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091:流量神纹,果然是这个世界的……


    粗粗浏览了一下新冒头的灵光后,顾溪竹将镇压神纹的符箓衔接到了她写的故事下面。


    【溪溪:夫君出去了两天才回来,听说是知道了归臧魔尊的消息。归臧魔尊居然公然在修真坊市露面了,我有点儿害怕,夫君找他做什么呢?难不成夫君还存着帮我换灵韵骨的心思?


    我连忙抱住他的胳膊,“夫君你可不能去找归臧魔尊麻烦。”


    孰料素来温柔的夫君声音都变得不同往日,“怎么,夫人不舍得?因为,他长得比我好看?”


    我连忙摇头,“怎么可能,夫君才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


    结果他说:“哦,绯红剑竹!”


    我都闻到了一股酸味,夫君这是把醋坛子都打翻了,他现在还记得,我种了好多年的绯红剑竹!为了哄他开心,我决定给夫君争一争芳华榜,他最爱的花,当然是五彩缤纷的……】


    写到这里的时候,顾溪竹脑子卡了下壳。


    小竹子不算涤魂花,它是变异的,也是独一无二的,应该取个高端大气上档子的名字,总不能直接叫大嘴巴花。


    多嘴巴花?


    叫什么名字好呢?霓裳语衣……


    救命,她实在编不出来了。


    于是顾溪竹继续写道:夫君隐世多年,名讳不可提及,故而用溪心上人代替。


    溪心上人,喜好:霓裳语衣花。朝引晨露、暮纳星辉,采天地光华织衣,铸自身斑斓,五光十色,绚烂非凡。


    只是这芳华榜定榜多年,想要上榜极难……


    我想了想,那就把镇压神纹的符箓拿出来吧。


    喏,就是这个。反正对我来说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就展示给你们看了。我可从来不骗人的。但获取前需立下天道誓言,一旦确定有用,必须凝一柱线香为我夫君投花,助他登上芳华榜。若违誓言,心魔缠身,大道无缘。】


    修真界是神纹修士多还是没有神纹的多?


    当然是普通人更多啦。


    一人一根线香,扶溪心上人登榜一。


    她兴致勃勃地写完,忽然发现灵海上一片死寂,几个呼吸过去,竟都没有新的灵光产生。


    而这时,顾溪竹收到了谢九春的邀请。


    她登上天工岛,直接进入了之前碰头的临海安全屋。


    谢九春问:“师娘,你这个镇压神纹的符箓是……魔尊他?”


    顾溪竹点头,“对。我还没拿人试过威力,要不你测了告诉我一下。”


    “嗯。此符箓颇为繁复,要学会想来需要一些时间。”谢九春应了下来,视线在“小螃蟹”身上停留一瞬,倏地笑了,


    “师娘怎么每次进来都是这一个样子。”


    “啊?”她每次进来都挺着急,故而没有二次捏脸,一直都是蟹崽的造型,的确是少了点儿捏脸的乐趣,要知道以前玩游戏的时候,她在登录界面都能耽搁两三个小时。


    “师娘有点儿偏心了。”谢九春冷不丁道:“小竹子也是你的灵植。”


    顾溪竹闻言一怔,举起的蟹钳都垂落在桌上。


    确实,近来她的心思都扑在了蟹崽身上。那些常挂在人们嘴边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一碗水端平“之类的话,在她听来不过是些漂亮的场面话。


    她也不会说什么两个我都一样爱,哪能真的做到不偏不倚呢。


    “小竹子我自然也是喜欢的。”她敲了敲桌子,声音轻缓却坚定,“只是感情这东西,讲究个先来后到。”


    顾溪竹摇摇晃晃地在桌上爬了一圈后就能很好地横着走了,她笑着道:“蟹崽它……对我来说肯定是不同的。”她不想隐瞒什么,感情本就该是这样坦荡的,何必要自欺欺人地说什么一视同仁呢?


    “先来后到……”谢九春摇扇的手蓦地一顿。


    他脸上仍挂着笑容,只是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折扇“唰”地扬起,堪堪遮住半张面容,待得扇面再落下时,所有情绪都已收拾得滴水不漏。


    “师娘说得是。”他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转而话锋一转,“近日魔尊现世闹出的动静不小。诛魔同盟本就因谢家退出而左支右绌,如今发现魔尊神智清明,已有不少人萌生退意。”他也学着顾溪竹的样子,用手中折扇敲击桌面相合,“当然,更要紧的是,天海秘境……似乎有了开启的征兆。”


    顾溪竹惊了,“当真?不是谣言?”


    “千真万确!”谢九春一脸严肃地回答道。


    “碧云海上已现异象,大大小小的漩涡时隐时现,更有水花逆流而上,在半空中凝而不散。”


    他抬眸,目光投向窗外灵海,“按古籍记载,待得海上现出数千漩涡,空中倒挂密集冰锥时,便是秘境开启之期。从初现异象到真正开启,短则十年,长则……”他顿了顿,“最长的一次,足足等了二十年。”


    “而这等待的时间,可供我们挑选出最强的神纹天骄。秘境内有很多悟道碑,唯有神纹天骄才能参悟,所以即便有修士战胜了神纹天骄、进入了前一千名也是没办法获得名额的。”


    神纹是必要条件,非天赋、实力可以弥补。只不过这一条算是约定成俗的规矩,并没有写在现在的大比规则上了。


    因为,近千年根本没有非神纹修士参与秘境名额争夺。不过这一次,师娘镇压神纹符箓传出,或许这秘境大比会出现变化。


    “天海秘境是狩猎场的话,这一次,会不会有狩猎者出现呢?”


    外界担心的是赑屃会不会睁眼。


    然而事实却是,狩猎者会不会出来收割。


    谢九春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桌面,若有所思道:“说来,我倒是有个猜测,遗弃之地的第九根剑柱会在血雨夜显出位置,那我们外界的第九根,或许就在这天海秘境中。不过终究只是猜测,还需与北域那边确认才是。”他叹了口气,“最近都没看到我全知露面。”


    回忆起当年遇到的那缕虚弱得几乎随时都会消散的神念,谢九春合理怀疑那个我全知出现极为不容易,他缓缓摇头说:“下一次相见,不知又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顾溪竹:“那个天海秘境,当年我夫君都险些葬身其中,狩猎者实力太强了。若真的出现,那进去的一千人必死无疑。”反正她是没打算进这个秘境的。


    ——除非蟹崽苏醒。


    若蟹崽在秘境开启前苏醒,那它可以在秘境里来去自如的话,进去捡宝贝就行了,没遇到狩猎者最好,就算遇到了,它也能抱着宝贝逃出来。


    所以对她来说,一切都没有蟹崽苏醒来得重要。


    “蟹崽醒了,这个秘境就真成了我们的福地。”谢九春在说这话时,故意用了我们二字,声音很轻,咬字却格外清晰。


    顾溪竹说:“嗯,我也是这个意思。”


    师娘没有反驳,这一点儿隐秘的欣喜,足够让他在往后独处的夜里……反复回味。


    “秦诗意的曲谱我已经整理好,当送到何处?”


    “花锦城吧。”顾溪竹想了想,仍是说了花锦城,到时候还能关注一下芳华榜爬榜情况!虽然灵网上也能看见,但网上哪有现场来得刺激呢!


    “好。”谢九春又道:“阮沐晴已经成功炼化寒髓火,现在她打算去天工坊参加炼器考核。”本来以阮沐晴的实力,他打声招呼即可,然阮沐晴坚持要靠自身实力加入天工坊。


    “昆仑玄石耳珰也送到了我这里,我到时候一并拿给师娘。”


    昆仑玄石耳珰还回来了?


    那敢情好。


    必要的时候她还能拿出来秀一下,这可是能当杀手锏的东西,其价值不比什么九头蛟的龙眼石低,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修真界的人很可能都不识货,毕竟它在没装东西的时候就是个完全没有半点儿灵气的凡物。


    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个绝世奇珍啊。


    “谢家族老想跟……”他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唇角自然上扬,“不知姑奶奶什么时间有空,能以皓月神辉引导一下大家淬炼元神?”想到谢道痕那帮老家伙整日围着他絮絮叨叨的模样,他眼里的笑意又逐渐消失了。


    那些曾经求而不得的认可,那一个个辗转反侧的夜晚……


    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藏在心中的不平事,那些连遗弃之地的杀戮都无法抹去的执念,终究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本该放声大笑,他本该意气风华,只是……


    大道有缺,人难万全。


    他得到曾经最想要的,但也只是曾经而已……若不能出来,在里头一直做谢东升其实也挺好。


    谢九春沉默一瞬后,继续道:“对了,族老们猜出了溪溪的身份。”


    师娘当着众多族老的面取走的春秋笔案。


    谢家对消息最为敏锐,灵网上“溪溪”的真实身份,早被他们猜得八九不离十。同样,他们也默契地选择了保密。


    知情的也只有族老们。


    谢家姑奶奶竟然用春秋笔案在灵网上写传记,还把大家哄的一愣一愣的!


    元婴后期修为?那可是皓月凝神决,怎么可能只是元婴境!而且他们还自个儿找出了合理的解释,几天的功夫元神就有了突破出窍境的迹象,这说明什么,姑奶奶有神通妙法可以调整自己的元神,她想什么境界就什么境界。


    总之,不管姑奶奶这么做有什么目的,谢家都会鼎力相助。


    这也是为何最近一切都较为顺利的原因,就连有谢家子弟想要动用力量探查师娘信息,根本无需他出面,直接被族老找了个理由严惩,罚到伞骨熔炉底层清理锅炉灰了。


    顾溪竹道:“我快突破了,等我元婴期后再说吧。”元婴期能元神出窍,元神强度跟金丹期简直是两个世界,那时候的皓月神辉对星辰的影响会更大。


    “嗯。”这才多久,竟要突破元婴了。


    回到了魔尊身边,师娘进阶果然更加神速。


    这样……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跟谢九春聊完,顾溪竹在退出灵网前,再次关注了一下灵海。


    结果就被自己的那团灵光震惊到了!


    “卧槽……”居然又爬了三尺高,将秦诗意的灵光远远抛在底下,这距离,就跟神魂域外面那白玉魂碑差不多了。


    魂碑上,仇泷月高居榜首,如骄阳般高悬九天,将下方所有名字都映衬得黯然失色。


    现在,她居然跟魔尊一样,达成了傲视群雄的成就。


    莫名有点儿骄傲呢!


    神纹,果然是这个世界的流量密码!


    第92章 092:不务正业他对大竹子果然是不……


    顾溪竹退出灵网。


    自从小竹子在她窗外开了一朵巨大的红花之后,面前这扇窗就再也关不上了。


    作为睡觉时不喜欢有光线、对睡眠质量一直有要求的人,顾溪竹只能在窗口挂了个帘子,这会儿她打算换衣服出门,自然而然地将帘子顺手拉上。


    窗帘是用上次买的铜钱纹地毯改的,颜色花里胡哨,但因为很厚实的缘故,格外遮光。


    帘子一拉,屋子里顷刻间就暗了下来。


    顾溪竹将天蚕玄丝甲穿在了里层,外面则换了一身普普通通的素白法衣。现在的修真界流行浅色,她穿一身素才显得没那么扎眼。


    主打一个我在人群中,你看不见我。


    “刺啦”一声。


    换好衣服后,顾溪竹拉开了窗帘,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顾


    溪竹心中低呼一声:“小竹子你怎么又扭了面向!”


    此刻,小竹子再次将花茎扭成了螺旋状,硬是将原本背对着窗户的魔尊转了个方向。


    猝不及防间,顾溪竹与那张精致又熟悉的面孔四目相对。


    就在昨夜,这张脸还出现在她的梦境中,温热的吐息仿佛还萦绕在耳畔。此刻真人近在咫尺,顾溪竹只觉得喉咙发紧,指尖不自觉地蜷缩起来,连带着腿脚也莫名发软。


    阳光穿透红色的花瓣洒在了魔尊身上,为魔尊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光,显得并不冷硬,反而有一种让人心怦怦乱跳的诱惑。


    顾溪竹下意识攥紧了窗帘,厚重的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一如她此刻完全无法平静下来的内心。


    这是梦中用手指描摹过无数次的脸。


    她记起来了,她时不时描他眉毛,抚他脸部轮廓,还勾勒他唇形,捧着他的脸说:“夫君,你怎么生得这么好看啊。”


    她若不把窗帘攥紧一些,都怀疑自己会不会控制不住,直接上手去摸了。


    “尊上,早?”顾溪竹讪笑着打了个招呼,笑完又慌了下神,她刚刚的笑容不太标准,牙齿都露了出来,魔尊不会看着不顺眼给她把牙削了吧。


    顾溪竹立刻抿起唇。


    仇泷月淡淡扫了她一眼,声音不冷不热:“午时三刻。”


    哦,言下之意是太阳都晒屁股了,这还早呢?


    “我约了人去花锦城取东西,先走啦。”她边说边往门口溜,都不敢跳窗户抄近路了。


    顾溪竹莫名觉得自己像极了网上段子里那些放假回家的大学生——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就急着出门聚会,徒留父母黑着脸站在身后。


    虽然她穿越前从未体验过这样的生活,但此刻仇泷月那意味深长的沉默,硬是让她后颈发凉,仿佛下一秒晾衣架就要落在手心似的。


    仇泷月沉默许久才应了一声,“嗯。”声音明明很轻,却带着莫名的寒意,让顾溪竹背心一凉,随后……


    她跑得更快了,逃命似地飞出了归冥山。


    夜里的春梦对象睁眼就出现在我面前,谁瞧着不心虚啊,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反正她心虚,她先跑。


    这时,泰玄也退出了灵网,它看到顾溪竹后立刻道:“兄弟,等等我啊!”出去玩都不叫我,这把子都白拜了。


    花锦城。


    顾溪竹第二次来,这一次,她轻车熟路地去到了花市,上次买的花种已全部种下,归冥山上灵气太浓郁,她都没怎么打理,如今全都发了芽,涨势极好。


    泰玄缩至寻常钱币大小,大咧咧地趴在她肩膀上,时不时评价一句,“哟,这公的眼下青黑,晚上没少折腾。”


    “这破玩意儿也当宝贝来卖嗦?扔我垫桌角我都不得要。”


    还好它说话用的是神识传音,不然顾溪竹怀疑她都不能完好无损地走出花市,大绿哥那张嘴真是不管得不得理,它都不饶人。


    一开始,顾溪竹还有点儿担心,“你和惊尘的气息不也被诛魔联盟的人锁定着么,我们被发现了怎么办?”


    泰玄不以为然地道:“谢家都成了龟孙子,没了他们当眼睛,你以为那么好找?再说,仇泷月早上都大摇大摆地出去逛了一圈,那些人奈何不了他。”


    “灵网上你也看到了,遗弃之地的未知秘境、即将开启的天海秘境,还有你抛出去的神纹,这些事已经够他们忙活的了,哪还顾得上找我们麻烦,你放心大胆地走就是。”


    说到这里,泰玄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壳子里的匣中山。


    望着那已经从花苞里出来,坐到了石桌边的仇泷月,泰玄心道:“仇泷月还跟着呢,真出啥事儿也有他兜着。”


    就是顾溪竹苏醒过后,仇泷月元神就有了波动。


    在她出门之后,识海都有了翻涌的戾气,虽被他压制住了,但作为仇泷月的灵兽,它能清楚的捕捉道仇泷月识海的变化。


    狗东西心情不太好。


    它一下子就能猜中原因:大竹子整日不务正业,都没想过好好修炼,提升境界。


    境界不提升的话,他们现在的合修,就如同大竹子抱着仇泷月一根手指头玩了一晚上,对她没什么影响,对仇泷月来说……


    他元神里磅礴的神念只满足了一丝一缕。


    而肉身,更是从未得到任何发泄。


    本来,这问题在她修为提升后就能稍稍缓解,等到了元婴中后期更是能直接合修,结果——


    她从头到尾就没想过修炼,睡醒就外出,还约了别人,啧啧……


    泰玄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顾溪竹。


    不然以那狗东西的性格,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开口。以前的他不会主动为难别人,不会强迫陆黎光修炼,而陆黎光自己想要修炼,他就可以演示十遍、百遍。


    即便是堕魔后的他,也几乎没怎么干涉、强迫它与惊尘做事。合修之时,他想的也是这需要两情相悦。


    他唯一强制了的,大概就是让大竹子练字这一件事了。


    泰玄得出结论:他对大竹子果然是不同的!


    “大竹子啊,你准备啥时候修炼啊?仇泷月给你的玉简看了吗?”


    顾溪竹:“没有。”三枚桃木牌、一枚玉简,她一个都还没看,这不是没顾得上么。


    说话时,她已经站到了花市外的芳华榜上。从归冥山赶到花锦城花了她三个时辰,现在已经是傍晚,残阳如血。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芳华榜上,让这石碑微微泛红,带着一抹瑰丽的艳色。


    顾溪竹神识投入石碑,就看到溪心上人的名字跳到了第一百的名次,这是半天的时间强势挤进前百了,速度比她想的更快。


    要知道,她以为得等到有人画出符箓,并验证出确实有效果才会开始发力,没想到现在就已经进入了百争榜!


    顾溪竹没有在榜前耽搁太久,她在花市外的街道上转了一圈,选了住宿条件相对来说好一些的云岫洞天丙字号房。


    入内,推开窗能恰好看见芳华榜。这里算是临街的位置,房间内灵气也不充裕,不过隔音阵法做得还不错,呆在屋子里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坊市的喧哗声。


    她坐下没多久,就有机关鸟咄咄咄敲击木窗,顾溪竹打开窗户,接过了机关鸟嘴里吐出来的一枚储物戒指。


    拿到储物戒指的刹那,窗外骤然传来一阵喧闹。


    顾溪竹指尖微顿,忽闻“哐”的一声清响,恰似惊堂木拍案,在嘈杂中劈开一道清明。


    琵琶声如珠落玉盘,叮咚流转。


    一个娇俏女声拖着婉转的尾调道:“我那夫君啊……”


    话音未落,台下已响起窸窣笑声。


    那声音忽又正经起来,字字清脆:“诸位别急,溪溪与溪心上人如何相识,你们关注的那些问题,且容我慢慢道来……”


    花市入口处,几根翠竹支起一方简陋戏台。青衣女子怀抱梨花琵琶,葱白指尖轻按弦上。她身后一扇素绢屏风,墨色山水间隐约透出个颀长红影。


    “你是谁?”屏风后传来男子清冷的嗓音,惊得琵琶弦猛地一颤。


    女子指尖重重按弦,铮然作响:“夫君……我是你即将娶进门的妻子溪溪啊。”


    顾溪竹脸都绿了。


    她在灵网编的狗血故事,怎么被搬到市井戏台上了?


    顾溪竹目光掠过台下攒动的人群,修士们粗布衣衫上还沾着花泥,腰间木牌表明了他们的身份——花锦城炼气期花农。


    这些终日与泥土打交道的修士,炼气期修为,识海未开,神识难成。


    他们神识无法外放,即便攒够钱买玄音壁,也根本无法进入灵网,只能当做最普通的传讯玉简来用。


    千瓣桃花为何滞销?霓裳语衣花从何而来?


    那个突然蹿上百争榜的溪心上人又是何方神圣?


    他们是花锦城最底层的花农,需要种植那些最受欢迎的花种,期待万千的普通花种里能养出一株变异的值钱货。


    这些变化与他们的生存息息相关。


    故而,大家聚集在此听得聚精会神,生怕错漏过任何细节。


    蟹崽苏醒需要众生愿力,而炼气期,才是修真界的根基,代表这片天地的芸芸众生,虽然有些尴尬,但顾溪竹心下觉得这是好事,传播得越广,蟹崽苏醒就越快。


    就是听得小脸发烫,还是关了窗户为妙。


    就在窗户即将合上之时,顾溪竹瞥见远处望香楼顶楼也有一抹红色身影。


    修真界如今穿红衣的并不多见。


    在瞥见那身影的瞬间,顾溪竹就头皮发麻,她没看错吧?


    神识悄悄试探过去,在缓缓接近时,那缕神识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用力缠住,刹那间,顾溪竹呼吸一紧,差点儿没站稳,用力撑着桌子才没有摔倒在地。


    她,她腿软了。


    确定了,是归臧魔尊!


    他居然也在花锦城,他还在望香楼听书。


    听的是……


    屏风后,红衣男子的声音适时响起,“哦,琉璃问心珠,夫人拿去扔着玩儿。”


    天啦,他知道我管大绿哥要了琉璃问心珠的!


    顾溪竹神识传音,大喊一声,“尊上,天黑了,我们,我们~~该回家休息啦!”因为紧张激动,声音都有些发颤。


    仇泷月淡淡瞥了过来,“嗯?”


    第93章 093:红剑竹。


    不知为何,顾溪竹听到那一声尾音微微上翘的嗯字,只觉心间儿酥麻得很。


    它就像一尾灵动的游鱼,倏地钻入心湖,搅得平静水面泛起层层涟漪。


    还有,刚刚探出的那缕神识仿佛被对方紧紧握在手中,它化成了一根柔软的丝线,被人修长的手指寸寸卷起,缠绕指尖。


    这感觉太过熟悉。


    就像梦里那根风筝线。每当她快要乘风而去时,总会被那人勾着指尖轻轻一扯。飘摇,坠落,周而复始,既折磨又欢愉。


    不行了,她是不是得去洗剑池里泡泡,压压这脑子里莫名其妙的旖念。


    怎么回事呢,她不至于这样啊,难不成是合欢宗的花香有问题?


    不管了,先回去再说。


    顾溪竹正欲从窗边离开,忽觉天光大亮。


    抬眸间,望月楼顶那抹红影已踏剑而起,脚下惊鸿剑光宛流星坠世,在暮色中劈开一道银芒,身上红衣似火,点燃漫天云霞,那一团火,自九霄之上一跃而下,撞向了她的窗。


    她的双瞳,好似也被那逐渐逼近的红色身影彻底填满。


    顾溪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人怎么帅得这么犯规啊。


    她下意识地呢喃出声,肩膀上趴着的泰玄昂起头来,四处张望:“犯龟?犯什么龟?谁敢犯我?”


    看到熟悉的身影,它又趴下了:哦,是那狗东西啊,算了算了,无事发生。


    戏台上正好讲到——


    “绯红剑竹为什么不能入选?归臧魔尊他只是堕魔了,又不是死了!”


    话音刚落,似有剑鸣相合。


    花市周围的修士齐齐仰首,只见一道红衣身影飞渡天穹。那人广袖翻卷似血浪滔天,足下剑光如银河倾泻,耀眼又夺目地将夜色撕裂,也瞬间吸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有许多人认出了他的身份,失声叫道:“归臧魔尊!”


    “仇泷月!”


    惊呼声此起彼伏。戏台上说书人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归臧魔尊他只是堕魔了,又不是死了!”


    对啊,他凭什么不能上芳华榜?


    对于那些大宗门来说,归臧魔尊屠杀神纹天骄罪该万死。


    但对于绝大多数的普通修士来说,归臧魔尊反而没有那么大的威胁,他只杀神纹天骄,而他们都没有神纹,根本不在魔尊的狩猎名单之上。


    最为关键的是,在归臧魔尊堕魔之前,他曾是一个剑修,一个真正心怀天下苍生的正道大能。


    在仇泷月没有堕魔之前,有很多人,一心想养出仇泷月喜欢的花。


    仇泷月爱剑成痴,所以他们养的灵花大多与剑相关。


    而此刻,归臧魔尊出现,兴许是要杀哪个神纹天骄?反正跟他们这些普通人无关,短暂的震惊过后,大家又开始讨论起来。


    “我爹娘养过玉剑铃兰。”一个小女娃仰头看着天上人,“我们家以前有一株变异的玉剑铃兰可漂亮了。”


    “我还养过剑竹呢!”一位老汉紧跟着道,“就在我家门前的小溪边,现在还有一大片剑竹林,里头有一株通体翠绿,以铁器敲击可听……”


    旁边人好奇猜测:“剑鸣?”


    孰料老汉摇摇头,“那倒不是,若是剑鸣还能卖给剑修,那剑竹一敲宛如女子娇嗔,嘤嘤嘤嘤的,大晚上怪瘆人的,本来想砍,结果还挺硬,废了好几把砍柴刀。”他也找人问过,那剑竹没什么灵气,竹子至多能炼个低阶法器,卖不上价钱。


    因此就一直没管,任由那竹子长在了溪边。


    话音刚落,就见归臧魔尊从天而降,落在了他跟前,与他距离不过三尺远。


    老汉这才知道怕了,膝盖一软,险些跪倒。“魔,魔,魔……”喉咙里挤出的字句支离破碎,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仇泷月淡淡道:“剑竹。”


    他已竭力控制,然身上煞气无法消除,只能运转灵气在自己周身形成了一层灵光屏障,避免伤到这些修为低微的普通人。


    于是,在众人惊惶抬首的刹那,所见并非传闻中嗜血癫狂的魔头,而是一个周身流淌着月华般清辉的身影。


    夜风拂过他的衣袂,红衣如焰,却因那层柔光而少了几分肃杀,多了几分出尘。


    戏台上的说书女子无意识地按了几根琵琶弦,声音悦耳动听,她喃喃道:“是魔非魔,缥缈若仙,当上芳华榜。”


    “剑竹。”这群人实在太弱了,但凡溢出一缕,便能叫他们血溅当场,故而,周身的血煞气他压制得很辛苦。


    仇泷月耐着性子再次重复了一遍,声音因隐忍而变得有几分低沉。


    老汉反应过来,颤抖着道:“魔尊是想要剑竹,我,我带您去……”


    因为太过紧张,老汉路都走不稳了,仇泷月眉头颦起,随后抬手一抓,将人拎到空中,很快两人就消失不见。


    全程围观的顾溪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泰玄道:“走走走,我们也走。”


    顾溪竹问:“去哪儿?”她东西也拿到了,本来想在花锦城住几天感受一下修真界风土人情,顺便避避风头的,如今看来怕是不太行了。


    她担心魔尊听完故事会联想到她头上。


    最怕的是,他猜出来那个夫君是以他为原型编的,那样的话,会让本来就心虚的她更加百口莫辩。


    显得她思想极其不纯洁,像个整日偷偷肖想帅哥的变态。


    泰玄无奈道:“去给钱啊,他身上又没灵石了。”早上那株草药换的灵石全买了符笔和符纸,现在要买别人剑竹兜里一块灵石都拿不出来,杵在那里不吭声,还把老汉一家人都吓得半死不活。


    顾溪竹:“……”


    还好谢九春给她快递过来的储物戒指里堆了满满当当的灵石,不然她也没钱。


    结果等她过去的时候,顾溪竹发现仇泷月已经跟那老汉达成了交易,他站在小溪边,安静地等老汉挖竹子。


    老汉一家正跪在溪边泥地里,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每一寸泥土。


    炼气期的修为让他们动作迟缓得像是在雕刻玉器,额头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得挖到何年何月?


    “我来吧。”顾溪竹卷起袖子蹲下,指尖泛起莹润灵光。春风化雨将整棵绿竹包裹,又有灵泉化作水流冲向根部,待到它根部四周的泥土彻底松软时,她握住翠竹主杆正要用力一拔……


    “使不得啊仙子!”老汉的妻子差点扑上来,“魔尊大人特意交代要全须全尾……”


    所有人齐刷刷偷瞄向溪边的身影,生怕没做好惹得魔尊不高兴。


    顾溪竹扭头喊:“尊上!”


    仇泷月看着她卷到手肘的袖子,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就听顾溪竹又道:“那么一点一点地挖得弄到什么时候


    ……”


    月色下,她肌肤白得好似在发光,手臂上面沾着的几点泥浆格外碍眼,让人忍不住想将其一点一点擦去。


    仇泷突兀出声:“你很急?”


    顾溪竹回答:“若等他们慢慢挖,怕是要挖到明日破晓去。尊上,我可是灵植师,你相信我嘛,别说断点儿根须,就是你将竹子斩成两截我也能救回来。”


    “嗯。”他刚应下,就听得顾溪竹一声轻笑,“那我拔了”。


    紧接着,竹根处传来细微的断裂声。


    老汉一家倒吸凉气的声音格外清晰。


    仇泷月蓦地转头,青丝随着动作扬起一道弧光,像是月色下泼洒的墨线。


    他蹙眉盯着那株悬在半空的翠竹,却见顾溪竹不慌不忙掐诀,春风化雨再次将绿竹包裹,而那些断裂的根须竟在绿雾笼罩之中迅速愈合,并生出了乳白色的新根。


    顾溪竹知道魔尊不喜脏污,她用春风化雨将绿竹的每一片叶子、根须都清理干净后才递了过去,“尊上你先收着?”


    仇泷月点点头,广袖一拂,将绿竹径直收入归冥山。


    见顾溪竹没动,他也站在原地。两人静立竹影之下,四周都变得寂静无声,老汉家中几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打破这份沉默。


    片刻后,顾溪竹终于忍不住开口:“还有我啊。”这会儿归冥山在魔尊袖中,他不主动打开结界,她进不去的啊!


    天都黑了,难道她还要走一会儿夜路绕几圈才能进去吗?


    魔尊都大咧咧出现在花锦城了,也没有追兵露面,显然诛魔联盟已经腾不出精力来管他了。


    而她也带了面具不怕暴露身份,魔尊直接把她也收进归冥山不就好了。


    就算暴露,似乎也问题不大。


    反正,她懒得走。


    仇泷月:“随我走走。”


    顾溪竹立刻认怂,“好的,尊上。”


    就见魔尊扬手,惊尘剑悬于两人面前,剑身在月下闪耀寒光。


    说罢,他足尖轻点,跃至惊尘剑上。


    见状,顾溪竹立刻招呼泰玄,“大绿哥……”相比起惊尘窄窄的剑身,顾溪竹觉得还是大绿哥小岛一样宽阔的背甲更能给她安全感。


    仇泷月:“……”他没有再说什么,默默踩剑飞走。


    那柄平日瞬息千里的飞剑,此刻慢得像是被无形丝线牵住,本该飘逸出尘的剑仙,也因为这龟速行驶的飞剑变得有些不伦不类。


    顾溪竹坐在泰玄背上,小声道:“他要往哪儿飞啊?”


    是因为之前一直被追杀,从未好好看看外界风景,所以现在想要在月下散步吗?


    泰玄懒得猜,它说:“我问问啊。”


    下一刻,它回答,“哦,他刚刚压制周身煞气有点儿辛苦,现在神识里戾气很重,若是贸然进入你识海会让你很痛,所以打算跟你一起散散步,晒晒月光,等休息一会儿了再睡。”


    说话间,泰玄主动飞上前,跟惊尘并肩前行。


    同时,它劝顾溪竹:“兄弟你别这么猴急嘛。你是爽了,狗东西这两天苦着呢。”


    顾溪竹一脸震惊地盯着泰玄!


    大绿哥你在说什么胡话?


    怎么每一个字拆开都能明白,连在一起就完全听不懂了呢?


    第94章 094:心动这一路过来,他们都未曾……


    顾溪竹脑子不笨。


    她之所以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因为,实在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就好像当初,她始终觉得魔尊也不可能想到,有人敢冒充他的道侣,在遗弃之地借着他的身份发号施令一样。


    等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之后,顾溪竹垂着头没吭声了。


    她表面老实如鹌鹑,内心则已经化作了一只尖叫鸡,“小竹子,小竹子,我睡的那两天到底在做什么?”


    小竹子支支吾吾说不清楚,顾溪竹自个儿又道:“难道我不是在做梦,我真的跟魔尊睡了?”


    小竹子嘤嘤了一声,没反驳。


    顾溪竹瞳孔巨震:还睡了两天!


    她下意识地瞄向仇泷月,整整两天,这还是人吗?


    可她身体好像没什么异常啊,起来的时候衣服也穿得好……好……的……


    好是好,但是过于平整了一些,连褶子都没几道,好像,被人认真地整理过。想到魔尊的强迫症,顾溪竹咽了口唾沫,不会吧,不会是真的吧?


    这时,小竹子才道:“主人,午间的时候不是我转的面向哦。”它没有主动转,是魔尊扭头往房间看时,它才立刻体贴地旋转了面向,准确来说,是魔尊先动的手。


    她醒来,换好衣服,拉开窗帘那一刹那宛如开屏暴击的对视,不是因为小竹子,而是……


    魔尊刻意为之。


    可还有问题解释不了,不是说只有等她元婴中后期才能进行合修的吗?她原本一直以为魔尊主动找合修功法,是因为认可了她通过采补降低修为境界的建议呢。


    等等,大绿哥说她爽了,但仇泷月没有。


    顾溪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憋着,她问道:“我们是怎么睡的,你知道吗?”


    小竹子说:“你睡床上,他坐地上。”


    顾溪竹:“……”很好,没有肢体接触,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小竹子这会儿话匣子打开也不害怕了,快速道:“大绿哥说你中了合欢宫的毒,本来想带你出去找个芳华榜上的美男解毒的,结果魔尊没同意,他就自己上啦。他分出一缕神识进入你的元神当中,主人,你一点儿没反抗呢!”


    “当时我想的是,要是主人反抗的话,我拼了命也要保护主人的清白,结果……”它长叹口气,“原来主人压根儿不需要我保护啊。”


    顾溪竹已经被震惊到麻木了。


    是的,她一点儿不清白,她元神那时候整个都是黄的,哪里都不白。


    魔尊元神强大,所以,他只进入了一缕识海,也就是这一丝一缕,便让她元神得到了极大的滋养,难怪醒来的时候觉得识海都悄悄往外扩张了不多。


    可他怎么会同意呢?


    顾溪竹想到了她书桌上的绿竹,还有那支刻了竹月二字的符笔,难不成是因为春秋笔案!


    春秋笔案是神器,对人的意识会有潜移默化的影响,是悄无声息没有半点儿痕迹的,有这个笔案加持,众人对她所写的东西接受度会变得更高,也就,影响到了现实中的其他地方?


    顾溪竹再次偷瞄仇泷月,而这一次,他恰好侧头看了过来,说:“顾溪竹。”


    顾溪竹深吸口气,“我在。”这个时候想要继续装死肯定行不通了,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总不能来一句,“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吧。”


    虽然,她心里其实真是这么想的。


    仇泷月说:“我会杀很多人。”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顾溪竹感觉到了一丝寒意,就像是冷冷的夜风拍到了脸上,又顺着领口钻进了心窝里。


    顾溪竹:“哦。”


    “哦什么哦?”仇泷月继续道:“你不劝我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顾溪竹说:“我觉得你杀人肯定有你的理由。”为了不伤及那些无辜的低阶修士,仇泷月都能想法设法压制周身血煞气,顾溪竹始终觉得,他这个魔尊一点儿都不名副其实。


    仇泷月沉默一瞬,继


    续道:“很多人。”


    顾溪竹说:“那就是很多人都该杀。”


    仇泷月:“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错了呢?”


    顾溪竹愣了一下,一脸无语地道:“那也是你错了啊,人又不是我杀的。”虽然你是魔尊,你也不能PUA我啊!


    听到意料之外的答案,仇泷月倏地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道到底在笑个什么名堂,能笑得直不起腰。


    好半晌后,他才终于坐直身子,重新恢复一派高冷模样。


    “顾溪竹。”这时,仇泷月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顾溪竹:“我在呢,又没跑。”


    仇泷月说:“我没办法控制我的修行速度,下一次天噬之刑,不出意外的话是在五年后。”他稍稍一顿,“那时候,我会不记得你。”


    五年?


    竟然这么短吗?


    她想了想,说:“那我可以帮你控制一下,你觉得我,不出意外的话什么时候能突破到元婴中后期呢?”要不出点儿意外也行,能不能像以前那样眼睛一睁一闭直接就嗖嗖地进阶了?


    仇泷月眉峰微动。只觉得自己本来沉重的心情都被这问话给搅乱了。他想起了那个戏台上说书人讲的那句——归臧魔尊他只是堕魔了,又不是死了。


    怎么,凡间来的女子都这么有趣的吗?


    跟修真界的……


    好吧,修真界是什么样的,他没印象。


    “其实,我连为何要杀那些人都还未想起来。”他说这话时,眼神稍冷了几分,“但我知道,并非只是因为神纹。”


    顾溪竹心想:有没可能是因为血肉。但此时此刻,她瞥一眼一声不吭当坐骑的大绿哥,依旧不敢提。


    “泰玄与惊尘皆受我牵连,它们的记忆也并不完整。而随着天噬之刑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失去的记忆只会更多。”


    这片天地被封锁,幕后黑手不愿意有人能打破桎梏,冲出囚笼,所以会想尽一切办法,抹去他存在于天地间的一切痕迹。


    连记忆,都不愿留给他。


    说话时,他已踏出飞剑,衣袂翻飞间稳稳落在泰玄背上,又在顾溪竹身侧坐下。


    巨龟背甲宽阔,两人并肩而坐仍显空旷。


    仇泷月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根竹枝发簪,竹枝通体碧绿,每一片竹叶都晶莹剔透,隐隐可见有水流在叶脉中流动,潺潺如小溪。


    他微微侧身,修长的手指穿过顾溪竹的发丝,将竹枝轻轻别入她发髻当中。


    此时他们恰好穿过一片云,皎洁月光再无阻隔地倾泻而下,拂过他硬朗的五官,在眉眼之间平添几笔温柔。


    顾溪竹也不晓得自己哪里生出来的勇气,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就像是梦中那样,“没关系,我可以提醒你,就像大绿哥那样。”


    她手恰好点在对方下巴上,脑子里立刻冒出了许多画面:我不仅能提醒你,我还能瞎编。


    他那时候就像一张白纸,什么身份都是我给的,那岂不是——


    顾溪竹眼睛瞪大,心潮澎湃:每一次都是新奇的体验。


    比如,这次是被凡间女花农捡到的失忆美男子,下一次就是高阶灵植师培育的花妖公子,又或者……


    这时,泰玄插嘴道:“那不行,我的壳子上能刻字,你刻哪儿?就你那胳膊腿,扛不住他一道剑痕。”


    “顾溪竹。”这是他今夜第三次叫她,很认真的语气将顾溪竹放飞的思绪打断。


    顾溪竹只能再次应道,“嗯,我在。”而这一次,她应得没有前两次那么随意。


    她抬眸望进他的眼底,只觉得他离得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交错的呼吸,近到能听到他胸腔内沉稳的心跳。


    “你之前在凡人界对吗?”


    顾溪竹:“嗯。”


    从凡间跌入遗弃之地,出来后,又整日呆在归冥山中。天下如此大,她却没看过几处风景。


    “花锦城外有一处秘境名为落星湖。我带你去!”话音落下瞬间,顾溪竹就看见他抬手,在天幕间轻轻一划,仿佛将月下清辉都一分为二,下一刻,她被一只手搂住了腰,紧接着,狂风呼啸,四周陷入彻底的黑暗,那种极致的黑让顾溪竹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身边人的手。


    冰凉的指尖,在紧紧交握中迅速升温。


    “到了!”


    幽蓝湖面平滑如镜,水面倒映着漫天星辰,倒叫人一时分不清到底哪里才是天。


    仇泷月捡起一颗石子儿抛入湖中。就好似镜子被打碎,无数拇指大小的透明小鱼跃出水面,鱼尾带起细碎星辉,在空中划出银色弧线后又潜入水底。


    “这些小鱼……”顾溪竹不由伸手,一条小鱼恰好从她指间游过,她伸手一抓,竟是握住了一块灰扑扑的碎片,“这是什么啊?”


    “星辰碎片,传说星辰凝神诀就是通过感悟这些星辉领悟出来的。”仇泷月负手而立,红色衣袍上不知何时沾染了几点星辉碎影:“上古时期有星雨坠落于此,经年累月便孕育出这等奇景。我刚突然想起这里,以往闲来无事时,我会来这里静坐一夜,或是体验一下摘星辰之乐。”那时的他,还有摘星揽月,飞升成仙的万丈豪情。


    他忽然转向她,“要试试踏星而行么?”


    话音刚落,水面上的小鱼突然凝聚成一条蜿蜒的星辰路,一直通往湖心中缓缓升起的那朵巨莲当中。


    他牵着她的手走上了那条铺满星辰的路。每踩上一颗星子,湖心中的莲花就会变亮一分,就好像,可以用星光将那莲花点亮,使其变作皎皎明月一样。


    顾溪竹一开始还开开心心地去踩那些星星,这里明明无风,却不知为何身形很难稳住,好在她紧紧抓着仇泷月的手,才不至于被吹进湖里。


    不知何时起,她手里就有了汗。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忽然就没了踩星星的兴致。


    风景美不美,星光能不能凝聚出皎月都突然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一路过来,他们都未曾松开彼此的手。


    顾溪竹心跳加快,扑通扑通一阵乱响。


    糟了,美色惑人。


    ——那是心动的声音。


    第95章 095:刺激他受刺激了。


    “咚!


    “咚咚……”


    顾溪竹觉得自己心跳声怎么这么大,像是在胸腔里敲锣,震得她浑身血液都仿佛化作了奔腾的岩浆,灼热感传遍全身,连皮肤都骤然滚烫。


    “咚!”她看到仇泷月脸色一沉,紧接着,便是大片红云兜头罩下,一阵天旋地转之后,顾溪竹睁眼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匣中山。


    “咚!咚!咚!”钟声绕梁,悠远绵长,震得整座山都微微晃动,她的小竹楼东倒西歪,笼罩在竹楼外的防御阵法都显现出来,那张生根符簌簌抖动,上面的金色符文如同蝌蚪一般在黄符上游走,仿佛随时都可能裂开。


    原来,刚才不是她心跳如擂鼓,而是外界真的有人撞钟!


    是有人来杀仇泷月了吗?


    外界战况如何?


    身处匣中山,想要观战只能用神识去看,顾溪竹刚分出一缕神识往外延伸,就触碰到了一层薄薄的屏障,然后,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其掀开。


    顾溪竹没有在继续了……


    仇泷月周身逸散的血煞气,都能杀死炼气期的花农,强者战斗的余波,自然也能轻易地碾碎她这颗金丹。


    仇泷月既然第一时间将她收入匣中山,就说明外界的战斗她参与不了,她关注也起不到半点儿作用。


    顾溪竹四下看了看,在石桌旁看到了那棵刚买的剑竹。仇泷月将它放在了桌子旁边,而那里原本是一块空地,现在突兀地多了一个水塘,里头流淌的水很浅,水中央放了一块薄薄的淡金色金属片。


    看起来,跟刚才外面那些星辰碎片有些相似。


    顾溪竹走过去将金属片拿起来,入手刹那,就见其化作了一条金灿灿的小锦鲤,又瞬间化作光点散开,迅速坠入水面。


    抓不住,根本抓不住。


    它依旧躺在浅浅的水池里,压根儿捞不起来。


    这让顾溪竹想到了水中捞月,既然修真界星辰碎片都能出现,这月亮碎片似乎也不稀奇了。


    仇泷月应该是想将竹子种在水池边,取景竹月。


    这般想着,顾溪竹就开始施展沃土诀,准备将剑竹种进土里。


    小竹子见她吭哧吭哧地挖土,有些紧张地问:“主人你不担心吗?”


    顾溪竹说:“担心啊。”


    “打赢了他就进来了,打输了,大家就一块死了。”与其担惊受怕,不如该干嘛干嘛。


    片刻后,归冥山震动逐渐平息,她的竹楼也恢复如常,上面的符文重新隐入阵法结界当中。


    “还是很快的嘛……”顾溪竹松了口气,这是不是说明,外面的战斗快结束了。


    然下一刻,顾溪竹看到洗剑池里亮起无数道剑芒。池水翻涌,掀起滔天巨浪,无数飞剑应声而


    起,化作漫天虹光,冲出了归冥山的结界。那些束缚在小竹子身上的飞剑也全部消失,一剑不存。


    小竹子吃惊地扬起大部分根须,“我被解开了?”那它还要换地方吗?见主人完全没注意到这里,小竹子想了想,又迅速将所有根须都埋进水里。


    池底还剩不少断剑。


    它悄悄地将根须挪过去,把断剑都卷在了身上。


    好日子过习惯了……


    小竹子一点儿不想出去吃苦。


    顾溪竹拳头骤然攥紧。敌人这么强?


    她能做点儿什么呢?


    激烈的战斗会刺激魔尊的元神暴动,鲜血更能让其失去理智,她得做好安抚他元神的准备。


    此刻她灵气充沛,识海更是充盈,平静的海面上波光粼粼,倒影着海上明月。


    她目前是最佳状态。


    不过——


    或许还能再次提升。


    顾溪竹快速翻出了魔尊给的修炼玉简。


    她现在已经是金丹期大圆满了,如果,如果她能突破元婴,是不是能稍微强上一点儿点儿!在修炼之前,顾溪竹想到了一个捷径,不知道有没有用,她想试试看。


    顾溪竹进入灵网。


    灵海上,她的灵光依旧悬于高空,如耀阳一般炙热。


    【溪溪:夫君说我天赋、悟性都绝佳,修炼突破如吃饭喝水一般容易,我有些害羞,本想反驳,转念一想,这一路走来,破境真的没有遇到任何难处……如此顺利,当是积善之家、受天道眷顾之人。】


    写完这句,几乎没有什么消耗。


    顾溪竹信心大增。


    神识注入玉简刹那,经络图谱如漫天繁星一般在眼前铺开,而每一颗星辰,都被丝丝缕缕的云雾勾连成片。


    星子闪耀,云雾丝线上灵光浮动,灵气顺着既定的路线游走,逐渐点亮整片天幕。


    人体的经络好似一张纵横交错的大网,而那些运行轨迹,就有些像以前学的电路图,天地灵气有其独特的运行规律,找到最合适自身的那条路,便能让吸收和运转灵气的速度大大提升。


    魔尊给的这个玉简,显然能将修炼效率大大提高。


    不知是不是长期用神识写字的缘故,顾溪竹此刻头脑清明,那些繁复的纹路在她看来根根分明,而她,识海也足够磅礴,神念能够支撑她引导那些灵气去到该去的经络当中,此刻,就好似在落星湖里踏星河一样,她踩中的每一条经络都会有灵光闪耀,最终,汇聚成海中央的明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修炼开始时的灵气如溪流潺潺,渐渐化作奔腾江河。


    顾溪竹体内的那张巨网被一一点亮,直至最后一条经络被贯穿时,她感觉自己好似变成了一个旋涡,浩荡灵气都受她吸引,疯狂灌注进她体内。


    耳边听到“啵”的一声轻响。


    像是有一层薄膜被刺破,没有了阻隔,无数灵气化作潮汐、江河冲刷她的身体,又好似一片浩海无涯,将她整个人彻底淹没。


    顾溪竹感觉丹田内金丹疯狂运转,吸收、淬炼那些灵气的同时,丹田里升起朦胧云雾,自下而上,直冲头顶识海。


    那团云雾在识海上空不断扭曲变形,最终在满月中央凝成三寸小人,通体如玉,眉眼与她一般无二。


    凝婴成功,元婴已现!


    她成功突破金丹,迈入了元婴境。


    识海内小人缓缓睁眼,好似无需再释放出神念,她也能看清周遭一切,甚至,她还能模糊的感觉到结界外的动静。


    血腥气……


    外界血腥气极重,仿佛都要顺着夜风渗入结界。匣中山在魔尊袖内乾坤当中,魔尊的手受伤了?


    也就在这时,顾溪竹再次听到“咚”的一声巨响,明明藏于匣中山内,铜钟的巨大撞击声仍震得她识海翻腾,月中本来盘膝坐着的元婴都晃了几下,最终慢悠悠地斜躺在了圆月里。


    “归臧!”嘶哑的吼声传入山中,凄厉又刺耳。


    “别人杀你是贪图你那些宝贝……所以不敢痛下杀手!”


    “我不一样,归臧!我只要你死!”


    “将你千刀万剐,也难消我心头之恨,你还我儿命来!”


    “咚!”这一次钟响过后,巨大的爆炸声传来,血腥气陡然变得更加浓烈,顾溪竹都能看到,头顶结界上好似多了一层红雾。


    紧接着,又是金光骤亮,大绿哥的声音响起:“这老妖婆竟然自爆!”


    下一刻,她听到大绿哥喊,“糟了,狗东西疯了。”一道红影从天而降,如一片摇摇晃晃的枫叶,然在落地之时,枫叶骤然凝在空中,紧接着,竟是化作箭矢一般,再次冲向结界外。


    “他要出去杀人!快拦住他!”大绿哥身上龟甲金光大盛,形成碗状光罩!与此同时,大量返回匣中山的飞剑在天幕上凝成大网,试图拦住失控的仇泷月。


    然万千剑光也无法阻他分毫,眼看他即将消失天际,顾溪竹抬手一个春风化雨,大量的绿雾落到他身上,让他身形稍稍一滞。


    仇泷月低头,猩红的眼眸里瞧见一道素色身影。


    被那浸血的眸子凝视,顾溪竹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好似被洞穿,她浑身冰凉,只觉那目光似剑,正一寸一寸地凌迟她血肉,疼得她说不出话来。


    她是不是要死了?


    还是被发疯的仇泷月一眼瞪死?


    这死法……


    好似也太憋屈了一点儿。


    明明,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紧握着对方的手,在月下星湖中漫步。


    “主人,主人……”小竹子也没法动,来自苍穹的压迫感太强,导致它什么都做不了。它那么多那么多的花,却完全无法迷惑魔尊的心神,无法将其拖入任何幻境,就连他爱玩的小游戏,此刻也根本吸引不了他的一缕神识。


    它是不是太弱了。


    好像一直以来,它都没帮上什么忙!


    顾溪竹脑子转得很慢,庞大的压力和死亡的威胁,让她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大绿哥他们也顾不上她。


    它们阻拦仇泷月都拼尽了全力。


    他在外界到底遇到了什么?为何这一次受到的刺激如此巨大,巨大到,识海中的戾气已经冲垮了他的理智,让他谁也不认识,谁都想要杀死。


    或许还是有一丝理智的,否则的话,她已经死了吧。


    他还在挣扎……


    他一定还在挣扎……


    顾溪竹发不出声音,她在心里说:“小竹子……”


    小竹子:“嗯!”


    “你试试用铁器……敲,一下,那……剑竹呢?”


    小竹子愣了愣,她的根须其实有长到石桌边,这会儿能轻易够到绿竹。


    它根须上缠着许多断剑!


    小竹子用尽全身力气,缠绕着断剑的根须如鞭子般扬起,重重抽打在绿竹主干上。


    刹那间,青翠的竹身泛起涟漪般的剑光,片片竹叶无风自动,发出沙沙声响。


    紧随其后的是女子一声接一声的嘤咛……


    这奇奇怪怪的剑竹,它当真吸引住了仇泷月的目光!顾溪竹身上的压力骤然减轻,她毫不犹豫地再次施展春风化雨!


    灵气运转到极致,周身灵气倾泻而出,化作一场倾盆大雨。


    仇泷月浑身湿透,宛如一只被天劫雷霆击落的火凤,从云端直坠而下。


    第96章 096:长明它叫长明,而他


    堕永夜。……


    小竹子最大的那朵花苞嘴巴张开至最大,试图接住下坠的仇泷月。


    就在这时,泰玄大吼一声:“快躲开,离他远点儿!”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巨大的红色花苞在魔尊狂暴的煞气中剧烈震颤,仿佛被无形的气浪碾压、研磨,顷刻间化作无数齑粉,伤痕顺着花朵爬向花茎,波及到了其他地方,像是被一剑劈开的玻璃,裂痕朝着四方八方迅速延伸。


    “小竹子!”顾溪竹心中大喊,“快自断!”


    霎时间,水池边响起一连串清脆的断裂声。


    所有翠绿的茎叶、未绽的花苞齐齐自断,就连池中那截主茎也骤然缩短至一尺来长。残枝败叶尚未落入水中,盘根错节的根系已紧紧地蜷缩成了一团,带着破空之声飞快地沉入池底。


    那截短短的主茎也被池底堆积如山的断剑彻底掩埋。


    此举堪比壁虎断尾求生,索性小竹子断裂及时,才没有被魔尊周身不受控制的血煞气伤及根本。


    同一时刻,仇泷月的身躯如断线风筝般自高空坠落,重重砸在净世花树上。


    刹那间,漫天白花被泼洒的鲜血浸染,透明的枝干上绽开朵朵猩红,将满树“梨花”染做“红梅。”


    顾溪竹心头一紧,抬脚就要上前,却被泰玄抬爪勾住下摆:“站斗起,莫动!”泰玄声音发颤,“你憨了所?狗东西现在这副模样六亲不认,连老子都不敢靠近!”


    仇泷月双目紧闭,看似昏迷,周身却翻涌着浓稠如实质的血煞之气。


    以他为中心,方圆数丈内的空间仿佛被无形之力扭曲,草木瞬息枯萎、粉碎,化作簌簌黑灰飘散。


    唯有净世花树仍顽强挺立,只是原本皎洁如雪的花瓣此刻尽数染血,在翻腾的黑雾中显得格外妖异。


    惊尘也没能靠近仇泷月。在剑身即将挨到那片黑暗时,整把剑都好似被巨力用力往内挤压,弯曲成了弧形。


    若非它及时退出,只怕会被当场折断。


    可就这么放任不管吗?


    他得躺多久,他现在应该挺难受的吧……


    顾溪竹抬手,远远地施展了一次春风化雨,结果,这一次绿雾在靠近那片漆黑时就瞬间被绞碎,根本无法落到仇泷月身上。


    他和他所在的那片区域,仿佛是生灵禁入的生命禁区,将所有人阻隔在外。


    顾溪竹说:“敌人很强?”


    泰玄呸地一声吐了口唾沫,接着气咻咻地道:“强个锤子,就是那老妖婆身上有疤痕,还好几处,战斗的时候露出来,被狗东西看见了!”说到这里,泰玄就气不过,“本来好好的,还以为这次能一直保持住清醒,哪晓得就遇到这么个疯婆子,前面的心血全白费!”


    它转头看向顾溪竹:“一旦他彻底失控,你跑吧!”


    “带着小竹子一起跑!”


    顾溪竹愣了愣,她完全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但看大绿哥的样子,不像是说假话,显然,作为仇泷月的契约灵兽,它很清楚他现在的元神具体状态。


    顾溪竹问:“什么疤?”


    泰玄说:“长明兽咬的疤!”


    就像他手上的疤痕那样的!在遗弃之地,子桑明月就提起过长明兽咬的伤,当年他们药王谷靠卖那止疼药都赚了不少灵石,只是后来长明兽突然就不咬人了,而他们的药也滞销了。


    那时候他们只是觉得长明兽跟魔尊有关系。


    谢九春说长明兽叫长命兽,还说它的另外一个名称为肉灵芝。顾溪竹从前总以为魔尊就是那个“肉灵芝”——他的血肉被上清圣地的修士一刀刀剐下,不仅供人分食,更成了宗门敛财的买卖。


    如今才意识到,这个假设很难成立。


    堕魔之前,仇泷月是光风霁月的正道大能,说明那时候他应该没受什么迫害才对。


    而他手上也有被长明兽咬的疤痕,自长明兽咬过这一口后,就再未伤过旁人。


    “长明兽”、“肉灵芝”……这些字眼一旦出现,总能激发魔尊的凶性,让他狂性大发失去理智,它们像一把把钥匙,可以打开那扇血色的大门。


    而今亲眼见到旁人身上的疤痕,更是让他彻底堕入疯魔。


    所以真相或许是……


    顾溪竹倏地瞪大双眼,怔怔望着地上蜷缩的身影。灵韵骨、充盈的血肉灵气……这些从何而来?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惊雷劈开迷雾,让她心头剧震的同时,又泛起一阵细密的疼,仿佛被针扎一样。


    上清圣地豢养的那头“长明兽”,十有八、九是与他血脉相连的至亲。


    当尖锐的牙齿刺入仇泷月虎口的刹那,熟悉的血液气息让“长明兽”认出了他。这就得以解释,为何自那之后,它再未伤过任何人。


    此刻仇泷月周身的黑暗仍在蔓延。


    翻腾的血海虚影仿佛穿透了他的元神屏障,从识海一直蔓延到了现实当中,周围的黑暗里有了猩红的血气,黑红煞气交织在一起,宛如一座可怖的炼狱。


    可顾溪竹却透过滔天煞气,看见了他元神深处那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裂痕。


    他当年定是知晓了真相才会走火入魔。


    顾溪竹不敢想象,当残酷的真相揭露的那一刻,这个曾一剑镇山河的剑修,是如何在悔恨与绝望中……


    一寸寸碎掉了自己的道心。


    “不行了,你赶紧走!”泰玄再次出声,“他的元神压制不住了,他要醒了!”


    顾溪竹:“醒了会怎样?”


    泰玄急道:“他给归冥山设了结界,在他疯魔时他出不去,不能去破坏外界,他就只能在山中发泄,所以,你必须离开!”洗剑池的每一把剑,都会成为扎向他的利刃,这是仇泷月在清醒时设下的禁制,只是为了不在彻底失控时伤害无辜的人。


    他要杀的,始终都是名册上的那些人。


    顾溪竹说:“刚才他没杀我,或许……”


    她心想或许我是特别的,我想帮帮他。


    不管是不是因为春秋笔案,或是因为他想要通过她的帮助压制住修为、又或是需要小竹子助他找回记忆……


    总之,魔尊既然能主动释放出神识与她合修,那对他来说,她就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她更是有用的,他允许她的靠近。


    “哈戳戳,或许个屁,你以为哦,你没死是因为你身上穿了天蚕玄丝甲!”泰玄瞪她一眼,直接身形变大,一口叼住顾溪竹将她甩到了自己背上,“我送你出去!”本来还想带上小竹子,然而现在小竹子在池子里,洗剑池四周已被黑暗彻底笼罩,根本没办法将它带出来了。


    不过小竹子还好,留在山里也问题不大。它本就是植物,还在洗剑池里泡了那么久,跟池底飞剑混在一起,不会刺激到仇泷月。


    但大竹子不行。


    她绝对不能留在归冥山。


    这一次的仇泷月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疯狂,此刻的短暂昏迷是他用最后一丝清明强行压制的结果,但泰玄清楚,他压制不住。


    就像暴风雨前的死寂,这片刻的平静下,暗涌着足以摧毁一切的疯狂。


    它从未见过那样的识海,翻腾的血浪中夹杂着破碎的记忆残片,无数可怖的人影在血海之中嘶吼,那个自爆的女修的声音也在识海之中不断回荡。


    “你还我儿命来!”那是一个为了死去儿子报仇的母亲,为了杀掉仇泷月,她不惜一切代价,直接肉身和元神双双自爆。


    而仇泷月……


    泰玄忽然道:“我想起来了,上清圣地的长明兽,是仇泷月的娘!”所以,这一次,他神志混乱,完全丧失了理智。


    意料之中的答案,然而,在听到之后,顾溪竹仍觉心脏一阵钝痛。


    她坐在大绿哥背上,朝着归冥山的结界飞了出去,从高空往下看,浑身湿透的仇泷月孤零零地躺在黑暗中央,他苍白的脸上血色全无,元神里的痛楚已经显现在眉宇之间,是他从未有过的脆弱模样。


    所以,她真的什么都不做,就这么一走了之吗?


    在即将飞出结界刹那,顾溪竹看到仇泷月睁开了眼,她觉得自己元婴期了也不好,


    一切都看得太清楚了,明明隔得那么远,依旧能看清那双猩红的血目。


    明明,就在不久之前,那双清澈的瞳孔里,还清楚的倒影着她的身影,她在踩星光时,他在牵她的手。


    “惊尘,你敲下剑竹!”


    惊尘快速敲击起石桌旁的剑竹来,与此同时,顾溪竹运转皓月凝神诀,身后好似有一轮明月高悬。


    月下、竹影,还有绿竹嘤咛之声响起,让泰玄身形稍稍一滞。


    它心里也存着一线希望,万一有用呢?


    然下一刻,就见仇泷月直接仰头看向天幕,他抬手,直接朝着苍穹挥剑。


    泰玄大骂了一声,“我艹!”


    此刻的归冥山,就顾溪竹一个人,所以,他所有的杀意,俱都凝聚在指尖,斩向了空中的顾溪竹。“忒么的我躲不开啊!老子死了你也跑不脱的啊……”


    仇泷月是真疯了,毫无理智可言,而这一剑,好似无数锁链囚禁了虚空,泰玄浑身都被禁锢住,连它都无法逃脱。


    “他崩了,元神碎了,可能要提前重塑了!”灵韵骨注定了他不会死,但这一次,如果他真的因为失去神智击杀了神魂契约的泰玄……


    那他遭受重创,只怕百八十年都难以重塑成功。


    “哐”的一声响,剑意落在大绿哥的龟甲上,金色屏障寸寸崩碎,而挡下这一击,反而再次激发了仇泷月的凶性。


    泰玄疼得眼泪汪汪,嚎道:“遭了,娘哟,狗东西下手真狠,老子挡不住第二下咯……”


    顾溪竹神识释放,在靠近那团黑雾时再次被绞碎。


    她的神念根本没办法接触到仇泷月的元神,就已经被逸散在外的血煞气给扑灭。一缕一缕的神念太过微弱,是被风轻轻一吹就能吹灭的烛火。


    顾溪竹忽然想到:她元婴期了。


    ——对啊,可以元神出窍了。


    第97章 097:夫君这里是他的识海,处处都……


    仇泷月此刻出的剑就犹如遗弃之地的剑阵一般,封天锁地,名为剑狱锁。


    看不见的剑意遍布整座归冥山,整片天地都好似陷入了一片死寂。


    风停雨歇,万物俱寂,仿佛生机被彻底剥夺,连心跳、呼吸都不被允许。


    他已彻底疯魔,连自己神魂相连的灵兽都毫不犹豫地斩了下去,根本没考虑过后果。


    等待,必死无疑。


    眼看,他凶性大发,即将斩出第二剑,顾溪竹将心一横,直接元神出窍,飞蛾扑火一般冲向了那团黑暗。


    泰玄顾不上哭嚎,直勾勾地盯着顾溪竹的元神。


    它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兄弟尸体还在我背上,等下埋哪儿呢?”选不好位置的话,恐怕会尸骨无存啊!


    刚刚凝聚的元神透明如光透过的玉石晶莹剔透。


    她在黑暗中宛如一只小小的萤火虫,又像是一粒滚落泥尘的珍珠,在沾到那片漆黑的瞬间,像是被万千利刃凌迟,玉白的光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从明珠化作米粒,又从米粒沦为微尘。


    撕心裂肺的痛楚中,顾溪竹却察觉到仇泷月第二次凝聚的剑势为之一滞。


    他认出她了吗?他会防备她,拒绝她的靠近吗?


    顾溪竹不知道,此刻她已疼得没办法思考,只是本能地冲破黑暗,冲向最中间那片翻腾的血海。


    在意识快要消散之际,她穿透了那片黑暗,即将撞上仇泷月的神识屏障!


    没有阻拦。


    没有抗拒。


    她宛如一颗透明的沙粒,就那么毫无阻隔地穿过了仇泷月的元神屏障,只是在进去的那一刹那,顾溪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血海扬起的浪涛瞬间打落,卷入那些腥风血雨当中。


    她在血海中沉浮,透明的元神被那些血色迅速侵染,顾溪竹几乎都忘记了自己进来是做什么的,她很难受、很窒息!


    元神被巨大的痛苦层层裹住,像是深深陷入淤泥里,根本没法呼吸。


    她也很烦躁,很想发泄,那种感觉,跟她以前大姨妈要来之前差不多,恨不得怼天怼地,看谁都不顺眼。


    脑子里有无数个声音在嘶吼,又有细碎的声音在耳边呢喃:“去发泄,去杀戮,杀光他们……”


    本来满脑子浆糊的顾溪竹反而清醒过来:谁来大姨妈不舒服会想杀人啊?


    她最多暴饮暴食,再化身河东狮骂一下男朋友——


    不对,她又没有男朋友!


    也不是,她好像刚谈了一个,还是正准备谈一个?


    叫什么来着?


    意识瞬间回笼:“仇泷月!”


    被鲜血和煞气冲刷的元神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顾溪竹钻出血海,就看到一柄剑悬浮在她头顶上方,正急得上下颤动。


    “惊尘?”


    惊尘疯狂点头。


    惊尘是仇泷月的本命剑,可以在他识海中来去自如,而现在,它连将顾溪竹从血海底下捞出来都做不到。


    仇泷月的元神此刻已濒临崩溃,底下是翻涌的血海,头顶天幕竟如一张被万箭洞穿的破布,密密麻麻的孔洞遍布苍穹,看起来就像是整片天空都被某种可怖的力量生生贯穿。


    远远望去,像是蜂巢。


    难不成,这就是噬仙虫啃噬的后果,哪怕他元神重塑,依旧遍布伤痕,难怪,泰玄说他无法登入灵网。


    此刻,那些漆黑的裂孔不断渗出阴冷的气息,仅仅是凝视片刻,就令人元神震颤,仿佛连神魂都要被吸入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孔当中。


    强迫症的仇泷月拥有这样一片识海天空,而识海,是本该让人神魂安宁的地方……


    顾溪竹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而更令人心惊的是那轮悬于识海上空的红日。


    顾溪竹意识到,仇泷月学的应该是日月星中的大日锻神法,然而此时此刻,那轮红日颜色黯淡,并无半点儿骄阳炙热,反而被黑气缠绕,散发着刺骨的阴寒。


    那黑气如活物般蠕动,不断侵蚀着残存的光亮,仿佛要将这轮象征元神根基的大日彻底污染。


    “他元神要碎了?”


    惊尘再次点头,剑身倾斜,剑尖儿靠近海面。


    顾溪竹顺着倾斜的剑身往上爬,好不容易爬出血海,就被惊尘载着做贼似的在血海里飞来飞去。


    是要带她去找仇泷月的元神吗?


    她突破元婴后,元神成了个小人,还爱坐在月亮当中。那仇泷月的元神是什么样子,又会呆在哪里呢?


    很快,她就看到一片浓雾,浓雾像是一层厚厚的纱,沉重地从天际垂落而下,随着她的靠近,幕布被掀开一角,恰好露出一只猩红的眼。


    顾溪竹心头咯噔一下。


    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眼珠子都这么大?


    那该怎么合修啊!


    这时,从天垂落的幕布彻底揭开,就见浓雾深处有一棵参天大树,树底下锁着一只遍体鳞伤的巨兽。


    那巨兽的形态已难以辨认,浑身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伤口中不断渗出粘稠的血液,周身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恶臭。


    那些血好像永远也流不尽一样,在它身下汇聚成一片暗沉的血潭。


    更诡异的是,血水之上竟生长着无数浅蓝色的蘑菇,它们伞盖微微颤动,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荧光,而根部则生出无数细长的须子,在血水中飘来飘去,像吸管一样汲取血水中的养分。


    在她和惊尘靠近刹那,凶兽立刻发出了古怪的哭嚎,并剧烈挣扎起来。


    它每一次挣扎,锁链便发出刺耳的铮鸣,身下血潭随之荡漾,那些蓝蘑菇便跟着摇晃的水波明灭闪烁,就好似在呼吸一般。


    很快,巨兽就好像失去力气一般彻底趴下,它奄奄一息地看着前方,原本凶狠的眼神变得空洞又麻木。


    这竟是仇泷月?


    因为受到刺激,想起了当年母亲所受的苦难,所以,他的元神变成了那只被割肉、取血的长明兽,他将自己囚在此地,即将随着寸寸崩塌的识海一起湮灭。


    顾溪竹稍稍靠近了一些。


    她刚刚一动,仇泷月再次抬头,猩红的眼目里满是恨意,还


    有——


    深深的绝望。


    这里是他的识海,他所有的情绪顾溪竹都能感同身受,那一瞬间,她都有了想死的心,就仿佛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毁灭吧,就这么死了算了。


    可是来都来了……


    总得做点儿什么再死吧。


    ……那做点儿什么呢?


    “做,做,做……爱……做的事……”突然蹦出脑海的念头让顾溪竹虎躯一震,将那丧得想死的情绪都瞬间击溃。


    她回忆了一下梦境,小声喊:“夫君?”


    仇泷月听到剑竹嘤嘤都会买下来,是不是因为,他喜欢这个?


    巨兽抬了抬眼皮,眼神里好似多了一丝辉光,它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顾溪竹有点儿紧张,又夹着嗓子喊了一声,“夫君,你中毒了,我来替你解毒啊。”


    看到巨兽没有继续挣扎,顾溪竹心头一喜,再次往前飘了一段距离,她接着说:“夫君,你身子好烫……”


    她很小。


    飘到血水上时,顾溪竹才发现自己的元神小得可怜,竟还没一朵蘑菇大。


    而且不知为何,到了这血水上时,原本轻飘飘的元神在此刻变得沉重无比,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束缚,再难自如飘行。


    她不得不落在最近的蘑菇伞盖上,站稳后,从一朵蘑菇跳向临近的另一朵。


    蘑菇表面又黏又滑,好几次她都差点儿摔倒。


    她不过是想到他身边,怎么就这么困难重重!


    顾溪竹有一种直觉,她要是掉到血水里会有很可怕的事情发生。


    大概,它会认为,它跟那些恶毒的人一样,也只想要它的血!


    顾溪竹其实很痛,她的元神在进来之前就被血煞气层层削弱,此刻每迈出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每一次跳起,落下,从头到脚都在发颤。


    她只能通过胡思乱想来转移注意力。


    此刻的她像超级玛丽——历尽千辛万苦,想要救自己的公主。


    一朵、两朵、三朵……


    踏过数不清的蘑菇后,顾溪竹都没注意到,她的元神已经缥缈得像是一缕轻烟。


    最终,她穿过层层阻隔,跳到了巨兽的鼻尖上。


    在落到它身上的那一瞬间,顾溪竹浑身一颤,身体好似弯曲成了波浪线,直到此时,她才从巨兽的眼睛里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她只是一缕白色的烟,虚弱得好似随时都要散开,只怕眼前巨兽一个鼻息,就能将她彻底冲散。


    她竟试图唤醒这样一具元神。


    就凭她这缕一吹即散的烟?


    就在这时,顾溪竹看到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尖利的牙齿朝着她狠狠地咬了下来。


    “夫君……”她嘤咛一声,试图在烟雾之中幻化出一双手,主动贴了上去。


    哪怕是一缕烟,她也要捧起他的脸,让狗东西感受到自己的真心。


    烟尘撞上尖牙的那一刹那,顾溪竹只觉天旋地转……


    她是被吞掉了吗?我只是想捧着脸,不是想亲个嘴啊……


    怎么浑身不再冰冷,好似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彻底包裹?顾溪竹一个激灵,该不会是仇泷月的舌头吧?


    待四周终于稳定下来,不再颠倒之际,顾溪竹发现周围景色发现了变化,她眼前是一个水潭,潭水清澈,水中央倒映明月,而水潭边,还有一丛翠色绿竹。


    她的身体好似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与此同时,仇泷月清冷的声音响起,“你来了。”


    顾溪竹没看到他人,“啊,尊上,你在哪儿?”


    仇泷月:“叫夫君。”从她进入,他就能感知她的一切情绪和想法。明明在她眼中,他是一只恐怖的巨兽,而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过害怕,更没被那些肉灵芝诱惑。


    她拼尽一切想要救他。


    她还说:他是公主。


    虽觉奇怪,但此时此刻,仇泷月的思绪里已经容不下别的东西了。


    他彻底握住了那缕闯入他元神的烟。


    顾溪竹觉得自己浑身发烫,如果说之前是白烟,现在,她大概是紫烟。


    红得发紫那种。


    日照香炉升紫烟……


    好日啊。


    顾溪竹:“夫君。”


    她看不见他。


    然而这里是他的识海,处处都是他。


    顾溪竹只觉得好似一阵清风吹过,她的神魂就不受控制的飘了起来,又好似有水漫了上来,一层一层地冲刷她神魂的每一寸,不留任何空隙,用他的气息,将她元神彻底填满。


    她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不知道自己是谁,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巨大的欢愉之中,又夹杂着轻微的疼痛,更像是伤口愈合时酥酥麻麻的痒意遍布全身,让她难受的同时,又想靠着那山石磨蹭,用来缓解身体的那些不适。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长时间。


    直到她再也承受不住,彻底昏睡过去。


    仇泷月看着那缕云雾飘出了他的识海……


    出窍的元神不能在外界久呆,特别是失去意识之后,必须返回自己的肉身。


    虽然不想她走,但此时也不能强留。


    等到她元神离去后,仇泷月起身,飞到了泰玄旁边,将昏倒在它背上的顾溪竹打横抱起。


    泰玄傻眼了,“她真的将你喊醒了。”


    仇泷月顿了一下,“嗯。”


    她喊得嗓子都哑了。


    第98章 098:义气我从来都是讲义气的好龟……


    顾溪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意识一直昏昏沉沉的,好像有过那么一瞬间能感知到外界,然而不知为何太过疲惫,始终没办法睁开眼睛。


    有点儿像以前的鬼压床,但又没有鬼压床那么难受。


    在她不舒服的那一刹那,就会有一股凉凉的清风吹过来,亦或是让人觉得温柔的暗香,能够让那些无法醒来的惊惶无措如潮水般褪去,留给她的是安宁和平静,足以让她再次陷入深眠当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溪竹好像听到了一声轻唤,又好似“叮”的一声响。


    熟悉的声音让顾溪竹识海一震,笼罩在周围的混沌被劈开了一道裂缝,顾溪竹瞬间恢复清明,她整个人唰地一下坐起来,“蟹崽!”


    她刚刚听到蟹崽叫她了。


    “蟹崽在泰玄身边。”清冷的声音在床尾响起,顾溪竹愣了片刻,视线缓缓聚焦在了床尾位置。


    魔尊竟然把蒲团放到了她床上,然后在床尾的蒲团上闭目打坐?明明都说话了,眼睛也未睁开。


    他青丝以竹枝松松挽着,头发垂落在床上,与身上红衣相映,真是……


    绝了啊!睁眼床上坐了个闭着眼睛的美男,睫毛好长好长,还很翘,像是两把乌羽扇,让人手指发痒,想伸过去刮一下。


    顾溪竹有点儿口干舌燥,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


    嗯,还穿得好好的。


    就是……


    怎么只剩下了一件天蚕玄丝甲?


    这天蚕玄丝甲是被她当里衣穿的,就是内衣那一层,而它本身足够轻薄,穿在里头会变得更加贴身,几乎与肌肤融为一体,恍若无物……


    顾溪竹攥着被角的手微微用力,缓缓将被子往上拽了一些,堪堪


    遮住胸前春光。


    恰在此时,坐在那头的仇泷月睁开了眼眸,那种感觉,就像是黑色幕布拉开,璀璨星河露了出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顾溪竹唇角立刻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尊上,早?”


    今天不是太阳晒屁股了吧?


    她偏头望向窗外,眼尾弯成月牙:“朝阳真美。”


    只是窗外景致却与往日大不相同——原本郁郁葱葱的花草尽数消失,宛如一幅山水画卷被人用炭笔狠狠抹去,只余下焦黑一片。


    洗剑池里的小竹子只剩光秃秃的茎秆,大片大片的缤纷色彩消失了还有点儿不习惯。


    就连净世花也莫名凋零了大半,原本层层叠叠的雪白花瓣变得稀疏寥落,活像个一夜秃了头的可怜人。小竹子是自断枝叶,净世花又是怎么回事呢?明明它生命力那么顽强,被魔尊的黑气包裹也能屹立不倒。


    小竹子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主人,净世花的花瓣是大绿哥和惊尘摇光的哟。”


    顾溪竹:“……”因为怕你秃头难过,所以就让净世花陪你一起秃是吗?


    果真是贴心的灵龟与剑。物似主人形,顾溪竹眼角余光瞥向仇泷月,心想:他其实也是个贴心的人。


    窗边书桌上的香炉上方还飘着缕缕轻烟、还有床头边的凝神花在风中摇曳,花瓣碰撞叮铃作响,以及她醒时发现自己额头上那快要完全融化的冰魄,丝丝清凉好似沁入识海的春雨……


    这些东西显然都是魔尊为她准备的养神之物,价值自不消说。


    难怪这几日,她元神恢复得这么快,要知道,她当时虚弱得只剩下了一缕轻烟,现在,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刚在心中感叹完他的贴心,下一刻就听仇泷月淡淡道:“那是夕阳。”


    顾溪竹:“……”


    嗯,他不仅是个贴心人,他也是个扎心的人。


    夕阳怎么了,夕阳也美。


    她远眺暮色,正好看见泰玄骂骂咧咧地翻窗进来,“喊啥子喊,喊啥子嘛,老子正在灵网上下注,非要喊老子出来!”


    它将蟹崽从壳子里摸出来,轻轻往顾溪竹床上一放,“睁眼就要看蟹崽,耽搁一会儿咋了嘛。”


    顾溪竹刚醒脑子还有点儿迷糊,下意识软声辩解:“我没喊呀。”


    泰玄扭头瞪仇泷月:“狗东西喊的……”在仇泷月冷冰冰的视线压迫下,它灵机一动,学着顾溪竹加了个语气词,“……喊的呀……”


    泰玄:学到了,一下子就击中了狗东西的内心。


    仇泷月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蟹崽身上,又停留在她指尖:“蟹崽这几日愿力收集得不错。”


    顾溪竹小心翼翼地将蟹崽捧到手心里。


    在触摸到的那一瞬间,她指尖清楚地感觉到了属于蟹崽的温度,不是那种金属一般的冰凉,而是带着些许微凉,似乎能听到心脏的跳动,亦或是,独属于生灵的轻微呼吸。


    她迫不及地想进入灵网看看情况了。


    但魔尊还坐在边上,她只穿了里衣,总不能一手拽着被子遮挡,一手拿玄音壁吧。


    下一刻,顾溪竹再次躺回被窝,并将被子彻底拉上,只露了一颗头在外面。


    接着,她将蟹崽放在枕头边,手持玄音壁说:“尊上,我先进灵网看一眼。”


    说罢,神识沉入玄音壁,瞬间进入灵网。


    仇泷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叫住打算溜走的泰玄:“她用春秋笔案写了什么?”


    泰玄怔了怔,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讲。


    这一刻,兄弟义气陡然占了上风,毕竟,大竹子当时为了救它,直接飞蛾扑火一般冲向那片黑暗给它带来的震撼极大。


    于是,泰玄沉声道:“我才不会告诉你!”


    它话锋一转,“你自己不会看吗?”


    仇泷月蹙眉:“我进不去。”还是说,它竟主动要我翻看它的神念记忆了?


    泰玄突然扯着嗓子嚷起来,洪亮的声音震得窗棂都嗡嗡作响:“那些修真坊市的戏台上天天都在演这出!你随便找个茶楼酒肆,掀开帘子就能听上几耳朵!多给点儿灵石,你还能包场,想听哪段点哪段!”


    说完,趁仇泷月没回过神,泰玄迅速翻窗回到自己床上,它还急着上灵网下注呢!现在大家都在赌,归臧魔尊和溪心上人谁能抢先进入芳华榜前三!


    它要压的是溪心上人!


    毕竟,大竹子将溪心上人写得那么神秘、强悍,又如谪仙般出尘绝世,反观仇泷月那厮,现在他虽然呼声很高,但迫于那些高阶修士的压力,他的排名涨幅已经越来越缓。加之他自己肯定不愿意上那什么芳华榜,断不会主动给自己争取人气。


    而这次大竹子进去少不得写上几笔,必然能让溪心上人爬得更高。


    所以,它要全买溪心上人啊!


    兄弟,我够义气了吧这次。


    我半个字都没往外讲……呢!


    仇泷月想起了花锦城听到的那出戏。


    她一口一个夫君。


    还为归臧魔尊打抱不平。


    “琉璃问心珠,夫人拿去扔着玩儿。”


    琉璃问心珠没有了……


    泰玄说的九头蛟的龙眼石,倒是可以尝试一下。


    “归臧魔尊只是堕魔了,他又不是死了,他凭什么不能上芳华榜。”


    原来,在他眼里有趣的不是凡人。


    从来都是她一个。


    只有她。


    既然她这么想他登榜,仇泷月抬头看了一眼天幕,大袖一挥,整座归冥山拔地而起,飞上高空宛如流云浮动。


    那就再去花锦城。


    他亲手将名字刻在碑上。


    ……


    顾溪竹登入灵网,一眼就看见她的那团灵光高悬灵海最顶端。几天下来,终于有人成功绘出了镇压神纹的符箓,是一位灵符师。


    这位名叫素雅秋的灵符师实力不错,在修真界颇有名气,位于芳华榜第六十七位,身上也有不错的神纹骨。她绘制出来后就测试过了,确实能镇压神纹,且神纹品阶越低,能镇压的时间越长。


    就连三品神纹骨都能中招,虽说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但修士战斗瞬息万变,一眨眼的受制在很多时候能够决出生死了。


    因为溪溪直接发在了灵网上,而她的灵光太过强烈,无人可以施展手段遮掩,故而素雅秋也没隐瞒,第一时间就将结果公布出来,并给溪心上人投了花。


    有她带头过后,现在溪心上人在芳华榜排名第六。只不过大家也在讨论溪心上人喜欢的花到底是什么样子,霓裳语衣花到底哪里才有?


    连花种都没有,他们怎么种,到时候真让溪心上人进了芳华榜前三,却拿不出一株霓裳语衣,这不是笑话么。


    顾溪竹看到溪心上人在第六名还有点儿开心,只不过视线继续往下,居然在第九的位置看到了仇泷月的名字,这,这,这……


    怎么回事,他本尊和马甲怎么都上了榜,要是哪天冲到榜一榜二,那还自己跟自己抢头名啊?


    显然,神纹的真实性让她写的其他内容也有了坚定的拥护者,离蟹崽彻底苏醒已经越来越近了。


    看过灵海,顾溪竹放了心,她这时才想起自己已经突破了元婴期,是不是可以元婴出窍进入神魂域了。


    左右无事,要不去魂碑那边看看?


    灵网就相当于是原来世界的论坛贴吧,神魂域那可是全息网游,谁还没个好奇心啊!


    对对对,元神出窍!


    识海内,顾溪竹透明的元神正躺在圆月当中。在心念一动的刹那,元神脱离识海……


    就在她即将通过玄音壁投入神魂域时,顾溪竹突然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好似凝滞,紧接着,一阵风吹过,像是有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她。


    她完全不受控制一般的嘤咛了一声……


    视线看向床边的人,顾溪竹整个人都懵了:出窍的元神这么容易被抓的吗?


    神魂的战栗让她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你,你你松手啊,别玩……我……呀……”


    仇泷月:“哦。”


    顾溪竹觉得自己好似被拢在手里的萤火虫,被他掌心的热气层层裹住。下一刻,对方松开了手。


    她元神如愿进入了神魂域,站在魂碑之前。


    只不过这时,她也没了历练探险的心思,只觉得浑身都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儿力气。仿佛刚刚那一瞬的触碰,就让她体会到了一种不太正经的快乐。


    体会了,又没体会完整,有种不上不下的感觉。


    泰玄好像说他不喜欢强迫人来着?


    顾溪竹手扶着石壁叹了口气,哎,狗东西,偶尔强迫一下也不是不行嘛……


    第99章 099:目标我要写!只要写不死,就……


    顾溪竹不想进神魂域了,不过她也没直接离开,正好灵网上可以联系上大绿哥,顾溪竹登入天工岛后给大绿哥发了传讯,约它过来见面。


    有谢九春开后门,大绿哥也大摇大摆地登了天工岛。


    等他出现时,顾溪竹都愣了。


    “大绿哥?”为什么,会是一颗蛋?


    泰玄滚到了顾溪竹面前,险些把她压趴了。


    顾溪竹问:“你怎么是颗蛋?”


    泰玄道:“那怎么办?我之前被追杀哎,又不能以原本的样子进来,神念形象得自己塑造,你觉得我像是心灵手巧的样子?”它本想滚到椅子上坐着,奈何滚了几次都没成功,索性就躺在了桌上,“累死我了。”


    “你干嘛了啊?”怎么感觉大绿哥有点儿虚。


    泰玄兴奋地回答:“我刚搓了些线香投注,全压了溪心上人。”说到下注,它可就精神了。


    顾溪竹认可了他的选择,“我也觉得溪心上人能先上前三。对了,我是想问一下,现在魔尊是不是想起来了,那些禁忌词语还能提吗?”


    她不仅想知道真相。


    她还想通过春秋笔案,一点一点儿将黑暗撕开,将那些可怖的罪行公之于众。光杀人怎么行呢,仇泷月杀人,背了一身恶名,成了人人喊打的魔尊,可他——


    明明是最惨的那一个。


    她都不敢去想,当时的他到底是什么心情,而此时此刻,他重新想起真相,又该如何去面对。


    失去记忆对他来说或许并不完全是一件坏事。


    那些在记忆深渊里浮沉的碎片,每一片都沾满血腥、淬着剧毒。有时候遗忘才是一种解脱。


    泰玄有些不确定地道:“大概能了吧。”毕竟,最痛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他以往都会陷入疯魔,这一次难得保持了清醒,自然还得追查下去。他娘的真正身份,这片天地的枷锁、噬仙虫等等……


    它想了想说:“他现在没那么想死了。”它能感觉到仇泷月的情绪,以前吧,他只记得杀人,所以对于破除天地间的枷锁是漠不关心的,有时候甚至会生出毁天灭地的念头,但又会被他残存的善良给压制下去。


    他明明杀性那么强。


    却始终没有杀过一个名册以外的人。


    在清醒时,他给自己身上套了一层又一层的枷锁,防止彻底失控。


    所以虽然天天骂他,嘴上也经常说要换一个主人,但实际上,每次遇到危险,泰玄都会在自己跑路和带他跑路中坚定不移地选择后者。


    “而且你也不用担心他知道真相了会崩溃,他可能忍了。”泰玄继续道。


    “把你抱怀里都能忍着不动手,只是神念交流,作为一个公的,我觉得他牛逼大发了。”它催促道:“你赶紧突破元婴期吧,不然憋久了我怕他坏掉。”


    语气里还带着点儿真真切切地担忧:“坏了你以后可咋办?他又不让我带你去找别人。”


    顾溪竹:“……”


    你不说这一句我还沉浸在前面的伤感当中。


    现在……


    “所以长明兽是仇泷月的娘,而肉灵芝,是那些蘑菇?”


    泰玄左右滚了两下,像个不倒翁:“嗯。”


    想到那些残忍的画面,泰玄声音都沉重了一些,“上清圣地将它豢养在禁地深处,奉为天地灵物。食其血肉,可淬筋骨、延寿元、愈重伤,甚至……有机会让神纹蜕变,提升品阶。”它冷笑一声,“最初的时候,圣地之中,唯有立下大功者,才有资格踏入禁地,享用这份恩赐。”


    “可长明兽的血肉离体即腐,必须……现取现食。”泰玄是仇泷月的灵兽,它也只是一只灵兽,在说到这些时,仍浑身颤抖,雪白的蛋壳上都出现了一道道暗纹,显然元神出现了剧烈波动,甚至会影响到主人。


    顾溪竹连忙叫住它,“大绿哥!”她用钳子敲了敲蛋壳,此刻是整个元神入内,顾溪竹试着运转了一下皓月凝神诀,小小的螃蟹吞吐识海内的光芒,又照到了蛋壳上。


    泰玄这才镇定下来,连声哎哟哎哟,最后才道:“你说嘛,这些放到哪个身上都得疯。”


    顾溪竹认同地想点头,然而她发现做不到,只能敲了敲桌子,“对!”


    泰玄继续说了下去,“那片密林终年笼罩着迷魂雾,踏入者五感尽失,神智错乱。所有人都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头被铁链锁住的凶兽,狰狞可怖,咆哮震天……”


    泰玄忽然沉默,仿佛连呼吸都凝滞。


    “可铁链之下锁着的……”它的声音轻得好似要被窗外翻腾的水花彻底掩盖,“只是个奄奄一息的女人。”


    “她的血渗入泥土,会长出一种蓝色菌菇,你在仇泷月的识海中应该看见了,就是那种蘑菇……”泰玄蛋壳又开始变红了,“那就是上清圣地名震天下的‘肉灵芝’。”


    “仇泷月不能提起的禁忌!”


    泰玄其实也失去了挺多记忆,它将自己能想起来的都讲了出来。


    其实大家都以为只有立下大功劳的弟子才能食用长明兽肉,但实际不是,上清圣地高层用长明兽血肉与其他宗门置换资源,这就导致,吃过长明兽血肉的修士并不少,而被长明兽咬伤的修士经年累积下来,数量也足够惊人。


    而这些,一心修炼的仇泷月并不知情。


    他也是在获得试炼大比第一之后,才得到了进入禁地食用长明兽血肉的恩赐。


    同样,他在靠近时也被咬了一口。


    只不过在咬过之后,那长明兽突然就不再挣扎,眼里的凶性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悲伤。它的眼里流出了血和泪,喉咙里更是发出了极为诡异的呜咽声。


    若是旁人遇到,只会想着尽快取肉即可。


    然而仇泷月,他元神强大。


    那时的仇泷月还很年轻,虽只有元婴修为,却已将大日锻神诀修炼成功。他的识海如烈阳焚天,便是出窍期修士也难以企及。


    禁地的迷魂雾起初确实蒙蔽了他的神智,让他在混沌中举起了屠刀。


    直到那凶兽突然安静下来……


    直到他看见一滴浑浊的泪,从狰狞兽瞳中缓缓滑落。


    识海中的红日骤然一震。


    炽烈的光芒如潮水般荡开,迷雾退散的刹那,他看清了铁链之下的“凶兽。”


    那是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女子。


    无数道剑气化作的锁链缠绕在她身上,每时每刻都在切割她的血肉。


    新生的皮肉刚愈合就被再度割开,暗红的血痂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伤口已经根本数不清楚,没人能知道,她到底被割了多少刀,被取走了多少血肉。


    最可怕的是——她始终清醒着。


    就算是恶贯满盈的魔修,也不该受此酷刑。


    故而,仇泷月在发现那是个人之后便没有挥刀割肉。


    而且,他心中还有了猜测。


    什么灵兽的血肉能有那样的神效?真有那样的灵兽,为何古籍上全无记载,唯有上清圣地才有,却又不是一直都有。


    这般可怖的愈合能力,唯有传说中的一品神纹骨才能做到。


    古往至今,一品神纹骨除却夏博渊的天机骨,便只剩……


    “长生骨。”长生骨比天机骨更加神秘,从未见其现世,是真正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他出去后就找到他师父,询问被关押的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他师父一言不发,只是说一切等他从天海秘境出来后再说。


    没想到的是,那次的天海秘境遇到了百年难遇的一次狩猎,也就是外界说的赑屃睁眼,除了仇泷月以外的所有人都死了。


    逃出来的仇泷月也因为那秘境内的镇压之力被抹去了相关记忆,这就导致——


    连同“长明兽”的秘密,一起消散在识海深处。


    说到这里的时候,顾溪竹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何会忘,莫非她跟天海秘境是有关系的?”


    她脑子里冒出个念头,“天海秘境里有天外的狩猎者,难不成,仇泷月的娘亲并非此间人?她来自天外!”所以秘境里抹去天外狩猎消息的手段,能将仇泷月的娘亲一并清除!


    顾溪竹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后,泰玄直接大喊一声,“卧槽。”


    “你这小脑瓜子真能想。”泰玄在桌上滚来滚去,情绪十分激动,“很有道理啊,非常有道


    理!”


    总之,禁地出去后的仇泷月也受了重伤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等他醒来过后就再也没有询问“长明兽”的事。


    而在那之后,前往禁地取肉之人,再也没有被“长明兽”咬过。


    所以他明明发现了异常,却又遗忘,他明明有机会救出他娘亲,却又……


    那时候,她倒在血泊中的时候,是否有过幻想:有朝一日,我血脉相连的孩子,他成了此间大能,能持剑而来,劈开这无尽黑暗,带我离开这人间炼狱。


    她一定没能等到那一天。


    否则的话,仇泷月就不会变成那样。


    顾溪竹沉默了许久。


    泰玄滚了半天发现桌上的小螃蟹没动静了,它有点儿担心,“你受刺激了,你别也发疯了哈。哎呀这些还是太恼火了,算了算了,出去了你也别问他了。”


    “他才刚刚恢复一点点。”任何正常人知道这些真相都难以承受,更何况仇泷月。


    原本还觉得应该能提,如今泰玄又不太确定了,毕竟它这会儿想起来,都快发疯,就连大竹子这个旁观者,也能有强烈的情绪波动。


    那作为当事人的仇泷月呢?


    仇泷月的元神真是经不住半点儿刺激了,还是天天拉着大竹子简简单单的合修就行,尽量只安抚,别刺激,多清醒一天是一天。


    泰玄叨叨半天,却没得到大竹子的回应。


    “喂喂喂!”它急了,它开始滚蛋了。


    蛋滚过去,刚要压中顾溪竹时,顾溪竹回过神,慌不择路地横行,差点儿掉下桌子。


    她举着钳子恶狠狠地道:“我要写!将这些恶人的遮羞布扯下,让所有人知道他们做的丑事!他们都该死啊啊啊啊!”


    第100章 100:谢无忌仇泷月声音里泛着冷意……


    泰玄能想起来的事情就这么多。


    只是这些不全面的信息,也足够让顾溪竹义愤填膺了。


    不过最后它说:“我的血脉传承记忆倒是不受影响,遗弃之地有域外天魔的气息,而域外天魔这种恐怖魔物,能够引出生灵内心中的恶,将其放大,所以……”它迟疑了一下,话锋一转,“所以该想享受就享受,没准哪天就死了呢。”


    顾溪竹:“……”


    说得好有道理哦,你就是我哥。不过她倒是有了个猜测,会不会是因为这片区域有域外天魔存在,所以被外界,也就是天外封锁了呢?


    谈得差不多了,大绿哥要去蹲榜,顾溪竹则打算在灵光内再添几句。


    她这次睡了整整七天,即是说,灵光内的内容已经整整七天未更新了,虽然灵光因为神纹的缘故没有降落,但迟迟不更新还是不妥。


    灵光内的最后一句是夫君说她天赋好,修炼突破如吃饭喝水一般容易。


    顾溪竹接着写了下去。


    【溪溪:好久不见,快看我的灵光,它又变亮了对不对?这几天我修炼了一下,果然就顺顺利利地突破了出窍期,神纹你们也验证过了,是不是有用?我夫君说的果然都对。】


    【夫君还说我的乖乖是神兽,要给它取个名字,不能整天乖乖、乖乖的叫,堕了神兽的威名。】


    【神兽怎么了,它就算是神兽,也是我的乖乖。】


    【我瞪着夫君,气咻咻地说:“你就是化神了,你也得给我洗脚,哼!”夫君笑着说是是是,最后他道:“乖乖大了,总得有个大名。”】


    【我说那也得我来取。我想了想说:“那就叫谢无忌吧。”】


    我的蟹崽哦,它逍遥三界,横行无忌!


    神念覆盖到灵光上,让灵光内部的光芒变得内敛又深邃,它不再如先前那般明亮耀眼,却意外地更加引人注目。


    写完这几句,顾溪竹倒是费了不少力气,仿佛识海都仿佛被抽空了大半,已无力继续下去。


    一来她现在才刚刚突破元婴期,而写的修为境界却是出窍,比原来金丹后期伪装元婴可要难多了。


    二来,乖乖被定为神兽,还取了名字。


    在打算退出灵网时,顾溪竹还收到了谢九春的消息,简言之就是他们有一位族老寿元不多,实在想感受一下皓月神辉博一次突破,恳请姑奶奶给一个机会。


    顾溪竹同意了,她估摸着现在的元神彻底恢复还需要个三五天,便与谢九春约定在了七天之后。


    谢九春也道:“七日之后,乖乖是不是也复活了。谢无忌,真是个好名字。”


    谢无忌。


    以至于族老们都以为姑奶奶是想用春秋笔案为谢家硬生生捏造一个神兽,现在大家都迫切地期待神兽诞生,纷纷肯定溪溪所言为真。


    有他们带头,整个谢家上下都信了,还有——


    那些想要购买谢家法器的修士,多多少少都得信上一点儿。


    可以说,师娘的灵光高度,谢家独捧三成!


    顾溪竹取名的时候压根儿没想那么多,毕竟她都是现编的,天天蟹崽蟹崽的喊,加上它的外形是青蟹,故而取谢姓,没想到还撞了天城谢家,白得一大助力。


    她美滋滋地离开灵网。


    出去后发现魔尊竟然没在房间,顾溪竹还有点儿惊讶。


    神识一扫,等到整个归冥山都不见人之后,顾溪竹登时紧张起来,他不会又杀人去了吧?


    好在惊尘和大绿哥都在,应该不是杀人。


    泰玄还泡在灵网内,顾溪竹只能问惊尘:“惊尘,魔尊去哪儿了?”


    惊尘在地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一大堆字。


    “主人出去买东西了,你看,这一片地方多不好看呀。”它用剑尖儿指着黑黢黢的水池边。


    水池边,小竹子依旧是短短的一截,它这次枝叶花全断,还得养上好几天才能恢复,不过好的是池子里也堆了不少的天地灵物,吃得它都快撑坏了。


    这会儿脑子还晕晕的,压根儿不知道魔尊什么时候出去的。


    惊尘又写了一行字,“你要带什么吗?我可以直接告诉他,心神传音哟。”


    顾溪竹想了想,觉得没什么要买的,不过转念一想,她这段时间都没好好吃过东西,她都想涮火锅了。


    要不还是直接出去吃?反正现在出门也……


    是安全的吧……


    实在是上次的事让她心有余悸,总害怕再遇到那种能让魔尊疯魔的人。


    算了,她现在精神疲惫,还是好好休息为妙。


    顾溪竹躺回床上,原本以为神识消耗那么多,精神疲惫,一下子就能睡着,没想到躺了半天也毫无困意。


    目光落在了那空空的蒲团上。


    顾溪竹不由自主地想起魔尊那布满孔洞、残破不堪又血腥至极的识海。


    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那些暗流涌动的血色潮水,时刻萦绕在耳边的厉鬼哭嚎,还有愈渐黯淡的残阳。


    他日日困在那样的地方,该是何等煎熬?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便如藤蔓般在她心头缠绕,搅得她心神不宁的同时,心尖儿又有细密的刺痛。


    心疼,大概是喜欢的开始?


    要不,让他时不时呆我这里算了……


    那我是不是得将识海装饰一下,不然孤零零一片海,进来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识海就是修士的神念汇聚而成,她可以在里面搞花样,想怎么布置都可以,随


    心所欲,变化万千。


    这么想着,顾溪竹就在海中央弄了一座小岛,岛上自然是长满了五颜六色的小竹子,每一朵都咧嘴微笑。


    接着,她在小岛中央也幻化了一个精巧的阁楼,檐角飞翘,朱栏玉砌。


    推门而入,内里陈设却与魔尊房中如出一辙:大蝴蝶结珐琅花瓶里牡丹怒放、五彩斑斓的软榻、描金绘彩的屏风和浓墨重彩的走马灯……


    为了符合魔尊的审美,顾溪竹也是煞费苦心。


    等到小岛布置完,她飘到上方看了一眼,直接“嘶”了一声。


    初看辣眼睛。


    再看……


    算了,看久了就觉得也还行,多巴胺色彩嘛,就是实在太多了一点儿,不过问题不大。


    他在那么阴暗的世界里艰难的活着,就该多一些绚烂的色彩!想了想,顾溪竹还在阁楼顶上安排了一层红色纱账,檐角本是挂风铃,转念想到这是她的识海哎,怎么能被修真界的东西局限。


    最后,她在檐角的位置挂了原来那个世界过年时经常悬挂的炫彩发光灯笼,还在阁楼顶上安了一盏KTV里的那种七彩射灯。


    等到全部弄完,顾溪竹……


    她已经不想回到自己识海了。


    最终,她将整个小岛用罩子遮了起来,等魔尊进来的时候,再给他看这个惊喜。


    平时还是遮住为妙。


    弄完识海后,顾溪竹终于沉沉的睡了过去。


    ……


    花镜城,在先在芳华榜上刻名和听戏之间,仇泷月选择了后者。


    因为一旦他刻名,戏台上的戏就该唱不下去了。


    此刻,戏台上的女子娇吟一声,“抱歉,今日起得太晚了,实在是昨夜我夫君……他……太过持久……偏偏我修为低微,身子娇弱,几番云雨过后,竟是昏过去了好几回。”


    仇泷月手一抖,手中的茶盏险些捏碎。


    他已得知,今日讲的这一段是许多日前写的,那时候,他们并没有神念接触。


    所以……


    在很久之前,她便这么想了吗?


    神念一扫匣中山,发现她还在床上躺着后,仇泷月继续听了下去。


    她写的那些东西,果然很容易吸引大家的注意,难怪收集愿力的速度那么快。


    当然是要归臧魔尊的灵韵骨?


    神纹不是什么好东西。


    若她要他身上别的东西,他都会给。


    一开始,仇泷月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他坐姿随意,显然整个人都十分放松。只是等到听到后面的谢无忌后,仇泷月面色凝住。


    谢?


    谢无忌。


    他面无表情地起身,再次出现时,人已经站在了花市的芳华榜旁边。


    抬手,并指为剑,直接在芳华榜上刻上仇泷月三字,至于喜好。


    他刻下了溪竹。


    仇泷月眸光微转,神识如清风般掠过花市,瞬息间便锁定了上次卖他竹子的那位老汉。他一步迈出,转瞬便出现在老汉身前,冷声道:“溪竹,便是上次你家溪畔的那丛翡翠竹,翠竹临溪,清影摇波;玲珑剔透、婉转清音。”说罢,目光淡淡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花市霎时鸦雀无声。


    那老汉因与魔尊有过接触,还得了不少好处,这会儿倒不似旁人那般战战兢兢。


    他颤巍巍上前一步,粗糙的双手在衣襟上搓了搓,壮着胆子道:“尊上放心,小老儿定当尽心竭力,为尊上培育出最心仪的溪竹。”虽不明白魔尊这别具一格的喜好,但他也不需要明白。


    仇泷月略一颔首,手伸入袖中,将袖内玉匣微微开启一线。


    霎时间,大量灵气自他袖中奔涌而出,整个花市顿时被氤氲的灵雾笼罩。


    那灵气精纯至极,竟凝成肉眼可见的绿意,如翠绿丝带在众人周身流转。


    “这……这……”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突然浑身颤抖,浑浊的双眼迸发出精光。


    他卡在炼气三层已逾二十载,此刻只觉一股清凉之气直冲丹田,早已干涩淤堵的经脉竟是重新焕发生机。只听“咔嚓”一声轻响,老者周身迸发出淡淡灵光,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当场突破至炼气四层!


    花市中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有人慌忙打坐调息,有人手忙脚乱地取出玉瓶想要收集灵气,更有人激动得热泪盈眶——这等精纯灵气,对他们这些底层修士而言,简直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要珍贵千百倍,是穷尽一生也难企及的造化。


    此刻花市长街上,灵雾如春雨般无声浸润。既无大能威压震慑,亦无宗门子弟争抢,如天降甘霖,人人可得之。


    仇泷月匣中山倾斜了一刻钟整。


    他整整现身了一刻钟,花锦城的城主和守城修士皆未露面。


    等榜上留名后,仇泷月破碎虚空而去,瞬息飘至千里之外。


    寻到一个相对安全之处时,他一步跨入匣中山,直接坐在了顾溪竹身旁。


    仇泷月垂眸凝视她的睡颜,修长的手指轻轻描摹过她的面部轮廓,就像识海中,她做过许多次的那样。


    手指在触及唇瓣时微微一顿。


    他的声音里泛着一丝冷意:“谢无忌,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