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他们好像都有名字,我们也取一个如何?”
“你我好得就像一个人,当然要用一样的名字。”
脑海里突然闪过自己的声音,南山猛地回神,和面前的非途久久对视。
突然,她注意到他身后的石壁上,有一抹熟悉的颜色。
南山立刻上前,便看到了前些日子从自己袖子上撕下来的布条。
……也不止是布条,还有被她刻意削尖当做武器、如今上面还沾着血迹的树枝,有一个丑兮兮的泥娃娃、一个被咬过两口的果子,还有一些头发之类的。
南山脑海突然浮现他鬼鬼祟祟在床周围找什么的画面,顿时难以置信地回头:“你之前一直在捡我的头发?”
非途大步向前,挡在她和石壁之间。
“……没打算抢你的,护这么紧干嘛。”南山无语。
非途却不信她,一双黑沉沉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她。
南山往后退了两步:“真不抢你的,不仅不抢,我还要送你礼物。”
非途眉眼松动:“礼物?”
“对,礼物。”南山说完,才想起来自己来的时候没带乾坤袋,现在可以说是身无分文。
她思索一瞬,从袖子上撕下一块布料,“把这个送你如何?”
从衣裳上撕一块布料相送这种事,可以说是相当上不得台面了,南山送得很是心虚。
非途却接了过去,拿在手里反复地看,似乎很喜欢。
南山松了口气,又觉得好笑:“你喜欢这个料子?”
“喜欢你的礼物。”非途抬眸。
南山被他直白的话语扰得心神一乱,再想想这些日子经历的一切,她试探地往前走了一步。
“我都送你这么多礼物了,你是不是也该回赠我了?”她问。
非途顿了顿,思索片刻后,手指突然去扣自己的脖颈。
那块皮肤被他一瞬扣破,鲜血渗出的同时,鳞片也若隐若现。
南山吓一跳,赶紧抓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护心鳞已经给了别人,我可以给你颈鳞。”非途说。
南山看着他渗血的脖颈无言许久,突然有些懊恼:“谁要你的鳞片,我想要别的!”
“你要什么?”非途立刻问,仿佛不管她想要什么,她都能给弄来。
南山:“我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非途蹙了蹙眉头,还没作出反应,南山就已经牵着他的手,从山洞里走了出去。
非途怔怔看着交握的手,清楚地感觉到她掌心的温热。
明明她没有动用灵力,他却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她的掌心传入他的掌心,又飞快地传遍他的四肢百骸。
蛇是冷血动物,可是这一刻,他却感觉自己好像有了温度。
南山把他拉到外面,又一跃跳上树顶,挑了一根比较粗的树枝坐下。
今夜的月色很好,星星也多,南山伸了伸懒腰,朝他伸手:“给我个果子。”
非途也摊开手,掌心灵力成团,一瞬之后就有了个新鲜的大苹果。
南山惊讶:“凭空变出来的?还能变别的吗?”
非途想了想,又稍作努力,变出一根香蕉。
“厉害啊!还有别的吗?”南山催促。
非途被她夸
得双脚翘了翘,又变出一堆其他的水果。
但也只能变水果了,南山让他变了只烧鸡出来,结果吃到嘴里还是苹果的味道。
等旁边的树枝上摆满了吃的,南山终于想起了正事:“我有问题想问你,你能不能答应我要老实回答。”
“答应。”
南山点了点头,直接问:“你认识的那个我,是上辈子的我吧?”
非途猛地看向她:“你想起来了?”
南山摊了摊手:“没有,但我仔细想了想,这辈子确定不认识一个叫非途的人,这辈子不认识,那就只能是上辈子认识喽。”
听到她说没想起来,非途又一次沉默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都投胎转世了,不记得上辈子的事也正常吧?”南山斜了他一眼,“本来为了稳妥起见,我是不该跟你说这些的,毕竟万一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最后恼羞成怒杀了我怎么办,但我仔细想了想,我应该就是你要找的人。”
她是天生灵骨,她出生那天万蛇来贺,她天生就听得懂蛇呓。
她做过的梦里有小时候的自己,还有小时候的他,她会觉得他的名字很熟悉。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看到他的时候,会本能地信任他。
“所以,你认识我的上辈子。”南山看着他的眼睛。
非途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南山:“我们是朋友?”
非途继续点头。
其实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南山已经猜到了,但只有看到非途承认,她才彻底放心。
“非途呀,”南山拉着他的手,试图跟他讲道理,“虽然我不记得上辈子的事了,但你耗费这么长的时间找我,我真的非常开心,也很感谢,但是我也想知道你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
“打算?”非途看向她的眼睛。
南山点头:“对呀,你找到我了,然后呢?总不能让我跟你在这画牢山待一辈子吧?”
非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南山心里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勉强笑笑:“什、什么意思?你真是这样想的?”
“不行?”非途反问。
南山蹭地站了起来,树枝因为她的动作晃动了两下。
“当然不行!”她瞪大了眼睛,“我又不是蛇……我的意思是,我不是你,我是个凡人,凡人不喜欢待在深山老林里,你让我在这儿待一辈子,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你上辈子也是人。”非途的嘴唇渐渐抿成一条线。
南山失笑:“上辈子是上辈子,人生际遇不同,你不能指望我做同样的选择吧?”
“你要留在这里。”非途也站了起来,“哪都不准去。”
南山气结:“你这跟囚禁有什么区别?”
“我不会让你走。”非途还是同样的话。
南山还想再说什么,非途突然跳下树,变回大蛇滑走了。
“你就会这招!”南山愤怒指控。
可惜非途已经消失,无人再回应她的话了。
南山越想越不是滋味,烦躁了大半天后,最终还是觉得不能坐以待毙。
又是深夜,她假装睡去。
那条蛇果然又来了,这次盯上了她随手编的蚂蚱。
他本来是以蛇身靠近,后来发现这样不太方便,于是又化作人身,轻手轻脚地靠近。
再三确认她的眼睛是闭着的后,非途悄悄将手伸向了那只蚂蚱。
啪!
南山打了他的手一下,非途错愕抬头。
“这是我的,”南山面无表情,“我不送你。”
非途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半晌,他突然看向她的身后:“那是什么?”
南山回头,后面空空如也。
等她再把头扭回来时,非途已经消失不见了。
南山直接气笑了:“还挺精明。”
可惜还是着了她的道。
南山凝神静气放出神识探查,方圆五里内果然没了他的踪迹。
以她这段时间对他的了解,只怕两个时辰内都不敢往这边来了。
南山立刻从床上跳下来,趁着夜色往山下去了。
有灵力可用和无灵力可用,完全是两种状态,短短一刻钟,她便走到了前段时间一连几天都走不到的位置。
眼看着就要到山脚了,南山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义无反顾地往外走。
“我知道这么做不道义,但我实在不想在深山老林吃一辈子果子,所以只能对不住你了。”
她低喃着迈出画牢山,正要奔向自由,身后突然一股精纯的灵力逼来。
他不是还得一会儿才敢去湖边吗?为什么这么快就发现她不见了?!
南山又惊愕又慌乱,想也不想地往前跑。
“非途!”
身后传来非途愤怒的声音,南山吓得大叫一声继续往前跑。
离开了画牢山,前面还有别的大山,南山调动所有灵力拼命地跑,却还是因前方连绵不绝的大山感到绝望。
非途在这里不知已经生活了多少年,对这里的地形显然要比她熟悉,尽管她用尽了全身力气,身后的灵力还是越逼越近。
“非途!”
非途的声音再次响起。
南山险些吓跪了,一边狂奔一边大喊:“我我我不是不跟你做朋友了,我就是想先回家几天,过段时间再来看你,我们凡间交朋友都是这样的,没有哪个会跟朋友一直住在深山里,我我我真的会回来看你的。”
“回来!”
“我怎么可能回去!我不要再吃苹果了!”南山怒道。
“回来,你会死!”
“哈?威胁我?”南山喘气,“那我就更不能回了!”
她更加卖力地跑,眼看着前方即将迎来坦途,南山眼睛一亮,下一瞬丹田突然一片空荡,心口也传来了剧烈的疼痛。
那根灵骨好像……又要碎了?
南山不解地眨了眨眼,下一瞬便跌在了地上,连翻了几个跟头才停下。
“啊……好疼。”
她挣扎着坐起来,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冷厉的眼。
南山默默咽了下口水,干笑:“打个商量,给我留副全尸行吗?”
非途抬手打在了她的脖颈上,南山眼前一黑,满脑子只剩两个字——
完了。
第72章
南山只短暂地昏迷了一下,等睁开眼睛的时候,恰好被非途丢到床上。
她一个翻滚,顺利从床上滚下去,没等坐稳就忙道:“你先冷静一下,我可以解释!”
非途冷着脸,赤脚踩在了床上。
“你脚上全是泥……”
南山的抱怨还没说完,就被他拎回了床上,下一瞬便被他掐住了脖子。
南山这才彻底慌了,连忙抓住他的手:“非途!非途大哥!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跑了!”
“骗子。”非途面无表情。
南山一脸冤枉:“没骗你,真没骗你!”
她这次之所以敢跑,是因为确定了他要找的人是她。
都两世的缘分了,南山寻思着就算自己跑了被抓回来,非途也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吧。
结果……她太自信了。
脖子上的手渐渐收紧,南山开始呼吸困难:“我真的不跑了……你你你好不容易找到我,现在要是为了一时之怒杀了我,你以后肯定会后、后悔……”
他的手越收越紧,南山试图反抗,可丹田空空如也,半点灵力也无。
完了,这次真是活不成了……
南山放弃反抗,躺在床上闭眼等死。
一刻钟后,她还没死。
两刻钟后,她好像还活着。
三刻钟后……南山忍不住睁开眼睛,就看到非途额角沁汗,脸色更苍白了。
“非途?”她试探开口。
“别说话!”非途呵斥。
南山愣了愣,这才发觉他的掌心热得离谱,好像有什么在烧一样。
这股热意顺着她的喉咙一路往下,渐渐汇集到她的心口,如丝线一般缠上了伪灵骨。
伪灵骨?
南山蓦地想起刚才被打晕之前,自己就发现灵骨快要裂开了。
刚修复好的灵骨这么脆弱吗?她才用了一丁点灵力,就已经要碎了?
南山思绪万千,当发现那股热意将伪灵骨越缠越紧后,她终于意识到非途在帮她。
他没想杀她。
南山顿时松了一口气,老老实实接受他的治疗。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天边很快泛起亮光,非途在给她输了最后一点热意后,一头朝她怀里栽去。
“非途!”
南山心里一慌,连忙抱住他,确定他的呼吸正常后才放心。
“非途?”南山又叫他一声。
非途没有反应。
她把非途扶好躺下,将床上的泥都清理了,又给非途盖了被子。
做完这一切后,南山轻呼一口气:
“对不起啊非途,虽然你又救了我一次,但我还是不能留下。”
非途眉眼沉静,脸色白得像纸一般。
南山看着这样的他,心里突然生出一点愧疚。
“那什么,你反正几千年都等了,应该也不在乎再等几十年了,我先回家去,等阿爹阿娘百年之后,我再回来找你报恩。”
南山说着,试探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走了啊。”
床上的男人还是没有反应。
“我真走了啊,”南山又往后退了一步,“你如果不想让我走的话,那你现在就说出来,你要是不说,我就默认你放我走了啊。”
非途的眉头似乎蹙了起来,但依然昏迷不醒。
南山轻呼一口气,扭头就跑。
“别走……”
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南山猛地停下:“我我我没走啊,我就是四处转转。”
身后没人回应。
南山僵站片刻回头,发现非途并没有醒来。
他只是在说梦话。
南山拍了拍心口,觉得这样的事再经历几次,她吓也要吓死了。
“别走……”
非途还在梦呓,南山摸了摸鼻子,默默说了句对不起就转身离开。
昏迷中的非途似乎感知到什么,突然激烈地挣扎起来:“非途,别走……”
声音沙哑可怜,好像要被三界抛弃一般。
南山没忍住又回了一次头。
然后便看到了被子上慎人的血迹。
哪来的血?
她连忙跑回去,下一瞬便睁大了眼睛——
非途刚才掐着她脖子输灵力的手,此刻焦黑中透着猩红,皮和肉翻开,露出森森的白骨。
南山突然想起,蛇似乎很怕热,而他刚才为了救她,却一直在用灵力催动加温。
“别走……”非途还在低喃。
南山抿了抿唇,转身朝密林走去。
非途睡过了一整个白天,等再次醒来时,月亮已经重新挂在了天上。
他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默默忍受着掌心传来的剧痛,动也不肯动。
“醒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非途眼睫颤了一下,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有心魔了。”
“什么心魔?”南山凑过来问。
非途看向她。
南山眨了眨眼睛:“嗯?”
“你。”他说。
南山惊讶:“我?”
“你就是我的心魔,”非途面无表情,嘴唇抿成严厉的弧度,“她已经趁我昏迷逃走了,你只是一个幻象。”
南山定定看了他半天,突然乐了:“行吧,我既然是幻象,那你要搅散我吗?”
非途不说话了。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搅散她,然后快点去追南山。
可是这个幻象太厉害,和南山长得一模一样,神情也像,他没办法对她下手。
他在挣扎纠结的时候,南山也在观察他。
大概是因为长年不见太阳,他的皮肤白得厉害,眉眼也低,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阴冷狂肆的意味。
可偏偏意外的好懂,熟悉之后,会发现他把每一个想法都写在脸上。
“手还疼吗?”南山问。
非途顿了顿,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
手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还用一块布仔细地包着,他认得出来,那块布是从南山裙子上撕下来的。
“心魔应该不会帮你包扎。”南山在他旁边坐下。
非途定定看了她半天,突然抱住她。
“等、等一下……”
虽然变成了人身,但蛇类的本性显然还在,只是随便一缠,南山就被缠得快喘不过气了,连忙拍打他的后背。
非途却不肯放开,抱紧了一动不动。
南山无奈,只好放松身体,任由他抱着。
但干抱着,也太无聊了。
“非途。”她叫了他一声。
非途不说话。
“你不理我,我就不让你抱了啊。”南山故意道。
非途果然有了反应:“理。”
“我问你个问题。”南山说完这句,才发现自己怎么这么多问题要问。
但非途对她而言实在是太神秘了,一遇到他,她就好像变成了只会问为什么的小孩子。
见他没有拒绝,南山就开问了:“我那根假灵骨,你不是已经帮我修好了吗?为什么刚才我跑出去的时候又要裂开?”
“没修好。”非途回答。
南山一愣:“嗯?”
“没修好。”非途又说一遍。
南山立刻捧起他的脸,逼着他和自己对视。
四目相对半天后,她意识到非途没有骗她。
“没、没修好?”南山还有些愣神,“可我明明感觉到……”
“用灵力缠起来了,但裂痕还在。”
大概是觉得被她捧着脸很舒服,非途又往她手心里蹭了蹭。
南山还在震惊,一低头就看到他在蹭自己的手心,顿时大怒:“我都快死了,你还在这儿蹭蹭蹭!”
“你不会死。”非途不懂她为什么要发脾气。
南山:“你又没治好我,我为什么不会……”
“你十日内别离开画牢山,就不会死。”非途重申。
南山瞬间闭嘴。
片刻之后,她:“你不给我解释一下吗?”
“嗯?”非途的脸靠在她的掌心,已经开始犯困。
南山:“死不死的事,解释一下?”
她觉得跟他说话有点费劲,但想想也能理解,这附近连个活人都没有,他估计平时也不怎么说话,现在能发出声音就不错了。
她实在不该要求太高。
非途在她手心蹭够了,将脸埋进她的脖颈。
南山后背一僵,随即意识到他只是想贴近一些、并没有别的想法后,这才放松下来。
“画牢山地势特殊,是一处天然的疗愈法阵,你不要乱跑,待足一个月,那些缠在你灵骨上的灵力便会更加牢固,可保你半年无忧。”
非途这次如她所愿,仔细解释了。
南山蹙眉:“只能保半年吗?那我半年后不还是要死?”
“你不会死。”非途不喜欢她把这个字挂在嘴边,“我会治好你。”
南山心头一动,试探:“你说的治好,是彻底痊愈那种?”
“嗯。”非途应声。
南山不太相信:“怎么可能,霁月说过,我那根灵骨是上辈子就丢了,除非找回原本的骨头,否则没办法……我的灵骨在你这里?”
一个推测一说出口,她险些从床上跳起来,可惜刚动一下,就又被抱紧了。
“我的灵骨,”南山兴奋,“是不是在你这里?”
“不在。”
非途一盆冷水浇下来。
南山失望地啊了一声。
“但我知道在哪里。”非途说。
南山:“……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我受不了。”
“我有办法,治好你。”非途强调。
南山笑了,抬手抱住他的脑袋:“真好啊非途,谢谢你啊非途,谢谢你愿意给我治病……所以你一直把我关在山里,就是因为怕我出去之后死掉对吗?”
“不是。”
南山一僵。
“我不要你出去。”非途语气坚定。
南山清了清嗓子:“那什么,这个事我们以后再聊。”
确定自己一时半会儿是真的无法离开画牢山之后,南山的一颗心反而放了下来,又开始了混吃等死的日子。
反而是非途,在经历了她又一次逃走后,不管她做什么,都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被这么一个大男人跟着,南山起初还觉得有点别扭,但过了几天发现他思绪简单如同稚子,不一定什么时候想跟她亲近,也只是想贴一贴她,完全没有别的心思。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就很难把他当个正经男人看了。
又是一个艳阳天,南山坐在湖边晒太阳,非途神色恹恹,坐在树下的阴凉地儿看着她。
“……你要是嫌热,就回你的山洞好了。”南山无奈道。
非途坐在原地,不肯动。
南山叹了声气,突然想到什么,立刻站起来邀请:“来湖里玩吗?”
非途眼眸一动。
南山
快速脱掉外衣,只穿着里衣里裤扑通跳下水,朝着非途的方向泼了一把水:“非途,快来玩!”
非途快速眨了一下眼睛,等回过神时,他已经跳进了水里。
南山朝他泼水,非途被淋得闭上了眼睛,突然很是狼狈。
南山指着他大笑,下一瞬就看到他化作大蛇,尾巴卷起湖水朝她泼去。
南山暗道不好,连忙转身就跑,却还是被泼了个头昏脑涨。
“非途……”
“非途!”
非途还在拍水撒欢,完全不听南山在说什么,好好的一片湖泊被他搅得巨浪横生。
南山为了躲开他,只好一头扎进湖里。
非途搅出的浪花太大了,南山只能不停地往下游,一直等游到了湖底,才总算不被巨浪裹挟了。
她默默松了口气,躺在了湖底的沙地上,正怡然自得时,指尖突然碰触到一点冰凉的坚硬。
熟悉的灵气直逼面门,南山闭了闭眼睛,适应之后轻轻拨开地面上的沙。
是一块圆润如玉的大石。
修炼到一定程度的蛇族,身边都会出现一颗伴生石。
这种石头可看过往,蛇的修为越高,石头能看到的东西也就越多。
灵晔说过,有位蛇祖的伴生石能够看到前世。
蛇祖……
南山眨了眨眼睛,嘴唇里冒出细小的气泡。
她抬起头,看到某条大蛇正在朝这边游来,似乎很是着急。
湖底的石头突然发出光芒,南山又一次低头,看向石头的瞬间,突然光芒大盛。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伴生石不见了,非途也不见了。
她站在一片陌生的林子里,面前一个小小的婴孩,正哭得撕心裂肺。
第73章
她被石头弄到哪来了?这小孩是怎么回事?
南山连忙去抱,手指却从襁褓上穿过,她震惊地睁大眼睛,下一瞬就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咱们把孩子丢在这里,是不是太残忍了?”
“什么孩子,她就是个妖怪!”
“可再怎么说也是你我亲生……”
“呸呸呸,不要胡说,我们可没生过妖怪,你要是不想被乱石砸死,就最好闭嘴,当自己生的只是一个死婴。”
两人说着话越走越远,南山看看婴孩,再看看那俩人的背影,气得大叫:“你们既然不愿意养,那就找个好人家送了就是!再不济丢在路边,有人捡去还能救一条性命,把孩子留在这种荒山野岭,岂不是要他送死?!”
可惜那两人好像听不到她的话一般,转眼就消失了。
婴孩还在大哭,南山连忙折回来,仔细瞧了之后,这才发现刚才那两人说的‘妖怪’是什么意思——
婴孩嘴唇发乌,眼睛也只有黑瞳,看起来像是刚出生的,偏偏有一头三寸左右的长发,看起来十分诡异。
可再诡异,也不该是他们抛弃亲生孩子的理由。
南山看着婴孩涨红的脸,莫名生出一股悲愤。
她试了很多种法子,都没能把婴孩抱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哭到发不出声音,小嘴有一下没一下地张阖。
再这么下去,小孩真的要饿死了。
南山急得眼睛都红了,再次催动全身灵力想要现身。
可还是不行,她的手再次从婴孩身体里穿过。
她绝望地跌坐在地上,看着越来越虚弱的小孩低喃:“非途啊非途,你的石头到底把我搞到什么地方来了,我为什么会变得像个魂体。”
她静了片刻,又叹气,“别管这是什么地方了,你赶紧来找我啊,两个人说不定还能想想办法,你再不来,这孩子就真的救不活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小孩昏迷过两次,又醒来,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安安静静地躺着等死。
南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旁边蹲着。
突然,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南山仰头,看到一只小鸟正在啄树上的虫子,小鸟后面,是一条比拇指粗不了太多的黑色小蛇。
南山刚觉得这条蛇有点眼熟,蛇就蹿了出来,一口吞掉了小鸟。
蛇吞东西时的画面不太好看,南山当即就要别开脸,却又看到一只鹰隼正在悄无声息地下降。
她的目光再次被吸引过去。
小蛇没有注意到危险降临,还在努力地咽刚到嘴的食物,鹰隼在盘旋两圈后,突然俯冲。
弱肉强食,看来这条小蛇是活不成了。
南山刚冒出这个念头,安静了好久的婴孩突然发出一声暴哭,惊得小蛇一个翻身,看清了正朝它扑来的鹰隼。
小蛇显然是有些智慧的,它当即躲到了树叶后面,借着交叉繁乱的枝杈一路往下滑,最后躲在了凸起的树根下面。
鹰隼找了几圈都没找到它,气急败坏地飞走了。
小蛇这才探头探脑地出来,慢悠悠朝着婴孩滑来。
“喂,你不要恩将仇报啊,刚才人家小孩才救……”
南山话没说完,小蛇就已经滑到了婴孩的脸上。
婴孩一口咬住蛇身用力吸允,小蛇吓一跳,立刻从婴孩脸上滚了下来,滑走了。
南山松了口气,但也只是暂时松了口气。
婴孩没有自保能力,她也无法触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亡。
这种滋味并不好受,南山却无可奈何。
片刻之后,又有了窸窸窣窣的响动,南山随意抬头,便看到小蛇顶着一颗红色的果子出现了。
她睁大眼睛,看着小蛇又一次爬到婴孩脸上,用身体将果子碾成碎汁,顺着婴孩的嘴流了进去。
许久没有进食的婴孩大口吮吸,吃完一个果子后,终于发出了震天的哭声。
小蛇连忙又跑了,不一会儿再次扛个果子回来。
南山怔怔看着这神奇的一幕,许久之后突然开口:“非途?”
小蛇听不到她的声音,还在努力喂婴孩。
南山怔怔看了小蛇很久,视线又落在婴孩的脸上,许久才笑了一声。
小蛇努力搬了两三趟,婴孩总算是饱了,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小蛇见状转身游走,南山也跟过去,这才发现它住的地方,有一棵巨大的果树,果树上长满了红色果子,和她吃过的一模一样。
南山跳到半空,俯瞰整座山,终于确定这里不是画牢山。
所以非途是什么时候搬去画牢山的?
她正心不在焉地想着,周围突然黑了亮亮了黑,一阵快速的日夜交替后,脚下的山林传出小孩愤怒的大叫。
南山眉眼松快,再次跳进了山林里。
之前那个婴孩,如今看起来三四岁了。
她走得不太好,更喜欢在地上爬,可爬又爬不快,每次看到小蛇用鳞片扒着地快跑,都会气得大叫。
她此刻也在大叫,已经长成两根拇指那么粗的非途挑衅地在树上荡来荡去,看她真的生气了,才滑下来蹭蹭她。
南山突然想起非途蹭自己的样子,不由得会心一笑。
大概是没有接触过正常人,婴孩不会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吃果子,偶尔也会吃非途的猎物,但每次吃完就会不舒服,渐渐的也不吃了。
南山猜测那棵果树可能有些灵性,结的果子也有灵气,不然为什么只有两根拇指那么粗的小蛇会有智慧,而天生灵骨的婴孩没有死在刚出生的时候,反而顺利长大了?
像是为了证明她的猜测,她刚冒出这个念头,就有外人来山林了。
七八个人,看起来像是修仙的术士。
“锦合果的气息就在这里,大家分头找,尽快在天黑之前找到。”
“是!”
一群人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树木花草皆有损坏,遇到乱跑的田鼠野鸡,更是直接杀了,行径蛮横无比。
婴孩跟着非途躲在山洞里,警惕地盯着外面,她虽然才三岁,却因为长期在山林生活,很有一些野性。
那群人很快就找到了山洞附近,也看到了那棵一年四季都长满了果
子的果树,顿时兴奋大叫。
南山看向非途,没能从一条蛇的脸上看出什么情绪,但她猜只要这些人别太过分,他应该不会跳出去。
然而事实注定会让他死亡。
这些人贪得无厌,在摘了一堆果子之后,还妄图把树砍了带走。
非途顿时被激怒了,冲出去咬在了一个人的脖颈上。
那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瞬间没了气息。
其他人大惊,立刻朝非途杀去。
南山的心提了起来,她早就看出这些人不过是乌合之众,但现在的非途跟以后的非途也不能相比,只怕会有一场恶战。
果然,杀到最后还有一个人时,非途也浑身是伤奄奄一息了。
那人摇摇晃晃地拿起剑,正要结果了非途时,婴孩大吼一声从山洞里冲出来。
大概没想到这里会看到凡人小孩,还是如此诡异的只有黑瞳的小孩,那人愣了一下,下一瞬竟被婴孩撞倒在地上,再也没了爬起来的力气。
非途撑着受伤的躯体渐渐逼近。
“别,别杀我!”那人慌了。
非途还在逼近。
“别杀……我?”
非途猛地停下,扭头看向婴孩。
婴孩歪着头,好奇地看着那人:“别杀我?”
她在学他说话。
那人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忙道:“你你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求你给我留一条性命吧……”
“性命吧。”婴孩重复。
小小的蛇静站半天,竟然真的没杀那人。
可惜那人命薄,自己给自己吓死了。
山林又恢复了平静,时光荏苒,婴孩渐渐长大,眼睛也逐渐变得正常,等到日夜停止交替时,她已经和正常人无异了。
南山认得出来,她就是自己,她长着和自己七八岁时一模一样的外貌。
难怪她怀疑非途找错人时,非途会那么生气,投胎转世一遭,竟然连外貌都没变过,她也是蛮厉害的。
这几年陆陆续续还有人来山林,他们也曾偷偷跑出去过,混迹在乡野的集市上。
第一次去集市时,五六岁的女童还特意捡了一件衣裳穿上,可惜大人的衣裳在她身上像麻袋,她又带了条蛇,旁人还以为她不正常。
好在她很聪明,看到有人卖艺换钱、再用钱换吃的后,她把非途丢在地上,让非途配合她蹦蹦跳跳。
奇异的表演果然换来几个铜板,她第一次买到熟肉吃,才知道,啊熟肉这么好吃啊。
别人都有名字,她和非途也要有名字。
她已经学会说话了,也能听得懂非途的蛇呓,于是跟他商量:“我们两个好得像一个人,就叫一个名字吧。”
小蛇嘶嘶答应。
‘非途’这个名字,是一个老道士给自己刚收的弟子取的,刚取了没多久,弟子就死了,婴孩听到了,就偷偷拿了过来。
“你叫非途,我也叫非途,我们都是非途。”
有了名字这一天,婴孩很快乐,小蛇也很快乐。
“非途,你快跑啊,快来追我啊!”
他们在林子里跑啊跑,婴孩跑成了大姑娘,小蛇也比常人的手腕还粗了。
南山看着和自己梦境相似的一切,突然有些不安。
平静是在某个清晨被打破的。
两个年轻的术士出现,看到正在溪边玩耍的婴孩后,朝她走了过去。
“小姑娘,你一个人?”
婴孩抬头看了二人一眼,没理他们。
“你的家人呢?”术士却没有轻易放弃。
婴孩还是不理人。
南山看到两个术士对视一眼,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她在东夷岛生活了十年,她对这样的眼神实在太过熟悉。
那是恶意,是贪婪,是人性里最叫人绝望的东西。
南山忘了自己无法被看到,下意识对着婴孩喊:“快跑!”
话音刚落,天地变色,一向快乐无忧的婴孩面带惊恐,不断地朝着山林深处跑。
“快跑啊,非途!快跑啊非途!”
她绝望地大喊,非途拼命地追,一人一蛇惶恐逃窜,最终还是被那两个人拦住了去路。
这两个人的修为,非以前那些人所能比。
婴孩立刻提出要把那棵哺育她长大的果树给他们,他们却摇了摇头。
“锦合果虽然难得,却没有天生灵骨难得,更何况,你还是凡人之躯承载的灵骨……”
“你竟然没有死在刚出生那天,可见你的骨骼有多滋补,竟连有冲突的肉身都能养育得极佳。”
年轻的术士步步逼近,非途忍无可忍,亮起毒牙冲了过去。
“不自量力。”
术士冷笑一声,将他击落在地,非途仿佛被抽掉了脊骨,软软地倒在地上。
婴孩连忙护住他,求这两人放过他们。
“我们也不愿取你性命,这样,你将心口灵骨赠予我们,我们便饶你们不死,如何?”
“放屁!”南山忍不住骂脏话,“心口灵骨是灵力交汇之处,你们要了她的灵骨,跟直接杀她有什么区别?!”
这个道理后世的南山懂,前世的婴孩却不懂,她只知道她和非途有救了,只要抽出心口的骨头……
凄厉的痛喊响彻整片山林,南山不忍地别开脸,等到那两个术士离开时,婴孩已经奄奄一息,倒在地上没有什么响动了。
非途艰难地爬到她旁边,不断地用脑袋去顶她的手,婴孩却只能怔怔看着他。
“找到我……”她声音虚弱,“我死了,也要找到我。”
非途感知到什么,拼命地拱她的手。
南山感觉自己渐渐从幻境抽离,最后看向婴孩时,她似乎透过漫长的时空和她对视了。
南山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小蛇蜷缩在小姑娘的怀里,而那两个术士并未履行诺言,而是将整座山都烧毁了。
南山猛地睁开眼睛,阳光明媚,山林密布,湖水清澈。
她回到了画牢山的那张床上。
非途静静坐在床边,看到她睁开眼睛后凑过来:“你醒了。”
南山定定看了他好久,突然张开双臂抱住他。
“你找到我了,真好。”
第74章
阳光还是很好,南山坐在床边,晒着太阳吃果子,非途坐在地上,躲在床下的阴影里。
“其实我没有恢复上辈子的记忆,”南山咬了一口果子,“你知道吧,我已经转世了,魂魄还是以前的魂魄,但躯壳和记忆都是新的……虽然和以前长得一模一样,但我已经不算以前那个人了。”
“你是。”非途突然说。
南山没有反驳:“魂魄是一样的,你说是就是吧。”
她笑笑,从床上滑下去,坐在非途旁边。
非途扭头看向她。
南山朝他伸出手:“可是不管怎么样,我觉得还是应该正式地认识一下,我叫南山,孙南山。”
“你是非途。”非途定定看着她,黑沉沉的眼眸里满是执拗。
南山眨了眨眼睛:“我是非途啊,我没有不承认,只是这一世我叫南山,那你是不是应该叫我南山?”
非途似乎从她脸上辨认她真实的想法。
“嗯?”南山伸出的手又晃了晃。
非途总算肯握住她了。
一冷一热,交握的刹那体温相互传染,两个人同时静了静。
“非途,你给我吃的果子,还是那棵树上结的吗?”南山问。
非途:“嗯。”
“那棵树呢?”南山又问。
非途:“死了。”
南山愣了愣。
“三千年前就死了,”非途说完,想了半天想到一个词儿,“寿终正寝。”
“树也讲究寿终正寝啊。”
南山想笑,却莫名觉得苦涩。
非途低下头:“她本来可以活得更久。”
南山蓦地想起自己离开伴生石时,最后看到的那场大火。
她静默一瞬,又打起精神:“和我说说我死后的事吧,你是怎
么从那场大火里逃出去的,又是怎么来到画牢山的,在这里待着的日子都做了什么,全都告诉我吧。”
非途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等着她问自己这些了。
为此他做了很多准备,可真当转世后的南山来问时,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知道说什么,索性就给她看吧。
非途掌心酝起一团灵力,掌心翻转轻轻推到半空,灵力散开化作一张画布,画布上渐渐出现了不算清晰的画面。
画面上大火熊熊燃烧,比手腕粗不了多少的蛇拼命地卷起已经死去的少女,试图逃往山林深处。
可他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撼动对他而言过于庞大的尸体。
大火渐渐逼近,浓重的烟雾熏得动物四处逃窜。
小蛇终于绝望,蜷在少女身上企图用身体护住她。
火很快烧到了他们面前,南山尽管知道非途此刻就好好地在自己身边,还是忍不住提起了一颗心。
好在大火烧在他们身上的刹那,一团灵力将他们笼罩,原本少女沉重的尸体无风而浮,带着小蛇一起飘向了山林深处,最后落在了那棵锦合树下。
一年四季硕果累累的锦合树挥动着树叶,熊熊大火很快就被扑灭,保住了三分之二的山林,无数仰仗山林活命的生灵也因此松了口气。
也正因为如此,那两个没走远的术士很快就回来了,看到树下的小蛇和少女的尸体,为了不让他们做的丑事败露,直直杀向锦合树。
锦合树为了扑灭山火刚耗费了一半的修为,应对起这两人很是吃力,好在这两人的修为本身也不怎么好,很快就败下阵来。
“别杀我们,求求您别杀我们……”
“我们知道错了,我们真的知道错了!”
二人苦苦哀求,锦合树却没打算放过他们,飞出两片如刀的叶子直指他们咽喉。
术士大吼一声摔在地上,下一瞬便有灵力帮他们挡住了叶子。
“昆仑老祖……”南山认出那人,猛然睁大了眼睛。
再看那两个行迹低劣的术士,她呼吸颤了颤。
“难怪先前在昆仑,他们要取我性命……”
“谁?”非途敏锐抬头。
南山指了指画布上的三人:“他们几个。”
非途沉甸甸的眼眸里顿时闪过一丝怒意,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不用怕,他们会死的。”
南山干笑一声,心想你这么多年都没杀掉他们,显然是修为不及他们,就别说这种大话了吧。
非途像是看出她的想法,解释:“没找到你之前,他们不能死。”
“为什么?”南山好奇。
非途不语,继续看画布。
年轻时的昆仑老祖救下二人,跟锦合树道了歉,又怒声质问两人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这场山火里会有他们的灵力。
术士连连求饶,不得已之下说出了灵骨的事。
“师兄……大师兄,我知道您的修为已经瓶颈上百年,只要您服下灵骨,定能早日突破。”
“对对对,我们只想和大师兄共享灵骨,还请大师兄看在我们忠心耿耿的份上,不要向师门揭发。”
南山一脸麻木地看着义愤填膺的昆仑老祖,心想如果他没有同流合污,那后来也不会在看到她后,就对她有了杀心。
果然,年轻时的昆仑老祖很快就动摇了,和两个师弟一起杀向锦合树。
锦合树和非途寡不敌众,眼看着就要被杀,最后是锦合树拼死一搏,划破虚空将非途和少女的尸体带到了画牢山。
“这里,是她的故乡,她还是一枚种子的时候,就生活在这里。”非途解释。
南山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锦合树伤得很重,半边身体都被烧焦了,非途也好不到哪里去,脊骨断了几截,全靠几根锦合树枝撑着身体。
日升月落,时移世易,锦合树扎根画牢山,勉强长出了新芽,非途也终于痊愈,每天去湖里含一口水,再费上九牛二虎之力浇在树下。
至于少女的尸体,很早之前就埋进了锦合树下面的土地里。
她是锦合树哺育长大,死后自然应该埋在母亲身边。
非途守着树,看到长得好的果子就摘下来,放在这座山的灵气聚集地存着,锦合树似乎为了逗他,有时候会长出很多苹果,
期间他也试图出去找少女的转世,但他的身体在很久之前就伤了根基,无法离开画牢山这个天然的疗养阵法太远。
后来,树死了,死之前将所有灵力都传给了他,他得以化为人形,也终于可以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找人。
再后来,他遇到一个人,那人替他卜了一挂。
“你想要的,终有一日会主动前去找你,为免错过,你不能再乱跑,且等着就好。”
南山没想到,会在画布上看到霁月的脸。
那是没有堕落之前的霁月。
温润的眉眼,带着浅浅的疲惫,想来已经被东夷的子民折磨得身心俱疲。
可即便如此,对比他年岁大上很多却天真无知的非途,他也是耐心十足。
“这个人,很好。”非途说。
南山偷偷擦了一下眼睛:“嗯,他看起来就是个很善良的人。”
非途回到了画牢山,日复一日地等着,等来了很多跑来冒险寻机缘的人,那些人偶尔会聊起现在的姑娘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有人说膀大腰圆的最受姑娘倾心。
非途的人身不够膀大腰圆,但原形却是越长越大,所以他决定等找到她,就不要以人身见她。
他等啊等,又等来了一只狐狸。
狐狸很会谈判,在这里待了几日后,跟他达成了合作关系。
他继续等,不知又多少年过去,等来了第二个特别的人。
那人只有一个背影,南山觉得很眼熟,却又想不起是谁。
再之后,他继续等,终于等到了被溪渊打晕后送来的南山。
画布渐渐消散于空气,转眼彻底无踪。
南山看得心情复杂,久久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低声问:“能带我去看看那棵树吗?”
非途眼眸微动,变回原形在她面前俯身。
南山迟疑地爬上去,没等坐稳非途咻的一声就出发了。
她连忙扒紧蛇身,又用灵力将自己往他身上捆了捆,确保自己不会掉下去。
画牢山很大很高。
这是她刚来这里时就知道的,但此刻被非途背着一路往上,她才知道画牢山比她想象中还要大。
越往上走,就越是凉爽,周边也开始渐渐起了雾,树影朦胧神秘。
南山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周围越来越浓的不是雾,而是云。
他们此刻所在的位置,已经像云一样高了。
而非途还在往上走,云雾又由浓转淡,最后彻底没了,南山往下俯瞰,可以清楚地看到云被他们远远甩在了后面。
在赶了大半日的路后,他们终于到了山顶。
山顶没有巨木,只有一棵瘦骨嶙峋的小树。
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棵树,养大了前世的她,又带着非途和她的尸体逃离。
南山平复一下呼吸,默默走到树前跪下,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
一阵风吹过,干枯的小树化作万千碎片,渐渐消没于空气,一颗圆圆的魂灵出现,在南山和非途头上绕了几圈后,朝着西方飘去。
“她的心愿了了,可以去转世了。”非途说。
南山笑了一声。
看来一直在等她的,不止非途一个。
虽然来得比较晚,但幸亏她还是来了。
“走吧。”她朝非途伸出手。
非途顿了顿,小心地牵住她。
第75章
南山虽然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完了自己的前世,但自从在山顶向锦合树磕了头,便生出一股说不出的畅快。
她不再急着离开画牢山,而是学会享受这里的一切。
非途虽然面上不显,但能感觉到她的转
变,比以前更加喜欢粘着她。
在山上不比城里,没有那么多好玩的东西,大多数时间里,都是南山自己给自己找乐子,非途负责一言不发地配合。
比如化回蛇身,驮着她在山巅遨游。
“快点!再快点!”
南山的头发和衣摆被吹得乱七八糟,仍然兴奋地驱动非途。
非途得到鼓励,从云端直直冲向地面。
巨大的山石在眼前无限放大,南山起初还在大笑,不多会儿便面露惊慌,拼命地捶非途:“慢、慢点啊啊啊啊要撞上了!”
眼看着已经要撞上,南山只勉强催动灵力护住自己和非途的心脉,然后就等着剧痛来袭。
结果下一瞬,大蛇陡然冲云,擦着山石的边又一次冲至山巅。
南山经历一场劫后余生,忍不住笑倒在非途身上,结果下一瞬他又旧计重施,直直往下去了。
南山这次不怕了,抱紧了蛇身大笑,时不时再因为过于危险的起伏尖叫两声。
骑个蛇也能玩一下午,等晚上回到湖边时,南山一身的土,非途也没好到哪去。
不知不觉间跟非途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南山已经摸清他的脾性,也很难将他当个男人一样看。
一跳到地上,她就开始宽衣解带,等走到湖边时,身上只剩下一件小衣和一条亵裤。
月光下,她笑着回头,招呼非途一起去水里洗一下。
“虽然有清洁咒能用,但我总觉得那玩意儿用完全身都毛毛躁躁的,不如用水洗得舒服。”
非途已经变回人身,定定地盯着她赤着的肩膀和胳膊看,南山见他没有反应,便独自跳进了水里。
“你真不……”
话没说完,湖边已经没人了。
南山眼底闪过一丝困惑,刚要喊他两声,突然有什么东西将她顶了起来。
她大叫一声,看清是一颗巨大的蛇头后不由得发笑。
非途戏弄人成功,发出得意的嘶嘶声,一转身又化回人形。
人形和蛇形的区别太大,他一变回人,南山就悬空了,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呸呸……”
她吐着水浮出水面,双手下意识乱抓,抓到非途的衣领后立刻缠上去。
非途没有脱外衣,宽大的袖子漂在水面上,乍一看像是将南山裹起来了。
南山擦了一把脸上的水,睁开眼睛时,猝不及防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的瞳孔很黑,看人时直勾勾的,能清楚地倒映出她的脸。
也只能倒映出她的脸,他的眼睛里,好像根本容不下其他人。
南山看得心头一颤,正要说什么时,非途突然觉察到身体涌现一股热意,他眉头倏然皱了起来。
“怎么了?”南山问。
非途不说话,放开她沉入了湖底。
南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头扎进湖里后,就看到他已经游得只剩下一点背影了。
这座湖连通画牢山地下水脉,表面看起来只有三五亩田地那么大,实际上不知道有多深。
眼看着他已经走远,南山不敢托大去追,万一在地下迷路,那真是要活活困死在里面。
南山游上岸,用灵力祛除了身上的水汽,扭头到床边坐下等着。
等啊等,等得夜都深了,仍然没见他回来。
南山心里担心,又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好继续等。
最后她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只知道第二天早上惊醒时,非途正趴在床边盯着自己看。
一睁开眼就看到有个男人趴床头这件事,的确让人心惊。
南山舔了一下发干的唇,开口时声音还透着刚睡醒的哑意:“你干什么?”
非途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多新鲜,一条蛇,竟然也有心事了。
南山觉得很好玩,又追问了他几句,见他一直不肯说,也就只好由他去了。
日子又正常地过了两三天,天气愈发热了,山林里的热气更是出不去,蒸腾出一堆水汽。
南山连续两晚都没睡好后,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就是让非途变回蛇身,自己挨着他睡。
不得不说这一招很有用,第一天这么做的晚上,她就睡了很好的一觉。
她睡得好,非途却睡不着了,上半条身体盘在床上,下半条垂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吵醒了她。
难熬的一夜过去,天光即亮时,他总算睡了过去。
南山却要醒了,轻哼着翻个身,摸到坚硬冰凉的鳞片后,又贴得更紧了些。
她穿的少,小腿和胳膊都露在外头,毫无阻碍地汲取非途蛇身上的凉意。
非途倏然睁开眼睛,一个翻腾把她甩在了床上。
南山人还没清醒,身体已经顺势翻个跟头单膝落地,一脸警惕地酝起灵力:“何人来犯!”
没人来犯,反而是某条蛇仓皇地冲进了山林。
“……怎么回事?”南山嘀咕一句,又倒在床上睡回笼觉,可惜没有非途这个冰凉凉的家伙在,她这个回笼觉睡得一点也不好。
非途这次跑掉,直接消失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上才回来。
南山热得一夜没睡好,看到他从山林里走出来,没好气地问一句:“你干什么去了?”
“修炼。”非途眼神闪烁,就差把撒谎二字写在脸上了。
南山眯了眯眼睛,还没等再问,他就拿出了一颗红果子。
南山哪还舍得逼他。
见她不再追问,非途默默松了口气,随即陷入沉思。
已经第二次了,之前两次都在夜里,那他今日白天现身,看看是否不同。
南山吃着果子,余光瞥见他正慢吞吞地点头,似乎做了什么决定。
……还真是意外简单的一条蛇。
南山心里叹了声气。
不管怎么说,今天的非途看起来挺正常的,南山分了一个果子给他。
非途摇了摇头,不想吃。
“吃吧。”南山喂到他嘴边。
非途顿了顿,张嘴咬住她的手指。
两人同时一愣。
非途只是想咬果子,没想到会咬到她的手,愣住后半天没动。
南山面露迟疑:“那什么,你不会把我毒死吧?”
非途松口:“不会。”
“所以你是毒蛇吗?”南山好奇。
非途还没回答,她突然想到一个鉴定办法。
“听说有毒的蛇和没毒的蛇气味不太一样,有毒的蛇身上会有一种松香味。”
南山说着,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脖颈,用力地嗅了一下。
温热的呼吸落在他冰凉坚硬的皮肤上,非途颤了颤,熟悉的热意涌上来,他当即就要推开南山。
南山眼疾手快地抓住他,一抬手就贴在了他的脸上。
“你体温怎么这么高?”南山眉头紧皱。
非途隐瞒了几天的秘密被发现了,抿着唇不语。
虽然体温升高,但与她掌心的温度比还是不值一提,非途能清楚地感觉到她每一根手指的形状。
“更热了,你怎么回事?走火入魔了?”南山愈发着急。
非途眼神虚浮,紧张地别开脸。
“非途!”南山生气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跟他这么发脾气,非途颤了一下,那点执拗顿时散个干净。
“我可能……要死了。”非途缓缓开口。
南山怔怔后退一步:“要、要死了?”
怎么可能呢?明明好好地站在这里,没受伤也没衰老,为什么会死?
非途眸色沉沉:“我近日体温频繁升高,每次都要半个时辰才能恢复如常,我尝试了很多办法查探,却始终找不到原因,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我要死了。”
像他这种活了很多很多年的蛇,死亡的预兆往往就是体温升高。
南山还在发愣,看着他阴沉英俊的眉眼难以相信。
“不出意外,最多还有十日寿命,”非途在说出这个秘密之后,心情仍然不觉轻松,“我的内丹给了那只狐狸,神魂还需一些时日稳固才能出画牢山,但来不及了,我打算明日就出山,替你寻回灵骨,炼化归位,再在我死之前将全部灵力传给你,这样……”
遗言还未说完,南山已经撞进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
非途眼底闪过一丝怔愣,不太熟练地抱紧她的身体。
“你才刚找到我,怎么能死呢?”南山哽咽。
非途的眼圈也红了:“我也不想死,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南山眼泪刷地掉了下来。
“我死后,你要找到我。”非途认真叮嘱。
南山:“好,我会找到你。”
两人越抱越紧,越紧越伤心。
突然,南山感觉到了什么,身体倏地一僵。
“非途?”
“嗯。”
非途还在认真地抱,他喜欢这个动作,他以前怎么没想过,还可以这样和她相处。
“……你确定你真的要死了,而不是别的什么?”南山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伤心。
非途:
“嗯。”
“你说你最近经常体温升高,那你每次升高时,是不是我都刚好在身边,又或者想到了我?”南山又问。
非途一想,好像真是,于是点了点头。
南山立刻推开他。
非途蹙了蹙眉,不解地看着她。
南山深吸一口气,低头看向他衣裳都难以遮掩的痕迹。
……死个屁啊!
这条不开窍的蛇,在懵懂地活了万年之后,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春天。
这春天,还是冲着她来的。
第76章
“你这个……你这个我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正常的……你都活这么多年了,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该见过猪跑吧,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南山费力地解释,非途起初还有些茫然,渐渐地明白了她的意思。
没来画牢山之前,时常会看到飞虫鸟**1配生子,只是他从未想过,原来自己也可以。
自己也可以……非途抬眸,定定看着南山。
南山警惕后退:“你、你想干嘛?”
非途面露失望:“你不愿意?”
“……我要是愿意才奇怪吧?”南山无语。
非途不高兴了,突然往前一步。
南山立刻后退。
非途继续逼近。
南山头都要大了:“你冷静点行不行,我都跟你说不行了。”
非途停步,盯着她看了许久后,突然面露失望。
“……你有什么可失望的,”南山气笑了,“不是你长大了,就非要跟人做些什么的。”
非途还在失望。
“算了算了,跟你说不通的,”南山余光瞥见他还有些起伏的衣裳,叹气,“我教你如何自行纾解吧。”
半个时辰后,非途靠在床边,泛红的眼睛有些失神。
南山给他施了一个清洁咒,蹲在他旁边好笑地问:“舒服了?”
非途困顿抬眸,和她对视良久后突然将她拽进怀里。
南山心下一惊,还以为他要兽性大发,结果他只是这样抱着她,似乎还有些委屈。
委屈什么?
南山正要问,就听到他闷声道:“有点疼。”
南山:“……”
都跟你说不要那么用力了,现在疼了怪谁?
她叹了声气,也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还要因为这种事出言安抚。
非途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她,南山顺势坐在地上,含笑看向他。
非途盯着她看了半天,说:“不用死了,真好。”
“嗯,真好。”南山也笑。
非途低下头,用力握紧她的手:“不用分开了,真好。”
南山突然有些心酸:“嗯,不用分开了,真好。”
非途不再说话,只是紧紧攥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一场乌龙解开后,非途总算恢复了正常……倒也不算完全正常,因为从这一日起,他开始变本加厉地黏着南山。
本来就已经迎来了春天,再这样的缠人,结果就是时不时就要解决上一回。
这人虽然有时候还挺敏锐聪明,但相当的执拗,简单来说就是一根筋认死理儿,第一次时南山在旁边看着,之后每一次都要让南山看着,结束之后还要抱抱南山。
南山也很是头疼,但怎么说他都不听,也只好随他去了。
除了这个,日子倒还算平静。
转眼就是一个月过去,南山趁非途还在休息,偷偷来到画牢山脚,试探地往外走了一步。
无事发生。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身体依然康健。
南山调动灵力走遍全身,还是无事发生。
她面露欣喜,正要回去告诉非途这个好消息,一股劲风便朝她席卷而来。
南山匆忙闪避,堪堪避开后那股风又来了,她一时躲闪不及,直接被风裹住了。
她本来还想挣扎,随即察觉到风里有熟悉的气息,这才放松了身体。
劲风将她卷回湖泊旁,她一抬头,就看到了非途冷到极致的脸。
相处这么久,南山一眼就看出他在生什么气,连忙大声解释:“我没打算跑!我就是去试试我的灵骨好了没有,就算你不抓我,我也打算这就回来的。”
非途眸色沉沉:“不打算跑,为什么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要在我睡着的时候去?”
南山也无奈:“这不是突然想起来了,再说你睡着了我也无聊,就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非途一个字也不信,冷着脸掐诀念咒,不多会儿便有灵力从他指尖溢出,飘到半空凝成了一条绳子。
“……你想干什么?”南山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非途不说话,只是用灵力凝结成的绳子将他们的手紧紧绑在一起。
南山看着他在绑绳子时手腕上露出的红光,竟然松了口气。
还好,只是绑住手,而且是和他的手绑在一起,而不是把她从头到脚都捆起来。
南山是真心觉得这样没什么影响的,直到该睡觉时,非途面无表情地坐在床边。
“……一起睡?”她迟疑地问。
非途冷冷看着她,眼神满是执拗。
南山一看就知道没得商量,只是他之前未尝人事时睡一起就算了,如今……
南山对上他的视线,果断选择不争辩。
夜深人静,月光浅浅。
两人并排躺在床上,光是靠近,南山就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凉意。
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她是喜欢挨着他的。
“我真没想跑,”一片安静中,她缓缓开口,“我的灵骨还没修复,你对我还这么好,我们还有前世的羁绊,我怎么可能跑呢?”
非途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
“我觉得你可以试着相信我一下……好吧,虽然我之前的表现,的确不值得相信,可你想想,那个时候我又不知道我们有这么深的缘分,现在知道了,那肯定是不会跑了啊。”
南山知道他听得到,哪怕他不回应,也一直念念有词,“你最近都没怎么修炼,你要好好修炼啊,早点修炼成功,早点帮我修复灵骨,等我痊愈了,我带你回家住一段时间,我阿爹阿娘做饭都可好吃了,不过你平时不吃不喝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这里的天可真高,星星也亮,我家那边的天就没这么高,画牢山是挺好的,但是太简陋了,你如果实在离不开这个地方,那我们找机会买些家具,再盖个房子,这样再下雨就不用结界挡着了,也不用每天早上起来都清理露水了。”
南山说了一大堆话,旁边的人都没有反应,她侧过身,安静地看着非途的眉眼。
他的蛇身又圆又粗,虽然有坚硬的鳞片作武装,可看起来还是给人一种非常健壮圆润的感觉。
但变成人时,又好像清瘦得厉害……当然,南山跟他在湖里玩闹时,是瞧见过他身上的肌肉的,那绝对不能说是瘦。
可穿上衣裳,就莫名的单薄,脸颊也没什么肉,皮肤白得像纸一样,眼睛很黑,唇色也比一般人的红,直勾勾地盯着人时,有一种病态阴冷的感觉。
偏偏又是个连自己的身体都搞不明白的性子,偏执,阴沉,单纯,聪明,笨拙,几种完全不同的特质全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
他好像
是天生的矛盾体,喜怒哀乐全凭直觉行事。
南山盯得太久,非途装睡装不下去了,冷着脸看向她。
“你想亲一下吗?”南山突然问。
非途怔了怔,眼底闪过一丝不解。
南山笑笑,突然倾身过去,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他的唇。
温热的嘴唇贴上又离开,简简单单的一点接触,却将非途的脑子炸成了废墟。
他忘了还要生气的事,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
南山觉得他的反应还挺好玩的,于是又亲了上去。
这一次不是一触即离,而是轻轻地摩挲着,去撬开他本就因为惊讶微张的唇齿。
舌尖轻触勾缠,非途猛然惊醒,循着本能抱住她,用力地吻回去。
他太生疏了,也太激动了,亲得毫无章法可言,试图夺走南山的每一寸呼吸。
南山起初还带了点玩心,渐渐地有些招架不住了,轻哼着示意他放开自己。
非途却愈发激动,不知不觉间下半身变回了蛇形,布满鳞片的尾巴从床上垂到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地面,等放开南山时,地上也被尾巴拍出了一条长长的痕迹。
南山终于找准机会推开了他,正要转身逃走时,手上的灵线却将她拽了回去。
她:“……”
忘了还要绳子的事了。
南山轻呼一口气,理直气壮地示意:“给我解开。”
非途呼吸还有些不稳,闻言只是定定看着她,没有要解的意思。
南山眯起眼睛:“你要是不解开,我以后就不让你亲了。”
非途心神一动。
“你可想好了啊,我给你三个数的时间,一,二……”
没等数到三,非途就划断了绳子。
南山乐了:“这就妥协了?你可真是个色胚。”
非途不语,试探着在她唇角亲了一下。
“非途,喜欢。”他声音沙哑,说得格外慎重。
南山愣了愣,月光下看着他英俊森冷的脸,突然没了声音。
许久,她漫不经心地问:“是喜欢这样,还是喜欢非途呢?”
非途将脸埋进她的脖颈,低语:“你是南山。”
他好像哪个问题都没回答,南山却听到了两个答案。
她无声笑了笑,心想这条蛇有时候真的很聪明。
一场危机就这么被她一个亲亲了结了,然而新的麻烦好像源源不断。
非途真的很聪明,这种聪明不同于凡人的弯弯绕绕,而是一种来自动物的本能。
这一晚的亲吻之后,他好像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整日里都想贴着南山,不是要抱就是要亲,情绪起来时还要缠着她帮自己解决。
南山被他缠得头疼,好在这种日子没过多久,他便突然恢复了正常。
“走吧。”他说。
南山一愣:“去哪?”
“找灵骨。”非途认真道。
南山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看着这个眉眼沉沉的男人突然有点陌生。
第77章
虽然一直盼着能去画牢山外晃一圈,可真当非途带着她离开画牢山时,南山还是生出了些许不安,当他们出现在昆仑山脚时,这种不安又扩大了几倍。
非途看着前方巍峨的大门,黑沉沉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杀戮之气。
他上次来这里,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他刚在画牢山养好身体,蛇身只有人的手腕那么粗,在确定那几人的身份后便离开了,之后这么多年一次也没来了。
他怕他控制不住自己,会直接杀了他们。
而如今,终于不用再忍了。
非途冷着脸就要往前走,南山赶紧拦住他:“你你你要干什么?”
“报仇,夺骨。”非途言简意赅。
南山难以置信:“现在?你要一个人……不对,就算是我们两个,你要我们两个对付整个昆仑?”
“一群蝼蚁,不足挂齿。”非途声音冷沉。
南山为难:“可、可正面突围,风险是不是太大了些?”
非途看出了她的担忧,闻言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揽上她的腰,将她带进怀里。
“为了今日,我已经等了上万年。”他沉声道。
南山怔怔看着他,脑海里闪过自己在伴生石里看到的一幕幕。
许久,她深吸一口气:“算了,我舍命陪君子吧。”
非途唇角翘起一点弧度:“不会叫你舍命,今日该死的另有其人。”
南山笑了一声,随他一同出现在山门处。
守门的弟子一看有人来,齐刷刷拦在了门前。
“来者何人,可有拜帖?”带头的弟子高声质问。
非途一甩衣袖,狂风平地起,昆仑弟子被吹得东倒西歪,山门也砰的一声碎开。
南山知道非途的修为很高,但没想到竟然会这么高,当初她和溪渊怎么都不敢正面突破的门,被他一袖子就甩开了。
山脚的动静很快引来山上的注意,一时间昆仑弟子云集,南山默默酝起灵力,正准备同非途一起杀上山,结果非途一掌就轰开了十几人,根本不用她动手。
她站在后面,突然感觉有点尴尬,一个昆仑弟子摔在她脚边,起身又要杀过去。
南山按住他:“行了,你又不是他对手,何必要去送死。”
“昆仑弟子,只战不退!”
对方大喊一声就来攻击南山,南山连忙后退,一掌将人打趴下了。
打斗的响动越来越大,终于引来了平生和远宁。
二人身上依然有南山熟悉的味道,从前不知道是什么,如今却可以想到,那定是与她的灵骨有关的东西。
看着这两个老不死的,南山顿时新仇旧怨一起涌上心头,冷笑一声朝二人杀了过去。
二人看到南山先是一惊,随即酝起灵力还击。
非途虽然被人层层包围,但一直注意着她,发觉她杀向那两个老头后,周身刹那间震开一圈灵力,方圆十米内的昆仑弟子顿时如蚂蚁一样簌簌掉落在地。
非途一个纵身出现在南山身后,一只手按在了南山的肩膀上。
南山顿觉体内多了一股精纯灵力,当即朝二人杀了过去。
平生和远宁虽是昆仑权势最大的两个长老,修为却已经许多年没有精进,对付当初受伤的南山和不擅对战的溪渊倒还容易,想对付修为鼎盛的南山和背后的非途,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二人很快节节败退,南山打得畅快,在一脚踹飞平生老头后,夸张地大笑三声。
“两个老不死的,当初欺负我的时候,没想到也会有今天吧!”
平生怄得吐血,正恨不得跟她决一死战时,昆仑老祖突然从天而降,挡在了他面前。
还是那副慈善和蔼的模样,南山自从那天被他偷袭不成,就已经看不上他这副伪君子的做派了,再想想他对前世的自己做的一切,更是厌烦恼火。
“昆仑老祖,真是好久不见啊。”她一开口,带着几分玩味。
昆仑老祖笑笑:“孙姑娘,好久不见。”
语气与从前没有不同,就好像没偷袭过她一样。
南山眯了眯眼睛,正
要开口说话,昆仑老祖突然道:“孙姑娘,前些日子,冥主与我通了几封书信,我才知道先前错怪你了。”
南山眼眸一动。
“孙姑娘,还请看在冥主的面子上,允我解释一二。”昆仑老祖说着,对她恭敬地行了一礼。
南山不信他的鬼话,却也想知道他打算怎么辩解。
但这事儿其实还是得听非途的。
她扭头看向非途,征求他的意见。
“解释吧。”非途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从几人的反应里猜出肯定是南山吃亏。
他也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才能确定这几个人的死法。
昆仑老祖似乎松了口气,连忙在前面带路,请他们会客厅一聚。
南山和非途对视一眼,直接跟上了。
几人转眼消失,远宁立刻将趴在地上的平生扶了起来。
“现在该怎么办?”远宁问。
平生深吸一口气:“不要轻举妄动,先跟上去确定一下那个男子的身份。”
远宁答应一声,将他背了起来。
二人急匆匆赶到会客厅时,南山已经坐在桌前吃上了。
桌子上的糕点是之前就有的,弟子每日都会做些新的替换,在非途确认无毒以后她才吃。
“哟,二位长老来了啊,快请坐吧。”
不得不说,南山在有靠山的时候,也是相当嚣张的。
平生和远宁还没搞清她旁边男人的路数,闻言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只是互相搀扶着到旁边坐下。
南山也不在意,只管吃自己的糕点。
昆仑老祖笑笑:“昆仑别的不说,美食倒是挺多,孙姑娘可还想要些别的?”
“行啊,再上些糕点吧。”
非途那鼻子比狗还灵,南山不怕他们下毒。
昆仑老祖立刻起身,叫来弟子吩咐几句,弟子答应一声离去,快走到后厨时,突然感觉怀里硌得慌,掏出来一看是一封以灵力书写的信件。
是写给冥界之主阎岳的。
弟子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刚才山下的动静还是听到了的,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连忙去取了传送卷轴。
南山很快就等来了新的糕点,尝了一口后满足地眯了眯眼睛。
非途扫了一眼那些糕点,觉得不如他的果子。
“孙姑娘,这位是?”昆仑老祖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扫了半天后,终于问了出来。
南山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随口道:“您在问我之前,是不是得先解释一下那日偷袭我和溪渊的事?”
“说起那日,老朽也是惭愧,”昆仑老祖叹了声气,“我这两个师弟太糊涂,竟将孙姑娘认成多年前为害一方的孽妖,这才大打出手,老朽也是老眼昏花,未经证实就跟着出手,实在是抱歉。”
孽妖吗?
南山笑了一声:“能让三位同时认错,难不成我与那妖生得一模一样?”
“不瞒孙姑娘,的确是一模一样,所以我等才急着出手。”昆仑老祖叹气。
南山脸上的笑意淡了:“那第一次见我时,怎么没见老祖动手?不会是因为我仙人阿爹在场,不敢动手吧?”
“第一次见姑娘,我只是觉得熟悉,却并未想起,毕竟时间过了太久了,”昆仑老祖这句是实话,他当时确实只是觉得眼熟,“还是后来在昆仑再见你,才会生出误解。”
南山嗤了一声:“行,就当你说得合理,那现在呢?如何又确定我不是那孽妖了?”
“老朽方才说了,是因为跟冥主通了书信。”
那天晚上的事虽然没有宣扬出去,但难保南山逃脱后会跟阎岳告状,他只能先下手为强,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解释一遍。
用的说辞,自然也跟对南山说的一样。
南山听他说跟阎岳通了书信,立刻问:“所以我仙人阿爹证实了我凡人的身份?”
“是啊,他亲自向我证实了孙姑娘的身份,我等这才知道酿成大错。”昆仑老祖一脸惭愧。
南山笑了:“我仙人阿爹果然疼我。”
如果她猜得没错,估计还骂了这个臭老头。
昆仑老祖也不知她信了多少,试图从她脸上的神情分辨一二,却渐渐蹙起了眉头。
总觉得她这次,似乎变得与之前不同了。
“孙姑娘,”他又一次开口,“上次挟持你的歹人,现如今怎么样了?”
南山回神,啊了一声:“不知道,死了吧。”
远在青丘的溪渊突然打了个喷嚏。
“你是如何从他手上逃脱的?”昆仑老祖关心地问,“可是得了什么机缘,又或者是高人相救?”
一旁的平生和远宁立刻看了过来,似乎都在等她介绍身边人的身份。
就这么想知道他是谁?
南山吃饱了,放下手里的半块糕点,抬眸看向平生和远宁二位长老。
那两人立刻坐直了些。
南山笑笑:“还记得二位追杀我时,对着我叫了一个名字,好像是……非途?”
时隔多年听到别人口中说出这个名字,还是顶着当年那个少女一模一样的脸,二人脸上闪过一丝别扭。
“这位,”南山拍了拍非途的肩膀,眉开眼笑,“名字也叫非途。”
第78章
当南山说出非途的名字后,一场不死不休的大战便开始了。
昆仑三人同时发难,非途扯过南山还击,一时间天地变色,昆仑山脉震动频生。
南山修为虽然还算不错,但修炼的年岁到底尚短,见四人打得灵力迸射,一时间不敢轻易靠近,只能在外头负责拦住那些昆仑弟子。
昆仑弟子前赴后继,南山渐渐吃力,不由得烦躁大吼:“我与昆仑老祖三人乃是私怨,你们都来凑什么热闹,再不滚开,休怪我不客气!”
昆仑弟子不为所动,仍然一波一波地袭来。
南山的防护结界,还是在青丘时跟溪渊学的,此刻以一人之身,挡千万人,结界很快便有碎裂的趋势。
“我不欲伤你们,还不快滚!”南山最后一次呵斥。
昆仑弟子给出的回应,是万人齐心,一同朝她杀来。
结界碎裂,南山一个反身后退,继续替非途阻拦。
阎岳收到信时,恰好在与灵晔一同用膳,拆开信后猛地站了起来。
“怎么了?”灵晔问。
阎岳:“南山带了个不知底细的高手,去昆仑找麻烦了。”
灵晔听到南山的名字眼眸微动,却没有阎岳的反应大:“昆仑老祖先前欺负过她,她那性子,会回去报复也正常,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昆仑老祖险些将南山认成孽妖斩杀的事,他先前听阎岳提过,当时便要去替南山报仇,后来是阎岳死活拦着,加上昆仑老祖发誓说她没事,他才没有去。
“他们做初一,南山自然可以做十五,不用管。”灵晔提起前事还是忍不住冷笑。
“要不是怕她吃亏,我管什么管!”阎岳抬高了声音。
灵晔:“她很怕死,若无万全的准备,应该不会回去……她带的那人可是溪渊?”
“必然不是。”阎岳否认。
那个叫溪渊的,他虽然没有见过,可灵晔却是跟他交过手的。
那人阵法方面或许很有天赋,但在对战上却稍稍逊色,若是他和南山一起回去,昆仑老祖不会动用卷轴来求助。
阎岳越想越觉得这事儿蹊跷,正要忍不住立刻动身时,灵晔已经放下吃到一半的米饭,转身往外走去。
“干什么去?”阎岳疑惑。
灵晔:“昆仑,去找她。”
她需不需要他帮忙暂且不论,一别几个月,他想知道她的灵骨好了没有,生路找到了没有。
阎岳眼看着他转瞬没了踪迹,不由得低喃:“怎么走这么快。”
昆仑山上,南山即将撑不住时,非途和那三人终于分出了胜负。
一股强大的灵力从南山背后扑出,一时间昆仑弟子纷纷哀嚎落地,南山只觉压力一轻,转过身时,便看到非途用灵力将那三人控制在地上。
非途静静看着被逼着跪在地上的三人,并没有大仇得报的畅快感,反而生出了更多的恨意。
眼看他步步逼近,赤着的脚无声踩在地上,却如同发出了万钧的声响。
恐惧如利爪一样撕开昆仑老祖慈和的面孔,仿佛知道与眼前这人是说不通的,他严厉地看向南山。
“孙南山!你与冥界尚有婚约,如今却如此折辱于我昆仑,难不成是想让冥界与昆仑生出嫌隙吗?!我与冥主阎岳乃是多年好友,你今日杀我,以后又有何颜面去见他!”
“你少拿仙人阿爹压我,”南山轻嗤一声,“我们来报的是前世的仇,你提这辈子的关系做什么?”
昆仑老祖瞳孔微缩:“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孙姑娘你清醒一点,不要再被蛇妖蛊惑了!”
“他又没显露真身,你如何知道他是蛇妖?”南山好奇。
昆仑老祖哑然。
南山笑笑:“活得久了,人就是容易变得通透,看来老祖早就认出他是谁了。”
“不要再跟他废话,杀了就是。”非途掌心酝起灵力。
昆仑老祖脸色大变,一直没有说话的平生和远宁也开始躁动不安。
眼看着非途已经逼至眼前,昆仑老祖怒问:“孙姑娘!我昆仑弟子满天下,你今日若是杀了我,从此以后昆仑之人世世与你为仇,你当真承受得起吗?!”
“这便是我要另说的事了,”南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还请昆仑老祖慈悲为怀,死之前下个罪己诏,将当年的真相公之于众,也省得再有
人找我们的麻烦。”
“你做梦!”平生忍不住开口。
远宁也怒骂:“你要杀就杀,我等绝不会下所谓的罪己诏!”
“这般在意名声,当年又何必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南山反问。
平生哼哧哼哧地喘着气,同远宁一起恳切地看向昆仑老祖。
南山看了眼结界之外,昆仑弟子或多或少都受了伤,但仍摇摇欲坠地用剑撑着自己,一下一下地试图撞穿结界。
这般壮烈,倒显得她真像个坏人了。
“给你们半刻钟时间考虑,这罪己诏是写还是不写,全由你们决定,”南山说完,俯身看向昆仑老祖的眼睛,“正如你所言,一旦我们在昆仑杀了你们,昆仑弟子日后定会想方设法为你报仇,可非途的实力如何,你方才是感受过的,外面这些昆仑弟子为了给你报仇要搭上多少条性命,你大概也是知道的。”
昆仑老祖神情松动。
南山笑了一声:“你当我是怕昆仑弟子纠缠,才让你写那东西?你错了,我只不过是不想滥杀无辜而已。老祖,写与不写你可想好了,昆仑究竟是为你一人而存在的昆仑、还是天下修者的昆仑,你也要想好了。”
昆仑老祖久久不语。
远宁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挣扎着要扑向他:“掌门……师兄!不能写,不能写啊!”
“师兄不能写,你若是写了,天下人将如何看我们,将如何看昆仑!”平生也跟着挣扎。
南山一脚将平生踹翻:“你也知道你当初干的事见不得人?既如此,又何必当初!”
“师兄!”
昆仑老祖闭了闭眼,笑:“因果循环,早就注定。”
他看向南山,一向明亮的眼眸里多了些浑浊:“我任及此生,做过的唯一恶事,便是当年与平生远宁同流合污,伤了锦合山的万数生灵,如今……都是报应。”
“师兄……”
“罪己诏,我写。”
“师兄!”平生眼睛通红。
昆仑老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我写,所有罪责皆由我一人承担,还望孙姑娘给平生和远宁留一些死后的体面,当年若非我教导无方,他们也不至于犯下如此大错,千错万错,都是我的不是。”
平生和远宁怔怔看着他,片刻后突然嚎啕大哭,昆仑老祖顿时红了眼。
南山定定看了他们片刻,轻笑:“还真是情真意切,但是不行。”
生前做了那么多错事,死后还想留一个美名,凭什么?
昆仑老祖听到她的拒绝涨红了脸,还没来得及说话,平生和远宁便异口同声地表示:“我们的错我们自己承担!”
“好一出‘人之将死其心也善’的戏码。”南山笑了。
可惜她瞧不上。
若当初平生和远宁围攻溪渊时,昆仑老祖没有趁机偷袭她,她或许还会觉得他有点良知。
偏偏是今天,偏偏是此时此刻,他们再无还手之力,注定只有一死时,再说这些大义凛然的话,简直就像三岁孩童瞧见别人吃糖糕却说自己不想吃一般虚伪,若是他们还有机会活命,又岂会如此情切。
南山突然觉得一切都挺没意思的,随手一挥铺平一块灵力。
三人互相搀扶着起身,气沉丹田以指为笔,在灵力上飞快地写画。
一刻钟后,南山袖子一甩,写满了字的灵力便震向天空,出现在每一个昆仑弟子的眼中。
当看到自家掌门和长老当初是抽了凡人的灵骨,修为才得以精进时,众人齐刷刷瞪大了眼睛。
斗志在这一刻突然散了,一直执着于救人的弟子也跌坐在地上,道心一时不稳。
非途终于耐心耗尽,冷着脸将三人尽数杀了,又在其魂魄从体内跑出来时,直接收入掌心。
“……连魂也不放过?”南山有点惊讶。
非途看了她一眼:“你的灵骨,在他们的魂魄里。”
南山愣了愣:“灵骨?”
“嗯。”
天生灵骨本就是稀有的宝贝,她这样被锦合果哺育长大的灵骨更是万年难得一见,这三人的修炼资质原本平平,当初正是因为将她的灵骨一分为三,才能活上这许多年。
若是没有他们,南山今日该是三界第一大能,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非途的脸色愈发冷了。
南山却没有想太多,只是催促他:“既然报完仇了,我们就赶紧走吧。”
非途抬眸看向她。
南山顿了顿,面露不解:“怎么了?”
非途盯着她看了半晌,说:“没事。”
南山轻呼一口气,赶紧拉着他往外走。
罪己诏还在天上浮着,昆仑弟子看他们的眼神虽然充满恨意,却也知道是掌门等人不对在先,一时并未轻举妄动。
非途面无表情地跟在南山后面,走了几步后又突然停下,抬眸看向天空。
“又怎么了?”南山问。
非途盯着空空如也的天空看了半晌,道:“有人来了。”
第79章
昆仑山脚,南山百无聊赖地坐在路边,随手捡起一颗石子丢着玩。
已经一刻钟了。
从非途说完那句‘有人来了’,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刻钟了。
明明他说完话,就跟着她离开了,可走到这里,又突然说忘了什么东西,把她丢下独自折了回去。
他来的时候,也没带什么东西啊,能忘什么呢?
南山莫名不安,思来想去还是站了起来,准备去山上找他。
结果还未动身,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朝这边来了。
“非途!”她立刻迎上去。
非途抬眸,和她对视的瞬间,眼底的冰冷和杀意如同潮水一般褪去。
南山愣了愣,不由得停下脚步。
“走吧。”他说。
南山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道:“你用了清洁咒?”
非途不语,低头牵上她的手。
“……怎么突然用清洁咒了?”南山愈发不安。
非途:“方才弄脏了衣裳。”
这才是问题所在。
他身上那件虽非法衣,却是自身灵力幻化而成,天生不染尘埃,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弄脏衣裳?
南山还要再问,非途突然揽上她的腰:“去集市吗?”
南山一顿:“嗯?”
“你前世很喜欢去集市。”非途认真看着她。
被他这样的一双眼睛盯着,南山脑子空了一瞬,等回过神时,已经被他带走了。
他们走后没多久,阎岳和灵晔就到了。
几乎是一踏足昆仑,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父王……”
“提高警惕,万事小心。”阎岳面色凝重道。
灵晔默默幻化出长剑,随他一同跃上山顶。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身临山顶时,灵晔还是变了脸色。
“南山!”
南山猛地惊醒,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宽敞华丽的屋子,非途趴在床边,正一脸专注地盯着她看。
……被蛇盯什么的,早就习惯了。
南山捏着眉心坐起来:“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刚下山的时候,你灵力消耗太多,昏睡了三天。”提起这件事,非途的脸色便渐渐阴沉,“我该夷平昆仑山。”
南山失笑:“只是昏睡一会儿,这
么暴戾做什么。”
她调息静心,发现被灵力层层包裹的伪灵骨上,多出了几道裂痕。
应该说裂痕本身就存在,只是显露出几条而已。
怕他真的为此找昆仑算账,南山没敢将此事告诉他。
“所以你就守了我三日?”南山问。
非途点了点头。
下山之后,她突然睡着,他本来想直接把她带回画牢山的,可一想到提起集市时她感兴趣的样子,最终还是找了家客栈歇脚,打算等她醒了再出去玩,也省得她留遗憾。
听完非途的解释,南山忍不住笑:“没想到你这么多年没出过山,还知道找个客栈住呢。”
听出她在夸自己,非途抬起下颌:“我还付钱了。”
“……你哪来的钱?”南山表情奇怪。
非途指尖划破虚空,从里面掏出一把金子:“画牢山下,有金矿。”
南山眼睛都看直了。
“给你。”非途看出她想要。
南山矜持一下:“不好吧,这是你的金子。”
“给你。”非途还在坚持。
“那我就不客气了。”
南山笑嘻嘻接过,装进怀里后一抬头,就看到他还在盯着自己看,那双黑沉的眼睛里全是专注。
南山忍不住捧住他的脸搓了搓:“真乖。”
他肤色冷白,看起来也薄,被她这么一揉,就泛起了浅浅的红。
非途不但不介意,还觉得她揉得不够,于是又把脸伸了过去。
南山满足了他,又道:“我的灵骨呢,拿出来给我看看。”
非途顺从地摊开手掌,三颗魂魄瞬间跳了出来,安安分分地漂浮在他的掌心上。
灵骨藏在昆仑老祖三人的魂魄里,南山是知道的,可看着三颗平平无奇的魂魄,她还是心生好奇。
“虽说灵骨不是真正的骨头,但也不至于塞进这么小的魂魄里吧。”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魂魄里的灵骨感应到熟悉的气息,立刻跳到她的掌心。
“他们这些年早已经和灵骨合为一体,只有炼化魂魄,灵骨才能显现。”非途解释。
南山抬头:“怎么炼化?”
“需要一些时间,但不难。”非途说。
南山还想再问细节,非途突然问:“出去吗?”
南山立刻点头。
一连睡了三日,南山此刻精气神十足,尤其是在走到街口后,看着人来人往的繁华街道,她用力吸一口气。
“真热闹啊!”
她笑着回头,牵上非途的手:“走吧,我们去转转。”
非途不喜欢人群,但还是顺从地跟着她走。
南山拉着他逛了一段,越走越觉得这里眼熟,等看到熟悉的糖饼店时,才发现这里是溪渊带她来过的城镇,再往前走一段路,应该就是风月阁了。
来都来了,去见见朋友们吧。
南山刚生出这个心思,就注意到周围很多人在看她和非途。
昆仑附近的城镇,总有很多青年修者来来往往,漂亮的人儿海了去了,这里的百姓也早就习惯了,即便非途模样俊俏,也不至于被人这么盯着看吧?
南山皱了皱眉,也扭头看向非途,这一看才发现不对——
他还是像在画牢山里一样,赤着脚走在地上。
南山哭笑不得,将他拉到旁边的巷子里。
“你坐这儿等着,我去给你买双靴子。”南山叮嘱。
非途握着她的手不肯放:“我和你一起。”
“算了吧,城中的地面不像山里只有干净的泥土,刚才没想起来的时候就算了,现在我一想到你的脚要踩在这种地上就浑身难受,你老实等着,我很快就回来了。”南山安抚道。
非途还是不想分开,但见她主意已定,皱了皱眉还是答应了。
南山笑着摸摸他的头:“乖啊,等着吧。”
说完,就直接去了对面的成衣铺子。
非途定定看着她的背影离去,好一会儿才抬手摸摸她刚才摸过的地方。
南山惦记着独自一人的非途,快速挑好了鞋子就去柜台付账。
掌柜的殷勤地接待她,报了一个不便宜的价格。
一听这价钱就是看人下菜碟,但南山现在身为拥有一整座金矿的人——
虽然那是非途的,但非途的就是她的!
她也懒得跟掌柜的计较,直接掏出一小块金子付账。
掌柜的眉开眼笑,连忙拿出小秤找零。
南山等着找零的时候,两个年轻的女子走了进来。
南山随意地看了一眼,从她们身上不同于凡人的气息判断出,这两个是修者。
南山接过零钱和靴子转身离开,刚走到店门口,就听到了‘昆仑’‘太惨了’之类的字样。
她步伐一慢,想再听些什么,可那两人已经转而去聊别的了。
南山心里隐约不安,但还是先去找了非途。
“等很久了吗?掌柜的找钱费了些时间,不然可以出来更快的。”
她在非途膝前蹲下,给他的脚施了清洁咒后,才将鞋袜一一给他穿上。
穿不惯鞋袜的非途眉头紧皱:“不舒服。”
“凑合一下吧,等回到画牢山再脱。”南山安抚。
非途还是不想穿,很想毁了这束缚他的东西,可这是南山给的礼物。
他似乎陷入了巨大的挣扎。
他纠结要不要脱鞋,南山也有些心不在焉,脑子里一遍遍过那两个女子的对话。
罪己诏已经人尽皆知,纵使他们收了昆仑老祖三人的魂魄,也不过是一报还一报,那些人为什么会如此同情昆仑?
她又想起非途独自回去昆仑那一趟,越想越觉得蹊跷。
“我穿。”非途在纠结许久后,还是做了决定。
南山笑笑:“对嘛,穿着鞋才比较干净。”
非途看着她唇角的笑意,心下坦然许多。
南山又扬了扬唇,没有提去见朋友的事,而是带着非途走走逛逛,消磨了一整日的时光。
晚上时,两人又在客栈住下。
“明日就回画牢山吧。”非途说。
他知道南山喜欢热闹,但他实在不喜欢,现在只想回去。
更何况他还有事要做。
南山点了点头:“好。”
非途听到她答应,满足地躺下了,一只手还抓着她的衣裙。
“非途。”
南山突然叫他。
非途抬头看向她。
“我近日新学了一个术法,可以让人更加安眠,你要不要试试?”她哄道。
非途不需要术法也可以安眠,但这是她要送他的礼物。
非途点头答应。
“那你放松心神,许我灵力进入。”南山说着,之间酝起一团灵力。
非途闭上眼睛,任由她的灵力进入自己体内横冲直撞。
许久,非途微微一顿,突然睡了过去。
“非途,非途?”
南山叫了他两声,确定他已经沉睡,立刻转身离去。
从这里到昆仑,只要走得够快,天亮之前肯定能回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直接问非途,而是选择用这么麻烦的方式探查,只知道非途若是醒着,定然不会同意她再去昆仑。
去昆仑的路上,她的心跳始终很快,仿佛已经预料到有事发生。
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真当踏足昆仑山顶的那一刻,南山还是彻底愣住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却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第80章
南山猛地回头,看到是非途后警惕地后退两步,非途已经朝她伸出的手突然停滞在半空,脸色刷的阴沉。
“你躲我?”他死死盯着她。
南山呼吸急促:“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非途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落在她身后那些尸体上。
昆仑山灵气丰盈,这些人又修炼多年,如今尸体遍山曝晒,竟然还与刚死时没什么区别。
连血都未曾变黑。
“怎么了?”非途又看回来,神色冷淡。
南山难以置信:“怎么了?你杀了人!昆仑老祖已经写下罪己诏,昆仑弟子不会再追着你复仇,这段恩怨明明已经了结,你为何不肯给他们一条
活路!”
“因为他们该死,”非途语气没有一丝起伏,“他们是那三人的徒子徒孙,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罪己诏?那是给不想报仇的人找的借口,真正想报仇的人,才不会管什么罪己诏。”
“这些昆仑弟子的修为远不如你,就算罪己诏没用,就算他们执意要复仇,也奈何不了你什么!更何况要复仇的人到底是少数,其他人不过是讨口饭吃,你又何必赶尽杀绝!”南山怒声质问。
非途反应很平静:“人的机缘很是难说,谁也不能保证今日资质平平的人,明日会不会得到某样宝贝之后,就就像那三人一样突破瓶颈一路扶摇,为免将来再生事端,我不觉得这样做有错。”
说完,他蹙了蹙眉,眼底闪过一丝不解,“他们弱于我,我才能杀了他们,我若弱于他们,今日死的就会是我,弱肉强食,没有什么道理可言,我不懂你为何生气。”
“是,弱肉强食……”南山荒唐一笑,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不是什么老好人,也支持非途杀昆仑老祖报仇,可罪魁祸首已经死了,为何还要再杀其他人?
是,这世上的事很难说,谁也不知道谁会有什么机缘。
但就为了一个如今不存在的机缘,就为了那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就将所有无辜之人杀尽,是不是也太极端了些。
这些人里,有心坏之人,就有心好之人,有受昆仑老祖庇佑之人,亦会有只是想讨一口饭吃的普通人。
他们没受昆仑恩惠,靠做杂事换取丹药和功法,一生可能也没什么大志向,只想多活一些时日,做父母亲族眼中那个能在昆仑当弟子的有出息的孩子。
这样的人凭什么也要为了他人所犯错误付出性命?
南山呼吸渐渐颤抖,冷着脸看着非途。
非途不喜欢她此刻的神情,亦不懂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但他知道南山在生气,她很不高兴。
非途抿了抿唇,又一次朝她伸出手。
南山想也不想地打开他的手:“别碰我!”
此言一出,非途眼神刷地冷了:“你为了这些人,不让我碰?”
“……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南山别开脸。
非途一双眼睛几乎要渗出血来:“为什么?为什么不想跟我说话?为了这些蝼蚁?”
“他们不是蝼蚁!”南山又一次控制不住火气,“他们和我一样,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非途往后退了一步:“是因为他们是人?那今日如果我杀的是别的,你还会这么生气吗?”
南山不语,落在他眼中便是默认。
非途被刺痛了,声音暗哑:“别忘了,前世杀你的也是人。”
“所以呢?杀我的是人,所以我便要与所有人为敌?非途,账不是这样算的。”
非途:“那该要怎么算?!”
南山突然一阵无力:“算了,多说无益。”
她径直朝他身后的山门走去,经过他身侧时半点没有停留。
非途猛地回身:“你要去哪?”
“我需要冷静一下,这几日咱们就暂时别见面了。”南山头也不回。
非途心中生出一分慌乱,更多的却是愤怒:“什么叫别再见面,你要因为这些蝼蚁与我恩断义绝?!”
他知道南山最在意什么,立刻问:“你的灵骨也不要了?”
南山果然停下脚步。
非途眼睛一亮,刚要开口说话,南山疲惫道:“你留着吧。”
沾了太多血的灵骨,她不想要。
非途看着她决绝的背影,眼神倏然冰冷。
南山只觉身后一股精纯的灵力爆发,她闪身躲开,下一瞬却被扣住了手腕。
“你躲什么?你觉得我会伤害你?”非途冷声质问。
南山嘴唇动了动,刚要开口说话,便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非途将她抱在怀中,化作一股劲风呼啸而去。
昆仑后山,灵晔突然转身。
“怎么了?”阎岳问。
灵晔摇了摇头:“没事,就是突然感觉到了南山的气息。”
“她先前来过这里,自然会留下诸多气息,”阎岳叹了声气,“如今昆仑变成这个样子,想来她暂时不会回来了,我知道你想去找她,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将她的气息清理干净。”
虽然昆仑被灭门的事跟南山脱不了干系,但他们父子仍旧认为她要么是被人胁迫控制,不得已为之,要么是发生了别的事,让她不得不这么做。总之以南山的性子,纵然与谁有仇,也决计做不出屠人满门的事来。
可他们父子了解她的为人,不代表旁人也了解她的为人,暂时不知真相,又解释不通,唯一能做的便是洗清她的嫌疑。
“卷轴我已经毁了,她留下的种种痕迹也皆已清除,等将她的气息也一并清除,咱们再去寻她。”阎岳叮嘱道。
灵晔蹙眉:“已经三日了,才只清一半,我怕南山会有危险。”
“她不会有危险。”阎岳说。
灵晔:“为何这样笃定?”
阎岳顿了顿,道:“你没看昆仑老祖来的卷轴上写么,她与那人举止亲密,想来是关系匪浅,自然不会有事,你别太担心,先做好当前的事。”
灵晔点了点头,继续清除气息。
阎岳盯着他看了许久,视线落在一株被灵力毁坏的桃树上。
如今已经临近盛夏,桃花不再,果子也长了出来,却被一抹灵力斩断,再无生机。
阎岳静站许久,指尖一动,桃树上的灵力便如一缕轻烟般飘向他,绕着他的指尖转动。
阎岳感应着熟悉的气息,抬头看向天边的云彩。
南山突然做了个梦。
梦里,她在锦合山拼命地跑,仿佛身后有人在追。
“非途,快跑啊非途!”
她一边喊一边跑,周边的景色突然一改,锦合山变成了画牢山。她心里隐约觉得不对,却不敢停下,直到画牢山变成昆仑,她才猛地停下脚步。
昆仑……
这里昔日不是有很多人吗?今天怎么这般安静?
“非途?非途!”
南山拼命地跑,一边跑一边大喊他的名字,可不管她怎么喊,都没人给她回应。
南山渐渐跑得累了,跌坐在地上大口呼吸,一股血腥气突然钻进鼻子,她忍不住干呕一声。
再抬起头时,秀丽的风景全都染上血红,到处都是尸体。
不同于东夷岛上那些充满怨气的尸体,这些尸体每一个都很年轻,全都是少年人的模样,纵然死不瞑目,也能看出生前是如何意气风发。
南山看得呼吸渐渐急促,无意识地后退几步。
那些少年人仿佛突然活过来一般,扭动着已经僵硬的身体,挣扎着朝她伸出手。
“为什么……要杀我……”
“救我……救我……”
南山猛地睁开眼睛,好一会儿才平复呼吸。
此刻是深夜,天上只有月光照亮。
湖面波光粼粼,有微风在吹,远处的山林里时不时发出树叶摆动的轻微响动。
她又回到了画牢山。
昏迷前的记忆渐渐涌入脑海,南山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非途,脸色渐渐冷凝。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别的反应,跳下床就往外走。
非途闪现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地问:“去哪?”
南山不语,绕过他继续走。
非途又一次闪现在她面前:“你真的打算与我一刀两断?就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
南山很是疲惫,一个字都不想说。
非途抓住她的手腕,不准她再走。
“你变了,若是从前,你绝不会因为一些陌生人跟我置气。”他冷声道。
南山看着他仿佛受伤的神情,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你说的从前,是我转世之前的事,现在的我被爹娘养育长大,有亲朋好友,亦有良师教我读书明理,自然与你所谓的从前不同。”
“你变了,你怎么能
变……”
非途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翻来覆去仍是这些话,南山疲惫地推开他,正欲离开时,身后突然传来他冷淡的声音:“是不是只要我认错,你便不会走了?”
南山烦躁回头:“那些人已经死了!你还能怎么……”
话没说完,一道白光闪过,她眼睁睁看着非途用灵力化出一把匕首,直直刺进腹部。
“非途!”
南山脸色一变,在他摇摇欲坠往下倒时急忙接住他。
“我……”非途一开口,便咳出一口血沫,“我这样道歉,诚意够吗?”
“别说话,你别说话……”
南山颤抖着手捂住他的伤口,非途定定看了她半晌,便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