不在乎名声。


    他膝下一软,终于跪了下去,那双和岑璠极似的眼中露出乞求,红的像充了血,“皎皎,为父知道错了,为父真的知道错了…”


    “我过去是利欲熏心,是我对不起你和你母亲,是我该死,好孩子,你放我一马…”


    她的父亲向她道歉了。


    这句道歉,她和母亲等了整整十六年。


    看到她那父亲终于肯放下多年的伪装,岑璠心底有过一瞬的畅快,可转而便被沉痛的悲哀所掩埋。


    她的母亲已经死了,现在这声道歉,该听的人听不到了,又有什么用呢?


    岑璠抿住唇,低下头的那一刹,身上


    的凤袍上浸上了一滴泪水。


    就这样吧,这样的道歉多半是虚伪,为了活命罢了,听不到也罢。


    她缓缓站起身,转过身去。


    牢中传来一声冲天呐喊,“岑璠,你作践我,你作践你的父亲,你和皇帝杀父灭亲,罔顾伦常,就不怕遭报应!”


    岑璠回过身,那双冷漠的眼眸落在虞佑柏的身上,透着悲哀,还有鄙夷,嘴角噙有一抹笑。


    那双眼睛自上而下打量,很快便收回,没有一丝波澜惊起,抬起步子时再无留念。


    “你如此狠毒,珝儿也不会认你!我就眼睁睁看着,看着你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一句句恶语诅咒自牢房深处回荡,传入耳中,而后渐渐远去,再也听不到了。


    牢狱外的天尚且是亮堂的,阴冷湿气被日光很快晒干,却不觉得有多暖和。


    虞佑柏似乎说的不错,想必在这之后,珝儿不会认她。


    连她视作至亲的乳娘也背叛了她


    许多故人都在离她远去,往后不复相见。


    一阵寒风而过,岑璠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抱起双臂。


    她忽然自己像只缩头乌龟,一直躲在宫中,就不会想起去到宫外,便是孑然一身。


    这样一直下去似乎也不错,可代价呢?


    岁月如流,将来还会有多少人记得她是岑璠呢…


    她似乎有些看不清前面的路了。


    *


    军镇战事焦灼,怀荒紧守阵地,皇帝御驾亲征,军民士气大涨,未有半分退让。


    蠕蠕这几日暂缓攻势,元衡却知道,这些人是在等柔然的援兵。


    大魏境内也在四处调兵,只是这场仗长久打下去必耗国本,他等不起,也耗不起。


    他也向怀朔借兵,只是这些时日并无人回信,那信很可能并不是被截断,而是根本无人回。


    这几日,元衡离开了怀荒,只带了一队人马,轻装而行,穿越武川荒漠,行了十日,终至怀朔。


    及至城门前,元衡身边的谋士宋云拦住了他,“主上,真的要进去吗?”


    怀朔高氏的态度实在模棱两可,若是和杨氏串通一气,此举无异自投罗网。


    元衡来时,杨知聿也这么劝过他,可他上一世见过军镇乱后是什么结果,他绝对不允许军镇再这样战乱不止。


    他来时已经留过遗诏,若是他身故,三日内未有其他消息再传去,便即刻弃赤城,保住怀荒,扶六皇子上位,由杨知聿摄政,岑璠为太后,绝不能让皇位落于军镇贼子之手。


    “朕若不亲自来,高氏不会出兵。”元衡看了看周围,道:“若是高氏不想让朕来,如今你我到不了此处。”


    宋云仔细想了想,他们入怀朔境内,听闻怀朔亦受波及,边境遭蠕蠕侵犯,此时城内必然戒备森严,若非高氏默许,他们这些自外镇而来的人确实当连城门都到不了。


    元衡就这么站在门外,未遣人上前通报,紧闭的城门外也未有人上前询问。


    不过一会儿,厚重的城门自己打开了。


    高氏家主高寿带了人城门外夹道相迎。


    元衡一扫门外的人,来的人只有三个,却都看着面熟,是怀朔内的高官勋贵。


    高寿拱手,跪地一拜,“陛下来怀朔,昨日臣方才听守卫说起,猜想陛下此番秘密前来,定是不愿声张,这才未曾远迎,望陛下赎罪。”


    元衡下马,道:“高大人思虑周全,何罪之有,快请起。”


    高寿闻言才起身,将人请进城去。


    怀朔高氏属汉人世家,不似其他旧勋贵保持睡大帐的习惯,住的府邸同洛阳高门府邸没什么两样。


    席间奉上了两盏茶,并非军镇能寻得之物。


    元衡看了看茶,又看了看下座的高氏。


    高寿解释道:“李氏有亲眷在范阳,想着臣没喝过,便带来给臣尝尝,军镇烈酒不比茶,陛下临鄙臣寒舍,臣便想着把家里的茶拿出来,茶自是不比洛阳,还请陛下见谅。”


    元衡回过眼,道:“高将军若喜欢喝茶,等此战过后,自可去洛阳,尝遍世间名茶。”


    高寿似是惊讶,道:“陛下说,让臣回洛阳。”


    元衡道:“正是。”


    “不瞒高大人,朕此番前来便是为了借兵止战,前些日书信于高大人,大人并未回信,朕才亲自来请。”


    高寿大惊,跪地谢罪,“陛下赎罪,陛下所说之信,臣并未收到,臣这些日死守怀朔,便是为了保住兵力,随时供陛下调遣,如今李将军人已奔赴武川,城中将领方才也在讨论御敌对策,还望陛下明察!”


    元衡早料到这番说辞,淡淡一笑,道:“高大人请起,朕来时见怀朔城门紧闭,便知其中难处,亲自前来,也是怕有人存异心。”


    高寿猜到他所说存异心的是何人,那杨知聿是杨氏义子,投靠皇帝,以摆脱杨氏掌控,城府极深,安之不会再生二心。


    只是这皇帝到底还是太年轻,有治国之心,却不懂用人不疑。


    杨樾此前同他说过不会动他高氏,谁知那疯狗竟放蠕蠕人进武川,武川离怀荒尚隔着两个军镇,却是离他怀朔不远,说是现在不动他,安之背地里存的何心!若是今日皇帝在怀朔境内出了事,那高氏会不会转头就找个理由,来灭他怀朔!


    和杨樾那个疯狗周旋,倒不如先辅佐这样一个疑神疑鬼不识人心的皇帝,待在洛阳扎稳脚,再夺权不迟。


    高寿心里盘算了一阵,越想越觉得被杨氏摆了一道,便是答应下来,“陛下亲临怀朔,臣义不容辞,明日便派人出兵,若能与陛下的兵力成包围之势,六镇之乱,便可解矣”


    元衡道:“那便多谢大人。”


    说罢,元衡站起身,拱手作了一揖。


    高寿当不起,回了个大礼。


    待元衡出门,却是见到一女子堵在门外,那女子年龄不大,眼窝凹陷,像是有胡人血统,却生了副窄小的身架。


    女子呆呆地望着他,高寿皱眉道:“怎得这般无力。”


    女子低头行礼,“陛下万安。”


    高寿道:“这是小女,名唤玉琼,对陛下倾慕已久,是以方才失了礼数。”


    说罢,那女子跪地一拜,高寿随之行礼,“臣知陛下与皇后伉俪情深,但臣忠心赤诚,便是斗胆想陛下进言,帝王娶妻纳妃非似寻常百姓,乃是为了江山社稷,皇嗣凋零,长此以往,即便是陛下爱重皇后,朝中必生怨言,到时罪名必会加诸娘娘身上,对于皇后娘娘和公主而言,并非好事。”


    “臣今日想亲自替小女做个媒,请陛下看在小女一片痴心的份上,允许小女侍奉陛下身侧。”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你若想出宫,我帮你……


    “高大人一片赤胆忠心,朕听得进去,不妨同大人说,这番话赤城穆氏也说过。朕已决定,此战告捷后,便下诏纳四妃。”


    高寿没曾想过他答应的这么快,他听过皇帝刚登基那阵,宁肯得罪一众朝臣也要执意立岑氏为后,不纳后妃。


    六镇到现在都有传言,说那岑氏女比洛神还要美上几分,是狐妖转世,专门来魅惑君主。


    高寿不禁心生疑窦,暗中多观察了几眼,那君王长了一双凤眼,眼尾弯长,虽然是透着冷,却也显得多情,目光落在自家女儿身上,留有一副笑容。


    那笑中既无讽意,也没喜悦,似是饶有兴致。


    目光停留了几刻,元衡才道:“朕有意纳妃,不过朕与皇后是结发夫妻,皇后若无大过,朕决意不会废后。”


    高寿心说皇帝多疑,对他这番说在前的丑话并不见怪。


    皇帝能这么说,话反而真了几分。


    高寿暗暗点头,高玉琼一福身,“陛下龙章凤采,气宇轩昂,令世间女子向往。”


    元衡笑道:“如此便再好不过,朕还要尽快赶回怀荒,等六镇战事结束,朕便回洛阳下旨,册封姑娘为贵


    妃,如何?”


    此话一出,高玉琼却是沉默,高寿心也吊了起来,贵妃乃妃首,这他知道,可且不说皇帝战事了后认不认此事,这穆氏多年盘踞赤城,同皇帝关系本就近,又是带头效忠皇帝在六镇实行均田制的贵族,皇帝答应纳妃不是因为他高氏,而是因为穆氏,到时候他女儿再入宫,焉知会不会得宠。


    高玉琼似也反应过来,一个眼神来回便是了然,低下身子,道:“妾身斗胆,想同陛下一起回去。”


    元衡推辞道:“六镇危机四伏,刀剑不长眼,朕这支神鹰军行进也快,路途艰苦,你先留在这里,等到战事一结束,朕便亲信接你去洛阳。”


    高玉琼见状抿了抿唇,竟是跪在了他面前,抬起一双眸,“臣妾自小长于军镇,吃得苦,心甘情愿侍奉左右,陛下不必有顾虑。”


    心甘情愿…


    元衡心里默念四个字,竟是有点想笑。


    哪里有什么心甘情愿,不过是想赌一把,赌她能跟随着他平安无事回到大营,这样她便是帝王身侧的随军夫人,能站稳脚跟不说,进宫后连皇后都要敬她三分。


    他和上一世人人喊打的时候,也只有一个人是为他“心甘情愿”。


    元衡收住眼底冒出的那点冷,连带着那声冷哼也被一声轻笑带过,“那便委屈你先将就一段时日,等回到洛阳再做正式册封也不迟。”


    *


    六镇正月白雪茫茫,元衡带着队伍离开,高寿也派了些人随他一同回去。


    在军镇长大的高氏到底像她说的那样,不怎么娇惯,跟着一群将士在一起,马也骑得,就连那一片白皑的大漠也度得。


    元衡并没有为其停歇,反倒回程更快了些,两天两夜不曾合眼。


    直到远离怀朔,进入武川界内的群山中,才停了下来歇脚。


    元衡带来的这批神鹰军以快战闻名,风餐露宿本就是习惯,那唯一的帐子本是准备给他,如今便让给了那高氏贵女。


    直到帐外架的柴火都灭了,元衡也没有回到那顶帐子中,只是在外面同一个个军士围着柴火商讨战事,耳朵冻得通红。


    还未有歇下的打算,高氏的人却悄然走上前来,“陛下,姑娘方才说,那帐子内冷,奴婢没想着路上会如此寒冷,没有带多余的厚衣。”


    闻言,外头的军士停了话,面面相觑,有性子急些的就要起身,却是被人拦住,只得嘟囔了几句,“高氏都没备厚衣裳,难道咱们这儿就会有?”


    元衡睨了一眼,道:“此行皆是从简,连朕都不曾多带厚衣,还要请你家姑娘将就几日。”


    “可是陛下…”


    元衡转过头道:“军师那边倒是有件袄子,她若是不嫌弃,可以借去。”


    婢女语塞,也知道了这位君王的态度,不免沮丧,却不敢说半句怨言,回去时静悄悄的。


    宋云摇了摇头,却也风轻云淡,并未说什么。


    那婢女离开后,并没有当真去寻那厚袄,而是朝那帐子走去。


    手刚挑起帐子,却是一阵寒风,自外而内灌入,像是从血肉中穿过,冷得刺骨。


    而后乱声起,继而覆过来连连喊声,“敌袭,是敌袭!”


    *


    六镇的消息传回宫时,岑璠正在给满满使小衣裳。


    小孩子长得快,不过这宫里唯一的公主倒是不必担忧,每隔几日便会新的衣裳送来。


    帝后向来简朴,却对这个孩子不曾有半分吝啬。


    皇帝只身入怀朔,归途遇袭,至今下落不明。


    消息传入岑璠耳中,手上的小衣裳掉在了床榻上。


    满满如今认得人,也能感知到些什么,那件小衣裳掉落时,笑容也收进去几分。


    岑璠自问对那个人并不依恋,可听到消息,心里到底还是阵阵难受。


    她愣住一息,下意识看向床榻上的女儿。


    “还有什么消息?”她问道。


    紫芯欲言又止,却不想欺瞒,“听说…陛下离开怀朔后,带了一名高氏女回去。”


    “军镇都在传,说是…”


    紫芯支支吾吾不肯说,岑璠却是接道:“是皇帝要纳妃,是吗…”


    紫芯低下头,手中的帕子绞成一团,“姑娘,奴婢觉得陛下不是那样的人,兴许另有隐情。”


    岑璠轻轻“嗯”了一声,眼中显然无怨怼之意。


    紫芯一时也琢磨不透,自家姑娘到底是不在乎,还是真的对皇帝全然信任。


    似乎哪种都不是。


    “这几日若是再有消息,无论好与坏,都报给我吧。”岑璠交代后,将床上的满满抱起来,沉默许久,才又问道:“韩大人呢?”


    一说起这个,紫芯担忧更甚,“奴婢方才打听过,韩大人这些日出宫,还未回来。”


    “那便好。”岑璠低下头,拍了拍满满的背。


    紫芯思索许久,似是明白过来岑璠为何这么说,“姑娘是觉得,韩大人出宫不是凑巧,是早有准备?”


    “不知道。”


    他走的时候,只说要去军镇,别的什么都没同她说…


    她哪里知道,他又是去搏命。


    岑璠低下头去,看了看怀里的姑娘,似已经习惯这样的不太平日子,泰然言道:“这几日皇城内必有异动,赵将军驻守在南,韩大人此时在宫外,总要比都困在宫里好。”


    ……


    紫芯不知道这宫里的皇后要做何打算。


    她只知道,岑璠在那含章殿的窗前坐了好几日,像是在发呆,一坐就是半日。


    其实在乳娘的事败露后,岑璠就常常在窗前发呆,只是这几日格外坐得久了些,


    宫外的消息,紫芯也在时刻注意着。


    岑璠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相反的,这皇城平静的太过异常。


    不过三日,返乡的郑丞相带着圣旨进宫,求见岑璠。


    带来的是阿湄婚期延后的消息,并无其他。


    郑峋知道她想听什么,却只能无奈叹息,“若是陛下此战回不来,臣会护娘娘和公主平安。”


    岑璠弯出一个笑容,那笑没有温情,反倒像是有些怨怪,“陛下思虑周全,那便多谢了郑大人了。”


    ……


    此后几日,岑璠都没有见过郑峋,只是听说郑峋去过六皇子的住处。


    军镇也并非没有消息,怀朔高氏失了女儿,闻后悲恸万分,再也不是袖手旁观的态度,向武川进军,同怀荒两面夹击,将柔然困在两镇之间,如同铁桶牢笼。


    柔然节节败退,源源不断的捷报传入宫中,只是军镇再无他的消息。


    殿内的窗每日都开着,岑璠不曾听过宫中的丧钟敲响是怎样的声音,但可能就是这几日,那死寂的声音就会传遍整个皇城。


    她恍然间意识到,他也算是她的半个亲人,即便是她一直在否认,他还是能牵连到她的情绪。


    岑璠坐在窗边,微微叹了口气,摇床边上悬挂的小铃铛突然叮当作响。


    满满睡的时候规律了许多,按理说这个时候不该醒才是。


    岑璠从那张小榻上起身,趿上床下的鞋子,走到跟前,发现小姑娘果然醒着,手轻轻挥舞着。


    “你是在担心你的父皇,还是在害怕?”


    话音刚落,却听见有人气喘吁吁跑进来。


    岑璠屏住了呼吸,未抬起头看来人。


    紫芯还未站稳,便迫不及待道:“姑娘,陛下他没有死!韩大人回来了,说是陛下带着李氏的人,直捣武川腹地,六镇军民大胜!”


    紫芯说这番话时神采飞扬的,几日来凝重的神色都消失了去。


    岑璠呆住许久。


    她心里到底是欣喜的,可不知为何,却泛起些酸涩。


    她明白了,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


    可她还记得从前,他虽是也有算计,却不曾吃了亏去,如今当上皇帝,反倒像是在刀尖上舔血一样,竟每次都要用自己的性命做赌。


    那高氏女的传闻,想必也在他的算计内,可若不是被逼到了绝路上,何至于去那么做…


    长路漫漫,将来他会多少次被逼到绝路上呢?又会有多少次因为她和满满被人逼到绝路上。


    岑璠咬紧了嘴唇,手指蹭了蹭小姑娘的脸颊,心里千回百转后,却只说了一句,“能回来就好。”


    紫芯知道岑璠一向不善言语,能说出这一句,便已经是真的很担心了。


    “姑娘几日都睡不安稳,晚上好好睡一觉吧。”


    ……


    夜晚的皇宫,气氛不似几日前那般冷肃,殿前走动的宫人也多了些。


    当晚,紫芯叫人备好汤池香料,劝了岑璠来沐浴。


    只是就算如此,这一夜岑璠也睡的并不安稳。


    她梦到乳娘站在她床边,同她一遍遍道歉,那声音苍老如鸦,悲惨凄凉。


    睁开眼时,那人似乎没有眼睛,天雷劈下,一双黑洞里留下的是血泪。


    岑璠彻彻底底醒了,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周围漆黑一片,方才梦到的那人并不在,却又好像并没有走远。


    这些日元衡不在,紫芯一直在殿中守着岑璠。


    岑璠站不起来,大声喊了几遍紫芯的名字。


    紫芯醒过来,听到唤声未做太多思考便起身赶来,刚摸着黑绕过屏风,却听到一道颤抖的声音,“先把灯点起来吧。”


    紫芯脚步顿住一瞬,依言点燃了桌上烛台的蜡烛。


    “再亮点,多点几盏…”


    紫芯意识清醒了几分,闻言看向床榻,屋里还有些昏暗,她只能看清龙榻上的人缩成一团。


    她将殿内最亮的那盏凤凰烛台点起来,走到榻边,急问道:“姑娘怎么了?”


    “你快去,去叫人去看看,乳娘她现在怎么样了…”


    乳娘如今被关在永巷后的一座废苑中,这些日子岑璠并未去过,只允许槿儿偶尔去探望。


    紫芯不知发生了什么,岑璠默然不语,只用手推她,似是在催促,“快去…”


    紫芯醒过神,连忙放下手中的火折子,出门交代人


    前去查看,又回过头去陪她。


    过了许久,太监静静地走进来,似是惋惜,道:“娘娘,苏媪方才…暴毙了。”


    “医官去过,说像是惊吓过度,突然没的。”


    岑璠脸色刹然间白了许多,夜里那张可怖的鬼脸又一闪而过,从脚底袭来阵阵恶寒。


    “你先下去吧,叫槿儿她去看看…”


    乳娘之事宫中调查了一整夜,直到天亮之时,才给岑璠带了确切的结论。


    是夜里突遭梦魇,一口气没喘过来,窒息而亡。


    岑璠一个晚上都醒着,如今缓过些神,浑身却还是无力。


    她换上衣裳,由紫芯搀扶着走出去。


    快至永巷时,宫人恰好抬着担架出来,担架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白布,看上去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热。


    岑璠的目光追随着那张白布,停住脚步,宫人擦过身旁时,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温热铺满了脸颊。


    她随意拽住一个宫人,问道:“槿儿姑娘呢?”


    宫人行了一礼,低头道:“姑娘还在屋内,哭得太厉害,方才晕了过去…”


    岑璠垂下手,看了看面前的那道门,停了许久,最终却是转过身。


    她穿得素净,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像是天上快要消散的浮云,随时就要飘远似的。


    紫芯连忙跟上,扶住她道:“姑娘,苏媪的死和姑娘没有关系的,姑娘千万莫要自责才是,能被噩梦吓死,那说明…”


    “别说了,回去吧。”岑璠打断她的话。


    紫芯这才发现,她的脸上布满了泪水,收住刚才说的话。


    苏媪虽然骗了岑璠,可毕竟从小跟着岑璠到大,说是半个母亲也不为过,说是断亲,却着实没那么容易。


    紫芯合上嘴,慢慢随她往回走。


    快回到含章殿时,两人遇到了墨群。


    岑璠目光未移,一味往前去,“有什么事晚些再说罢,都别跟来了。”


    墨群看着她,要动脚步,是紫芯摇了摇头,示意他莫要追去。


    岑璠向前走,停在了门前的一棵梅树下。


    冬去春来,枝上的梅早就都谢了。


    岑璠记起,她们几个人曾经住的小院子前、也种了几棵这样的梅树。


    那个时候,现在想来其实也是好的。


    现在那小屋前那几个树还在不在,她似乎都不知道了。


    她已经太久没有回到那个地方了,如今也没有人能同她一起回去了…


    眼前渐渐被泪水模糊,她蹲下身去,紧紧捂住嘴,可还是有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从指缝中穿出,素白的裙铺在地上,沾染上了春日融化的泥土。


    墨群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这一幕,捏紧了拳,缓缓靠近,“岑姑娘…”


    哭声停了下来,岑璠扶住膝,踉跄起身,许久才转过身去。


    泪水还未拭干,她却咧出一个笑,“我不是叫你们不要跟过来吗?”


    “怎么,墨侍卫是想被罚吗?”


    墨群闻言唇抿得紧了些,没有退让,反倒又上前一步。


    他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道:岑姑娘有想过离开吗?”


    “你若想离开皇宫,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