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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吵架


    裴曜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说实在的,这一拳不是很轻,长夏自己都愣住,眨了眨眼睛。


    不过裴曜没他想的那么疼,毕竟从小摔打惯了,皮糙肉厚,也经常跟人打架,占上风的同时不免也得挨几下,有时还会受伤。


    一群野小子动手时的狠劲,根本不是长夏能比的。


    随便揉两下肚子,裴曜脸上笑意不变,只是惊讶长夏真的动手了,还挺有劲。


    软面团也会发火了。


    “你,我……”长夏支吾了半天,不知说什么好。


    裴曜笑着开口:“是我挨了打,你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长夏仰起脸看他,眉尖微蹙,漂亮的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带上几分委屈,说:“我不是有意的,要不是,要不是你……”


    如果不是裴曜说那些臊人的话,他也不会真的恼了,气上头给了一拳。


    面前的高大少年突然低头,飞快在他唇角亲了两下。


    下唇被咬住,在长夏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嘬了一口。


    做完这一切的人嬉皮笑脸站在面前,长夏心里的愧疚登时烟消云散,只剩下气闷。


    快傍晚了,阿爹他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进门,又是在院里,万一被看见……


    他皱起眉,不赞同地看向裴曜,开口:“我都跟你说过了,不能在外面这样。”


    裴曜一脸没听进去的敷衍模样,说:“我看过了,门口没来人。”


    “那也不行。”长夏固执道。


    因裴曜总这样,他心里一直都有这个困扰。


    是没被别人看见过,可再这么下去,不管不顾的,一旦有一次失了算,被人撞见……


    即使成了亲,也不是可以在外面胡来的借口。


    长夏头一回不愿意让步。


    见状,裴曜眉头也蹙起。


    每次亲长夏之前,他都会留意周围。


    四目相对,长夏仰着脸,没有回避视线,裴曜太小了,心性轻狂些,但他不能再纵着了。


    一阵僵持过后,裴曜先败下阵来。


    他满脸的不高兴,嘟囔道:“行了行了,听你的就是,以后在外面都不乱来。”


    长夏松一口气,眉心舒展开,心头一块大石也落下。


    不过,他突然想起裴曜总哄骗他的事,抬头认真说道:“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再哄我了。”


    裴曜摸摸鼻子,想到自己确实骗过几次,有那么一点心虚。


    偏偏理不直气也壮,径直开口:“我又不是有意的,谁让你身上那么香,嘴巴也好亲,你还总是那样看我,我忍不住又不是我的错。”


    长夏一下子明白常说的倒打一耙是什么感觉了,人都有点懵。


    他很生气,一着急却想不到反驳的话,笨嘴笨舌斥责道:“你、你怎么这样。”


    裴曜像是心里头舒坦了,唇角微弯,神色变得从容起来。


    不过在他想要抱臂听长夏会说什么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一手拿着小夜壶,一手拿着茶壶。


    这不妨碍他的从容。


    将茶壶和小小夜壶放在屋檐下的小桌上,他转过身,两手交叉抱臂,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长夏总算知道为什么阿爹老是骂他,有时生气了还朝脊背啪啪抽两巴掌。


    见长夏嘴笨,一脸想骂他却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裴曜脸上笑容越发灿烂。


    他长得好,即使嘴贱手贱,一旦笑起来,清俊风流,是实打实的好颜色。


    长夏忽然就没那么生气了,他想了想,说:“当然是你不对。”


    裴曜点点头:“好,你说了算。”


    见他服了软,长夏总算顺心如意,心中轻快起来。


    裴曜想起另一件事,问道:“我那身衣裳做好了,是不是得试试?”


    眼瞅着就要到八月十五了,长夏颔首,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是得试试。”


    一进门,他听到房门被关上,下意识回头,就被扑过来的人抱了个满怀。


    像被高大的野兽死死困住,长夏挣脱不开,瞳孔微颤,小声开口:“你别乱来。”


    裴曜露出了真面目,咬牙切齿道:“这回在屋里,总该让我亲你了吧。”


    ·


    八月十五各种走亲送礼,吃酒吃饭,和往年一样,忙碌了几天。


    节日过去后,一家子马不停蹄,又到处打草捡山货,为尚未到来的冬日做准备。


    柿子熟了,黄彤彤挂在树上,一些已经晒得红透,摘下来就能吃,软甜流蜜。


    剥了皮一吸,甜甜的汁水就进了嘴里。


    趁一部分柿子还硬,方便削了皮晒柿饼,陈知早起就喊长夏裴曜跟他一起卸柿子。


    长长的竹竿顶端绑了个铁钩,旁边绑了个布兜,用钩子在柿子蒂处转动着一勾,柿子就掉进布兜里。


    这是留给裴曜的活。


    院子前后一共有四棵柿子树,门前两棵,西院墙外面一棵,还有一棵在屋后。


    只要没虫害,每年结的柿子足够六口人吃的。


    软柿子趁新鲜能吃一段时日,陈知和窦金花每年还会晒柿子干和柿饼,装满三四个干净布袋,能从冬天吃到来年正月。


    陈知和长夏架了短梯子,在摘底下能够到的柿子。


    硬柿子用竹筐和大竹篮装,红软的柿子放在大竹匾上。


    长夏站在梯子上,抓着柿子拧动柿子蒂,柿子挂在树上风吹日晒,外皮有些灰,他忙了许久,手上不免蹭得很脏。


    他俩合力协作。


    而大门前的另一棵柿子树上,裴曜上了树独自摘柿子。


    低处的柿子卸完后,上头那些够不到的,一会儿裴曜会来摘。


    陈知和长夏又搬着梯子去卸西墙外面的那棵树。


    忙了大半天,卸完柿子,下午陈知和窦金花就用大盆洗柿子、削皮。


    长夏烧开水后,提了一桶出来,倒在全是削皮柿子的大木盆中,将柿子翻着烫了烫。


    用扎了许多洞的葫芦瓢把柿子从滚水里舀出来,热水从小洞流出去。


    控控水,他把柿子倒进另一个盆里。


    稍微凉一点后,长夏用细绳绑住柿子蒂,隔一段再绑一个,如此穿起来一长串。


    一串又一串柿子挂在木架上,黄澄澄的,很鲜亮。


    裴曜去河边挑了两趟水,四桶水放在一旁都没倒。


    他刮了缸底的水,放倒水缸,将缸从灶房滚出来,拿了丝瓜络来刷。


    吃水用的缸隔段时日就得刷洗刷洗。


    几人在院里忙个不停,裴灶安背了一捆柴进了门,没一会儿,裴有瓦也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东西。


    陈知抬头看一眼,笑道:“从哪里挖的地薯?”


    裴有瓦用两根绳子打了个绳结,将七八个地薯装在里面,他把东西放在地上,解开绳结说道:“不是地薯,是甘薯。”


    “甘薯?”陈知奇道,什么甘薯。


    其他人也好奇,都望了过来。


    裴有瓦拿起一个甘薯,说:“我顺道去了趟连兴哥家,在他家说了一阵子话,他给了几个,说是这几年司农司新育出来的一种地薯,比咱们如今种的地薯更甘甜,为好区分,就称作甘薯。”


    “听连兴哥说,明年这东西就要种到咱们这里了,上头的公文已经下发了。”


    陈知点点头,赵连兴各种路子多,一些消息比寻常人知道的更快,他又问道:“连兴哥是从哪里买的?”


    裴有瓦说:“府城那边,府城也是这段时间才运过来一些,知道的人还不多,连兴哥说,这东西比地薯更耐旱耐寒,收成也高,是好东西,不然朝廷也不会广推这个良种。”


    地薯本身就是一样口粮,和米面掺杂着,能填饱小老百姓的肚子。


    裴灶安年少时家里穷,饿过肚子,一听这东西收成要高一些,难免有些激动。


    他拿起一根甘薯仔细看。


    外皮颜色红中发紫,是和地薯的红皮不太一样。


    陈知柿子也不削了,长夏和裴曜同样好奇,连忙围过来看。


    裴有瓦掰断一根甘薯,里头是白心,和地薯差不多。


    他递给陈知一半,说:“明天蒸几个,连兴哥说更面更甜,先尝尝再说。”


    “行。”陈知也稀罕这东西,不知道有多甜。


    裴有瓦又道:“剩下几个留作种薯,好好放着,明年二三月暖和了,催催芽苗,先在菜地种一小片。”


    “知道。”陈知答应一声,拣了四个甘薯出来,剩下的三根明天就蒸了吃。


    他起身去放种薯,又问道:“这东西价钱怎么样?明年要是种的话,也不知苗贵不贵。”


    裴有瓦说:“连兴哥知一点内情,说可能会给家家发一些,不要钱,先种起来。”


    “哎呦!”窦金花喜得拍了拍大腿。


    裴有瓦笑道:“说是这么说,一个镇有这么多村,家家都发的话,每户肯定不多。”


    裴灶安在地上敲了敲烟袋锅,说:“有就行,往后种的人多了,无论种薯还是苗,容易得了,就没那么贵。”


    “嗯。”裴有瓦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长夏拿了一根甘薯看,听着这些也挺高兴。


    裴曜从老爹手里接过掰开的半根,掏出手帕擦擦外皮上的土,直接咬了一小口,听声音还挺脆生。


    裴灶安和窦金花看着大孙子直乐。


    长夏被他这一口惊了下,笑容有点无奈。


    裴曜一脸如常,仔细嚼了嚼,说:“生吃好像是比地薯甜一点。”


    陈知从杂屋出来,看见他咬了一口,嫌弃道:“明儿蒸熟了,那半个你自己吃。”


    有东西吃就行,裴曜全然不在乎,他又擦擦甘薯外皮,擦干净了,这才递给长夏,说道:“你也尝尝?”


    长夏本来没想吃生薯,但刚才听他咬的那一口干脆利落,又说甜,犹豫一下,就接过来咬了一口。


    是有甜味。


    可硬就不说了,还有不轻的生涩味,他眉头瞬间紧皱。


    裴曜在旁边叉腰笑出声。


    第72章 秋雨


    炊烟飘起,升腾至半空,被风吹得倾斜。


    后面青山秋意盎然,黄叶红叶占了大半,将尽的绿意并未完全褪去。


    长夏端了蒸好的甘薯上桌,随后在裴曜旁边坐下。


    三个甘薯,正好一人分一半。


    裴曜的那一半昨天就定下了。


    长夏拿起小半个甘薯,蒸之前洗得干干净净,不见一点土,熟了后外皮依然是红紫色。


    他没有剥皮,咬一小口尝味,面、甜,还很粉糯。


    真的比平时吃惯的地薯更甜。


    地薯味道淡甜,收成也不高,很多人家都不会特地留出中等田去栽种,只在下等田种一亩半亩的,亦或是在屋前院后随手栽种一些,秋天收了后,足够冬天一份口粮就行。


    裴家靠山的那亩下等田前几年种的都是棉花,只沿着田垄栽了一行地薯,再就是给菜地种了些。


    今年不再着急攒棉花,分出了半亩种地薯,过几天就该去挖了。


    汤盆里盛的是肋条骨炖冬瓜块,汤清,飘着亮油,盐放得正正好,鲜美滋润。


    自家种的冬瓜结了不少,都长得又长又大。


    一个大冬瓜一旦开动,就要吃好几天,长夏每天煮猪食的时候还会切一片厚厚的冬瓜圈下来,剁成块煮进去。


    冬瓜见了肉荤才能变软,煮熟后变透明,很清甜。


    肋条骨上的肉一抿就下来了,炖的很烂,盐味足够,肉香十分浓郁。


    如今天冷了,早不像夏天那么炎热难耐,吃吃肉喝喝汤,肚子里热乎乎的,很舒坦。


    油水很足,吃完这一顿,不知不觉就有点高兴。


    堂屋。


    地面扫过,铺上了干净的竹席,席子上倒了一堆弹过的蓬松棉花。


    长夏和陈知坐在席上,将轧好的棉花严严实实纳进衣裳布里。


    再过段时间,裴有瓦又要出远门,去年回来穿的那一身棉衣漏了棉,瞧着破旧。


    陈知那会儿就拆了,棉花掏出来曝晒重弹,能和其他旧棉缝条小被,冬天盖盖腿什么的,正合适。


    眼下两人缝的是两身新棉衣,挺厚实,足以抵挡路上的风雪。


    即使出门跑商,风尘仆仆,穿着也不能太埋汰,否则人家会嫌弃。


    况且出门是为挣钱,不至于连身新衣裳都舍不得。


    长夏低着头,手中针线穿过布和棉花,拉紧针脚,又将针线穿回来。


    一针一线,他向来都做得细致。


    针脚若不缝密缝紧些,容易开线,这样的粗糙活计,让人知道了会惹笑话。


    这几年他又做惯了裴曜的衣裳,不由自主就想缝得结实点。


    裴曜好动,无论干活还是出门玩耍,衣裳磨得快,鞋子也磨得快,不得不多上点心。


    有几次裴曜和人打架,衣裳被扯坏,回来不想被阿爹骂,都是找他缝补。


    低头久了,长夏揉揉脖子。


    陈知也揉了揉,顺便看了下长夏做的活。


    长夏从小跟着他学针线,手艺活在村里都算不错的,从不糊弄。


    窦金花喂了鸡过来,在门前驻足,看了一会儿天说:“我怎么瞅着阴云来了。”


    话音刚落,就起了一阵风。


    长夏下意识看过去,确实,天色没有刚才亮。


    陈知走到门外,太阳虽然还在,但四下一圈的云都变了,灰沉沉的,西边阴的挺重,快成黑云了。


    “先收东西。”陈知说道。


    长夏连忙把针别在布料上,出来帮忙。


    三个人把晒枸杞子、山茱萸的竹匾摞起来,端进柴房,又抬起晒野菊的旧席子往杂屋放。


    斧头、铁锹等农具也收进柴房里。


    裴曜前些日子找的几段好木头放在阴凉处,长夏赶紧抱起两根,搬进杂屋里。


    万一落雨受潮,重新晾晒费的工夫不说,坏了木性才是最遭的。


    搬东西的工夫,冷风就刮了起来,裹挟着落叶和灰渣,扑在脸上差点迷了眼睛。


    长夏只能眯着眼,搬了三趟才把五根木头收好。


    前几日晒的柿子早就连同木架一起搬进了阴凉的杂屋,倒是不用操心,把杂屋的门窗都关好,再不用担心。


    忙完后,怕风带着尘土吹进屋里,弄脏棉花,陈知和长夏把竹席往里面拖了拖。


    两只狗没有乱跑。


    老黄狗已经缩进狗窝里头,优哉游哉趴在前两天刚换的干净稻草上。


    白狗倒是趴在窝前的矮檐下,轻摇着尾巴看风,直到被渣渣迷了眼睛。


    它嗷嗷叫一声,气得张大嘴乱咬,自然什么也没咬到,哼唧着进窝躲避。


    阴云来得很快,太阳已经被云遮住了。


    长夏朝门口望了望,裴曜和爹还有阿爷去山上捡山核桃和桐油果了,不知赶在下雨前能不能回来。


    正这么想,雨说来就来了。


    大滴大滴的雨点子噼里啪啦打在地面,声音不小。


    陈知也没在缝衣裳,朝外头张望一会儿,起身说道:“我去切姜,先把姜汤煮上,万一他爷几个淋了雨,回来就有热的姜汤喝。”


    窦金花连连点头:“那还是赶紧煮上。”


    夏天下雨,就算淋透了也不怕,洗头发洗澡都容易,换了干净衣裳就好。


    如今天冷了,染了风寒可不是小事,尤其裴灶安。


    好在没有等多久,裴曜背着竹筐就进了门。


    他腿长跑得快,后头跟着裴有瓦和裴灶安,雨势不小,三人肩头都淋湿了。


    裴曜长腿一跨就跃进堂屋,胸膛剧烈起伏,气喘吁吁的。


    他一前一后背了两个竹筐,幸好没摘满,不然沉甸甸的,背着都不好跑。


    长夏连忙帮他卸筐子,摸一把最上面的山核桃,说:“打湿了。”


    裴曜说道:“嗯,先倒出来,不然聚在里头容易发霉。”


    山核桃外头裹着一层绿皮,有的已经发黑了,两人直接把竹筐里的东西倒在堂屋角落的地上。


    里头有一些桐油果,裴曜趁还没洗手,先把桐油果拣出来,放到一旁,回头好区分。


    裴灶安没背竹筐,不过也跑得呼哧呼哧直喘气,就这样还没忘记跟窦金花夸大孙子在雨中的矫健身姿。


    背着两个筐子,还跑得那么快,他和裴有瓦都跟不上。


    长夏听见了,眼睛弯了下,露出一点浅笑。


    雨下得挺大,地面很快湿了。


    雨水沿着屋檐流淌,连成一片哗啦啦的雨幕。


    裴曜洗干净手,才从长夏手里接过干布巾擦头发,好在湿的不多。


    他坐在椅子上,一边擦一边对长夏说:“在山上远远看见一圈起了云,阿爷就让赶紧回,幸好是到了前山才下起雨。”


    长夏摸摸他肩头淋湿的地方,只是打湿了,没有到一捏一把雨水的地步,便开口:“擦一下,先去屋里换衣裳。”


    “嗯。”裴曜点点头。


    阴云漫上来,瞧着不是一时半会儿能下完的。


    裴曜几个一人捧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喝。


    风没那么大了,堂屋门不用关上,天色不算太暗,陈知和长夏将竹席又往前面挪了挪,借着一点天光继续缝衣裳。


    窦金花在纺线,纺线车呼呼呼飞速转动。


    干着活说几句闲话,倒也自在。


    等在灶房里吃过晌午饭后,下雨没什么急事做,便各自回房歇息。


    长夏没觉得困乏,打开炕尾的箱子,将两人的风领和帽子翻了出来,放进去的时候就是洗干净的。


    他心想等天晴了晒一晒,如今一早一晚都冷了,是该用上。


    有时去镇上卖菜卖瓜,一大清早就得起来,捂严实了才好。


    裴曜坐在桌前,打开了装木雕的小箱子。


    两只绿色的鹦哥圆头圆脑,绿中带红,很鲜艳,眼睛点的也好,很有神,即使姿态神形一般,也足以吸引注意。


    长夏合上箱盖,转身坐在炕上,问道:“晚饭想吃什么?”


    裴曜放下手里的小鹦哥,想了想说:“泡点野蘑和木耳,用猪油炒了吃。”


    近来摘不到多少新鲜野蘑了,木耳倒是还能找到些,不过家里晒了不少干野蘑,泡发了照样能吃。


    长夏点点头:“好,那饭呢?”


    裴曜拿起小锉刀,一边打磨昨天做好的木雕一边说:“煮醪糟,打个蛋花。”


    鸡蛋前天刚卖了一篮子,不过这两天母鸡又下了一些。


    天还没到太冷的时候,养了十几只母鸡,每天都能摸几个出来。


    “行。”长夏应一声。


    除了猪肉以外,饭菜大多都是自家种的,他天天做饭,有时都不知要做什么了,正好裴曜有想吃的菜,他心里也有数了。


    长夏拉出针线篮子,一条素帕的边还没收完。


    他抬头看一眼门外的雨,心想等下过雨,去河边和山上转转,捡些地皮菜,包包子也香呢。


    ·


    天渐渐黑了。


    雨滴打在屋顶瓦片上,水汽潮湿。


    门窗关紧了,将寒湿阻隔在外面。


    厚厚的棉花被子柔软暖和,盥漱过后钻进被窝,手脚很快暖和起来,长夏无声喟叹,舒舒服服缩在被子里。


    一只大手钻进他被窝,掌心粗糙温热。


    长夏闭着眼睛没动,直到胸口被抚,他轻轻咬住下唇,伸手去推那只大手。


    一声低沉沉的轻笑在耳边响起。


    温热的呼吸也到了耳边,长夏不用睁眼,就知道裴曜凑过来要亲了。


    他在心中叹一声,还是微微张嘴,让人极轻易地攻城略池,直到亲够才罢休。


    裴曜顺利盖上同一条被子,搂着人十分悠闲,时不时摸一下、亲一口。


    长夏却在想别的,早知道,就不铺两床被子了,放在炕上也是多余。


    裴曜说道:“过段日子秋收,太忙了,来不及做木雕,手里正好有五个,等雨停了,晒两天,路上好走了,我就去府城送货。”


    “嗯。”长夏闭着眼睛,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很识趣没有从裴曜怀里滚出去。


    不然又要拌两句嘴,他又说不过人家,万一再被压在炕上乱亲,就更不妥了。


    第73章 私房钱


    忙忙碌碌的秋收过后,稻谷、晚柴豆都运回家中晾晒碾场。


    还有棉花和地薯,也陆续采收,棉花晒干后用干净麻袋装好,地薯略微晾干就收进贮藏东西的阴凉杂屋里。


    其他像山核桃、野板栗,还有一些红山楂、野茶叶,一家子得了空就往山上跑,隔几天弄一些回来山货,无论什么,攒着攒着也就多了。


    长夏和裴曜还在土崖边摘了不少红红的酸枣子。


    运气好,去的时候没别人,也正巧红了许多,他俩摘完这一片后,又往其他长酸枣树的地方寻找,最后背了两筐下山。


    酸枣都不大,核大肉薄,直接吃酸唧唧的,不过也有人喜欢。


    窦金花会做酸枣糕,长夏和裴曜都喜欢吃。


    见他俩摘了这么多,趁着枣肉新鲜饱满,窦金花将其煮熟,去皮去核后,往枣泥里混入蒸熟的地薯还有糖,做了一些酸酸甜甜的枣糕。


    东厢房。


    桌上放了一碟酸枣糕。


    今天有了点空闲,长夏坐在椅子上一边吃酸枣糕一边看裴曜数钱。


    赶在秋收之前,裴曜去了府城一趟,将五个木雕送了去。


    廖诚良自然知道绿色颜料不便宜,见上色鲜艳,倒也大方,裴曜往高提了二十文,他没还价,一只绿色小鹦鹉给了一百文。


    余下三只小木雕没什么特殊的,依旧是八十文一只。


    裴曜知道,廖诚良卖小鹦哥的价钱肯定更高,不会做赔本买卖。


    五只木雕卖了四钱四十文。


    这回没有花,完完好好带了回来。


    如今有二两二钱的整钱了。


    至于那些散钱铜板,都装在一个大钱袋里,裴曜没数,二百多枚是有的。


    他有时要去镇上买小凿子小刻刀,会从里头拿,嘴馋的时候想买点什么吃的喝的,也是从里头抓一把铜钱。


    长夏没怎么拿过,阿爹喊他去打醋酱买豆腐,都会给他钱。


    吃完一块酸枣糕,他目光落在大钱袋上,说:“铜板不用数数,把整钱穿好吗?”


    “也行。”裴曜把碎银推到一旁。


    长夏取了麻线过来。


    两人打开钱袋口,裴曜说道:“三十文一串就行,只用这些买零碎,一百太多了。”


    “嗯。”长夏点点头,揪断一截麻线,两枚两枚穿起来。


    他知道裴曜要用这些钱买各种小刀具,攒是攒不下的,不然就得把那二两二钱破开,光想想就有点舍不得。


    三十文一串,两人穿了七串后,还有十几枚,长夏数清是十六文,同样用麻线穿起来,不让散乱。


    裴曜抓起两串钱,又收进大钱袋里。


    长夏在一旁看着,想了想,小声说:“要不把两串另外放着,这样,下次卖了木雕,要是八只的话,不是有四十文的零头,刚好凑出来一百文。”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想对不对,因此心里没底,越说声音越小。


    裴曜手一顿,点点头说:“也对,一百五十文足够买几把刀子了,这六十文还是攒起来。”


    他拿了一个空荷包,将两串钱塞进去。


    长夏心里头有点雀跃,眼睛发亮,嘴巴微抿着,唇角和眼尾都是藏不住的浅浅笑容。


    裴曜一转头,就看见他这幅高兴的模样,一下子明白过来。


    原本还没多想,这会儿裴曜摸摸长夏脸颊,笑道:“还是你思虑周到。”


    长夏有点害羞,但眼睛始终很亮,他小声说:“我只是,想着要攒钱,明年打井,你不是跟阿爹说,要给家里一两银子,能攒一百文是一百文。”


    裴曜又笑一声,凑过来在长夏唇上亲两口,黏黏糊糊道:“真聪明。”


    少年人炙热的呼吸落在脸颊上,亲昵极了。


    这一句夸赞虽然只是呢喃,听起来含含糊糊的,但长夏还是听到了。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想的,也在裴曜嘴巴上轻轻贴了几下。


    等回过神,他脸颊被两只大手捧住,亲吻不再是浅尝辄止。


    长夏依旧是顺从的,不过这次,再害羞,他心中的雀跃不减。


    他其实很喜欢裴曜的亲近,还有亲吻。


    再次意识到这点后,他耳朵发红,脸颊也热起来,不敢再细想。


    ·


    地面满目枯黄,没了绿草的踪迹。


    树叶掉光,只剩光秃秃的枝干。


    已然是深秋了。


    一些野柿子挂在枝头,很多都被鸟雀啄破了,有的柿子被吃了一半,有的只剩柿子蒂。


    长夏背了竹筐,踩着一地厚实松软的落叶和枯草,和陈知还有裴曜来山里摘山茱萸挖黄精。


    他站在几棵柿子树下,抬头看了眼。


    柿子树的叶子已经落光了,只剩软透的小柿子。


    枝头一群鸟雀在他走过来的时候呼啦啦扇动翅膀飞走,这会儿他停下,那群鸟儿似乎觉察到没有危险,又扑棱棱飞回来。


    叽叽喳喳的叫声响起,枝头的鸟儿除了麻雀以外,还有别的山雀、灰喜鹊等,大小不同,争抢着去啄柿子。


    小的鸟儿被大鸟赶走,落在其他树枝上。


    长夏心想,这段时日地上还有草籽可以啄食,或许鸟儿也更爱甜滋滋的柿子。


    “长夏——”


    裴曜的声音响起。


    长夏回头,喊道:“这里——”


    很快,裴曜和陈知赶过来,三人便往长了山茱萸的地方走。


    等回到家后,裴有瓦已经从赵李村回来。


    院子里,陈知卸了竹筐,问道:“怎么样?”


    裴有瓦开口:“日子定下了,十天后就走,今年和去年一样,也是空车直奔金梅镇。”


    长夏和裴曜把筐子里的东西倒出来。


    山茱萸倒在旧席上,他俩蹲在席子前,把红果里夹杂的残枝碎叶都挑出来。


    今天摘到的山茱萸不多,黄精倒是挖到了几块大的。


    听见老爹十天后就要去跑商,长夏和裴曜不约而同看过去。


    “好好。”陈知点点头,每年贩运梅子更赚钱,一路不用收货倒卖,他自然也盼着能直接去金梅镇。


    而且如此一来,板车上不拉重货,为快些赶路,裴有瓦几人就能坐在车上赶车,不用跟着车跑。


    如今也是上年纪的人了,能省点腿脚最好。


    他想了想,说:“这样,一会儿我去村里,问问谁家有老母鸡,买一只回来杀了,给你炖个汤。”


    黄精的价钱没有何首乌那么高,不过近来挖的陈知不打算卖,晒了炖汤,给家里人都补补。


    正好有前段时日蒸晒好的,抓紧炖几回。


    “好。”裴有瓦颔首,一只老母鸡不过四十文左右,要是瘦点,还能便宜几文,家里出得起这个钱,无需太俭省。


    至于自家养的母鸡,这两年正是下蛋的时候,陈知舍不得。


    每年春夏秋三季,鸡蛋能卖不少钱呢,还是买只老母鸡划算。


    老母鸡肉是老一点,多烧一会儿就行,肉炖烂了才好吃,也就是费点柴。


    陈知洗了手,坐在板凳上歇息,和裴有瓦说两句闲话。


    今年不止棉衣做了两身新的,还给裴有瓦做了顶新的棉帽,风领是旧的,不过没破没烂,洗干净了照样能用。


    裴曜和长夏在洗手,搓出野澡珠的白沫,仔仔细细搓手上的污迹。


    陈知看见他俩,一脸的若有所思,随后笑道:“今年刚成亲,又有府城玩器店的路子了,一个冬天下来,怎么都能赚一些,如今,还是生娃娃的事要紧些。”


    裴有瓦点点头,确实,刚成亲小半年,哪能一走就是一个多月。


    长夏知道他俩在说什么。


    前两年裴家就商量过,等裴曜大一点,十七八岁的时候,身板骨头结实了,也沉稳一点,就出去跟裴有瓦学赶车跑商。


    瞧赵连兴的意思,以后他跑不动了,赵连旺就能继续领着驴队去贩货。


    这到底是个赚钱的路子,而且只在冬闲出门,回来就能歇到明年开春。


    比起裴有瓦几个只赚点辛苦钱,领头的拿的是大头,赵家人都不愿丢弃。


    如今裴有瓦这些人渐渐上了年纪,庄稼汉除了力气和耐性,再没别的本事,这几年依旧跑得动,不过也要开始打算以后了。


    这种心思,不止裴有瓦动了,驴队有儿子的人,自然想让儿子接上。


    裴家原先也这样想,不过裴曜有自己的手艺,更有了门路,在家做几个木雕就能赚钱,比跑商的差事轻多了。


    这是其一。


    另一个则是他俩今年刚成亲,趁着冬闲歇息,说不定能怀上。


    裴曜对跑商的事一直都好奇。


    他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燕秋府城,从小就听老爹说那条宽阔的青云大河,还有种满梅子的金梅镇,心中不由得有些神往。


    不过,子嗣确实要紧。


    他一边擦手一边说:“阿爹,我今年还是不去了,刚和廖记做上生意,一个多月都回不来,撂了挑子,于长久不利。”


    见儿子看重木雕,裴有瓦笑道:“是这样。”


    他又说:“我今天去你连兴叔家,也有人想带小的练练胆,听他意思,最好小的也赶一辆车,不然多出一个人,大家分的钱就少,好歹多拉一车货售卖,其他人的怨言也就少了。”


    “咱家老驴跑不动了,等明年或后年,再买一头,才好和你连兴叔提起,都是亲戚,总不能让他不好做。”


    长夏听着,也觉得是这个理,跟着点了点头。


    第74章 打赌


    一根树干被塞进燃着的灶膛,烧起来后,再不用管添柴的事。


    菜地里,长夏用镰刀沿根部割下一棵大白菜。


    秋末冬初,正是白菜长成的时节。


    夏末时,他们拔了一些豆角、豇豆和黄瓜丝瓜长老的藤蔓,腾出一大片地方种了白菜。


    萝卜籽下在菜地的土垄上、其他菜的缝隙里,也长出来许多。


    不过这些还不够吃,每年冬天,裴家会去外面买一些大白菜,用板车拉回来,囤在家中。


    一些菜农用成片成片的田亩种白菜萝卜,年年秋末和冬天都卖得很好。


    湾儿村也有人种一亩两亩的白菜,这阵子到了成熟的时节,怕有人偷菜,亦或起了坏心,故意来糟蹋,便在地头搭了窝棚,日夜守着。


    裴家田地虽说有十亩,但旱田只有五亩,下等田不算的话,只有四亩种麦子和豆子。


    粮食到底要紧,一时还腾不出种菜的地方。


    长夏抱着沉甸甸的大白菜进了灶房,扒掉最外层的老叶子,将根切下,菜帮子便分离了。


    洗干净白菜叶,捞出来放在竹匾上沥水,他走到灶前,弯腰看了眼火势。


    树干较长,只塞进去前端,火苗呼呼呼燃烧。


    这么长一根,一次两次是烧不完的,灭火时也简单,抽出来放到院里,用水泼灭就好。


    再晒一晒,等到下次用大柴,继续烧就是了。


    锅边冒出白汽,他推开锅盖,就听见锅里鸡汤沸腾的声音。


    老母鸡是昨天在村里买的,今天清早就杀了,和药材一起下了锅。


    用大勺搅了搅,盖上锅盖后,长夏又匆匆来到院里。


    今天有太阳,还没风,笼屉里的生馒头和生包子在太阳底下晒一阵,已经醒好了。


    他一个人端了几趟,将四个笼屉架上冷水锅,随后从炖鸡汤的灶膛里,费力抽出燃烧的树干,直接塞进蒸馒头的灶膛里。


    至于鸡汤这边,他很快给里面塞了几根点燃的细柴,改为小火慢慢炖着。


    鸡肉的香气已经飘散出来,白狗一直在灶房门口转圈。


    灶底不用怎么管。


    长夏将白菜切成丝,切了大半盆后,才把剩下的白菜放进竹篮里,挂在垂下来的铁钩上。


    晚上再炒一顿,一棵大白菜就吃完了。


    今天有地皮菜豆腐馅、萝卜馅和肉馅的包子吃,原本不用做菜,不过裴曜喜欢吃菜,炒一个不费什么。


    添柴的事不用多操心,时不时进去看看火就行。


    今天太阳好,晒山货的竹匾也端了出来,几个搁在屋顶,几个放在木架上。


    长夏爬上梯子,站稳后伸长胳膊,翻动晒瘪了的山茱萸。


    已经干了,今天收下来就能倒进口袋里。


    正忙着,他就听见狗冲着门口叫。


    杨小桃的声音响起,长夏眉眼一下子带了欣喜,一边应声一边下了梯子。


    杨小桃从门外进来,白狗认出了她,摇了摇尾巴,不再乱叫。


    她一进院子就闻到肉味,笑着说:“这么香。”


    长夏搬来两个板凳,让她坐下,点点头道:“炖了只老母鸡,我爹过几天又要出去了,我阿爹上老庄子买了只。”


    他说着,又去搬小桌,提茶壶、拿茶碗,还端来一碟酸枣糕,一碟破开口的熟板栗。


    等坐下后,他将板栗往杨小桃那边推,浅笑着开口:“这是糖炒栗子,外头买的,更甜呢,你快尝尝。”


    杨小桃拿起一个,一边剥一边问道:“阿叔他们不在家?”


    长夏说:“去山里捡核桃和栗子了,今儿天好,进山不怕刮大风,也不怕下雨。”


    杨小桃点点头,尝一口板栗便笑了,说:“真甜。”


    农家多是自己煮板栗蒸板栗,虽然也软糯,但没有这么香甜可口。


    “那就多吃些。”长夏自己也拿了一个剥。


    杨小桃抿嘴笑了下,似乎有点羞涩,但没说什么,吃了几个停了手,不再去拿。


    见状,长夏又让了让,抓起几个递过去,说:“没什么,这回买的多,足够吃,不用拘着。”


    杨小桃却摆摆手,道:“不了不了。”


    长夏抬头,有点疑惑,他知道对方不是扭捏的性子,况且两家离得近,关系也好,吃什么向来不客气。


    杨小桃脸颊微红,低声说:“怕吃多了克化不动,我也不能多吃。”


    闻言,长夏更不解。


    杨小桃只得悄声开口:“我那个,不是有了吗。”


    长夏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那确实不好多吃这种难克化的东西。


    他下意识问道:“几个月了?”


    这么多年听大人互相询问,如今发生在同龄人身上,也不觉得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杨小桃笑道:“三个多月了。”


    她成亲比长夏早,婆家夏天那会儿就催促过几回。


    李升和她都年轻,只觉心烦,好在三个月前诊出身孕,婆家高兴得什么似的,吃得更好了,脸蛋都圆润几分。


    原来都三个多月了,长夏点点头,即使胎坐稳了,也不好乱吃东西。


    他把酸枣糕往那边推了推,笑着说:“那你尝尝这个,我阿奶做的酸枣糕,酸甜的,或许合胃口。”


    杨小桃一听,便拿了一块吃。


    两人说几句闲话,见长夏一直往她肚子看,杨小桃笑一声,直接拉过长夏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说:“前段日子看不出什么,这几天才大一点,我娘说,人和人也不一样,有的肚子小,有的肚子大,不一定都会挺个硕大的肚子。”


    长夏摸到一点弧度,忍不住笑了下,又问她近来胃口怎么样。


    得知胃口尚佳后,他眼睛又弯了弯。


    闲聊几句,长夏匆匆进灶房,给鸡汤锅底添了把柴,又看看馒头锅的火,正烧的旺,不用多管,才又出来。


    坐一阵子,杨小桃就回了家,说她娘也炖了鸡汤,不过是乌鸡汤,这会子该炖好了。


    晌午。


    太阳挺晒,热辣辣的,只比夏天的威力小一些。


    裴家人在堂屋吃饭。


    热腾腾的包子馅多皮薄,其中肉馅最香,纯肉,只剁了葱搅进去,一共包了二十个,手笔颇大了些。


    咬一口,肉馅饱满,肉汁浸染了包子皮,那叫一个香。


    长夏大口吃肉包子,一个字都顾不上说。


    裴曜更是埋头猛吃。


    陈知几人也大口咀嚼,香到眼睛都快眯起来。


    地皮菜豆腐馅的包子搁在平时很香,今天一下子逊色了几分。


    一个人两个肉包子,还余八个,留着过两天再吃。


    比起菜包子,肉包子到底小一些,连窦金花都没饱,又拿起一个萝卜包子。


    吃着包子喝着鸡汤,还有鸡肉吃呢,这一顿实在是丰盛。


    ·


    和往年一样,到日子后,裴有瓦赶着驴车出门远行。


    今年穿了新棉衣,戴着新棉帽,更暖和,迎面吹来的冷风仿佛没什么威力了。


    习惯了他出远门,陈知暗暗叹口气,担忧一下,也就不去想了。


    长夏在织布,织布机子哐当哐当响。


    窦金花在一旁纺线。


    该干的活照样得干。


    陈知清点完家里各种菜和粮,米面足够,南瓜冬瓜也比往年多几十个,不愁喂猪。


    像核桃、板栗,还有柿饼柿子干,以及其他果干的量,足够一个冬天当零嘴吃,心里踏实下来。


    不过还是得去买两车大白菜拉回来,萝卜也要买一些,腌一坛萝卜条,吃着也下饭。


    他关紧杂屋门,没在院里看见裴曜的身影,也没听到声音,以为儿子躲懒


    这才上午,今天还没干活呢,有什么可歇的。


    于是他走到东厢房门口看了眼。


    见裴曜正忙着掏一块木头,没有偷懒,他就没出声,做自己的活去了。


    傍晚。


    晚饭吃得早,天还没黑,裴家人就盥漱完,各自回了屋。


    天光尚存,长夏刚上炕,一转头就看见裴曜用小锉刀打磨今天新做的木头小夜壶。


    他心中无奈,但没说什么。


    谁知裴曜一抬眼,就看见他那副一言难尽的眼神,明显有点嫌弃,和平日的温顺有些不同。


    忽然对视上,长夏心虚,连忙移开视线,殊不知已经被发现他在偷偷嫌弃。


    裴曜一笑,扬声道:“你嫌我做这个?”


    长夏磕磕巴巴否认:“没,没有。”


    “还哄我,都快写你脸上了。”裴曜声音依旧没有压低,语气里带着笑意。


    长夏这下没话说了,只好闭了嘴。


    裴曜举起掏空的小夜壶,说:“不是我乱讲,廖记那些小玩意我看过了,一些丑东西怪东西也卖,多得是人买,不过一个小小的夜壶,又不是什么腌臜东西,改天再去送木雕,我问问廖叔,看他要不要这个,说不定能卖几文钱。”


    卖这个?


    长夏看一眼他手里的小夜壶,只觉粗鄙。


    下流虽然谈不上,可这种东西,就算有人买,能做什么呢?又不是真的夜壶,难不成真的要摆起来,让人去看。


    他欲言又止,心知自己说不过裴曜,只得咽下那些话。


    见那张漂亮温和的脸上又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裴曜笑容更大,问道:“你不信?”


    长夏不语。


    裴曜摸摸下巴,想了下开口:“这样,要是我卖出去了,你就得答应我一件事。”


    闻言,长夏懵懵的,怎么突然要打赌了。


    裴曜走到炕边,笑眯眯说:“要是没卖出去,我也答应你一件事,怎么样?”


    长夏眨了下眼睛,想起一件苦恼的事,不免有点心动。


    见他犹豫,裴曜又说:“什么我都答应。”


    长夏考虑一会儿后,犹豫着,还是点了头。


    见人上钩,裴曜脸上那一抹得意神色在长夏看过来后,不动声色收敛,只余灿烂的笑容。


    第75章 微醺


    捡回来的板栗切开口,在太阳底下晾晒一两天,外壳有些开裂后,便能剥了生吃,清清脆脆,有股微甜的味道,嚼着很有滋味。


    只是生的比熟板栗还难克化,不能多吃。


    院子背风处,长夏坐在椅子上,面前摆了小方桌,桌上有一碟生板栗,一壶茶和一个茶碗。


    针线篮子也放在桌上。


    他剥出来一个生板栗,心想,再吃一个就不能吃了。


    桌边已经有一小堆板栗壳。


    艳阳高照,晒在身上暖暖的,偶尔吹一阵冷风,也不足为惧。


    堂屋里,陈知在织布,“咔咔”、“哐哐”的声音有条不紊响起。


    窦金花去老庄子串门了,裴曜和裴灶安趁天晴,去山上找药材了。


    长夏忙中偷了个闲,吃完最后一颗生栗子后,他拍拍手上碎壳,起身拿了小簸箕来,将桌边的板栗壳揽了,又进灶房,倒在灶口旁边的软柴堆里,做饭时一起就烧了。


    再回来坐下后,他拿起没纳完的鞋底,先拿老针用力戳一个洞出来,再用穿了麻线的细长针缝一道。


    鞋底是好几层剪好的袼褙缝在一起,有一定厚度,缝线的细针是戳不动的。


    尽管才秋末,过年想穿新鞋,就得做起来了。


    这一双是他自己的,刚着手缝制。


    两刻钟后,长夏放下鞋底和针,抬手揉揉脖子。


    三五只麻雀落在院里,蹦来蹦去,时不时用爪子刨刨,低头啄一啄。


    他好奇看过去,发现地上有一点谷糠。


    应该是刚才给鸡鸭拌食,不小心撒漏的,只有一点,当时匆忙,没有留神漏在地上的。


    今天院子和屋顶没有晒东西,不用驱赶鸟雀。


    白狗蹑手蹑脚靠近,伏低身体,眼睛紧紧盯着其中一只麻雀。


    长夏屏气凝神,没有出声。


    狗猛地冲过去,五只麻雀拍着翅膀惊慌飞走。


    长夏看出白狗只是在玩,连嘴都没张开,是故意吓鸟,不由得笑了下。


    狗仰起头看一会儿。


    见麻雀不来了,它走到长夏脚边趴下,晒着太阳打盹。


    许是换了毛,这段时日又跟着人吃骨头喝肉汤,它身躯瞧着十分厚实壮硕,这模样,纵是严寒,也能扛过去了。


    长夏端起茶碗喝了两口。


    这回晒的野茶比较好,虽然初尝有一点苦涩,但随后便有股淡淡茶香。


    对面墙头落下一只麻雀。


    麻雀都偏小,或许也是因为冬日换了羽毛,瞧着圆滚滚的,十分蓬松。


    长夏仰起脸看墙头的小麻雀,发了一会儿呆。


    太阳照在他脸上,肌肤莹润,白里透红,气色看着就好。


    同样是托了近来吃得好的福,隔两天就喝一碗温和滋补的药膳汤。


    轻眨眼睛时,长睫颤动,一双瞳珠极为清透漂亮。


    他不解、疑惑时,轻轻蹙起眉头,是最懵懂清纯,最惹人怜爱的模样。


    回过神后,耳边又听见织布机的声音,长夏拿起鞋底和针线低头干活。


    白狗挨他挨得近,就蹭在脚边,肥厚的身躯挨着小腿,很有暖和劲。


    见它毛发不脏,没有沾草屑和灰尘,不会把自己裤子蹭脏,长夏就没管。


    ·


    秋末的萧索无声无息转为初冬的枯寂。


    树干光秃秃的,有的还挂几片黄叶,一旦落在地上,有人踩过,只听到一声脆响,枯叶便成了粉碎。


    小孩子闲来无事,三五成群嬉戏玩闹,用力踏下去,听到枯树叶发出的脆响,便笑出声来,高兴得不行。


    杨丰年成亲的日子到了。


    成亲前一天,长夏跟着陈知去杨家转了转,看了看新房和供桌的各种物品布置。


    裴曜裴荣两个和杨丰年关系最好,因此早早就过来了,帮忙贴囍字挂红绸,忙个不停。


    陈知和杨家长辈说话去了。


    见长夏进了堂屋,裴曜贴好一块红布,从梯子上下来,见桌上有让人吃的果干,直接抓一把塞给长夏。


    他转头对裴荣说道:“那几个囍字和红布你先找成子去贴,我一会儿就来。”


    裴荣和长夏不熟,即使想调侃裴曜两句重色轻友,看见那么一双清澈的眼睛,还有点说不出口。


    他答应一声,扛起梯子,一边走一边喊不远处的裴成来帮忙。


    裴曜笑着问道:“新房看了?”


    长夏吃了一小块桃脯,正在嚼,闻言只点点头。


    裴曜便带他看供桌上的各种物品,天地牌位就不说了,香烛酒茶是少不了的,各种糕点和鲜果、果干也不能少。


    东西和他俩成亲时差不多,糕点都是特地买回来的花糕,颜色鲜亮。


    到处都是喜庆的颜色和东西,一圈看下来,长夏眉眼微弯。


    恰好裴三妞进来了,一声长夏哥哥响起,有些圆润的小姑娘就到了跟前,抱着长夏手臂贴过来。


    和长夏说两句话后,她才抬头,笑着喊了声堂哥。


    裴曜见院里还没布置完,笑道:“我先去忙了。”


    长夏点点头,又和三妞儿看了一圈。


    等他把手里的果干吃完,杨家的亲戚朋友来来往往,他自己年轻,三妞儿又是未出阁的姑娘,不好多留,就往门外走。


    陈知要在杨家帮忙洗菜,长夏找到他,说一声要回家,又和裴曜打个照面,就离开了。


    他走之后,裴曜又爬上梯子,站在高处挂一条长红绸。


    杨家有几个亲戚看一眼,悄声打听了两句。


    裴曜来得早,他模样出众,身量体格都挑不出错,一进门就有不少人留意到,见他年少,还以为尚未成婚。


    只是还没怎么打听,一个双儿进来,清俊的少年就陪在左右,碰到胳膊不说,塞果子时直接拉起手,还低头听对方说话,举止十分亲密。


    他俩如此大方,湾儿村的人也没有惊异之色,杨家亲戚明白过来,稍一打听,就得知两人已经成亲了。


    ·


    窦金花和裴灶安这一对老夫妻面相敦厚温和,年纪大,身体也好,没有什么大的病痛。


    一辈子虽然子嗣少,但儿女双全,孙辈也成了亲,不少人深觉他俩是有福气的老人。


    况且杨丰年和裴曜关系又好,杨家父母特地将两人请去吃酒。


    因此长夏回家后,家中只有他自己。


    已经下午了,冬天的活计不多,一个人吃饭很简单,热两个糙馒头,捞几块小咸菜,还有晌午没用完的泡发笋干。


    他把笋干从水里捞出来,切成细丝,直接下锅清炒,吃起来也香。


    猪到了饭时,哼叫起来,声音挺闹腾。


    长夏将晾温一些的猪食提到后院,倒进去后,肥猪就不再乱叫,埋头甩着耳朵进食。


    见天色渐渐暗了,家里人还没回来,他又烧了锅水,想着裴曜今天吃了酒,肯定嫌弃身上有酒味。


    洗澡就算了,夜里太冷,这两天厚被子尚能御寒,除了东屋,陈知和他俩还没怎么烧炕。


    初冬省一点是一点,等到严寒时,就不会这么俭省了。


    果然,天黑之后,裴曜回了家,一身的酒气。


    比不得杨丰年喝的兑水酒,他多喝了几杯,一双星眸染上微醺的亮意。


    醉倒是没醉,站得也稳,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


    他在外头仔细洁了牙洗了脸,等长夏给他端了脚盆进来后,才发现坐在炕沿泡脚的人笑得有点傻。


    下意识的,长夏伸出手,在裴曜脸前晃了晃。


    裴曜眼珠子随他手上下转动,还问道:“你做什么?”


    即使微醺了在傻乐,也看不出太多憨傻气,依旧是俊朗的一张脸。


    只是往常伶俐的眼神钝了些。


    长夏不由自主笑了下,说:“没什么,看你醉没醉。”


    话音刚落,就见裴曜露出个不屑的神情,两手往后一撑,挑眉说道:“哪里是那么容易醉的,他们想灌我酒,我多喝了半坛子,他们反倒先站不住,摇晃起来,还有腿软脚软的。”


    一群年轻小子聚在一起吃酒,免不了有起哄的,长夏知道。


    见他话语清晰,鄙夷别人的神情和平时丝毫不差,看来真的没醉,也就放心了。


    不过,既然喝得有点多,早早睡下为好。


    长夏去外面拿了个小矮凳,一进门就和眼巴巴的视线对上。


    等他在木盆前坐下,裴曜的视线随之移动。


    小时候他就给裴曜穿衣裳,尤其冬天的厚衣裳,那会儿裴曜小,有时候犯懒,哪怕会穿了,也不愿自个儿动手。


    当时能住人的茅草屋只有两间,他俩和大人睡一个炕。


    裴家的小孩子可以比大人起得迟一些。


    因此小小的裴曜总是将一团衣裳塞给他,自己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一个字也不说,长夏就明白要做什么。


    后来阿爹发现了,骂裴曜是没长手的懒蛋,不许长夏再跟伺候祖宗一样伺候穿衣。


    脚自然也帮着洗过,长夏没觉得有什么。


    况且成亲后,裴曜也帮他洗过脚洗过澡。


    裴曜没什么反应,只低头看着。


    等擦干脚,他躺在炕上,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长夏出去倒水,盯着门口,直到人又进来。


    强烈的视线想忽略都没办法,不过长夏知道他是因为喝了酒,没怎么在意,该做什么做什么。


    裴曜没回来的时候他就洗过了,关好门窗后,一转头见裴曜还没脱衣裳,他只得上前,一边帮人脱一边说:“今天早些睡,明天穿另外一身干净的,我都拿出来了,这一身要是明天太阳好就给你洗了。”


    等剩下一身里衣,他将人塞进被窝。


    见裴曜很顺从,一点没有平时那些被阿爹称作“可恶”的不听话,只眨着眼睛看自己。


    长夏忍不住笑了,给裴曜掖掖被角,这才吹灭灯烛,自己从炕尾上去,绕到里面躺下。


    第76章 抱着


    夜晚寒冷,要是在一个被窝里,无论谁一翻身,都容易漏风,两人各自盖了条厚被。


    长夏闭上眼睛,没一会儿,裴曜就钻进他被窝。


    胸膛宽阔的少年长臂一伸,将他整个搂进怀里。


    隔着薄薄的里衣,朝气蓬勃的年轻身躯热乎乎的,像个大暖炉。


    意外的,黏糊糊的亲吻和舔舐没有来到。


    长夏不由得睁开眼,但黑暗中,看不清裴曜的神情。


    他没出声,耐心等待一会儿,抱着他的人很安静,也不说话,更没有乱蹭想行房。


    “怎么了?”长夏小声问道。


    揽着他的人将脸埋进他颈窝,温热呼吸洒在肌肤上。


    好一会儿后,裴曜低声开口:“没怎么,就是想抱着你。”


    往常清朗的声音这会儿因埋着头的姿势,听起来闷闷的,也有点含糊,透出一点亲昵依赖的感觉。


    长夏抬手,摸摸他脑袋,不再说话。


    等听到裴曜呼吸声渐渐绵长,搂紧的胳膊松了几分,就知道睡着了。


    长夏没有立即动,靠在少年人宽阔结实的胸膛上,呼吸间都是裴曜身上干净的味道,带着股野澡珠的淡香,是说不出的好闻。


    他轻轻抚一会儿裴曜脑袋。


    今天裴曜在家劈柴挑水,又去杨丰年家各种帮忙,白天没怎么歇过,夜里还喝了许多酒,是该困了累了。


    等睡得更沉后,他轻手轻脚挣脱,又小心翼翼从裴曜身上翻过去。


    先给安安静静睡着的人掖好被子,他自己盖了裴曜的被子,这才轻轻打个哈欠,翻个身睡了。


    ·


    杨丰年的亲事很顺利,他家亲戚多,当天的热闹自不用提。


    忙过这件事,裴曜便将心神放在做木雕上。


    正逢冬闲,活计一下少了,一整日下来,要比平时多出好几个时辰来琢磨雕刻。


    一些熟手的样式,连刻带打磨,一天下来就能做一只,就是上完色要等着晾干。


    不到十天他就做出来六只,再加上暮秋那阵子攒下的,一共十二只。


    还有四个模样不一的小夜壶。


    比木雕更小,底部最宽处不过两寸,都没上色,只打磨光滑了,没有木刺,不粗糙扎手。


    其中两个,壶肚子圆滚滚的,突出的壶口一个朝左一个朝右。


    另一个小夜壶有细细的提手,最后做出来的那个扁扁的,不过同样把里面掏出些空隙,能倒一点水进去。


    这回要去府城送货,四个小夜壶拿了出来,裴曜没偷偷摸摸藏着,即使被大人看见,他也面不改色。


    陈知笑骂了几句,说他没个正形,一听这东西也能卖钱后,半信半疑。


    谁往家里买个用不了的夜壶摆着?


    裴灶安和窦金花乐个不停,哪里顾得上数落,没夸两句都是好的。


    长夏心里有着隐秘的担忧,能卖钱当然是好。


    可万一真的卖出去了……


    他有点后悔,那天稀里糊涂就答应裴曜打赌,如今想想,有些轻率了。


    裴曜将小木雕收进竹篮,听见外头的风声,围好风领,又将帽绳系好。


    他看一眼长夏,扬起个灿烂笑容。


    裴家其他人不懂其中意思,只以为他是高兴要去卖钱。


    这回一共十二个木雕,按八十文算的话,能赚九百六十文。


    一千文就是一两。


    只差四十文,这个月的木雕,就进账将近一两了。


    前天下过初雪,雪下得不大,地上落了薄薄一层,但这场雪过后,天明显更冷了。


    裴曜道一声,提起竹篮就走了。


    ·


    青眉河尚未结冰,船只依旧在河面上行驶。


    有时早起会看到河沿结了一层透明的薄冰,也成不了气候,无法往河当中蔓延。


    每年冬月中旬以后,河中碎冰厚冰多了,船只不好行驶,就会少很多。


    而像燕秋府和梅朱府交界处的青云大河,水面极宽,水流很大,从未结过冰冻,两岸船只在严冬时依旧往来行驶。


    往府城去是顺水流,裴曜来到水桥码头坐船,这样快一些,不必在路上耽误太久。


    冬天回来的船钱比平时要贵一些,也得找稍大的船只,最好有大橹的。


    大橹摇起来,比长篙和小桨有力多了,行得更快些。


    府城和芙阳镇之间的陆路也有赶大车拉人的,两头毛驴或者骡子拉车跑,走慢路时车夫牵着骡子快走,赶急路车夫便坐在前头扬鞭驱车。


    一旦牵扯到牲口,价钱自然是不便宜的。


    一个人一去一回,两程的钱就得七十文左右,毕竟府城离得远。


    车板大,因此车夫不止拉一个客,边走边凑几个人,不然独自雇一架车的话,可不止这点钱。


    陆路多走官道,平坦,牲口跑起来不算慢。


    因此回来也能在府城城门口找辆车,先到芙阳镇,再走回去就是了。


    不过芙阳镇比起水桥码头,还是离湾儿村远一点。


    到府城后。


    风势依旧不小,天也有点阴,路上行人都裹紧衣裳,缩脑袋的,戴破帽子的,脚步都匆匆。


    也有狐裘华裳的,从铺子里出来就上了轿子或车马,无需在寒风中多行路。


    裴曜提着竹篮,风领裹住了口鼻,只露出眼睛和半截直挺的鼻梁。


    他直奔廖记。


    往常连窗子都大开的店铺只开了两扇门迎客,门前还挂着棉帘子挡风。


    店里有一些人正在看东西,几个小孩蹦蹦跳跳的,见了什么都想要,被大人呵斥两句,消停不了一会儿,又说想要这个想要那个。


    廖诚良正和一个老主顾说话,见裴曜来了,先让伙计带他去后屋。


    裴曜喝了几口热茶,并不着急。


    等廖诚良过来,看见那四个别致的小夜壶,又听他说可以往里面灌水,实在忍俊不禁,笑了好一阵。


    裴曜说道:“廖叔,这东西收吗?”


    廖诚良点头道:“收,怎么不收。”


    裴曜放了心,笑着说:“没有上色,不过掏起来也费劲,二十文一个成吗?”


    廖诚良想了想,说:“行,二十就二十。”


    这次带的小木雕多,有十二个,他都拿起来看了看,见没有瑕疵裂纹,就全收了。


    木雕九百六十文,小夜壶八十文,裴曜将一两的碎银和四十枚铜板装进荷包,顺手塞进怀里。


    他提着空竹篮往外走,问道:“廖叔,过年前府城热闹吗?”


    廖诚良道:“自然的,年集一开,人多极了,要是遇到太阳好的日子,出来逛的人更多。”


    裴曜点点头,心道说不定过年前玩器店的生意也好,毕竟年底了,买个小玩意回去摆着,瞧着也高兴。


    他出门之前,同廖诚良说一句,下个月的货,若是到时下了大雪,可能会迟几天。


    这东西不像吃喝那样,是要紧的东西,这回又送了十二个过来,廖诚良知道他家路远,甚是理解。


    之前还想着催催裴曜,让多做几个。


    说实在的,木雕卖得确实不错,最多在店里留一个月,就卖得差不多了。


    不过他也知道,有些东西急不得,一旦着急了,反而会变差。


    还是让其自己琢磨,说不定又有什么滑稽的奇思。


    没有也无妨,冬闲了,有大把的工夫,这几个月做的木雕肯定会多一些。


    ·


    裴曜回来后,竹篮里的四个小夜壶都没了,长夏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来,压得眉头都忧愁起来。


    堂屋点了炭盆,门窗关着,隔绝了冷风,一家子一边干活一边说闲话。


    两只狗也凑过来烤火,白狗今天没栓,老黄狗身上的毛没有白狗厚实,不过狗窝里塞了很多稻草,夜里它钻进去睡觉足够御寒。


    陈知听儿子说小夜壶卖了八十文,有些哭笑不得,府城的人还真是不一样。


    窦金花和裴灶安一脸慈爱看着大孙子,笑得眼尾褶皱更深,一年比一年出息了,做几个木雕就能赚到一两银子。


    裴曜用火钳子夹出炭盆里烤熟的地薯,放在地上晾。


    一抬头,就看见长夏眉尖微蹙,一脸发愁的模样,连纺线车转得都慢了。


    他脸上笑容更大。


    吃过晌午饭就起了北风,呼啸声不断。


    天冷,坐在堂屋再烧炭盆,腿脚也冷,陈知就让各人回房歇着,白天即使不烧炕,腿上盖了被子也暖和。


    长夏磨磨蹭蹭进了东厢房。


    裴曜笑着朝他扬扬手里的荷包,说:“数数?”


    这是今天赚到的钱,他回来后没有拿给家里人看,直接进屋收好。


    陈知哪能不知道儿子的小心思,这是防着他呢,怕他要去,只觉好笑。


    小孩子家家,心眼子还挺多,不过他没戳破,只要别乱花就好了。


    见裴曜神色如常,没有提起打赌的事,长夏暗暗松一口气。


    裴曜拿出一串铜板,就把荷包里的几块碎银子倒进他手心。


    其中一块五钱的碎银最大。


    长夏一瞧见,登时就眉开眼笑的。


    他掂掂手心里的重量,捏捏这一块,又捏捏那一块,最后单把五钱的碎银仔细看了看。


    裴曜见他心满意足,眉眼微微弯起来,眼睛亮亮的,就知道高兴得很。


    “这是四十文?”长夏看一眼桌上的铜钱。


    裴曜点头:“嗯,四十文整。”


    长夏脸上笑容再也压不住,小声说:“上回攒下了六十文,正好就凑够一百文了。”


    裴曜差点忘了这个,笑道:“是这样。”


    如此一来,他俩的整钱就有三两三钱了。


    长夏算清后,心中一阵雀跃,打赌的事几乎都抛在脑后了。


    外头风声呼嚎,两人上了炕,靠坐在炕头,腿上盖着被子。


    长夏拉过针线篮子,正要干活,裴曜突然开口:“上次你答应我的事……”


    最后一个字音故意拖长,就见长夏如受惊的兔子,眼睛微睁,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


    第77章 不算数


    长夏一时连呼吸都放轻了,大气不敢出。


    见状,裴曜咧嘴一笑,上手用指腹摩挲他脸颊,软软滑滑的。


    长夏一心紧张打赌的事,对自己脸颊被揉搓都没怎么在意。


    偏偏裴曜就是不张口,弄得他忐忑不安,末了,忍不住小声问道:“你到底……”


    后面的话说不出口,他闭上嘴巴。


    裴曜笑着在他唇上亲一口,做出一副思索的模样,说:“嗯,我一时还没想好。”


    长夏一口气还没舒匀,随着他的话又吊起来。


    “不如这样……”裴曜说着,就凑到他耳边低语。


    肉眼可见的,长夏耳朵瞬间红了。


    他瞳孔微颤,看一眼裴曜,又匆忙躲避对方炙热的眼神,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结结巴巴道:“不、不行。”


    裴曜不满开口:“之前都说好了,小夜壶卖出去了,你就得答应我,总不能不算数。”


    长夏心中有一瞬间的愧疚,他知道言而无信不是好事情,可……


    羞耻心作祟,他始终抿着嘴,不敢点头答应。


    长夏一边愧疚、羞耻,一边忽然想到,裴曜也不是没骗过他。


    但这些话只敢在心里想想,真说出来了,还不知对方要怎么耍赖纠缠。


    他总是说不过裴曜。


    两人僵持一阵后,裴曜轻哼一声,不满地说道:“行了行了,我也不难为你,换一个好了。”


    长夏悄悄抬头看他。


    裴曜摸了摸下巴,想了一下说:“那你每天得多亲我几下,清早醒来要亲,夜里睡着之前也要亲,白天在屋里,只有咱俩的时候也得亲,而且不能是我喊你,你得上心记住。”


    这个,倒是不难。


    不过长夏还是考虑了一会儿,小声询问:“只是亲?不做别的?”


    “是。”裴曜爽快点了头,见他一脸警惕的模样,只觉好笑。


    长夏松了一口气,只要别做那个就好,他小幅度点头:“嗯。”


    四目相对,裴曜突然将拳头抵在唇边:“咳咳。”


    他假咳一声,又用眼神暗暗示意。


    呆呆的长夏这才明白过来,犹豫着,凑过去在裴曜唇角亲了一下。


    “就一下?”裴曜嘴上挑刺不满,但一双星眸藏着笑意。


    长夏只好又笨拙地亲两下。


    唇角落下轻柔的吻,还能闻见长夏身上香香的味道。


    清俊的少年再也忍不住,笑颜如明月、似清风,眉目舒朗,抱住人吻了回去。


    ·


    风不大,雪花一片片飘落。


    厚厚的阴云聚在天上,阴沉沉的,光线不是很好。


    长夏站在屋檐下。


    晌午饭时喝了两碗热乎乎的猪骨冬瓜汤,穿得也厚,身上暖融融的。


    在屋里做了一阵子针线,他觉得闷,出来透透气。


    雪花已经在地面落了一层,到处都是白的。


    长夏伸出手,接住几片大雪花,细看了看,真像一片片晶莹剔透的花。


    手里的雪花很快变成一滴水,消失不见。


    一阵风吹来,冷飕飕的。


    恰好屋里裴曜的声音响起:“外头冷,还不进来吗?”


    “来了。”长夏答应一声,掀开棉帘子,推开半掩的房门,热气迎面而来。


    他关好门,坐在炕沿脱掉厚实的外裤和棉里子,这才上了炕。


    尽管才下午,裴曜嫌冷炕坐着不舒服,直接烧了炕,屋里的热乎气很足。


    炕桌放在中间,长夏拿起没纳完的鞋底继续缝,这是裴曜的,他的一双新鞋底已经缝好了。


    等家里人的鞋底都做好后,再一块儿缝棉鞋面。


    裴曜正拿一根细笔,蘸了墨在手里的木头上画出一条条线,雕琢的时候条理更清晰。


    桌上有几张纸,画了几幅粗糙的鸟雀图。


    真算起来,他往廖记送的小木雕,加起来连六十个都没有,府城人那么多,即使做重复的,也不会被说没有新意。


    今天他自己有点腻了,随手画了几个草图。


    他不擅长丹青,因此画的较粗,别人不提,他自己能看懂就好。


    不过画起来容易,真动手时就没这么简单了。


    屋里很安静,只有长夏抽拉针线的声音大一点。


    裴家有满院的柴火,满瓮的粮食,成堆的大白菜,土里埋的萝卜,成麻袋的干菜,吊篮里还有好几斤肉和一些带肉的骨头。


    人吃的不缺,牲口的干草和谷糠麦麸也不缺。


    种种东西齐全,冬闲才有几分舒适。


    天早早黑了,北风刮起来,啸声尖利,颇有几分恐怖,雪也下得更大了。


    吹了灯,长夏钻进自己被窝。


    躺了一会儿后,不用裴曜提醒,他无声叹口气,伸出手摸索一下,摸到那张俊脸后,这才凑过去胡乱亲了几口。


    裴曜心满意足,只低声让长夏张开嘴,吃一会儿软舌,也就停歇,没有再作乱。


    棉被够暖和,热炕舒坦,长夏很快有了睡意,一夜酣睡无梦。


    ·


    清早。


    天还没亮,外头风声依旧。


    和夏天时不同,窗纸糊的厚实,透进来的光亮稀薄。


    长夏缩在暖和的被窝,手脚都热乎,一点不冷,迷迷糊糊中,一个脑袋凑过来,将脸埋进他颈窝,就是一顿乱蹭。


    少年人沙哑含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难受,长夏,难受。”


    一边说还一边用唇蹭他耳朵。


    耳垂被咬住,还没睡醒的长夏这才睁眼,见天光未亮,眼睛又闭上,困得直打哈欠,只有手熟练伸出去。


    低沉性感的喘气声在耳边不断响起,湿热的呼吸洒在颈侧,又随着亲吻来到脸颊。


    长夏依旧闭着眼睛,不小心睡着后,手也停了,就被身旁不满的人唤醒。


    清晨的反应不止一个人有。


    被抓住后,长夏一下子睁圆了眼睛。


    他像虾子一样弓起腰背,但没躲过去。


    乱七八糟折腾一阵,长夏彻底清醒,坐起来穿衣裳。


    裴曜懒洋洋的,又钻回被窝,闭着眼睛一脸没睡醒的样子。


    长夏转头看他一眼,心中有点无奈,还没睡醒就乱折腾。


    他忽然又想到之前打赌的事,幸好,没答应……


    裴曜有时候早上醒来,总缠着他说难受,他没办法,就帮一下。


    不想那天,裴曜让他不用手,而是靠过去,将其容进肚子里。


    长夏一听都要羞死了,哪里敢真的做。


    他搓搓发热的脸颊,将乌七八糟的事情丢在脑后,不敢再想,迅速穿戴好,就出去烧水热早食了。


    天天在屋里缩着也憋闷。


    大雪还在下,地上、房顶积了一层雪。


    后院。


    长夏和裴曜都戴着斗笠,披了蓑衣,一个在下面看,一个踩着柴堆翻上墙,找了个稳当的地方站定。


    长夏将手里的木耙竖着递上去。


    裴曜抓住木柄,提上去后,就用木耙将柴棚棚顶的积雪往下推。


    雪块滑下来,落在地面,雪沫子飞溅。


    长夏离得远,没有被砸到。


    柴棚搭的简单,不如屋顶那么结实,积雪太重的话,容易压垮。


    鸡窝鸭子窝搭得低,顶上的雪随便用木耙刨下来就行。


    推完柴棚上的雪,长夏见猪在最里头的草堆上睡觉,不用驱赶,裴曜就翻墙上去,把猪圈上的雪推了下来。


    猪圈顶棚倒是费心搭建了,挺结实,不过一头猪要值二两左右,万一真压塌了,砸伤了猪,实在痛心。


    顶棚没有全部遮住猪圈,因此雪推下来之后,一些雪块落在了猪圈里面。


    猪因为雪掉下来,惊得嗷嗷叫。


    长夏给它们丢了些蒸熟的野薯和地薯。


    见猪哼哧哼哧吃起来,不再慌张,他俩拿了铁锹过来,打开猪圈门,将雪往外铲。


    忙完后两人回到前院。


    堂屋里点着炭盆,窦金花和陈知吃着蒸好的地薯,说两句闲话,裴灶安正编一个竹球,已经在收尾了。


    长夏解下蓑衣,在门口抖抖雪花,这才挂到墙上。


    斗笠上也都是雪片子,一些融化了,成了水粒,拍一拍便抖落了。


    今天蒸的地薯多,两只狗都分到一个,囫囵吞枣就吃完了。


    竹球一做好,裴灶安就笑呵呵给了大孙子。


    裴曜闲来无事,在旁边踢了两下,就用脚颠起球。


    随着竹球上下抛在空中,长夏吃着地薯,眼睛也跟着动,不知不觉就在心里默数起来,十七、十八、十九……


    一直到三十几个后,裴曜脚下忽然一转,竹球被踢得滚了过来。


    长夏正好吃完手里的地薯,见状,浅笑着起身,将球又踢回去。


    两人小时候就是这样踢竹球,尤其冬天下大雪的时候,陈知不许裴曜出门,他只好和长夏一起玩。


    在地上踢一会儿,裴曜脚尖一压一挑,竹球就稳稳落在他鞋面上。


    长夏知道他会这个,并不惊奇。


    等裴曜将竹球用脚顶到空中,两人又像踢毽子一样,将竹球踢得高高的。


    陈知见状,也来了兴致,不过他不爱踢这个,笑着从柜子里拿了个鸡毛毽子出来,在离他俩远一点的地方踢起来。


    上回杀鸡,他特地让裴有瓦挑了一些漂亮的鸡毛,做了个毽子。


    之前忙,都没怎么踢,鸡毛好好的。


    踢着踢着,陈知觉得一个人不过瘾,笑着喊长夏和裴曜一起。


    裴曜答应一声,将竹球踢高,手一抓,就放在桌上。


    长夏还没站定,毽子就飞来了,径直高过他头顶。


    他没着急,左脚往后一踢,鞋底正正好踢住毽子,又高高踢了回去。


    窦金花和裴灶安笑眯眯的。


    长夏毽子踢得好,不像其他人,只会从前面接,他能从后面接,头也不回,脚一抬就接住了。


    这是小时候去老庄子那边玩,有个大人这么踢,他看了会儿,学着甩脚,竟也能稳稳接住,从此便会了这招。


    不过上次他和裴曜在府城看杂耍,就有个踢花毽的,花样极多,如行云流水一样,精彩极了,是他远远比不上的。


    陈知正是知道他会这招,想看看,于是故意踢高,见长夏踢回来,一下子笑得合不拢嘴。


    第78章 暖锅


    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三天,天地白茫茫一片。


    又阴了两天后,太阳总算出来。


    阳光照在雪地上,映出细碎的光芒。


    冷冽的寒风不刮了,许多人家才动手,将院里积雪铲出去。


    长夏执着铁锹,用力铲起一锹雪块,丢到板车上。


    裴曜、陈知还有裴灶安都在附近忙碌。


    家里的两个板车都用上了。


    已经干了半上午活,长夏身上出了薄汗,脸颊也有点红。


    院子角落,堆着一个圆滚滚的雪罗汉。


    是裴曜早起闲的没事,拉着他滚了一大一小两个雪球,堆起来拍紧实了,又修修边角,上下两个雪球弄得圆润,最后还用木炭画了眉毛眼睛和嘴巴。


    唯独那一小片的雪没有人去铲。


    雪罗汉旁边还有几个大小不同的雪球。


    玩高兴之后,长夏挺喜欢滚雪球,又团了一个,一点一点在雪地里把小雪团滚大,最终变成两只手才能抱起来的沉甸甸大雪球。


    裴曜见他玩,也跟着滚了两个。


    白狗今天没栓,正围着雪罗汉和雪球转,抬起一只前爪,拨动一个较小的雪球,见雪球朝旁边滚了一圈。


    它兴奋极了,跳起来扒拉,还用鼻子去顶,雪球就在地上乱滚。


    见狗玩得好,陈知哎呦一声,笑着没呵斥它。


    门前已经铲出来一条宽路,往东边也开了一条路,好往那边倒雪。


    东边有好些树,开春时也在这边种些菜,雪倒进去正好。


    前院的雪铲完后,裴曜推着空板车,和长夏又往后院走。


    裴灶安抬头看一眼天,眯缝着眼睛,心道后头应该都是大晴天,如今才是冬天第一个月,这场雪等不到开春,或许就化完了。


    他略歇一歇,也提着铁锹去后院铲雪。


    菜地里的雪没有动,没挖完的一行大白菜还杵在地里。


    白菜顶着雪,没有在寒冷中冻死,青绿叶片是满目雪白中的亮色。


    铲雪是个力气活,是该吃好些。


    陈知进了菜地,直接用铁锹铲下一颗大白菜,拎进院里,对堂屋里的窦金花说:“娘,今天吃暖锅子,趁着时辰早,我先把骨头汤炖上,你把木耳、黄花菜还有野蘑那些干菜拿出来泡上。”


    “哎,好。”窦金花连声答应,就进杂屋去取。


    天一冷,她腿脚不舒坦,这几天正煎药吃,因此铲雪的活陈知没让她干,帮着做做饭就行了。


    等裴曜和长夏拉着一车雪从后院出来。


    一听要吃暖锅子,裴曜开口:“阿爹,那我去买几块豆腐,还有豆腐皮,要是荣阿叔炸了豆渣丸子的话,也买一些回来。”


    “可惜了,早知道吃暖锅,前几天就该炸些肉丸子和素丸子,煮进去也好吃。”


    长夏听他遗憾提起肉丸子素丸子,不由自主跟着点头,是呢。


    陈知正往灶底添柴,肉骨头和姜葱都下了锅,先沸一遍,捞出来另炖,骨头汤才更香。


    听见儿子一番话,他笑骂道:“就你嘴馋,行了,我枕头底下有个荷包,里头应该有三十文,一会儿你俩取了,过去买些。”


    今天出了太阳,还没有风,总算能出屋子透气,到处走动走动,赵荣家应该磨了豆腐。


    “知道了。”裴曜答应一声,这才拉着板车往外走,长夏在后面推。


    他俩倒了这一车,回到后院同裴灶安说一声,就往西屋拿了钱,匆匆出门买豆腐。


    老庄子。


    在门前一边扫雪铲雪,一边说闲话的人很多,总算出门容易了。


    两人一路过来,口中都喊着叔叔婶婶,到裴文清家门前,正巧王小蝉和裴文清在铲雪。


    长夏便和王小蝉说了两句话。


    见王小蝉穿的棉衣厚实,比往年暖和多了,脸色也有些红润的意思,不再冻得青白,就知道堂哥家待他不错。


    一听他俩要去买豆腐,王小蝉就说他方才也去买了,赵荣家确实做了一些。


    大雪天,路上难走,赵荣男人近来没去镇上叫卖,因此不用天不亮就磨豆腐,少做一些,够一天卖的就好。


    长夏点点头,没有多留,和裴曜径直往赵荣家走。


    豆腐香还没进门就闻到了,见是他俩,赵荣笑眯眯的,拉着长夏说一会儿话,就忙着给他俩装豆腐。


    长夏出门时特地带了个碗,好放豆渣丸子。


    赵荣给他碗里装了许多,满满当当的。


    四块老豆腐,两块嫩豆腐,共十二文,还有四张豆腐皮算了四文钱,一碗豆渣丸子八文。


    裴曜数了二十四枚铜板,放进豆腐板子旁边的钱碗里。


    两人往回走的步伐都带着轻快。


    炖骨头汤费了一阵工夫,因此晌午饭吃得较晚。


    裴曜将泥炉拎到了堂屋,上头搁着一个阔口平底的大陶罐,香浓的骨头汤倒进去。


    长夏将炉膛的火烧旺,很快,骨头汤沸腾起来。


    五个人围着泥炉坐下,旁边桌上放着各式碗碟。


    豆腐皮切了,嫩、老豆腐块也切了,豆渣丸子只等着下锅。


    大白菜更是切了一大盆,还有萝卜片、冬瓜片、南瓜片。


    泡开的笋干、野蘑,还有茄条干、菜葫芦条干,以及黄花菜和木耳。


    零零总总,算下来十几样之多。


    这些菜光是摆着,就足以让人高兴,尤其窦金花和裴灶安,早二三十年前,冬天哪有这样的好日子。


    陈知还调了两样汁水,一碗醋蒜香,一碗麻辣香。


    骨头汤烫出来的菜,什么都不蘸都很香,他也是因为不忙,特地弄了两样新鲜的,都能尝一尝,换换口。


    各人拿小碗,按自己心意舀了些汁子。


    长夏不怕吃辣,只是平时吃得少一点,他舀完,又看一眼醋蒜汁子,闻着醋香和蒜香,很是诱人。


    他心想,等辣汁子吃完,再尝尝醋蒜的。


    在他们舀汁子的时候,陈知已经把一些菜下了锅。


    骨汤散发出浓郁香味,两只狗都围在一旁,时不时叫两声。


    陈知去灶房舀了两根长肋条骨,给裴曜和长夏一人分了一根,说:“肉啃一啃,别吃完了,留一些丢给它俩,赶紧打发走。”


    狗缠着要吃实在烦人。


    长夏直接用手拿起肋条骨,稍微撒一点盐粒子,牙一咬一抿,肉就到了嘴里。


    他没啃完,留了些肉丢给老黄狗。


    裴曜吃的更快,已经把骨头扔给性急的白狗。


    两只狗得了骨头,叼着各自找了个地方,谁也不看谁,将肉吃完后,就咯嘣咯嘣咬几口骨头。


    终于安静了。


    这时锅子也沸腾起来,陈知捞了一片冬瓜,见煮的白透了,笑着说:“熟了,快吃。”


    话音刚落,几双筷子纷纷伸进去。


    ·


    日子眨眼就过去。


    冬月中旬。


    这日太阳光黯淡,寒风时不时吹一阵。


    除了山林野外,勤快的人家早把院里雪铲干净了,即使还有残余,也被太阳晒化,地面都从湿变干。


    东厢房。


    桌上摆了两排瓶瓶罐罐,都是裴曜做木雕用的颜料粉。


    瓶身上粘了纸片,写着颜色。


    长夏不认识字,也只在裴曜打开的时候看一眼,自己是绝不动的。


    这些东西都要花钱买,万一洒了,岂不是糟蹋。


    红、黄、褐、灰、棕以及黑色的小罐都比较满,这些颜色便宜,买多也不会太贵。


    而今天,裴曜从府城送货回来,又买了一些颜料。


    长夏好奇打开一瓶,红红的料粉,裴曜说这是丹朱色,比寻常用的红色更亮点。


    因价钱高,丹朱色买的少。


    这回他又买了绿色料,还有一样橘黄色。


    裴曜说道:“眼下看不出,等调和好,就鲜艳了。”


    长夏点点头,将小罐盖好,忍不住又从旁边的碎银子里拿了两块把玩。


    今天送过去十三个木雕,有一只绿鹦哥是一百文,剩下十二只都是八十文,一共一两六十文。


    裴曜买颜料花了五钱,回来就只剩一半。


    按理,他上次买的那些常用颜料,足够用小半年的。


    但今天又去逛了逛颜料铺子,一时心喜,忍不住买了点不常见的颜色。


    听他把钱花了,长夏没说什么,只顾看带回来的颜料和碎银。


    他抬头,眉眼微弯,带着一点笑意说:“这就有三两八钱了。”


    这个笑容温柔恬静,眼角眉梢有丝丝喜悦泛上,裴曜忍不住摸摸他脸颊,又低头在软软的脸颊上亲一口。


    两人一个收拾瓶瓶罐罐,另一个打开钱匣子,将碎银收起来。


    正忙着,就听见外头两只狗都在叫。


    裴曜下意识出去看,就见裴有瓦牵着驴车进了门。


    他一声“爹”喊出来,裴家登时忙乱起来。


    堂屋。


    好茶沏了一壶,前两天买的桂花糕和山楂糕都端了出来。


    陈知坐在一旁喜笑颜开,又是倒茶又是问饿不饿。


    裴有瓦今年走得也早,秋末就离开了,在外头跑了将近一个半月,带着一身风霜回来。


    长夏和裴曜卸板车上的东西,一看见带回来的梅子货多,就知道今年行情很好。


    果然,裴有瓦喝了两碗热茶,缓过劲来,笑道:“和去年差不多,今年有三两六钱。”


    又是三两多。


    裴家人高兴得很,个个眉开眼笑。


    天阴了,太阳彻底被遮住,光一下子变得暗淡。


    裴灶安出去看一眼,就说夜里要下雪了,幸好赶在今天到了家,不然雪一下,路就难走了。


    外头寒冷,堂屋热热闹闹的。


    裴曜打开一包梅子干,和长夏一边吃一边听大人说话。


    梅子干第一口还挺酸牙,但嚼着嚼着,就有股梅子的甘甜,酸甜生津,可口极了。


    因吃过金梅镇的好梅子干,不说裴曜,连长夏也不大爱吃别处产的,不是这个滋味。


    第79章 诊脉


    今年回来是白天,在赵连兴家卸了余货后,因裴有瓦最后走,赵连兴顺手就将今年的钱结给了他。


    在堂屋坐了一阵子,窦金花就催促儿子去躺躺,好生歇息歇息。


    虽然还是白天,不过陈知还是喊长夏烧了水,让裴有瓦泡泡脚,更舒坦些。


    西屋门关上了,其他人也回了房。


    裴有瓦从怀里掏出荷包。


    陈知打开数了数,又摸了钥匙,打开大柜,从里头掏出一个大钱袋。


    他坐在炕沿,把大钱袋打开,笑道:“上月末,裴曜和爹去镇上卖了一头猪,那会子价钱好,一斤生猪十三文,今年猪养得也好,正正好称了一百九十斤,统共是二两四钱七十文。”


    “猪价跌跌涨涨,听人说,这几天又是十二文了。”他絮叨着,又道:“那四钱七十文我没放进来,娘前段日子腿疼,去抓了几贴药。”


    裴有瓦一边泡脚一边听,回到自家,只觉哪里都舒坦了。


    家里今年养了四头猪,老母猪不算,体型小的那只自家留着吃,还有一头,赶着年底前去卖。


    有时年前的价最高能到十四文,不过相应的,屠户卖出来,一斤肉的价钱就更高。


    大钱袋里,借给裴有糖五两后,还有十二两碎银。


    后来卖了干银耳,得了六钱多,又陆续卖了别的药材,还有柴火、干菜什么的,一些做了平日的嚼用和一些人情往来,不过还是攒下了一两。


    再加上猪钱,还有裴有瓦今天带回来的三两六钱,共有十八两六钱。


    这些都是能攒下来的,不用放在平常开支中。


    算清之后,陈知心里一下子踏实了。


    裴有瓦刚回来的这几天,家里换着花样做饭,有肉有细粮,白米粥白米饭,还有白面条等,顿顿都吃得不错。


    这天晌午。


    收拾完案台,长夏解了襜衣挂在墙上。


    他出了灶房,见东厢房门开着,说道:“裴曜,猪食已经舀出来了,晾一下就能喂猪。”


    “知道了。”裴曜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听见长夏的动静,陈知提了竹篮,和窦金花一起往外走。


    三人出了门,踩着厚实的雪一路到了隔壁村草药大夫家中。


    窦金花的药吃完了,今天要再抓几副。


    原本裴有瓦想请大夫来家中看诊,掏一点出诊费就行,又不贵,省得她来回跑。


    但今天太阳不错,窦金花在屋里闷久了,想出来走走。


    怕冻着,她穿得挺厚实,走得也慢,长夏和陈知没有催促,陪着慢慢往前。


    长夏跟着,是怕路上万一遇到雪滑难走的地方,能帮着一起搀扶窦金花。


    不想给窦金花诊完脉后,陈知就按着他坐下,让大夫把了把脉。


    老大夫又看看他脸色,说身体不错,没什么毛病,就是有点火气,回去煮梨汤喝两天就行了。


    附近几个村子的人有什么小病小症,都来赵大夫家中看,大家互相都认得。


    长夏小时候染过几次风寒,症状轻,就是他给诊治的,那会儿长夏面黄肌瘦,这些年过去,倒养的不错,气血都足了些。


    没听见有喜脉,陈知心中暗暗叹口气,不过也没太多失落,慢慢来就是。


    生孩子这种事本就说不定,该来的时候挡都挡不住。


    他有个远房亲戚,成亲后好几年无子,试了许多法子,一直怀不上,在心灰意冷的时候,突然就有了。


    长夏懵懵的,从草药大夫家里出来后,才后知后觉是怎么回事。


    走了一段路后,窦金花忽然开了口,说道:“成亲还不到一年,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多得是两三年才有的。”


    陈知笑着点头:“娘,我知道,这种事着急也没用,这不是过来了,顺便看看。”


    他俩心里都清楚,自家于子嗣运上单薄,到裴曜这里更是无兄弟,也无姊妹,只盼着最后能养一个两个的就好。


    回到家里后。


    裴曜正在打磨一块削圆了的木头,见长夏进了屋,在桌边坐下后,做着针线还出神,疑惑问道:“怎么了?”


    长夏想了想,觉得告诉他也无妨,于是小声开口:“今天给阿奶看完,也给我诊了诊。”


    裴曜手里的小锉刀顿住,反应过来后,他下意识看向长夏肚子,说:“是诊喜脉?”


    长夏点点头:“嗯。”


    肉眼可见的,裴曜有点懵,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长夏继续说道:“赵大夫只说有点上火,让回家煮些梨汤喝。”


    裴曜莫名松了一口气。


    又觉得有点不对,家里嘴上没说,可奶娃娃的东西已经在备了,没怀上似乎也不太好。


    见长夏眉头微蹙,有些纠结为难,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说道:“那阿爹说什么了吗?”


    “没有。”长夏摇摇头。


    裴曜笑道:“这不就行了,又没人说,操那个心做什么。”


    长夏眨眨眼,随后忧愁地皱起眉,真是小孩子脾气,什么也不去想。


    突然,他眉心被一根手指抵住,整个人被戳得往后仰了仰。


    裴曜收回手指,说:“你愁什么?这种事哪是想来就来的,今儿是没诊出来,明儿万一娃娃想来了,一看他阿爹愁成这样,还以为咱家吃不起饭,吓得不敢来了,可怎么办?”


    长夏听得一愣一愣,忍不住笑了下。


    手被抓住,裴曜拽着他站起来,一看是往炕边走,他连忙小声劝阻:“不行,还是白天。”


    裴曜却有些性急,低头在他耳边轻语:“不是要娃娃吗,不这样,哪里来的娃娃。”


    长夏还在犹豫,看一眼门窗,吃饭前打开窗户透了透气,这会子早关紧了。


    他进屋后,顺手也把门闭紧了,虽然没上门闩,但家里人一般都不进东厢房,顶多在外头院里喊一声。


    耳朵一阵濡湿,耳垂被含住,沙哑的低语在耳畔响起:“这几天晚上都没弄,就一次,憋得太难受了。”


    最后一句出来,长夏咬了咬下唇,抬手抚上身前人的脑袋。


    这是一种无言的默许。


    甚至来不及上炕,上衣也完好,长夏两手撑在炕沿,喉间的声音被忍下,眼神渐渐迷蒙,溢出点点泪光。


    ·


    一进腊月,日子过得更快了。


    赶在年底前,裴曜和裴有瓦去镇上卖了肥猪,十三文的价,又进账二两多。


    陈知手里攥着的家底有足足二十两了。


    因过年有各种花销,他先把零头取了出来,花不完就继续攒着。


    今年又杀了一头年猪。


    从杀猪那天,裴家天天都飘出肉香味,不但自己吃、待客用,还卖了一些给村里人,价钱自然比镇上便宜点。


    白狗啃骨头吃肉渣,也跟着喝些肉汤,眼睁睁看着肥了一圈。


    裴曜不许它出去乱跑,万一被人盯上。


    它有各种大骨头,甚至慵懒了几分,天天不是趴在狗窝前抱着骨头啃两口,就是躺在麻袋上,一只爪子护着骨头,睡眼惺忪打盹,也不怎么往外跑。


    老黄狗牙口不好了,吃的多是碎肉和肉汤。


    年节时,裴家只要有亲戚过来,就是一顿好肉好饭,油水足得不行。


    而裴曜赶在腊月十六的时候,往廖记送了十二个木雕,顺便给廖诚良也带了包梅子干。


    金梅镇的梅子干在府城也是好东西,因味道好,这么多年都兴盛不衰,年节时,燕秋府城有余钱的人,总会买一些来摆碟。


    廖诚良属实没想到,还能沾着乡下小后生的光。


    裴曜之前总是听老爹说梅子干有大的车马商队贩到府城,他冬天在府城找颜料铺子闲逛的时候也发现了,一些糕点蜜饯铺子里,从金梅镇来的梅子干确实价贵,即使这样,买的人还不少,因此心中有数。


    他知道,府城要什么有什么,像一些瓜菜之类的,人家根本不稀罕,再说了,带着也沉甸甸的,因此没有送去现眼。


    梅子干就不同了,以后来往得多,相处好一点,总是没错的。


    虽说是钱货往来,但廖诚良确实待他厚道,他诚心给对方送一份。


    年前和年节时忙忙碌碌,等过了正月十五,才算把这个年过完。


    正月尚冷,但雪不知不觉在融化了。


    天渐渐暖起来,屋顶上的雪白天消解成水,滴滴答答淌下,夜里便结了冰溜子,长长尖尖杵在那里。


    小孩兴高采烈用竹竿敲冰溜子玩,看谁打下来的更大更长。


    地面也有冰,很多老人不敢乱走。


    等残雪消融,冰溜子消失不见,长夏看见藏在枯草底下的一株细嫩绿芽在风中颤巍巍晃动,就知道春来了。


    风不再冷冽,吹在脸上变得和煦。


    看够了可怜的幼芽,他起身,背着一捆捡的树枝,一颗心变得雀跃欢欣,下了山坡往家里走。


    湾儿村村后到处都是树木。


    树上已经有了褐色的小鼓包,离得近了才能看到,鼓包尖尖上有一点不显眼的绿,只待舒展。


    长夏忽然听到一声呼喊。


    是裴曜。


    他回应一声,再往前走,就看见不远处熟悉的高挑身影。


    裴曜今天跟着爹到里正家听消息去了。


    这几天正传言,朝廷要派发甘薯的种薯了。


    村里人只要聚在一块儿,都在说这件事,也有人去镇上的亲戚家里打听,不知要如何拿到手。


    阿爹去串门子了,阿爷和阿奶在家门口和几个老头老太太晒太阳说闲话。


    他闲着没事,干脆带了根麻绳出来捡柴火。


    见裴曜找出来,长夏心中也有一点期待。


    不等他出声询问,等不及的少年人飞奔而来。


    年少恣意的身影,像一阵畅快掠过的风,吹过树林,拂过衣摆和发稍,直直在心间荡出涟漪。


    第80章 甘薯


    夜色尚未褪去,天幕一片暗蓝。


    稀疏的星光闪烁,到处都是静谧的。


    山脚下的小村庄响起几声鸡鸣。


    裹着被子睡觉的人翻个身,嘟囔着时辰尚早,还能再睡一会儿。


    一些院落渐渐有了动静。


    裴家。


    长夏睁开眼,发现裴曜已经穿好了衣裳。


    他打了个哈欠,坐起来一边拿衣裳一边说:“怎么没喊我?”


    裴曜下了炕,说:“还早,你想睡还能再睡一阵,我又不是不会烧水热早食,和爹随便吃点,垫两口就走了。”


    昨天里正得了上头的消息,让儿子在村里走了一遍,告知了所有人,今天一早,芙阳镇衙门就要发甘薯了,一家按户籍去领,能领五斤。


    谁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怕去得迟了耽误,昨晚裴有瓦就说要早早赶过去。


    “不睡了,今天早上不是要去棉花地那边看看。”长夏说着,利索穿好了衣裳,和裴曜一前一后出了屋子。


    东西屋也都有了动静。


    裴有瓦也起了,裴灶安惦记着甘薯的事,一听见说话声,也睡不着了。


    因陈知早早当了家,窦金花这个婆婆又软弱老实,因此裴家的规矩向来不大,甚至陈知有时忙不开,还会喊婆婆做这个做那个。


    裴家人见惯了,已经不觉得有什么。


    即使外人来时,窦金花什么都不做,可一个村的,多少都知道点,都觉得稀奇,羡慕陈知的人也不是没有。


    平时早食和热水都是长夏烧,有时起得晚了,陈知自己忙起来,从不喊他。


    陈知没这些规矩,裴曜更是怪一点。


    除了厨子,男人大多都不上灶台,裴有瓦就不怎么进灶房。


    但成亲后,裴曜会跟着长夏进进出出,有时也搭把手,洗洗菜烧烧火,连端菜端饭都帮忙。


    早食简单,糙馒头就着小咸菜,喝些热水,裴曜腰间挂着长夏给灌好水的水囊,就和老爹出了门。


    他俩走时,天还没亮,星星在闪烁。


    这么早,寒意很重,走远路的人不穿棉衣不行。


    长夏关上院门,看一眼沉沉的天色,这会子太早了,就先回屋叠了被褥,在炕边躺下,枕着枕头又小睡一会儿。


    等太阳从东边升起,整个湾儿村醒来了。


    长夏跟着大人来到靠山田这边。


    靠山的下等田较贫瘠,种棉花和地薯的收成都一般,因是下等田,交的田税也少,种了什么就交什么,剩下的,足够自家一年到头吃一点、用一点。


    裴灶安用步子丈量棉花田旁边的地界。


    这亩靠山田是他爷爷开垦出来的,有过了官府明路的田契,算是祖产。


    旁边的土地乱石碎石杂多,还有深深扎根的树木,大石块也有,因此别人家的靠山田没有挨着他们。


    那会儿也是朝廷下令,每家每户可以开一亩田。


    村里人当年都是捡着好收拾开垦的地方,这里开一片那里开一片,也是靠山线够长,开出来的下等田零散分布,并不密集。


    裴家的这亩靠山田位置不是很好,离山更近,有一年下雨多,山石土块还从上面滚落,砸坏了庄稼。


    幸好不是要紧的粮食,搬走石块,平一平地就好。


    过来的路也不平坦,坑洼和坎坷挺多。


    裴灶安爷爷那会儿,裴家穷,争不到更好的地方,只能来这里,花了很多心血和工夫,开出来一亩田地。


    这回为广推甘薯,每户可以开一亩荒地出来,待勘验过后,下等田无需交钱,只要不超出一亩的尺量,就能直接得一张官契。


    开荒改土不是件容易事。


    更何况每家只能领五斤甘薯,一年年栽种下去,才能慢慢变多。


    因此三年之内,开出来的荒田不收税。


    而五年后,只要没遇到虫害天灾,领过种薯的人家,最少也要栽种五分地的甘薯。


    给足五年的时间,种出五分地,并不算严苛。


    若衙门来了人巡查,没见着薯苗,是要抓住人责问的。


    种甘薯是件大事,衙门口张贴了好几页公文。


    裴曜和裴有瓦一到官衙门口,就发现有人比他们来得还早,正在等待。


    裴曜识字,见别人在看公文,也过去看了看,顺便给老爹讲了讲。


    上头写的和里正提过的差不多。


    裴曜摸摸下巴,心道这回从上到下都耳提面命,不止口传,也有盖了官印的明文。


    他咂摸出一点东西,看来朝廷是要严格施行了。


    也是,费这么大力气育种,又逐步往大夏朝的角角落落推行、广种,若不严些,懒汉领了东西不去栽种,直接吃进肚里,什么也不剩,岂不是成了笑话。


    十里八乡的人都往镇上赶,天亮之后,衙门这一条街上,到处都是人。


    衙门大门一开,差役们挎着刀出来,排了两行,一个个瞧着都不好惹。


    而衙门里面的地上,就能看见堆积成山的种薯。


    穿官服的县衙大老爷和师爷出来,性急的庄汉连声问道:“知县老爷,甘薯要如何领?”


    师爷在旁边喊了几声静一静,便高声说了几句。


    有人抬出来好几张长桌。


    很快,会写字的长衫汉子便在桌子后面坐下,翻着户籍册喊了几声,例如“张村”、“沟李村”之类的村名。


    这些都是芙阳镇管辖下的村子。


    各村的人听见,连忙在对应的桌前列起长队。


    裴曜和裴有瓦听到“湾儿村”后,飞快找了过去,排在较前的地方。


    裴有瓦带了户籍凭证——一枚刻了字的竹牌。


    两人按捺住兴奋,轮到他们后,将竹牌递交,记册的中年汉子和户籍册上一比对,见无误,就将竹牌还回去,提笔记下户名和“已领”二字。


    他身后的差役在称斤,裴有瓦一直在看,见称好了,立即将竹篮放到跟前,差役便将秤盘里的甘薯倒进他篮子里。


    裴曜见除了在上头坐镇的大老爷,官差衙役们都秩序井然干活,没一个为难庄稼人的,便知道自己的猜测不错,朝廷确实将这事看得很重。


    裴有瓦在前头,不用他多操心,于是看了看周围,在角落发现一个不起眼的人后,莫名的,他多看了两眼。


    对方戴着斗笠,身着短褐,一副农人打扮,个头不高不矮,劲瘦结实的身材,在人群中算不得起眼。


    裴曜心里头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没有消失,他皱起眉,依旧疑惑不解,怎么越看越像个“练家子”。


    在对方鹰隼一般的眼神盯过来后,他心中忽然一动。


    那人看清只是个乡下少年,模样倒是不错,眼神清明,没有丝毫戾气,满眼都是好奇,到处张望,便稍稍放下戒心,不再在意。


    裴曜被那个人锐利的目光警醒了一下,确实不该胡乱盯着别人看。


    要看,也不能这么明显。


    他收回目光,往别处瞅了瞅。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个人到来后,坐在椅子上的县令老爷不自觉坐直了点,还捋着胡须,对手底下的众人说道:“切勿急躁,户籍、账目都要一笔笔记好。”


    “是。”官差们齐声答应,手上活依旧没停。


    裴曜一脸的若有所思。


    五斤种薯不多,但领到的农人一个个都很高兴。


    从人群中穿出来的时候,裴曜不止听见一个人说甘薯的收成很高,甚至一亩下等田都能收七八百斤,要是年景好,千斤都有,更别说中等田和上等田。


    不过芙阳镇的人也都是从别处听来,毕竟甘薯今年才到燕秋府以及相邻的梅朱府。


    裴有瓦去年冬天在外跑商时,也听那边的人说过,甘薯确实是收成高的好东西。


    在镇上没有别的事了,两人往回赶。


    裴有瓦笑道:“不说八百斤,下等田要是一亩出个五百斤,得养活多少人,再不愁饭吃了。”


    他想了下又说:“照他们说,一斤种薯要是出六七斤,哪里需要五年,二三年就能种出来五分地了。”


    裴曜也笑了下,这东西要是真收成高,以后说不定就成主粮了。


    他生在农家长在农家,耳濡目染,自然看重粮食。


    能多一份口粮,哪有不高兴的。


    不过,他心里还是想着刚才看到的那个人。


    难不成,真是朝廷派来暗查的?


    “练家子”这个说法,他听村里老人说过,活这么大,除了两个会点拳脚的远房亲戚,还真没见过。


    那人的身形体态,他说不出有什么不一样的,但就是觉得和寻常人不同。


    知县老爷的反应更是不同,都亲自出来坐镇了,那些官差们也没吆五喝六的。


    或许他们早收到了风声,知道有人暗访,早早做了准备,不敢让分发甘薯一事有任何差错。


    也或许,是故意放出了消息,让他们不敢有任何懈怠。


    他出神暗想,冒出一个又一个猜测,末了又觉得好笑,怎么跟话本子似的,想得也太多。


    ·


    两人将种薯带回家后,裴灶安和窦金花最乐呵。


    阿弥陀佛,没花一文钱就领到种薯,这三年还不收税,真真是福泽苍生的好事。


    裴有瓦和裴曜去得早,排长队时运气也好,排在了前头,因此比村里其他人回来都早。


    因有现成的一亩靠山田,到时候起田垄也容易,早上长夏几人合力用树枝划出了线条,回头平整土地更方便。


    裴灶安已经去和里正说了,他们家要开的地就在靠山田旁边。


    里正一听是下等田,旁边野地也无主,正符合开荒的条令,无任何违制,便点头应了,说会记下。


    提前和里正招呼一声,后头要是有人也看上那边的地,他们先说了,自然占几分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