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非途这一刀没有讨巧,刺进去的那一刻,就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
血液源源不断地从体内涌出,仿佛生命也在随之流逝。
昏迷时,他的魂魄似乎回了一趟锦合山,山里是小时候的南山,和只有手腕粗细的他。
“你怎么弄了一身伤?”
南山气愤地将他抱进怀里,当看到他身上破碎的鳞片时,眼底顿时闪过一丝心疼。
他嘶嘶两声,解释了经过。
南山眉头紧皱:“你的意思是,刚才有两个凡人小孩误闯进来差点跌落山崖,你为了救他们才受伤,结果他们非但不感激,还用石头砸你?”
他又嘶嘶两声。
那两个凡人小孩也就七八岁的年纪,不知道是从附近哪个村子里跑出来的,叽叽喳喳的样子和南山有点像,他没办法见死不救。
南山更生气了:“他们是有父有母的人,我是长在山林里的野孩子,他们跟我怎么会像,明明是你跟我才比较像。”
非途闻言,顺从地勾在了她的脖子上。
南山顺手将他缠在身上,一边往锦合树那里走,一边叮嘱:“你以后少发没用的善心,他们死不死关我们什么事,我只要你好好活着,这个世界上,只有非途对非途最重要,谁要是再这么欺负你,我就杀了他们。”
非途嘶嘶一声。
“打不过也要打,杀不了也要杀,我就是要护着你,与你相比,其他人又算得了什么?”
与你相比,其他人又算得了什么?
非途缓慢地睁开眼睛,视线从模糊到清楚,最后映出南山苍白的脸。
“你醒了?”南山看到他睁开的眼睛,激动得脸上终于泛起一丝血色。
非途下意识朝她伸出手,她果然两眼一闭,直直朝他栽了过来。
百余斤的小姑娘落在怀中,恰好压到了伤口。
非途疼得闷哼一声,却没有舍得放开她。
也不知他昏迷了多久,湖边的草已经长出新的,空气也比先前燥热,四周遮天蔽日的巨木,倒是一如既往地安静耸立。
他将南山放到床上,低头为她检查一番,发现只是灵力使用过度,那根假灵骨又开始摇摇欲坠了。
他为她重新加固好,然后就坐在床边不动了。
南山睁开眼睛时,他还保持原先的坐姿一动不动,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昏倒前的记忆涌了上来,南山猛地坐起来:“给我看看你的伤口。”
非途仍坐着不动,南山索性自己去解他的衣带,扒开之后看到伤口上的痂没有因为抱她而裂开,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喃喃自语着,一抬头又对上了非途的视线。
空气有一瞬间沉默,想起他先前决绝的样子,南山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最后反而是话少的非途先打破沉默:“我先前不该冲动了结自己。”
他在道歉?
南山眼皮一跳,疑惑地看向他。
果然,非途还有后话:“我应该先杀了你,再杀了自己,最后把你和我的魂魄捏成一个,下辈子投胎成一个人。”
南山没觉得怕,反而有些无语。
在她倒下之前,他已经昏睡十天了,这十天里全靠她用灵力帮他吊着命。
她也想过他醒来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但她想过他可能会认错,又或者跟自己死犟到底。
却独独没想到,他鬼门关上走一遭,最后想的竟然是这个。
“你不懂灵骨提炼之法,我不应该自己先死。”非途还在说。
南山心情平静:“所以你是怕你死后,我一个人最后会因灵骨碎裂痛苦而亡,所以才想给我一个痛快?那你也可以死之前先教会我灵骨提炼之法,没必要非得先杀了我。”
非途摇头:“你必须死。”
南山眉头轻挑:“为什么?”
“因为你活着,也不会像我找你一样找我,你已经变了。”非途阐述这个事实。
南山轻笑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谁找谁呢?说不定你去了下一世,就不想再与前世的人有牵扯了呢?”
“那是你,我不会,”非途看着她的眼睛,“纵使我轮回千百世,你只要愿意找我,我依然心生欢喜。”
南山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此刻是黑夜,无风无雨,周围寂静无声。
南山静静看着床边的人,许久才朝他伸出手:“那你现在要杀了我吗?”
非途将脸贴进她的掌心,冰凉的皮肤很快被她手心的温度烫热。
“不要。”他声音有些闷。
南山:“为什么?”
非途:“舍不得。”
南山:“……”
蛇有时候真的很直白。
昆仑那么多条性命没了,南山知道与他道不同,就应该不相为谋,可看着自己掌心里的人,却始终狠不下心。
她如果离开的话,他真的会死。
这是那一晚他刺穿自己的腹部时,给她留下的唯一讯号。
僵持了许久,最终还是南山退了一步:“你伤势未愈,还是躺下休息吧。”
她言语里的松动已经很明显了,非途却还是抬起头,非要问个明白:“你不生气了。”
南山嘴唇动了动,别开脸。
非途读不懂她的表情,但看得出她的逃避。
他眼底闪过一丝失望,掌心又酝起了灵力。
南山猛地回头,强行抓住了他的手腕:“你又要做什么?!”
“你很累,帮你输些灵力。”他说。
只是……输灵力?南山怔怔看着他,突然放松下来。
非途定定和她对视半晌,嘴角突然翘起:“你担心我。”
南山:“……”
“你担心我,你没有变,你更在意的还是我。”
非途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站起来围着床翻来覆去地走路,最后还是南山看不过去了,强行将他拉到床上。
“睡觉!”她没好气道。
非途眼底泛起笑意,手脚并用地抱住她。
南山想推开,又怕碰到他的伤口,纠结片刻也就随他去了。
夜色很静,一轮弯月静静挂在天空。
南山毫无睡意,静了片刻后开口:“以后不准再滥杀无辜。”
非途:“好。”
南山:“做什么事都要先问过我,不准再擅自决定。”
非途:“好的。”
南山还想再叮嘱几句,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就闭了嘴。
非途醒过来了,就可以自行疗伤了,不用她再单方面输灵力给他,两个人的身体都快速好了起来。
藏着南山灵骨的三颗魂灵,被非途放到了画牢山顶阳光最足的地方,据说是要晒够七七四十九日的日月光,方能祛除魂灵里藏了万年的浊气。
“是不是晒完就可以放进我体内了?”南山问。
非途摇了摇头:“还需要一些别的事。”
“什么事?”南山追问。
非途看着她好奇的眼睛,沉默了。
这就是不想说的意思,南山叹了声气:“好吧,不愿意说就算了,但你记着,不准做伤天害理的事。”
非途不知道什么算伤天害理的事,若他杀人算是,那人捕蛇算不算?但他没有争辩,因为现如今的南山看似和他在一起,心却没和他站一边。
问得太多,只会让她生气。
“好,不伤天害理。”他答应她。
自从苏醒以后,非途对南山可以说是百依百顺,南山心里却总是不安,却又想不通这股不安来自哪里。
既然想不通,那就不想了,南山将头发挽在头顶,随便扒了扒碎发,笑着朝他伸手:“非途,背着我跑一圈。”
非途就变成大蛇,托着她在山林里飞奔撒欢。
日子好像回到了没去昆仑之前,但又隐约有了一些变化。
又一个艳阳天,南山热得受不了,脱掉衣裳便跳进了湖里泡着。
她放松身体后仰,让自己漂浮在水面上,白皙的胳膊和腿在湖水里若隐若现,犹如一截洗干净的白藕。
正放松时,水下起了不同寻常的波动,南山闭着眼睛,无声笑了
笑,下一瞬便有大蛇将她缠绕。
生冷的鳞片从皮肤上刮过,尽管万分小心,仍然刮红了她的皮肤。
南山拍了拍蛇身,说了声痛,蛇便变成了一个薄衣清透的美男子。
非途抱着她,将头埋进她的颈间,静了片刻后又抬头看向她。
他常年生活在山林,几乎不与凡人往来,许多习性还与野兽没有分别。
比如,很不擅长掩饰欲望。
南山被他看得生出一股燥热,正欲开口说话时,非途便已经吻了过来。
这还是很久之前她教他的。
南山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苍白的脸,僵了许久后默默抚上他的脸颊。
非途抱紧她,一同沉入湖底,湖面在平静了片刻后,突然涌起了层层叠叠的浪。
那浪泛着白沫,不断地冲刷着湖边丰腴的野草,将草色打得愈发清新翠绿,一朵云渐渐挪到湖上,遮住了直直晒在湖面的阳光。
湖面晃动了大半个白天才停下,非途从湖里出来时,怀里是已经累到睡着的南山。
他用灵力将两人身上的水汽清理掉,又轻轻将南山放在床上,南山似乎已经累坏了,对他做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非途坐在床边,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好一会儿才笨拙地低头亲了亲她。
第82章
“三界之中,六道之内,无规矩不成方圆,若狂妄太过,引起天道注意,轻则性命不保,重则连魂魄都可能没了,彻底地消失在世上。”
“你呢,从前到现在一直生活在山林里,是非观与外人不同,这一点我不怪你,但你以后要虚心学习,多看多问,不要再冲动行事,更不许瞒着我去杀人越货。”
“不论是做人做妖,都应该心怀善念,不能因为自身强大,便瞧不起旁人的性命,将别人视作蝼蚁。要多做好事,多行善,才能给后代……算了,后代这事儿离你太远,你就当是为我积德吧,”
三颗魂灵还摆在画牢山顶晾晒,南山闲来无事,索性教非途读书明理。
出乎意料的,他并非一窍不通,反而读过许多书,认识的字比她还多。
“早些年出去寻你时,顺便学了一些。”
变成蛇的非途缠在她身上,蛇信时不时拂过她的脸颊。
南山把硕大的蛇头推到一边:“读过书,怎么还一副不懂事的样子?”
“因为那些书上写的都是假的,我才不学。”非途继续缠她。
南山推了几下,继续对着他长篇大论。
非途喜欢听她的声音,但不代表喜欢她说的这些道理,被她反复念了几遍后,默默收紧了身体。
南山被他勒得打了个嗝,恼羞成怒地去推他。
非途见她总算不说那些无聊的东西了,便略微放松一点,等她想要逃走时再次勒紧。
反复几次,南山气笑了,握紧了拳头去捶他。
刚捶了两下,非途就变回了人身,抬手包住了她的拳头。
“这样打,会手疼。”他抵着南山的额头,声音亲昵。
南山白了他一眼,刚想说什么,突然感觉身下有什么戳到她了。
意识到那是什么后,她的脸颊轰的热了:“早上不是刚……你怎么这么无度?!”
“因为我是蛇,书里说,蛇性本淫。”非途说着,去吻她的唇。
南山刚要开口说话,他的舌尖便挤了进来。
一吻结束,南山呼吸急促:“你、你不是说书上写的都是假的?怎么这会儿倒是承认蛇性本淫了?”
非途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扬起唇角。
自从湖底那一次后,他仿佛发生了些许改变,眉眼愈发冷沉成熟,周身的侵略性也仿佛更强了。
这样的非途,南山有点招架不住,但还是在他撩自己的裙摆时,强行抓住了他的手。
“南山。”非途被阻止,不高兴地蹙起眉头。
南山没被他这张脸诱惑:“我问你,做人要怎么样?”
非途抿唇不语。
南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大有他不说就不继续的意思。
非途沉默半晌,到底还是妥协了:“要心怀善念,不能滥杀无辜。”
话音刚落,南山便主动亲了一下他的唇。
非途怔愣地看向她。
“这是奖励。”南山说。
非途:“要多做好事,多行善。”
南山又亲了他一下。
非途:“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先跟你商量,不可以偷偷摸摸的。”
南山失笑,揽着他的脖子一个翻身,将他压在了下面。
非途活了上万年,修为深不可测,体力也好得夸张。
与他闹了一通后,南山被喂了一堆灵力,却仍觉得身体乏累,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非途身上情谷欠的气息还没褪去,趴在床边静静看着南山沉睡的眉眼,眼底是难得的温情。
突然,他眼神一凛,一个转身化作大蛇,出现在画牢山外。
十几个身着昆仑弟子服的人正准备悄悄上山,看到大蛇后吓得面色大变,连忙抽剑结阵。
这些人都是那日因为闭关侥幸活下来的弟子,在发现师门被屠的第一时间,便采了一部分搀着血腥味的陌生气息,一路追寻到了这里。
在最初的慌乱后,众人看着大蛇,眼睛纷纷红了。
非途硕大的蛇眼冷漠地看着众人,在他们一同杀来时,用蛇呓淡淡说了句:“还是留了尾巴,但是没关系。”
没关系,今日解决掉就好了。
山下响起巨大的轰鸣,沉睡的南山翻了个身,下意识去摸旁边的人。
空的。
不过非途时常会趁她睡着跑出去玩,旁边的位置空了也很正常。
她轻哼一声,又睡了过去。
南山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睡了整整一日。
南山坐起来伸了伸懒腰,刚准备下床,身下就传来一阵牵扯感。
她猛地僵住,停了半晌后才轻呼一口气。
等会儿见到他,得跟他讲一讲节制的道理,否则这么胡闹下去,她真是要废了。
南山正心不在焉地思考,非途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
她笑了笑:“吓我呢?”
“没吓到。”
非途也不怎么失望,将藏在背后的花束拿出来,“给你。”
“谢谢。”南山有点惊喜,抱住花闻了又闻。
非途:“高兴吗?”
“高兴。”南山点头。
非途的唇角立刻扬起:“南山高兴,我就高兴。”
南山看着他泛着碎光的眼睛,将刚才计划的事全都抛在脑后,在他唇角重重地亲了一下。
“等修好了灵骨,你跟我回家吧。”她邀请道。
非途眼底闪过一丝困惑:“回家?”
“对,跟我回家,去看看我阿爹阿娘,”南山把他拉到床上,“就是这一世生我的人,天生灵骨的肉身凡胎,本来是养不活的,上一世有锦合树哺育,这一世有他们,我才能平安长大,我想带你去见见他们。”
非途蹙眉:“我是蛇。”
“是蛇怎么了?”南山不解。
非途:“他们会怕。”
“啊,这倒是个问题,”南山有点苦恼,下一瞬对上他的视线,突然笑了,“看我这脑子,你只要不露出原形,他们又怎么知道 。”
非途一想也是,唇角扬起:“好,去看他们。”
南山伸手摸摸他的脸,正要再与他说话,突然注意到他衣襟上一点浅浅的血迹。
“你受伤了?”她蹙眉问。
非途看到血迹后顿了顿,面不改色地清理血迹:“采花的时候,被树枝刮到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南山眉头紧皱,“伤口呢?给我看看。”
非途握住她四处翻找的手:“太浅,已经愈合了。”
“你要小心一点。”南山叮嘱。
非途点头答应。
南山笑笑,抱着花脚步轻快地往湖边去了。
四十九日很快过去,等南山再次出现在山顶时,三颗魂灵已经被日月消磨殆尽,露出了三截短短的骨头。
比在伴生石里看到的要小许多,三个都指甲盖大小,加起来也不过一寸多长,难以想象就是缺了这么点东西,让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安宁。
非途伸出手,三块碎骨立刻飘落在他掌心,他握住手,再摊开已经消失不见。
“没了?”南山惊奇。
非途:“藏起来了。”
“不是要放回我身体里吗?为什么又藏起来?”南山不解。
非途:“灵骨分离太久,需要先融合,再锻造成活,最后才能放回你身体里,我们得出去一趟了。”
“去哪?”南山不解。
非途:“去京城。”
“去京城干嘛?”
非途:“找一个人,他身上有一样东西,可以将灵骨融合。”
“能把灵骨融合的东西……一听就很贵重,人家凭什么给你?”南山突然警惕,“你不会是要抢吧。”
非途摇头:“这是他欠我的。”
“欠你的?”南山一顿。
非途:“多年前他曾来画牢山求我帮他续命,让他陪至亲之人长大,我提出用他那样东西做交换,他答应了。”
南山恍然:“那你当时怎么没取来?”
非途沉默一瞬,道:“当时还未找到你。”
南山安抚地握住他的手,笑:“现在找到啦。”
非途的唇角也扬了起来。
两人不需要收拾行李,也没什么可挂牵的,决定要去京城后,翌日一早便出发了。
又一次离开画牢山,南山站在山脚下,回头看这座神秘又巍峨的大山,心境与上一次有了些许不同。
“走吧。”非途牵住她的手。
南山答应一声,正要跟他离开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她猛地回头。
第83章
“什么声音?”南山皱眉,“好像是山里传出来的。”
“风声。”非途回答。
南山不太相信:“明明是惨叫声,怎么可能是风声。”
“你听错了,风有时候很会骗人。”非途否认。
他刚说完,又一阵风吹过,一些已经空洞的树顿时发出呼呼的响声,仿佛人的惨叫声。
南山抿了抿唇:“还真是我听错了。”
“走吧。”非途牵住她的手。
南山点了点头。
第二次来京师,心境已经与先前不太相同了。
繁华的街道,富贵的百姓,随处可见的新鲜玩意儿,都已经无法勾起她的兴趣。
南山从以前和溪渊去过的酒楼门口经过时,酒楼掌柜的认出了她,连忙上前打招呼:“客官,真是许久未见了,您近来可还好?”
南山看到她顿了顿,依稀觉得眼熟。
“您以前来酒楼用膳,是奴婢服侍您。”掌柜的提醒。
南山恍然,有些惊喜:“是你呀,你近来过得可还好?”
“托客官的福,奴婢自从得了您的赏赐,便不再心忧家中琐事,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酒楼,老板瞧在眼里,便叫奴婢做了掌柜,奴婢如今日子不知好过多少。”掌柜的很是感激。
南山笑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掌柜的连连称是,还要请她进酒楼用膳。
“奴婢这些日子一直惦念着您,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人了,怎么也要请您去吃一杯酒。”掌柜的笑道。
南山连连拒绝:“不、不用了,我当初也没赏多少银子,你不用这么客气。”
“在酒楼里,您赏赐的不算多,可夜间放在奴婢家门口的那些银子,却实实在在地解决了奴婢的燃眉之急,”见她还想否认,掌柜擦了擦眼角,“您不必否认,奴婢心里都清楚。”
南山失笑:“那些钱不是我的,你要谢的人也不该是我。”
“您说笑了,那位公子和您是一家子,他的银子就是您的银子,他……”
掌柜的本来还想问问溪渊可还安好,结果话还没说出口,一个高大的男人突然牵住了南山的手。
她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南山身边一直有人,只是不知为何,她方才竟然完全没有注意。
这人的身量极高,眉眼沉静肤色冷白,是极显眼的存在,她怎么会没注意到呢?
“掌柜的,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以后有机会再一起喝酒。”南山开口道。
掌柜的回神,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话了,好在她旁边的男人没有计较的意思。
她尴尬地答应一声,叮嘱:“那、那您以后一定要来啊。”
“好。”
南山点了点头,便牵着非途走了。
掌柜的看着他们的背影,想起当初在酒楼里,那位公子笑盈盈为美人一掷千金的模样,不由得心生感慨。
自古情随事迁,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昔日那样般配的一对,如今走上陌路。
南山没有太多感慨,牵着非途的手晃啊晃,还打趣他:“是谁讨厌被人盯着看,故意在自己身上施了术法的?这才多大一会儿,就自己冒出来了?”
“她总跟你说话。”非途不悦。
南山:“遇到故人,是很开心的事,多聊几句也正常。”
“我不喜欢。”非途别开脸。
他不喜欢别人跟南山说话,也不喜欢南山对着别人笑。
南山是他的,他一个人的。
所以他才不喜欢离开画牢山。
南山一看他又闹上别扭了,顿时叹了声气:“鞋子穿着还舒服吗?”
非途顿了顿,低头看看。
他脚上的鞋子,是南山买给他的,是店里最好最贵的一双,鞋底柔软,鞋面的料子也很舒适,但非途仍然觉得束缚。
“不舒服。”他坦诚道。
南山:“那你脱下来。”
说着话,她真要去脱。
非途连忙后退。
“不是不舒服吗?”南山故意问。
非途:“这是礼物。”
南山笑了:“你乖乖穿着,等到了客栈,我给你绣一朵小花。”
非途眼睛一亮:“好。”
本来还要逛逛的,但因为南山一句话,非途说什么都要先去客栈,南山拿他没办法,只好跟他去了。
拿到了针线,南山突然开始心虚:“我……我绣得不好,你可不准笑话我。”
因为身体情况特殊,别的小姑娘要学的东西,阿娘从来都舍不得她学,这些针头线脑的更是非常偶尔的才碰一次,上一次绣着玩,还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非途:“不笑话。”
“那你选一个颜色。”南山把针线盒递给他。
非途仔细地挑了半天,最后挑了白色的线。
“……黑靴上面绣白花吗?”南山失笑,“别人会以为你在丧期。”
“这个好看。”非途就喜欢白色。
南山如今长了些年岁,也不太在意俗世那些规矩了,见他执意要选白色,便真的给他绣了两朵白花。
两只靴子上各一个,歪歪扭扭的不成样子,好好的鞋都被毁了。
南山脸热:“要、要不我们重新买一双……”
非途抢过靴子,飞快地穿上了。
南山哭笑不得,也只好由着他。
两人在京城住了三天,三天里不是在客栈无所事事,就是出去闲逛,非途似乎对什么都感兴趣,又或者说对她做什
么都感兴趣,一天到晚地黏着她,完全没有找人的意思。
连着三天以后,南山忍不住问了:“你不是要讨债吗?怎么还不去?”
“我已经给他去了书信,他来了自然会来找我。”非途解释。
南山顿了顿:“要是不来呢?”
“他会来的。”非途笃定。
南山:“为什么?”
非途:“这是他的承诺。”
南山:“……”
总觉得大蛇对人间事不太了解。
南山无言片刻,又问:“那是多久之前的承诺?”
非途摇了摇头:“记不清了,至少是一千年以前。”
南山:“……”
在京城住到第五天,南山笃定可怜的大蛇被凡人骗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他,只是不住地询问,除了拿到那样东西,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融合灵骨。
非途听到她的问题,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南山看他的神情,就知道还有别的办法,立刻问:“什么办法?”
“你不喜欢的办法。”非途回答。
南山:“我不喜欢?”
她还想再问,非途却怎么都不肯说了。
等到第十天时,南山竟然有点想回画牢山了。
非途似乎也有些焦躁,终于在第十一天的夜晚,他决定回画牢山一趟。
“我当初留了他的一件信物,凭借那件信物,可以寻到他的踪迹。”非途说。
南山一脸同情:“要不就算了吧。”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纵然那人是修为很高的修士,可能也已经不在世上了。
“你在此等候,我两个时辰内便可回来。”非途还是坚持。
他在来的时候,已经预料到可能不太顺利,所以特意在画牢山留了通行阵法,此刻只需在客栈也画一个,便可承载他一个来回。
南山:“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我自己去。”他的阵法不如溪渊,无法多带一个人。
南山见他已经做了决定,只好答应一声:“那你快点回来。”
“好。”
非途说着,便取了一滴指尖血,在客栈内画了一个阵法。
白光大盛,他的身影消失在阵法里。
偌大的厢房只剩下南山一人,她独坐片刻,窗外突然飘来馄饨的清香。
南山是不饿的,但闻到香味还是有点馋,想到非途一时半会儿的也回不来,索性就出门去了。
京师繁华,即便是夜间也十分热闹。
南山要了一碗馄饨,坐在小摊上慢悠悠地吃,吃到一半时头顶突然落下一片阴影。
“这边有人,你去那边坐。”南山不想与人拼桌,头也不抬指了指旁边的空桌子。
“有人?我怎么没看到?”
熟悉的声音响起,南山猛地抬头,看清是谁后激动地蹦了起来:“仙人阿爹!”
“南山!”
阎岳大笑着绕过桌子,将她来来回回地转了几圈:“好,真好,多年未见,愈发的圆润了。”
“……哪有才重逢就说姑娘胖的。”南山无语,却又忍不住笑。
阎岳敲了一下她的脑门:“胖些是好事,说明没吃苦。”
“确实没吃太多苦,阿爹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碗馄饨?”南山忙问。
阎岳点头:“好啊。”
南山立刻招呼摊主再来一碗馄饨,特意交代要多放肉。
阎岳笑呵呵看着她,与她一同坐下后,还从乾坤袋里掏出一盒糕饼给她。
“是诛月楼的糕饼!”南山激动地拿了一块,“仙人阿爹,你平时出门还带这个啊?可我记得你不喜欢甜食啊。”
“还记得阿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啊?”阎岳故意问。
南山轻哼一声:“那是当然,仙人阿爹的事,我都记得。”
阎岳笑得眼角褶子都出来了:“真好啊,真好,阿爹也记得你喜欢什么,这糕饼就是给你带的。”
南山愣了愣:“您是特意来找找我的?”
“那当然不是,只是有事要办经过此地,恰好看到你在这儿吃馄饨。”阎岳否认。
南山:“那您……”
“这些年来,虽然知道你在东夷岛上,但我总盼着是灵晔寻错了地方,盼着哪日出门时,会突然见到你,所以每次离开冥界,都会带上一盒糕点,”阎岳说着,突然笑了出来,“这不,你就吃上了。”
南山怔怔看着他,突然嘴角一撇,眼泪汪汪:“阿爹,我好想你。”
第84章
阎岳看着南山泛红的眼睛,一时间也有些感慨:“阿爹又何尝不想你,虽说咱们相处不过几个月,可我却是真真切切看着你长大的,你失踪这些年,我时常会去孙家村,每次瞧见旁人假扮的你,心里就十分不是滋味。”
“那个假扮我的是溪渊,灵晔同你提过没?”南山好奇。
阎岳点了点头:“说起过,若不是他,你也不会与我们分离十余年,这些年需要他在你爹娘跟前尽孝,我才没有动他,如今你平安归来,他若再敢出现,我定不饶他。”
南山扯了一下唇角:“他也算帮过我不少,阿爹还是不要找他麻烦了。”
阎岳闻言,知道定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过,点了点头后面露关切:“跟阿爹说说你这些年的经历吧。”
“真要说,那可就长了,我要从哪里说起呢?”南山仔细想了想,做了决定,“就从我被溪渊从冥界劫走那天开始说吧,当时溪渊甩开灵晔,带我去了凡间,我趁机给他下毒,又转身逃跑,不曾想被一股风卷走……”
阎岳的小馄饨也送来了,他一边吃一边听她说话,当听到东夷岛上那些百姓竟然因贪生怨时,不由得惊呼一声,在听到霁月的死后,也跟着红了眼眶。
“后来我从东夷出来,就遇到了灵晔,跟他回了家,本以为可以安心去寻自己的生路,却没想到再次被溪渊胁迫……”
阎岳打断:“所以你第一次去昆仑时,同昆仑老祖说的被胁迫是真的?”
“您知道我去过昆仑?”南山睁大了眼睛。
阎岳笑了笑:“我不仅知道你去过昆仑,我还知道昆仑灭门之事与你有关。”
南山顿时面露紧张:“仙人阿爹,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着急,慢慢说,我知道你并非残暴之人,这些事定有蹊跷。”阎岳哄道。
南山见他对自己一如既往的耐心,这才松了一口气:“我当时被昆仑老祖追杀,还以为他认错了人,后来才知道他要杀的就是我。”
“为何?”阎岳不解。
南山:“因为万年之前,他和平生远宁二人曾经杀过我,还夺了我的灵骨,如今又认出转世的我,心中有鬼,才要继续杀我。”
阎岳眼底闪过一丝意外:“昆仑老祖一向淡泊,怎会做出杀人夺骨的事来?”
“哪是因为他现在什么都有了,自然淡泊,万年之前他不过是昆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卡在瓶颈已经许久,眼看着没什么更进一步的希望了,会生出贪婪也不意外,”南山说着,见阎岳陷入沉思,一时间又开始紧张,“阿爹,你不信我?”
阎岳回神:“自然是信你的,只是我与他往来多年……我担心你受人蒙蔽,才会有此判断。”
“我是从伴生石上看到的,您知道的,蛇族的伴生石是做不得假的。”南山笃定道。
阎岳失笑:“伴生石的确可以看到过往,但能看到前世今生的恐怕就只有画牢山那位蛇祖……”
话说到一半,他意识到什么,倏然看向她。
南山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就是从非途的伴生石上看到的。”
“非途……”阎岳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南山:“对,非途,他就是你说的那个蛇祖,我和他前世是一起长大的伙伴,我死在昆仑老祖手中后,他侥幸逃到画牢山,才算留下一条性命,这些年他也一直在找我,我们如今也算是重逢了。”
街边灯火昏暗,阎岳隔着小小的方桌,怔怔看着南山。
“灵骨……非途……难怪……”他低喃几句,突然笑了。
南山一脸不解:“仙人阿爹,你怎么了?”
“没事,”阎岳笑盈盈看着她,“阿爹只是高兴,高兴我的南山找到了自己的生路,以后可以像个正常孩子那样活着了。”
南山也有点感慨:“是呀,终于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了,阿爹你不知道,我前段时间时常痛得昏死过去,有时候甚至想还不如死了算了,可我到底还是舍不得死的,这世间好吃好玩的那么多,我想长长久久地活着。”
“你一定会得偿所愿的。”阎岳点头。
南山笑得开心。
两人吃完了馄饨,阎岳提议去附近的集市逛逛,南山盘算着非途还得一会儿才回来,便欣然答应。
阎岳带着南山走在集市上,瞧见什么新鲜玩意儿都忍不住买给她,两人才走过几个摊位,南山的手里已经拿不下了。
“……太多了,真的太多了,阿爹你不要再给我买了,我都拿不下了。”南山无奈叹气。
阎岳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直接把自己的乾坤袋丢给她:“你拿这个装,能把这一条街都装进去。”
南山哭笑不得,在他把手伸向一把扇子时,忙道:“我有这个!”
“你怎么会有。”阎岳以为她不想让自己花钱,故意找的借口。
南山:“真的有,非途昨日给我买的。”
阎岳顿了顿,又去拿另一样。
南山:“这个也有。”
阎岳不信邪,手伸向第三样。
南山叹息:“这些东西,非途已经给我买过一遍了。”
阎岳拿起一支很丑的发钗。
南山老实道:“这个没有,他说太丑了,不能给我买。”
“避世多年的大能,竟也会为小姑娘挑选首饰?”阎岳笑问。
南山下意识想要否认,下一瞬就对上了阎岳看穿一切的双眸。
她张了张唇,想起自己和灵晔的婚约,突然有些不敢面对他。
“仙人阿爹,对不起,我……我想取消和灵晔的婚约。”南山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阎岳笑了:“那可不行。”
南山猛地抬头:“仙人阿爹……”
“阿爹知道,你与非途有前世之约,他又为了寻你付出那么多,你自是不能舍弃他,可你扪心自问,又舍得放弃灵晔吗?”阎岳问。
南山还未说话,脑海便浮现了灵晔那双清凌凌的眼睛。
那是世上最干净的一双眼睛,总是时时落在她的身上。
见她一时不语,阎岳笑了笑:“所以啊,这个婚约,还是不要解除的好。”
“可是我和非途已经在一起了。”南山急道。
阎岳一脸无辜:“在一起又怎么了?谁说跟非途在一起后,就不能跟灵晔在一起了?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为何不可以?”
南山渐渐睁大了眼睛,大受震撼:“你、你这话可不要让灵晔听到,他听到肯定要找你拼命的。”
“拼命?”阎岳笑了,“那他可没机会咯。”
南山还处在震撼里,一时没听清他的话:“什么?”
“我说,你一向大胆,又足够聪明,肯定能想到让他们和平相处的法子,阿爹相信你。”阎岳鼓励道,“实在不行,就让灵晔做妾,他瞧着脾气大点,其实最好哄,你说两句软话,别说是妾,就是外室也当得。”
南山:“……您来真的啊?”
什么妾啊外室的,灵晔真是他亲儿子吗?
阎岳被她的神情逗笑,抬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灵晔是个死心眼的,他认准了你,便不会再改,你就当看在我这个阿爹的面子上,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莫要轻易舍弃他,行吗?”阎岳噙着笑,眼中却多了一分认真。
南山嘴唇动了几动,最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仙人阿爹,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
“阿爹可舍不得给你出难题,阿爹只是想让你莫要受这世俗困扰,遵从内心而活。”阎岳哈哈大笑。
南山扯了一下唇角:“还是别聊这些了,我都被吓饿了。”
“饿了啊,那阿爹再带你去买些吃的。”
“……我也只是随口一说。”
阎岳仿佛没听到,只管拉着她往人堆里扎:“走吧走吧,就让阿爹再给你买些吃的吧。”
南山只好又跟着去吃了一顿,最后撑得肚子滚圆,还要运转灵力消食。
阎岳又带她去买了些东西,本来还想领着她去戏园子里逛逛,刚走到戏园子门口,他便突然停了下来,仿佛受到什么感召一般看向远方。
“仙人阿爹?”
南山叫了他一声。
阎岳回神:“南山,阿爹有点事,恐怕不能陪你看戏了。”
南山懂事地笑笑:“没关系,下次看也是一样的。”
“下次……”阎岳笑了,“下次就让灵晔陪你吧,还记得你方才答应了阿爹什么吗?”
南山无奈:“记得,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舍弃灵晔。”
“对,你记得很清楚,阿爹谢谢你,”阎岳慈爱地看着她,“你是个好孩子,若你能在灵晔身边,那阿爹就放心了。”
南山蹙了蹙眉,刚要开口说话,阎岳就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阿爹走了。”他说。
南山心里有些空落:“等我的灵骨好了,我就去看阿爹。”
“好。”阎岳笑着答应。
南山目送他离开,又独自在戏园子前站了片刻,转身离开时,突然遇见了行色匆匆的灵晔。
“灵晔?”她猛然睁大了眼睛。
灵晔倏然停下,看到她后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不是幻觉。
是真的南山。
他突然笑了,冲过来抱住她。
第85章
“灵、灵晔……”南山挣扎了两下没挣开,只好随他去了。
灵晔抱够了,松开她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还想问你呢,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南山反问。
灵晔:“我是跟踪父王来的。”
“仙人阿爹?”南山表情逐渐奇怪,“他方才还在这儿呢。”
“真的?”灵晔环视一周,“他去哪了?”
南山一脸莫名:“不知道啊,朝那个方向去了,你要不要现在去追,说不定还能追上。”
灵晔立刻凝神静气,放出神识探查。
却一无所获。
“已经走远了。”灵晔皱眉。
阎岳修为不低,短瞬功夫便可出走百里,灵晔跟丢了他的气息,现在去寻也没什么意义了。
南山面露不解:“怎么回事,你为何要跟着他?”
灵晔看一眼乱糟糟的四周,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去别处吧。”
这个时辰,非途应该已经回来了,但迟迟没来找她,估计是还有别的事。
南山索性带着灵晔,又回到了刚才和阎岳谈心的馄饨摊。
虽然这个时辰外头闲逛的人已经不多了,馄饨摊上更是没什么生意,但占了人家一张桌子,南山还是给了老板一小块碎银。
“当初昆仑之上,你没受伤吧?”一坐下,灵晔立刻问。
看着他关切的眉
眼,南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你就没有别的想问我的?”
灵晔顿了顿,眉眼渐渐和缓:“你若想说,自然会主动告知,我只在意你有没有受伤。”
南山摇了摇头:“我没有,我现在……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馄饨摊老板送来一壶热茶,灵晔给她倒了一杯,“你的生路找到了吗?”
南山精神一震:“找到了,等我的灵骨粘好,我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活着……不,我会比正常人活得更久,活他个百八十年的。”
灵晔失笑:“你若好好修炼,活个上万年也不是问题。”
“那就承你吉言?”南山歪头。
两人友好聊天,仿佛当初在孙家村那日闹的矛盾不复存在。
灵晔定定看着南山的眼睛,半点不肯移开视线。
南山被他看得慌乱一瞬,下意识别开视线:“对了,你为什么要跟踪仙人阿爹?”
听她问及此事,灵晔回过神来:“因为他最近很不对劲。”
南山面露不解:“哪里不对劲?”
“说不好,”灵晔仔细回忆,“他似乎收到了一封信,然后便立即召了护法进宫,一连商议了两日,也不知道究竟在聊什么,等从书房出来时,他便召来了十大阎罗,将他们的修为废了大半,还将止参破格提拔为护法,与他父亲并列为左右护法。”
南山惊讶:“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灵晔摇了摇头:“若是他任期已满,还能理解为是在帮我铺路,可如今距离冥界王位更迭还有一段时日,我实在不懂他为何要这么做。”
“所以你为了搞清楚这一切,看到他出门,就跟着出来了?”南山推断。
灵晔点头称是:“我心里时时不安,总觉得要有什么事发生。”
“仙人阿爹这些行为属实奇怪,可我方才与他相见,却并未觉出什么异常,他还是像以前那般慈爱,还给我带了糕点。”南山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冥冥之中,好像有很多事情同时浮现,却因为缺了一根引线,无法穿成一件完整的事。
她眉头越皱越紧,正思考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事时,馄饨摊老板突然惊呼一声:“这条蛇的蛇鳞可真是漂亮呢!”
南山和灵晔下意识扭头,恰好看到一条小蛇慌不择路地躲进旁边的草丛里。
蛇鳞……
南山蓦地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十大阎罗害得仙人阿爹受伤时,她曾经为他看诊,却看到他心脏的位置有一片蛇鳞。
非途说,曾经有一个人来求他,想要多活一段时日,让他陪至亲之人长大。
非途说,他现在要找到那个人,让他兑现承诺。
非途出现在了京城,仙人阿爹也来了京城。
仙人阿爹请她不要舍弃灵晔。
那条看不见的引线找到了,南山猛地抬起头来,和灵晔对视的刹那,周围突然响起阵阵惊呼。
两人直接冲出馄饨摊,便看到漆黑的天边突然彩云涌动,犹如一张张五颜六色的薄纱,在黑暗中无声舞动。
天降吉祥异象,一般是因为有大能陨落。
“父王……”灵晔低喃一声,情绪突然爆发,“父王!”
他想也不想地朝着彩云的方向冲去,南山高喊一声灵晔,便急匆匆跟了过去。
灵晔脑子一片空白,只是拼了命地往彩云的方向赶,为了让自己快一点,更快一点,他周身的灵力都在燃烧,脸颊上渐渐出现灼烧的迹象。
耳边时不时传来南山的声音,可她说了什么,他却听不清,他只知道要快一点,只有这样,才能救父王。
父王……
南山拼命地追着灵晔,眼看着他身上已经出现不自然的光,便知道他已经到了极限,她试图为他输一些灵力降温,却因为他跑得太快无法成功,只好扯着嗓子喊他慢一些。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转瞬间,两人便离了热闹的集市,出现在大片大片的山林里。
灵晔的身影已经在南山视野里消失,她循着他的气息继续追,即将抵达山顶时,突然听到灵晔悲愤地唤了一声:“父王!”
她猛地停下,身体因为站得不稳晃了晃,却还是冲过了拐角。
山顶之上,灵晔脸色惨白,抱着只剩下微弱呼吸的阎岳坐在地上,非途站在不远处,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阿爹……”
非途听到南山的声音,淡漠的脸上多了一些惊喜,他转过身来,朝着南山走去:“你怎么来……”
没等他把话说完,南山就已经推开他,跌跌撞撞地走到阎岳面前。
刚才还同她大笑聊天的阎岳,此刻只剩一丝气息,双眼无神地靠在灵晔怀里。
四目相对,阎岳眼底透出些许无奈:“你怎么……”
只说了三个字,嘴里便已经咳出血沫。
“父王别说话,你不要说话!”灵晔还在拼命往他身体里输灵力,不过眨眼的功夫,他脸上的灼伤更加严重了。
南山脱力地跪倒在阎岳旁边,握着灵晔的手一起为他输灵力护心脉。
阎岳闭了闭眼睛,抬手扣住了两人的手。
“本来是不想叫你们知道,安安静静轮回转世的,你们怎么……都来了。”阎岳苦笑一声,嘴里涌出更多的血。
“阿爹……阿爹你不要说话,你不要再说话了,我和灵晔会救活你的,我们会救活你的!”南山颤抖着用另一只手去接,手上很快染得通红。
阎岳缓了缓神,才低喃道:“别……伤心,也别为我报仇,我……夫妻和顺,子女良善,又多活了这许多年,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父亲!”灵晔撕心裂肺,痛苦得眼睛都红了。
南山睁大了眼睛,一瞬之后突然大喊:“灵晔他不是废物,他的修为在冥界早就无人能敌,当初斩杀七脚蛇的是他不是我,纵然阿爹你不帮忙铺路,他也可以顺利坐上冥主之位!”
“阿爹!阿爹你听到没有!阿爹……”
阎岳已经没了气息,但唇角隐约扬起。
南山倏然没了声音。
灵晔抱着阎岳的手渐渐收紧,静默片刻后,他猛然抬头看向非途。
“我,杀了你!”
他赤红着眼睛,凭空抽出一把长剑,朝着非途杀去。
狂风大作,两人衣袖烈烈,藏在手腕上的红光同时暴露在空气里。
非途神情一冷,掌心瞬间酝起一团灵力。
天边的异象已经散了,山顶地动山摇,无数飞鸟逃窜。
南山静静抱着阎岳,尽管不断地往他身体里输灵力,却还是无法阻止他的体温渐渐变冷。
非途和灵晔已经杀红了眼,打斗间非途袖中有光点掉出来,灵晔愈发愤怒,伸手便去抢。
非途脸色微变,连忙去夺,然而还是慢了一步,被灵晔先抢走了。
“还给我!”非途怒声道。
灵晔紧紧攥着光点,再次朝他杀去。
非途本想反击,但顾及他手中的东西只能连连后退,一边打一边怒道:“那是我的!”
灵晔剑招愈发凌厉。
非途眼底闪过一丝杀意,再顾不上还有南山在旁边,直接酝起全部灵力朝灵晔杀去。
灵晔在过于强劲的威压下吐了口血,红着眼要与他同归于尽时,一道身影突然闪到他面前,夺过灵晔的剑指向非途。
非途猛地停下,难以置信地看着南山:“你护着他,却要杀我?”
南山眼睛红肿,握着剑的手不住颤抖,声音却十分冷静:“你杀了仙人阿爹。”
非途神情逐渐冷漠:“他早就该死了,若非我施舍他一片鳞,他又如何能苟活这么多年。”
“你杀了仙人阿爹!”南山怒道。
“我不知道你与他认识,我若是知道……”非途停顿一瞬,声音愈发冰冷,“就该将他带到无人处再杀,绝不叫你知晓。”
南山忍无可忍,持剑朝他刺去。
非途起初不闪不避,直到剑尖挑破衣襟,他才猛地退后。
“你竟然……真的要杀我。”非途死死盯着她,突然生出一股恨意。
第86章
南山只觉一股强劲的灵力扑面而来,随即她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她已经在画牢山的床上了。
非途站在湖边,听到响动才转过身,南山跌坐在地上,面色苍白地看着他。
“你对我做了什么?”她声音发哑。
非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灵力使用太过,为免你肉身受损,我暂时将你的灵骨锁住了,现在的你,应该与凡人无异。”
“……灵晔呢?”南山盯着他的眼睛问。
非途听到她问起别人,喉间顿时涌起一股血腥气:“你不在意自己被锁住的灵骨,反而在意别的人?”
“灵晔呢?你对他做了什么?”南山还在问。
非途:“他死了。”
南山脸色一变,气血上涌,无端咳出一口血来。
非途冲过去扶住她,南山激烈挣扎:“别碰我!”
“他没死!”
南山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他没死,”非途脸色阴沉,“不仅没死,还带走了阎岳的灵魄。”
南山呼吸急促:“那团光点,是仙人阿爹的灵魄……他已经死了,你为何还要抢他的灵魄……”
魂魄不全,即便转世投胎,也可能生来残疾命运坎坷。
“冥界之主的灵魄受阴阳河滋养,是粘合灵骨最好的材料,若非如此,我当初也不会救他性命,让他多活这么多年,”非途苍白的脸微微扭曲,“如今你既然醒了,就随我一起去冥界,将灵魄抢回来。”
南山怔怔看着他,许久荒唐一笑:“你让我……让我跟你去抢我仙人阿爹的灵魄?”
“我自己去也行,但你如今灵力亏空,比凡人还虚弱,我没办法将你一个人留下,要不……”
“非途!”
南山颤抖着念出他的名字。
非途倏然闭嘴。
“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那是我的阿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南山眼睛通红,“你杀了他,杀了我的亲人!”
“那又如何?他知道自己的灵魄可以救你性命,别提多高兴了。”
非途平静地说出摧心肝的话,南山想到阎岳面带欣慰的脸,呼吸越来越急,眼前一黑再次晕了过去。
又一次醒来,天色已经黑了,非途在旁边睡得安稳。
南山盯着他看了许久,面无表情地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把匕首。
乾坤袋是那日仙人阿爹给的,匕首也是他给她防身用的,如今才不过短短两天,他们便生死两相隔。
南山死死握着匕首,将其渐渐抵在了非途的心口上。
这把匕首上浸过十几种灵毒,只要她用力往前一送,就可以为仙人阿爹报仇。
她就可以为仙人阿爹报仇……
南山闭了闭眼睛,呼吸颤得越来越厉害,终于还是痛苦地将匕首摔到了地上。
她做不到!
她做不到杀了一心想救她的非途,也无法挽回仙人阿爹的命,她什么都做不到,只会反复地被痛苦凌迟。
南山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压抑地流泪。
非途睁开眼睛,沉默地从背后抱住她。
“你以前只在意我,从不在意别人,也不会为别人哭,更不会为了别人,对我动杀念。”非途的下巴枕在她的头顶上,声音透出几分困惑,“我那时候不管杀谁,哪怕是你的亲生父母,你都不会伤心,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因为我现在是南山,不是你以前认识的那个人,我有自己的家人朋友,有人的感情,我没办法再像前世一样只在意你一个,”南山抬起头,还在拼命压抑情绪,“我知道你和仙人阿爹有交易在先,你取他性命是你情我愿,也知道你这么做都是为了救我,可是我一想到他死前的眼神,我就控制不住地……恨你。”
非途将她抱得更紧:“不要恨我,要爱我,只爱我。”
南山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已经彻底冷静:“非途。”
非途听到她清冷的声音,突然生出一分慌乱。
“我错了,”他低眉顺眼地道歉,“我不该杀阎岳,我知道错了,他的灵魄我也不要了,我还有别的办法粘合灵骨,只要你别生我的气,以后我都听你……”
“我没办法再跟你在一起了。”南山打断他。
非途倏然闭嘴。
“我杀不了你,也不想再见你,我们……放过彼此吧。”南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
非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她。
南山也不想再说什么,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最后跌跌撞撞往外走。
“你要去哪?”
身后传来非途冷静的声音,南山没有回答。
“要去找那个叫灵晔的人吗?他的手腕上也有姻缘线,跟我的是一样的,你喜欢他吗?”非途又问。
南山还是没有回答,只是再往前走,突然被一股风携裹,等回过神时,她已经回到了床上。
“他不喜欢你,”非途看着她的眼睛,“你昏过去后,我告诉他,只有阎岳的灵魄可以救你,但他还是不肯把灵魄给我,他一点也不喜欢你。”
“那是他的父亲,他当然不可能把灵魄给你。”南山反驳。
非途:“但我可以,如果是我的话,别说是父亲,就是我自己的性命,我的魂魄和灵力,血肉和鳞片,只要你需要,我都可以给你。”
他努力地证明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南山却只觉得荒唐,又一次深切意识到他们之间的不同。
非途本以为自己说完这些,南山就不会走了,可一看到她的眼神,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她还是要走。
哪怕那个人没那么喜欢她,她还是要到那个人身边去。
“为什么?”非途嫉妒得血液都要沸腾了,又打心底觉得困惑,“为什么我将你视作一切,你却看不到我,他为了所谓的亲缘放弃你的性命,你还要去找他?”
“你一辈子都不可能懂。”南山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非途定定看了她许久,眼神渐渐冷漠:“不懂也没什么,我只要你活着。”
“你又要去抢灵魄吗?”南山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见他没有反驳,双手渐渐攥成拳头,“你想都不要想,我不可能让你得逞。”
“你的语气,像针对一个敌人,”非途脸色愈发冷白,“为什么?我是为了救你。”
“我不需要你救!”南山语气突然激烈,“如果我活下来的代价是我的亲人失去性命,那我宁愿去死!”
非途眼神倏然暗了下来:“我不准你死。”
南山一句话都不想再跟他说,转身继续往外走,非途动动手指,狂风再次把她带回。
她从床上爬起来,继续往外走,被风卷回来就重新出发,反复几次后,非途看着她再次离开的背影,眼神越来越冷。
“只要你敢走,我就去冥界联合十大阎罗,跟那个叫灵晔的抢冥主之位。”
南山猛地停下,难以置信地回头:“你威胁我?”
“……你不走的话,我会用别的办法治好你,不去抢灵魄,也不阻挠他继承冥主之位。”在她咄咄逼人的视线下,非途艰难把话说完,“别走,好不好。”
南山知道他是认真的,自己如果还要离开,他会立刻杀去冥界。
仙人阿爹倏然离世,冥界各方势力定然虎视眈眈,也不知道灵晔与非途的对战中有没有受伤,如今是否还应付得来。
一旦非途去了,形势只怕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南山不敢赌。
她怔怔看了他许久,最后脱力地跌坐在地上。
“我想……去送仙人阿爹最后一程。”她哑声提出最后的要求。
“好。”
“我自己去。”
非途沉默片刻,道:“好。”
第87章
“但我只给你十日时间,十日之后,你若还未回来,我便杀进冥界。”
“好。”
非途放南山走之前,将大量的灵力灌入她体内,不仅弥补了她的亏空,还将她裂纹繁多的伪灵骨捆了一圈又一圈。
他却因为输出太多灵力而变得虚弱,连起身都变得困难。
“你走吧,早些回
来。”
非途脸色苍白如纸,一双黑眸静静看着南山。
南山逃避地躲开他的视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看着她决绝的背影,非途心口疼得厉害,灵力亏空的身体仿佛受了一万根针,痛到他渐渐蜷成一团。
他强撑着一口气,弹出一片鳞覆在她身上。
鳞片接触到南山衣襟的瞬间便消失不见,仿佛没有出现过。
非途再也支撑不住,变回原形彻底昏睡,远远看去仿佛死了一般。
南山仍未回头。
从画牢山到冥界,南山没日没夜地赶了三天的路,终于在第四日的清晨抵达冥界入口。
通过关卡时,她听到有人提到了阎岳的名字,便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听说了吗?前两日十大阎罗突然打进沧澜宫,要争冥主之位。”
“十大阎罗不是身负重伤,修为已经大不如从前了么,怎么还敢来抢冥主之位?”
“还不是因为咱们少主先前走火入魔成了废物么,他们自认即便修为倒退,也能从少主手中抢到冥主之位,不止是他们,还有好些妖魔,前些日子都杀进了沧澜宫。”
“后来呢?”
“后来?自然是被咱们少主一一斩杀,他们估计死都想不到,少主这些年一直在韬光养晦,修为早已比走火入魔之前还要高,一个个的自大狂妄,如今反倒失了性命。”
南山忍不住询问:“灵晔呢?可有受伤?”
闲聊的二人齐刷刷看过去,见是一个凡人修士,便警惕起来:“你是什么人,为何直呼少主名讳。”
“他受伤没有?”南山追问。
“我们又不在宫中任事,怎么知道少主有没有受伤。”
“就是就是,我们怎么可能知道。”
南山抿了抿唇,二话不说直接往沧澜宫走。
紧赶慢赶,总算到了沧澜宫门前,她刚要向门口的鬼兵禀明身份,其中一人便朝她抱拳行礼:“少主夫人,您回来了。”
许久没有听到这个称谓,南山有一瞬失神,半晌才朝他微微颔首:“劳驾,带我去见少主。”
“是。”
十几年未归,又一次走进沧澜宫,南山心口一阵闷痛。
当年她离开的时候,沧澜宫到处挂着红绸,人人脸上都是一片喜气,如今她回来了,红绸被缟素替代,每个宫人的神情都是沉重了,已经瞧不见当初的喜气。
鬼兵将南山带到大殿门口,便躬身离开了。
南山看着门前的白绸,竟然不敢进去。
止参出来时,看到她后明显愣了一下。
“南、南山?”他声音沙哑,透着一分不敢置信。
南山下意识想挤出一个笑,嘴角动了动,却失败了。
止参的眼睛瞬间红了,再开口已是哭腔:“你怎么才回来啊!”
他似乎不知道阎岳死时她也在,只是反复地说阎岳一直在找她,问她为什么才回来。
南山被他问得几乎抬不起头,身体剧烈地颤抖。
止参将这几日压抑的情绪宣泄些许,胡乱擦了一把脸便将她往殿内推了一把。
“灵晔……灵晔他已经好几日没有吃东西了,你去看看他吧。”
大殿内很静,连一缕风都没有。
冥界不像凡间讲究入土为安,阎岳的尸身没有装入棺材,而是摆在一张台子上。
灵晔一身白衣,静静地跪在台子旁边。
南山的脚步越来越慢,还有几步就到台子前时,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阎岳灰败的脸。
她猛地捂住嘴,跪在地上压抑地痛哭。
灵晔仍旧跪着,仿佛并未看到她来。
两个人隔着一米多的距离,谁也没有说话。
冥界的天永远是灰蒙蒙的,有时候很难判断时间。
南山也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只知道止参来过几次,跟灵晔说了几句话,跟她也说了几句话,可具体说了什么,她却完全不记得了。
又一个黑夜降临,南山垂着眼眸继续跪,一片阴影却突然落在她的头顶。
她没有抬头,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饿了没有?”
南山眼眸微动,好一会儿才艰难抬头。
四目相对,能清楚地看到彼此眼中的泪意。
“吃点东西吧。”灵晔说。
南山怔怔看着他,许久才哑声道:“灵晔,对不起。”
灵晔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南山垂下眼眸:“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为了救我,非途就不会杀仙人阿爹,仙人阿爹也不会死,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是他杀了父王,与你没有任何干系,”灵晔低声道,“一切都与你无关。”
南山的眼泪倏然掉了下来:“灵晔,你不要安慰我,现在最需要安慰的那个人不是我,我这次来,一是为了送送阿爹,二是为了告诉你,我不会逃避自己的罪责,待你稳坐冥主之位,我便以死……”
她的话还未说完,灵晔已经单膝跪地,捂住了她的嘴。
“你不准做傻事,”他冷声道,“你若是敢……你若是敢……”
她若是敢,他又能如何?
灵晔竟然束手无策,急怒之下脸色逐渐苍白。
南山连忙扶他坐下,酝起灵力注入他体内。
当灵力在他体内走了一圈,南山才发现他竟然受了重伤,于是赶紧帮他疗伤。
“你不准做傻事。”灵晔死死抓住她的手腕。
南山怕他体内的灵力再起波澜,连忙答应:“不会的,我什么都不会做。”
灵晔盯着她看了许久,确定她没有骗自己才闭上眼睛。
他倒下的瞬间,南山连忙去摸他的鼻息,确定只是睡着后松了口气。
止参进来时,就看到灵晔枕在南山的膝上,正睡得人事不知。
止参松了口气:“他这些日子不是跪在冥主身前,便是与那些怀有不轨之心者厮杀,已经许久没有睡过觉了。”
南山低着头,静静看着灵晔的脸。
“你回来了,真好……”止参有点哽咽,“你回来了,灵晔便不是一个人了。”
南山指尖发颤,死死捏住灵晔的衣角。
灵晔睡了三天三夜才醒,睁开眼睛时,自己躺在不夜阁的床上,南山坐在窗前,正心不在焉地为他擦剑。
灵晔恍惚一瞬,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时南山没被掳走,父王还活着,整个沧澜宫都在为他和南山的婚事做准备。
“灵晔,你醒了?”南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灵晔回神:“我睡了多久?”
“三天。”
灵晔静默许久,道:“是时候送父王离开了。”
南山怔了怔,突然失去了声音。
最后一程,是他和南山一起去的。
小船漂浮在阴阳河上,船舱里躺着阎岳的身体,灵晔和南山站在船头,慢慢地往河中央去。
灵晔从怀中掏出阎岳的魂灵,光点在他的指尖跳动两下,又来到南山的掌心,像在无声地安慰他们。
“对不起,我明知只有父王的灵魄可以救你,却还是要让他以完整的魂灵入世。”灵晔低声道。
南山摇了摇头:“如果我的命只能用仙人阿爹的魂灵来救,那我宁愿去死。”
“你不会死的,”灵晔静静看着她,“待我成了冥主,我的灵魄与阴阳河相连,一样可以救你。”
南山苦笑一声,心想她不要阿爹的灵魄,更不会要他的了。
不过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抿了抿唇,将自己的手叠进灵晔的掌心。
两只手交叠,光点跳动两下,便直接落入了阴阳河。
一时间阴阳河面泛出光亮,成千上万的光点都飞上空中,旋转游动成一股股巨大的银河。
灵晔牵着南山的手一跃而起,停在半空看着小船缓缓沉入水中。
水面重新变得平静,光点也慢慢回落,仿佛无事发生。
灵晔的眼圈已经彻底红了,他别开脸,没有再低头去看。
送走了阎岳,两人离开了阴阳河。
南山默默跟在灵晔身后,走到沧澜宫前时,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要走。”灵晔早有预感。
南山没说自己被威胁的事,只是跟他道歉。
“没什么可道歉的,你能遵从自己的心意而活,而非被父王的事绑架,不得不违背真心留在我身边,这是一件好事。”
灵晔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我也要遵从自己的心意,即便知道你心悦那个人,待养好了伤,一样要去找他报仇,不死不休。”
南山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阎岳死后,灵晔仿佛一夜之间长大,看向她时,已经不见昔日的少年模样。
南山看着他,渐渐红了眼眶。
灵晔眉眼微动,到底还是将她抱住。
“南山对不起,不论最后是我杀了他,还是
他杀了我,都注定让你伤心了。”
南山痛苦地闭上眼睛。
抱了片刻,灵晔便要松开她,南山却抓住了他的衣襟。
“灵晔,我会回来找你的,不过你要给我一点时间。”她低声道。
她答应过仙人阿爹,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舍弃他。
灵晔听到她的承诺,心脏后知后觉地一阵刺痛。
第88章
南山从冥界离开后,紧赶慢赶地回了画牢山,却还是比非途规定的十日晚了一天。
重新踏足画牢山时,南山深吸一口气,做好了他已经出去寻她或是正在发怒的准备。
非途却十分平静,看到她回来后,苍白的脸上还挤出一点笑意:“你回来了。”
“……抱歉,我晚了一天。”南山声音有些干哑。
非途摇了摇头:“画牢山到冥界路途遥远,你会迟一些也正常。”
就这样?
没有动怒,没有逼问,就这样帮她找好了理由?
似乎看出南山的警惕,非途的脸色愈发白了,他似乎想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南山感觉自己好像被撕成了两半,一半看到这样脆弱的他,很想过去抱抱,一半时刻记着仙人阿爹的身躯随着小船沉入阴阳河的画面。
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迟迟分不出个胜负,却几乎要将她撕裂。
正在她挣扎时,非途突然吐了一口血。
南山大惊,连忙冲过去扶住他,手指也顺势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你的脉搏……怎么会变得这么弱?”她哑声问。
非途平静地看着她:“你出门时,我多为你输了些灵力,就变成这样了。”
“那已经是十日前的事了!你这么多天还未恢复?”南山立刻问。
非途:“我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非途:“我每日里昏睡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多,今日也是刚醒。”
南山愣了愣,突然明白他为什么会不在意她迟到一天的事了。
从他的角度来看,这些日子他只怕也是浑浑噩噩过来的。
想到他独自一人凄凉地睡了醒醒了睡,南山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非途看出她的松动,立刻握住她的手。
“我会改的。”他认真说。
南山下意识想把手抽出来,非途却愈发用力。
两人无声较劲半天后,最后还是南山先卸了力气:“你能改什么?”
“你不喜欢的,我都改,你不喜欢我杀人,不喜欢我视生命如草芥,那我以后就不杀人了,你希望我能读书明理,那我就读书明理,你喜欢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非途看着她的眼睛,“但我怕我做不好,所以你以后好好管着我,不要再跟我生气了好不好。”
南山:“我管得住你吗?”
“管得住,这世上只有你能管住我。”非途认真道。
南山看着他,久久无言。
“你别生我的气了,”非途蹭了蹭她的手心,“你介意我杀了阎岳,那我再将他找回来就是,我很擅长找人,肯定可以找到他的转世。”
“……你别再去祸害他了。”
“那你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抛下我。”非途看着她的眼睛。
南山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没有说出答应的话。
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她轻呼一口气:“转过去,我帮你疗伤。”
大蛇常年生活在荒无人烟的大山里,读不懂那些没说出口的潜台词,只知道南山不肯给他一个承诺。
他眼神暗了暗,却什么都没说。
一人一蛇依然生活在画牢山里,但还是与从前不一样了。
南山不再缠着非途乱跑,时常一个人坐在湖边发呆,有时候跟非途说话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但好在,每次非途难受,她就会迅速回过神来帮他疗伤。
非途这次的伤势重到超过她的想象,一连十余日为他疗伤,他五脏六腑上的损伤仍然没有太大好转,偶尔说着话都能咳出一口血来。
南山心下焦虑,非途却还算淡定,只是每次难受完,都要靠在她怀里缓一缓。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两个人都没有再提修复灵骨的事,似乎都将这件事给忘了。
可南山的身体却不会忘。
这段时间她时常感觉心口闷闷的,偶尔夜里也会因为呼吸停滞而惊醒,但那根伪灵骨一直被灵力捆着,并没有再度开裂的痕迹。
这不是一个好的讯号,说明如今已经连非途的灵力都无法为她延续性命了。
如果是以前,南山一定会立刻告知非途,让他抓紧时间找救自己的办法,然而阎岳死后,她怕非途所谓的其他办法也是这样的命换命,所以半点都不敢透露自己的情况。
又一个夜晚,南山因为心口闷痛醒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衣裳已经被汗湿透。
非途在旁边睡得正熟,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南山默默从床上起来,独自来到湖边坐下。
不知不觉间,已经又是一个秋天,天气变得没有那么炎热,从湖上吹来的风也是凉凉的。
南山静坐许久,直到汗干才用清洁咒弄干净自己,再悄无声息地回到床上。
她很快就睡着了,彻底失去意识的刹那,非途缓缓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
翌日一早,非途提出要出去一趟。
“去哪?”南山面露不解。
非途:“去办点事。”
“什么事?”南山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含糊,“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非途还是拒绝。
南山闻言心中更是疑惑,盯着他苍白的脸看了半晌,忍不住问:“你的伤还没好透,要不等过段时间再去吧。”
听到她关心自己,非途的唇角翘了起来:“没关系,我很快就回来了。”
见他坚持,南山只好答应,但在他离去的瞬间,便隐藏踪迹跟了上去。
这段时间她已经对画牢山十分熟悉,自认闭着眼睛都能记起哪块石头在哪个地方,可真当跟在非途身后时,仍然很快被他甩开。
眼看着非途已经没了踪迹,南山嘀咕:“不会是背后长眼睛发现我跟着了吧。”
但怎么可能呢,非途是蛇,又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而且很久之前她也试过,自己真正隐匿行踪的时候,非途是看不到她的。
人已经跟丢了,南山却没打算回湖边,而是去了附近的城镇,找了一个三界包打听询问灵晔的消息。
“那位冥界少主?哦不,现在他已经是冥界之主了,那位可比他爹要狠,短短两个月便将所有反对他继位的人都杀了,如今在冥界可是民心所向无人能敌。”
南山想问他的伤好了没有,但面对陌生修者还是留了个心眼:“他在这场纷争里可有受伤?”
“那就不知道了,但应该是没有的,这几日沧澜宫的鬼兵都比以往少了许多,若真是受伤了,怎么可能减少兵士。”
南山点了点头,付过报酬便走了。
她刚离开,非途就进来了。
“南山问了你什么?”他直接问。
包打听面露不解:“谁是南山?”
非途冷冷地看着他。
包打听恍然:“您说的是刚才那位姑娘吧,真是对不住,我这儿的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道义,绝不会出卖……”
话没说完,便被一股大力吸到了非途掌心。
察觉到他的手指用力,包打听忙道:“她问我新继位的那位冥界之主的事!”
非途松开手,包打听连忙躲到柜台后面。
本以为自己躲过了一劫,包打听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非途突然看向他。
“你是阳日阴时出生的人?”
包打听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方才探出你的魂灵,阴阳调和要强过旁人。”非途解释。
包打听:“啊……哦,所以呢?”
一
般来说,纯阴之体和纯阳之体才比较特别,他这种应该是很常见的吧。
包打听没当回事,正思考要怎么送走这位爷时,突然对上了一双竖瞳。
南山从包打听那里出去后便要离开城镇,走到一半突然发现乾坤袋丢了。
那是仙人阿爹最后留给她的东西,她心下一慌,连忙回去找,却在走过一个路口时,迎面遇上了非途。
“非途?”她愣住了。
非途看到她也是一顿:“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一个人在山上闲着无聊,便出来走走。”南山目光游移。
非途深深地看着她,却在她看过来时别开了脸:“这么巧。”
“是啊,真巧。”南山干巴巴地笑了一下,突然发现他身后的角落地上有一抹熟悉的颜色。
她赶紧跑过去捡起来。
是仙人阿爹送的那个乾坤袋。
确定乾坤袋没事,她默默松了口气,一扭头发现非途还在看她。
南山清了清嗓子,主动走向他:“你的事办完了吗?”
“办完了。”非途说。
南山:“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啊?”
非途沉默片刻,划破虚空取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
南山愣了愣,接过来打开一看,是桂花糕。
“你前两日说想吃桂花糕了。”非途说。
南山怔怔盯着桂花糕看了半天,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就为了这个才下山的?那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非途静静与她对视:“因为我怕买不到,你知道我要买,我却买不到,你会生气。”
南山嘴唇动了动,苦笑:“我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
“我买到了,你要高兴。”非途说。
南山打起精神,勉强点了点头:“好。”
看到她重新看向自己,非途的唇角渐渐扬了起来。
第89章
南山略微软化的态度,似乎让非途看到了希望,非途开始频繁地离开画牢山,每次回来都会给她带许多东西。
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首饰,有时候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他也买了靴子,当着南山的面穿上了,南山不懂他在画牢山里为什么还要穿鞋,他说是为了更好地当人。
“我已经想好了,你喜欢当人,那我也要当人,人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他言辞恳切,似乎真的打心底决定要改了。
南山扬了扬唇,视线落在他腰间的乾坤袋上。
“是刚买的。”非途解释,“吃食放在里面,不管过了多久都是热腾腾的。”
南山:“你最近还是不要给我买东西了。”
非途的情绪瞬间紧绷:“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买了太多了,就说桂花糕吧,我还有两包没有吃完。”南山叹气。
非途盯着她看了半天,确定她没有别的意思,这才慢慢放松下来:“不行,要买,大不了不买桂花糕了,你想吃别的吗?”
“我什么都不想……”
“那我就随便买。”
南山:“……”
他的随便买是什么,南山难以想象,毕竟他可是坐拥一座金山的人。
为了避免自己哪天睁开眼,床边被堆满了奇奇怪怪的东西,南山只好说:“那你下次出门,就给我买两块栗子糕吧。”
不知不觉间已经快冬天了,正是吃栗子的时候。
非途已经不记得她有多久没跟自己提要求了,当即高兴地答应。
当天下午,他便离开了画牢山。
也不知去了哪里买栗子,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
这一晚上,南山都一个人静坐在湖边,直到天快亮时才躺在草地上睡去。
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也可能是因为心口那根灵骨带来的不适越来越严重,她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了什么惨叫声。
南山猛地惊醒,下一瞬就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眸。
“你醒了?”非途看着她,“栗子糕来了。”
南山定定看着他:“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非途反问。
南山:“惨叫声,好多惨叫声。”
“没有,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南山缓了缓神,半晌才坐起身:“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附近的城镇没有栗子糕卖,我就去了更远的地方。”非途说着,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热气腾腾的油纸包。
南山接过来,一时间有些不是滋味:“抱歉,我不知道要去这么远的地方买。”
“尝尝。”非途催促。
他期待得太明显,南山虽然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怎么样?”非途立刻问。
南山:“很好吃。”
非途往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倏然拉近。
自从阎岳死了,他们之间就隔了一层,很少有这么亲近的时候,南山下意识想后退,但对上他的视线又忍住了。
“……干什么?”她问。
非途:“我也要吃。”
南山顿了顿,把没吃的那块递给他。
非途摇了摇头,低下头在她吃剩的那块上咬了一口。
“真的好吃。”非途说。
南山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低着头吃栗子糕,非途也不介意,时不时在旁边偷咬一口。
两块栗子糕就这么被两个人别别扭扭地分吃完了,非途的心情很好,拉着她想下湖游一圈,南山却突然开口:“你的鞋怎么了?”
非途愣了愣,低头看去。
他今天穿的是南山送他的靴子,上面还绣着两朵歪歪扭扭的小花,此刻其中一朵小花上,染了一层浅红。
“是血迹,”南山面露警惕,“你杀人了?”
非途被她问得一愣,静默半晌后,将袖子往上扯了一截,只见原本冷白的胳膊上,此刻多出一道极深的伤口,乍一看还渗着血。
南山脸色一变:“怎么受伤了?”
非途抿了抿唇:“去买栗子糕的时候,恰好遇上山崩,被划伤的。”
南山当即要给他疗伤,非途却突然抽回手,沉默地背过身去。
南山愣了愣,回过神后低声道歉:“对不起,我刚才也是太着急……”
“你根本不相信我,”非途冷声打断,“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相信我。”
“抱歉,”南山抓住他的衣角晃了晃,“我为刚才的事跟你道歉,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就算要生气,也等我先帮你疗完伤好吗?”
非途耳朵动了动,似乎动摇了。
南山笑笑,把他拉到床边坐下,二话不说就开始给他疗伤。
非途安分地配合,伤口在灵力的作用下渐渐结痂,总算是不再渗血了。
南山长舒一口气,说:“以后你不要再去买栗子糕了。”
“我下次换条路去。”非途坚持。
南山还想再劝,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脸色瞬间苍白。
非途连忙扶住她:“你怎么了?”
南山恍惚地看向他,等好一些了才摇了摇头:“我没事。”
非途的眼神暗了下来,面上却是表情不变:“都疼成这样了,怎么会没事。”
“真的没事,最近修炼太急功近利,灵力走岔了,这才会心口疼。”南山还在解释。
非途静默片刻,将她扶到床上躺下:“那你睡一会儿,睡一会儿说不定就不疼了。”
南山哭笑不得:“我刚睡醒。”
“你不是做噩梦了吗?夜里肯定没睡好,再睡一会儿吧。”非途坚持。
南山只好闭上眼睛。
本来想着敷衍他一下,再说自己睡不着的,可眼睛一闭上,她瞬间感觉困意来袭,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好几日,她都睡得特别多,好像伪灵骨耗损了她太多精气,她急需睡眠来填补。
非途还是时不时就下山去给她买栗子糕,每次回来都只有两块,连续好几次后,南山都无奈了。
“实在不行,你下次多买一些吧,放在乾坤袋里 ,想吃的时候就可以吃,也省得次次跑那么远。“她劝道。
非途眼眸微动,却还是摇了摇头:“我喜欢帮你做事。”
南山彻底拿他没办法了。
转眼又过三日,非途又下山了,这次还是去买栗子糕。
南山劝不住,只好目送他离开。
非途一走,画牢山又成了她一个人的画牢山,南山闲着无聊,又不敢滥用灵力,只好靠睡觉打发时间。
她又一次听到了惨叫。
南山倏然睁开眼,声响消失不见了。
南山缓了好一会儿,才去平日存放东西的树洞里拿了一块栗子糕。
这是非途上一次买的,她只吃了一块,另一块就用油纸包着,再用灵力保鲜。
其实灵力的保鲜效果并不好,但她实在没办法将非途的东西放到阎岳的乾坤袋里,只能用这种方式保存了。
还好这糕点是三日前刚买的,所以味道和非途刚带回来时没有什么区别。
一块甜甜的糕点下肚,那种心慌意乱的感觉淡了不少,南山轻呼一口气,正要将方才包糕点的油纸叠好,突然注意到油纸上的印字——
庆历年冬月十七。
今天是冬月三十,而糕点是非途三日前带回来的。
托溪渊的福,南山也是见过一些世面的,知道这家栗子糕每一张油纸上都会印下糕点出炉的日子,也从来不卖隔夜的糕点。
所以这张纸包的糕点,是冬月十七那日出炉的。
南山隐约察觉到什么,立刻去翻别的油纸。
这家糕点用料足味道好,连油纸都是上乘,所以她全都留着,想着有时间可以做一把伞。
也幸好她都留着,才能快速确定自己的猜测。
当四张写了同一个日期的油纸摆在眼前时,南山不得不承认非途又一次骗了她。
亏她还教他多买一些糕点放在乾坤袋里,就不用再跑那么多趟了,结果他早就这么做了。
……所以他频繁地离开画牢山,到底在做什么?
南山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灵晔。
非途喜欢斩草除根,而灵晔明确说过会找他复仇……南山当即就要离开画牢山,可走到一半又突然停下。
不对,画牢山到冥界的距离何止千里万里,非途每次出门,都是不到十二个时辰就回来,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而灵晔近来也是刚继位,无数的事等着他,自然也不可能放下沧澜宫的一切来寻仇。
所以非途到底在做什么?
南山心中生出无数乱麻,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件事十有八九跟她的灵骨有关。
也是,身体不适这种事,她怎么可能瞒得过枕边人。
南山眉头渐渐皱起,正思考接下来该怎么查时,耳边又一次响起惨叫声。
她这一次没有天真地以为是幻觉,当即放出神识探寻。
当探到画牢山顶有诸多生灵的气息时,想也不想地朝着山上去了。
从湖边到山顶的距离很远,还有很多巨木挡着,南山尽可能加快速度,终于在两刻钟后踏足山顶。
非途也在山顶上。
“南山,你来晒太阳吗?”他平静地问。
南山因为赶路,呼吸还有些不稳,看到他后猛然睁大了眼睛:“你不是下山了吗?”
“我下山了,又想起前两天在山顶晒了一些鱼干,所以又回来了。”非途说着,看向旁边的石头。
南山这才发现石头上摆了很多鱼干,也不知道是什么鱼,被太阳晒过后渐渐鼓起,风一吹发出一种类似活人的尖叫。
第90章
诡异。
实在是太诡异了。
南山看着尖叫的鱼,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非途像要证明什么一样,捡起一块鱼干递到她面前,南山下意识后退一步。
“这什么东西?”她眉头紧皱。
非途:“是一种灵鱼,晒干之后研磨成粉,再用十九种灵药勾兑,便可变成粘合灵骨的材料,你尝一尝,是甜的。”
南山:“……甜的?”
“对,像甘蔗。”非途说着,自己咬了一口。
南山盯着他看了片刻,犹豫着从他手里接过了那东西,迟疑再三后还是咬了一口。
入口甘甜,确实很像甘蔗,只是甘蔗汁水很多,这东西却是干巴巴的。
非途看着南山,明知道她在看到自己吃完后还要亲自尝试,是因为打心底不信任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动怒。
“这东西是哪来的?”南山问。
非途顿了顿,没说话。
南山蹙眉:“为什么不说?”
“……因为我怕你不高兴。”非途别开脸。
南山顿时严肃:“你抢来的?”
非途不语。
“真是抢来的?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做一个好人吗?为什么要去抢……”
“是我亲自去天山寒池里捕来的。”非途忍无可忍地打断她。
南山愣了愣,下一瞬便看到他泛红的眼圈。
“我自己捕来的,”非途倔强地看着她,“我自己去寒池里,一条一条捕来的。”
天山寒池是三界最冷之处,他还是最怕冷的大蛇。
南山呼吸一慢:“你自己捕的,为什么说我会不高兴?”
“因为我不想让你担心,每次出去都骗你说去买糕点,实际上那些糕点都是我之前买的,我骗了你,你当然会不高兴,”非途越说脸色越苍白,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你现在总是不高兴,我做什么你都不高兴,更别说骗你了。”
“非途……”
“我知道,我杀了阎岳,在你心里罪不可恕,你早就想找个借口离开我了,现在你知道我骗你了,是不是又要走了?”非途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南山突然想到什么:“你胳膊上的伤,也是因为捕灵鱼导致的?”
“你又不关心我,问我这些做什么。”非途像是被伤透了心,已经不想跟她说话了。
南山静默片刻,叹气:“好吧,你什么都不想说,那我也不问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刚走了两步,袖子就被拉住了。
南山回头,非途双手死死攥着她的袖子,却不肯说一句挽留她的话。
看着他泛红的眼睛,南山又一次妥协:“对不起。”
非途神情有些松动,却还是板着脸:“我不想原谅你。”
“那要怎么才肯原谅我?”南山笑问。
非途沉默良久,往她面前凑了凑:“你亲亲我,你好久没有亲我了。”
南山愣住了。
非途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她,失望顿时涌了上来,却还在帮她找补:“不亲也行,我现在满身的鱼腥味,你肯定不喜欢,所以……”
话没说完,南山已经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非途顿了顿,眼睛又一次湿润了。
“你还要去找灵鱼吗?”南山问。
非途:“……嗯。”
“我和你一起去吧,”南山提议,“你是蛇,独自去天山那种寒冷的地方,实在是太冒险了。”
非途摇摇头,拒绝:“你的身体,如今已经到了极限,不能再胡乱折腾了。”
“我可以……”
“你不可以,”非途看向她的眼睛,“你的灵骨已到极限,连我的灵力都无法捆束了,若再去天山遭一次罪,恐怕会撑不过五日。”
南山自以为隐瞒得很好,没想到他都知道,一时间只有无言。
非途往前走了一步,低头牵起她的手:“危险的事我来做就好,你只需要在画牢山安心地等着,等我黏着灵骨为你续命。”
南山抿了抿唇,答应了。
非途笑了,牵着她往山下走,南山顺从地跟着他,走进山林时,身后又一次传来惨叫声。
南山回头看了一眼,又有几块鱼干被晒鼓了,才会发出那些奇怪的声音。
“你现在要去天山吗?”南山问。
非途点头,又摇头:“本来打算去的,但我刚才看了一下,这批灵鱼干还没完全晒干,不适合再捕新的来,所以再等几日吧。”
南山点了点头。
这一等,就是七八日。
非途再也没有提出门的事,也没有主动说起山顶上的灵鱼干。南山也没问,继续像以前一样跟他过日子。
又一个夜晚,南山因为灵骨痛而惊醒。
这一次的疼痛异于往常,不是心口疼,而是手指。
指头像是被碾碎了一般,疼得她连呼吸都变得缓慢,见非途还在睡,南山静悄悄起身,独自一人来到山林里打坐。
她试图运转灵力平息这份疼痛,却无法自控地越来越疼,正要因为受不住而倒地时,身体突然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非途……”她虚弱地睁开眼。
“静心,不要说话。”非途叮嘱。
南山闭上眼睛,任由他的灵力输入自己身体。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早晨的山林潮气很重,两个人都变得有些湿漉漉。
经过非途大半夜的努力,南山总算是不疼了,睁开眼睛后就看到他的脸色
愈发苍白。
“你怎么样?”她忙问。
非途看着她眼中的担忧,唇角翘起:“有点累。”
“我给你输灵……”
非途拦住她:“我刚给你输完,你再给我输回来,我还要再给你输一次。”
南山也意识到她已经自顾不暇,没办法再帮非途什么。
挫败感涌上心头,她抿了抿唇,道歉:“对不起。”
非途定定看了她很久,将她揽进怀里:“灵骨缺失不是你的错,受伤也不是你的错,不要为别人的错道歉。”
“我总是连累你。”南山哑声道。
非途:“我喜欢你连累我。”
南山抿了抿唇,又说了几句话,却没听到非途的回应。
“非途?非途……”
她连忙从他怀里起来,非途靠在树上,不知何时已经紧闭双眸。
南山脸色一变,下意识去探他的鼻息,当指尖传来微弱的呼吸时,她才猛地松一口气。
只是睡着了。
睡着的非途看起来很安静,阴沉沉的眼眸闭上,睫毛在过于苍白的脸上映出一小片阴影,看起来就像一个干净无知的少年。
南山定定看着他,心底那些复杂的情绪刻意被她忽略。
非途睡了整整三日才醒来,睁开眼睛时下意识寻找南山的身影,当发现她不在视线内时,他猛地坐了起来,回过神后又慢慢躺了回去。
不多会儿,南山就从山林里出来了。
“你醒了?”她小跑到他面前,“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非途定定看了她片刻,道:“有点累。”
“你给我输了太多灵力,又睡这么久,肯定会累啊。”南山有些无奈。
非途已经快忘了,她上次在自己面前流露出这么自然的神情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只知道此刻的他有些眼热。
“南山。”他唤她。
南山:“嗯?”
“你原谅我了吗?”非途问。
南山静了一会儿,叹息:“什么原谅不原谅的,都过去了。”
非途挣扎着要坐起来,南山立刻去扶,非途抓住了她的手腕:“过去了的意思,是既往不咎吗?”
“你以后还会乱杀人吗?”南山问。
非途摇了摇头:“不会了,我不会再做你讨厌的事。”
“那我就不再揪着过去的事不放了。”南山低声道。
非途的眼圈渐渐红了:“谢谢。”
“……你跟我道什么谢。”南山的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这一日起,两人的关系好像突然缓和了不少,南山偶尔会提出去山顶晒太阳,也会让非途变回原形驮着她在山林里乱跑。
过去的那些事,被他们刻意地不再提起,就好像默契地遗忘了一般。
又是一个深夜,南山再次疼得打滚,非途帮她输灵力输到一半,就被她强行制止了。
“你的灵力输进来,也跟进了无底洞一样,还不如我自己熬过去。”她虚弱道。
非途不肯,坚持要帮她输灵力,南山却不容质疑地拒绝了。
艰难的两个时辰过去,疼痛感渐渐消失,南山也累得睡了过去。
非途将她抱在怀里,突然发现她似乎瘦了不少,抱起来轻轻的,好像不存在一般。
翌日早上,他提出要再去一趟天山。
“再捕十几条鱼,就可以为你粘合灵骨了。”他认真道。
南山静静看着他:“那你路上小心,多保重自己。”
非途点了点头:“我会尽快回来的。”
南山说了一声好,目送他离开了画牢山。
非途走后,南山在湖泊前静坐了大半日,直到太阳从头顶挪向西侧,才闭上眼睛运转灵力,将神识覆盖自己身体的每一寸角落。
许久,她突然睁开眼睛,手指酝起灵力伸向后背。
当指尖碰触到一样坚硬又冰凉的东西时,南山脸上没有太多意外,甚至于十分平静。
她缓慢地将那东西夹出来,直接丢在了草地上。
是一片蛇鳞。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放在她身上的,细细想来,至少在她去冥界吊唁之前吧。
南山看着这片蛇鳞,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巧合的瞬间,她想起自己去找了包打听之后和非途的碰面,想到自己到山顶后,恰好在上面遇到了本该已经离开画牢山的非途,也想到她这段时间无论什么时候离开非途的视线,他都没有像以前一样急切地寻找。
为什么不找呢?大概是因为她的行踪全在他的眼中,知道她并未离开画牢山,才会做出一副不会怀疑她的样子吧。
南山嘲讽一笑,视线又一次落在画牢山的山顶。
灵鱼干被太阳晒鼓后,的确会发出类似惨叫的声音。
但也只是类似而已,千篇一律的声响,与人在痛苦中发出的嚎叫,又怎么可能一模一样。
南山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朝着山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