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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柿子灯


    长夏看一眼车上的行李,笑着问道:“爹他们去镇上卖猪了,走了没多久,没碰到吗?”


    裴曜让毛驴停在院里,说:“在官道上碰见了,让我和师父先回来。”


    窦金花话少,看见孟叔礼只笑着道一声来了。


    孟叔礼朝她点头,喊了声老嫂子。


    他称呼裴灶安为裴老哥,窦金花年纪也比他大,这一声是应该的。


    窦金花问道:“他师父,吃了没,没吃我这就去做,菜都有,肉也是现成的。”


    孟叔礼说:“吃过饭才赶路的。”


    长夏一听,就不忙着去打下手了,转而和裴曜一起卸东西。


    裴曜取下师父的行李包袱,一边往西厢房走,一边问道:“被褥在这边?”


    长夏将裴曜常用的竹筐搬下来,还挺沉,闻声说道:“都在木箱里,前两天没太阳,阿爹特意烧了炕,将被褥铺在炕上烘过了。”


    孟叔礼听见,心道还是裴家人心细。


    他上前,将竹编的两个鸡笼卸下来,说:“你歇着吧,不必动手。”


    窦金花也对长夏说道:“你师父说得对,你歇着就行。”


    见孟叔礼自己搬东西,她连忙劝:“他师父,让裴曜搬就是了,也没几个东西,快进屋喝茶,不用管这些。”


    裴曜从西厢房出来,说道:“师父,你进屋吧,喝喝茶。”


    长夏匆匆往堂屋走,将茶壶里的茶水倒掉,换了买的好茶沏上,茶碗也拿了干净的空碗来。


    泥炉上始终煨着大陶壶,家里人都会记着往炉膛添柴,不但时时有热水喝,做饭的时候也容易引燃柴草。


    窦金花将梅子干、梅子果脯、梅子蜜饯等东西,端了好几碟出来。


    长夏又倒了热水让孟师父洗洗手。


    孟叔礼推辞不过,洗了手后,就坐下吃了几个梅子。


    白狗听见鸡笼里的动静,凑近闻一闻,呲牙低吼了几声。


    长夏将茶水糕点都摆好,见裴曜一个人搬动东西,忍不住又来到院里。


    听见狗叫声,裴曜看一眼那两个摞在一起的鸡笼,笑着说:“师父买了四只鸡,三只乌鸡,一只老母鸡,说给你炖汤。”


    窦金花在堂屋听见,说:“竟这么破费,真是叫你费心了。”


    孟叔礼喝一口热茶,道:“这没什么。”


    外面。


    长夏把裴曜的衣裳包袱拿下来。


    包袱不大,裴曜在府城有几身衣裳换着穿洗,家里就更多了,不愁没得穿。


    酒水、糕点还有一大排肋条骨,都是孟叔礼买的。


    裴曜将东西搬进堂屋,放在桌上。


    这些得等家里其他人回来,看过了之后,再各自归置,不然阿爹他们不知道师父买了这么多东西。


    不说肉骨头了,窦金花见好几坛酒、好几大包糕点蜜饯,还有那几只活鸡,一看就知道花了不少钱,直叹孟叔礼太客气了,买了这么多东西来。


    孟叔礼喝着热茶,一路的颠簸寒冷驱散了些,只道这点东西不算什么。


    这才腊月二十,裴曜就非要回家,说这几天家里要忙了,光扫舍就是个大活计,得早早回。


    上这边过年,从年前住到年节后,吃喝哪一样不要粮食不要钱,岂有空手来的道理。


    买完酒水之后,正好路过肉铺,他原本想多买几斤肉,但裴曜不让,说四只鸡已经够多了,家里还有一头猪要杀,不缺肉吃。


    他便说自己想吃炖骨头,就买了一排肋条骨和几根大骨棒。


    车上东西卸完后,裴曜解了绳索,将毛驴牵到后院栓好,又回来将板车靠上墙壁。


    东厢房,长夏解开裴曜的包袱,见里头是干净衣裳,不用洗,就叠好放进箱子里。


    裴曜这次只去了五天,除了赶路,在府城也不干什么脏活累活,衣裳没换在情理之中。


    “今晚要换衣裳吗?”他出来问道。


    裴曜正一手拎一个鸡笼,直起腰往柴房走,说:“换,穿好几天了。”


    鸡笼里的鸡在扑腾,还发出咕咕咕的低叫。


    白狗跑进来,凑近鸡笼汪汪叫。


    “出去。”裴曜将它撵走。


    活鸡养几天,吃的时候再杀,怎么都是新鲜的。


    长夏用旧竹匾端了一些谷糠进来。


    见鸡笼有个较大的缝隙,鸡头可以伸出来啄东西,裴曜就没把鸡放出来。


    柴房里正好有个两尺多长的木槽,可以用来盛水。


    裴曜给木槽倒了水,就将木槽放在鸡笼前面。


    长夏顺势将谷糠也倒进木槽,拿一根木棍搅了搅。


    四只都是大鸡,不像小鸡那么容易死掉,他俩出来将柴房门关好,省得被风吹开。


    做完这些,裴曜说道:“师父说想吃炖骨头。”


    “好,我去剁骨头。”长夏一边说一边挽袖子。


    他舀了点热水洗干净手,才进堂屋拎起那一排肋条骨,进灶房一根根分割下来。


    这么多吃不完,他只取了一半。


    剁骨头用的力气大,案台上的盐罐油罐都在响。


    裴曜擦干净手进来了。


    天冷,用的热水,他手上冒了一点白汽。


    “我来吧。”他从长夏手里接过刀,看一眼长夏剁出来的肉骨头长短,心里有了数。


    咚咚咚的声音直响。


    长夏进了堂屋,在角落拔了几根冬葱,又从土里刨出来两块老姜。


    天太冷,有的菜放在外面会冻坏,堂屋角落用砖头盘了一个方形的圈,里头堆着土,埋了老姜,大葱葱根也在土里。


    炖骨头得一阵子,炖久了也更香,长夏看看时辰,不早了,就引火,将骨头和葱姜下了锅。


    大木柴塞进灶膛后,裴曜拍拍手上木屑,说:“忙了这么久,让柴烧着吧,跟师父坐一会儿,阿奶话少,他俩又不熟,都半天没声响了。”


    长夏笑了一下,点头道:“好。”


    他俩倒不是故意不来堂屋陪着说话,活到了手上,不得不去做。


    孟叔礼和窦金花沉默喝茶,长夏和裴曜过来后,总算有了几句话说。


    而等到裴有瓦三人进门,裴灶安一回来,两个小老头之间的话比他们多多了。


    裴有瓦和陈知的话也不少,他俩有年纪,见识多一点,高声笑着,和孟叔礼聊了好一阵。


    从梅子干聊到梅朱府那边的风土人情后,除了裴有瓦,其他人都插不进话。


    见师父听得兴致盎然,裴曜没言语,和长夏回了东厢房。


    长夏给两人倒了热茶,捧着茶碗啜饮一口,问道:“这次回来,元宵后再走?”


    裴曜想了下,说:“晚几天也行,去了除了木雕,也没别的事情做,就是师父可能不愿待太久。”


    他看着长夏,忽然笑道:“才几天不见,脸上长肉了?”


    长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蛋,眼神疑惑。


    他放下手,裴曜就摸了过来。


    粗糙指腹摩挲过脸颊,不疼不痒,长夏只仰头看他。


    手腕又被捏了捏,长夏没说话,空着的手拿过铜镜,照了一会儿,说:“好像,是胖了一点。”


    裴灶安上次去赶集,带了家里的几面铜镜,让磨镜匠打磨过了,照人很清晰。


    “胖了好。”裴曜似乎觉得很新鲜,又摸向长夏脸颊。


    ·


    年前有各种活要忙,扫舍整理,洗衣晒被,杀猪宰鸡鸭,年集也要赶,买年画、花纸等东西,都是红艳艳的喜庆颜色。


    孟叔礼跟着裴灶安干活,猪他没抓过,只在一旁看着。


    裴曜力气大又灵活,当真是抓猪的一把好手,绳子一套住猪脚,猪就逃脱不得了。


    杀猪请了杀猪匠,不用他们动手。


    到宰鸡鸭的时候,孟叔礼帮着烫毛拔毛,倒十分利索。


    赶集的时候他跟着去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乡下的大集没有府城那么喧闹,却也逛得高兴。


    水桥大集离得不远,长夏也跟着。


    许久没有逛过,他瞧什么都兴致勃勃。


    人多,裴曜始终牵着他,没错开一眼。


    今年裴曜赚得多一点,手里有钱,碰见卖卤猪蹄的,肉香四溢,猪蹄也软烂,他俩商量一下,就买了六只。


    陈知和窦金花只会炖猪蹄,没有卤猪蹄的手艺,见他买了六只,正好过年待客用。


    孟叔礼跟着裴灶安,想买什么都被拦着。


    最后他见有人卖一串串的柿子形小灯笼,一问价钱不贵,就趁裴灶安转身和卖梨的人讨价还价的空当,掏钱买了一大串,又买了一把细细的蜡烛。


    回来的当天,长夏就把细蜡烛剪成小段小段,耐心塞进每一个小柿子灯里头。


    裴曜忙完别的,就踩着高凳将柿子灯悬挂在屋檐下。


    都等不到过年的时候点灯,入夜后,裴曜就拉着长夏,兴冲冲将柿子小灯全点亮了。


    小柿子灯糊的纸是红色偏橙,亮起来后连成一片暖红。


    长夏抬头看着,眼睛倒映出亮晶晶的光芒。


    小时候盼着过年,长大后再没那样的殷切,但看着一串串的小柿子灯,他欢欣、雀跃不已。


    裴家其他人也很高兴,脸上都是笑意。


    孟叔礼见自己买的东西招人稀罕,嘴上没说,但心里乐开了花,背着手自己也看了好一会儿。


    到年三十儿这天,还没入夜,天刚擦黑的时候,长夏就和裴曜点上了家里各处的灯笼。


    小柿子灯垂在空中,他不好上手,只能由裴曜站在高凳上去点。


    一盏盏暖红色的小灯亮起来,长夏笑容不断。


    赶着天亮时,陈知和窦金花已经做好菜了,这会儿进进出出端菜。


    年夜饭照样在东屋炕上吃,暖和。


    孟叔礼和裴灶安已经倒上梅子酒,没动饭菜,只小酌了两杯。


    这种果子酒不醉人。


    外头裴曜和长夏的说话声、笑声带着年轻人的活泼。


    许是炕烧得热,孟叔礼两颊发红,眼中一点泪光很快被擦拭掉。


    家里虽然没有小孩,但裴曜年年都要放炮,今年也不例外。


    趁着手上引火的木柴没灭,他拉着长夏在院里点二踢脚。


    引线燃起来之后,长夏捂着耳朵。


    裴曜后退到他身旁,吹灭手里的木柴,丢在泥炉旁边。


    长夏刚听到一声炸响,护住耳朵的手被一双大手捂住。


    他视线随着窜上半空的炮仗上移,第二声响起来的时候,声音不再炸耳,他脸上笑容倏然绽放。


    第112章 胎动


    这个年节多了孟叔礼,陈知几人拜年走亲戚时,裴灶安和窦金花常常在家里,不用担心没人做饭吃。


    窦金花回娘家时,裴有瓦用车拉着老娘去舅舅家走了一圈,裴曜跟着了。


    裴灶安和孟叔礼之间有话说,陈知特地让老爹留在家中,自己和长夏也在。


    路上有积雪,一些地方不好走,长夏今年有身子了,亲戚家要是离得近,他就跟着去一趟,远路的亲戚裴家人都不让他去。


    乡下地方宽敞,有山有河的,十分敞亮。


    只是大雪封了山,山上不去,河面结了冰,而且河岸那边积雪较深,不好走动。


    过年走亲戚,不过五六天七八天的事,一些老亲戚除了红白大事以外,三节是不怎么走动的,裴家人丁稀薄,至亲的亲戚少,没几天就走完了,客也待了。


    今年依旧是自家杀猪,猪肉管够。


    还有裴曜买的整只卤猪蹄,一只就把盘子占满,蒸热了以后软烂肥厚,香的不得了,亲戚吃完了,还打听是在哪里买的,说明年自家待客,也得弄两只。


    因猪肉足够,家里的鸡鸭照样是剁成块,没有用整只。


    乡下人再富裕,也没有这样吃的。


    至于孟叔礼带回来的四只鸡,那是给长夏补身子的。


    年前炖了两只乌鸡,过年时因吃得太好,裴曜问长夏要不要杀鸡炖汤时,他摇头说不想吃,就将剩下的一只乌鸡和一只老母鸡继续养着了。


    元宵节还没到,裴家人闲了下来,每天将年前备好的各种肉块肉丸子吃一吃,省得天暖后放坏了,再就是和村里人闲说玩耍,好不自在。


    尽管河面结了冰,但裴灶安还是带着孟叔礼去钓鱼。


    天暖和还好,要是吹冷风,他俩就穿蓑衣戴斗笠。


    河面冰层比寒冬时消减了些,能看见一些明显的裂缝。


    因流水不大,冰块结在水面上,没有被冲向下游。


    两个小老头办法挺多,拿石头把离岸近的冰层砸开,破出个窟窿,就悠闲坐下钓鱼。


    头一天上午,两个人一条鱼都没有钓到。


    河岸水气重,冻得身子都有点僵,瞧着到吃饭的时辰了,裴灶安就招呼孟叔礼,该回去了。


    他俩空手而归,窦金花凑近裴灶安拎着的水桶,瞧一眼,没有鲜鱼,她直起腰,什么都没说,又坐回去了。


    裴灶安挠挠头,等吃过饭后,又喊上孟叔礼去钓鱼。


    这次再回来,桶里多了几条巴掌大的小鱼,正好能吃。


    陈知让裴曜杀了鱼,第二天就清蒸了两条。


    这段时间吃的都是地上跑的肉,总算吃到新鲜清嫩的鱼肉,长夏明显喜欢,眉眼都含着一点笑意。


    他不喜隔夜肉汤的腥气,陈知还担心他闻不了鱼腥,没想到吃得还挺香,就放心了。


    进了正月后,长夏已经有四个月,脸颊看起来多了一点肉,可他本来就瘦,这一点肉实在算不上胖,肚子隆起的弧度也一般。


    眼下不怕鱼的腥气,陈知心里头一下子踏实了,能吃就是最好的,等后头雪融了冰化了,多弄些鲜鱼来吃。


    裴曜不用做木雕了,在家除了和长夏玩以外,白天不是出去,就是有村里同龄的小子来找他,年轻人凑到一起,要么喝茶闲扯,要么弄两个菜喝点酒。


    见长夏喜欢吃鲜鱼,他喊上杨丰年几个,也上河边钓鱼找乐子。


    正月闲时就是这样。


    元宵节一过,在家又待了两天后,正月十八一大早,裴曜就收拾东西,和孟叔礼回府城。


    裴有瓦套了驴车,送他俩过去。


    他和陈知往车上装了几筐稻杆和麦秸,省得在那边花钱买软柴。


    长夏虽有不舍,但裴曜去是为赚钱,他帮裴曜把衣裳鞋子都装好,又拿了干净布袋装馒头包子还有炸好的肉丸子素丸子等。


    今年六月底七月初就要生了,娃娃一出来,往后就多一个人吃饭了,手里有钱最好不过。


    送孟叔礼和裴曜出门后,看着他们走远,长夏才和陈知几人转身回家。


    冬天的路有积雪,很多地方不好走,幸而有车拉东西,不用自己背,空手很轻快,孟叔礼和裴曜跟着车走,到了宽敞平坦的官道上以后,两人才上了车。


    裴有瓦坐在前头,鞭子一甩,在空中打出鞭声,壮实的毛驴便跑起来。


    ·


    积雪被踩实,凌乱覆盖着各种脚印,有人的,也有驴蹄牛蹄印。


    行人有来有往,奔波忙碌。


    年节过去,各种生意重新做起来,冬的严寒不再令人畏惧,天气渐渐变暖。


    在低洼处,雪的颜色已经分辨不出,和湿溻溻的烂泥混在一起,碾出深深的车辙印。


    太阳不再黯淡,明晃晃挂在天上。


    随着湿泥烂泥变干,驴蹄踏过、车轮碾过时,扬起干燥的灰尘,春已变得盛势了,到处草丛茂密,野花片片。


    长长的柳枝在风中舞动,燕子衔泥,从树梢飞掠而过。


    春日的清晨伴随着婉转悠扬的鸟叫声。


    天还没大亮,朦胧的清光透过窗纸照进来。


    长夏在睡梦中听见了鸟叫,迷迷糊糊睁眼,微微侧身,换了个姿势又睡过去。


    不一会儿,他脊背贴上一具结实健硕的身躯。


    湾儿村在山脚下,春夜还带着些冷意,要盖厚点的被子,半夜寒冷时,裴曜身上的热意是长夏无法拒绝的,清晨也是如此。


    天亮以后,长夏终于睁开眼。


    他神色还透着没有彻底清醒的茫然。


    肚子上多了一只大手,轻轻摩挲。


    鼓起的肚皮白皙圆润。


    裴曜的手很轻柔,摸着摸着,长夏就露出个浅笑,伸手抓住那只大手,小声说:“痒。”


    身后的人手一顿,往上面移动。


    长夏咬住下唇,慢慢收回手。


    很快,不满足的人直接翻过来,面对面侧躺。


    长夏不得不闭上眼睛。


    白皙细腻的颈子上,昨晚擦了香膏,直到现在还留有余香。


    裴曜在他颈侧和肩窝闻了许久。


    长夏没怎么动,时而被迫轻轻摇晃两下,幅度很轻。


    待停下后,长夏眼睛微微湿润,浅色的唇微张,吐息微热。


    “长夏。”


    裴曜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长夏抬手,摸了摸他脑袋,小声问道:“这下不难受了?”


    “嗯。”裴曜低低应一声,伸长胳膊拿了条干净手帕,为两人擦拭。


    缓了一阵后,裴曜坐起穿衣,长夏也慢吞吞坐起来。


    忽然,长夏眼睛睁大。


    他掀开被子,肚皮露在外面,能清晰看到肚皮上的小小鼓包。


    裴曜忍不住将手覆盖上去。


    感受到手心里的动静后,他看向长夏,笑容十分灿烂。


    这不是第一次了,两人没有当初的一惊一乍和害怕。


    长夏穿好衣裳后,裴曜已经下炕了,他站在炕边,问道:“今天想吃什么,我去跟阿爹说。”


    长夏想了一下,说:“野菜馍馍就行,菜多的。”


    裴曜点点头:“好,一会儿吃了早食,我去挖野菜。”


    在乡下,野菜是简单的东西。


    长夏穿好鞋,扶着炕沿将鞋跟勾好,一边往外走一边想,吃野菜馍馍,还是调个醋汁子蘸着吃,更爽口解腻。


    昨天吃了炖鸡,是自家养的小母鸡,肉比老母鸡更嫩些。


    他吃了两个鸡腿和一些鸡脯子肉,炖的烂,肉很入味很香,今天不由自主就想吃点清淡的。


    近来长夏嗜睡,早上起得比之前迟了,晌午也得睡一阵子。


    因此他盥洗时,陈知和窦金花已经在灶房忙了。


    裴曜啃个糙馒头,喝几口冷茶,就拎着竹篮和小铲子出门了。


    开春之后,他记着春灌和插秧的时节,总是及时从府城赶回来。


    孟叔礼知道长夏干不了活,农忙时裴家等于少了个人,没有说什么,有时还买点东西,让裴曜带回去。


    长夏也不是什么活都不做,家里忙的时候,做饭都是他来。


    喂鸡鸭喂猪也不是什么太重的活,他从前就干顺手了,身上的不便其实不算碍事,就是猪食桶有点重,家里不让提,不过给猪和毛驴喂草还是很容易的。


    这几天家里的活轻一点,水田秧苗已经插了,麦地灌溉了,就是靠山田那边要翻翻地。


    这些活长夏做不了,见裴曜没回来,他和陈知说一声,就出门闲转了。


    白狗正好从狗窝里出来,伸长了腿和身体抻懒腰,看见他往外面走,屁颠屁颠就跟上。


    过年时它吃胖了不少,全是各种骨头和肉渣,到这会儿身形瞧着都肥,毛也顺。


    长夏来到河滩,没走多远,就看见蹲着挖野菜的裴曜。


    不等他出声喊,白狗看见裴曜,汪汪叫着,兴奋跑了过去。


    长夏走近后,裴曜直起腰,笑问道:“怎么过来了。”


    “在家也没事。”长夏说着,见地上有朵蒲公英,弯腰摘下来。


    可没等他吹,一阵风刮起来,一半绒毛被吹飞,他有些懊恼,连忙用手挡住风来的方向,自己用力一吹,看着白色绒毛飞高飞远,眼睛里露出笑意。


    裴曜见有蒲公英的黄色花朵,摘了两朵递给他,自己又蹲下去,挑嫩些的野菜用铲子挖。


    长夏用指腹搓着蒲公英的茎秆,顶上的小花转动起来。


    白狗摇着尾巴,一会儿闻闻这朵花,一会儿咬草吃,再抬头看看他俩有没有走远,要是离得远了,它汪汪叫两声,飞快追上。


    一大篮子野菜塞满,裴曜拎起来,和长夏回了家。


    到家之后,长夏坐下择野菜,裴曜一边洗手一边对陈知说:“阿爹,五六月收麦碾场,我要是忙的话,不如雇个短工来干几天活。”


    第113章 短工


    陈知正站在梯子上,往屋顶放竹匾。


    竹匾蒙了一层纱布,里头是半干的春笋条。


    近来春笋很好吃,挖了不少回来,没吃完的就切了焯水,晒成笋干。


    这几天有一群鸟很讨厌,会落在屋顶乱啄竹匾里的东西,他就给每个竹匾蒙了一层轻薄的纱布。


    最外面不是用绳条箍一圈,就是拿石头压住纱布四角,以防被风吹开。


    忽然听见儿子说雇短工,陈知转头看下去。


    裴曜起身,一边擦手一边说:“我想了下,回来耽误的几天,都够做一半只螃蟹了,既有这个钱赚,短工一天不过两顿饭、三四十文的工钱,就算做个十天,花上四钱,我赚的螃蟹钱和木雀钱,怎么都能抵上。”


    陈知有点犹豫,听完后点了点头,好像是这个理。


    儿子在府城一只便宜的螃蟹,都能卖一两八钱,刨去成本,算净利八钱的话,雇一个短工,还能有剩余。


    他从梯子上下来,和长夏一起择野菜,一边琢磨起来,渐渐有些心动。


    家里从没雇过人干活,就没想过短工的事。


    家中子嗣单薄,但三代也有六个人,伺候十亩左右的田地是足够的,尤其裴曜长大以后。


    但他如今有了府城做木雕的这条出路,不在家的时候多了。


    前些年裴有瓦和裴灶安在栽种和收割的时节,干完自家几亩地的活,都顾不上歇息,到处打听谁家雇短工干活,辗转多处,赚些辛苦钱回来贴补家用。


    那时候码头的生意没有这几年繁荣。


    出去做几天短工,每天管两顿饱饭,有时还能见着荤腥,一天下来,赚个三十文四十文,算不错的。


    三十文是寻常农户出的价钱,稍有点钱的大户,要是这一年着急抢收,会出四十文的价钱,这样更容易招揽到干活的庄汉。


    至于更有钱的员外财主,着急收割的话,会出到五十文的价钱,有心善些的,甚至会给到六十文,十里八乡的壮年汉子都抢着去做活。


    野菜择干净,长夏舀了水淘洗。


    如今天暖和了,用凉水也没什么。


    裴曜正在院里劈竹子,竹子是前天砍的,他用柴刀将锯好的竹节劈开。


    鸡圈鸭圈篱笆旧了,风吹雨淋,有的地方也腐朽破了,得新编竹篱,将那些都换掉。


    裴有瓦和裴灶安牵着毛驴去靠山田翻地了,有毛驴拉犁,他两个就足够。


    窦金花给他俩送水去了,家里这会儿只有他们三个人。


    今天翻地不算小活,晌午不能只吃野菜馍馍。


    陈知去赵荣家买了一盆豆花和几张豆腐皮。


    昨天炖了一只小母鸡,家里六口人,尤其有裴曜在,连汤带肉吃了个干净,什么都不剩,今天吃些素的就好。


    素菜简单,都不用他切,有长夏在家,他回来后没有停歇,拎了竹筐拿了镰刀,出门打猪草。


    长夏在灶房切豆腐皮,这时节吃凉拌菜已经不怕冷。


    两颗剥好的笋切成笋丝,焯过水后清炒也好吃。


    野菜已经切碎了,一大盆放在那里,拌上糙面就能蒸,但这会儿还不到时候。


    野菜馍馍量大,再加上豆花,两个菜足够了,实在不行,还有腌的酸水芹和小咸菜。


    晌午。


    裴有瓦和裴灶安没有回来吃饭,毛驴和犁头在地里,来来回回牵着拉着,费那个工夫做什么。


    陈知和窦金花给他俩送饭送水到地里,照样能吃饱喝足。


    到处都是草,不怕毛驴没得吃。


    裴曜在吃饭之前,跟着陈知两人提了半桶水去饮驴。


    靠山田离水远,毛驴干一上午活,也会渴累。


    他三人再回来,长夏已经把饭菜端上了桌。


    等到傍晚,裴有瓦和裴灶安回来以后,陈知才和他俩说了雇短工的事,自然也提了是儿子的主意。


    裴有瓦没有立即应声,他干惯了活,家里这几年才富裕了点,因此一贯的想法就是有活自己干,从没想过雇工这一点。


    裴曜在旁边说道:“我也不是不回来,到跟前了,怎么都会回来,只是日子没那么准,我的意思是,要是到收麦收稻的前一天我还没回来,就找个短工来做,总比你们咬牙去干好,尤其今年,长夏不能下地了,又少一个人。”


    裴有瓦思索一阵,确实,府城离得远,找人捎话都不容易,割麦的日子又不固定。


    见老爹神色松动,裴曜笑道:“到时候,工钱我来给就行。”


    陈知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神色露出一点喜悦,真是长大懂事了。


    在粮价上,朝廷始终在平抑,不让粮价太高,因此无论粜粮还是籴粮,价钱都不高。


    再加上有田税,一年到头,打出来的粮食要交一部分作税,余下的才是自己的,留足自家吃的口粮以外,才能粜粮卖一点钱。


    正因如此,少了长夏和裴曜干活,陈知和裴有瓦也没想过雇人来做,花那个钱做什么,他们多辛苦几天就好。


    只要把麦子稻子运回家中,后头晾晒打粮的事都好办。


    裴曜又道:“抢收要紧,短工不过干个两三天,花不了几个钱。”


    裴有瓦点点头,是这样,越快收完越好。


    要不然遇到下雨,麦子湿了,收不好,不收也不好,陷入两难,麦粒还容易被雨水打落,要么太阳太大,麦子过熟,也容易掉落,从土里筛麦粒更费劲。


    老爹一点头,裴曜就知道事情八九不离十了,心中轻快起来。


    阿爷阿奶年纪大了,再能干活,也得顾及一下身体,尤其收麦时,暑热炎天。


    长夏今年有身孕,明年小娃娃出来,还要带娃娃,在家做饭就行了,带着孩子下地太麻烦,又热又晒的,半岁左右的婴孩,哪能在太阳底下晒一天。


    他思来想去,又有师父提醒了一下,觉得雇短工干活十分划算。


    长夏昨晚就听裴曜说了这事,比陈知他们更早知道。


    对花钱雇人,他也觉得裴曜这些话挺有道理,花钱总比裴曜来来回回跑好一点。


    之所以舍得这个钱,一个是他心疼裴曜,另一个则是钱匣子里十五两银钱给他的一点底气。


    过年前裴曜就赚到了将近二十两,不过年后这两个月家里的活多了,两头都要兼顾,再加上小木雀价低,赚钱就没那么快了。


    而且裴曜上次去府城拿了八两,走之前还给了阿爹三两银子,让买各种吃喝。


    做螃蟹的成本是大,但一点点积累下来,家里没有其他大的花销,这些钱慢慢就攒多了。


    窦金花和裴灶安见大孙子越来越会当家做打算,高兴得很,也知道裴曜确实在赚钱,根本不会反驳。


    一家子商议定了这件事,太阳落山了,天幕一片深蓝。


    几人纷纷舀水盥漱,劳累了一天,早早歇下为好,靠山田还没翻完,明天照样得清早起来去干活。


    老黄狗晒了一天太阳,懒洋洋趴在角落的稻草堆上。


    夜里有些寒意,但它身上有皮毛,这一堆稻草也干净暖和,它懒得挪进狗窝中。


    白狗身上的皮毛比它更厚实顺滑,也没进狗窝,就趴在狗窝前面睡下。


    风声簌簌,白狗耳朵时不时动一下。


    夜深人静后,一切都陷入深深静谧之中。


    ·


    肚子里的娃娃在长大,长夏的肚皮也慢慢变大。


    掀开锅盖,捏一个糙馒头,里头的馒头芯已经软和了,长夏不再给灶底添柴。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脸上的热汗,灶房里冬天冷夏天热,好在做完饭就能出去凉快了。


    拿了汤盆过来,将醪糟舀出来晾,岸上用大碗扣着炒好的菜。


    他摇着蒲扇出来,眯着眼睛看一眼院门,没人回来,就先舀水洗了把脸,一下子凉快许多。


    两只狗热得直吐舌头,趴在阴凉处喘着气。


    见狗食盆里的水见了底,长夏顺手给舀了两瓢。


    没多久,裴有瓦拉着第一车麦子回来了,只有窦金花跟着在后面推车。


    长夏下意识想去帮忙,却被裴有瓦拦住:“全是麦芒,扎的,到屋里歇着就行。”


    日子过得很快,又是一年收麦的时候。


    长夏肚子更大了,裴家人都紧张,生怕他磕着碰着。


    他从窦金花手里接过水罐,连忙进灶房灌满。


    水是晾好的薄荷水,旁边还有个瓦罐,里头是装好的绿豆汤,已经放温了,加了一点冰糖,有点甜味在里头。


    长夏把两个瓦罐放在灶房窗沿上,看着老爹和阿奶拿木叉把麦子挑下来,解开捆扎,顺势就在院里摊开。


    麦子的味道混着扬尘,瞬间弥漫。


    麦子铺好后,长夏端了两碗温水过来。


    窦金花和裴有瓦接过,大口喝完,才喘过一口气。


    “爹,饭已经做好了,这会子就送过去?”长夏问道。


    裴有瓦擦擦嘴,说:“不急,还有一车要拉回来,等我和你奶回来,正好空车去地里,把饭篮子放车上,你不必过去了,要是饿了,在家先自己吃。”


    “嗯。”长夏小幅度点头。


    裴有瓦拉着空车,窦金花提了两个瓦罐也往外走,她得往两个方向去送水。


    陈知和裴灶安在中等田割麦,裴有瓦和赵二在上等田割麦。


    赵二是雇的短工,隔壁赵李村人,生得黑瘦,家中只有薄田两三亩,爹早早死了,好在老娘和媳妇干得动,他出来赚一点工钱,还能省两顿饭。


    他和裴有瓦认识,两天前裴有瓦和陈知就找上了他。


    工钱是三十文一天,但馒头和菜会管饱,并且陈知还承诺,无论干两天还是三天,每天晌午那顿饭,会有一碗肉菜。


    这让赵二动了心。


    乡下人雇个短工,三十文和两顿饭很常见。


    这两顿饭就算没肉没干米饭,糙馒头会管饱,不然的话,第二年再想雇工,大伙儿一宣扬,就没人愿意来了。


    陈知说有肉菜,也是为了招揽,他家农忙时,本来就会弄点肉吃,不然这么重的活,肚里没油水不好扛。


    既然要雇短工,吃食上肯定一样的,就这三两天而已,不值得做两样饭。


    有肉菜,自然要拿出来说道说道。


    乡下人哪有不苦的,一年到头能经常吃肉的并不多。


    果然,赵二听了,又询问一遍,陈知点头再次允诺,肉肯定有,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长夏在家做饭,扣着的碗底下有一碗青辣椒炒腊肉片,炒的时候有点呛人,他扭头又咳又打喷嚏显然辣味是足够的。


    腊肉片子也多,不是零星一两片装点,实实在在的一大碗。


    其他三碗是素菜,有蒸茄子、炒蒿菜以及拌黄瓜,菜量足够大,再加上绿豆汤,四个菜一个汤,还有二十几个热好的糙馒头。


    等这些拿到地里,赵二看见果然有一碗肉,满是热汗的脸上露出个笑容,很快就被烈日晒没了。


    太阳太大,所有人都眯着眼睛,又累又热又饿,也做不出什么多余的神情来。


    赵二和裴家人一起坐在田垄上,拿起馒头就吃起来。


    第114章 农忙


    府城城郊也有大片大片的麦田,金黄麦子被太阳烘烤,散发出独特的麦秸味道。


    原本连绵不绝的麦田很快变得斑驳,一茬茬割过的土地露出来,扎脚的麦茬留在身后,农人只顾弯着腰挥动镰刀,往前一把把割麦。


    裴曜坐上码头最早的船只往回赶。


    他回来后,已经是家里收麦的第二天了。


    上等田只有两亩,昨天下午,陈知和裴灶安也来到上等田,一齐动手,将两亩麦田早早收完,也拾了一遍麦穗。


    长夏正在家里喂狗喂牲口家禽,此时不过辰时初,还没那么热。


    裴家其他人卯时就起了,趁着清早凉快,早早就进了地。


    他刚才去地里送了一趟水,见一亩半中等田四个人去割,阿奶跟在阿爹后头捆扎,赶在今天晚上之前,肯定能全收回来了。


    刚给毛驴和猪倒了水,他听见裴曜的声音,高声答应一句,就拎着空水桶匆匆往前院走。


    裴曜见他拎着水桶,将竹筐放在地上,直起腰说道:“慢些走,提小半桶就行了。”


    “就是半桶。”长夏眼睛微弯,笑着问道:“今天回来这么早,吃过了?”


    裴曜给自己倒一碗茶,喝了半碗才说:“吃过了,在码头买了几个包子吃,饱饱的,阿爹他们去地里了?”


    长夏点点头:“嗯,今天第二天,雇了赵李村的赵二叔,我刚才去送水,看见他也进地了。”


    裴曜没有耽误,喝完手里这碗茶,转身就去拿镰刀。


    长夏连忙给他灌了一竹筒温水。


    地里有水罐,但割麦的时候谁也顾不上一直往前挪瓦罐。


    竹筒能挂在腰间,渴了时能立即摘下来喝两口,就是竹筒能装的水没有大肚子瓦罐那么多。


    “太阳大了后,先别脱那么多,好歹留件短褂在身上,不然太晒了,万一晒伤皮,可不好受。”


    长夏送他出门,叮嘱了一句。


    “嗯,我知道。”裴曜答应一声,视线从长夏脸上移到肚子上,好像和上次回来没太大变化。


    这会儿不是看肚子的时候,他让长夏回去,自己拎了镰刀大步往前。


    等他走远,长夏不再张望,回来拿了竹匾,在菜地摘了黄瓜吊瓜等菜蔬,直接来到水井旁,摇了半桶水上来,将瓜菜都洗干净。


    他端着湿淋淋的竹匾又进灶房忙。


    卯时家里人起来时,他听见动静,就再没睡着,干脆也起来了。


    他吃了一点早食垫肚子,头一件事就是用大锅煮绿豆汤,和昨天一样,给里头加了些冰糖。


    另一口大锅煮的是薄荷水,灶底的火已经被灰盖上,绿豆汤和薄荷水都舀了出来,盛在干净的大木盆里晾凉。


    而泥炉上的大陶壶里烧的是白水,好冲沏茶叶。


    天热,在地里干活一身一身流热汗,水得续上。


    家里人都不喝生水,伤人,这些煮开的水得早点晾好。


    黄瓜摘得多,刚摘下来的清脆汁水多,一会儿去送水,顺便带几根。


    进地早,吃饭的时辰也得提前,不然人在地里要饿扁了。


    长夏拿了菜刀就切菜。


    今天裴曜回来,多个人吃饭,菜量得加一些。


    腊肉还有一块,但怕裴曜不够吃,他又从吊篮里取了两根腊肠,切成片装了一碗,直接蒸着吃也方便。


    将菜切好备下后,他没让狗跟着,留下看家,自己提了一个小包袱和两个瓦罐,锁好院门往地里走。


    太阳这会儿就晒了,路上有人拉着一车麦子往村里走,无论车轮碾过还是人踩过,地上扬起的土灰不算小。


    大伙儿都匆忙,遇到之后不过喊声阿叔婶婶,顶多说一句今年收成看着还行,就各自离开往前。


    长夏走得不快,毕竟肚子大了,想快也快不了。


    太阳照下来,他不由自主眯起眼睛。


    到地头后,裴曜离得远,往日高大的身影不那么明显了,割麦的动作又快又利索,一看就是干活的好手。


    “阿爹!”


    长夏喊一声,从田垄上进了地。


    土垄比田里走着快,田里有麦茬,一边走还得一边留神。


    陈知几人不约而同都停下来,擦擦热汗,见长夏带了黄瓜,他舔舔嘴唇。


    收麦要紧,喝两口水就行了,不敢耽误太久。


    不过见黄瓜这么新鲜,一人啃一根,几口的事,陈知接过洗好的黄瓜咔嚓咔嚓啃起来。


    到裴曜跟前后,长夏给他竹筒里添了水,塞紧盖子。


    裴曜吃完黄瓜,又喝了些薄荷水,说:“我回来了,让阿奶和你一起回去歇歇,后头送饭送水什么的,你俩一起。”


    “嗯。”长夏点点头。


    裴曜便朝窦金花那边喊道:“奶,你和长夏回去歇歇。”


    “哎!”窦金花高高应一声,没有在地里多留。


    长夏肚子大了,一会儿送饭还是自己来,路上又是扬尘又是坑坑洼洼的,还是在家更放心。


    长夏拎着空瓦罐和她一起往外走。


    窦金花见地上有两根麦穗,连忙捡起来。


    长夏不好弯腰了,但眼睛下意识往地上看。


    土路颠簸,无论挑担还是拉车,或多或少都会有麦子掉下来。


    一路上不止他俩捡,只要没拉车没挑筐,大伙都会往地上瞅瞅,顺手拾几根。


    回到家里后,长夏有些累了,身上也出了汗,忍不住洗了把脸,坐下好好歇了一阵。


    窦金花也坐下,舀了一碗绿豆汤喝。


    没有风,太阳越大了,满院都是热烘烘的麦子味道。


    祖孙两个没有多偷懒,缓过这口气就进灶房忙了。


    凉拌黄瓜用小汤盆盛了一盆,炒吊瓜一大碗,腊肉炒蒿菜一大碗,清炒空筒菜一大碗。


    还有一碗辣椒黄豆炒咸菜碎,咸味重,又有辣味,很下馒头,吃了也有力气。


    比起昨天,今天的六道菜更丰盛了。


    长夏拿了两个碗,分出一些菜留下,这才拿了大竹篮,将六样菜放平装好,盖上干净的布,又用干净的口袋装了二十个糙馒头,就往地里去送水送饭。


    为顾着他,窦金花没有走快,还说急什么,慢慢走就到了。


    长夏这才不着急。


    辣椒咸菜碗里放了个勺子,不然全是碎丁,用筷子不好夹。


    裴曜坐在田垄上,掰开馒头,舀了两勺混着黄豆和辣椒的咸菜碎,夹进馒头里。


    其他人也是如此。


    长夏和窦金花等他们吃完,收拾好碗筷,回到家中才吃他俩的饭菜。


    ·


    最后一把麦子割完,裴家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一捆捆麦子搬上板车,又用麻绳捆紧,裴曜在前面拉车,裴灶安在后头帮忙推。


    裴有瓦和赵二往另一架板车上装麦子,落在后面。


    窦金花早背了竹筐,进地就弯腰捡掉落的麦穗,陈知在另一亩地里拾。


    四亩地的麦子都收完了,人心都轻快许多。


    不过后面还有掘麦茬和翻地的事,过不了一段时间,地翻好,浇过水,就要种柴豆了。


    陈知往前走着,转头见旁边地里的窦金花落了几步,他停下说道:“娘,今年要不种一亩晚花生。”


    年年吃豆子,也种一点花生换换口。


    这几年村里有人种花生,收成还行,挑去镇上吆喝叫卖,价钱竟也不错,因此种花生的人多了起来。


    种一亩就行,秋时收获,交过田税后,再卖一些换钱,剩下应该够自家一个冬天吃的。


    窦金花想了想,点头说:“行,回去跟有瓦说说。”


    等月亮升起,晚上终于忙完歇下之后,裴有瓦一听就点了头,和豆子一样的,不费什么力气,这几天就打听打听,看谁家的种花生好,买一些回来。


    长夏和裴曜听见,也没说什么,只点头赞同。


    嫩花生好吃,炒花生米也好吃,花生还能煮豆子饭。


    夜里终于有了风。


    风没有那么凉快,从半开的窗户里吹进来,带着一股子尚未散去的麦秸味。


    长夏侧睡着,轻轻、缓缓呼出一口气,总算歇下了。


    裴曜只着亵裤,因天热,他懒得盖东西。


    长夏不放心,摸到他结实的肚腹上,小声说:“你嫌被子热,要不盖件薄衣衫,好歹把肚子遮住。”


    裴曜抓住他的手,捏着玩了一会儿,才从旁边扯过衣裳,摊开盖住肚子。


    月光还算亮,屋子里不黑。


    两人安静下来。


    长夏肚皮被一只大手摩挲,粗糙温热的掌心带来一种说不清的安心感。


    他闭上眼睛,一颗心渐渐变得安定、放松。


    一天下来,裴曜是干了活劳累,不免困倦。


    长夏做的活没那么重,但因身体有恙,早起又醒的太早,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沉了。


    ·


    最忙的时候过去了。


    赵二干了两天,拿了六十文的工钱,又往别家找活做。


    麦子是割完了,但想种下一茬作物,得先把麦茬掘出来,有时候遇到要抢种的天气,就有人家会雇人掘麦茬、翻地。


    赵二头一回在裴家做工,工钱和一些大户来比较便宜,但晌午一顿饭有肉吃,裴家人也不吝啬,会谦让他,这让他挺高兴。


    他给一些大户做过短工,虽然饭会管饱,但很少会给吃这么多肉。


    陈知和裴有瓦向来待人客气,结了工钱后还送他出门,他便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秋收时若是想找人,自己愿意过来。


    一听这话,陈知满脸都是笑,满口应了。


    赵二干活干得好,埋头只管干,不说闲话,人也不愣,这样的短工,他自然乐意雇。


    而且赵二说愿意来,传出去对自家名声也好,要是给短工工钱少或吃得不好,人家才不愿意再来。


    因只有六十文的工钱,陈知没有问儿子要。


    裴曜这次回来没有着急走,白天打草掘麦茬,干个不停,晚上倒是还有点精力。


    但长夏肚子大了,不到两个月就要生,他没敢胡闹,顶多亲一会儿,也就倒头睡了。


    第115章 冤屈


    忽然听到雷声,长夏睁开眼。


    窗户半开,起风了,卷着灰土、草枝碎叶等打着旋。


    他连忙去关窗,神色透着焦急。


    出来一看,天果然变了,乌云起得很快,隐隐有闪电弧光一亮一灭。


    院里分开晒着麦粒和麦秸,前天才碾了场脱粒完。


    上午太阳还挺大,不想雨就来了。


    长夏匆匆去拿木锨,刚把麦子往墙根草棚底下铲了几下,裴曜背着一筐草跑回了家。


    “你别着急,进屋歇着吧,阿爹他们肯定往家里跑了。”裴曜见他肚子那么大,连忙从他手里抢下木锨。


    有人回来,长夏舒了一口气。


    碾好的麦子最怕淋雨,关乎全家人一年的粮食,不得不紧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麦子被打湿。


    刚才动作有点急,长夏觉得胳膊和腿都有点不舒服,像是有条筋没扭好,总觉得有点别扭。


    他眉头轻蹙,悄悄摸了下肚子,还好,肚子不疼。


    给裴曜让开地方,他往旁边退了退,又朝门口张望。


    他从柴房和后院将铁锨、木锨还有木推子和木耙,都拿了出来,等阿爹他们回来,抄起家伙就能用。


    天上阴云越重了,再不复刚才的明亮,闷雷声更响,轰隆隆的,几道闪电骤然亮起。


    感受到雨滴落在脸上,长夏再次焦急起来。


    陈知和裴有瓦率先跑进门。


    “快、快。”


    他俩只来得及说这两个字,见墙上靠着木锨等农具,一把抓过就去铲麦子、推麦子,将麦子堆在草棚底下。


    随后窦金花和裴灶安也匆匆赶了回来。


    雨点变大了,噼里啪啦砸在头上脸上,长夏连忙退回屋子,站在门口看。


    五个人忙起来,都顾不上戴斗笠,终于收完麦子后,又抓紧将麦秸也堆积起来。


    麦秸堆上面没有草棚遮挡,柴火而已,湿就湿了,过几天再晒干就是。


    麦子淋了一些雨。


    裴有瓦伸手探进麦堆中抓一把,好在没有湿透。


    裴曜扛来两根长长的木头,按进地上挖出来的圆形凹槽,将木头竖着,顶住草棚。


    一共四根不轻的长木头,草棚左右两边的边沿各两根,牢牢将棚子顶好。


    陈知几个抱着几卷草席过来,冒着雨搬了高凳子,让裴曜站上去,给草棚挂上,好遮挡风雨。


    至于从草席缝隙里飘进去的雨,只要不多,就没什么。


    草棚沿着院墙搭建,因简易,平时只用两根木头支撑,在底下放些木头、树枝什么的,一到夏收秋收晒粮食时,就会把底下腾空,留待雨天应急。


    终于忙完后,所有人松一口气,幸好回来得快。


    最近晒粮是大事,夏天又多雨,尤其这种突如其来的雷雨、大白雨,粮食晒干晒透之前,裴家人轻易都不会出远门,就是防着今天这种事。


    长夏已经倒好茶水,又拿了几条布巾来。


    裴曜散开缠发的发带,用布巾大力擦拭。


    见他肩头淋湿了,摸一把水淋淋的,长夏说道:“擦一擦,就回屋换衣裳。”


    “嗯。”裴曜一手擦头发,另一手端起茶碗喝了几口。


    陈知几人也狼狈,脸上、头发上都有雨水。


    待缓过这口气,陈知才说道:“眼瞅着云上来了,我赶紧就喊你爹往回跑,只顾得提上筐子,麦茬都没捡。”


    地里剩最后一点麦茬了,他俩就自己去了。


    窦金花和裴灶安在山上捡柴,也是看见起了云起了风,匆匆往家里赶。


    说一阵子话,长夏和裴曜就撑了伞回东厢房。


    长夏从箱子里拿出叠好的一身衣裳,再转身,裴曜已经脱了上衣。


    结实修长的身躯展露在眼前,无论胳膊还是宽阔壮实的胸膛,肌肉昭显,看起来是那么漂亮、有力。


    裴曜的身板结实又协调,是恰到好处的好看。


    力气也不用说。


    长夏微微垂眼,错开了视线,裴曜换裤子时,他更是背过身。


    外头大雨倾盆,才这么一会儿,地上雨水就聚成小河,自高向低哗啦啦往院门外流去。


    下大雨不用干活了,裴曜换好干净衣裳,又擦拭一会儿头发,才挨着长夏躺下。


    炎热被大雨驱散,炕席不再发热,凉飕飕的,很舒坦。


    雨来之前,长夏本就在小憩,这会儿乏意又来了,他闭上眼睛,但忍不住揉了揉大臂。


    “怎么了?”裴曜问道,手下意识伸过去,帮忙揉了揉。


    长夏睁开眼,想了下如实说道:“收麦时太着急,可能用的力气太大,说扭也没扭到,也不疼,但就是有点不舒坦。”


    裴曜隔着衣裳摸几下,说:“好像没肿,还是脱了我看看,给你揉揉,这两天歇歇,别干活了。”


    长夏穿的是窄袖,乡下人的衣裳样式多是这样,方便干活,但不好挽到大臂上,只能脱下衣服看。


    裴曜看他右臂没肿没红,不是什么大事,笑着说:“估计一着急,用了力气,抻着了,揉揉就好。”


    要是真扭到筋,早就疼起来了。


    长夏就右臂难受,有人帮着揉了,自己省了力气。


    他找到一个较舒坦的侧躺姿势,正好面对着裴曜。


    裴曜衣衫松垮垮的,没有系汗巾,夏天衣裳也薄,露出一部分结实的胸膛。


    白皙、块垒分明的胸膛就在眼前,原本困了想睡觉的长夏,忍不住悄悄看了一眼。


    他轻轻抿唇,不小心又看了一眼,耳朵微微发起热。


    “舒坦了?”裴曜问道,又说:“还有哪里难受?”


    “嗯?”长夏慌慌张张抬眼,因走神,没能立即回答上,又急急开口:“不难受,不难受了。”


    他一副心虚的模样,让裴曜有些疑惑,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长夏不敢看他,拉过薄被盖住肚子,作势要睡了。


    裴曜微微眯眼,发现装睡的长夏耳朵红了,白皙脸颊也像擦了很淡的胭脂,染上粉色。


    他知道,长夏容易害羞,可屋里只有他们两人,连话都没说几句,怎么就忽然害羞了?


    长夏闭着眼睛,不想脸颊凑上来温热的呼吸,随后轻吻一路朝着耳畔轻移。


    他觉得有点痒,正要推开裴曜,没想到对方在他耳边低语:“你那里难受?”


    话音落下,裴曜就看到长夏红透了的耳朵,以及咬住下唇,一脸羞愤的模样。


    他直接笑出声。


    清越爽朗的笑声直接在耳边响起,嚣张肆意。


    两人离得太近,长夏感受到结实壮硕的少年人胸膛在震动,笑得极为开怀灿烂。


    长夏又羞又恼,明明他没有这样,但此时一着急,再加上自己是偷看裴曜,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他也不是会发脾气的性子,最后只能憋憋屈屈开口:“我不难受。”


    裴曜脸上笑容不减,眉头一挑,说:“那你刚才脸红什么?”


    长夏闭上嘴,回避了视线。


    裴曜摸摸下巴,一边思索一边说:“你不难受的话,天也不热,按道理,不可能脸红啊,难不成,你在想什么不正经的东西?”


    长夏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慌张起来。


    裴曜一直在看他,此时恍然大悟,挑眉道:“真被我说中了?”


    长夏几乎要喊冤了,他磕磕巴巴否认:“没、没有,我就是,就是看了你几眼。”


    为洗刷自己的“冤屈”,他不得已说了实话。


    裴曜反应一下,明白他说的看几眼是什么意思,俊脸上笑容更为灿烂。


    长夏眼睁睁看着他扯开衣衫,露出硕大结实的胸膛块垒和线条漂亮的腰腹。


    极力在心里说服自己,不该乱看的,可裴曜抓起他的手,就这么摸了过去。


    长夏仅有的一点微小挣扎,在触碰到之后,一下子松懈了,再也抵抗不得。


    玩闹过后,长夏的高兴劲肉眼可见。


    裴曜重新躺好,不再乱来。


    他伸手摸一会儿长夏肚子,却见长夏忽然皱眉,问道:“肚子疼?”


    长夏开口:“不是,腿有点抽筋难受。”


    原是这样,裴曜松了口气,又坐起来给他揉腿。


    自从有了身孕后,前两三个月还好,后头这几个月,长夏不是胃口不好,就是脚肿腿疼。


    阿爹说是常见的事,不打紧,可裴曜看着这些变化,实在放心不下。


    尤其,现在月份大了,离生产不远。


    他这次回来没急着去府城,一个是因为家里确实忙,另一个就是不想走。


    长夏肚子一大,走路行动都不方便,尽管有阿爹他们,可自己不在跟前,怎么都有忧虑。


    裴曜一边给长夏按揉腿脚,一边拧眉思索,如今已经不适合坐车坐船走远路,而且去了府城也没人照顾,留在家里肯定是最好的。


    心里一个想法渐渐冒了头,等他再躺下,和长夏商量过后,第二天一大早,就出门往水桥码头赶。


    这次出门没有带行李,反而从府城把一些木头、刀具和颜料带回了家里,甚至把锤炼铁括的小火炉都给背了回来,这样在家也能做螃蟹。


    孟叔礼见裴曜意已决,更何况生产本就是大事,还是第一个孩子,心急热切人之常情,就没拦着,只要回家记得勤练手艺就好。


    各种小酒馆小茶馆天天都开张,他一个人在府城惯了,吃喝都不愁。


    ·


    重新回家里住下后,裴曜心中踏实了许多。


    这一手做螃蟹的技艺,属实也让裴家人开了眼,尤其机括的锤炼,一番敲敲打打,折扭成形,再那么一套,互相连结,接上去的螃蟹腿就能动了。


    因这是孟叔礼不外传的秘法,连结机括时,裴曜不在院里做,自家人不用防备,只是不想村里人来串门时撞见。


    他住在家里,长夏的开心不言而喻。


    农活繁忙,在家天天都有事情做,一日日过得很快。


    裴曜差不多半个月就去一趟府城,坐船顺着水流下去很快,来回不过半天的工夫。


    他做的螃蟹得先让孟叔礼看过,才能去卖,不然小老头还怕砸了自己招牌。


    至于木雀什么的,倒不用旁人过眼,他自己就知道好坏,有瑕疵的,他也不愿拿去廖记,都留在家里,不是给长夏玩就是送了亲戚朋友。


    每次去府城,他会给孟叔礼带一些山货或者自己上山找的好木头,回来时也会买一些蜜饯果脯什么的。


    而一进七月,裴家一家子心中既期盼又忐忑,对待长夏越发小心。


    陈知更是哪里都不去了,就守在家中。


    可这么天天盼着等着,就是没动静。


    直到这天半夜。


    裴曜正睡着,忽然被推醒,他一个激灵,立刻坐起来,紧张问道:“怎么了?”


    长夏气息不稳,喘着气说:“肚子疼,好像要生了。”


    “阿爹!”


    裴曜慌乱的喊声惊醒所有人,白狗和老黄狗同样惊醒,汪汪吠叫起来。


    第116章 娃娃


    混乱的人声当中夹杂一阵犬吠。


    裴曜稳住心神后,急匆匆出门去请接生婆。


    他身量高腿长,跑得很快,眨眼就没了人影。


    接生婆家就在赵李村,姓赵,这几年颇有名气,人利索稳重,经验多,还懂一点医术,陈知上个月就跟对方说定了。


    东厢房。


    油灯、蜡烛全点上了,火光映出炕上的情形。


    长夏出了一身一脸的汗,阵阵疼痛袭来,他只能大口喘气。


    陈知和窦金花看过他情况,确实是要生了,还好,情况瞧着较稳,眼下看起来没什么险兆。


    裴有瓦被打发进灶房烧水,他添一把柴火,见火苗腾一下窜起来,烧得很旺,他在灶前坐不住,就出来在院里团团转。


    裴灶安也在院里,院子点着灯笼和火把,火光照在两个人满是焦躁担忧的脸上。


    家里十几年没有过小孩。


    十几年没有生产的事情,因此哪怕以前经历过,这会儿他爷俩还是有些六神无主。


    “水开了烫剪子。”陈知出来吩咐一声,就到门口张望去了。


    裴有瓦连忙去取剪刀。


    陈知没敢在外头多耽误,听见长夏的哭声,连忙又回来。


    “别怕别怕,还没到用力气的时候,先忍忍。”陈知连声安慰。


    窦金花坐在炕沿,拿了手帕给长夏擦脸上脖子上的汗。


    这会儿只是疼痛,其他征兆还没来,没到生的时候。


    陈知嘴一张,原本想让裴有瓦煮些红糖水,又怕他拿不住量,太甜了齁,太淡了没味,干脆自己去放糖,嘱咐裴有瓦好生看着泥炉。


    白狗和老黄狗在院里走来走去,时不时看向东厢房,眉头都皱起来。


    它俩之前在房门口打转,人进进出出绊腿绊脚,就被陈知撵到一旁。


    陈知听到老庄子那边有狗叫,此起彼伏不止一只,连忙出来看,果然 ,没一会儿,裴曜背着稳婆跑回来了。


    幸好幸好,赵婆子在家,没有被其他人请去。


    前段日子他就跟裴曜提过,要是真没请到赵婆子,就上曲水村请另一个有了点年纪的稳婆,对方家在哪里住,他还特地带裴曜去了一趟,就怕路不熟跑错,白耽误工夫。


    “婶子。”陈知扶着赵婆子下来,两人脚下匆匆,没有停留就进了东厢房。


    赵婆子一看还算稳,又摸了大致的胎位,拿帕子擦擦汗说:“胎位正,不要紧。”


    陈知和窦金花都松了一口气。


    家里就他们两个能进产房,陈知顾不上别的,说:“娘,快去杨家,找赵琴和她大儿媳来,还有柳哥儿,都喊来,你跟我爹一同去,别自个儿出门,这会儿不着急,走慢些。”


    窦金花答应一声,一出来,裴灶安手里已经提了灯笼,两人匆匆出了门。


    生产有时需人抱住腰,擦身端水这些活,他和窦金花两个人恐怕忙不过来。


    村里其他人家有媳妇生娃娃时,无论白天还是半夜,只要来人喊,他都会去帮帮忙,轮到他们家了,自然也能喊到人。


    裴曜胸膛起伏剧烈,他从奔出家门就没停,见赵婆子进了屋,下意识就要跟上,却被裴有瓦拦住,只好站在外头。


    听到里头长夏偶尔发出的声音,他眉头紧锁,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呆呆站在原地。


    裴有瓦将杵在门板前的儿子拉过来,不满道:“堵着门做什么?”


    说完,见裴曜一脸的呆愣,也不好再训斥。


    他动了动嘴,有心想宽慰两句,可自己也提心吊胆的,根本说不出劝慰的话。


    长夏意识很清醒,知道阿爹在跟前,稳婆既然来了,那裴曜一定也回来了。


    心安定下来。


    听见阿爹和赵婆婆的声音,他忍耐着,没有乱喊乱叫,攒下力气等待。


    屋里的烛火虽亮,但不比太阳的白光那样清晰,昏黄中透着一种朦胧之感。


    像是幼时被卖掉的前夜,娘点的那盏油灯,恍惚、迷蒙。


    疼痛让长夏分不出什么时辰。


    除了小时候饿肚子,他没遭受过这样的苦楚。


    手忽然被握住,有人在喊他。


    眼前的恍惚散去,握着他的那只手和裴曜不一样,但同样有着热意和温暖,让他心神稳了稳。


    长夏转头看过去。


    陈知见他回过神了,去桌边端了一碗水,自己额上出了一层细汗,却顾不上擦,说:“喝些温水,一直出汗,想也渴了。”


    水碗递到了嘴边,长夏张开嘴,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


    陈知又给他擦擦脸上脖子上的汗。


    “长夏。”


    隔着门,裴曜的声音响起。


    长夏立即看向门口,他缓过一口气,提高了声音说:“还没生,你在外头等等。”


    “好。”裴曜答应一声,站在门前犹豫一会儿,才随便拿了张板凳坐下。


    他心神都落在东厢房。


    长夏还能说话,说明眼下没什么大事。


    赵琴带着大儿媳进了门,顾不上别的,直接进了东厢房。


    不一会儿,王柳也来了,和窦金花一起进了屋。


    见长夏情况好,几人就没围在炕前,坐在一旁说了会儿话,又出来看看热水备的如何了。


    临产的征兆到来后,长夏发出几声痛呼,很快就忍住,将力气积攒下来。


    窦金花怕他咬到唇舌,连忙取了干净的软布让咬住。


    这些布都是干净的,除了浆洗过一遍,没有用过一次,叠得整整齐齐放在那里,就等着这一天。


    裴曜早站了起来,看着房门开开合合,自己却进不去,眉头直皱。


    听见长夏的声音,他怕站在门口挡路,就站在窗前问道:“阿爹,长夏怎么样了?”


    陈知正忙着让长夏用力以及宽慰,听见儿子的话也顾不上回答。


    直到裴曜又喊了两声,才不耐烦开口:“正生着,你离远些,喊什么喊。”


    听见阿爹还有闲心骂自己,那就是没事,裴曜松了一口气。


    他离东厢房远了一点,没再瞎喊。


    剧烈疼痛让长夏汗水眼泪一齐流,他没发出太多哭声,忍着疼痛在稳婆的声音中尽量配合。


    眼泪像断了线一样,泪珠不断滚落,他眼前水蒙蒙一片,看什么都模糊。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一声啼哭。


    长夏脱力一般向后倒去,被王柳和赵琴接住,陈知在热水中捞出布巾拧干,给他擦拭。


    赵婆子将刚生出来的奶娃娃查看一遍,手足、五官俱全,一边飞快用热布巾给孩子擦身,一边笑着道喜:“是个大胖小子。”


    “哎呦。”窦金花凑过去,奶娃娃红彤彤的,小猴崽子一样。


    果然是个小子,她笑得合不拢嘴,连忙拿了襁褓来,和赵婆子一起裹住孩子。


    王柳和赵琴也纷纷道喜。


    大伙儿都笑起来,一扫刚才的紧张。


    哭声一响,裴曜又凑到门板前了,又不敢冒然开口,直到听见里头的笑声和恭喜声,一颗心落回原处,这才发觉背部凉意,原来出了一脊背的汗。


    蹲在墙根抽烟的裴灶安也站了起来,磕了磕烟袋,背着手往东厢房张望。


    裴有瓦给灶底添了柴火,匆匆出来,听一耳朵房里的话,是个小子。


    他擦擦额上汗,后知后觉露出喜意。


    长夏躺在干净柔软的褥子上后,看一眼窗户,发觉有亮色,原来已经是清早了。


    赵婆子抱着娃娃过来,先给他看一眼。


    长夏气息已经平稳了,闭着眼睛的小娃娃有点红有点皱,嘴巴动了动,发出奶娃娃独有的轻轻哼唧声。


    他缓慢眨了下眼睛。


    哪怕五岁裴曜已经是十几年前的记忆,他还是看出小崽儿轮廓和那个白胖又漂亮的娃娃有相似之处。


    见长夏没说话,赵婆子知道他累了,只笑着恭喜两句,就抱着孩子打开屋门。


    怕吹了风,她没有出去,只站在门里,裴曜几人立刻上前。


    赵婆子知道他身量高,身板也壮,但昨天是晚上被背来,没有仔细留神,这会儿忽然被大片阴影遮挡住,还被唬了一下。


    她抬头一看,怪不得这个娃娃胳膊长腿长,随了爹,将来肯定也长得高。


    “就这么大?”裴曜脱口而出。


    陈知被他气笑,一边收拾弄脏的稻草和旧褥子,一边骂道:“你还想直接生出来五六岁大的?也不过过脑子,还好都是婶子婆婆在这里,不然出了门丢人,我可不认你。”


    挨了骂,裴曜没吭声,视线越过稳婆头顶,往炕上张望。


    长夏已经躺下了,眼神也看过去。


    他眉眼弯了弯,露出个浅笑。


    裴曜不由自主跟着笑一下。


    待裴有瓦和裴灶安看过一眼孩子,赵婆子就转身将孩子抱进屋里。


    陈知从怀里掏出包好的喜钱,塞进她手中,连连道两声谢。


    他又对门口说道:“裴曜,快,带婆婆出去洗洗手,沏壶好茶,让婆婆歇歇。”


    窦金花也跟着出去了,生产时赵婆子不让屋里太多人,她年纪大了,有稳婆在场,用不上她,她就点了油灯,进灶房将饭菜备下了。


    这会儿米饭已经蒸熟,给赵婆子吃的饭只需再炒两道菜,一荤一素,肉量菜量都足。


    给长夏蒸的一碗鸡蛋羹放在锅里,还是热的,随时都能吃。


    忙活了大半宿,赵婆子确实饿了,裴曜给她倒了茶端了糕点和果脯蜜饯等,摆了好几个碟子,她坐下就先吃喝一阵。


    见其他人从东厢房出来,裴曜连忙给赵琴三人倒上茶。


    他给茶壶添满热水,见阿爹也出来了,先进了灶房忙,他轻轻放下茶壶,就往东厢房去。


    长夏闭着眼睛歇息,听见门被推开,他没有睡意,下意识睁开眼睛。


    “你怎么样?”裴曜语气没了往日的张扬恣意,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眉也拧着,走到炕边都不敢乱动。


    长夏被眼泪打湿的睫毛尚未干,眼中还带着水光,这会儿身上疼痛没有那么明显,他轻声说道:“还好,阿爹说慢慢就恢复,不疼了。”


    他抬手,裴曜下意识低头。


    摸摸脑袋又摸摸脸,长夏露出一点笑意,哄道:“已经很顺利了。”


    见裴曜眉头舒展了一些,他才收回手,又说:“给我倒碗水。”


    裴曜连忙去倒水。


    桌上就有茶壶,他伸手摸了摸,是热的,就倒了一碗。


    见长夏自己支撑,他坐在炕沿搭了一把手,稳稳扶住。


    长夏接过碗,喝完才又躺下。


    他转头看向睡在炕里的娃娃,忽然笑了,说:“长得像你。”


    裴曜放下碗,站在炕边看过去,疑惑说道:“像我?”


    他这才仔细端详奶娃娃的模样,之前赵婆子给他看时,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没记住娃娃长什么样。


    好像,是有点像。


    奶娃娃的嘴巴在动,脸颊没有刚才那么红那么皱了,他伸长了胳膊,越过长夏,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娃娃的脸颊。


    “怎么这么软。”裴曜嘟囔着,飞快缩回手。


    见他有点大惊小怪,长夏忍不住笑了下。


    第117章 裴景裕


    忙忙乱乱的一夜过去,赵婆子吃饱喝足后,裴有瓦套了驴车,将人好生送回赵李村。


    躁动不安的狗似乎意识到什么,安静了下来。


    白狗打个哈欠,随后伸出前腿,抻了个长长的懒腰,找了片地方趴下,闭着眼睡了。


    老黄狗在东厢房门外徘徊一阵。


    听长夏说饿了,终于有胃口了,比起嫩滑的鸡蛋羹,却更想吃开胃的酸汤面,陈知连忙进灶房和面。


    裴曜在针线篮子里找了一把干净剪子,也进了灶房。


    他十天前就去山里摘了半筐乳果,一直放在阴凉处。


    锅里水还热着,但没有滚,他把剪刀放进去,又给灶底添一把柴,水烧开了好烫剪子。


    要用剪子给乳果剪开一个小口,一会儿孩子饿了,就能直接吃。


    屋里没了人,只有长夏和奶娃娃躺在炕上。


    门很轻地响了一下,却没听见脚步声,他睁开眼,却是老黄狗从门缝里挤了进来,也没靠近,就站在那儿,仰起头看他。


    老黄狗以前叫小黄,后来老了,喊“黄儿”、“老狗”更多。


    长夏有点惊讶,他从老黄狗的脸上莫名看出一点担忧。


    话下意识就出了口,他说道:“我没事,你睡去吧。”


    昨晚很混乱,但狗叫声他还是听到了,况且家里人这么进进出出,折腾了半宿,不用想就知道,狗肯定也没睡觉。


    老黄狗歪头看他,从喉咙里“呜”一声,就转身出去了。


    这时裴曜正好从外面推门进来,低头看着狗从他旁边走出去,问道:“狗怎么进来了?”


    长夏笑着说:“可能是来看我,我跟它说我没事,让它去睡觉。”


    裴曜惊讶,转身朝外面看去,就见老黄狗找了一片地方,趴下睡了。


    他讶然道:“还真去睡了。”


    长夏有些诧异,但此时动一下身上就有些疼,再好奇也只能躺下。


    裴曜往房里走,说:“阿爹在和面了,一会儿才能吃,你要不要吃鸡蛋羹垫垫肚子,我刚才摸了,还热着。”


    长夏想了一下,才说:“行。”


    裴曜就去端饭了。


    窦金花正和赵琴几个坐在堂屋吃饭,忙活了这么久,大伙儿都饿了。


    她吃了几口饭,起身想去问长夏吃不吃蛋羹,就看见裴曜端了鸡蛋碗进东厢房,就放下心,坐回原处吃饭。


    裴灶安在娃娃生出来后,一下子觉得饿了,也没让窦金花给他做饭,直接进灶房摸了两个冷馒头,就着热水下肚,这会子一点都不饿。


    他在自家大门旁边的墙根下坐着,烟袋也不抽了,时不时嘿嘿笑一声。


    有进山的村里人路过,见他这么早就在家门口闲坐,笑着问道:“老裴叔,起得这么早,怎么坐在这里?”


    裴灶安笑得脸上皱纹加深了几分,说:“嗐,这不是长夏生了个大胖小子,乱糟糟过了半夜,我也睡不着了,一会儿曾孙要是饿了哭了,这不还得帮着哄哄。”


    和裴有瓦差不多年纪的村汉惊讶,笑着说:“真是件喜事。”


    “可不是。”裴灶安乐得不行,又道:“回头满月酒一定要来喝。”


    “这是自然。”村汉满口答应,他与裴有瓦关系不错,互有来往,肯定要还一下人情。


    村汉走之后,裴灶安依旧在门口坐着,只要路过人,他就和对方说一遍。


    直到听见孩子哭声后,他连忙站起来,小跑着往东厢房赶。


    可惜抱孩子的人多,他年纪大,又没带过娃娃,根本轮不到他。


    陈知坐在炕沿,抱着娃娃喂乳果。


    窦金花送了赵琴几人出门,他们也辛苦大半夜,吃过了饭,都说要回去睡一觉。


    她再回来,没抱上曾孙,只好在旁边看着。


    见孩子嘬乳果很有劲,她满脸笑容,夸道:“可真有力气。”


    裴曜一脸好奇,这就是他和长夏生的?


    娃娃睡觉的时候他看了一会儿,也不敢乱摸乱碰,这会子被阿爹抱在怀里,离得近了,他仔细端详一会儿,说:“嘴巴有点像长夏。”


    陈知抬头,甚为赞同,说道:“我也觉得,别的都跟你小时候一个模样,独嘴巴像长夏。”


    孩子一生出来,他一眼就看出和裴曜很像,不过也有两分长夏的影子。


    裴曜又看一会儿。


    等孩子吃饱,扭着脑袋不愿意再吃了,眼睛也闭上,陈知将没吃完的乳果放在一旁,拍着哄了哄孩子。


    睡着的娃娃又放回长夏身边。


    长夏靠坐在炕头,吃了几口鸡蛋羹就不想吃了。


    陈知说道:“面醒好了,我这就去擀面。”


    他匆匆出去。


    窦金花坐在炕沿,问了长夏几句身上的状况,宽慰了几句,养一养慢慢就好了,后头多多留心,要有什么不对就赶紧说,早早找大夫为好。


    长夏一一答应。


    见他神色疲倦,窦金花没有多说什么,让他能睡就睡一会儿,等面条好了,自然会喊他。


    长夏自己用手撑着,慢慢往下躺。


    裴曜原本想搭把手,但发现反而会添乱,只好收回手,在旁边看着。


    孩子发出几声梦呓,不知是不是在做梦。


    两人同时看过去。


    见孩子没醒,长夏转过头,看向裴曜,小声问道:“名字用哪个?”


    这两个月裴曜在家住着,没事就拿本旧书翻翻看看,还往纸上写了好多名字,一一念给了他听,但他没记住。


    因为名字太多了,一天换一个甚至两个,裴曜自己纠结苦恼,连带长夏都发愁,他又不识字,哪里记得住那么多。


    这话长夏悄悄埋在心里。


    取名字这事裴曜很上心,裴灶安和窦金花每次看他翻书,又写又念的,有读书人的模样,看着就高兴,就做主让裴曜来起名。


    一提起这个,裴曜的纠结从心底浮现到脸上,他拧着眉,冥思苦想。


    末了,他犹豫着开口:“裴景裕怎么样?”


    见长夏有点懵,他又道:“之前我跟你说过,风景的景,富裕的裕。”


    长夏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但小声念了两遍,倒挺顺口,尤其这个富裕的裕。


    他思索一会儿,说:“要不你问问爹他们。”


    裴曜点头:“好,我去问问。”


    虽说贱名好养活,可有个好听名字,长大了不至于被人喊猪儿驴儿甚至更难听的,孩子脸上也有面儿。


    陈知琢磨一会儿,笑着说:“裕儿,裕儿,这不是挺好听。”


    裴曜从小被他连名带姓喊,眼下听见裕儿裕儿的,摸了摸下巴,心想,儿子和亲孙还真不一样。


    裴家其他人都不认字,当初给裴曜取这个名儿,已经竭尽全家所能。


    既然有现成的,不用自己去想,裴有瓦偷了个懒,只点头说不错,再没说别的。


    “裴景裕”这个名字就定了下来。


    裴曜特地拿出纸笔,将三个字写下,给长夏看过一遍,又让陈知几人看了。


    长夏见这三个字不简单,懵懵看一会儿,见阿爹端了酸汤面进来,就不再烦恼孩子的名字,自己撑着身体坐起。


    醋酸味十分开胃,他先喝了两口汤,觉得舒服了许多。


    陈知原本给他备的是小米粥,都煮好了,但他不想吃,就给裴曜和裴有瓦吃了。


    陈知看一眼孩子,睡得正香,他放轻了声音,说:“今天你胃口不好,明儿胃口好了,想吃什么就说,猪蹄儿我都跟卖猪的定下了,回头拿回家炖了,给你补补。”


    “嗯。”长夏点点头。


    面条很筋道,只是他吃了几口就有点饱,再喝了几口酸津津的汤,就放下了碗筷。


    “吃这么点?”裴曜问道。


    长夏说:“可能是身上疼,吃不下。”


    陈知在旁边开口:“确实会这样,不要紧,家里吃的喝的都有,饿是饿不着的。”


    裴曜放了心。


    陈知看一眼没吃完的面条,正热乎着,他递给裴曜:“吃得下就趁热吃了吧。”


    他自己吃过饭,肚子饱饱的,一点儿也吃不下了。


    裴曜接过,就坐在炕沿端着碗吃起来。


    他刚才已经吃过粥和菜,不过这碗酸汤面面少汤宽,也就几口的事。


    陈知给长夏倒了半碗温水,递过去,又看向裴曜说:“这几天的乳果够吃,过三四天,你再上山里去摘。”


    “知道了。”裴曜应一声,才将最后一筷子面条送进嘴里。


    长夏这会儿没觉得过于不舒服,就靠坐着没动,看一眼孩子,目光又落在桌上的乳果。


    幸好提前摘了,不然孩子生出来,要是饿了,还得先在村里找有奶水的妇人喂两口。


    和妇人不同,夫郎没有奶水。


    然山中有种乳果树,枝头结的果子成熟以后,果子当中的白色汁液宛如人乳,能喂养婴儿。


    乳果熟透了之后,果皮呈白色,圆润光滑,没有任何绒毛小刺。


    一般都是拳头大小,也有小一点或大一点的,差异并不明显。


    这种树木不畏严寒,即使寒冬腊月,枝头也会开花结果,果实繁盛不休,月月都有熟透的果实掉落,新的果实生发,冬天生孩子也能摘到。


    只是乳果树长在山中,多半在清澈的溪水边。


    一旦有一株树苗长起来,过个十年二十年,会长成一片小树林。


    一棵乳果树长三年才能结果,但只要开始结果,就有十年十几年的果期,直至树木老去枯萎。


    成熟的乳果上有个如妇人乳头一样的凸起,剪开小口或者用针扎开,孩子叼住就能吸出乳汁。


    吸不到时,就要大人帮着倾斜或者轻轻挤捏。


    一般来说,谁家生了娃娃,尤其娶了夫郎的,去摘乳果没人会说什么,妇人奶水不够的,家里男人也会去摘。


    成熟的乳果摘下来后,只要不沾水,可以放三个月甚至更久,里头的乳汁依旧新鲜。


    孩子吃到一岁半或两岁,就很少有人再去摘了,毕竟这个年纪,已经可以吃米糊糊泡馒头一类的东西。


    也有过太心疼孩子,偷偷给孩子吃到好几岁的事情,被村里发现后,都十分鄙夷。


    乳果树不像杂草那么多,也不是到处都有,怎么都算是金贵稀罕的东西。


    谁不疼自己孩子,大伙儿都守规矩,偏偏你家不守,别人哪能忍,势必要吵架的。


    离山远的城镇,都有大伙儿共同推出来的摘果匠,会由官府发下凭证。


    这种大多都是心性稳重踏实的实在人,品德有目共睹。


    摘果匠会进山中摘乳果,挑两筐回到镇子,谁家生了娃娃,都可以去摘果匠家中拿取。


    果子不要钱,但需付给摘果匠一点辛苦钱,毕竟镇子离山远,一路沉甸甸弄回来,给一些酬劳,让摘果匠足以糊口,就可以常常进山中摘果子,挑回家中备着。


    长夏心想,自己小时候应该也是吃过乳果的,但因太久远,已经忘了是什么味道。


    不过阿爹跟他说过,没什么滋味。


    见裴曜吃完了面条,还把汤喝完了,他眉眼里都是笑意,刚才接住碗时,裴曜还说不饿。


    第118章 猪蹄


    孩子吃过乳果睡沉以后,裴家人安心了,陆续回屋补觉。


    到下午,孩子拉尿了,陈知和窦金花忙着洗尿布,不大的布片挂在麻绳上,被风吹得晃动,他二人满脸都是喜意。


    裴灶安和裴有瓦做不来这些活,孩子除了哭和吃,多数时候都闭着眼睛睡觉,想抱也抱不了。


    他俩没有事情干,又不好总进东厢房,终于想起猪草还没打,就拉上板车出门了。


    裴曜始终都在屋里,他不用避嫌,给长夏擦拭换衣时,还顺势搭把手。


    小小的娃娃睡着了,长夏看一眼,深深的疲惫涌来,他也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陷入沉沉睡梦之中。


    裴曜掀开帘子进来,见长夏呼吸绵长,睡得很香。


    他放轻脚步,将添好热水的茶壶轻轻搁在桌上。


    一大一小都睡着了,安安静静躺在那里,裴曜怔怔看一会儿。


    末了,他脱鞋上了炕,没敢去挤长夏和孩子,直接睡在炕尾,拽过一个枕头,腿脚缩起来,穿着衣裳就囫囵睡过去。


    屋门半掩,等陈知进来,见他三人都睡了,一下子收了声。


    长夏和孩子肚腹上盖着薄被。


    儿子高高大大的身躯缩在炕尾,长腿都蜷起来,他笑一下,也没管,合上门就出去了。


    虽然进了初秋,但白天不怎么凉快,今天没什么风,不盖东西也不会着凉,晌午热时,孩子都没裹襁褓。


    外头,窦金花听陈知一说,手脚立即放轻了许多,也不去织布了。


    长夏大半宿没睡,遭了一场罪,上午因身上疼痛,睡了几次都没真正睡着,眼下能睡了,多睡会儿总是好的。


    ·


    再有意识,是听到了孩子响亮的哭声。


    长夏睁开眼,下意识伸手拍了拍。


    房门被推开,陈知匆匆进来,问道:“怎么了?”


    炕尾的裴曜睡眼惺忪坐起来,看一眼长夏,又看一眼阿爹怀里抱了个娃娃,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陈知查看了一番,说道:“没尿,估计是饿了。”


    长夏也呆愣愣的,一脸没睡醒的模样。


    陈知见他俩如此神情,暗暗摇头,年纪小,还给睡昏头了。


    他抱着娃娃,自己拿了桌上的乳果,坐在椅子上喂孩子。


    乳果是上午吃过的,只放了半天,还能吃。


    孩子小,一次吃不完一个,乳果只要别放过夜就行。


    吃到东西,娃娃的哭声立马停了下来。


    陈知抱着孙子,见裕儿小手还知道扶住乳果,笑得合不拢嘴。


    长夏和裴曜也看见了,手小小的,还没小狗的爪子大。


    刚生出来,吃奶不多,陈知放下乳果,拍着哄了两下,轻声说:“又睡了。”


    他把孩子放回炕上,直起腰后,说道:“累的话就再睡会儿,白天夜里折腾这么久,好生歇息,往后一个月都不用你做事,想睡就睡,不要操心别的。”


    “嗯。”长夏应一声,轻轻翻身,换了个姿势闭上眼。


    裴家添丁的事情很快在村里传开。


    王小蝉得知了消息,惦记着长夏,第二天就来看望。


    连名字都取好了,他念两遍,笑着说:“真好听。”


    长夏和他说一会儿话,听见一阵很轻的哼唧声。


    两人一转头,就看见孩子睁开了眼睛。


    “这么乖,醒来都不哭。”王小蝉小声说道。


    长夏下意识伸手,想把孩子抱起来,可到了跟前又不敢。


    从昨天到今天,都是阿爹阿奶抱孩子,换尿布喂奶什么的,他都没上过手。


    抱是抱过一回,都是阿爹抱起来后,放进他臂弯中。


    孩子很软,让他不敢随意去动。


    见他一脸为难,王小蝉疑惑问道:“怎么了?”


    “我不会抱。”长夏有点手足无措,幸好孩子没哭。


    这么小的孩子,王小蝉也不敢抱,他坐在炕沿,下炕很方便,于是出去在院里喊了陈知。


    “阿叔,孩子醒了,长夏说不会抱。”


    陈知匆匆从灶房出来,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心里又很惦记孙子,只得先进屋。


    “要是没哭,你摸摸尿布,没有尿湿没有拉,就没什么事,没哭就是不饿。”他这么说着,还是拿了个开好口的乳果,试着去喂孩子。


    娃娃下意识嘬了一口,很快就松开嘴,转过脑袋不愿意吃。


    陈知又道:“看,就是不饿,可能睡够了,醒一会儿,不要紧。”


    “让躺着也好,不然每次醒来都抱,那得累成什么样,这一两个月还轻一点,好抱,再大些,分量沉了,抱着沉甸甸的,费胳膊。”


    他絮絮叨叨念完,长夏接连点头,将这些都记下。


    陈知又出去了,屋里剩他俩说话。


    孩子倒挺乖,就躺在那儿眨巴眼睛,也不知道看什么。


    许是听见了说话声,还转头看过来。


    长夏笑了下,又看向王小蝉,犹豫着问道:“小蝉,你还是没动静么。”


    他知道,不光堂哥家里,小蝉爹娘也催促,还给炖汤补身子什么的,两边都有点着急。


    往日提起这件事,王小蝉眉眼总是带着愁绪,不知怎的,长夏见他眉眼绽出一点笑。


    王小蝉笑着比出三根手指,只道:“正好足了。”


    长夏脸上笑容变大,很为他高兴。


    见王小蝉不愿多提,心道可能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谨慎一点又没什么错,他那时候四个月了,阿爹才和人聊起。


    想起红钿的事,他目光落在王小蝉眉心,怪不得阿爹说每个人不一样,小蝉的红钿就没太大变化。


    王小蝉察觉到他视线,低声说道:“我娘和婆母也没看出来,还是我两个月前忽然胃口不佳,又吐又难受的,才去看了大夫。”


    长夏点点头,原来如此,他到五六个月时,胃口才不好。


    他问道:“你要吃梅子干吗?我这里还有,一会儿回去给你包一些。”


    酸津津的梅子干,一提起来,确实有点馋,王小蝉开口道:“文清给我买了,家里有呢。”


    长夏说:“没什么,去年我爹买的多,再有三个月,就放了一年了,早点吃完也好。”


    他再三说不要紧,王小蝉才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梅子干屋里就有,长夏今天能下炕了,自己慢慢下来,拿了干净的油纸包了一包,叠好封口暂且放在桌上。


    平时走动惯了,忽然躺久也难受,长夏见孩子乖乖闭上眼睛睡了,干脆在地上站了一会儿。


    两人又说一阵子话,听见外头陈知问他俩吃不吃饭,王小蝉连忙就要走。


    长夏将油纸包塞给他。


    他揣进怀里,抿唇朝长夏笑一下,说:“你在屋里,别出来。”


    “好。”长夏点头。


    陈知见王小蝉要走,挽留了两句,饭有呢,坐下吃一碗猪蹄汤又不是什么大事。


    王小蝉不愿做这种没眼力见的事情,推辞两句就离开了。


    今天炖了猪蹄,煮的很软烂,虽然没有放酱油上色,但汤清白,好吃不腻。


    长夏吃了两天以来的头一顿正经饭,尝了一口软乎乎的猪蹄,没觉得有腥气,便吃了起来。


    半碗米饭和一小碗汤,三块猪蹄肉,以及几口菜下肚后,他放下筷子,胃口还是不怎么好,但比昨天强很多。


    陈知见他吃这么点,没有勉强,说:“要是喜欢吃,明天我去买两个猪蹄,再炖一回,给你解解馋。”


    长夏笑着点头:“嗯。”


    今天的两个猪蹄等裴曜几人回来,肯定就吃完了,陈知也是怕他依旧吃不惯隔夜的肉汤荤腥,不打算留到明天。


    别看裴曜十九了,还是那副馋嘴德行,无论给长夏做什么吃的,他多少都要尝一口。


    猪蹄根本算不上贵,裴曜昨晚给了他五两银子,这一个月,天天炖一只都成。


    ·


    夜幕降临,天变得深蓝暗沉。


    等裴曜在外头盥漱完进来,长夏问道:“天阴了?”


    “嗯,有云,也起了风。”裴曜将木盆和布巾放好。


    “我就说有点凉快,月亮也不亮。”长夏说完,捂着嘴巴打个哈欠,就老老实实躺下了。


    裴曜洗之前,先给他端了热水进来洗脸洁牙,腿脚也用热水擦洗过,身上还算爽利。


    陈知进来说道:“你就睡在外面,乳果我都开好了,夜里别睡得太死,上点心,听见动静就醒来,看是饿了还是尿了,该换尿布换尿布,该喂奶喂奶。”


    “知道了阿爹。”裴曜应一声。


    他睡在最外头,长夏身上伤势尚未好全,夜里真要抱孩子什么的,他得搭把手。


    陈知上心亲孙子,昨晚怕他俩不会带孩子,还和长夏睡了一夜,赶裴曜去西屋睡。


    但今天王小蝉来过,让他忽然发现长夏连孩子都不会抱,一下子醒悟过来,自己大包大揽终归是不好的,不然等裴曜和长夏以后有了孙子,想帮忙都帮不上,还是趁早学会怎么抱孩子带孩子。


    至于洗尿布什么的,有他和窦金花在,倒不用长夏上手,做饭也是,只管歇息就好。


    见裕儿不用哄就睡着了,陈知喜不自胜,说:“可真乖。”


    喜滋滋看几眼大孙子,他没有多留,这两天忙进忙出,也累了,该早早睡下。


    窦金花在长夏盥漱的时候就进来看过曾孙,不哭不闹的,真是让人省心,她满脸慈祥笑意,口中唤两声乖乖,乐得不行。


    裴曜借着一点烛火微光,看了一会儿儿子,今天没那么皱巴了。


    他吹灭灯上炕,挨着长夏躺下。


    “还疼?”


    低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长夏轻声说:“没那么疼了,强很多。”


    一只大手来到后背轻轻摩挲,是很舒服的力道。


    长夏呼吸渐渐均匀平缓,困意越深,他平躺下去,裴曜的手就顺势抽走,帮他将被子往上拽了拽。


    第119章 满月


    一大清早,裴有瓦在东厢房外头听一耳朵,没有小孩的声音,屋里挺安静,连裴曜和长夏都没醒。


    他原本想着,要是大孙子醒了,还能在出门前抱一下。


    陈知从屋里出来,一看他在那儿徘徊,哪能不知道在想什么,笑着说:“行了,去吧,早点定下。”


    “好。”裴有瓦答应一声,就背着一筐野蘑出门了。


    野蘑是昨天下午他和陈知还有窦金花一起进山摘的。


    运气好,摘了将近两筐,家里人再能吃,也吃不了这么多,留了一些足够这两天解馋的,这一筐趁新鲜去镇上卖掉。


    里头有一种好吃的灰白色野蘑,滋味鲜美,在镇上能卖到三四十文一斤,价钱很不错。


    家中也晒了一些干野蘑,离深秋还有一段时日,近来慢慢积攒,到时候也就足够冬天吃的了。


    除了卖野蘑之外,裴有瓦怀里还揣了一两银子的定钱。


    今天他要去镇上的金银铺子,给孩子定一把长命银锁。


    定钱一两,等去取的时候,再给二两,一共三两银子,只能打一把小锁。


    小锁足够了。


    他们乡下人家,手里这点余钱不够看的,再说要是弄个太大的,给别人看见,还容易遭红眼。


    陈知已经交代了,长命锁上要打莲花纹和蝠纹。


    娃娃生出来才五天,但想赶在满月的时候给戴上,可不得早点去打。


    听见外头动静,长夏从睡梦中醒来。


    他一动,睡在里面的孩子也动了动,小嘴巴哼哼两声,但始终没睁眼。


    长夏舒了一口气,还好没吵醒,不然要是惹哭了,哄起来可不容易。


    他轻轻翻身,侧躺向外面。


    裴曜睡得正香。


    直挺的鼻梁,浓密的眼睫,清俊明晰的轮廓。


    睡着的样子很乖,安安静静的,也很好看。


    见裴曜睡得香,他的睡意也袭上来,忍不住打个哈欠,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这几天夜里,两人都没怎么睡过整觉,孩子半夜醒来饿了,就哭闹要吃奶,要么就是尿了,湿哒哒难受,也会哭闹蹬腿。


    孩子一有动静,他二人都会惊醒。


    还好,从一开始的慌乱,到昨晚已经可以自如应对了,饿了就喂乳果,尿湿了就换衣裳和尿布,再拍拍哄哄的,孩子也就安静下来。


    陈知虽然睡在西屋,但夜里也警醒。


    一入夜,整个村子都陷入静谧之中,孩子的啼哭声十分明显,再加上只要孩子一哭,狗也会吠叫两声,怎么都能听见。


    他只要听见了,一个激灵睁开眼,就侧耳细听一会儿。


    好在长夏和裴曜哄得还算快,孩子没有长久哭泣,还算让人放心。


    白天起来后,去看孩子的时候,还要夸几句他们裕儿就是乖,吃饱了就睡,不闹人,睡得还那么香。


    天色渐渐明亮。


    鸟叫声叽叽喳喳的,清早那一丝冷意被太阳驱散。


    隔着窗户,窦金花听一耳朵,娃娃没哭,她坐回堂屋纺线。


    家里的织布机这几天不经常响了,孩子刚生出来,头一个月睡得多,织布机哐当哐当的,怕打搅了娃娃睡觉。


    十几年前裴曜出生的时候,还没这么细致,那会儿家中不富裕,得织布卖钱,用以贴补家用。


    如今钱不缺了,织布虽然也要紧,但不至于清早就来吵孩子。


    长夏和裴曜的懒觉没有睡太久,再听到孩子哼唧声后,两人都睁开眼。


    裴曜揉揉眼睛坐起来,昨晚还好,只喂了两次乳果,后半夜孩子就睡踏实了。


    长夏先撑起上半身,伸手去摸孩子尿布,湿湿的,他睡眼惺忪,转头看向同样睡意朦胧的裴曜,说:“尿了。”


    裴曜会意,伸手从炕边拿起一条干净尿布。


    长夏坐起来,抽出弄湿的尿布,又摸了摸孩子的小裤子,裤子也湿了,都得换。


    他俩这几天学会了抱孩子,无论神态还是举动,都小心翼翼的,生怕给弄哭。


    虽不如陈知和窦金花上手娴熟,好歹会了。


    给孩子换好后,见小褥子没湿,长夏又把孩子放回原处,轻轻拍两下,小小的娃娃打了个哈欠,还用那么小的拳头揉揉眼睛。


    孩子睡老实了,长夏不再拍他,轻手轻脚穿好衣裳下了炕。


    如今孩子睡觉多,不用经常抱。


    裴曜正在院里洗脸。


    长夏出来先用牙粉洁牙。


    他身上好多了。


    吃得好,天天不是炖猪蹄就是炖肉骨头,肉嫩的小母鸡和小母鸭想吃了也随时有。


    陈知不舍得杀自家母鸡母鸭,要留着下蛋呢,就会上老庄子问谁家卖,买上两只回来。


    自家的母鸡母鸭从春天的小鸡仔小鸭苗养到现在,已经养顺了,熟悉家中,少有掐架的时候,每天能下一个蛋。


    一阵轻风吹来,不冷,但裴曜还是说道:“进屋洗吧,一会儿我端出来倒。”


    “好。”长夏应道。


    他在屋里待了这几天,昨天实在觉得憋闷,难受不已,就趁上午太阳没那么大的时候在院里透了透气。


    这会儿有太阳,不冷不热的,出来阿爹阿奶也没说什么,但确实不好在外头太久,尤其有风的时候。


    陈知正想让他回屋,见不用自己开口,就没说什么。


    月子里不能大意,偶尔出来透透气就行了,也是生的日子好一点,天还热,风也不冷,才能出来一会儿。


    其实要他说,待在屋里不出来是最好的,老人都是这么讲的。


    但长夏昨天要哭不哭的抿着嘴,看着在屋里闷狠了,他一心软,再加上裴曜那个犟种,说外头没风,包好脑袋,在东厢房门口站一会儿,透透气就行。


    陈知拿了木盆给长夏兑洗脸水,一边说道:“这几天该去府城了?”?


    “嗯。”裴曜擦干脸,将布巾搭在木架上。


    陈知又说:“这次去了,跟你师父报一声喜,到时满月,也请他来吃酒。”


    裴曜开口:“这是自然。”


    陈知琢磨一会儿,又道:“你师父在府城一个人,家里有他的被褥,到时让他早来几天,在家里住住,也热闹热闹。”


    裴曜点头:“行,阿爹,我明天去了跟师父说一声,让他来和阿爷钓鱼,也正好,我上次去府城,他说想找些好木头,到时候来了,我跟他一起进山转转。”


    他从陈知手里接过水盆往屋里走。


    陈知跟在后头,看一眼炕上的孩子,乖乖睡着呢,就放轻了手脚,从椅子上取了脏尿布和脏衣裳出去。


    出屋门之前,他又回头问道:“今儿想吃什么?要不杀一只乌鸡,昨天不是摘了那么多野蘑,和鸡炖了,吃个新鲜的。”


    “好。”长夏点点头。


    家里还有两只活乌鸡,是在生孩子之前买的,一直养在柴房。


    窦金花在堂屋听见,一抬头,看见陈知要洗尿布,就放下手里的活,进灶房烧水了。


    等水烧开,她喊道:“裴曜,水开了。”


    裴曜从东厢房出来,拍拍身上的木屑,就进柴房抓了只乌鸡。


    长夏听见外头鸡叫和翅膀扑腾的动静,随后就没了多少动静。


    裴曜杀鸡宰鸭早已熟练,不用操心。


    他身上伤痛轻了很多,但还是有些虚弱,就躺回炕上。


    孩子在睡觉,他不用做针线,更不用出去做饭洗衣,于是躺着躺着,眼睛又闭上了。


    ·


    有肉有汤,各种吃喝都不愁,也不必操心家用够不够,这样的日子在乡下已经很不错。


    偶尔长夏馋辣味的东西,陈知只会放少量的辣椒。


    和妇人不一样,夫郎虽然不用哺育孩子,但生完后的身子同样虚弱,太辣很容易伤身,解解馋就行了,等过了这个月,后面身体好了,想吃多少都有。


    裴曜去府城卖了一次木雕,这回做的螃蟹是肥肥憨憨的小蟹,两只都卖出去了,还有四只神态各异的扁嘴鸭子,照样是八十文一个。


    他带回来三两九钱,长夏都收进钱匣子中。


    孩子的满月没有过,裴曜不着急去府城住,依旧在家中。


    摆满月酒的前五天,他又去了一趟府城,除了卖掉一只大螃蟹以外,还把孟叔礼从府城接了过来。


    裴有瓦和陈知忙着预备酒席,酒水是少不了的,裴有瓦特地去镇上买了好酒。


    素菜都好说,家里种的那些菜就足够,不过买些豆腐豆腐皮和腐竹,多添两道菜。


    孟叔礼来了以后,和裴灶安去河边钓鱼,到山溪中下网捞虾,正好鱼虾不用花钱了。


    鸡鸭猪肉都是买的,该花的钱就得花。


    为让席面丰盛些,陈知还让裴曜去山上找了些野蘑。


    十几年没办过满月酒这样的大事,裴家人很看重。


    陈知在娘家村子找了擅厨艺的婆子来,同样姓陈,因厨艺好,专在乡下给人做酒席上的菜。


    长夏和裴曜成亲时,就是请的她做厨子。


    满月这天,陈婆子带着儿媳一大清早就进了门,直奔灶房忙活。


    她昨天下午就来看过菜和肉,对要做什么菜,已经捋顺,要炖的肉昨晚也都炖上了。


    陈知和窦金花不过洗洗菜洗洗肉,再就是把碗、盘子找出来,在旁边放好,切菜都不用他俩动手。


    陈婆子自有一套规矩,她儿媳是她一手教出来的,菜该怎么切,两人自有手艺,别人切的菜还看不上。


    亲戚朋友进门后,陈知和窦金花忙着招待,再顾不上灶房里的事。


    长夏待在屋里,不断有人进来看孩子。


    满月的娃娃比刚出生长大一点,也不再那么软了,别看这么小,已经有几分好看。


    但凡进来看孩子的,都要哎呦哎呦两声,笑着说是个俊娃娃。


    不少人都说随了裴曜,长夏点头附和,十分认同,确实是个漂亮白皙的奶娃娃。


    第120章 拨浪鼓


    夜色深深,闪烁的星辰静谧遥远,一轮弯月散发着淡淡光辉。


    忙碌了一天,东厢房的房门合上。


    裴曜倒了洗脚水,将木盆放好,这才坐在炕沿脱衣裳。


    炕里,长夏已经躺下,最里面睡着孩子。


    白天人多,孩子醒的次数也多,傍晚时一个劲闹觉哭泣,他俩哄了好一阵子才哄睡着,这会儿两人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吵醒孩子。


    裴曜无声上了炕,拉被子也轻轻的。


    他躺下后,没多久,长夏往外面靠了靠。


    裴曜搂住人,今天他起得早,招待亲戚朋友本就有些疲累,又喝了酒,睡意渐渐涌上。


    长夏这一个月以来总是待在屋里,还是头一次跟这么多人说话闲聊,也有些困了。


    后背伸进一只大手,在他脊背上来回摩挲轻抚,随着大掌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轻,两人几乎同时入睡。


    翌日。


    裴家人都起得有些晚。


    陈知和窦金花操心席面上的酒菜,忙个不停,裴有瓦和裴灶安招待客人,两人一高兴,喝了不少酒,睡的时候都醉醺醺的。


    孟叔礼也是如此,这次来喝裕儿的满月酒,他话不多,没在嘴上说,但徒弟有了儿子,他是真高兴,同样喝多了,在西厢房睡得昏天黑地。


    等到天色大亮,公鸡早就叫过了。


    听见后院猪叫毛驴叫,还有鸡鸭的动静,陈知可以说是惊醒的,一坐起来,就发现起迟了。


    啪!


    “赶紧起!太阳都出来了。”他一巴掌打在裴有瓦后背,将人喊醒,就急急忙忙穿戴好出去了。


    裴有瓦打着哈欠坐起来,抬起眼皮望一眼窗子,天确实亮了。


    他倒不着急,偶尔起迟一次,不碍事。


    八月农忙,但还好,过几天才割稻,水田里的水都已经放了,只等稻谷再干些。


    东厢房。


    长夏和裴曜陆续坐起来,连孩子一起,三人一夜酣眠,没一个中途醒来的。


    因昨晚睡得太沉,不知道孩子到底有没有哭,之前夜里,孩子最少也要吃一两回乳果,昨晚却怎么都醒不来。


    好像,也没听见哭声,不然狗汪汪大叫起来,也是能听见的。


    他俩睁开眼后立即想起来,连忙去看孩子。


    见嫩嫩的小脸蛋肉乎乎的,脸色也如常,能听见小小的呼吸声,长夏放了心。


    他穿好鞋,站在炕边叠被摞枕头,炕上一下子空了。


    孩子这么小,还不会翻身乱滚,不过他还是给孩子身侧放了一个长枕挡住。


    出屋子后,裴曜已经给他舀好干净的洗脸水。


    长夏洁了牙,站在木架前洗脸。


    水温热,一点都不凉。


    孩子满月了,他也总算能出门,不用再憋在屋里。


    这一个月天天有各种肉和鸡蛋鸭蛋吃,他恢复得很好,脸色都是白里透红。


    偶尔有一两天没有做肉,他也有单独一碗蛋羹或一碗肉沫炖豆腐,有时不想吃了,就趁屋里没人,偷偷给裴曜吃。


    不过裴曜不像他一直待在屋里。


    秋季繁忙,要打草晒草,还要伺候田地,除此之外,木雕也不能落下,裴曜忙忙碌碌的,一点儿都没有长胖。


    陈知从灶房出来,问道:“晌午擀面条吃?”


    “阿爹,吃酸汤的。”裴曜立即开了口。


    陈知点点头:“我知道,昨儿大鱼大肉的,吃个酸汤面,正好解解腻。”


    要是以前,吃了大鱼大肉,哪里用解腻,还想吃才是真的。


    也是这个月因为长夏坐月子,家里伙食太好,人人都跟着沾光,吃得不像话,才馋一口酸汤面条。


    陈知说完,又看向长夏,开口道:“虽满一个月了,最近还是注意些,不要碰冷水,也别太劳累,再休养几天,把身体彻底养好。”


    裴家人自己也知道,长夏生完孩子,家里有足够的人手照顾,也有足够的钱财买肉吃,这样坐月子,在湾儿村是顶顶好的,多少人都羡慕。


    大多乡下人日子都过得普通,即使媳妇夫郎生了孩子,月子期间没办法这样称心如意,即使不用下地,别的活该干也得去干。


    裴家子嗣单薄,好不容易得个孙子,自然看重。


    陈知当年因身体差,第二个孩子没有保住,到长夏这里,越发上心。


    养好了身体,要是再怀上了,多注意些,肯定顺顺利利的,多生几个才好呢。


    窦金花从屋里出来,听见了陈知的话,她附和着说:“洗衣裳尿布什么的,你先别动手,有奶在,这点衣裳还怕洗不了吗。”


    长夏犹豫着点头。


    他见过村里其他妇人夫郎坐月子,心里一清二楚,自己过得已经够好,如今孩子满月了,却还不用干活,心中不免有些迟疑,他其实可以干活了,身上的疼痛早就恢复好,也敢见风。


    但他向来没什么大主意,从小就听阿爹的话,这会儿也只能点头。


    裴曜没当回事,一脸的理所当然。


    又不是冬天,洗衣做饭艰难,他在家里,一些重活不用阿爹阿奶去做,他两人有了闲工夫,不就该照管长夏和孩子。


    说着话,见孟叔礼从西厢房出来了,他开口道:“师父,趁今天不忙,上午就进山找木头,我带上柴刀和斧头,要有合适的,就砍一根拖下山。”


    下午他还得打草,不能在山里耽误太久。


    “好。”孟叔礼点点头,也拿了自己的木盆竹筒等东西舀水盥漱。


    他前几天和裴灶安钓鱼网虾,备了两三天,足够席面上的鱼虾,还余几条鱼和一些虾,正养在大木桶中。


    为这些东西,再加上裴曜也忙,都没找到空子去山上找木头。


    有些钱能省则省,尽管省的不是自己钱,孟叔礼心里也满足。


    大陶罐里的水烧开了,陈知拎了茶壶过来,壶里依旧放的好茶叶。


    孟叔礼在,茶饭可不能含糊,不然被人知道了,还不得笑话他招待不周。


    好茶好酒吃得起,不至于在这上抠抠搜搜小家子气。


    长夏不用洗衣做饭,就拿起竹匾,去菜地摘了几个茄子,一大把秋蒿,一个小点的冬瓜和几根老黄瓜。


    家里七个人吃饭,无论饭还是菜,都得多做些,不然不够吃。


    洗菜时,他掺了些热水,陈知看见,就没阻拦,别动凉水就好。


    吃过早食,裴曜背着麻绳,拿了斧头和柴刀,就和孟叔礼进山了。


    长夏听见孩子哭声,进屋给换了尿布和衣裳,又喂了半颗乳果。


    比起刚出生那会儿,孩子不再那么软了,他已经抱得很熟练。


    吃饱后,见裕儿睁着眼睛,他浅浅笑了下,拿来拨浪鼓,咚咚咚摇晃。


    裕儿果然被吸引,小脸朝向他。


    长夏又轻轻摇了几下,不慌不忙的,咚咚的声音轻缓平和。


    等裕儿厌烦了拨浪鼓的响动,眼睛眨巴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长夏看得心喜,眉眼泛起柔和笑意。


    他不忍打搅孩子的安静,在一旁静悄悄的。


    阿爹不让他经常抱孩子,只要孩子乖乖的,没有哭闹,就让躺着。


    据阿爹阿奶说,裴曜刚生出来那会儿爱抱,结果满了百日后,胖乎乎一个,越抱越沉,胳膊肘都是酸的,真是有苦说不出。


    见孩子乖巧,他下了炕,坐在椅子上做针线。


    尿布早就裁了许多,足够换洗,他这会儿缝的小衣裳,是两岁左右的。


    阿爹说,孩子一旦长起来,就很下了春雨的笋苗苗一样,长得很快,衣裳就要早早备下。


    家里没有多少小孩旧衣,好在不缺布匹。


    这一身是阿奶裁剪好的尺寸,不用他多操心,缝起来就好。


    他记下了大概的尺寸,总不能依靠阿爹和阿奶一辈子,自己得长长心眼,多看多学。


    陈知忙完,进来看孩子。


    他坐在炕沿,嘴里噢噢逗两声,见裕儿小脑袋转过来,他那叫一个高兴,说:“我们裕儿听得懂了,知道是阿翁,对不对?”


    逗一会儿孩子,陈知对长夏说道:“我出去打草,你阿奶在家。”


    “嗯。”长夏点点头。


    陈知没有多留,干活要紧。


    这几天多打些草攒着,等到秋收时,猪和毛驴吃半干的草和干草对付两天,一家子就能腾出手只管地里的活。


    院里,老黄狗和白狗趴着晒太阳。


    满月这几天没下雨,但半个月前下了一场雨,自家院子的地面是夯实的,比外面的路强很多,没有那么泥泞。


    陈知一边走一边想,今年因为长夏有了身孕,不宜随意动土,再一个就是手里的钱要紧着长夏的吃喝,铺青石板的事,只能再往后拖拖。


    比起水井,青石板路倒没那么着急,况且他没在外头跟人说过,只去年闲聊时,打听过一嘴哪里的石匠口碑好干活细心,多的没有提起,也没人知道他家的这个心思。


    窦金花见孩子醒了,和长夏坐了一会儿,就进堂屋织布。


    长夏看向炕上,孩子最近习惯了织布机的声音,没有疑惑到处乱找,也没有哭闹,他放了心,低头继续穿针缝衣。


    有了孩子,要操心的事情不少,时不时就得看一眼。


    幸好他和裴曜夜里都警醒,睡相也不差,不至于压到孩子。


    不用阿爹提醒,他和裴曜都记得小时候一件事。


    孩子夭折这种事其实不罕见,不过这些年风调雨顺,粮食收成好,没有出过大的旱灾涝灾,寻常农户只要有田有地,勤快些就能吃饱,小孩饿死的事情已经不常见,多是生病夭亡。


    但赵李村曾有过不到半岁的小孩因口鼻被被子角遮住,父母皆外出干活,没有人发现,再回来孩子就没了。


    长夏小时候就听过这件事,也不知怎的,印象很深。


    裕儿挨着他睡觉,夜里他盖被子,都不敢让被子遮到孩子身上,翻身时总往自己这边收,半夜醒来时,也会摸摸孩子的小被子,看有没有上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