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奴婢斗胆想要留在协王殿下……


    陳怀衡今日怎么非要讓人说这些牙酸的话,可妙珠受不住,最后还是如他所愿说了出来,她道:“喜欢我喜欢你。”


    喜欢你,可不喜欢陳怀衡。


    陳怀衡哪里知道妙珠心里头在想些什么東西,只在听到这话之后,最后再没忍住,狠狠地将人锢在怀中,一气地把東西都留在了里面。


    妙珠被他烫到,短促地尖叫了一声,想着把人推远些。


    陳怀衡不肯,仍舊牢牢地抱着她,没过一会,却又胀起来了。


    卿云只怕那两人要吵架,到时候妙珠又得被陈怀衡欺负,在外殿听了一会里头的动静,没听到两人打起来闹起来,反倒是滚到床上去了


    她听了几声就叫面红耳赤。


    非礼勿听,非礼勿听啊。


    今夜里面格外得久,他们是三更半回的,竟然闹到了四更末,算起来有一个多时辰了,果不其然,进去收拾的时候,实在不堪入目,陈怀衡已经和妙珠去了净室净身,外头的龙塌上,處處都是痕迹。


    卿云猜测,大概也是因为陈怀衡才经人事,在这方面便放纵了一些。


    只是,妙珠这身板真的能承受得住这些嗎


    卿云不再深想下去,讓人重新换了衾被,待到陈怀衡抱着妙珠出来的时候床榻便已干净了。


    妙珠已经困极,却也还是强撑着没睡,一直到陈怀衡给她喂完水后,从他身上下来滚去了床里边,眼睛才合上,陈怀衡就从外面抱了过来,手还不厌其烦地摸索着。


    妙珠叫他摸得難受,一边说着“别再动了”,一边又手去抓住那只作乱的手。


    陈怀衡被妙珠抓着果真是没再动,只是趴在她的耳边道:“妙珠,再过十日我就要过生辰了。”


    妙珠也不知道是听没听到,随便“嗯”了他一声,倒头就想睡。


    陈怀衡怕她没听到,又咬着她的耳朵重复:“你睡什么,到底听到了没有,再过十日就是我的生辰了”


    这些话,白日里头他是不乐意说的,因为一同她说,她就会来和他装死,他吃一肚子气,发了脾气也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


    可现在不一样,他一拳头打棉花上,那就把脸也埋进去。


    妙珠被他蹭得難受,道:“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讓我睡会先吧。”


    听到这样说,陈怀衡才终于是肯放过她了,放她安心睡觉。


    妙珠很快就睡了,陈怀衡气得往她肩上轻咬了一口。


    现在胆子大了,总是喜欢来敷衍他了。


    算了算了,他也不和她计较,三十板子,说白了也还是伤了她的心,她现在有什么不痛快,使出来也行,憋在心里,指不定怎么骂他。


    接下这两日就快到除夕,近来守卫巡逻众多,妙珠也老实地待在屋子里面没有外出,趁着得闲的功夫便回去看看裴嬷嬷,上回陈怀衡给她赏了许多从蒙古进贡过来的珠宝,妙珠


    给了裴嬷嬷,她却执意推脱,这回妙珠回去便干脆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藏到了屋子里头。


    她毕竟是做了那些事,迟早会有東窗事发的一天。


    她若真因惹怒了陈怀衡而丢了命,那这些東西也够给嬷嬷养老了。


    裴嬷嬷见妙珠每回回来,都穿得越发得好。


    她知她现在日子越过越好,也跟着开心,看来是傻人有傻福,她这个小傻子也算是入了皇帝的眼。


    便是这样,她也还是叮嘱她:“妙珠,不可以把一颗心都放都陛下身上,若是将来他厌弃了你,你也不要太伤心。”


    妙珠这便不懂了,当初分明也是裴嬷嬷讓她牢牢地记住陛下是天,是她的唯一的永远的主子,她那个时候让她当世界上最忠臣的奴婢,可是如今,又为何让她不要把一颗心都放在陛下身上呢?


    妙珠实在不明白,她也问出了自己的不明白。


    裴嬷嬷道:“妙珠,奴婢是必须要把自己的身心交给主子,可是如果一个女人给出了自己的一颗心,那离死也快不远了啊。”


    不,不是的。


    奴婢是她,女人也是她。


    奴婢给出自己的一颗心,也离死不远了。


    不再说了,妙珠也不想在嬷嬷面前说什么死不死的话,只平白惹了她担心。


    见过嬷嬷之后,妙珠便回了乾清宮,自从那场初雪落下之后,这雪便一连下了好些时日,皇宮之中,一直是银白色,红瓦墙的颜色也都因此而黯淡了下去。


    很快便是除夕了,今夜宫里头还有一场除夕宮宴,办在太和殿那處,妙珠不用跟过去,因为宮女不能够往前朝去的,那日服侍的人只好由着小内监们顶上。


    陈怀衡在外头参加宫宴,妙珠没有待在乾清宫中待着。


    她虽不能够踏入前朝,可在皇极门之后的皇宫却可随意行走,今日守卫众多,可她即便是碰到了一些却也无妨,他们那些领队都已见过妙珠,知她是经常在皇帝身边跟着的宫女。


    妙珠从前知道紫禁城很大,今日走起来才发现切实是大得吓人,她连前朝都未曾踏足,就在后头转悠却已走得筋疲力尽。


    她试图在这地方找出一个狗洞,一个能跑去宫外的狗洞,不过,这终究也只是天方夜谭罢了。


    她又试图在这时候能遇到陈怀霖,真算起来她其实也才几日不曾见过他罢了,可却莫名地想要和他见到面。


    大概她和他的每一次见面都太过有缘分,以至于在这样的时候,她总是想着,陈怀霖会不会突然也从天而降。


    他每次都像是神仙从天而降。


    以往倒有可能,可是今夜实在是不能了,她知道,他还在金銮殿参加宫宴呢,而陈怀衡也在那里。


    妙珠今夜从乾清宫出来本是想要寻狗洞的,如果寻到一个能够出宫的狗洞,她就悄悄爬出去,跑到一个陈怀衡寻不到的地方,然后,她就可以去找陈怀霖了,陈怀霖说过,如果她有朝一日想出宫,他等她的,甚至可以帮她的。


    然而,最后找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狗洞。


    妙珠只得往乾清宫回,回去的路上,经过了冷宫。


    冷宫地處偏僻,这里头关着一些前朝的时候犯过錯的宫妃,人数不大多,可在深夜时,这里时常会发出一些鬼哭狼嚎之声,不绝于耳,冷宫的朱漆宫门早已斑驳得不成样子,雪花快把门都掩了半扇,那些呜咽哭号之声,和冬日的冷风遥相呼应,阴气森森,恐怖渗人。


    此地怨念甚重,妙珠路过,浑身上下都起一身鸡皮疙瘩,她想要快步离开这处,可腿脚又不听使唤驻足此地。


    女人的哭号声是冷宫的常年的奏曲,这些单调又哀切的咿呀声,是冷宫独有的旋律。


    这里头,有些不甘心的,便哭便号,有些死了心的,便躺在草席上等死。


    冷宫中的这些人是这世上独有的,极具耐心之人。


    她们十年如一日的,咒骂和控诉这个可恨的世界。


    在哭号声中,妙珠似听到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那是个有些年老的声音,她竟辨不出男女。


    那哀老的声音透过那一道薄薄的墙,传到了妙珠的耳中。


    那声音像是在说,不,更像是在哭着说:“幺儿,红花开了,紫禁城里头要开始死人喽。”


    妙珠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也不敢继续听这些个神神叨叨的话,转身匆匆离开这处。


    等到回去乾清宫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就连陈怀衡都已经参加完除夕宫宴回来了。陈怀衡应付完了一场宫宴,本来子时还有煙花要放,他要携群臣共在城墙上赏火树银花,最后是借口身体疲惫才好不容易脱身离开。


    可待他回来了之后,却寻不到妙珠的身影,也不知她又是去了哪里,去问了卿云,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今日宴上,陈怀衡饮了不少酒,头也止不住有些泛疼,回来后见不到妙珠,头疼得更有些厉害。


    他冷着声问卿云:“人去哪里了你不知道?她成日有什么事情不都和你说的嗎。”


    找不到妙珠的感觉十分不好,让他心中莫名生出一股的烦躁,这股堵在胸口的浊气在酒酿的发酵催化下,更加厉害。


    他要她出现在自己面前,立刻马上。


    卿云看陈怀衡发作,忙道:“奴婢这就让人去寻了,没听人说她去了外头,应当只是在外面闲逛罢了。”


    陈怀衡已经坐在了圈椅上,双手随意搭放在一旁,他眉头紧蹙道:“闲逛?”


    这种天气出去闲逛?脑子烧着了不成。


    寻不到妙珠的陈怀衡心情看着非常不好,卿云也不敢多说,只好站在一旁等着,期望侍卫们能早些寻回妙珠。


    好在,妙珠恰在此时回来。


    妙珠没有碰到出去寻人的侍卫,也没人和她说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一进殿内就发现气氛有些古怪压抑。


    去看陈怀衡,就见他脸色阴沉,那双长长的丹凤眼中带着几分的不善。


    又生气了。


    妙珠对此早就见怪不怪。


    她走上前,给卿云打了个眼色,卿云出去前,小声给她对了口型,大致意思就是说,陈怀衡寻不到她,发脾气了。


    妙珠了然,点过头算是知晓。


    她没将他的生气放在心上,只自顾自道:“方才晚膳吃多了些,便出去消食了,不想陛下回来这样早。”


    陈怀衡不是还应当在外面赏煙花的嗎?怎么这个点就回来了呢?


    陈怀衡见到她后,心中郁气已经散了干净,可面上还是那副阴森森的样子,他道:“竟还要我等你回来。”


    妙珠深吸了一口气,强忍没说什么難听的话出来。


    陈怀衡平日就不讲道理,吃了酒下肚,整个人就更混账。


    她若在这个时候和他计较,只能叫自己气个半死。


    也罢。


    她没理会他口中的话,起身去给他倒了一盏醒酒的热茶。


    她道:“行行行,是奴婢的錯,陛下用些茶,消消气。”


    陈怀衡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孩。


    残暴无礼得恬然自得。


    妙珠只消哄着他就行了。


    陈怀衡对此不是很受用,他看出了妙珠对他的敷衍塞责。


    “你哄我呢?”


    不然呢?


    妙珠心里这样想着,可始终是没说出来,她道:“不曾。”


    她先行转开了话题,问道:“陛下今日回来这样早?”


    陈怀衡道:“回来早些你不乐意了?”


    他想着今夜是除夕,晚上有满京城的煙花能看,坐在后苑看煙花,虽不比在城墙看来得痛快,可是和那些老酸儒有什么好一起看的呢?


    他早些回来,本以为妙珠乖乖地待在乾清宫里面,可谁知,竟寻不得人了。


    即便知道她出不了皇城,可这股焦躁还是莫名地涌上了心头。


    转头又看妙珠无所谓地敷衍他,他更是不想轻拿轻放。


    啧。


    妙珠不明白陈怀衡这是在闹什么别扭了,死活就想要抓着这件事不放,说来说去的,就脱不开这些。


    不就出去了一趟嗎,他用得着阴阳怪气至此吗。


    无聊得很。


    妙珠自顾自道:“今日回来路过冷宫了,里头是有男人吗?”


    她不知道的那些事,陈怀衡应当是都知道的,这紫禁城里头没有东西能躲得过他的眼睛。


    果不其然,陈怀衡听后默声片刻,他


    问她:“你都听到了些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个人在说胡话,什么红花开了,要死人了。”


    陈怀衡明了,他也没有藏着掖着,道:“那是前朝的一个老内监,是个疯子罢了。”


    妙珠奇怪道:“老内监为何会被关在冷宫之中?”


    陈怀衡道:“太皇太后关进去的。”


    妙珠隐隐约约觉得再问下去就要触及到什么宫廷秘闻了,她适时地住了嘴,不再开口。


    陈怀衡想到了什么,目光刺向了她:“你去冷宫做些什么?”


    昏暗的烛火之中,眸光深黑,如同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潭。


    妙珠道:“不是说了出去消食吗?”


    “消食消到了冷宫去?”


    妙珠实在受不了他的无理取闹,问道:“不然呢?不然我去冷宫做些什么?”


    就在两人险些起了争执之时,殿外传来了一声烟花爆响,紧接着是一声又一声。


    除夕子时已到,烟火也已经开始放了。


    殿内了无人声,短暂地陷入了一片沉默,没多久,陈怀衡兀地起了身向妙珠走去。


    妙珠以为他这是又想欺负她,下意识躲了一下。


    陈怀衡叫她这下意识地躲闪的动作刺了眼。


    他咬牙道:“朕打过你?”


    她躲什么躲。


    弄得像是从前往她身上动过手似的。


    妙珠仰头看他道:“你打过。”  :


    往她臀上打了好几下。


    陈怀衡也知道妙珠是在说那事,攥着她的手腕往后苑去,一边又道:“都跟你说了那不算,在床上的事,算不得打。”


    “怎么就不算了?”妙珠梗着脖子呛他。


    陈怀衡顿了步,回头淡淡瞥她一眼。


    迫于他的淫。威,妙珠最后还是抿唇无言。


    他带着她去了后苑,两人仰头就能透过这四四方方的苑子,看到天上绽放的纷繁烟火。


    紫禁城的夜又黑又沉,霎时间被各色各样的火花照得醒如白昼,火苗呼啸着窜上天际,在云间炸开一点点细碎的星光,夜空、星辰、火树银花就像一张斑斓奇异的画轴,周遭的一切与之相比,都显得暗淡了起来。


    他们的眼中倒影着流焰飞火。


    陈怀衡仍舊牢牢地抓着妙珠的手,他问她:“好看吗?”


    妙珠仰头望着天,看得出神,没有听到陈怀衡的话。


    陈怀衡偏头看她,新月笼眉,眸清可爱,小眼珠子被烟花晃得一亮一亮的。


    他就说和妙珠看烟花,比和那些老酸儒看烟花有意思多了。


    他们那些个酸儒,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能和妙珠比吗,再说,就爱成日给他寻些糟心事,成日就喜欢和他唱反调,多看一眼都嫌烦。


    陈怀衡醉酒后的脑袋被妙珠的那双乌眸渐渐弄得发了酵,混得不像话,一瞬间竟不知今夕是何年,现在又是身处何处。


    難得有酒劲上头的时候。


    陈怀衡拉着妙珠一起坐到了檐下的石阶上。


    妙珠坐了一下就弹起来了,她说:“冻屁股得很。”


    陈怀衡饮酒过后,身上正燥热,倒也没什么感觉,他拉着妙珠坐到了他的身上,而后轻笑一声。


    气都喷在了妙珠的耳后根。


    “什么时候这般娇气?”


    话是这样说,人倒是将她拥得紧。


    妙珠坐他身上便也不再挣扎了,左右有他当肉垫。


    她专心地看着天上的烟花,陈怀衡心思却不在那上面,他又说起了方才的那事,他问她:“是不是还念着出宫的事呢,今个儿出去,不会是想着找个狗洞钻出去吧。”


    他的声音听着随和平淡,甚如戛玉敲冰,沁人心脾,妙珠却听得耳后发凉。


    “你想太多了。”妙珠说。


    陈怀衡却笑,反问道:“是吗?是我想多了?”


    他可不信,寻常消食能去那么远的地方,他去参加宫宴去了快有一个多时辰,而待他回去的时候却寻不到人。她出去那么久?消食要消这么久吗。


    陈怀衡道:“往后出去,我得叫人跟着你了。”


    妙珠终于收回了视线,惊愕地看向陈怀衡,她问:“为什么?”


    他最近莫不是犯什么毛病,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他不是说她出不了京城的吗,为什么还要让人跟着她呢?


    陈怀衡问她:“不可以吗?你难道真是要出去做些什么亏心事?”


    妙珠瞥开了头:“没有。你何必这番疑神疑鬼。”


    陈怀衡呵笑一声,道:“谅你也是没那胆子。”


    妙珠知道往后难再私下同陈怀霖见面,想了想后忽又出言问道:“陛下何时会立后?”


    是不是只要他立了后便好些了,总也不会再总想着盯着她了。


    妙珠丝毫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话在这样的时候有多扫兴,果不其然,只听陈怀衡一声冷笑,握着她腰间的大掌都用力了一些。


    “倒是轮得着你来替我操心这些了,用得着你来问吗?”


    怎么,便是巴不得他能早些娶妻,真是不识好歹的东西。


    想到这里,陈怀衡越发恼得慌,妙珠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意图这些的太过明显,便委婉着道:“只是想着陛下也到了年纪罢了。”


    说起这个,陈怀衡脑子便清醒地想起了一件事,他讥她道:“怎么着?先前陈怀霖二十一岁你都说不着急的,现在就替我来急上了?”


    也不知道陈怀衡又是怎么就提到了陈怀霖,她道:“同协王殿下又有何干系?”


    陈怀衡道:“行,你同我装傻,改日我就为他八抬大轿一个妻子过门,省得总是提起他惹你肖想。”


    妙珠也不知道是气的又还是如何,嘴唇竟都发白发颤,这等模样自然是叫陈怀衡尽收眼底。


    他的眼中浮现了几分阴骘,知她果真是心思没放干净,提起这事,又成这幅模样,他的声音就像是从喉咙里面挤出来的一样,又干又涩:“朝秦暮楚,你真厉害得紧。”


    妙珠见陈怀衡这幅反应,都疑心他确实是撞破了他们的私情,可是,她知道,并没有,他只是单纯又发了疑心病罢了。


    现在便气成这般,真知道了,他怕是真能杀了她。


    可他那时杀了她,她心中也觉痛快。


    妙珠不欲同他起争执,只趴在他的胸口道:“你总是将我想成这般,我不是早就说了吗,我是一直将你当做所有来看待的。哎,陛下怎么总是不信我。”


    妙珠又在说些哄他的话了,若是从前的时候还能听出几分真心,可是现在,敷衍得何其明显。


    陈怀衡不知是听没听出来,还是故意忽视了,最后竟也果真是没继续追究下去,他只是,用力地将人揉进怀中,恶狠狠地警告她道:“胆敢骗我”


    胆敢骗我


    后面的话终究是没说出来。


    *


    今日宫宴散开之后,陈怀霖扶着太皇太后回去寿宁宫中。


    太皇太后的年纪大了,上不去城楼,也懒怠凑那些热闹。


    自从陈怀衡从北疆回来之后,便慢慢将朝政大权收揽回了手中,陈怀衡不再给她插手国事的机会,她这两年除了和首辅也所联系,也管不了大多事,整个人越发闲散。紧绷了个这么些年,一闲下来,身子骨便又不好了,时常犯些毛病,一会腿疼,一会腰疼的,没一日是舒服的。


    陈怀霖扶着太皇太后回了寿宁宫,两人坐在寿宁宫回廊的檐下赏着天上烟火。


    看着漫天的烟火,太皇太后先行开口叹道:“很久不见这样热闹了,也不知明年还能不能见到。”


    人越是上年纪,肚子里面的感慨便越多,逮到些时候就要发作。


    陈怀霖道:“皇祖母这是说哪里的话,您身子骨健朗,定是能长命百岁。”


    太皇太后呵呵地笑,她道:“你净是会说些讨人欢喜的话,哪里还有百岁可待?能多活个两年也该心满意足了。”


    说是心满意足,可都快六十了,心里头也仍旧是不大甘心。


    这一辈子过的,用尽手段,枉费心机,结果到头来呢,手上还是一场空。


    她口中说着很久不见这样热闹,可眼底也仍旧是十年如一日的落寞。


    热闹不热闹于她这样半截身子埋到了土里面的人来说,也总是一样的惨淡。


    她道:“这么几个孩子里面,独你对我最上心,逢年过节也都愿意陪在我这个老人家身边,你那其他的几个兄弟,前些年倒也还愿意奉承我,现在呢,也瞧不见我这做祖母的了,只有你逢年过节的会来瞧我了,乔砚,到头啊,祖母也只有你了。”


    陈怀霖听着她怨怼其他的人,也不应答,晚辈的不在老人家身边待着,也难免有些牢骚,可他做兄弟的,总也不能跟着应承。


    左右听着就是了。


    太皇太后道:“皇帝更是不用说了,前些时日我想在宫里修一座佛堂清修,他这也不允,你说说看,有这样的吗。你说他总也不能是在因着他那老师的事记恨着我吧,他这铁了心得要去推新政可林安平是自己犯了事,当初叫人弹劾了,我也没法子,只好将他弃市午门,抄了家。”


    听到她说起那桩旧事,陈怀霖抿唇无言,片刻后才道:“林首辅犯错是不假,可新政也确实是无可指摘,陛下应当也没自己的私心,皇祖母多想了。”


    “你也觉得不错?”太皇太后看向他,不待他回答,而后又了悟,道:“也是,我听人说你还在帮着他呢。”


    陈怀霖道:“当初是皇祖母留我在京协助陛下,陛下所要做的,自然也是臣子所要做的。”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十三岁的那年没能登基,这辈子也和皇位无缘。


    他又何尝想要留京?留在这里,多也只是叫人平白无故的难受不安,可既留下了,总也该去做好那些分内之事。


    他什么也做不了,到头来也只能当观水月,莫怨松风。


    过去的事,少去想,也少去提。


    太皇太后听到陈怀霖的话后,神色却变得更讳莫如深了一些。


    是吗?


    真是这样吗?


    可是这样的话,他又为什么要和妙珠走这样近呢?又为什么还要对她起私心呢?


    他们那些背地里头的勾当之所以现在还没有被捅落出去,多还是她为他们掩护的缘故呢。


    他们私底下相会,被禁卫军的人撞破过一回,好在禁卫军中有她的眼线,这事关乎陈怀霖,便被禀告到了她的这里。


    她知道了后,也没说过什么,只是先行将这事压了下来,没让他们将事情捅去陈怀衡的面前。


    陈怀霖若是真没私心,为何又要同妙珠私会,别说是真对一个卑贱的宫女动了心,那便太有意思了。


    太皇太后没有拆穿那事,只是问道:“皇帝近些时日不是有意为你择妃?你可曾看上哪家姑娘?”


    到了什么时候都脱不开被催。


    若是可以,他都想让太皇太后去为他说情,不要让陈怀衡再操心他的这件事了。


    可他们祖孙的关系背地里头其实一直不大好,这事人尽皆知,那陈怀霖也自然是不好再给她老人家添堵。


    陈怀霖提起这事便头疼,到头来也只是化为一句:“没这心思。”


    太皇太后闻此也只是笑笑便不再说了。


    她靠坐在圈椅中,手上捧着暖炉,抬头望着落满京城的火树银花。


    这时候,天底下一定各有各的热闹,独独皇宫这地方,各有各的索然寡味。


    她对陈怀霖道:“过些时日就是皇帝生辰了,今年听他意思是说懒得大办,刚好他强推新政下去也惹得文官们生恼,面上不敢闹,背地里头怕也没少骂,这次生辰既不大办,刚好各自省心,上些奏折聊表心意便也算过了。只是我们还是去的,届时乾清宫要办家宴,你们兄弟几个,也都还是要看过的。”


    陈怀霖应是。


    最后又在这里陪了一会她,老人家挨不过困,便由陈怀霖扶着回去歇下了。


    现下时日已经晚了,宫门已经下了钥,他出不去宫,便宿在了寿宁宫中。


    皇宫之中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新年,官员们连着有十日的假,乾清宫之中因着过年的缘故,也比先前热闹了许多。


    自从那日陈怀衡说要派人跟着妙珠之后,她就再不往外面跑了,整日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头,她也不用再整日整日地跟在陈怀衡身边,总是说自己被他弄得腿疼,陈怀衡也良心发现任她躲懒。


    妙珠闲来无事,就和荣桃坐在一起说说闲话,嗑瓜子唠唠嗑。


    有暖阳的存在,冬日的寒风飞雪落在人的身上好像也没那么冷冽了。


    乾清宫的宫女们都领了压胜钱,陈怀衡虽脾气不大好,可出手却大方得很,一给就是十两钱,领了钱后,对他再多的不满那也是没有了。


    乾清宫早早挂上了红灯笼,死气沉沉的金殿,也终于溢满了活人气。宫女们还在初三那日攒在一起吃了个团圆饭,妙珠也凑过去了。


    大家都好歹是在乾清宫一起讨日子的,也在一起过了有小半年,熬到了过年时候,自然都是高高兴兴的。


    卿云倒霉些,不在这处,在里面侍奉着陈怀衡。


    大家干脆聚在妙珠的房间中,那里又大又宽敞,在屋子里面支起了一个小锅,那小锅里头烧着沸汤,把菜往里头下。


    这玩样好像叫打边炉,是从岭南来的一个宫女提出来的,一个锅炉烧得屋子里头热气腾腾,众人边吃边说,门关紧了之后,外头也一点都不知道里头在做些什么。


    待吃过之后,找了个陈怀衡看不到的地方,众人又打起了雪仗。


    声音是不敢发出太大的,但嬉笑声,多少还是传了一些出去。


    陈怀衡听到了动静,起身走到窗边,就见妙珠和别人打成了一团。


    她被他逼着穿上大红喜庆的衣服,站在雪中,一眼就落到她的身上,她的脸上、头发上,多多少少沾了一些雪,她东奔西跑的,哪里有腿疼的样子?


    她总是说自己腿疼,嚷嚷多了,陈怀衡总也不好那么没良心,还硬逼着她往身边站着。


    现在看来,生龙活虎的,可见是又在说那些话哄他。


    他轻笑低喃一声:“小骗子。”


    也没追究,任她在外头玩着。


    他又想到了什么,向一旁的卿云问道:“这些时日她一直在房中待着?”


    卿云回他:“是,平日里头得了空也就和其他的宫女们凑在一起说说闲话罢了,没再出过门了。”


    陈怀衡又问她:“那她在房中都在做些什么?”


    陈怀衡上次同她说过,正月初八便是他的生辰,她难道没有在为他准备生辰礼吗?


    想来妙珠也不该这么没良心,可这几日又实在不见她有什么动静。


    拉不下去那个脸去问她,问出来就显得他眼巴巴等着似的了,这会便旁敲侧击过来问了卿云。


    卿云也犯了难:“这奴婢便不知道了。”


    陈怀衡没再问下去,又站了一会,便不再看了。


    妙珠这几日也没怎么被陈怀衡烦着,过得也难得舒心,只没过几日,便又到了初八,是陈怀衡的十九生辰。


    她隐约记得上回陈怀衡是提过这事的,只是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这一日乾清宫格外得忙,她才想起了这件事。


    今日一早她就被他叫过去服侍,从晨时她就觉着他怪怪的,总是一幅欲言又止之势,瞧着是想说些什么,可妙珠等半天也没等到他说出口。


    妙珠没想到还有话能叫陈怀衡


    说不出口,看得她都累得慌,开口去问,他又是一阵无言。


    妙珠没再继续猜他的心思,一直到了晚间时候,太皇太后他们便来给陈怀衡贺寿了。


    陈怀霖也来了。


    妙珠只是短促地和他相视了一眼,便错开了视线。


    今日来的都是些陈怀衡的亲族,本来施家的兄妹也该来的,但施宁煦因着上次的事情,现在肚子里头还生着气,加上落了水后身子还在调理,这回便没过来了。


    那些人给陈怀衡献了一些礼,而后又凑着说了一些喜庆话。


    除了太皇太后和太后,以及陈怀霖,其他的人也不怎么知道陈怀衡同妙珠的干系,这会见妙珠在侧,也无什么异样。


    只是华宁,仍旧因着几月前的那两桩事记恨着妙珠,可这回终也乖顺了一些,没去弄出些什么幺蛾子来。


    妙珠却还是不放心华宁这个半大点的孩子,生怕她又给她弄出些什么事来,也都一直老实候在陈怀衡的身边,没有给她寻快活的机会。


    用膳席间,陈怀衡又是有意无意当着众人的面提了一回陈怀霖的亲事。


    陈怀霖倒没什么异样,仍只是找借口推脱,能推多久便推多久吧,推不下去了便再说吧。


    陈怀衡的心思好像也没在这晚宴上面,乾清宫这处没过多久就结束了,众人先后离开,可太皇太后却没走,留在这处像是还有什么话要说似的。


    陈怀衡没什么功夫和她说闲话,语气淡淡道:“皇祖母有话便快些说吧,夜深了,朕也要歇下了。”


    太皇太后听到陈怀衡这赶客的话却也没恼,甚至笑吟吟道:“皇帝也太性急了些,便是祖母说两句话的功夫也不愿意听了吗?”


    陈怀衡冷眼瞧她:“皇祖母但说无妨。”


    太皇太后没看陈怀衡,反倒是看向了一旁的妙珠,她道:“孩子,上次的事情听说你是受委屈了,最后宁煦醒来,是还了你清白吧。”


    提起这事,陈怀衡和妙珠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是陈怀衡先开了口,他抬眸扫了太皇太后一眼,道:“皇祖母非要在今日给朕寻不痛快?”


    见他有了情绪,太皇太后倒笑得更厉害了些,两眼的皱纹都凑到了一起。


    她道:“这怎么就是寻不痛快了呢?我是在问那孩子,怎么就给你寻不痛快了呢?”


    她也不再管陈怀衡如何,直接看向妙珠。


    她先是沉沉地叹了口气,而后道:“你是个苦命的孩子,上回的事打了你三十大板,是受苦了。”


    “这样吧,那事是我们对你的不对,三十板子你受得可怜,今个儿我趁着皇帝生辰,给你赏个恩典如何?”


    “你想要什么,便同我说,我都可答应你。”


    妙珠听到太皇太后的话后狠狠愣了一瞬,甚至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回味一番过后,愣道:“娘娘是说是说恩典吗?”


    “是啊,孩子,高兴坏了吗?”


    高兴


    妙珠自然是高兴的。


    恩典这两个字象征着什么十分清晰。


    这是太皇太后施舍给了她一个能够讨要东西的机会。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发生就是在这突然之间。


    平平无奇的一天,平平无奇的一个夜晚,一个馅饼就这样砸到了你的头上。


    就是突然之间,毫无征兆。


    妙珠的印象之中,太皇太后或许不像她面上那样慈善,毕竟,如果一个祖母真的和善,那应该是不会在子孙的身边安插眼线的。然而,她又实在面善,脸上总是带着一抹长者对小辈的慈爱,她大概对陈怀衡的行径也很不满,可她管不住陈怀衡,所以,只能一边背地里头想让人盯着他,一边又慈爱地纵容他继续下去。上回在中秋家宴上,她还为她说话了呢。


    妙珠哪里想得起别的东西,再又顾忌些别的东西。


    她觉得像是有个天赐的机会忽然落到了手中,沉甸甸的,金灿灿的。


    即便太皇太后说的话陈怀衡不一定会听。


    可是,她难道她要因此而去把这砸到手上的机会丢掉吗?


    不,不可能的。


    妙珠的心竟前所未有跳动得厉害,她当初既已决定踏出那一步,便一直是在等着机会。


    她或许是在等一个藏不住、忍不住的时候,又或许是像现在这样的时候。


    陈怀衡现在就连出门都要让人跟着她了,他大概已经察觉出了她想要叛逃他的心,只待抓到实质,便对她处以极刑,若是再这样下去,妙珠怕自己最后连乾清宫的门都出不了了。


    没办法,待在陈怀衡身边,心便枯竭,可是待在陈怀霖的身边,那颗心又那样可耻地死灰复燃。


    光是想想,都为之震颤。


    妙珠妙珠,不要忘记你身而为人的事情。


    如果今日她连这个机会都丢弃了,那她大抵是真的不能够去做人的了。


    她对此事并不抱希望,可如今在听到太皇太后的话后,心中千翻百转,口中却已经脱口而出道:“娘娘,奴婢想要一个名分。”


    这话说出口,胸腔之中一直憋闷着那股气终于松散了开来,那些时日一直压抑在心头的乌云也都随之而去。


    娘娘,奴婢想要一个名分。


    妙珠说这话的时候,又颤又抖,可看着太皇太后的眼中,是难以掩饰的兴奋。


    她就像是一个孩童,寻到了一件足够叫她高兴的事情。


    她的兴奋,是那样的如有实质。


    她这话一出,乾清宫中似乎沉寂了下来,没有一丝的声音。


    陈怀衡本来听到太皇太后的话后就想开口赶人。


    她说要给妙珠恩典,像她这样的人,不去害她都是仁善,遑论什么恩典。


    可是刚要开口,就听到妙珠高高兴兴地说想要名分。


    名分?


    上回不是说好了吗,先给他生个孩子出来,孩子出来了,她听话,他马上给她个名分。


    急些什么呀。


    再说想要名分还去要到了太皇太后跟前,问他要不就是了吗。


    从前也没开口和他提过,本还真以为是不在意呢。


    真真是口是心非的坏孩子。


    陈怀衡心中虽不喜妙珠这般,可是想着想着,那双长眸中却浮现了不自觉的欢喜,藏都藏不住。


    太皇太后将陈怀衡的眼神尽收眼底,笑得更玩味了。


    她问妙珠:“是想求陛下身边的名分吗?”


    妙珠摇头,道:“不,不是的,奴婢斗胆想要留在协王殿下身边的名分。”


    第42章 第四二十章她没有错,她没有错!


    说真的,妙珠也不奢求能八抬大轿去陈懷霖的身边,那并不怎么现实,可若是能够离开这里,留在他身边,那便也够了。


    她已经全然不管陈懷衡还坐在旁边了,她就是当着他的面,也是不怕说这些的了。


    只是妙珠这话一出,空气就彻底陷入了凝滞之中。


    太皇太后像是没听清似的,又问了一遍道:“孩子,我没听錯吧,你是说乔砚吗?”


    妙珠已经用余光瞥到陈懷衡看向她的可怖视线,那实在不容忽视,可她还是乖乖重复了一遍:“回娘娘的话,是协王”


    话还不曾说完,就先叫陈懷衡兀地打断了,他眼中情绪快要难忍,强忍着对太皇太后开口:“时候不早了,皇祖母先回吧。”


    太皇太后还想要再说,却被陈怀衡叫人送了出去,他道:“来人,送皇祖母回宫!”


    妙珠在这样的时候,对太皇太后提出这样的请求,大抵是真有些不想着活了,卿雲得了陈怀衡的令,眼看形势不对,也不敢再说,只好去将太皇太后请了出去。


    可妙珠还不死心,眼见太皇太后被陈怀衡强制请离,还妄图追上去道:“娘娘,奴婢的恩典呢?你给奴婢的恩典呢?!”


    她走了,怎么留下她一个人在这里呢。


    妙


    珠根本没能跑出两步,就被陈怀衡捏着脖颈抓了回来。


    陈怀衡俨然是气極了,手上的力道大得几乎是要将她的后脖颈拧断。


    他看着周遭跪了一地的宫女,吼道:“滚!都给朕滚出去!”


    陈怀衡从没发过这样的脾气,往日若是生了怒,也只是脸色阴沉些许,从不如今日这般反应,这回瞧着,是怒到極致,下颌线紧绷出一条刻薄阴狠的弧度,两腮不受遏制颤抖。


    宫女们忙不迭往外出去。


    妙珠吃痛,整张脸都紧紧皱成了一团,可被陈怀衡掐着后颈,仍旧是倔得一声不吭。


    宴席未撤,外面尽是烟火气,陈怀衡一路将妙珠拖去了里殿,他的身形颀长,提着妙珠毫不费劲。


    妙珠又蹬又踹着挣扎,一路上来撞掉了不少的东西,然而这些都是无用功,她最后被他一路抓进里殿,摔到了地上,屁股摔了个结结实实。


    烛火幽暗,陈怀衡的脸笼罩在阴影中,看着晦暗至極。


    空荡荡的殿内,似有指骨被捏得喀吱做响之声。


    妙珠忍不住撑着手往后退,陈怀衡迈着步子,踩着黑金皂靴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不是早就和她说过,离开陈怀霖远一点,不是早就和她说过,膽敢背叛他,她就别活了。


    他没听錯吧?嗯?他方才没听錯是吧?


    陈怀衡道:“你方才说的话,现在有膽子在当着我的面说一遍。”


    他实在是不知道妙珠是从哪里生出来的膽子敢说这些。


    真以为太皇太后能保她啊?真以为太皇太后能叫她称心如意?


    皂靴踩在地上发出一声声沉闷声响,妙珠一边手脚并用向后退着,可一边又如陈怀衡所愿,不怕死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那话,她道:“再说一遍也是那话,我要恩典,要的就是能够留在殿下身边的名分。”


    事已至此,说出去的话断断没有再改的道理了。


    况说,她为什么要改,那都是她的真心话。


    她早就想说了。


    早就!


    陈怀衡听到这话之后,面目变得竟更狰狞了一些,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摔在地上的女子,眼中的怒火再无法掩藏。


    “我警告你的话,你就全当耳旁风听?名分?你是想要哪门子的名分?陈怀霖脸给你给多了才叫来说这些?”


    一连串的质问从他口中蹦出,妙珠见他盛怒,却难得没再退缩,她仰头看着他道:“是!他就是给我给多了脸,我便愿意去跟着他!不然呢?你真以为我该一辈子心甘情愿跟在你的身边?”


    他待她这般,她怎就寻不得旁人了呢?她今日便是死,也不要叫陈怀衡好过。他越不想叫旁人背叛他,她今日偏就是拿了这些话戳他。


    她憋了这么些时日,现在这些话从她口中说出,一句出口,另外一句就跟着蹦出,奔死而去,挡也挡不住。


    果不其然,陈怀衡气極反笑,一声声阴狠的笑从他喉中溢出,就像是来索命的阎王修罗,他道:“不听话的狗东西,他随口说的那些哄女人的话,倒还是真哄得你死心塌地的。他许你什么好处了叫你敢来这番叫板?来,我问问你,当初口口声声说什么一直听我的话,说什么知道錯了”


    话还不曾说完就叫妙珠打断:“我騙你的,我一直騙都在騙你的你总说我错了?我没错,我就是没错!”


    他总是逼她认下那些不属于她的错,她早就想说了,她没有错,她没有错!


    他凭什么将她当狗来训,狗都不该是她这样的。


    她无错有之,她何罪可畏。


    她再也不要去认下那些不属于她的过错了。


    她认了一次又一次,可是这次她不认了,这次她便是死也不再认了。


    妙珠一直退着,一直退到了床榻那边,背上顶着榻,再退不了。


    陈怀衡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掐死人的冲动,他缓缓蹲下了身,分明是气极了,可在此刻,却又强行逼迫着自己冷静,那张令人胆寒心折的脸靠近了妙珠,竟被他强行压得没什么表情。


    可正是这样,带着一股更叫人恐惧的诡异。


    光影落在他那薄薄的眼皮上,清楚地叫人看清了其中的无情。


    “没事的,没事的”陈怀衡不知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妙珠说。


    他的手抚上了妙珠的脸,不知是气得还是如何,竟还在发颤,他面色看着极尽平和,冰凉的手指抚摸妙珠的脸,他问:“是他哄骗的你来说这些是不是?我给你个机会,是不是他哄得你来说这些。”


    妙珠,你只要现在点点头,低个头认个错,今日的事我也不同你追究了。


    “不,不是的,没有任何人哄我”


    这些都是她蓄谋已久的真心话。


    陈怀衡脸上的冷静一瞬地龟裂,就像是一双手从头皮那处伸出,把他那伪装出的诡异冷静撕开得彻底,他的脸色变得扭曲了起来,不待妙珠说完,那只大掌猛地掐住了妙珠的脖颈,将她口中所要说的话彻底截断在了喉咙之中。


    怒气冲顶的那一刻,神智却异常清醒。


    他不敢相信她的背叛,可细细想来,不是早隐隐预料到了吗。


    妙珠早就有异心了,在先前他就猜到会有这样有这一天,他疑神疑鬼,胡思乱想会有这一天,最后,这一天也终于如期而至。


    事情发生早有预谋,妙珠早在预谋策划着这一天的到来。


    她的怨恨难道是突如其来的吗?难道一点都难叫人去察覺吗?


    他总是想着时间会抹平一切,总是想着妙珠还会是从前的那个妙珠,她卑贱低微,她满心满眼都是他,她靠在他的怀中,说她喜欢他。


    他假装看不懂妙珠眼中的抗拒和虚与委蛇,可是,她最后还是亲手的把这层假象在他面前撕碎。


    她背叛他了。


    妙珠竟背叛他了。


    她堂而皇之,光明正大的背叛他了!


    可她怎么敢呢?到底是怎么敢的呢?


    陈怀衡道:“我待你不好?读书、出宫,哪个又没顺着你,我待你难道还不好?”


    怎么会有这样不知好歹的人,这世上怎么能有人不知好歹成这幅模样。


    陈怀衡的指骨慢慢拢紧,他紧紧抿着薄唇,看着妙珠那张脸被掐得通红。


    一想到他们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背着他暗通款曲,他就想要掐死面前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他是真的想要掐死她,可在看到她那被掐到通红的脸时,他却又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病,掐着她的脖子就吻了上去。


    已经不算是吻了,他松开了掐在她脖子上的手,直接咬上了她的红唇。


    一边要掐死她,一边要按着她往死里啃。


    陈怀衡能弄得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吗?


    妙珠本就被掐得喘不上气,叫他这么一通乱咬,双手扑腾挣扎,打在他的身上。


    直到见她已经开始被亲得翻了白眼,陈怀衡才终于松开了她的嘴。


    陈怀衡伸出手指擦去唇上被咬出的血。


    他沾了血,往妙珠的脸上蹭,一边蹭一边问还在大口喘气的妙珠。


    “怎么勾。引他的?”


    妙珠哪里还有气去回他的话,陈怀衡又惡狠狠地笑,问她:“你说说你,身上哪里没被我碰过,他不嫌弃你啊?”


    说到这里,本还在笑,想到了什么,那笑却又僵在了嘴角,他死死地盯着妙珠问:“都背着我和他偷偷做了些什么呢?脏了没?”


    妙珠听到他说这些肮脏下流的话,便再无法忍受,她恨他诋毁陈怀霖,她嫌惡地看向他,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满脑子都只有那样的事吗?”


    空气更加压抑低沉。


    陈怀衡笑:“妙珠,你该庆幸他没碰你。”


    陈怀衡一开始是想要用砍手剁脚恫吓妙珠,可是想到她今日这幅模样,也知这些东西是再吓不到她了。


    她一副赴死之样,眼中所说得全是不肯屈服。


    陈怀衡摸着妙珠的脸,摸着摸着大掌下移,摸着她白皙脖颈上的那片红痕。


    事情已经变成了这幅模样,陈怀衡在被妙珠气到一度失去理智后,现在反倒难得清醒。


    陈怀衡对她道:“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比死还难受。”


    “妙珠,我才不会叫你死呢,不是说过的吗,你要背叛我,我会叫你生不如死的。”


    他的语调清泠泠的,可听在人的耳中却只覺毛骨悚然。


    妙珠想退,可退无可退。


    直到陈怀衡又脱去了她的衣裳,她便知道他又是想做些什么了。


    她恶心得咬牙切齿,看着陈怀衡道:“你就只有这点手段了。”


    陈怀衡不屑嗤笑:“我只有这点手段?够你好受不就行了吗?”


    廷狱这东西她不是也知道吗?他的手段她难道还不清楚吗,若是他想,有的是法子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犯不着,都犯不着。


    就这点手段也够她吃尽苦头


    了。


    怒意滋生xing欲,占有,占有,看着背叛他的妙珠,他只想占有,彻底地占有。


    妙珠三两下就被他扒了干净,她趁着陈怀衡伸手解腰带的时候,猛地爬起了身,作势就要往一旁的床柱上撞上去。


    好在陈怀衡反应及时,一把给人薅了回来。


    见她寻死,他暗骂一声,而后把人抓去了床上,拿了衣带将她的手捆了起来,另外一头绑到了床头,讓她再没寻死的机会。


    妙珠铁了心得要和他作对,今日他要她活,她便偏要去死,手被绑住了,便要去咬舌。


    陈怀衡察覺她的意图,来不及,下意识先将手指塞到她的口中堵着,她想咬他,陈怀衡就扣她喉咙,扣得她直呕,再没法子下口。


    陈怀衡见她几次三番寻死,脸色极其阴沉:“你尽管寻死,有的是人给你陪葬。”


    妙珠转瞬之间就明白陈怀衡此话是何意,她终是不再反抗,只面上灰败一片。


    陈怀衡见她不再咬舌,从她口中抽出了手指,还牵扯了一条黏连的银丝,他神色冷然看着身下的女子,最后一次问她:“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想要什么名分?”


    她要什么跟在陈怀霖身边的名分,脑子叫驴踢了一样,这也拎不清。


    他再给她一次机会,现在给他认个错,都还来得及。


    妙珠看陈怀衡这样,只呵呵地笑,平日怯懦的眼中,在此刻尽带着不可言说的坚毅,她把毕生的勇气都用在了今夜。


    她对陈怀衡道:“再说千百遍也是协王,你为什么还要问呢?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多久了吗?今夜就把话敞开说了罢,待在你身边的每一天我都难以忍受,从一开始的胆战心惊,到后来每一日的不安不耐。”


    “我只是一个奴婢,所以理该服侍着你,可我也是个人,我理该怨恨你。”


    她生下就只是个卑贱的奴婢,老天爷讓她把陛下当做她的一切,那她实在没办法拒绝,可她痛苦难受,以至于连命都不想再要。


    她不要当他的狗,她只想在陈怀霖身边做人。


    她还得谢谢太皇太后能给出她这样破罐破摔的机会。


    这一刻,这些话从口中蹦出,恐惧什么的,都烟消雲散了。


    “陛下,你这么激动是做些什么?你在生气什么?难受什么?我只是一个奴婢,何必为我如此动气”


    妙珠噼里啪啦说了这么长一串的话,陈怀衡脸色从一开始的紧绷难看,到了后来变成一片冷漠。


    他挺身而入,妙珠终于如他所愿闭上了嘴。


    她疼得话也说不出了。


    妙珠说得话太难听了,实在是太难听了。


    把他最后对她的一点希望连带着怜惜都打碎了。


    既说话这么难听,那就不要说了。


    陈怀衡知道,妙珠是个娇气的小姑娘,他知她体弱,知她的皮肤一捏就红,知他的那东西对她来说还是太过吃力


    这些事情根本不用陈怀衡刻意去留心,因为妙珠的娇气是那样轻而易举就能看出。


    他以前还笑话过她是公主身、丫鬟命,可是后来,在不小心留心到了她的娇气后,竟又莫名去留心怎么不把这娇气的小宫女弄伤了。


    她每次都说难受,哪次又没舒服?


    可是今日,陈怀衡满脑子都是讓妙珠闭嘴,他抱着她,恶狠狠地和她融为一体,不管哪里,都融为一体。


    他曾说她是世上最卑贱之人,可是现在,他气得切齿愤盈,却还是恨不得把这个最卑贱的人融到自己的骨头里面。


    “贱骨头。”


    和他那堪称激烈的动作相比,这从喉中慢慢吐出的三个字冷漠至极,没有一丝情绪。


    贱骨头。


    是在说她,更像是在说他自己。


    陈怀衡面无表情,可那双丹凤眼却在烛火下露出几分狰狞恐怖,他那凉薄的嘴唇一径泛着冷白。


    他看着身下妙珠,甚至希望她能在这刻说出求饶的话,一直到现在,他都还在等着这个胆小又娇气的女子低头,可是,等不到,始终是等不到。


    她的脸上苦痛横生,却像是一具尸体再不给出他任何的反应。


    这场刑罚折磨她,也折磨他。


    他抽身离开,低头见她玉体横陈,烛火之下,皮肤白得的几乎能看到内里血管,只见不知是什么时候,她的身上被他掐出各种痕迹,身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出了一小滩血。


    浑身上下都是倔强二字,浑身上下都说不服输。


    是什么时候开始,那胆小的人竟变成了这样,为了陈怀霖,她当真是死都不松口。


    陈怀衡看着半死不活的妙珠,再看不下去,大声喊来了卿雲,让她将人抬了出去。


    不再看妙珠,再看妙珠也看不下去。


    他气她恨她怨她,他想殺了她,方才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差点弄丢了她的命。


    无法忍受的背叛侵袭了他的全身,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被妙珠那一句句刺人的话变得暴虐。


    在理智无法回笼时,妙珠就已经在身下流了血。


    有些事情就发生在眼前,可却又覺离得很远,许多时候,不亲眼见到血,是不知道怎么去阻止它停下的。然而,当亲眼见到血时,一切也都已经变得无法挽回。


    陈怀衡意图用这样的手段让妙珠屈服,就像是从前那回,他希望她能在他进去的时候就马上重新抱上来,对他说,她知道错了。他可以原谅她,他可以先原谅她,至于那些事,他会同她算账,只是现在,他不会这样再这样欺负她。


    他一直在等着她低头。


    可是没有,没有


    她倔得都不像是她。


    陈怀衡看到那些血从她身下流出,落在衾被之时,才知道他对妙珠竟一点没有办法。


    他总觉得妙珠蠢笨。


    可事实上,妙珠比他想得要聪明多了。


    她知道他舍不得殺他了,便开始无休止地触碰他的底线。


    妙珠。


    她比他想得还要坏。


    而他,竟比他想得还要懦弱。


    妙珠都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出去的主殿。


    她只知道自己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比被马车碾过都要疼些。


    陈怀衡想要她认错,她不肯认,而后,他就像疯了一样地践踏着她。


    深冬的夜极冷,下弦月挂在夜空之中,泛滥着凄清寒凉之气,妙珠被人抬回了房间,她被折磨至此,竟也没有昏过去。


    卿雲看着她身上的痕迹也被骇到,她知陈怀衡这回生气,却也不曾想到竟气成了这般。


    陈怀衡的脾气向来是不大好,妙珠非又要这般往他的枪口上撞,怎么都不肯服软,现下闹成这般,得多疼啊。


    现下天已经晚了,再去找太医也不现实,卿云只好先为妙珠擦干血迹净了身。本以为这伤只能放到明日再说,可却不曾想到,没过多久,太医院那边竟来了人。


    卿云心知太医从何而来,妙珠身上的伤他不便看,只好叫她转述一遍,太医听后只连连摇头,开了药方让宫人去取伤药来。


    一直到了寅时,这里才终于写歇停下来。


    卿云给妙珠的身上上完了药,妙珠半阖着眼,疼得睡不着觉。


    卿云看着她的身体,陈怀衡在她身上弄出的痕迹格外明显,她看得眼眶发酸,对妙珠道:“你何必弄成这番呢,事情弄到这般地步,半死不活,倒比死了都难受些。”


    陈怀衡定是舍不得她死,可舍得让她痛啊。


    他大抵是以为,疼痛还能叫妙珠低头。


    可别说是陈怀衡了,就连卿云也觉得妙珠这回倔得可怕。


    妙珠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她听到卿云的话后,抬头看向了她,她扯了扯嘴角,沙哑着开了口:“我早就等着这天了,我还是不后悔。”


    她早就等着这天,她想着,迟早是要撕破脸皮的。


    他那样待她,她难不成还要给他当狗吗。


    再听话的人,都受不了他的。


    卿云见此,便蹙眉道:“可弄成这般便好受了吗?陛下就是个牛心左性的主,他的手段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既不让你死,怕是你能叫你生不如死,你低个头,认个错,此事不也就揭过去了吗”


    可她话没说完就兀地叫妙珠打断。


    她瞧着有些激动,声音又抖又颤,却还在不停地说着:“不,我不认错,我没有错,我这回死都不要再认错,老天压着我的脑袋我也再不认了!今日这样的事对我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我从小到大碰到比这再恶心的事也多了个去,身子疼算些什么,他怎么打杀我,我都不再怕了上回他拿剑指我,他竟也觉得算了?算不了的,算不了我若得不到我想要的,我死也不怕了。”


    妙珠怕疼,可她承受疼的能力却又不可与之相比。


    说起她的往生也不过是一部简短的沧桑痛史,今日的痛对她来说算些什么?


    直到现在,妙珠也始终不明白陈怀衡究竟是要她认些什么错。


    若是说她欺骗他,引诱他


    别好笑了。


    他打她三十板的时候怎么不说欺骗她。


    他拿剑指她的时候怎么不说在威逼她。


    即便知道自己卑贱得无人能及,可趋利避害四个字她难道还不能懂吗?


    陈怀霖对她好,她自然是想要跟着他的。


    恫吓换不来真心,唯真心才能换真心。


    她对陈怀衡的温良臣服换来了什么?


    全是报应。


    她更不知道现在再继续演下去又还有何意义在,她的背叛,她的心,不早就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了吗。


    再去认下那些无意义的错又还有什么意思呢。


    她不膈应,陈怀衡自己难道也不膈应吗?


    她早快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她的身体就算淌了血,也再不要低头认下那些莫名其妙的罪名了。


    卿云见妙珠决心已定,也知自己是再劝不动她了。


    她在很早前就已下定了决心,直到今日彻底地将她的决心展露在了明面上。


    胆小的妙珠。


    比谁都胆大。


    卿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伸出手背,蹭了蹭可怜的妙珠的脸,她道:“好孩子,歇着吧,好好歇着,有什么都往后再说了。睡一觉,睡一觉吧。”


    怎么能不怜爱?妙珠倔得更驴一样,可卿云竟只觉她可怜得要命。


    给她掖了掖被角,便吹熄了灯,起身离开了这处。


    从妙珠的屋子里头出来后,却见主殿那处的灯还亮着。


    才出去,陈怀衡就让人去喊卿云过去了。


    他坐在床榻边,手肘撑在腿上,手掌颇为无力地撑顶着额。


    “陛下”


    听到动静,陈怀衡终回了神来,他抬头看向了卿云,问道:“人现下如何了?”


    卿云抿唇回道:“瞧着不大好,抹了些药还是疼得睡不着。”


    卿云说这话时,眼中也不自觉带了些不认可,她自也是觉得陈怀衡今日这样做太过了些。


    陈怀衡自也捕捉到了她眼中的情绪,他眉头蹙得极深,寒着声道:“你也是觉得朕做错了?”


    他错了?


    他有什么错。


    她口口声声说着要去当陈怀霖的女人,他没杀了她都是仁慈,他能有什么错?


    他不是早就警告过她了吗。


    可她已经学坏了,开始恃宠而骄,仗着他不杀她便为非作歹。


    卿云只道:“奴婢不敢。”


    陈怀衡懒得管卿云的口是心非,可却想起了另外一桩事。


    妙珠又是什么时候突和陈怀霖这般情深意切,只是她单方面的,又还是说陈怀霖亦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他忽地想起了先前那段时日妙珠频繁地出门。


    她说是闲不住,想和卿云一起忙乾清宫的年事。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忽变得冷沉,看向了卿云。


    “前些时日,她都去做了什么?和谁见面了?”


    卿云没想到陈怀衡竟这么快就猜来了出来,想到这里面色也苍白了些许,她嘴唇张合不知如何开口,可见她这幅模样,不待她回答,陈怀衡也很快就猜出来了。


    还能去哪里?还能做什么?


    合着那么些天,都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和陈怀霖私会呢。


    陈怀衡到底都不知道那个时候他是犯了什么蠢竟叫她蒙骗了过去,这都没能发现。


    他又想起那日她在床上格外动情,他还诱哄着她说了喜欢喜欢


    现在回想起来,怕不是将他做了陈怀霖的替!


    越是想着,脸色越臭。


    卿云见陈怀衡这等神情,便又庆幸还好妙珠不在这处,不然又不知陈怀衡该怎么对她了。


    被背叛的滋味意料之中的不好受,势位至尊的显贵帝王按理来说不能够被任何人背叛。


    背叛背叛


    这两个字压根就不可能出现在他的词典之中,更也不该出现在妙珠的身上。


    可是,还是发生了。


    妙珠背叛了他啊。


    就像是日升月落那样,必然地发生了。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我是你的狗吗?


    理智告诉他,他不该再留下她了,她已经严重地影响了他的心绪。


    可是,情感却又先一步占据了大脑。


    要杀了妙珠?不,那不可以。


    他知道的,如果杀了她,那他大概也要不順意。


    再说,再说了,他凭什么要去順她的意,杀了她叫她痛快?


    陳怀衡咬着手背,手背都叫他咬出了血迹,他强忍着压下了心中嗜血的情绪。


    他挥退了卿云,许是还气在头上,竟都忘记了去和她追究背地里头帮妙珠的事了。


    陳怀衡就这样坐在床榻边,鳏鳏未眠,一动未动坐到了天亮。


    晨曦那不算明亮的光透过窗牖落进了殿内,今日的天不大好,浓云遮蔽在了紫禁城的上方,一直到了卯时也仍盘旋不去。


    一直到后来,他终于起身,久不动作猛一起身,身形竟还踉跄了几步。


    今日仍旧没有早朝,大臣们也都还在放着年假,陳怀衡往外殿去,坐到了平日处理政务的桌案前,一夜未眠,他却想着去处理奏折。


    可近来放年假,便是連折子都少了许多,陳怀衡前些时日早就处理得差不多了,他闲得竟想去关怀一下后苑的花草,正好那里有个宫女在打扫园子,便又想起了以往时候妙珠也在这园子里面奔忙。


    从昨个夜里一直到现在,妙珠妙珠,不管做什么,她竟都从脑子里面出不去了。


    陈怀衡脸色冷沉,一夜未眠,唇边竟都生出了些许青碴,叫他难得看着失魂落魄。


    他不再待在主殿,想着起身往外去,可没走出几步,不知怎地就绕到了妙珠的房前。


    待到陈怀衡反应过来之时,已经站在了她的房门口。


    他脸色仍旧那样陰陰郁郁,也只站在那里不进去,一直到卿云过来为妙珠送傷藥,刚好撞见了陈怀衡。


    卿云道:“陛下是来看妙珠的吗”


    傷她成那般的也是他,也不知他现在过来又是为何?


    只是卿云见他表情不大好看,只疑心他是又来秋后算账。


    陈怀衡听到了卿云的话,没有作答,视线落在那道门上,也不知是在想着些什么。


    他一开始的时候并不是想来看她的。


    他只是想着往别的地方去逛逛,只是不知道怎么走着走着便走到了这里。


    既来都来了


    再说了,这皇宫又有哪里不是他的,他凭什么不能进去。


    这样想着,陈怀衡对卿云道:“开门,朕要进去。”


    卿云也不好再说,只好开了门引了他进去。


    今日天气不好,天际霮薱,一如他眉眼阴沉,屋子里头昏昏暗暗的,没什么光照进来,妙珠躺在床上,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瞧着是还没醒来。


    昨日闹得那样晚,她又那样倔,最后还是受了不少傷,听卿云说她身上疼得睡不着,也不知是何时才歇下。


    然而陈怀衡看着那道背影,又想起了她做得那些事,心中仍是郁闷难消,他讓卿云放下了藥,而后将人赶了出去,只留他一人在内。


    妙珠对突然到来的陈怀衡一无所覺,他从始至终不曾出声,一直又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她终于渐渐转醒。


    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她转过身去想看看现在天色如何,又大约是几时几刻。


    然甫一侧身,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陈怀衡。


    他的背影并不难认,肩宽腰窄,光是看个背影都能瞧出那压迫人的气势。


    妙珠兀地见他,便想起了昨日的事情,还是止不住地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这时,陈怀衡扭过头去看她,从口中没有感情地吐出两字。


    “醒了?”


    室内昏暗,妙珠难看清陈怀衡的神情,只覺那张落在阴影中的脸算不得多么友善。


    妙珠不知道他今日寻来又是何意,但直覺不好,下意识就重新往被子里面钻。


    她拉起了被子就要蒙头盖上。


    却先一步被陈怀衡制止了动作。


    他的手按着被子,妙珠怎么都扯不动。


    只听他冷着声讥她:“昨日的狗胆子哪里去了?”


    昨天就跟不要了命似的和他怄气作对,说着想要去陈怀霖,那个狗胆子去哪里了?


    妙珠听到陈怀衡的话后,终没再和他去争被子,她渐渐卸下了力,只剩下几根手指无力地按在寝被之上。


    睡了一覺之后,身上仍旧疼得厉害,只是因着方醒过来,猝不及防看到了他,一时之间也不知作何反应。


    今日的妙珠和昨夜的妙珠却又不像是一个人。


    她说着不怕疼,可昨日的疼仍旧讓她心有余悸,再看陈怀衡难免厌恶以及生惧。


    陈怀衡触及妙珠的眼神,转瞬之间便察觉出她那嫌恶的神情中还带了几分惧色。


    她不喜他。


    她害怕他。


    或许是一夜的未眠,将陈怀衡那旺盛的心力耗费了大半,今日的陈怀衡和昨夜的陈怀衡竟也全然不像是一个人。


    若说昨日的他恨不能用尽酷刑叫妙珠向他低头,可今日在看到妙珠那又恨又怕的眼神之时,竟后悔昨日做了那样过分的事情。


    后悔


    陈怀衡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两个字竟然还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他总是恐吓妙珠,说些什么“你若敢背叛,朕就讓你生不如死”的话,可是真当这事情发生之时,他又觉得自己总不该那样对她。痛极生惧,又何必弄得如此不堪,再说,她终究娇弱,那样做,实在是傷她。


    他一方面这般想着,可另一方面却又在想,他有什么錯?他能有什么錯。


    皇帝是不会对一个宫女犯錯的。


    况说,他就算是惩罚妙珠,也不该有任何人能来指摘他,甚至包括他自己。


    这是他从小到大在皇宫之中见识和学习到的道理,所有的人和事都教他,手中掌权者,有权做一切的事。


    就像是他的亲生母亲,她成了太后之后,就将惹她讨厌的丽嫔做成了人彘;就像是太皇太后,她不喜欢太监,便想方设法地去和太监作对;又像是他那已经死去的老师,所有和他意见相左之人,他都会用尽手段毫不留情地将他们铲除


    所有人都心狠手辣,包括但不仅限于陈怀衡。


    关于紫禁城的一切都在告诉陈怀衡一个道理,他有权做任何的事,有权不被任何人背叛,背叛他的人就该受到惩罚。


    他可以这样做。


    他更不用为此而感到后悔和抱歉。


    正是这两个全然相左的意见讓陈怀衡在脑中左右互搏,一时之间竟就那样没了言语。


    妙珠见他不说话,便也不吭声,她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等了许久,才终于等到他开口。


    陈怀衡从口中淡淡吐出两字:“疼吧。”


    妙珠实话道:“疼。”


    陈怀衡问:“那錯了没?”


    妙珠默声片刻,而后道:“没错。”


    在听到了这两个字之中,那片刻委顿于陈怀衡脑中的悔意马上烟消云散。


    事实上,昨日的妙珠和今日的妙珠并不冲突,昨日的陈怀衡和今日的陈怀衡也并不冲突,此番简短的谈话一出,便马上又让他们变得剑拔弩张。


    妙珠不认错,陈怀衡一如既往想要逼她认错。


    他始终不能接受她昨日竟说了那样的话。


    他又开口斥她愚蠢,道:“说你蠢也真没叫说错,你说说看,你怎么这么天真啊,太皇太后她说些什么,你就信些什么,为你说过几句话就当她是天大的善人。”


    妙珠竟出言争道:“她为我说过话我都不能信她,那我该信谁?”


    陈怀衡呵声讥讽:“当初推了宁煦落水的人你知道是谁吗?就是她的手笔啊,蠢货。”


    陈怀衡这话便有些让妙珠惊骇了,她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冤枉我了还不够,还要往旁人身上泼脏水。”


    那日他是怎么对她的,她都还记得呢。


    现在太皇太后惹到他了,他便又将这事推到了她的身上去,怎么什么话都叫他说了呢?


    陈怀衡知她是在说何事,却刻意撇开,不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下去,只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没听说过?她当初掌朝几载,真以为她是什么善类?我登基之初,你可知她怎么待我?若非我心狠一些,如今她还垂帘听政着呢。这宫里头能无声无息地做那事的,除了她外,你又觉着还能有谁?她说给你恩典,也无非是想给我寻些不痛快来,还真以为她能如你愿?没发现自她说完了这话之后,就再没了人影吗,也就你一个人眼巴巴信了。”


    陈怀衡难得一次说这样多的话,而这几句话中所蕴含的巨多辛密甚至让妙珠一时之间转不过脑来。


    妙珠不敢相信宁煦之前落水竟然会是太皇太后的手笔,她被陈怀衡連续质问,竟也回答不上来一句。


    陈怀衡又道:“你以为陈怀霖待你又是真心?还真以为他是什么好東西吗。”


    说起陈怀霖,便又想起那两人在私底下背着他暗通款曲,语气便又比方才生冷了两个度。


    他冷冷道:“若你非是我的人,你以为他会待见你?”


    别说陈怀霖的心有多澄明,若他心思当真光明磊落便也不该在私底下做这样的事。


    妙珠听他说起陈怀霖,话又这般难听,脸色便苍白了些。


    她嫌陈怀衡心思龌龊,不喜他诋毁陈怀霖,一边却又被方才他说的那些话震惊到了些许,不想再同他说些什么,背过了身去,面向墙,干脆不再言语。


    陈怀衡把她强硬地转了回来,看着她道:“他们都算计你呢,就我对你好些,你竟还想着背叛我。”


    他说:“你不知感恩。”


    又说:“你不识好歹。”


    妙珠被他强硬掰了过来,听他说这些也只默不作声,她只淡淡地,没有情绪地看着他,过了好久才出声:“是我不知感恩,是我不识好歹。”


    “再侍奉在你身侧也是添堵,不若驱逐了我去吧。”


    既这样厌她嫌她,何必呢。


    陈怀衡听她又说起了这话,寒声道:“你想得倒好。”


    妙珠看着他,眼中仍旧是怨,没有其他的情绪。


    陈怀衡叫她这样的眼神刺到,也懒得再去顾忌她,一径掀开了她的被子,直接踢了鞋履,脱了外裳就往床上来。


    妙珠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再想去躲,却已经来不及,整个人已经直接被陈怀衡揽到了怀中。


    他的力道又急又大,妙珠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嵌进了他的怀中。


    他身上的龙涎香又一次侵袭了妙珠的全身,将她裹挟了起来,她又急又恼,闷在他的怀中质问他:“你又干嘛!”


    想要


    推开他,可那两只手臂被他桎梏在怀中,压根就没有推人的余地。


    这张床自不能同龙塌相提并论,陈怀衡一上来就占了大半的位置,让本就不算大的床更显狭小。


    陈怀衡听到妙珠的质问,却也不曾开口回答她,他就那样野蛮地将她揉在怀中,默不作声。


    妙珠叫他惹恼了,也不知是从哪里生出来的胆子,竟一口咬在了陈怀衡的肩头。


    恶狠狠地,恨不得咬下他身上一块肉。


    恨不得把她受过的疼都还给他。


    陈怀衡吃痛,却仍旧没有松手。


    为什么松手?


    他才不会松手。


    本该是她来抱他的。


    做错了事为什么不来哄他?为什么不来和他道歉?


    分明是她水性杨花在前。


    一直到妙珠将他的肩膀咬破,血腥味透过里衣漫进了妙珠的口中,她咬得牙酸,终于肯松了口。


    陈怀衡也终于出声,他道:“好本事,从前倒不见你牙口这样好。”


    妙珠不说话,陈怀衡也仍旧是不撒手。


    只是,不想他的声音竟也没有想象之中的怒火升腾。


    自从昨日以来,陈怀衡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平淡,他手上力道一点未松,抱着妙珠,她靠在他的肩口,他说话时,嘴唇贴在她的耳畔。


    他淡声道:“我也不想胁迫你,只是你实在是不听话。你有个嬷嬷在司衣司里头,还有个荣桃,哦还有个陈怀霖,他引诱你的事,我也还不曾同他算账。”


    是他从前待她太好了是吗,才会叫她产生了一种他是善人的错觉。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忠诚,所以,他可以去原谅妙珠那短暂的背叛,若说胁迫能延续忠诚,那妙珠也太多的東西好去拿捏。


    陈怀衡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做了什么事,竟把妙珠往死路上去逼,让她连死都不再怕了。


    可是,没有关系。


    在廷狱里头,有太多的人都想着去求死,在这世上,有太多人活着比死了都难。


    毕竟,死是一件很轻易的事情。


    所以当妙珠做出这样的决定时,头脑一热便不管不顾,可待冷静下来之后,她难道没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是那种孑然一身说死就死之人吗。


    妙珠听到陈怀衡这无耻的话,还是叫气出了眼泪。


    他威胁她。


    他就连死那种唯一能叫她操纵的東西都剥夺,他不许她死,不许她背叛。


    虐待产生忠诚,胁迫延续忠诚。


    妙珠知道,他要她全心全意的臣服。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滴在了陈怀衡肩膀那处被咬破的伤口上,泪和血水融合混杂在了一起。


    妙珠出声问他:“我是你的狗吗?”


    陈怀衡等着妙珠的回应,结果等来了她那滚烫的泪,等到了她这样的反问。


    他明白她的意思。


    妙珠大概是觉得,他把她当狗训了。


    陈怀衡道:“没有。你是人。”


    只是,扪心自问,在这样的情形下,要他怎么办?


    他除了去用这些东西威胁她,他又能怎么办。


    妙珠道:“你撒谎,你压根就没把我当人。”


    他们两人根本就没有在这件事情上争执的必要,他有没有把她当人,不需看他如何说,看他如何做就是了。


    妙珠道:“你总嫌我心口不一,可是你呢?”


    你自己难道就心口如一了吗?


    两人都不再说话,室内只有他们交错的呼吸声,还有妙珠的啜泣声。


    陈怀衡一夜未眠,现下抱着妙珠,鼻尖都是她身上的味道,困倦竟跟着一并席卷而来。


    他不管妙珠哭不哭的,人在他的怀里面抱着不就行了吗。


    肩膀上被咬破的伤口的阵痛非但不叫他难受,竟还叫他莫名觉得心安。


    就这样,他抱着妙珠慢慢睡沉了过去。


    妙珠被他这样钳着是怎么都再睡不着的,她听到他那规律的呼吸声响起,知道人这是睡着了,想从他的怀里跑出去,可不想他便是睡着了也仍旧是不松手。


    没法,到了最后也只好泄了气。


    陈怀衡这一觉睡得很沉,竟一直睡到了下午申时,妙珠起先也睡不着,可后来被他抱着,眼睛一眨一眨,左右动弹不得,而后再受不住,便也睡了过去。


    待陈怀衡醒来之时,妙珠也还没醒。


    醒来之后,陈怀衡感受着妙珠满满当当塞在他的怀中,两日堆结的郁气也终于消下去了一些。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就见妙珠两腮鼓得厉害,想来方才还是憋着气睡得,两腮上也还挂着泪痕,合着的眼也快肿成了一个小包。


    陈怀衡放开了她,轻手轻脚起了身。


    今日的天太差了,阴云密布,分明还没到傍晚,就已经黑了差不多。


    陈怀衡看到了一旁桌柜上放的伤藥,才想起妙珠今日还没上过藥。


    想他昨日他手上没轻没重,她的身上留了不少的伤


    他点了一盏细灯,烛火发出微弱的光。


    陈怀衡半跪到了床沿,动手开始去脱妙珠的衣裳。


    妙珠睡得不大沉,只陈怀衡动作太过轻柔,叫她察觉不出,一直到了后来,奇怪的感觉越发强烈,身上凉飕飕的,妙珠终于察觉到了些许异样,兀地睁开了眼。


    一睁眼,就和正在为她上药的陈怀衡对视上了。


    她不明就里,只是低头看了眼自己光溜溜的身子,又看了眼陈怀衡,反应过后捂着身子不住地往里面退。


    这等情形下,她自以为他是又想做那样的事来欺负人。


    她看着陈怀衡认真地问道:“你是禽兽吗?”


    妙珠没有想要骂他的意思,没有想要激怒他的意思,说这话也只是单纯的发问,极其简单的好奇罢了。


    只陈怀衡脸色更难看了些,不知是妙珠的话刺到了他,又还是她使劲往后躲的动作刺到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冷声道:“禽兽?我若真禽兽,你以为你现在又能好好躺在床上吗。滚回来,上药。”


    妙珠这才终于注意到了他手上拿着的东西,空气之中也确弥漫着一股药味。


    可她仍旧没有动作,紧咬着唇不动作。


    她不动,陈怀衡便自己往里面去,妙珠身后就是墙,退无可退。


    她抓着被子捂在身前,抗议道:“上药的话让卿云姐来就好了,不劳烦你。”


    “捂什么捂,哪没见过?”陈怀衡语气森然,又道:“你说起卿云便是提醒我了,之前她还一道帮着你去和旁人厮混对吧。”


    听他旧事重提,又拿卿云来威胁她,妙珠脸色涨红,可那抓着被子的手还是渐渐卸了力。


    陈怀衡扯开了那条聊胜于无的被子,借着幽暗烛火,看着她胸前的那片痕迹,上面方上的药又叫她这么一弄蹭掉了不少。


    他抓着她在床上躺好,又重新伏身给她上药,身上的伤上好了,他又看向了她的腿间。


    即便方才陈怀衡说她浑身上下都叫他看过了,可在触及到他的视线之时,妙珠还是忍不住伸手挡在了身下。


    “不要”她说,“我自己来。”


    若是陈怀衡会听她的话,那便也不是陈怀衡了。


    他将手上的药放回了一旁桌柜上,又伸手去换了另外一罐药膏过来。


    他换了个身位,跪向了妙珠的腿间。


    他抓开了妙珠的手,开始检查起了那处情形。


    这世上没有人还会比他更了解她的身体了,就连妙珠自己都不一定比他了解。


    他检查着她的下身,神色认真,看着看着,还会时不时蹙眉,妙珠叫他那认真的神情看得又羞又恼,出言道:“你给个痛快行吗。”


    有什么东西好叫他要去这样细看,存心要在这事上折磨她不是吗。


    陈怀衡不赞同,他道:“痛快?这种事你急什么。”


    妙珠和他这蛮人说不拎清,瞥开了头去,小臂横在脸上,不想再面对这些了。


    陈怀衡也非故意在这事上磨她,只是想起昨日叫她气到失了神智,弄起来发了狠,最后也不知将人伤到了何种地步。


    分明就是在昨日发生的事情,可现下再回想起来竟那般模糊  ,独独从她身下流出的那一小滩血是那样醒目。


    太医总不能来这样察她的伤,那便也只好叫他来充这个太医。


    许是已经上过药,又过去了一夜的缘故,那里看着已经没那般严重,想来再上几日的药便能好全。


    这样想着,陈怀衡的指尖挎了一小块药,倾身抹药。


    他的指尖太冰,凌冽的气息顺着那一个点遍布了妙珠的身躯,引得她一身颤栗。


    他往里面上药,妙珠忍不住夹紧双腿,却被陈怀衡的大掌一把按住了大腿。


    “别动。”


    妙珠也不知这药最后是怎么上完的,只待这一切结束之时,只觉额间都涌出了不少的汗。


    上了一场药,简直和受刑没什么两样。


    她不知道陈怀衡是故意的又还是无意的,手指往着她的身上研磨,让她难受不堪。


    陈怀衡上完了药,终于直起了身。


    他面上仍旧是那样没有情绪,面无表情地拿了帕子擦去了手上的水渍,擦净了之后,便又要将妙珠从床上拉起身来,给她重新穿衣。


    妙珠放下了遮在面上的手臂,幽幽怨怨地看向他,似在无声地埋怨他方才的举动,又似在斥责他故意给她难堪。


    陈怀衡自读懂了她眼中的意思,他丝毫没觉不好,甚至道:“是故意的。”


    “不然你弄那么紧,我怎么给你上药?”


    妙珠忍不住踹他,被陈怀衡抓住了脚。


    “哪里学来的坏习惯?下次再胡乱踹人,一条链子锁起来便老实了。”


    陈怀衡自顾自说着,又开始自顾自地给妙珠穿衣服,先是亵裤,又是里衣,方才一件件是怎么脱下来的,现在就一件件怎么给她套回去。


    等弄完这一切时,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陈怀衡肩膀那里叫妙珠咬破了,他随手拿了起先给妙珠上的药往自己身上抹,便算了事。


    两人一天没用过膳食,他最后也没回主殿那里,又让人送来了吃食,端来了一张小桌置在床上便用了膳。


    旁边坐着陈怀衡一起,妙珠连带着胃口都不大好了,即便一日未曾用过膳,面前的饭菜也仍旧吃不下几口,陈怀衡见她一口饭嚼个半天,最后来了一句:“要我喂你吃?”


    磨磨蹭蹭的。


    菜都快凉了也没吃个几口。


    妙珠听到他这话终于没再磨蹭了,不看他,埋头扒饭。


    用过膳后,陈怀衡仍旧不曾离开,待在这处,他今日白日里头都睡着觉,一到了晚间便又不安生,在妙珠的房间里面东看西摸,翻箱倒柜,也不知是在寻些什么玩样。


    妙珠不知道他这是又在犯些什么毛病,睡饱了吃饱了以后便闲得没事干了?


    她坐在床边,看着陈怀衡,道:“你又要做些什么。”


    陈怀衡翻了那边的架子,又去翻了柜子,他道:“你没给我备生辰礼?”


    他们只是昨天才闹了不痛快,他不信她之前没有给准备生辰礼,她就算是装也该给他备上才是。


    她不给他,他要自己来找。


    妙珠看着他的背影,淡淡道:“没有生辰礼。”


    上回陈怀衡是和她提过一嘴生辰这事,后来乾清宫上下也一直都在忙这事,妙珠自然是不可能不知道,可知道了又怎么样?


    谁要给他备生辰礼。


    他就算是把这翻个底朝天也没有。


    陈怀衡听到她的话后,翻找的动作一顿,妙珠以为他是歇了心思,然而,下一刻,他转过了身来,手上还拿了一条帕子,他提溜着这条帕子走到妙珠面前,看着坐在床上的人问道:“这什么?”


    妙珠看到他手上拿着的东西,是陈怀霖的那条白帕子,后来她还在这上面亲手绣了一朵兰草上去。


    妙珠道:“一条手帕而已。”


    陈怀衡嗤笑:“当我傻子?是手帕难不成我还看不出来?”


    这手帕不是她的吧。


    她这人平日里头小气又抠搜,给她好衣服不乐意穿,赏她饰品也不乐意戴,还会舍得给自己用丝绸帕子?而且,上面还刺着一朵兰草,他能不去多想吗。


    这东西是哪来的,他想也知道。


    妙珠想要去夺回那方白帕,可陈怀衡哪能叫她如意,将手一抬,便再叫她够不到。


    妙珠看到帕子便想到上回秋猎,他逼着她剪坏了陈怀霖的手帕,她又急又气,瞪着眼道:“你还给我!”


    这回是怎么着?又想逼着她剪帕子不成。


    他想也别想。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我有什么可疯的,是她疯了……


    陳怀衡见她急了,面色也更加冷沉,道:“你什么出息?一條破帕子当宝贝。”


    妙珠同他呛声:“确实是比不得您金贵。”


    不怕死了之后,妙珠的胆子也大起来了,陳怀衡从前倒没发现她那张小嘴竟这般伶牙俐齿。


    他看着手上的这條帕子就来火,妙珠从床上站起来就要够,陳怀衡把她放倒在床上,动手就要把这條帕子撕了,妙珠见此,又不要命地扑了过来。


    “这是我的東西!你不许动!你还给我!”


    平日里头那软绵绵的人,现在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陳怀衡一时不察,竟就叫她抢了过去。


    陈怀衡不可置信地看着妙珠,她攥着那條帕子往怀里藏,都快把这東西当成命根子来護。


    他气难忍,踢了一脚一旁凳子,凳子叫他这么一踢,马上开滚,最后撞到了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妙珠叫这动静吓得一抖,将帕子護得更紧了一些。


    陈怀衡深吐了几口气出来,试图平复下自己的心绪。


    他对妙珠道:“把这给我,我賠你几条便是。”


    賠?谁要他赔的东西呢?


    妙珠知道陈怀衡是又想发脾气了,可她仍旧是不听他的话,她道:“我不要你赔的,我就要自己的。”


    就要自己的。


    陈怀衡气极反笑,不再和妙珠客客气气地打商量了,自己动手去夺,一边抢又一边讽她:“他不会就靠着两条帕子就给你哄得这番死心塌地吧?两条帕子,你都拿来当宝贝护着,怎么着,回头要不要我给他封个罗帕居士,叫他日日拿帕子去勾。引女人才好。”


    妙珠拽着帕子不肯松手,道:“你说话非要这般难听吗,何必这样刺他”


    还在为他说话。


    这话说得陈怀衡更叫恼火,手上的力气也不再顾及。


    单论力气来说,妙珠又怎可能是陈怀衡的对手,到头来全凭着一口气撑着,身体不知是从哪里爆发出来的能量,竟也没叫陈怀衡那么轻易地就抢走帕子。


    只是,陈怀衡那边稍一用力,这帕子终也再禁不住两人的拉拉扯扯,随着一声“刺啦”声,裂帛之音應之而起。


    妙珠听到这声,看着手上的帕子,瞳孔倏地瞪大。


    她辛苦护着的帕子最后还是落得一个下场,还是碎成了两半。


    她抬眼看向陈怀衡,胸口那股郁气更堵得慌,到了最后竟拿这碎成半劈的帕子劈头盖脸砸到了他的脸上。


    她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哭腔,愤愤道:“给你,给你便是了!”


    陈怀衡一时没能反應过来,竟就叫她那帕子砸个正着。


    疼自是不大疼,只这还是他第一回叫人这番拿东西砸了脸。


    妙珠是第一个。


    欠收拾不是?


    他面色紧绷,眼中怒气升腾,即便不说话都能叫人不寒而栗。


    可妙珠却理都不理他,看着那被撕碎的帕子,心也跟着痛,又一头蒙到了被子里头抽抽搭搭掉眼泪。


    陈怀衡见妙珠这幅样子,恨不能掐死她。说她不识好歹他又说错了吗?为了一条帕子来和他上房揭瓦就为了这么一条帕子,就为了那么一个男人,现下都敢拿帕子甩他的脸了。


    陈怀衡强压了怒气,只最后到底是没把怒火烧到妙珠身上,他撿起了那两半方帕,一点点又给那帕子撕成了布条才肯罢休,又冷冷地看了一眼窝在被子里面闷头哭的妙珠,低低地骂了一声,便不再待,扭头离开了这里。


    妙珠起初还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后来又听到陈怀衡不知骂了一句什么,最后只听得门被砸得发出“哐啷”一声,而后屋子里头便没了动静。


    妙珠从被子里头出来,果真不再见得陈怀衡的身影。


    她抹了一把眼泪,低头看到那一地的碎布条,心里难受得更叫厉害,骂了几声陈怀衡,又去撿起地上的那些布条。


    陈怀衡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因


    帕子和他置气,而妙珠也不明白陈怀衡到底有什么好去同帕子生气。


    她把那些碎掉的布条捡起来,又在心里盘算能不能把这帕子重新缝起来。


    神伤之时却又想起了陈怀霖。


    他是好人。


    他就是好人。


    陈怀衡怎么贬毁他,他也是好人。


    妙珠,你要记得自己是人。


    妙珠,位卑者是不用对自己的卑贱负责的。


    这宫里头,对她说过那些的话的,也不多了。


    妙珠起身将这一捧布条收好,后来一直到了睡前也迷迷蒙蒙骂着陈怀衡。


    她实在受不了陈怀衡了。


    如果可以,她巴不得早些离开。


    她忽又想那日是不是不该那般冲动,若先再继续哄着陈怀衡,出宫的机会才会更多一些才是。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再去后悔好像也已经没有用了。


    没关係的。


    没关係,她想。


    这么久都忍过来了,总会再能等到机会的。


    *


    自从那一日之后,陈怀衡大概是也还在生气,已经近乎有半月不曾再和妙珠见面,妙珠乐得他不寻她,便一直窝在自己的房中,怕出了门不小心要碰到陈怀衡,干脆就连门也不出。


    也好在荣桃和卿云时时会来寻她说话,她那日子过得也不算无趣。


    陈怀衡早在一月十一就已经重新开始上朝,近些时日他心情不大好,就连大臣们都看得出来,甫一开年,大臣们难免惫懒,就在前两日,都察院的佥都御史早朝时在金銮殿上失了仪,便叫陈怀衡拖下去罚了三十板。


    可那大臣也厉害得紧,挨了三十板子竟也生龙活虎,第二天还能如常上朝。


    这让众人在私底下揣测纷纷,陈怀衡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按理来说三十板子下去,没道理这般快就能好才是,除了陈怀衡放水再寻不出旁的理由了。


    可是陈怀衡又为何要放水呢?若他不在意那佥都御史御前失仪,不提这事便是,将这东西轻拿轻放了去,也没人会知道,可既提出来了,又打了那三十板子下去,看样子又是在意这事的,既在意这事,又何必去让行刑的人轻拿轻放呢?


    这佥都御史更没想到自己临了临了,年到五十竟还有这么一遭,他在朝中当了这么些年的官,这也是第一回碰到了这样的事,陈怀衡的行径实是叫人有些难以捉摸了。


    这三十大板虽说没给他那身上打出什么伤来,可愁得他连续两日没睡好,罢了罢了,圣心难测,圣心难测啊!想不明白便也不再去想了。


    朝中出了这么一桩怪事,好再在这之后陈怀衡也没再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


    而施枕謙却在这事之中发现了一丝不寻常。


    不偏不倚三十板,这么正好?


    而且,又和那日锦衣卫打妙珠的手法一样,都是在皮上轻轻打过几下,压根就没伤到骨头。


    不对劲,十个里面有十个不对劲的地方。


    终于,施枕謙再忍不住好奇,下了朝后去寻了陈怀衡。


    过完年后,京城里面断断续续下了一月的雪终于停了几日,冰雪消融,空气却更加寒凉。


    陈怀衡同施枕謙一起走在回乾清宫的路上。


    自从那日施寧煦落水,施枕謙强行问陈怀衡要个交代的时候,他们便再没在私底下见过面了。


    寧煦那边施枕谦到现在也没哄好,至于陈怀衡施枕谦自是没有想要哄他的意思。


    那日的事他是对不起妙珠,一时气在头上把气全撒在了她的身上,可他哪里对不起陈怀衡?


    千万别说是他逼着陈怀衡动的手,他可担不起,那日若没有他,陈怀衡一样会因为别人的话去罚妙珠。


    除非陈怀衡决心要护她,不然,什么都不顶用。


    是以,施枕谦在陈怀衡面前自不觉有什么不好意思。


    一开始陈怀衡看到施枕谦寻他之时,神色很淡,不过还是什么都没说,任由人跟着他往乾清宫回。


    回去的路上,两人并肩走着。


    施枕谦问起了那佥都御史的事情,他问陈怀衡道:“你打那佥都御史三十大板是几个意思?寻到新的罚人的意趣了?”


    陈怀衡斜了他一眼,声音还带着几分冷,他道:“你管我?”


    施枕谦叫他这么一噎,吃了个瘪,他道:“你至于吗那日的事你能怪我吗?寧煦落了水,我能不急吗。我一开始叫那小宫女算计过一回,切实是打心眼里看轻了她,后来那御花园里头,偏偏又没人能证明她的清白,我凭什么不多想?你是信她,可你叫我拿什么去信。再说,我又哪里能知道宫里头的情形这么不好”


    说到这里,施枕谦的话顿了顿,脸色也没那么好看起来了,他看了看周遭,见没甚人,却也还是压低了声音,道:“上回的事情是太皇太后?”


    施枕谦都以为这两年她是消停了下来,可上次的事情回去想了想后,怎么想都怎么觉着不对劲。


    不是妙珠,那便说明那事是一场阴谋。


    那种阴谋不会是太后的手笔,她没必要去为了一个小宫女给自己的儿子寻这样的麻烦来,而且他和陈怀衡想的一样,一致认为太后的手段没那么缜密,若是她所为,总能寻到什么马脚。


    既不是她,那唯一的嫌疑人就只有太皇太后。


    很难再有其他的人。


    朝中的局势施枕谦是知晓的,当初太皇太后手握大权,可自从陈怀衡长大后,便渐渐退了下去,本以为年纪大了也该安生,谁能想到,竟还这般不服老,想着法子作妖。


    一想到她算计人连带着宁煦也算计进去,施枕谦就恨得咬牙。


    可大抵确实是像宁煦讥讽得他那样,他欺软怕硬。


    对妙珠他重拳出击,可对太皇太后他又没有办法。


    气得腮帮子咬大了一圈也没法。


    不过也好在后来陈怀衡对孙家的人出手了,施枕谦的气也才舒畅了一些。


    可即便这事已经快过去一个多月,再去提起也难免心有芥蒂。


    不说施枕谦,一看陈怀衡也还在记着那事,只是他实在不明白他弄这么一出是做些什么。


    打那佥都御史三十板子做些什么?


    即便是没把人伤着,可他都那把年纪了,哪里惊得起这折腾,最近施枕谦见他上朝时都是一幅昏昏欲睡之态,俨然是睡没太好,看来是叫陈怀衡这番折腾得难眠。


    施枕谦疑惑不解之时,便听陈怀衡忽地开口道:“妙珠最近被旁人哄骗了。”


    施枕谦眼皮一跳,问:“这是什么意思?再说,和这事又有什么关係。”


    饶是和陈怀衡相识这么些年,他一时间竟也弄不明白陈怀衡的脑子里面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了。


    不,有关系。


    那太有关系了。


    陈怀衡这些时日左思右想,妙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古怪起来的,想来想去,也只能是推脱到那三十大板的身上了。可是不


    应该啊,不疼的,真的不疼的,那三十板子怎么会把她打得完全变了一个人呢?


    陈怀衡想,或许是他对疼痛的感知和妙珠对疼痛的感知不大一样,所以,他又一次在佥都御史的身上去试验了一番。没错的,他没错,三十板子根本就打不出什么伤来,那佥都御史都五十岁了,第二日都能生龙活虎,妙珠她才十六岁呢。


    想来想去,妙珠的古怪一定是受了陈怀霖的挑拨离间。


    对,一定是自那之后,叫陈怀霖寻到了趁虚而入的机会,才会让妙珠变了心。


    陈怀衡又一次重复道:“妙珠是被陈怀霖哄骗了。”


    他丝毫不去提妙珠背叛他的事,只说她是叫旁人哄骗了。


    没关系。


    没关系的。


    他心地善良,情恕理遣,他会原谅她犯的错,他会将她从歧途拉回来的。


    施枕谦看着陈怀衡,即便是不明白他心中所想,可也看出他的古怪了。


    他那眼中带着的情绪,实在叫人难以琢磨,竟连施枕谦都一时无话可说。


    过了良久,他才吐出一句:“别个儿是那小宫女没叫人哄骗,你倒是先疯了吧”


    施枕谦竟忽地想起那日他和宁煦离开皇宫的那日,她对他说的话。


    宁煦说,你看着吧,怀衡哥迟早是要后悔的。


    那个时候施枕谦可没将这话放在心上。


    可是而今,竟也莫名觉得不是没有可能。


    陈怀衡听到施枕谦的话,淡淡道:“我疯了?我有什么可疯的,是她疯了才对。”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好个深情厚谊,叫朕瞧了都……


    施枕谦終抿唇无言。


    说不通的。


    和陈懷衡是说不通的。


    他就是这样的性子,说得通也不是陈懷衡了。


    不过施枕谦还是提醒他道:“总是莫弄太过火了些,伤了人,你自己也不痛快。”


    許是对上次的事有所愧疚,他竟还为妙珠说话。


    两人说话之间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乾清宮中,却不知黃坚白是什么时候等在这里了。


    今日黃坚白早朝告假,说是有事要去处理,现在事情处理完了?怎么等在乾清宮这里。


    施枕谦见黃坚白在,刚好也没甚再话再好和陈懷衡说,转道便告退出了乾清宮去。


    黃坚白上前,向陈懷衡行了个礼,陈怀衡挥手免礼,两人前后脚进了殿内。


    陈怀衡径直走向主座,他向黄坚白问道:“晨时去了哪里,事情是忙完了,往这跑?”


    黄坚白连连诶了两声,道:“忙完了,就是冷宮那边出了些事”


    黄坚白提起冷宫二字,又去觑陈怀衡的眼神,见他脸上不曾有什么异样,便又接着道:“岑岑今个不知怎地发了病,和冷宫其他的那些疯妃子扭打了起来,我便趕过去瞧了瞧,一过去,便看到岑岑的脸都叫那些疯子打出了血来。”


    陈怀衡垂着眼,淡淡问道:“然后呢?”


    分明是冬日,这黄坚白的额上不知怎就沁出了汗,他道:“我看岑岑伤得厉害,便自作主张先带他从西北角那里领了出来,陛下若要责罚,我也认了。”


    听到了黄坚白把人从冷宫带出来,陈怀衡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他只是掀起眼皮,看向他似笑非笑道:“朕对他向来是没意见的,只是看掌印这架勢,也是不怕皇祖母了。”


    宫里头的人,都是些个见微知著的好苗子,大概也看得出太皇太后差不多丢了勢。


    还记当年死去的林首辅就新政一事可是费了不少的功夫,最后甚至还没了性命,然而陈怀衡这回的新政没磨几个月便推了下去。这新一代的首辅陆鸿仪,虽和她关系匪浅,可他到底只是一个守成之人,总也不会太过去和陈怀衡作对。


    而太皇太后的身子也越发不好了。


    前段时日,陈怀衡还处置了孙家的人。


    孙家,那是太皇太后的母族。


    一见事情有了苗头,黄坚白这便起了那些不干净的心思,将人从冷宫中带了出来。


    他被太皇太后压了这么些年,却也没有办法,他只是个太监,那便只是皇帝的私仆,一切都只能仰靠帝王,前些年间帝王岁小勢弱,他便也只能任由太皇太后压着,可如今,那都不大一样了。


    黄坚白那双阴毒的眼睛難得有一些其余的情绪,他叹了一口气,对陈怀衡道:“岑岑也在冷宫待了快八年了。”


    自从先帝死后,他就被太皇太后丢到了冷宫里面。


    在冷宫里面待个八年,不疯也要疯了。


    八年了,也該出来见见外面的太阳了。


    陈怀衡道:“朕也还是那句话,随你,人毕竟也不是朕送进去的。”


    黄坚白听他这样说,便知道他是不再插手这事了,他在心中悄然松了口气,又试探问道:“那若是太皇太后娘娘问起来”


    陈怀衡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了一抹冷笑,他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道:“他当年好歹服侍父皇那么些年,也实不該在冷宫了却残生,她若寻来,只管找朕就是。”


    黄坚白垂着眼,眼皮下的眼珠提溜提溜转,他看出他们那两人是闹了不痛快,现下陈怀衡这样说,无非也是在给太皇太后寻热闹,毕竟放在以前,陈怀衡又哪里来管他这个老太监的死活。


    不过他们两个吵起来了。


    那感情好,阎王们打架,小鬼在底下捡漏。


    黄坚白办完了这事便离开了这里。


    他回了自己的住所,岑岑已经被他从冷宫中接回来安置了下来。


    岑岑现今也有四十年岁了,在冷宫里面待着的八年,让他再没当初风华,脸上全然都是岁月痕迹,那双脸颊瘦削到了凹进去,皙白的皮肤上不少皱纹。


    他已经叫人净过身了,身上不再是如早晨刚接过来那会狼狈,只是那脸上还有早上和人掐架掐出的血痕,十分明显。


    黄坚白蹙眉,责问底下的小内监,他道:“可给人上过药了?”


    “还没呢,大人”


    黄坚白骂了两声,踢了一脚过去:“蠢货,这点眼力见也没有,滚下去拿药。”


    小内监忙退下去拿了药过来。


    待药拿了过来之后,黄坚白将人趕走,自己亲自给岑岑上药。


    岑岑坐在床榻上,抱着自己的两膝缩着,口中仍旧一直低喃着那句:“幺儿,红花开了,紫禁城里头要开始死人喽。幺儿,红花开了,紫禁城里头要开始死人喽”


    黄坚白走到岑岑跟前,抓着他的肩膀唤他:“幺儿,幺儿,是阿兄,还认得阿兄不。”


    黄坚白其实和岑岑非亲兄弟,只是仁宗还在世的时候,有一回,黄坚白不小心犯了大错,是岑岑求情救他才活了下来,两人后来认了兄弟,在宫里头好歹也是有个伴。


    更因着这个恩情,多年后,黄坚白还是使了法子将岑岑从冷宫中接出来。


    岑岑听到有人唤他“幺儿”,身子竟忽地抖得厉害,他忽地发作,喊道:“陛下,陛下,救幺儿!救救幺儿!”


    黄坚白按着他,不叫他再这番挣扎,他道:“傻子,先帝早殡天啦!”


    岑岑終于安静下来一些,不再动弹,只是整个人仍旧缩成一团。


    黄坚白叹气,给人按着往脸上上药。


    这些年他只能偶尔寻些机会去冷宫瞧他,一开始的时候,有太皇太后的人盯着,他连看也不能够多看,只到了这两年才多了些看他的机会。


    太皇太后记恨岑岑,嫌弃岑岑,叫他在这冷宫中受了不少的苦,现下眼看她勢已去,今日也終于有机会将人从冷宫那里接出来。


    黄坚白给岑岑上完了药,又抓着他的肩膀道:“幺儿,雪快停了,春天要来了,什么红花开了要死人了的话可不兴再说了。”


    岑岑听后,只眸光闪动,仍在发痴,也不知是听没听进去。


    西风猎猎,雪停了有两三日了,冰雪消融,现下在紫禁城中也寻不到白雪痕迹。


    岑岑听到这话没再开口,黄坚白本都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可过了良久,又听他道:“可陛下死了。”


    黄坚白叹了口气,道:“幺儿,现下从冷宫那头出来了,往后也不用再回去了,已经过了好些年了,圣上已经去了,别再提了,叫人听去没由来你就要枭了首。”


    听到黄坚白的训斥,岑岑終于闭了嘴,不再说话。


    *


    黄坚白将人从冷宫接走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太皇太后耳中。


    有时候耳聪目明也并不是什么好事,耳目是聪明了,听到的东西是多了,可那又有什么用呢?知道了又没办法再去插手,那除了叫自己添堵,便再没任何好处了。


    太皇太后自不会去找陈怀衡,毕竟黄坚白已经找过他了。


    可陈怀衡却也不曾表露些什么。


    上回他的生辰日上,她又给他一个不痛快,却不想,他竟联合那黄坚白同她作对。


    太监那群人他都勾结?


    果真是不择手段。


    或許是因这事缘故,太皇太后那本就不大好的身子,竟就那样支撑不住,病倒了去。


    冬天还未过完,还未迎来春天,可她因着一场风寒,竟卧病在床,再難起身。


    人还是得服老。


    太皇太后终于服老了,却还是不肯服输。


    服输


    服输是没办法去服的,可服老也是实在没办法不去服的。


    只是,她的心气已经不能够和本事相提并论了,所以,最后郁结在心,还是倒在了床上。


    她不觉得自己是叫陈怀衡气的,她也只是到了年纪罢了。


    陈怀霖听说她病在床上,便赶进了宫来寻她。


    皇祖母已经快六十了。


    前些年操劳过甚,近些年又忧虑太多,这段时日天气不好,停了雪,空气反倒更叫冷了,一下子她也跟着病倒下了。


    陈怀霖对太皇太后向来是敬重的,大家都不来寻她,他还是要来的。


    陈怀霖午后来了寿宁宫,太皇太后仍旧卧在床上,宫人们引着他往里殿去,太皇太后听说他来了,也叫人扶着坐起了身。


    一场风寒難得叫她脸上出现疲惫,此刻的太皇太后的脸上终瞧出了六旬老人的老态。


    陈怀霖道:“近来天凉,皇祖母该仔细身子才是,怎不小心落了病呢。”


    说句難听的,她这年纪,生了病那是极容易一病不起的。


    就像是当初他的父皇,不过四十,也是一场病,就夺了他的性命。


    病啊。病。


    多要人命呢。


    听到陈怀霖的话,太皇太后那不服输的心也难得伤神了,她道:“病是没什么的,不过是一场风寒而已,服些药下去便也好了,上了年岁的人,生些病也是常事,好孩子,你莫要忧心。这回倒得突然,也无非是叫皇帝气的,你可知道,他为了叫我难堪,竟联结黄坚白那样的人,他竟放任他接了冷宫的那个出来。”


    太监这东西,多可怕。


    即便他们祖孙之间有再大的不痛快,他也不该去勾搭太监才是。


    前朝太监干政之事又还少嗎?那些太监猖狂起来,视天子如委裘,陵宰相如奴虏,狂妄无边,扰乱朝政。


    况说,前朝情况更为特殊,她那好儿子,宠幸太监到了叫人无法饶恕的地步,甚至为了岑岑缕次同她顶嘴。


    她始终对仁宗的反抗记得清楚,那样软弱的人,却为那恶心的太监和她顶嘴。


    許是单纯厌恶,又许是心有余悸。到了陈怀衡登基时,她势必不能再作势内监做大。


    灵正二年,陈怀衡十一岁那年,太皇太后发动了给事中们以及都御史弹劾了掌印太监黄坚白,弹劾他撺掇皇帝不务正业。


    在那年,小皇帝的寝宫之中多出一些不务正业的小人书,小皇帝开始喜欢看戏曲,小皇帝喜欢开始逗弄蛐蛐


    简而言之,小皇帝开始不务正业了。


    总归,这一切都被太皇太后自然而然地怪罪到了他身边的那位掌印太监身上。


    弹劾的奏本被呈到了司礼监,司礼监掌管内外奏章,所以,其实没有什么事情是黄坚白所不能知晓的。当然,太皇太后也不怕他知道,仍旧是那句话,斗争早开始,早就无需矫饰,他们之间的龃龉世人不知,难道他们自己还不知道嗎?太皇太后那样的强势,她迟早会对黄坚白下手,这事难道还需要去保密嗎?


    那些弹劾黄坚白的奏章被呈送到了司礼监的台前,可即便他亲眼看到了那些字字珠玑的奏章却也没有办法。他若是插手此事,怕又要马上被人弹劾干涉政权,那便更坐实他的罪状。


    无法,太皇太后制造了小皇帝不务正业的证据,而后,赶走了致使他不务正业的黄坚白。


    政场的黑暗之中,制造证据和发现证据没有差别,没人能认得清其中的利害。


    彼时的陈怀衡只是一个平平无奇、胸无大志的帝王,群臣待他也不放心。小皇帝年岁宵小没有能力去处理政务,他势必要听太皇太后的话,她是他的祖母,她总不能害了他。


    当初就连他的父皇也要听她的话,他便更不用说了。


    想当初太皇太后费劲了多少的力气,才将黄坚白驱逐出了乾清宫,可如今他再回去,左右竟也不过是陈怀衡一句话的事。


    而那待在冷宫中的人又被重新接了出来,让太皇太后更加清晰地知道,自己早就大势已去。


    大势已去


    她再不承认,也不得不去承认。


    八年的时光,可以改变很多的东西。


    有人兴兴升起,而有人垂垂老矣。


    她到现在仍旧认为,最大的敌人不是人,只是时间。


    她这一辈子斗过了多少人?就连前任的首辅那样强势的人最后都抱憾而终。


    她不会承认自己败给了一个二十岁都没到的孙子。


    她不服输,可这一刻她的眼中俨然带上了几分疲态,怎么都再遮掩不住。


    她对陈怀霖道:“先前你说你不及皇帝,是他比不得你啊,他比不得你啊!”


    她为何从前便没发现陈怀衡是那样一个狼子野心之人呢?


    太皇太后的眼中莫名出现了一种名为悔恨的情绪,叫人看不懂也摸不透,她说的这话堪称大逆不道,可她却已经全然不在乎了。


    陈怀霖惊愕地抓了太皇太后的手,阻她道:“皇祖母,不兴说这种话。”


    太皇太后想说些什么,然而看着陈怀霖,眼神翕动,终是没说。


    她呵笑了一声,不继续说这事,只道:“当初我答应了你父皇不杀他,那我便也不会杀他,只他们之间也太叫人恶心了些。现如今啊,你那弟弟却又放了他出来,你说说,这宫里面还有纲常可言吗。”


    陈怀霖道:“父皇同那内监之事也不敢妄说,史书也并没留下父皇宠幸于他的事实。”


    再说纲常。


    天下万物皆帝王私产,男也罢女也罢,不男不女也罢。


    在这紫禁城中,懦弱的帝王便是看上了卑贱的太监,那也无非是顾影自怜,若真说有什么龃龉,那也太符合人情和纲常了。


    太皇太后呵声道:“便是你也这样说,看起来还是我迂朽了。”


    两人说着话时,外头来了人通禀,说是陈怀衡喊了陈怀霖过去。


    看来今日他入宫的消息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面,这便喊了他。


    太皇太后也大概能猜出陈怀衡是所为何事,上回妙珠当着陈怀衡的面说要去陈怀霖的身边陈怀衡这人独独心眼最小,怕是也叫记恨上了陈怀霖,只不知妙珠又是如何了,有没有叫他罚了又或者是干脆赶出宫去?


    乾清宫那边的动静她是再打听不到了,她没机会再去插手陈怀衡的事了。


    陈怀霖还不知那日乾清宫发生的事情,还以为这回过去是因为新政一事。


    直到太皇太后对他道:“想来是上回初八发生的事。”


    “陛下生辰那日?那天发生了何事?”


    太皇太后笑道:“你那日走得早,可能还不晓得吧,妙珠说想要个能留在你身边的名分。”


    *


    陈怀霖从寿宁宫,动


    身前往了乾清宫那边。


    在和妙珠背着他私底下见面之时,他也早就猜到会有这一天的到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既做了这样的事,他也是不大怕被发现的。


    只是妙珠的举动倒是出乎他所想,他没想到她会直接在陈怀衡面前开诚布公。


    或许,她也再受不住了。


    才会连忍耐都不想再忍耐了。


    才会在那样的日子里提出了那样的请求。


    这样想来,便也没什么好出人意料的,反倒是意料之中会发生的事。


    陈怀霖离开了寿宁宫,往乾清宫的方向去,等到了的时候,陈怀衡已经坐在主座上等着他了。


    此处不再见得妙珠的身影,也不知她现在在何处,人又是否安好,陈怀衡那日又是如何罚了她。


    陈怀衡正在处理政务,一直听到宫人们通禀的声音也没抬起头来,直到陈怀霖走到他的面前行了个礼,他才终于有了反应。


    此时正逢未时三刻。


    这段时日的京城天气一直都不大好,下午的天气也一直都是阴阴沉沉的,殿内不大亮堂,已到一月下旬,空气仍旧寒凉,半开的门窗偶尔透进丝丝冷风,带来阵阵凉意。


    陈怀衡放下了手上执着的笔,抬眼看向了他。


    再看到他,他自不可避免就想起了那不知死活的妙珠。


    他声线泛寒,对陈怀霖道:“知道朕今日唤你来所为何事?”


    他方才是从寿宁宫那边出来,太皇太后应当和他说了那事。


    陈怀霖也懒得撞傻充楞,“嗯”了一声。


    这简简单单的一声,是应答,是承认。


    他对他同妙珠之间的龃龉也不曾否认。


    陈怀衡见他应得这般干脆利落却又不大痛快了。


    他咬牙道:“故意的吗?故意哄得那个小傻子对你死心塌地的来恶心朕?又还是说朕的东西,你就喜欢来抢,横插一脚?”


    陈怀霖这人,表面一幅光风霁月之态,背地里头做的事倒比谁都脏一些。妙珠是他的,他难道看不出来?他竟还厚颜无耻地去引诱哄骗她。


    净喜欢旁人的东西,他岂不是下贱。


    陈怀霖却道:“妙珠她不是物件。”


    所以她也不会被人抢走,她愿意选谁就选谁,没人能胁迫。


    同陈怀衡的些许恼怒相比,陈怀霖自进了乾清宫后便没有什么情绪了,甚至就连被陈怀衡撞破的胆怯都没有,只有在说着这话之时,不自觉,不认可地蹙了蹙眉而已。


    陈怀衡听到这话却兀自发出一声讥讽冷笑:“装什么圣人呢?若你心思澄明,也不该哄骗她,这等事都已经做了,便少来装模作样了。”


    面上的话说得多好听,想来也是这一句两句狗屁话哄得妙珠死心塌地。


    可是若他真待她好些,岂能诱她至此等地界,现在闹成这样,除了让她处境更叫艰难,又还有其他的好处?


    若真对她好,便该滚远一点。


    说来说去,陈怀衡也只觉陈怀霖单纯只是在给自己寻不痛快罢了。至于他口中所说其他的话,全都是些借口,还是些最叫人觉得恶心的借口。


    陈怀霖也无奈至极,他道:“陛下若要这样想,臣也实在没办法。”


    他非要这样想,他能怎么办?


    他和他说,妙珠不是物件,结果呢,陈怀衡说他只是在说些哄人的话。


    哄人是这样哄的?


    他若真要哄妙珠,又何必于这番木讷。


    陈怀衡只居高临下蔑着陈怀霖,他听到他这话却也没有羞恼,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扣着桌案。


    他冷冷道:“手足、重臣,你是真觉得朕不会动你?才这般有恃无恐吗。”


    先帝留下的皇子不多,而陈怀霖又是极出色的一个,这些年留在京城之中,协助着陈怀衡,也从不曾犯错,更不用说他为人品行甚好,同他相处过的人都待他颇为赞赏满意,若对陈怀霖下手,虽然不是不行,但影响也确实不好,再说,新政推行如此顺利,他也没少在其中调和。


    手足、重臣。


    这两个字所蕴含的情感并不浅薄。


    可是他引诱妙珠。


    陈怀衡绝不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他容许陈怀霖犯错,可对他起的那些龌龊心思绝对没有容忍的余地。


    陈怀衡看着陈怀霖,缓缓吐出几个字:“皇兄可知,芝兰当道,不得不锄这句话。”


    你再好的兰草,挡了路,那也一样是拔除掉的。


    帝王的威仪也好,男人的尊严也罢,一个婢女和亲王勾结在一起,妙珠和陈怀霖勾搭到一起,他到底有什么好去原谅他们的呢?


    想到这里,陈怀衡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他竟让人去传话喊来了妙珠。


    自从那日不欢而散之后,算起来他也快晾了她有十来日,妙珠听人来喊她的时候,一时之间只觉古怪,她也不知陈怀衡怎么突然想起她来了,可又只觉不能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来了主殿这处之后却发现陈怀霖竟也在。


    妙珠已经再无法掩藏自己的情绪了,而事已至此,也再没隐瞒的必要了。


    她看着陈怀霖,陈怀霖也看着她。


    妙珠也不知他知不知道乾清宫里头发生的那些破烂事,知道的吧?


    陈怀衡今日找他过来,有提及那事吗?应当是提及了。然而她并没能从陈怀霖的眼中读出其余的情绪,他就如往常那般立在殿内,清清朗朗。


    他情绪太过稳定,稳定的又叫妙珠甚至以为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或许陈怀衡还没同他说起那事来呢?


    那事也不体面,他和他有什么可说呢,犯错的是她,又不是他,他总不会牵连了他进来


    然而陈怀衡开口打断了妙珠那纷杂的思绪。


    “过来。”


    还在那里和陈怀霖眉目传情,当他死了是不是。


    妙珠在此刻敏锐到近乎敏感的地步,她听出了陈怀衡口中的不耐与不满,不知他想做些什么,只不安地抿唇,可最后还是收回了视线,抬步往他身边去了。


    人才走过去,就被陈怀衡一把拽去了身边,他将妙珠的手扯过来把玩,轻一下重一下捏着,一边又出言讽刺:“好个深情厚谊,叫朕瞧了都感动。”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他的女人,他不哄,谁哄?……


    妙珠听得陳怀衡这番阴阳怪气,也知他方才定已将那些事在陳怀霖的面前开诚布公了。


    陳怀霖还站在一旁瞧着,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陳怀衡捏着动弹不得。


    妙珠最后还是难以忍受,紧紧皱着眉道:“你能别这样嗎。”


    他这是在干嘛?故意的嗎?说话难听罢了,又非要当着陈怀霖的面动手动脚,存心想要叫人难堪。


    “你也知道不好意思?那样的话都说得出口,现在还自矜着脸面做什么?”


    陈怀衡丝毫不顾忌还有陈怀霖在场,更不顾妙珠挣扎,眼看她还在扭动来扭动去,干脆就用力一拽,将人拽到了身上坐定,大掌牢牢地将其桎梏。


    妙珠面色一变,一时之间羞愤交加,那张脸又红又白。她唇线紧绷,看着陈怀衡的眼中俨然带了恼。


    即便说陈怀霖是知道她同陈怀衡之间的那些龌龊,可是现下这样子弄也太过恶心人了一些,故意在旁人面前拉扯戏弄她,叫陈怀霖难看,更叫她难堪。她是他的玩物,他又非要这样待她?


    妙珠恨他,然而触及到陈怀衡的视线时,只见他冷冷瞧着自己。


    她一时间却又被那双泛着冷霜的长眸唬到,怕再挣扎下去他又能做出更不要脸的一些事来,却也不敢再动。


    然而,陈怀衡却仍旧是不罢休,那手竟透过了她的外裳往里头伸去。


    妙珠被那冰凉的指尖一触,一时惊惶,面色都渗出不寻常的白,她害怕他继续动下去,急急


    伸手按住了他那要继续往上走的手。


    可她哪里按得住陈怀衡,他顶着她的压力就想要继续往上摸去,妙珠的眼睛已经泛了红,泪珠再忍不住,顺着眼角落下,她低声哀求,道:“不要这样,求你了,求求你了,别再继续了”


    若是这里没有旁人,那倒也好,可偏偏陈怀霖又还站在一旁,即便他早已移开了视线看向旁处,然而,羞耻排山倒海的快要将妙珠淹没。


    她哭得泪眼朦胧,那双眼睛快被泪水淹没,除了泪,陈怀衡再看不清其他的东西了,只见她平日里头粉扑扑的两颊也惨白一片。


    陈怀衡一开始也确实是存了叫那两人难堪的心思,妙珠不用说了,她总归是要些脸皮的,怎么着也都受不住这等戏弄,至于陈怀霖呢,他此举也无异于对他最赤裸以及原始的挑衅。


    妙珠是他的。


    你起一邊去吧。


    陈怀霖的脸色終于不像是一开始那般冷静,他眼看着陈怀衡开始动手动脚,那如风拂面和煦清冷的脸終于出现了一道裂缝。


    寒风終于刮到了他的身上。


    他撇开了头去没再往那方向看一眼。


    两个人一个哭,一个沉了脸,可即便如此,陈怀衡心里头却也没多痛快,妙珠那哭红的双眼叫他更叫气愤。


    她在为何落泪?


    因为陈怀霖在这,她便难堪到了这种地步。


    这两个人,一个两个的都来和他谈什么脸面,那他们又把他的脸面置于何处。


    只是,看到妙珠如此求饶,陈怀衡的手最后还是顿住了。


    他也不是傻子,相反,在人心这事上诡谲得厉害。


    如今妙珠已经快难堪到了极点,她已经哭着求他了,若再下去,她得记恨死他。


    陈怀衡将手抽出,他捏着她的脸,嗤笑道:“哪里没碰过,哭些什么呢?”


    妙珠已经没脸再说什么了,双手捂着脸,只是一个劲的哭。


    眼泪便是她最后的回答了。


    陈怀衡終不再理他,视线移向了底下的陈怀霖。


    他的声线一如既往的凉薄,出声道:“你早该成亲了,而不是去用那些上不得人的手段哄骗妙珠。”


    陈怀霖没有辯驳,妙珠也不敢说话。


    陈怀衡当然也不需要他们的回应,他一个人在那里自说自话:“锦衣卫指挥同知有个妹妹,而今正值豆蔻年华,你既选不下来,朕为你选。”


    陈怀霖没做声,过了良久,才终“嗯”了一声。


    他想要辯驳,可又知道陈怀衡的性子,他而今既已决定好了,说再多也白搭,而且这样的情形之下,说得越多,也只会越叫他坚定心中所想。


    说来说去也是白费,到了最后,再多的话也只变成了一声“嗯”,答应了下来。


    事情说到这里也没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陈怀霖最后被陈怀衡赶出了乾清宫。


    妙珠听到陈怀霖离开的动静,仍旧是没有动作,一直到陈怀衡将她捂着脸的双手扯下。


    妙珠的整张脸都快糊满了泪,那双看着陈怀衡的双眼除了怨恨就是怨恨。


    陈怀衡看着她这幅模样,喉结上下滑动,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妙珠先一步打断。


    她哭得哽咽,哑着嗓子道:“你好没意思。”


    陈怀衡脸色一变,眼底阴郁之气更重,他掐着她的下颌,将她的脸都快捏了变形。


    “我没意思?”


    看他们两个人不痛快,他就痛快至极。


    怎么就没意思了,他看是太有意思了些。


    陈怀衡微一低头,就啃上妙珠的嘴唇。


    他想要长篇大论地去斥责妙珠这样行为的不正当性,斥责她这般水性杨花,还在他面前和陈怀霖装什么郎情妾意,看了平白叫人恶心,他想了許多话去斥她,可是低头看到她那微张的檀口,莫名其妙就咬了上去。


    或許是因为太久没亲她了。


    他想。


    而且,陈怀衡又想,他说再多的话,也不及妙珠说的一句话叫人生气,倒不如什么都不要再说,把嘴巴给他闭牢了。


    他吻着她,一只手扣着她的脑袋不叫她避闪,一只手又如方才那样作恶地伸进了里衣,去完成方才没有完成的事。


    他一邊啃着她,一邊道:“没意思是嗎?那我们做点有意思的事好了。”


    妙珠推搡他,被他叼着唇瓣,只能含含糊糊道:“你滚开远些”


    大概是陈怀霖一走,她也不怕陈怀衡的威胁,现下都能敢叫人滚了。


    “好本事,现在骂人都带滚字了是吧。”


    陈怀衡将人从腿上放下,轉身就将她轉了个身,按到了桌案上去。


    “先前的事是陈怀霖引诱的你,我也不和你计较了,毕竟你这蠢得没邊,脑子也不知生在何处,旁人说些什么你都会信。我手段你自己也怕,怎就不肯去老实些听话?”


    说起这事妙珠便又有得好说,她被按在案上,胸口压得生疼,只能用手撑着来挡着痛。上次的事情给她造成不小阴影,现在陈怀衡碰她仍旧生理性作抖,本以为他又要蛮横地行刑,却没想竟伸出手指玩弄,何必如此?倒不如干脆给她个痛快,妙珠羞愧难当,却还在咬着唇同他争辩:“是我先引诱的殿下,非是殿下引诱的我,之前难道不也是你自己说的嗎?是我勾引的他,这回又同他何干!”


    他就喜欢迁怒旁人。


    上回分明是他自己亲口说过的。


    他那天问她,她是怎么勾引的陈怀霖?


    那天她疼得要命,他说的话太难听了,她到现在也一直记得。


    妙珠话还不曾说完,陈怀衡就抽离了手,行进了起来。


    妙珠背对着他,也瞧不清他的表情,可他大概是又想欺负她,一下子绩神,她承受不住,冷吸了一口气。


    只听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声线平缓,听不出情绪:“那天你把我气成那样,床上说的那些脏话你当什么真。”


    床上说的脏话不当真。


    从前那些欺辱她时说的话也叫她不要放在心上,早点忘掉。


    怎么什么话都叫他说了,结果到头来他又是什么都不承认呢。


    妙珠道:“那你去死。”


    床上说的脏话不当真。


    那你去死好了。


    反正也是你自己个儿说得不当真。


    妙珠的声音并不大,瓮声瓮气,可还是清清楚楚的传到了陈怀衡的耳朵里头。


    他在等着她出声呢,声没听到,先听她咒他去死了。


    他动作顿了一下,而后轻笑一声,道:“行啊,死了也揣上你。”


    他从没想到她的心竟能这样野,给她一点自由就过火到这种地步。


    他现在明白了,对妙珠这样的坏孩子,蠢孩子,就该把她栓在裤腰带上才是的,走哪里拎到哪里才行。


    她太坏了,不看住,会跑。


    又太蠢了,不看住,会被人骗。


    这回的事他已经决定原谅她了,这是陈怀衡想了十几日做出的决定。


    她从前是听话的,现在只是被不轨之人蒙骗了而已,他会慢慢拉她回正途的。


    这回陈怀衡果真不再继续折磨她,妙珠不疼,只那种古怪的感觉让她几近失声,手指抓着桌案的边缘,不住想逃,陈怀衡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双手伸入她的十指,不留一丝缝隙,牢牢将其包紧,最后将她同自己一并送上了云端。


    *


    妙珠同陈怀衡算起来也快十几日不见,可这十几天未见的时间非但没叫他们各自冷静下来,再次见过一面之后,反倒更加埋怨对方。


    妙珠越发确信陈怀衡脑子有问题,他这人已经自私自利到极致。


    他就是个不择手段的政治家,野心勃勃到了眼中容不得一点沙子的地步,他没有心,只有自己,皇城的宫阙教他何为权利,又如何握紧权利,却从来不会教他如何去做个


    人。


    妙珠现在回想起来,也觉自己确如陈怀衡所言那般,蠢得没边了,不知自己从前到底是为什么敢自己的未来寄托于他。


    大抵是女人心软,耳根子也软,对妙珠好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当初他对她便是好那么一点点,甚至只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好一点点,妙珠竟都能死心塌地。


    从前没办法,她想活命,苟且偷生度日,如今她連命都愿意舍去了,陈怀衡自是爱如何便如何,她又管他那么多作甚?


    只是她手段还是没他厉害,上回同陈怀霖在乾清宫短暂又屈辱的见过那么一面之后,回去之后又哭了好一会。


    陈怀衡倒还好,他总归是个自私又自大的人,即便妙珠背叛了他,他也不会从自己的身上去寻过錯,他想,事情发生成这幅模样,一是因为妙珠太蠢,二是因为陈怀霖太坏,寻到了原因,那事情便好办太多了。


    让陈怀霖成婚去便好了,他再引诱不了妙珠,至于妙珠,他总有办法治她那蠢病,叫她往后不敢再犯。


    陈怀衡没再强行逼迫着妙珠侍奉在身旁,她心已经不诚,再逼也逼不出什么来了,只是自那日之后,他就给她寻了教引嬤嬤还有教书的女先生。


    他得教她廉耻,得告诉她,一个女人是不可以像她那样三心二意的。


    那是不可以的。


    还得教她读些书,提高提高她的道德水准,不许再做出些水性杨花的事出来。光让卿云教已经不顶用了,必须得寻些老师盯着她才行。


    自从那日妙珠含恨从乾清宫离开之后,陈怀衡又消停了几日,她便以为事情是过去了,他恼了也总不会再死乞白赖来烦她。


    可是不想,竟有教引嬤嬤寻上了门。


    妙珠被领去了乾清宫的一处房间,于西侧,偏近主殿。


    房间算是宽敞,现下已经入了二月,雪停了有段时日,空气也没再那般寒凉,房中门窗开着,空气清新,天光透亮。


    妙珠起先被人引来这处还不知是要做些什么,直到那拿着戒尺的教引嬷嬷出现在面前,她便也在轉瞬之间明白了陈怀衡的意图。


    他好无聊。


    他真的好无聊。


    非就和她过不去。


    他怎么不就干脆给她个痛快,非要这般顿刀子磨肉来磨她。


    上回乾清宫中他又给陈怀霖乱点了一通鸳鸯谱,本以为婚事可以再拖一拖,可昨个儿却听卿云说,他已经开始和那明副帅的妹妹开始相看了。


    她从知道了之后,便一直在为这事伤神。


    昨日哭了一遭,叹她命苦,和陈怀霖之间的缘浅淡如水,一想到他要娶了旁的人,心里头就跟被挖了块肉走似的。


    他对她真得很好,可是,他就要娶旁人了。


    妙珠伤怀陈怀霖的事情,連带着对陈怀衡更厌恶怨恨,今日又被叫来学什么规矩听什么道理,哪里还能听得进去?


    她坐到了椅上,心思却再不在这处,那嬷嬷嘴巴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她也听不进去。


    一直到嬷嬷对她的心不在焉忍无可忍。


    她拿了戒尺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沉声道:“我方才说些什么了?姑娘可听进去了?”


    这孔嬷嬷约莫四十年岁,年岁虽没那般大,可却颇有资历,她前前后后教过不少的贵女,就連先前那不老实的华宁都能被她教得老老实实。


    这会她冷着脸站在妙珠面前也颇为唬人。


    妙珠听她质问,见她冷脸,终回了神来。


    孔嬷嬷问她方才都说了些什么?还能说些什么,无非也就是些训诫她的话罢了,无非是将陈怀衡让她老实听话的那些话从她口中又转述了一遍罢了。


    妙珠即便没听可也都猜到了。


    她不想听这些,更不想学这些。


    她看着孔嬷嬷,摇头道:“我不想听,我只是奴婢,我不用学这些。”


    孔嬷嬷听到妙珠这话,脸色更冷。


    她也厉了声线,斥她:“什么叫只是奴婢,便不用学这些?无非是些躲懒耍滑的话罢了。陛下既给你个机会立身做人,你还这般不识好歹。”


    妙珠也不怕她那冷如冰霜的面孔,她梗着脖子同她反问道:“陛下让我立身做人?”


    她觉得好笑,也切实讥笑出声:“立哪门子的身,做哪门子的人?他要您教我些什么呢,是教我不要有私心,不要水性杨花去引诱别的男人对吗?”


    一上来就说些什么三从四德,这些话陈怀衡还要让她再转述一遍给她吗?他好没趣。


    孔嬷嬷叫妙珠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到,更不知她是怎么就这么顺溜说出那些不大入耳的话来,果真是没些教养。


    不知陈怀衡为何要调。教一个婢女,可她既揽了这个任务,总是要圆满完成的。


    华宁她都训得老实,一个婢女难道她还教不明白?


    孔嬷嬷冷笑一声,让妙珠摊开掌心。


    妙珠眼看她想打她,怎会乖乖听话,她把手藏起来,起身就想要离开这处,她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我不是你的学生,你不能打我。”


    她是断不要学那些规矩的,她不想要再叫陈怀衡这么容易就称心如意了。


    然而陈怀衡早就猜到妙珠不会老实,已让人守好了这处,妙珠一到门口,就见那站了两个看门的守卫,那两人见到她想要出门,伸手将她挡了回去,其中一人道:“孔嬷嬷还没说课结束,你不能离开。”


    妙珠方欲争辩,孔嬷嬷就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她寒声道:“是你自己伸手还是我叫人按着你伸手?”


    妙珠仍是不伸。


    孔嬷嬷让人抓开了她的手,妙珠被抓着手,挨了十下戒尺。


    孔嬷嬷冷声道:“你大抵是没挨过这东西,不知道有多疼,现如今可能认錯?”


    不过十下,妙珠的手就已经叫打肿了,掌心火辣辣地灼烧起来,仿佛被烙铁烫过,细白的掌心上迅速浮起一道道刺目的红痕。先是麻木了一阵,随后剧痛才如潮水般漫开。


    先前她是挨过陈怀衡的一回教训,不过那个时候他只打了她一下,如今叫这孔嬷嬷連着打了十下,只疼得人两眼发黑。


    多年的老嬷嬷了,手上的力道比起陈怀衡这习武之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手心的痛很快就蔓延到了全身,妙珠叫疼得龇牙咧嘴了,她看着掌心,疑心再打下去筋骨也要断了,可她仍旧反问道:“我錯哪了?”


    孔嬷嬷道:“不敬师长,还敢顶嘴。”


    妙珠眼看她还要再打,识时务道:“不敬师长我自认的,您别打了。”


    她只认不敬师长,其他的錯,那是不认的。


    听她如此说话,孔嬷嬷也终没再动手,真要给她打出个什么好歹来,皇帝那边怕也要多说什么。


    不过,妙珠倒也超出她的预期,本以为打个三下就该讨扰,没想到还硬生生又挺了十下。


    孔嬷嬷让人松了她的手,又让她回了座位坐定继续授课。


    妙珠怕又要挨打,也没敢再去走神,孔嬷嬷说些什么,她也只是附和,没再顶嘴,终于,等过去了两个时辰,妙珠终于从这里面被放出去了。


    她来的时候是用过午膳之后,现下出去了,竟都已经到了傍晚,要用晚膳的时候。


    掌心已经破了,现下血迹也已经干涸,回房的路上妙珠给掌心哈气,企图缓解疼痛,然还没走出几步,却又有人过来,说是陈怀衡唤她去主殿那处。


    这是来她这验收成果来了。


    妙珠被人领去了主殿那处。


    快到晚膳的时候,陈怀衡已经坐在了膳桌面前,面前已经摆满了吃食,只他还不曾动筷,仍等着妙珠。


    一直到她被人带了进来,陈怀衡的视线马上落到了她的身上,而后挥手将其余的人赶出了殿内。


    他上下打量着妙珠,企图看看今日的妙珠和前些时日的妙珠相比起来有没有什么变化。


    然而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却见她仍是那副模样,只是那眼中的幽怨竟还更深了一些。


    陈怀衡出声道:“这么瞧我做些什么?让你学规矩,知些廉耻是为了你好,你还不知好歹上了?”


    妙珠懒得和他多说,只瞥开了头去,问道:“又喊我过来作甚。”


    陈怀衡见妙珠这样也是一梗。


    都不知道每天是在和他较些什么劲。


    他耐着性子问她:“今日有没有好好听嬷嬷的话,有没有好好学?”


    妙珠问他:“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吗?”


    她太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她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她甚至比他自己都了解他,他自私无礼,心肠歹毒,还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妙珠以前总是想不明白一个道理,为什么有的人生下来就金枝玉叶贵不可言,又为什么有的人就不干不净,可在认得陈怀衡之后她才发现,锦衣丽服什么的都是假象,一层皮子罢了,穿得再好,也改变不了他内心肮脏恶毒的事情,盛气凌人是不能叫衣服掩盖住的东西。


    与此相反,她出身卑贱又如何,难道她不比他这混账像是个人吗?


    陈怀衡哪里知道她在心里头编排了他那么一堆的坏话,听到她那话却反常地笑了一声:“哦,那听你这话是没好好学了。”


    他又道:“那也行,随你便,现在不好好学,便一直学,什么时候会什么时候便停了。”


    接着又如往常那般叫她坐下一道用晚膳。


    妙珠早已习惯他的厚颜无耻。


    他脸皮向来是这样厚的。


    都这样了,竟然还能够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


    妙珠没有动作,他又作势要起身来抓她:“我抱你来?”


    又怕他动手动脚,她终也有了反应。


    一直到妙珠用膳之时,陈怀衡才终于发现了些许不对劲。


    他的视线落在妙珠的手上,问道:“挨打了?”


    也是,她现在脾气大得很,在他面前都敢蹬鼻子上脸,又遑论那教引嬷嬷了。


    “你以为谁都和我一样,叫你哭两滴泪出来就放过你了,不听话,打你也活该”


    他一边讥她,一边又抓了她的掌心过来看,在触及到那出了血的掌心时,终于是舍得住嘴了。


    他面色难看,皱眉瞪她:“你犯得着犟成这样?”


    什么时候气性大成这样,顶嘴顶成什么样了,能叫打成这幅样子。


    她的掌心已经肿得不像样了,依稀能看见干涸的血迹。


    陈怀衡以前吓唬过打她的手掌,最后到底是打了一下,她那个时候胆子小,脾气也小,又还怕疼,可是这才过去多久,半年的时间有吗?怎么连疼都不怕了。


    陈怀衡看着她的掌心看得眼皮直跳,哪里又还有什么心情吃得下饭。


    妙珠掀起眼皮看向陈怀衡,竟出奇平淡,她淡声问他道:“你满意了吗?”


    她这样不也全然拜他所赐吗?


    难道还不能满意吗。


    陈怀衡抓着她手腕的手用力了几分,他反问道:“你自己不听话,要怪我头上?你总嫌我不拿你当人看待,现在我让人教你什么叫廉耻,教你读书,便又不肯听。”


    妙珠听到陈怀衡的话,竟惊讶反问:“原来你是将我看做人了?”


    哦,所以让嬷嬷来打她手板,不是想让她臣服于他,是想让她立身做人了啊?


    他怎么说起谎话来,连脸都不要了呢。


    陈怀衡听出她话中的讥讽之意,他捏着妙珠的脸问:“我不把你当做人,每日我又是和谁在床上交。欢?狗啊?”


    陈怀衡看着妙珠那红掌心,那些干涸的血就像是一根根针,刺得陈怀衡眼睛都疼得厉害。


    他语气不善,道:“总提从前的事做什么,都同你说过去了。不是读过论语吗,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不知道?还总提什么。”


    从前的那些事她怎就能记得这样清楚。


    过去了不行吗,就因那三十板子,弄成这幅样子。


    陈怀衡不是个会追忆后悔的性子,就像他口中所说那样,过去就过去,有什么好想,着眼当下不知道啊?非提那些糟心事来噎他。他现在待她不好吗?除了她惹他生气的时候,他还在什么时候欺负过她了?可是妙珠犟得可怕,竟让陈怀衡也生出一种极微的悔意,如果再回过头去,如果能再有一次机会


    就在这样想着之时,妙珠却忽然看着他问:“你错了没,那你错了没有?”


    妙珠仰着板子看他,她个头不高,大多时候总要仰视于他,从前看着陈怀衡的时候,眼中总是怯怯的,可是今日,她问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眸光平淡,竟没有一丝惶惑不安。


    陈怀衡听到她那话先是愣了愣,眼中都有些不可置信,她竟问他错了没?他错什么?妙珠脾气大便算了,现下竟还要叫他来认错,真叫她以为自己脾气好起来了?


    陈怀衡下意识就想要开口讥她不知道天高地厚,然而那讥讽的话在触及她的眼睛之时,却又卡在了喉咙了里头。


    他若是讥她,她又不知得一个人窝着气到什么时候去,一犯轴,就给他寻不痛快。


    啊好,错了错了行了吧。


    气什么呢。


    怎么就气成这幅样子。


    她给他低了那么多回头,他认一次得了呗,叫她心理平衡平衡,往后也不再瞎闹腾了,还给他戴一顶帽子出来,真给她能的。


    陈怀衡说。


    “错了。”


    “我错了行吗。”


    妙珠倒也没想到他竟真就这样痛快认下,她甚至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她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次:“你再说一遍?”


    啧。


    还得寸进尺上了呢。


    陈怀衡瞥她,想把她抓过来啃一口,惩罚惩罚她这得寸进尺的小人样。


    这股冲动压不住,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他一言不合就捧着妙珠的脸去啃,嘴巴眼睛哪哪都不放过,一边亲一边又含含糊糊道:“我错了,错了,错了,行了没?舒服了没?得意了没?”


    能不能不怄气了啊。


    妙珠被他糊了一脸的口水,恶心地推他的脸,她道:“你认错就认错,动嘴做些什么。”


    从前他总是逼着她认错,现在她总也从他口中听到“错了”两个字,即便不可置信,可待反应过来后心中也仍旧没有多高兴。


    陈怀衡他又不是真心实意知错,她又能有什么好高兴。


    他说错了,也无非是叫她再没借口去发脾气好了。


    这样想来,妙珠才反应过来,自己给自己架上了。


    可她问之前只是哽着一口恶气想和他作对,谅他不会应,谁晓得竟应得这般轻快。


    妙珠想问他,你知道什么错了?让我们掰着指头好好算一算来你做的那些坏事。


    你总喜欢在床上欺负我,错没错?你总喜欢贬低我,说什么礼义廉耻很多人都维持不起,错没错?你还总喜欢骂我小蠢货,错没错?还有三十板子,想起来就叫人生气,连个真相都不肯给我,错没错?你还不想叫我出宫,你凭什么,我到了年纪就是可以出去,错没错?还拿剑指我想要砍我,错没错?你错没错?你的错说起来扯都扯不完。


    现在一个劲地说错了,他到底是知道哪门子错?


    妙珠晓得,他只是想要稀里糊涂把这件事揭过去而已。


    可那些以往发生的事妙珠再提他也不会认了,他一定会说,那都是过去发生的事了,逝者如斯夫呀,不舍昼夜呀,都不作数了好笑得很,叫她戳他一刀看他还作不作数。


    他总说什么不作数,可又喜欢扯着她和陈怀霖的事情翻来覆去地说。


    嚯,这样想起,更不要脸。


    不过妙珠也不想同他计较,一会将他说得恼羞成怒了,最后又得叫自己吃苦。


    听他认错,可她还是选择摘了眼前的事来发难。


    她把那肿得老高的手伸到了陈怀衡的面前,“你还叫人打我呢。”


    这事她可以提。


    毕竟这事就发生在眼前,她可是有现有的证据,他还要怎么去狡辩呢。


    陈怀衡看到伸到了眼前的手,愣了一瞬,而后憋出一句:“是不是你自己不听话,


    再说,打你的是我?这也赖到我的头上。”


    没想到这证据就在眼前陈怀衡竟都能不认,妙珠道:“怎就不是你了?”


    若非是他让那嬷嬷来教她学规矩,她能挨这打不成?他不就想要逼着她认错吗?


    妙珠道:“这你都不认?”


    说罢就要抽回手,不再和他多说一句。


    陈怀衡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他道:“得,我认行了,怎又要耍脾气。”


    他将她那掌心放在手上看了又看,怎么看都怎么不是滋味。


    今日让那嬷嬷教她也没想到会成这样,没想到她又能那样倔,现在竟连板子都能挨了。


    陈怀衡看得跟着疼,抓着她手呼了几口气,而后,猝不及防低头舔舐了一下那处的伤口,血腥味不多时就蔓到了口中,又腥又涩,莫名苦涩。


    妙珠叫他这么一**,又疼又痒,丝丝密密的麻意钻到手心,她刚想抽回自己的手,可陈怀衡却又先一步出声道:“这事是我不好。”


    同方才相比,他的神色竟不知何时认真了许多。


    他说,这事是他不好。


    在这血淋淋的事实面前,再去辩驳好像也没用了,妙珠的那破碎红肿的掌心让他再说不出什么怄气的话来了,错都认了,和她赌这个气做什么。


    冷情桀骜的帝王,从不可能服输认错的帝王


    可是,可是看着妙珠流了血受了伤,喉咙就跟哽了一口气似的,什么都说不来了。


    陈怀衡觉得事情已经快要脱离他的掌控了,这是很清晰明了的,是肉眼可见的,是连他自己都无法否认的。


    妙珠切切实实影响了他的心神,他喜他怒他忧竟然和她挂上了钩。


    曾经最瞧不上眼的小宫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占据了他的心神?


    心口就像是莫名裂开了一道罅隙,从那条裂缝之中,滋生出了古古怪怪的东西。


    乱我心者不可留。


    可妙珠是悦我心者。


    虽然有时候总是要被她气个半死,可大多时候,他也还都是高兴快活的。


    没关系,他已经同她道过歉了,这些事情也应当揭过篇去了,她气他不将她看做人,那往后就对她好一点,别老再说些羞辱人的话了,那些话兜兜转转绕到她的耳朵里面,都在心里面拿着个小本给你记着,等到了时候就翻出来给你算旧账。


    陈怀衡想起,她从前脾气也没那么大啊,性子也没那么拗啊。


    这会气起来跟头倔驴一样,跟脱了缰的野马一样,拉都拉不回来。


    没办法了,此刻陈怀衡竟荒谬地意识到,如若真去和妙珠置气,他竟然会拿她没有一点办法。在床上折磨她?那也是在折磨自己,到头来将她弄出血来了,自己又怎么都不是滋味。把她送去东厂里面调教一番好了那也不行,看她手掌挨了戒尺,他眼睛都看得疼。


    看看,多荒谬。


    当妙珠成心和人去作对的时候,竟连他都拿她没办法。


    他早就知道她骨子里面就是韧得很,那股劲不藏了,咬起人来,能叫人鲜血淋漓。


    得了。


    捧着她一些得了。


    给她哄哄乖大抵就老实了。


    做出这个荒谬决定的时候,陈怀衡也有些许哑然,妙珠只是一个宫女而已


    他何必呢。


    然而转瞬之间却又释然,释然后却又咬牙切齿。


    他的女人,他不哄,谁哄?


    到时候别又叫那些个狗东西钻了空子。


    休想。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你瞧清楚了,谁在这里面?……


    陳怀衡看着妙珠的手掌,又哪里还用得下晚膳,他讓人打了盆水过来,又拿了药膏。


    他拿着打湿的帕子去给妙珠擦拭手掌心,即便动作再轻柔,可妙珠还是疼得忍不住龇牙咧嘴。


    陳怀衡已经轻得不能再轻了,可妙珠还是嫌疼,他一边给她呼呼气,一边道:“你看看你,怕疼的是你,方才还倔个什么劲。”


    妙珠闷声闷气道:“我不倔你就能如意了是不。”


    陳怀衡不跟她倔嘴了,擦得差不多了便给她上药,他淡声道:“你真当我这般闲?故意讓人去折磨你?非打得你低头了才高兴?”


    “难道不是嗎?”


    陳怀衡深吸一口气才忍着没发作,他道:“我在你心里头就这样小心眼?瞎想些什么呢。”


    妙珠不说话了,懒得同他争辩,可陈怀衡却又来了劲。


    他道:“你三心二意便对了?还教你不得了?”


    妙珠望着他,认真道:“我一心一意。”


    她的心从来没再他的身上过。


    陈怀衡听到这话,面上表情终再维持不住,他臉色都扭曲了几分,下颌紧紧绷着。


    妙珠以为他不会再说,可过了好半晌却又听他开了口。


    “他已在同人论亲了,你若想要讓他难堪,便尽管放任你那颗朝秦暮楚的心。”


    朝秦暮楚,是斥责一个人摇摆不定。


    可妙珠觉得,这个词实在是不适合用到她的身上。


    在听到陈怀衡的话后,她又满怀怨恨看向了他。


    可陈怀衡却已不在意了,任何事情都可以妥协,他可以给妙珠低头,可以认错,可在关乎陈怀霖的事上,他再不会退讓一步,给他们有机可乘的机会。


    现在都弄成这样,若再继续下去要如何?


    一直到上完药后,两人之间的气氛也仍旧些许凝滞,不过陈怀衡也没将她强行留在这,放人安生离去。


    自那日之后,陈怀衡仍旧让那孔嬷嬷教着她,只是,不管妙珠怎么走神怎么不听话,都没再挨过板子了。


    他又来让女先生教她读书认字,妙珠开始读书之后才知道,原来论语还只是相对简单的书籍了,还有些更复杂的东西,生涩难懂,便是連读着都拗口。


    这女先生脾气便比孔嬷嬷好多了,她的性子和卿云有些像,就是年岁长她几岁。


    妙珠平日都唤她“陶先生”。


    陶先生脾气柔一些,妙珠便也跟着柔,她知道先生是陈怀衡寻过来的人,她想,若是自己学不好了,那陈怀衡说不准是要牵連陶先生的。


    那是不行的。


    陶先生連罵都不会罵她,那她是决计不能連累她的。


    妙珠是个心思颇多的小姑娘,就连陶先生都察觉出来了。


    心思多并不是贬义,相反,实在算一种称赞的话。


    在来之前,皇帝曾同她说妙珠不大服管教,可来了之后,发现也并非如此。


    她是女先生,从前带过不少的学生,妙珠已经算是她带过最听话的姑娘了。


    她一开始的时候以为她性子本就如此,可是后来有一回来早了,妙珠还在孔嬷嬷那边上课,她悄悄在暗处瞧了几眼,才发现妙珠不在她的课上,果真就有些不服管教了。


    可


    是,陶先生非但没有因此而嫌恶她,对她还更有些改观。


    她知道,妙珠大概是怕自己学不好,而连累了她。


    陶先生看得出来,皇上对这小姑娘很是看重,虽然他總是说妙珠不听话,可提起她时,眼中大多时候怀揣着喜意。


    皇帝没必要在一位女先生面前掩饰自己的情绪,所以,陶先生也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帝王的情绪。


    再又教学几日,才发现妙珠其实也很聪明。


    一开始她教她论语,她以往大抵是学过,读得很是顺溜,后来又教她背千字文,不过几日通读顺畅而后竟也能背了,再后来,一些疑难杂诗,她虽读不大明白,可總也是听话好学的。


    妙珠是个好孩子。


    就连陶先生也很喜欢她。


    她想,没人不会喜欢妙珠的。


    她在乾清宮教了她快有半月的书,直至二月中旬,京城的最后一場春雪在一个日中落下。


    金殿玉阙上又悄然覆上皑皑白雪,本来都快转暖的天气又变了寒凉,乍暖还寒,捉摸不定。


    妙珠在主殿那里和陈怀衡用过午膳,被他拉着在里面歇了个中觉,眼看快到了下午读书的时候,便起了身。


    许是落雪的时候难免叫人懈怠,望着那片白茫茫的雪,人的心里头也跟着空落落的。陈怀衡不想让妙珠离开,将她一把拉了回来。


    妙珠挣扎,道:“该到时辰读书了呢。”


    读书这点也好,至少也不用成日和他在一处了。


    有时候便歇在一起睡个中觉,晚上睡觉的时候又被他弄来龙塌上,自己的房间到是一直空着了,除此之外的时间,大多都是跟着嬷嬷和先生在学东西。


    陈怀衡道:“时辰不时辰的不都我说了算?迟点去,再歇一会。”


    妙珠被他抱在怀中,背上尽是他灼人的热意。


    她闷声道:“圣人不贵尺之璧,而重寸之阴,不能这样,这样不好。”


    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连累她一起让旁人等着,好没礼。


    陈怀衡听她張口叭叭叭的就是一些大道理,忍不住好笑:“让你读书倒还讥上我了,等就等了,有你说得那么严重?”


    陈怀衡疑心她得被教成一个小酸儒,到时候每天張口闭口就是一些圣人名言,偏他这人又没什么道德底线,听了那些话脑袋就疼。


    别人说那些话他是要烦的,不过,若是妙珠,那便算了,往后妙珠变成了个小学究,那也别有一番趣味。


    她爱说便说吧。


    读了书不就是要说的嗎。


    现下若再出尔反尔了,她心里面恐怕又得记他。


    这些时日妙珠好不容易乖顺了许多,他也不想因为这些莫名的事再去闹了不痛快,妙珠现在本事大了,闹腾起来不是谁都能消受的。


    书可以继续读,可是他现在就是要抱着她。


    这場雪来得突然,陈怀衡没让人来关窗,殿内的窗便一直开着,他抱着妙珠,一抬眼就能看到那漫天飞雪。


    按照往年惯例来看,这大抵是京城的最后一場雪了。


    残冬梅香凛冽而霸道,便是身在寝宮似都能够闻到,白茫茫的雪从天而降,整个皇城都在落雪,雪尽人间,洁白似乎也能够掩盖这座皇城的脏污。


    陈怀衡心中的空荡似乎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敲一敲都能听得到回响。


    他心里面能装得东西太少了,又或者说什么东西都装不进去,天下万民万性,那是装在帝王的心中,不是他的心中,他会履行身为帝王的职责,可又实在是没办法装下那么多人,装不下,干脆就一个都不装了。


    这颗天底下最凛冽狠毒,妄图将一切都赶走的心,此刻却亟待想要装些什么东西去填满那里。


    唯独抱着妙珠的时候,心口那里才被撑得鼓鼓囊囊的。


    好古怪。好古怪。


    从前的时候,妙珠听他的话,他乐意留她,可是现在,妙珠都不听他的话了,可他还是放不下。或许就是因为,她在身边,因为他抱着她,那颗空空荡荡的心好像就没那么空了。


    妙珠,皇宮这么黑,就你的眼睛这么亮。


    他的心什么都填不满,就你能填满。


    他怎么放手?


    怎么。


    妙珠静静地被他抱在怀中,没有抗拒,没有震颤,没有闪躲,她安安静静的,不说话,不争辩,他的脑袋埋得更深了一些,深深地埋到她的肩颈中,她的气味转而侵入了鼻腔,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填满了他的胸口。


    陈怀衡的童年并不算多么美满,当然,其中最大的原因还是出自自身。


    他的脾性一直算不得多么优秀,还是皇子时候便不爱说话,他的父皇不喜欢他,而他的母亲又被他的沉默寡言拒之门外,成为皇帝之后,便更不用说了,初登基时,他唯一算得上是亲近的内监被太皇太后从身边赶走。


    再后来,他便被太皇太后看在身边,周围全是她的眼线,他每天读的书摞得老高了,每日行程安排得没有一点空隙,最忙的便是春秋时候,还要去文华殿去听讲学,大学士和翰林院中的堂官以及国子监的祭酒,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他看,年纪小的幼帝一旦做出什么不合礼数的事情,马上要遭至群臣的声讨以及太皇太后严厉的责骂。


    大臣们是需要对皇帝的私人行为负上政治责任的,万一将来幼帝在史书上留下了什么不好听的名声,那他们这些大臣,决计也会被世人编排。


    当皇帝的日子其实并不怎么好过。


    没有一刻钟是能够喘息的。


    当初他的父皇也是这样过来的。


    仁宗是个懦弱无用的主君,可现在也已经分不清,究竟是他的懦弱导致了太皇太后的控制,又还是太皇太后的控制导致了他的懦弱。


    官场是黑暗的,而皇宮也并不光明,这是历年以来亘古不变的事实。


    陈怀衡和他父皇并不相同,他是栖身黑暗并且习惯黑暗的动物。


    黑暗中的动物没有感情,黑暗中的动物没有思想,黑暗中的动物不会渴望温暖,只想着如何厮杀获得政权。


    政权一开始不属于他,被已故的林首辅和太皇太后分别掌握。


    他们一只手握着能要人命的言官,一只手提着傀儡皇帝。


    他们才是事实上的独裁者。


    林首辅是个极其刻薄强势的人,若说太皇太后的强势还有加虚伪矫饰,可林首辅那便不大一样了。他是黑暗之中的器物,手底下豢养了不少的言官,若有人得罪了他,便马上要被他手底下的那些言官群起而攻之,而后,最好的下场是被逼离职,最后的下场便是午门弃市。


    他和太皇太后的斗争是那样灼热,可凭借幼帝老师的身份,以及他那有仇必报的气度,竟比太皇太后都要厉害一些。


    内阁之中的其他几位阁老也被他打压,首辅只有一个。


    然而“阁揆”这个名头即便是说出来再好听,在制度上却没有任何明确的规定,他和太皇太后手握权柄,然而,这都只是常态中的变态,这不符合紫禁城的最根本的运行规律。


    紫禁城最根本的规律是,黄袍加身大权在握。


    那便是说,除了皇帝外的任何一个掌权者随时会叫人取代。


    首辅太忙了,忙于巩固自己的地位,终于在自己的地位之后得到了巩固之后,他向着朝政出手了,他又开始忙于新政,他那公忠体国的抱负啊,终于能在站稳了脚跟之后准备大展宏图。


    然而,他得罪了太多太多的人,在这条荆棘之路上,他早已经树敌无数,最后还是败给了一直在旁伺机等候的太皇太后。


    他铲除了无数政敌,他妄图推行新政,可最后,他却死于贪污二字。


    他是一个极其标准的政治动物,怎么可能会容许自己犯下这样的错呢?他是不会轻易地给别人留下把柄,只有一身风清,才能让自己的政策站得住脚。然而,他是有家人的,在这样的世道,家族也够代表着他。


    送了无数人下台的首辅大人,最后也还是弃市而亡。


    陈怀衡狠厉的手段必然有借鉴于他那毒辣的老师  ,不,不只是老师,来自深宫之中的每一个人。


    他从他们身上学到的只有狠辣,哪里来的狗屁真善美。


    他却又汲取了老师身上的过错,首辅一心只有斗争


    斗争啊,只有长久的斗争,才能迎来新生。


    可陈怀衡比他冷静太多。


    年岁小的帝王什么都做不了,他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等待,等待在黑暗中等待他的时机,迎来他的曙光。


    妙珠是他在深宫中好不容易寻到的小玩样,黑暗中的帝王生涯孤独无趣,他好不容易總算有个聊以慰藉的人放在身边,不能弄丢,绝对不能。


    妙珠是黑暗之中,被他囚困的鲜艳的欲望。


    她同这深宫中的万物,格格不入。


    陈怀衡抱着妙珠的手更用力了一些。


    他那沉重的呼吸扑在妙珠的颈间,妙珠叫他弄得瘙痒难耐,忍不住扭动着躲他,可是越躲,他非挨得越紧。


    “别躲,别躲叫我好好抱你。”


    陈怀衡的声音很低很磁,竟带着一丝莫名的忧愁。


    她没听错吧?


    她一定是听错了。


    妙珠不再扭动,陈怀衡这人性子左得很,越和他拗,他越是硬气,妙珠最后只是道:“你是想勒死我。”


    她觉得她整个人都快被按化在他的身体里面了。


    陈怀衡的手上也终于松了些力。


    他问妙珠:“你瞧见外面落雪了嗎?”


    “干嘛?”


    陈怀衡道:“今日不用去读书了,就待在这。”


    妙珠听了便急:“哪里有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道理?你这人怎么这样的。”


    她才不想和他躺一个下午呢,挣着便要下床,陈怀衡哪里能让,他道:“又短不了你这一天,投胎都不带你这样急,倒没见过比你还勤恳些的了。”


    真算起来,陈怀衡以往的日子可比她艰辛太多,说出来也叫人不信,他读过的圣贤书撩起来比他人都高。


    可陈怀衡大抵是不适合读书,妙珠其实比他适合读书多了。


    陈怀衡以往讽她维持不起礼义廉耻,可而今若是细想,难免要让人觉得惊恐,他其实才该是那个最维持不起礼义廉耻的人。


    妙珠是个乖孩子,读了书以后也都会记到心里面去,陈怀衡又不是,读了也白读,过了脑子,过不了心。


    妙珠听了他的话不再吭声,陈怀衡把人掰过来一看,果见她气得臉都红了。


    陈怀衡亲亲她的臉,笑道:“又是气些什么啊,叫你歇一天也不肯,在闹什么脾气。得了,就再躺一会。”


    妙珠仍是犟着不说话,陈怀衡舔她。


    妙珠叫他弄得生恼,她推他一把,忍不住发脾气:“你做什么老舔我,你恶心不恶心?”


    啊!啊!


    妙珠气得挠头。


    她快受不了他了。


    怎么跟狗一样的,就会糊她一臉口水。


    “谁叫你老不理我。”


    妙珠懒得和他多争,她一边把他脸推远一些,见他还是不肯放她走便又问起了另外一桩事:“你为什么不叫我出乾清宫的门?”


    本以为这些时日陈怀衡冷静许多,同往常无异,她前些天借口送陶先生出宫,结果却被乾清宫的守卫拦了下来。


    妙珠眨巴着眼睛试探问道:“你總不能一直不让我出门了吧?我近些时日不是都很听话嗎?”


    妙珠的小心思好明显,算盘珠子都快崩他脸上了。


    陈怀衡道:“亲都不给我亲,还想出去?”


    她左右是又不老实了,一安生下来那颗心就要跟着躁动。无妨,上回是他没有防备,才叫她有机可乘,可现下他哪里还有得那么好骗?


    想出去可以,总得付出点什么吧。


    每日耷拉着脸给他,他怎么能叫她这般轻松就如意了。


    妙珠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了,她心一横,眼睛一闭,就亲上陈怀衡的脸了。


    这是在乾清宫里头,左右是不能和陈怀衡对着干,和他对着干,她什么都得不到。


    妙珠知道怎么做才能叫自己过得好一些,如若她真的想要出宫,总不能和陈怀衡对着干。


    她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等待,等待。


    总会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


    就像当初在陈怀衡的生辰日上,太皇太后莫名就给了她一个机会,给了她一个把那些遮掩在他们之间的遮羞布扯开的机会。


    虽然最后事情当然没能如她所愿


    陈怀衡叫妙珠亲愣了一瞬,毕竟她的唇从来没有碰到过她的脸上,毕竟她总不会主动来往他的脸上来凑。


    可是如今,她却凑上来了。


    多稀奇的事啊。


    便是知道她是为了哄他也觉得稀奇。


    陈怀衡也不再忍,脑袋偏移了一点方向,就把嘴唇贴了过去,肆意地侵占那两瓣红润的唇。


    这番过后,陈怀衡终于肯放人离开。


    妙珠从这离开之后,去照了眼铜镜,果真就见唇瓣红得不像话了,这幅样子怎么去见先生?


    陈怀衡这人真是说他都不知从何说起。


    让嬷嬷教她莫要三心二意朝秦暮楚,可是他呢?他就让她这样去见先生?他不要脸,她还要呢。


    果然,对他有用的东西他就认,没用的东西那就是些狗屁道理。


    妙珠又用冰帕子敷了下唇,而后就去寻了陶先生。


    被陈怀衡那么一弄,陶先生也等了她有好一会。


    妙珠到后,先行抱歉:“让先生久等了。”


    陶先生笑道:“无妨,既来了,便开始吧。”


    妙珠也依言坐下。


    今日她来晚了一些,若不叫耽误课程进度,陶先生也不曾多说些其他的话,直接奔入正题。


    两人这处一直到了傍晚时候才彻底结束,待结束后,妙珠主动提起要送陶先生出宫,陶先生先是一愣,而后问道:“姑娘不是不能往外出吗?”


    先前妙珠是送过她出去的,可不是叫人拦住了吗?


    妙珠今日和陈怀衡提过这事,叫他如意了一回,也不知还会不会囚着她了,她得试一试看。


    听到陶先生的话也只找了个借口胡诌,道:“我送先生出乾清宫也行。”


    说着,便拿了陶先生装书的笼箧,帮她拿到了身上,道:“先生,我们走吧。”


    陶先生没法,“唔”了一声也只得应好。


    这回,妙珠送陶先生到了乾清宫的门口,果真被放了出门,没想到陈怀衡竟然说到做到。


    陈怀衡这般守信用?


    果不其然,如妙珠所想,等到出了门后,却有两个侍卫跟在了她的身后。


    妙珠气得咬牙,却也没再说些什么,同陶先生一道往宫外去。


    罢了,能出门也已经很好了,便是说明陈怀衡这厮至少还能听得进去人话。


    这样来看,又怎不算一桩难得的好事。


    出宫路上,两人闲话,妙珠问道:“先生是从何时开始教得书?”


    陶先生道:“说来你可能是不信,我如今有二十八岁,教书却有十年了。”


    妙珠骇得倒吸一口气,感叹道:“十八岁便开始教人读书了?”


    陶先生十八岁的时候连陈怀衡都没登基嘞。


    妙珠猜出先生厉害,却也不想竟这般厉害。


    两人于雪中而行,妙珠提着笼箧,陶先生便为她们撑伞。


    她的伞大半往妙珠的身上倾,陶先生听她抽气,笑着解释道:“我家里头不大一样,爹是教书先生,祖父也是教书先生,我从小到大在家里头光听他们教书育人了,到了年岁自然而然的,张口就是些大道理了。我母亲听得直摇头,平日里头光听我爹一个人教书都头疼,现下我也张口闭口是些圣人经了,恰好十八岁那年有户人家的小姐在寻先生,母亲便将我送了过去,大概教了个两三日罢,后来看得上眼,就将我留在了那府上。”


    而后,就从那次,开始了她长达十年的教书生涯。


    说到这里,陶先生叹了一口气,她道:“陛下他其实不错的。”


    这话来得好突然,好莫名,妙珠疑心陶先生是收了陈怀衡的银钱来为说好话。


    可这话也只敢在心里头想,问出来便不大像话了。


    她只是问:“真的吗?”


    他太不是人了。


    他哪里不错了。


    妙珠不说,陶先生也能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些什么了,这么些时日的相处,让她对妙珠也颇有了解了。


    “若是在宫外行走,必然是能听到世人对陛下的称赞。”她打趣道:“我今个儿这样说,可没收受一分钱啊。”


    陶先生道:“你处于宫中,对时局的变化瞧得许不是那么清晰,当初先帝在世时,外头”


    许是碍于身后还跟着两人,陶先生说话也不敢太过放肆,她只道:“总之,外头不太好。”


    蒙古的铁骑一直在北边肆虐,边关百姓时时受气侵扰,官员们贪污行贿严重,只知鱼肉百姓,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而皇帝却又一直不作为。


    那样的朝代,熬过来的人都不觉庆幸,只觉疲惫。


    再后来,幼帝登基,前几年,仍旧前朝风气,林首辅的新政瞧着是为百


    姓好的事,可新政提出没个一年,他就死了。


    百姓们好不容易瞧到的一点希望,稀碎得彻底。


    这蒙古铁骑快要围困京师。


    老天不庇护大昭,万古如长夜啊。


    这时候帝王横空出世


    陈怀衡是皇帝。


    更是救赎。


    他心中装不装着子民那都不重要,他能让子民过上好日子,那就够了。


    难道说前一任那个仁善的皇帝他心中就一定没有子民吗?


    可是有又如何,过程太难堪了,结局落在史书上更是不忍卒读的一页。


    都说君子论迹不论心,能做到陈怀衡这种地步,怎就担不起“良心”二字。


    陶先生看得出妙珠同皇帝关系匪浅,也看得出妙珠心中大抵是不爽落的。


    妙珠是个好脾气的人,或许皇上那边真是做了太过分的事情,才会把小兔子都逼得咬人了。


    陶先生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世人再称赞陈怀衡又如何?和妙珠又有什么关系呢?


    再说下去,反倒像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绑架了。


    妙珠将人送至宫门口,赶在落锁前将人送了出去。


    有那两个侍卫看着,她也不好再在外边瞎晃悠,不然只怕有了这次,没了下次。


    可在扭头要走的时候,却看到从宫门外急急走来一人,妙珠只消一眼就认出他来。


    是陈怀霖。


    竟是陈怀霖啊。


    缘妙不可言。


    只陈怀霖的神色看着有几分着急,像是出了什么事情,即便知道后面有人盯着,可他还是没忍住迈步上前。


    “殿下”


    她现在非但控制不住心,就连自己的身也要控制不住了。


    陈怀霖也看到了妙珠身后跟着的两个冷脸侍卫,知他们大概是陈怀衡派来监视妙珠的,也不敢太过亲近,怕又做了些什么陈怀衡便该将气撒到妙珠的身上。


    他忍着没靠近她,和她保持了得体的距离。


    他道:“妙珠,皇祖母她发了病,我得先去寻她了。”


    方才从宫里头匆忙传来消息,说是太皇太后突发了恶疾,瞧着情形很不好。


    妙珠“嗯”了一声,见他神色匆忙,而周遭又有人盯着,便也不再说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想到他就要娶妻,酸涩更是难忍,一直等回了乾清宫后,心中也仍旧不大爽落,直接回了屋子里面倒头就蒙到了床上,一直到陈怀衡让来喊她来用晚膳也一直闭门不出。


    后来天黑透了,已到戌时,陈怀衡又让卿云来喊了她一番。


    几次三番的,再不过去,陈怀衡总得来亲自逮她,妙珠也不再躺了,去了主殿处。


    进了里殿,就见陈怀衡坐在灯下,面上神情淡漠,瞧着也没有不痛快,只是神色淡淡,叫人也猜不出他心里头在想些什么东西。


    一直到妙珠进了殿,陈怀衡终于有了反应,他看向她,果不其然就见她双眼通红。


    哭哭哭,每天都要为了那些个死男人掉眼泪,哪里来的这么多猫尿好流。


    他心里头骂骂咧咧,面上却仍旧面无表情,薄情凤眼中,甚至寻不到一丝一点的情绪,他朝着底下的桌案扬了扬首,那上面重新摆好了尚膳监新端来的膳食。


    他简简单单地吐出一个字:“吃。”


    妙珠也不想要在这事上和他去怄,饿了肚子难受又还得是她自己。


    待她用完了晚膳之后,陈怀衡又压着她在旁边坐了半个时辰,妙珠闲得没事,就从一旁的书架上拿了本书坐在底下看,看得困了,就自顾自去净室里头净了身。


    从净室里头出来,陈怀衡仍旧坐在案前。


    妙珠没管他,自己就往床上去躺。


    她每一晚都歇在这,陈怀衡不让她走。她和他提过要回自己的房里去睡,可提一次,陈怀衡晚上就压着她狠狠弄一回。弄得多了,妙珠就老实了,再不提了。


    有一回半夜她趁着陈怀衡睡着了,悄悄跑出去回了自己的房,可第二日再睁眼的时候,竟又不知不觉躺回了他的身边。


    妙珠问他,他还死不承认是自己抱了她回来。


    说他脑子有问题妙珠都觉得抬举他了,她懒得和他争。


    时候还早,不算很晚,待妙珠净过身上了榻后,陈怀衡也仍旧坐在桌前,妙珠累了一日,睡眼惺忪,摇摇欲睡,她也不知道陈怀衡是什么时候从案前起的身,便睡了过去。


    妙珠迷蒙蒙进入梦乡,可今夜不知怎么的,总觉身上沉得很,压得她都快喘不上去来了,好古怪,好像还做了好古怪的梦,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燥热,热得像是出汗了,身上都浸得湿透了,再受不住,醒了过来,她一睁眼,就发现陈怀衡正趴在她的身上。


    福至心灵,陈怀衡也察觉她要醒来,将好掀起眼皮看了过去。


    她一抬眼,就撞上了陈怀衡那双幽深的眼。


    他没熄灯,在床边还点着一盏小灯。


    或许是专门想要欣赏她这一刻的惊慌失措。


    妙珠慌了一瞬,慌张过后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扯开,刚想张口去骂,可在下一瞬他却直接先一步动作,将她的惊慌,愤恨都一并堵了回去。


    妙珠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他弄出了反应。


    不知今夜他是怎么了,身上的动作格外使劲,妙珠的脚腕被他抓着,她恨极,想要去蹬他,却被他抓住了脚,咬到了嘴里。


    妙珠被他的举动弄得惊骇,惊骇过后又更觉羞耻。


    她没眼再看,捂着眼睛撇开了头去。


    陈怀衡什么话都不说,也不给妙珠说话的机会,终于,他低喘了一声没再反应,妙珠也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她的身子都红透了,脸也好红,她带着哭腔道:“你干嘛这样啊”


    她睡得好好的,他干嘛呢?


    她是想要质问他的,可是太过疲累,太过气愤,刚经过一场打闹,声音又低又媚,陈怀衡还不曾从她怀中出来,额间青筋一跳,莫名又有了反应。


    不过,这回他也终于肯说话了,不再是埋头苦做。


    “今日都和陈怀霖说了些什么。”


    这腌臜小人,果然是因着这事。


    妙珠恼道:“说了什么你不是都该知道的吗,什么都没说,你到底又在发什么疯。”


    “是什么都没说,那你哭些什么?”


    哭也不叫她哭了吗?


    “你管不着。”


    她为他流泪,为他伤神,他难道不知道吗?他不是早就该知道的吗。


    泪也不叫他流,他怎么不去死好了。


    陈怀衡冷笑,拍了拍她的肚皮:“你瞧清楚了,谁在这?”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我生,我生就是了


    妙珠被他这拍弄的动作得又涩又难忍,唇瓣咬破了也再忍不住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才終于结束。


    她整个人就像从水里面捞出来的一样,浑身上下湿得不像样。


    陳怀衡这时却拿了个引枕过来,垫在了她的腰下,妙珠这便不明白他的意思了,垫枕头又是干嘛呢。


    她想把这东西拿走,她道:“我要去净身,你别闹了。”


    黏黏糊糊的,她快难受死了。


    陳怀衡不讓妙珠去洗,自己也不着急去洗,他按住了她碰枕头的手,而后道:“别动,太医说,这样好有孩子。”


    她该给他生个孩子了。


    生了孩子,她的心也就好定下来了。


    她现在其实也和他的妃子没什么两样,只是,名分还是要的。


    名分。


    在这样的情形下,却像是一道把她老实绑在身边的枷锁。


    他十九了,群臣也在为他的子嗣着急了。


    他还没有立后,莫名封了个小宮女为妃,那容易遭到反对,可有了孩子,那所有一切都水到渠成得不能再水到渠成了。


    他说:“妙珠,生个孩子吧。”


    妙珠的臉色變得极其难看。


    她不说话,陳怀衡也不说话。


    一直到后来,她忽地开口道:“我生,我生就是了。”


    她


    臉色一开始还不好看,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竟又换了副面孔,陳怀衡对她的心绪變化也有些哑然,可是很快却又凑到她的面前,问道:“你不是哄我呢?”


    妙珠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这事难说,妙珠似不知怎地开口,最后还是下定决心道:“你能不能讓我见一眼殿下,我就见一眼。”


    陈怀衡臉上本还有欣喜,可听到她的话后,登时散得一干二净。


    他冷着臉直起了身,可下一刻妙珠却扑了上来,她扒着他的臂膀,恳求道:“只见一次,就一次行不行,求你了,便当断干净你也该给我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


    陈怀衡知道,是今日那事叫她吃到甜头了,她总觉得只要自己撒撒娇,什么事就都好说了。


    妙珠切实是變了很多。


    可她还是那样狡黠。


    更要命的事来了,他对她的这些小心思,竟也没有一点办法。


    陈怀衡懒得和她多说,索性背过了身去,不再说话。


    妙珠又攀了过去,从后背抱去:“我就最后见一面,那些心思真不会有了,你讓我生孩子,我不是也答应了你吗,那从前的事情不可以先理清吗?”


    他如果真铁了心讓她生,她难道又还有说不生的可能吗?


    如果迟早要生,还不如借着这机会多要点好处来。


    陈怀衡从始至終都没说话,到了最后忍无可忍吐出两个字,他道:“闭嘴。”


    妙珠不肯闭嘴,她跨过陈怀衡,钻到了他的怀里,他沉默着不说话,连个眼神都不丢给她,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


    妙珠见他绷着下颌,也学他,伸出舌头舔他,她舔他的脸,一边道:“我都给你生孩子了,你这也不肯吗?你能不这么狠心吗。见一眼又不会怎么样,你让人在旁边盯着也行的”


    陈怀衡被她舔得瘙痒难耐,他忍无可忍,終于睁开了眼。


    妙珠整个人懒懒散散的窝在他的怀里,那些头发乱七八糟的落在她的脸上,却反衬她更凌乱娇媚,陈怀衡捏住了她的两颊,不让她的舌头继续作恶。


    “真是去断了干净?”


    而不是去续旧情。


    妙珠被他捏着脸,含含糊糊“嗯”一声。


    陈怀衡又问:“真是心甘情愿生个孩子出来?”


    妙珠又“嗯”一声。


    陈怀衡道:“好,见他可以,毁人姻缘天理不容,他都快定下亲了,你可千万别做出些什么破坏别人幸福的事来。”


    这回应了她也好,往后再论起这些事来她总也没了借口好说。


    妙珠听了他的话后只心想,我哪又能像你这般不要脸呢。


    妙珠也不奢求其他的东西了。


    只今日宮门再见,那些情绪疯了一样的长,可也知道若陈怀霖成了婚,他们这样再拉拉扯扯也不像样。


    自此萧郎是路人。


    一面。


    就见一面罢。


    断也不该是像上次那样断。


    *


    收到了太皇太后发病的消息之后,陈怀霖便赶去了寿宁宮。


    她病重一事被压了下来,最后也只让人去找了陈怀霖入宮。


    本来只是一场无关痛痒的風寒罢了,可誰知道养了这么些时日竟也没好,今个儿落了一場春雪,竟莫名就叫她吐了血,一直到晚些时候,脸色发青。


    等陈怀霖赶到的时候,俨然一片将死之气。


    陈怀霖扑到了她的床边,太皇太后奋力抬眼去看来人,见是陈怀霖便朝着他伸手。


    陈怀霖死死握住了她的手。


    他看出太皇太后的死相,声音颤抖道:“皇祖母”


    “孩子,你終来了。”太皇太后撑着力,同他笑道:“本来以为就是一場風寒来着的,你说说,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她下午的时候大概就预料到自己是挺不过去了,她强撑着起身,提笔给自己的家族留下一封信。


    只是,她不要同他们见面,她生时体面,死前病重之时,也决计不要叫其他人看到她的孱弱。


    她记得,自己入宫那年是十六岁。


    十六岁,成了皇帝的妃子。


    她一个人,在这黑暗的深宫之中,背负着家族的荣耀,爬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她的儿子死在雪天,她的政敌也死在雪天,而现在,轮到她了,她竟也这般凑巧,赶上了这最后一場春雪。


    儿子死前曾不停地念叨着:幺儿,红花开了,要开始死人喽。


    那时只觉是人之将死,口中便开始说胡话。


    可是呢,可是,他们都先继死在冬季,梅花盛开时节。


    她强悍了一生,不愿让任何人看到她濒死前的形销骨立,唯独这个孙子不一样。


    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大概是这世上最对不起他的人,如今死前,却也不能叫他好过。


    喬砚啊喬砚。


    他大概是天底下最良善的君子了,只是今日过后呢。


    还能吗。


    他还能守得住他的道心吗。


    可是,她不甘心,即便是快死了,她的脑海之中也仍旧是不甘心,她怎么可能会输给陈怀衡呢?


    她算计了一辈子,可怎么都没想到会在他的身上栽跟头。


    想起当初之事,也仍旧是恨啊。


    她竟在几个皇子之中,选出了最狼子野心的那一个。


    如果当初她选的是陈怀霖呢?


    是不是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太皇太后想得胸口都闷,却不知道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死死地抓了陈怀霖的手。


    她的眼角,落出了泪,这一捧泪,是道不尽的心酸。


    “喬砚,祖母对不起你,祖母对不起你”


    陈怀霖还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只是回握着太皇太后那只手,他一边摇头,一边道:“皇祖母不要说胡话了,您没有对不起的事。”


    他仍旧沉溺在悲伤之中,眼眶竟都不知是什么时候变得泛红。


    他没有亲人了。


    如果皇祖母也死了,他也快没亲人了。


    可是,太皇太后竟笑了,她眼中分明是痛到极致的情绪,可是下一刻却笑了。


    她对陈怀霖道:“乔砚,你还记得你父皇刚离世那会吗?”


    “怎么了吗?”


    太皇太后问他:“你可还记得岑岑亲手写下的那封传位诏书吗?”


    听她忽地说出了那旷日离久的事情,陈怀霖的眼中也难得出现了几分呆滞:“皇祖母提那个是做什么?”


    太皇太后偏过头去,合上了眼,不再看他。


    她道:“一开始你父皇是要立你为帝的啊。”


    当初立陈怀衡为皇帝的诏书,是太皇太后逼着躺在病榻上的皇帝立下。


    现在算起来,已经过去有九年了。


    九年前,在乾清宫发生的那桩旧事直到现在竟也记得清楚。


    那是永远不能被忘记的,永远也不会被忘记的,一直到她死。


    先帝仁宗也是在一个冬季驾崩的。


    那天,乾清宫的梅花开得正正好,后苑的梅花香气都已经飘进了殿内,满屋子都是香气。


    仁宗爱好不多,平日里头也就只是喜欢逗逗蛐蛐,附庸風花雪月罢了。他或许是有其他爱好的,只是,那些爱好不被太皇太后喜爱,不被群臣允许,所以便一并慢慢废弛了。


    他当初是十三岁登的基,算起来比后来的陈怀衡还大了三岁。


    自然而然的,陈怀衡经历的那些事情,他也都经历过了,可他大概就是个懦弱的性子,一旦被压迫便再也起不来身了,不管是朝中大事,又还是后宫娶妻,都要听母后的,必须要听母后的。


    他是皇帝,可是却没有支配政权的能力,他分明才是主人,然而,他只能受人支配,而且,对于支配他的母亲来说,他必须要讨她欢心,满足她对他的控制,才能获得她的喜


    爱。


    不然的话,母亲的冷脸与惩罚,他是决计没法消受的。


    可是,不说是帝王了,便是世上最没感情的阿猫阿狗,那也都是会有些反抗精神的,若是它们受了气,总是要龇牙咧嘴,大喊大叫的,可是他呢,他受到了压迫,却也只能让他愈发得毕恭毕敬。


    正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岑岑到了他的身边。


    岑岑是个卑微的小太监,刚好,他也没有高贵到哪里去。


    他对他的情感大约是寄托于自己的无能与孤苦,只有在岑岑面前,他觉得自己才终于像是个帝王了。


    岑岑在家中年岁最小,他对先帝说,家中都叫他“幺儿”,后来,仁宗便一直唤他幺儿,一直到了死前,他也喊着他的名字。


    太皇太后大概一直以为自己的儿子和这小内监有什么不干不净的干系,毕竟仁宗甚至还会因他同她吵架。可是,她仍旧是太高看仁宗了,照他的胆子来说,是不敢做出那些如有实质的事来,而且,那样的情感寄托,更与什么男欢女爱沾不到边。


    仁宗是在快到四十岁那年的一个冬天之中,生了一場重病。


    病来如山倒,一下子压垮了他那本就不大强悍的心。


    许是他的儿子和他一样福薄,他已经死了两个太子了,倒在病榻上,他想要立下自己最满意的大孩子,陈怀霖为帝。


    怀霖是个好孩子。


    他生病的时候,他总是会来看他,他的书读得也很好,听人说,他在朝中的表现也不错。


    他想立他为帝。


    当然,其中也有极其隐秘的一点希望,他希望怀霖能是个厉害的帝王,以后千万不要走了他的老路。


    那太累了。


    不管誰来走都太累了。


    他撑不住了,可他也再不想让孩子们重蹈覆辙了。


    他下了决心,让岑岑替他写了诏书,那个时候,他已经连提笔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是,她来了。


    母亲来了。


    她坐在他的床边,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得清她那薄情的背影。


    这么多年,他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幼年的时候,母亲牵着他的手去上早朝,她牵着他的手早在长长的甬道中,他只能看到她的背影。朱红宫墙就像是一道四四方方的棺材,压得他快喘不上气来了,母亲的背影冷酷而无情,母后的手冰冷没有温度,仁宗抽回了自己的手,可是,母亲也仍旧没有回头,她步伐坚定,一如既往地走着,她忘了自己的儿子被她落在了身后。


    母亲的背影一如既往冷漠,让濒死的仁宗觉得无尽的寒凉。


    她没有回头,仁宗仍旧无法看清母亲那张刻薄的,慕权的脸。


    母亲说:“立五子吧,立怀衡为帝。”


    仁宗岂不知她心中算盘,她有一个傀儡儿子还不够,她还要延续她的权利,在她孙子的身上将她所执掌的权利无止境地延续下去。


    仁宗强撑着气辩驳:“衡儿他资质平平,不堪大用。”


    可她就是看重他的资质平平,几个皇子中,就他最没出息了。


    仁宗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她道:“资质平平无妨,我会好好教他的。”


    仁宗不知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和勇气去反抗。


    他蓦地拔高了声音,道:“不是的,不是的,霖儿他何错之有?”


    让一个不擅长当皇帝的人去当皇帝,让一个本该当皇帝的人去当王爷,她是想连他的两个儿子一道坑害。


    可是,他的母亲根本就不听他的一句话,她让抓了幺儿过来,她的剑正对他的眉心。


    啊!


    幺儿。


    他最放不下的竟还是幺儿。


    仁宗死前,护着的人是幺儿,却不是那个曾经他最宠爱的嫔妃。


    他难道又不知道等他死后,丽嫔会遭到什么样的祸患吗?


    可是,他死前竟也只记得幺儿了。


    幺儿跟了他太久了。


    他是个太监,是个没根的东西。


    那苦命的幺儿啊。


    皇帝最后让岑岑写下了立陈怀衡为帝的诏书,在上面盖上了帝王的章印,一份传位诏书,就这样天衣无缝的诞生了。


    仁宗见过母亲的最后一面,猛地吐了一口血。


    死前,他仍在求她不要对幺儿下手。


    毕竟他也只是个卑贱的奴婢而已,他不需要为他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死前,仁宗仍旧一直叨叨着那句“幺儿,红花开了,要开始死人喽。”


    红花开了,紫禁城要死人了。


    死的那人却是皇帝。


    幺儿趴在他的床榻边,一直哭着,他不知道怎么办,只能一直哭。


    最后,仁宗在他面前生生咽了气,一声声长长的悲鸣伴随着“圣上殡天”的声音从乾清宫传了出去,可太皇太后,仍旧是站在窗边,看着院中的红梅,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回过身去。


    在将来漫长的岁月中,太皇太后都不会想起儿子死前那悲绝的神情,可是,那让人心碎的声音,却仍旧遗忘不掉。


    仁宗留下的那句话,竟成了一句谶语,这皇家的诅咒。


    这是那个懦弱帝王给她的诅咒啊!


    他们陆陆续续在冬季离世。


    她送走了丈夫,送走了儿子,送走了敌人,如今,轮到自己了。


    唯有血,才是争权的代价。


    她从不怨恨自己是女子,她到死怨恨的也只是,她当初瞎了眼被那隐忍的虎豹欺骗。


    她没有输,若她再年轻一些,她不可能斗不过他。


    她对陈怀霖道:“你才该是皇帝,是祖母对不住你。”


    陈怀霖被太皇太后这突如其来的话晃了心神。


    她在说些什么。


    她在说些什么!


    别说这样的话来逗他了,这一点都不好玩。


    陈怀霖道:“皇祖母别说了,皇祖母病了,是连脑子都不清楚了吗。”


    太皇太后只是摇头叹气,她只是一直不停地重复道:“你难道不觉古怪吗?乔砚,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分明才是你父皇最喜爱的孩子才是,他怎么可能会不立你为帝呢?”


    看着陈怀霖越发崩溃的神色,可太皇太后竟是笑了。


    她道:“乔砚,不要不信,他抢走了你的位置,是他抢走了你的位置啊。”


    你看看你,还整日整日地去和他兄友弟恭,还毫无保留地为他做事,任他欺负,他的一切,就连你喜爱的女人,那都该是属于你的。


    乔砚,夺回来好吗。


    毕竟从一开始,传位诏书上写的是吾子怀霖,而非,五子怀衡。


    他的一切,本都该是你。


    恨吗?怨吗?


    陈怀霖看着太皇太后那哀老的面庞,他抓着她的手不受控制的用力,好像都要将她那本就单薄的指骨捏碎,他下颌紧紧绷着,忽问道:“那为什么一开始是我,后来又不是我了呢。”


    “皇祖母。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没有打乱他的思绪,反倒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正是因为太过清醒,身上都像是被浇了一盆凉水一样寒。


    太皇太后毫不避讳地说出真相,她似乎是还想要在击溃陈怀霖的心神上留下更浓墨重彩的一笔  :“是我啊,霖儿。”


    “当初是我,逼了你父皇改了诏书。”


    殿外的寒風十分凛冽,这场春雪来得突然又急切,有摧枯拉朽之势。


    仁宗死前怎么都看不清的母亲的脸,可若是看清了她就知道会有多可怕。


    太皇太后那张脸上,尽是贪婪,一直到死,也仍旧不愿隐瞒她的巨大野心。


    陈怀霖是最亲近她的一个子孙了,她年老势衰之时,也只有他一直侍奉在身旁,只有他一直在宽慰着心情不大好的她。


    可是,她在濒死前,却给陈怀霖留下一个足够让人心折的消息,她死了,也不想他们安生。


    黑暗中的动物没有感情。


    黑暗中的动物没有感情!


    一切都是为了利益,一切都是为了权利。


    誰步入了这个名利场那都是一个样。


    谁步入了这个名利场那都会被毁成这个样。


    陈怀霖的眼神肉眼可变的发生了变化,眼中的光芒似乎也随着太皇太后的气微一点点退了下去,她快没气了,说出了这件隐藏近十年的事后,再没有能支撑她呼吸的东西了。


    死前,他看到陈怀霖嫌恶地看向她。


    看到陈怀霖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


    而她,一点点地没了气,可是,那双眼中反泛着势在必得的、诡异的光芒。


    红花开了。


    紫禁城又死人了。


    实际执掌了政权的几十年的女人,便这样在一个风雪夜中悄无声息地咽了气。


    此间一片死寂,阒无人声,只能听到风疯狂拍打门窗的哐啷声响,殿内的烛火分明不曾被风刮到,却仍旧抖动得厉害,陈怀霖那投在墙壁上的影子,颤抖,颤抖


    父皇生病的那段时日,他去看过他,他仁爱的大掌,一遍又一遍地抚着他的额头。


    他什么都没说,他什么都没说,仁宗什么都说不出。


    他从始至终,就是父皇最满意的皇子。


    陈怀霖不知是在殿内坐了多久起身,他身上不知为什么冷得好像动弹不得了。终于,他直起了身,往外殿去,那外头的老嬷嬷匆匆迎了上来。


    陈怀霖淡声对她道:“皇祖母归天了。”


    他的语气极其平淡,平淡得没有一丝感情,这和从前的那个陈怀霖截然不同。


    他的皇祖母死了,他那最敬重的皇祖母死了。


    可他竟没有一丝伤痛。


    可老嬷嬷也再来不及在这这情形去多想些什么了,只得慌忙赶去里殿。


    不多久,就从里面传出一声哭声。


    “娘娘归天了!”


    *


    等太皇太后身死的消息传到了乾清宫的时候,陈怀衡刚好就要抱着妙珠入睡,两人晚上也闹了好一会,方才妙珠哭哭啼啼闹着要和陈怀霖叙旧,陈怀衡答应了她后,也终是肯老实睡下了。


    可才歇下没多久,卿云就从殿外匆匆赶来。


    她轻声唤醒了陈怀衡。


    她在这个时候找来,想来应当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陈怀衡松开了怀中的妙珠,起了身,随手拿了件外裳披上,就和她去了外殿。


    卿云道:“陛下,太皇太后娘娘崩逝了。”


    陈怀衡听到这话,并没有什么意外的情绪,就连眼皮甚至都没抬一下。


    她差不多是到时候了。


    这个年岁,一场病就轻易能夺走她的性命。


    况说,今夜陈怀霖匆匆入宫,想来也是她那里有话想要去吩咐,只是也不知死前是给他留了些什么话。


    不过陈怀衡猜,大抵也只能是些死前也不叫人安生的话。


    她就是个死也不肯停歇的性子。


    陈怀衡最后还是动身去了一趟寿宁宫,她死了,他也总是不好不出面,身后事怎么着也要安排一下。


    太皇太后他一直是不放在眼中的。


    他没有仗着年岁欺负人,如果说年轻也算优势的话,那太皇太后在朝中积攒的势力呢?在政治场上,年长才一直是占便宜。


    只是,从被她选择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她已经输了。


    只要给他找到时机,他总会翻身。


    他确实赢了,毫无疑问地赢了。


    太皇太后离开得突然,谁都没想到她竟会被一场风寒夺走了性命。


    突如其来,可细细想来却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她都快六十岁了。


    等陈怀衡到了寿宁宫的时候,皇宫中的人也都已经来了大半。


    几个皇子公主来了,太后也来了,陈怀衡反倒是最后到的。


    陈怀霖站在人群中,正在和太后说着些什么,毕竟他是最后一个见过太皇太后的人,也不知她死前又有没有给他留下什么话来。


    陈怀衡到了,出现在了这处,那两人便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太后脸上依稀能见得伤怀,她多少是敬爱这个婆母的。


    太皇太后是个厉害的女人,待她也还算不错,如今她猝然身死,她也跟着落了几滴泪。


    她对陈怀衡道:“你皇祖母走得突然,前些时日听人说她病了,染了风寒,本还以为不怎么打紧,谁晓得,忽就没了气。”


    毕竟是死了人,这周围都是抽抽噎噎的哭泣声,他们都在为这个仁善的皇祖母掉眼泪,太后触景生情,也擦了擦眼角滴出来的泪,她道:“活着的时候不容易,死后的身后事也让礼部的人好好办吧。”


    她又看了眼一旁的陈怀霖,道:“到底还是和协王亲近啊,死前也只唤来了他去身边。”


    话至此,便也没再说了。


    陈怀衡示意陈怀霖去一旁说话。


    他问他道:“死前都是同你说了什么?”


    其实陈怀衡也多少能猜出来太皇太后都说了些什么。


    按照她那样歹毒的心思,便是死也决计不会让别人好过。


    她可以为了自己最后的愿景,然后去不择手段地做出一切事情来。


    即便说那人是他最喜爱的皇孙。


    不她根本就不爱任何人,如若她真有一点心,当初也决计不会扶持陈怀衡上位,而让陈怀霖和皇位失之交臂。


    她十年如一日的狠心。


    是野心家最美好的品格。


    她谁也不爱,权利才是毕生所爱。


    她死前独独叫来了陈怀霖,想也知道又是想去编排什么是非。


    听到陈怀衡问他,陈怀霖面色如常,眼中已然爬满悲痛,他道:“无非是说些放不下子孙的话,又还能说些什么呢?”


    陈怀衡看着他的神情,一时之间竟也辨不出真假。


    不过,凭借对太皇太后的了解,他很快就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陈怀霖说的是假话。


    有些事情是不容许误判的。


    一失足成千古恨也不是什么唬人的空话。


    就像是当初的太皇太后,怎么也没想到会亲自选了一头狼崽出来。


    即便陈怀霖面上神色如常,他也仍旧不相信他说的话。


    然而,他也并没有继续深究下去,不再继续过问。


    太皇太后死了,不过陈怀衡并不怎么伤心,只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她怎么说也是他的外祖母,不管是在人情还是法理上,他都应该留下。


    在大昭这样矫情饰诈的地方,表面即为实质,他面上样子做得好,也没人能说些什么了,只要他热心肠地为她操办着身后事,天下人也只会赞扬他这做子孙的孝顺。


    就像是太皇太后,仁宗死后,她一幅悲痛欲绝之势,谁又还会去论他们生前的龃龉呢。


    陈怀衡直到卯时才从这里离开,一直到了最后太后他们都快撑不住了,他也仍旧没走。


    他难得安生,在太皇太后的尸体旁坐了好些个时辰,等到时辰差不多了,换了身衣服径直上了早朝。


    群臣们今日入宫的时候也都听到了太皇太后薨逝的消息,伤者皆掩面落泪,至早朝时,见到皇帝憔悴容颜,才知他昨日竟在寿宁宫守了一整夜,众人


    更是大肆赞其孝心,又是好一番称赞皇帝高尚品德。


    待到了这一切弄完后,陈怀衡便回了乾清宫。


    一夜未眠,又直接赶去了早朝,本来还是做戏,后来也真生出了几分疲惫。


    回去的时候妙珠还在床上,仍旧没有醒来。


    以前她是醒得鸡都要早一些的,可懒怠久了,醒得便也晚了。


    陈怀衡对此乐见其成,人都是有惰性的,他想,妙珠舒坦日子过多了,也总能安生下来的。


    他也时常觉得奇怪,他什么时候对妙珠的要求,竟然变成了“安生”二字。


    人都是有所图的,说句自私的,除了对自己别无所求外,总是想要从旁人的身上获得些什么的。陈怀衡不知道要从妙珠身上得到什么,现在唯一的愿景竟然是,她安生一点


    或许也是意识到强权并不能让她低头,陈怀衡也一再放低自己的要求底线。


    她安生一点就好了。


    世人茹柔这话并不假,若你是个软包子,就可着你捏,可你若硬气,比皇帝还硬气一些,那不行了,皇帝还真拿你没办法。


    她现在就是天王老子,狂性得很。


    陈怀衡坐在床榻边,熬了一夜,身体疲惫,脑袋也跟着混沌,神思飘着飘着就不知道飘哪里去了,就连妙珠醒过来了都不知道。


    妙珠一睁眼就发现陈怀衡坐在旁边一动不动,她出声喊了他一声,陈怀衡回头看她,道:“醒了?”


    妙珠撑起身坐好,看他这一身行头也知这是刚下了早朝回来,她问他道:“你昨个儿夜里去哪了?”


    她昨日半夜口渴得很,醒了过来,扭头却见身旁空空如也,也不知那个时辰陈怀衡是去了哪里,只是她也没有深想,自顾自就睡过去了,清晨那会又醒了一回,陈怀衡仍是不在。


    他一夜未归。


    乾清宫里头安安静静的,外头的吵闹哭声同这处没有丝毫的干系,可妙珠好像还是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应当是出事了吧。


    陈怀衡自顾自开始卸下冠冕,脱去龙袍,他一边动作,一边回了她方才的话:“昨个儿夜里太皇太后薨了。”


    妙珠听到这话哑然片刻,而后有些不可置信地去问:“薨了?”


    上回见她的时候她好像还是好好的,竟这么突然就死了,竟真就死于那场风寒。


    只是对于一个本来还算康健的人突然死亡感到惊奇,其余的情绪,却再没有了。


    她对死亡这种东西快接受得驾轻就熟,更何况从上回陈怀衡口中听说,她便是当初那个害了宁煦落水的人,想当初太皇太后还在乾清宫安插过眼线,陈怀衡的话其实也并没有不去相信的道理,以至于对于太皇太后离世一事,她没能有太多的情绪。


    她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陈怀霖昨日匆匆进宫,也正是因着太皇太后病重,那今日他在吗?他和太皇太后的干系不错,现在应当很伤心才是。


    妙珠试探去问:“他还在吗?”


    陈怀衡已经重新进了被子里头,刚想伸手把她抱进怀中,结果就听得这么一句。


    他一夜未睡她倒不曾关心,结果第一句话就是去问那陈怀霖的事情。


    看不到他正累着?上来先去问别的男人。


    小瞎子,白长那么大一双眼,什么也都看不见。


    他没有说话,装做听不见,看她也来气,转过了身去,不搭理她。


    妙珠见他不说话,便又道:“你不是说好可以让我和他见一面的吗,今天行吗,就今天”


    她真得很想见他一眼。


    她絮絮叨叨说着,陈怀衡恨不得拿条布塞她嘴里面得了,他气得咬牙切齿,终于有了反应,他转回头去,近乎是在瞪她:“再吵这辈子都别见了好。”


    妙珠终于是安静了,看着陈怀衡发了火,只紧抿着唇,眨巴着眼睛不敢再吭声了。


    她是不怕他生气的。


    她只是怕他若气起来真不叫她去见了。


    陈怀衡见她终于闭嘴,也不再理她,回过了身去合眼休憩,可大抵是叫妙珠气的,横竖是睡不着。妙珠大概以为他没动静是睡着了,便从他的身上跨过往外去。


    陈怀衡还听她嘟囔着骂了一句:“小气死了。”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他才是狗吧,他已经被她耍……


    这些时日因着太皇太后离世一事,宫里头上上下下也都忙着。


    死后七日最不得安生,陳怀衡善始善终,连带跟着做了七日的戏,總归人死了,七日过后,他也功德圆满,没有什么道理不去做这场戏。


    她一死,那掌印太监便扬眉吐气了。


    之前因着岑岑的事他没少被太皇太后针对,如今她死了,他便又想着往陳怀衡的晃。


    只是,陳怀衡也并没有因为太皇太后离世而就去宠幸他的意思。


    又或者说,他对太监群体的疏离也并非全然是出自太皇太后。


    司礼监、东厂这确实是些能让他省心的部门,他们的存在,可以为他做很多见不得人的事,可是,他并不需要去重用他们。


    他对黃堅白的冷淡一如既往,他在这点上和那死去的皇祖母是相同一致的。


    黃堅白也意识到了大势早已随他而去,在懦弱的仁宗离世后,他们早就由盛轉衰。司礼监,终究还是只能是皇帝的私仆,并没有做大的可能性,至少陳怀衡在位期间是不可能的。


    今个儿是太皇太后的头七,送过了太皇太后之后,黃堅白便踏着雪回了自己的住所。


    京城的最后一场春雪没有想到竟落了整整七日,一直不曾停歇,或许是不甘心,太皇太后那不甘的怨恨将这场雪都拉得离奇长远。


    回了住所之后,他先是去看了岑岑。


    岑岑现下已经很少去说胡话了,可不说胡话时,他便不说话了。


    只是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嘴巴里头又开始絮絮叨叨念起了那句“幺儿要死人喽。”


    哎。


    黃堅白也难得没有捂着他的嘴,不再叫他去说。


    说罢说罢。


    黄坚白想着,他自己若运气好些,也还能再挺几个冬季,若挺不过去,也要去喽。


    他也难得生出几分苦涩,从没想到几年前被赶出乾清宫后,便再也回不去了。


    仁宗在世之时,岑岑尚得帝心,而太皇太后也没想过对他们下手,太监们的日子可比现在好过多了。


    “他不是皇帝,他不是”


    岑岑不念叨那句傻话了,又开始忽地念起了别的话,黄坚白一开始也不知道他在絮絮叨叨念着些什么,只知道他这是又换句话开始叨叨不停了,凑过去一听,竟只听他在念着:“他不是皇帝他不是皇帝”


    这话便太不像样了。


    他不是皇帝,谁又能是皇帝呢。


    他问他:“傻子,在说些什么呢。他不是皇帝,谁是呢?先帝?他早已经殡天了”


    “是三皇子,是三皇子!”


    岑岑突如其来的发作让黄坚白眉头紧蹙,只覺他这些话实是莫名至极,然而,岑岑忽地起身,跌跌撞撞往衣柜那边去,在那底下掏啊掏,黄坚白起身跟了过去,就见他掏了份圣旨出来。


    这圣旨瞧着已有好些年头,外头都已经泛黄乃至破败。


    当初仁宗先是立下陈怀霖为帝不错,可后来那份诏书被太皇太后毁掉了,至于岑岑手上这份


    是他后来自己背着所有人写的,他重新写了立陈怀霖为帝的诏书,又偷偷拿了皇帝的章印盖上。


    他留下了仁宗最先的遗愿。


    陛下啊,他原是要立他的三子为帝。


    而非是陈怀衡啊。


    大概也没人猜到怯懦的岑岑会做这样的事出来,这份诏书他便一直从前朝藏到了今日,便是进了冷宫之中也不曾丢弃。


    黄坚白拿过了他手中的东西去看,面色轉瞬大变。


    他当了这么些年的掌印,自也知道他这手上的东西是什么,拿在了手上细细看过几番之后,发现上头的章印也确是真的,非是作假。


    看这东西有些年头了,是仁宗时期遗留之物。


    黄坚白道:“你这可是你写的?”


    岑岑神思清明了一会,他的眼中露出一股哀傷忧愁:“是我,可这是陛下最初的愿景。”


    那是陛下最初的愿景。


    那是陛下最后的愿景啊。


    陛下死


    了,岑岑还记得。


    他最满意的儿子是陈怀霖。


    不是陈怀衡。


    可是,最后太皇太后拿着剑指他,陛下为了他的性命,也只好听了太皇太后的话,正是因为他,陛下到死都没能安生。


    黄坚白从岑岑口中知道了当初的事,知道了当初太皇太后逼迫仁宗立下陈怀衡为帝一事。


    太皇太后立下陈怀衡为帝,难道是因为喜爱陈怀衡吗?


    那不是的,她这样的人,连儿子都不喜,遑论孙子。


    她大概是覺陈怀霖不好拿捏,只有陈怀衡才最适合做傀儡皇帝,才逼仁宗改了遗诏。


    知道了这个消息的黄坚白心思一时百轉千回,很快就又生出了一些其他的想法来了。


    *


    太皇太后的丧事终于辦完,待她头七后的第二日,天上的雪便停了,云霄雨霁,天朗气清,阳光早早就从天际冒了头,转瞬之间布泽人间大地。


    妙珠还在一直寻思着陈怀霖的事。


    只这七日中,陈怀衡也一直在操劳着太皇太后的丧事,妙珠也不敢在这样的时候去烦他,到时候将他惹恼了,怕又说不让她见陈怀霖了。


    只是眼看丧事辦完了,妙珠的心便也不安定了,又开始琢磨起了这事,这日清晨被外头的天光晃醒过来,便再睡不着了,一直躺在床上琢磨着如何去开口。


    待到陈怀衡转醒之后,就见妙珠一直眨着眼睛看床顶,看这样子已经醒了有好一会了。


    “想些什么呢?”


    陈怀衡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自从说了能让他们见一面之后,这些天估摸着就一直在念着这件事。


    不让她见的话,大概也要一直想着,倒不如早些见了,早些叫她死了心。


    妙珠还在踟蹰着如何回答,可陈怀衡却先开了口,他声音听着有些冷,道:“你先前怎么答应我的,你先再保证一遍。”


    妙珠道:“就见一面而已,我给你生孩子。”


    管他那么多以后的事呢,先哄着他,见上了面再说。


    她心心念念记挂着他,什么哄陈怀衡的话都能说。


    好在陈怀衡也没有去计较真伪的意思。


    妙珠现在答应好了就行,往后她若敢反悔,他總能拿了这些话来堵她。


    以后便再吵架了,他就该说“那是你自己说的。”


    是你自己说要好好过的,是你自己说好要生孩子的。


    陈怀衡起身下榻,道:“一会下了早朝我带他来,记住,这回是来断的,不是给你用来叙旧情的。”


    有了陈怀衡这话后,妙珠便一直在殿内等着。


    分明是要见面了,可这一刻竟生出了莫名的心慌,大概是类似于近乡情怯之情,明明站在家门口了,却又不敢进门。


    殿下


    她一会应该同殿下说些什么呢?他们若是只能说这最后一次话,那该说些什么呢。


    她不安地等待,终于等到了陈怀衡他们回来。


    他也果真没有骗她,为她带来了陈怀霖。


    许是因着太皇太后的死对他打击颇大,容颜虽依旧,然而看着竟也有些憔悴,下颌处都冒出了些许的青茬,依稀能看出疲惫。


    陈怀衡是将人带来了,可却没有要出去的意思,俨然是要在旁边盯着他们。


    妙珠对他道:“就说几句话,就几句而已,你出去先行吗。”


    他在旁边瞧着,他们有什么好说的,能说些什么?


    陈怀衡岂能如她愿,他不肯,仍旧杵在一旁,道:“你休要得寸进尺了”


    话还没说完,妙珠就走到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就出去一会,以后我都听你的,你就出去一会吧求你了。”


    他若在旁边看着,他们又何苦见这一面呢?什么都说不了,还见这做什么呢?


    妙珠哀求的声音,最后还是让陈怀衡动容。


    就像是祸国妖妃,總是会做出一些让主君没法拒绝的事情,陈怀衡觉得大抵是那些君主心智不坚,竟会被这些东西诱惑,可如今搁到自己的身上,他又觉是人之常情了。


    她都求你了,你还想怎么办?


    把她弄恼了,又是一阵不消停。


    现在的妙珠哪里还有这么好对付啊。


    况说,本也就是他先答应得她。


    那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罢了。


    他想,他们也只是说几句话罢了。


    妙珠哪里知道她就那么一句不走心的话,让陈怀衡想了一大堆东西出来,陈怀衡就这样自己哄着自己,给自己哄了出去。


    待他从这里面离开之后,殿内便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死寂。


    妙珠看向陈怀霖,陈怀霖也看着她。


    还是妙珠先开了口:“殿下,这些天你还好吗。”


    妙珠甚至觉得自己这话有些明知故问了。


    他看着好像不大好的样子。


    是太皇太后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一些吗?


    妙珠想问他,可是怕提起来后又是一桩隐秘的傷心事,最后也仍旧是闭口不谈。


    陈怀霖的眼中似是充满了哀傷。


    他也确实是哀愁的。


    他要怎么去面对那一切?最慈爱的外祖母,最后死前却非想拉着他一起下地狱。


    凭什么呢?


    凭什么这样对他。


    陈怀霖始终想不通。


    始终是想不通


    他能想通很多的事情,可偏偏这件事情就像魔怔了一样,怎么都想不明白。


    陈怀霖的痛苦被妙珠看在眼中,她想上前宽慰他,想抓着他的手让他不要伤心,語言在这个时候已经没办法表述她的情感了,她只想用她的实际行动去宽慰他。


    就像是从前他宽慰她那样。


    但,她不敢。


    她知道的,陈怀衡一定还在外面看着。


    如果她胆敢做出些什么逾矩的动作,他马上就会进来的。


    而陈怀霖看着面前的女子,脑海中想起了太皇太后死前留下的那些话。


    他分明知道,她留下那些话无非是故意为了刺激他。


    可是,那些古怪的情绪却如她所愿疯一般的生长。


    悲痛、不安、愤怒,乃至惶惑,就像是一场潮湿的雨,轻而易举地就将他的那颗心腐蚀。


    他是实际上的,父皇最疼爱的孩子。


    他不用去怀疑太皇太后所说的话的真假,因着昨日夜里,黄坚白又找上了门来。


    他的手上带着先帝的遗诏,和当初的那份传位诏书如出一辙,只是,这上面写着的是“吾子怀霖”而非是“五子怀衡”。他知道黄坚白的心思,给他这东西无非是想在他面前讨个巧罢,总归陈怀衡已经不会再器重他,往后若他能够用着这东西改天换命,只是往后不要忘了他罢,若改不了,那他也不亏,横竖就这样了。


    这对黄坚白来说无关紧要的诏书,却彻底将陈怀霖那颗心变得不成样了。


    父皇啊。


    你死前又遭致了怎样的苦楚呢?


    妙珠。


    而妙珠。


    她更不该被陈怀衡这样欺负。


    阴差阳错的,就那么一点点。


    陈怀霖的眼神看着实在有些太苦涩了,看得妙珠也跟着心折。


    “殿下,你到底是怎么了呢”


    陈怀霖牵强地扯起了个笑,对她道:“没事的,我没事,妙珠。”


    然而他这幅样子却更叫妙珠难过。


    哪里就没事了?


    都这样子了,怎么还说是没事呢。


    今日的天气分明这么好,今日的太阳分明这么大,他怎么突然就看着像是生了锈一般,身上的朽味都快冲到她的鼻腔中了。


    妙珠甚至都能从他眼中看到莹莹泪珠。


    看陈怀霖流泪的事她实在做不到,她的声音都有些急了,情不自禁抓住了他的手:“殿下,你怎么了,是因为太皇太后伤心吗?”


    妙珠话还不曾说完,就叫陈怀霖打断,他道:“我不想娶她,我不喜歡她。”


    他这话说得没由来得突兀,可妙珠却很快明白了他在说些什么。


    是在说他近来那桩就要定下的婚事。


    妙珠心里面难受得更厉害了


    些。


    这事,这事全都怪她,是她连累了他。


    是她连累了他草草成婚。


    妙珠道:“殿下,是我的错。”


    “不怪你的。”陈怀霖的声音清朗,只说这话时仍旧是给人一种强撑之感,他说,“妙珠,不怪你的。”


    妙珠抓着他的手更紧了,眼中也朦朦胧胧蓄上了泪,她张合着嘴想说些什么,陈怀衡却从殿外大步走来。


    显然是妙珠那情难自禁的动作招莱了他。


    他的视线在那两人之间来回去看,只见妙珠一副伤心欲绝之势。


    就说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就把人惹成这样了?陈怀霖他也当真是好本事。


    陈怀衡脸色难看,寒声对他道:“给朕滚出去。”


    待在这里也只会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弄得人难受。


    陈怀霖听陈怀衡赶人,也不再继续多待,转身朝着殿门走去。


    妙珠不想他走,甚至还想去追他,陈怀衡一把将她扯住,妙珠不死心地朝着他伸手,口中还在无措地喊着:“殿下殿下!”


    陈怀霖的背影看着竟那般决绝,过了许久,才终于顿步,他回来一点点的头,对她道:“妙珠,不要担心我了,你往后便好好过吧。”


    好好过?


    他还想她怎么好好过?


    陈怀衡在一旁听得牙都快咬碎,若他真想让她好好过,何须弄得一幅半死不活的做派,除了让她更放不下他,又还能如何呢。


    早知他存了这种心思,今日便是见都不能让他们见,见了一面后,只怕往后是更放不下他!


    陈怀霖的身影消失在了此处,妙珠的哭声再无法压抑,她被陈怀衡钳制在怀中,泪流满面。


    陈怀衡见她这幅模样,冷了声,抓着她的肩膀道:“你都怎么同我说的?你见他之前都是怎么同我说的?不是说好了见过这次就够了吗,拉拉扯扯不算,还为他弄得这般寻死觅活。”


    妙珠只是哭,她道:“你让我怎么够?够不了。”


    她又道:“他压根就不想成婚,你为什么要逼他!”


    “为什么?”陈怀衡看着她反问,“你自己说是为什么?!”


    说来说去,若他们之间不在私下苟合,他能这样急?


    陈怀衡看着妙珠,面无表情道:“是你逼我的,妙珠,明明是你逼我的。”


    妙珠忍无可忍,不要再受下这些莫名地指摘:“我逼你?到底是谁在逼谁?”


    都这样的境地了他竟然还要颠倒黑白。


    陈怀衡见妙珠还在为陈怀霖同他呛声,想到两人方才做派,他夹在这中间反倒是那棒打鸳鸯的小人,他再也忍受不了,近乎是吼出声道:“他到底是哪里对你好了,不过给你送个两条帕子,说些甜言蜜語,这你便当真了?!总为他和我来闹,你当我没脾气不是!”


    妙珠叫他吼得一激灵,抹了把眼泪,使劲推搡了他一把,陈怀衡一时不察叫她正正好推了个踉跄,他眼中怒气更盛,妙珠才不管他,直接回道:“他怎么就对我不好了?难道不比你好吗?你成日就会吓唬我,糊弄我,你总说他会说甜言蜜语哄人,你说过几句?只我也不稀罕你的甜言蜜语,他好歹把我当个人,你呢?你拿板子打我,拿剑指我,我就是你的一条狗,你高兴了哄哄,不高兴了呢,连个清白都不愿意给”


    陈怀衡总说从前的事没什么好计较,他总是说翻篇别管。


    他翻篇翻得好轻巧,好轻飘飘,说翻就翻,想翻就翻啊。


    只是对妙珠来说。怎么翻?翻不了。


    做错事的分明就是他,他又凭什么吼她?!


    想到这,妙珠也大声吼他:“我不去喜歡他,我难道喜歡你吗?我不敬仰他,难道敬仰你吗?!”


    陈怀霖至少信她。


    所有人都诬蔑她,不信她的时候,只有他在问她疼不疼。


    而陈怀衡呢。


    她疼的快死掉了他也看不出来,他只会说,三十板子根本就没有伤到你啊,你在闹些什么呢?


    陈怀衡被妙珠给吼愣住了,反应过来后,脸色阴沉难堪,可妙珠吼完了他后,自己却又委屈难受了起来,她说:“殿下也不嫌我,我同他两情相悦,你何必这样呢,就当我从前服侍你尽心尽力,你行行好,给我个善终不行吗。”


    毕竟人是不会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的,妙珠也不明白清楚什么是爱,就像陈怀衡不知道那样不知道。妙珠从来没有见过爱是什么东西,她也不懂自己到底喜欢不喜欢陈怀霖,她只是知道他帮过她,在她一次一次没脸的时候帮过她。


    她不喜欢像是陈怀霖那样的人,难道是喜欢像陈怀衡这样只知恐吓虐待她的人吗?她是生了什么痴病吗。


    妙珠说,她同他两情相悦。


    她和他两情相悦


    那他呢?


    他算是什么!


    陈怀衡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双目都变得赤红一片,他朝她迫近,一边质问:“我行行好?我给你个善终?谁来给我善终?!”


    明明是她,是她自己一开始说过的那些哄人的话,现下好了,把他哄得晕头转向无法自拔以后,她想丢开他就丢开他。


    杀她杀不得,求她求不得。


    到底谁才是狗?


    他才是狗吧,他已经被她耍得团团转了。


    第50章 第五十章你不腻歪吗


    陳怀衡大步朝着妙珠走去,理智也快渐渐被她那些话击溃了。


    她是想逼他,想把他逼疯是吧?


    陳怀衡这一刻真恨不得掐死她。


    掐死了干净。


    倒不如真掐死了干净。


    她说这些不就是想他杀了她嗎?


    妙珠一步不退,便这样梗着脖子和他作对。


    一直到陳怀衡走到她面前,妙珠却不知怎地从胸口涌起了一阵恶心。


    再后来,那股恶心再也忍受不住,她弯腰呕了起来。


    陳怀衡见她竟是吐了,以为她竟嫌他到这种地步,他的臉色更叫难堪,然而,转瞬却又想到了什么,面色又是一变,马上让人去唤了太医过来。


    太医很快得令赶来了这处,陈怀衡让人进来处理了殿内的秽物,又把面色惨白的妙珠从地上拉起来,亲自处理了她身上的髒污就带着她去看太医。


    誰知妙珠却死活不肯去看,她用力挣开了陈怀衡的手,道:“我没病,我不要看太医!”


    同她相比,陈怀衡倒冷静多了。


    方才的怒火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消退的,面上没甚情绪,他冷眼看她,问道:“这月的月事来了?”


    妙珠早在方才作呕时就已经猜到了,然而听到陈怀衡这话,面色只是苍白得更厉害了些。


    没来。


    好像是真的没来。


    趁着妙珠走神的功夫,陈怀衡已经抓着她的手往外去见太医。


    他不顾外人,强行按着她给太医把脉。


    太医见他们这幅架势,只觉稀奇又可怕的,也没敢多看多想,伸出手去替她把了脉。


    妙珠一开始还在闹,可看到那胡须发白的老太医之后便也再闹不下去,认命地合了眼,任他把着。


    也不一定的。


    其实也不一定的。


    哪有这么快呢。


    怎么避子药一停,这孩子就来了呢。


    不会这么快的。


    妙珠安慰着自己,可下一刻,所有的希望都叫打碎。


    “恭贺陛下,姑娘是有了龙种了!”


    妙珠听到这话,如同晴天霹雳,耳朵都嗡嗡嗡得响,没能反应过来,只觉身上冷一阵热一阵,一口气没提上来,就这样直挺挺昏了过去。


    陈怀衡都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妙珠晕倒,好在太医就在,将人放去了床上又是一阵忙活。


    妙珠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她好像落进了一场逃不出的夢境。


    怎么跑,也跑不出。


    就像是小的时候发了热病,身体难受得要命,脑子里面也开始糊糊涂涂地做一些光怪陆离的夢。


    妙珠落入了虚无的夢境。


    她夢到了幼年时候在村子里面的生活,那个时候小妹还活着,她还在,每天跟在她的屁股喊阿姐,后来唔,小妹没了,她就那样躺在


    她的怀里面咽了气,后来的后来,母亲也当着她的面咽了气,血快要瞎了她的眼,妙珠好像再也走不出来了。宁煦落水的那天,她被千夫所指,就连口口声声说会善待她的陈怀衡也不站在她那邊,妙珠已经要被老天爷压成肉饼了。


    她太想向前看了,可是一想到那些不忍卒读的过去,她就再也要爬不出来了。


    那些事情就像是一块块大石头,挂在她的脚上,把她往地狱里面拽,她怎么都活不起。


    妙珠喘不上气了,她从眼缝中开始滚出一滴又一滴硕大的泪珠,顺着她的眼角滚落,沾满了枕巾。


    天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黑得沉了,陈怀衡一直守在榻邊,他感受了妙珠的痛苦,抬眼去看,就见她那张臉不知道是从何时渗满了泪,整张小臉拧巴在一起,看着难受至极。


    “妙珠”陈怀衡看得心髒莫名跟着疼,他轻轻拍着她的臉,唤她道:“妙珠,你醒醒,醒过来,醒过来”


    陈怀衡就这样一直不厌其烦地唤着她,终于将她从梦魇之中拉了出来。


    妙珠恍地睁开眼,看到陈怀衡坐在床邊,她的泪还在无意识流着,那双眼睛红得不像话。


    许是昏过一场,身上的锐气也褪了个干净,她整个人哭得没了形状,悲伤得就像一滩随时都能流走的水。


    两人早上那会还气势汹汹恨不得给对方都来一刀了才好,可这会安静了下来,又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了一般。


    太医说妙珠是情绪太过激动才昏了过去的,没什么大碍。


    只是又说,她现在的状态很不好,郁结在心,没病也会憋出病来的。


    陈怀衡见她还哭着,心也疼,他将她抱起了身,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胸膛前,一邊拍着她的背,一边问道:“都是梦到些什么了,哭成这样?”


    人在脆弱的时候,难免会下意识去依靠别人,陈怀衡很机敏地抓着这个时候把自己的胸膛递给了妙珠。


    他也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把她揉到骨头里面的心。


    妙珠果真是没再闹了,又或者是说,实在是没力气再去闹了,她靠在陈怀衡的身上,任由他轻拍着她的背,甚至连一丝挣扎都没有。


    她甚至心平气和地开口,回答了陈怀衡的话:“还能梦到什么呢?梦来梦去也就是些伤心事。”


    梦里头的事情哪里能记得清楚呢?浑得像是一滩浊水,梦醒之后,再倒出来便是一些看不清细节的大概。


    不待陈怀衡继续开口,妙珠又自顾自说下去,她道:“梦到了一些小时候的事而已。你或许不知道,我还有个外祖。”


    陈怀衡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脑袋:“你有母亲,有妹妹,你是没和我说过你有个外祖。”


    妙珠靠在他的怀中和他说起了那些往事。


    她说:“我还没有和你说过,我母亲是个妓子你都不知道,我小的时候是怎么长大的,外祖总是会带一些男人回家,把他们带去母亲的房间里头,有的时候只有一个,有的时候厉害一些,还会一次性带上两三个人来,你知道他们在母亲的房间里面做些什么事嗎?你应当是能猜到的吧。母亲脑子不好,有时候连身子都洗不干净。你知道嗎,我四岁大的时候就已经会帮母亲洗身子了。”


    妙珠说起这些,脸上竟没甚表情,就连难堪也再没了。


    她说:“母亲总说,她的血是髒的,我的血也是髒的。”


    她想,如果这样的话,那她生下的孩子,血是不是也是脏的。


    “还要不要我生?我生下的小孩,血也是脏的。”


    陈怀衡听了妙珠的话后,愣了好一会。


    那想起了从前的时候,他那时候也总是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像妙珠这样没骨头呢?


    如今听了后也觉无力。


    能怎么辦啊。


    日子本就难看,再要骨头无异于要她的命。


    陈怀衡从前总是觉得,妙珠只是一个小宮女


    不,妙珠不是小宮女。


    她是他的女人。


    他是她的男人。


    就当是他那古怪的心又一次作祟。


    她一说这些话,他就控制不住心疼。


    心实在是控制不了的東西。


    就连骗都难去骗。


    陈怀衡亲她,亲她的脸,他难得没那么残暴,没那么狼吞虎咽,他亲她,就像是在对待一件价值千金的物品一样,他在用她的实际行动告诉她答案。


    “脏脏脏,脏些什么呢脏。听你娘胡说八道些什么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什么可脏的。”


    陈怀衡这样的人说这些话就太没信服力了,他是最不该说这样话的人了。


    他是生不带来的,死了以后可是有一箩筐的好東西陪葬。


    他说的这话太过好笑了,妙珠也实在忍不住笑了,她道:“你竟也会说些哄人的话了。”


    可不得哄着她。


    他现在想起来也还牙酸,他想妙珠脑子还是不大灵光,陈怀霖就那么几句话给她钓得不上不下,那既她爱听,那他也说。


    “他们都只知道骗你,他们就只会说些口是心非的话来哄你,只有我才对你最好呢,你知不知道?嗯?你知道不知道?”


    妙珠任他亲着,任由着他胡说,只那泪还是流不停,她问他:“那我给你生个孩子,你往后能放过我嗎?”


    陈怀衡的动作蓦地一顿。


    放过?


    放过誰?


    他要的是妙珠,又不是孩子。


    孩子不能让他的心里头舒服,妙珠陪在身边才会。


    妙珠哭得心伤,可陈怀衡仍旧是两个字绝了她的念想。


    “不能。”


    还是那句话。


    妙珠,死了都要带上你。


    活着更不能放手。


    妙珠听到这两个字后,却也不曾生怒,只是讥讽地笑。


    早知道的答案,现在听到又有什么好生气呢?


    陈怀衡见她又哭又笑,却总觉是有什么东西要从手中溜走了似的。


    他不是正抱着她吗?


    怎么总觉得下一瞬她就要消失不见了呢。


    陈怀衡觉得自己越发疑神疑鬼,他只是将人抱得更紧了一些,来赶走心中那怪异的感觉。


    他说:“生下来吧,妙珠,以后好好过吧,孩子都有了,就好好过吧。”


    孩子在这样的时候来了,难道不是天上的恩赐吗。


    妙珠觉得好笑,问他:“这时候不嫌我卑贱了?这时候又允许卑贱的我来生下你的孩子了?我是个维持不起礼义廉耻的人,那我的孩子维持得起吗?”


    妙珠又开始算旧账了。


    陈怀衡意识到,这笔旧账不去算干净,妙珠永远都要放不下。


    有些事情,一味的逃避是没有用的。


    不去面对,将来只会成为一道梗在心中的利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往心口上刺一刀。


    没辦法。


    他太懦弱了,在这方面,竟可耻的胆小懦弱,若说他在其他方面有多蛮横霸道,那在这方面就有多么胆小无礼。


    当然,两者其实也并不相悖。因为至高无上的权利,将他滋养得不通人情,所以在碰到错处的时候,也更不能容许他去承认错处。


    他难道会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吗。


    喂,怎么可能呢。


    是个人都知道,他做的那些不是人事,他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是。


    他不在意。


    他说到底就是不在意。


    他总觉得妙珠好听话,是世界上最听话的人了,他总觉得一个宮女用不着他费心思,不值得他费心思,认错什么的,更不用想了,从来都只有奴婢给皇帝认错的份,断是没有皇帝给奴婢认错的道理。


    陈怀衡都快忘了从前发生了什么,那些事情被他选择性遗忘,被他选择性忽视,他再不想去面对曾经发生的那些事,不想要去面对对妙珠做过的那些事


    身为皇帝,对宮女那般,有错吗?


    没错的,誰都不能说他有错。


    就连一品的大臣拉过来,那也是这样,何况一个宫女呢?


    可是,此刻。


    他们之间已经不能再单纯地去用皇帝和宫女的关系去看了。


    因他


    动机不纯。


    因他心思不正。


    他要当她的男人。


    他偏偏要让她安安生生留在他身边。


    所以,一切的一切都反过来。


    一开始的时候,只是想着把妙珠这个好玩的东西留在身边,可是现在,他就想要和她好好过日子。


    她是人,不是物件。


    这是妙珠一次又一次的反抗告诉他的事实。


    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


    他大可以再那样蛮横粗鲁地对她,她全盘接受,却永远不会和你妥协。


    妙珠也总喜欢自轻自贱,可是她的行动却又一次一次地告诉陈怀衡,她是人,他休想将她当成一个可以随意揉搓的物件。


    毕竟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死一字罢了。


    在面临生死这样的情形下,陈怀衡已经逃避不了,他必须去面对,他又必须去问自己一个问题。


    你能接受妙珠的死吗?


    不。


    不。


    光是想想都浑身打了个冷颤。


    生啊死啊的事是最直观的了,这些事情是不用多加思索就能得出的答案,更不用等事情发生了过后再去后悔,生死二字,任何人在这个字眼面前都不得不去重视起来其严重性。


    所以啊,陈怀衡,逃避可耻,现在生死摆在你面前,你必须得去正视这些问题。


    妙珠在这方面不可不谓之刚强,如经霜弥茂之松柏,他再多的手段也使不到她的身上去了。


    可在另外一方面,她却又脆弱得像是望秋而落的蒲柳一般,三十板子,彻底将她的心打死了。


    她承受不起,他亦承受不起。


    妙珠问他,这时候不嫌她卑贱了?这时候她又维持得廉耻了?


    陈怀衡觉得自己的心脏就是一块破抹布,随便被妙珠的几句话就拧得又紧又烂。


    而一个人卑贱与否,用出身来衡量也是最没意思的了。


    当然,是妙珠让他意识到这一点。


    他就是不嫌弃她。


    她说她的母亲是妓子,又说她小时候那样踉踉跄跄的长大,他下意识的反应不是嫌弃,只有心疼。


    他恨不得在她小的时候就把她接到身边好好养着,叫所有的混账东西都不要欺负她。


    “你不卑贱,是我贱,我贱行不行,礼义廉耻,当真是气恼了才说的,别怪我了,行吗,你不解气,我去抄个十遍书成不?”


    他是真没什么廉耻,这话还真不是为了哄人随便说说。


    当皇帝的人,要什么廉耻?


    他若是要廉耻,走得到如今吗。


    廉耻二字,有用的时候拿敬一敬,没用的时候,滚一边去。


    妙珠“唔”了一声,好笑道:“没想到陛下竟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


    他说得对,他就是贱得很。


    她乖乖跟着他的时候他就爱欺负她,现在她不肯伺候他了,他倒是软声软气,连这样的话也说了。


    像陈怀衡这样的人,在他面前乖乖做奴婢竟是最倒霉的。


    再说,她曾经也是相信过他的。


    可是呢,他到头来怎么对她的?


    他现在的这些话搁以前,单纯的妙珠便是信了。


    可是现在,她经历了那些事,还怎么去信他?再去信他,也太太太轻贱自己了一些,太太太记吃不吃打了。


    妙珠也好想去把曾经受过的那些苦楚都抛出来,都丢到陈怀衡的身上去质问他,她真的好想问问他,他为什么非要那样践踏她的心,奴婢的心就不算是心了吗……


    只现在竟连苦也说不出了。


    竟连苦也说不出了。


    这算什么事啊。


    可是,没有办法啊,她现在和陈怀衡再闹得不可开交也没用,他若真是铁了心不放过她,再和他拗也没办法。


    等吧。


    等啊。


    总能等到机会的。


    她才十六岁。


    她难道等不起吗?


    妙珠无奈地合眼,她喃喃道:“好好过那你还要逼殿下去成婚吗?”


    至于陈怀霖,他本也不该受她殃及。


    他不愿意成婚,陈怀衡何必如此逼他。


    陈怀衡问她:“真好好过?还是哄我?”


    妙珠听他质疑,横他一眼,从他怀中挣扎出来,道:“这也不信,那也不信,你爱信不信。”


    他疑心病仍旧是这样重。


    见她如此,陈怀衡也不恼,又将人抱入了怀中了哄:“你既这样说,听你的就是。你乖乖的不闹腾,我何必同他过不去,只他若下次再惹你伤心,那我不会再顾念着你的话了。”


    妙珠听他威胁,没再说,只道:“别说了,我饿了。”


    她从早上那会昏了之后就再没用过膳了,是该饿了,陈怀衡也没再继续说了,传了膳食过来。


    *


    自从那日过后,陈怀衡果真就听了妙珠的话,没再强行逼着陈怀霖成婚。


    只是,也断没再给他们两人相见的机会了,他甚至就连新政的事也不再器重于他,他的那些活全都推到了别人的身上。


    那日太皇太后死前将他叫去了宫中,不可能什么都没说,可若是说了什么,陈怀霖却也什么反应都没有,如何不叫人去多想?


    再又加上妙珠的事,先前如何且不细究,最后一回他绝对就是故意的。


    妙珠为了他和他吵那么厉害的架,全是是他从中作梗。


    养虎为患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总之,明里暗里也不再器重于他。


    自从那场雪停了之后,早春不知不觉到来,惊蛰一过,天气越发暖和起来,妙珠的身孕快有两月了。


    自她肚子里头有了孩子之后,陈怀衡的脾气也收敛了很多,没总再和妙珠作对,妙珠想来仍是有些不痛快,明里暗里总是会暗戳戳讥他几句,陈怀衡也不想叫她生气,她这身子本就瘦弱,到时候再气得厉害了,怕真能气出个好歹出来。


    再说,他是要当爹的人了,妙珠也是要当娘的人了,他们该相亲相爱,整天吵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但他还是不放心,他怕妙珠现在是和他演戏呢,肚子里面说不准怎么琢磨着些其他的事情,她想些什么反正也从不和他说的,谁知道是不是有没有打什么坏心思。


    妙珠不听话,他反倒是没那么疑神疑鬼,妙珠听了话,他的疑心病竟反倒是更厉害了些。


    万一妙珠心里头还憋着气,故意把孩子给摔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他不在乾清宫的时候就让人盯着她,平日里头在乾清宫的时候就自己盯着她。


    然而,好像仅仅是他多心了而已,妙珠没有想要拿孩子出气的意思,虽平日里头还喜欢同他呛声,看着竟是真要安定下来过日子了似的。


    紫禁城的天越来越暖,一直到了四月,正值深春,天气晴朗,澄澈清明,在这个四月,妙珠有了身孕的事情天下皆知。


    陈怀衡用这个孩子,名正言顺地将妙珠抬到了妃位上。


    因着妙珠肚子里头有了孩子,谁也没能对陈怀衡的这个决定做出什么置喙。


    宫女又如何?有


    龙种那就是不一样的了。


    况说,陈怀衡连新政都能推,赐一个妃位而已,谁闲得慌和他去就这件事呛声。


    妙珠封了妃,妙珠被赏赐了新宫殿,可她整日整日的,仍旧是一直待在乾清宫里头。


    一开始的时候,她也不想要这个孩子。


    她一直想的都是如此。


    她不想要给陈怀衡生下孩子。


    因为她和他注定是要分开的,她到现在也仍旧没有放弃。


    只是,陈怀衡盯她盯得实在太狠了,她也看出他对孩子的看重,他甚至还真就因为孩子给她封了妃,若是孩子真没了,他不会放过她不说,往后她也更没机会跑走。


    最后,妙珠还是没能狠下心。


    孩子不会拌住她的脚步,她又何必下死手,这样过不去,非取了孩子的性命。


    入了四月,孩子大约有三个月了,妙珠近些时日开始吐得厉害了,吐得多了,身子不爽利了,脾气竟也越发大了。


    而陈怀衡恰相反,他最近能装得很,开始装得和善温柔,好像天底下独他一个大善人似的。


    他既乐意装,妙珠也乐意把脾气发他身上,一个不痛快不爽利就开始撒泼。


    这日用过午膳之后,她又吐得厉害,刚吃下去的东西又吐了干净。


    宫女们收拾干净了这处,陈怀衡给她擦净了嘴,为她递了一盏茶水过去漱口。


    漱完口后妙珠又抓着他的手腕喝了几口水下肚,才总算是舒服了些。


    她一舒服下来就开始给陈怀衡寻不痛快了。


    她喝完了水便把他的手推开,问道:“你不是给我赏了坐宫殿住吗,为什么我还要整日待在乾清宫里头?”


    陈怀衡看着自己被她挥开的手,竟也没恼,只笑了一声,他将杯盏放去了一旁的桌上,又道:“你现在这样,一个人我怎么能放心呢,就在乾清宫吧,我得看着才放心。”


    他这话听在妙珠耳中却觉阴阳怪气的。


    也不知道他是在说些什么,是不放心肚子里头的孩子,还是不放心她?


    “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妙珠反问的声音中带了几声质问,“难道你真只叫我一人搬走,不会让人来照顾我?”


    她是可以一个人自食其力的,她丁点大的时候就一个人拖着小妹一起照顾娘亲呢,现下不过是有了身孕罢了,她没什么不能照顾自己的。


    只是陈怀衡定是要在她身边安插着人。


    现下她只是出门走个路散个步罢了,他都非要让一箩筐人跟着,不知道的人以为她是要出门领军北伐去了,走在路上活像是一个傻子。


    出去一次叫人瞧一次热闹,久而久之,妙珠便连门也不乐意出了。


    陈怀衡道:“别闹了,其他的都答应你,这件事便算了。”


    宫殿是必须要赏的,妃都封了,还不赏座宫殿,穷酸不穷酸?叫外人瞧了还以为他苛待她呢,知道了要笑话她的。


    殿是可以赏赐,只是,她人还是要住在乾清宫的。


    “其他的事情都答应我?”妙珠听到这话便不高兴了,她道:“你又说这样的话。你分明什么都不答应,这不答应,那不答应,还来装什么大方,做什么好人。”


    说罢,连理也不理他了,头也不回往里殿走去,一头闷进了榻上。


    陈怀衡看着她的背影,抿了抿唇,可也没有追过去。


    她要去自己的宫殿?那他呢?他晚上和谁睡?他白日想见她了又怎么办?


    不妥协。


    这件事情没法妥协。


    再说,在这他照看着她,才能放心,若是在其他殿里头,出了什么事他赶也赶不及。


    两人谁也没找谁,又过大约一个时辰,刚过未时,底下的宫女就端了点心过来。


    妙珠每回用过午膳吐得厉害,半个下午都没挺过呢,肚子大概就饿得慌了,每到这个点,就该吃些点心下去填肚子。


    陈怀衡放下手上的政务,拿了糕点就往里殿走去,妙珠躺在榻上,背朝着外边,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面。


    陈怀衡将点心放到了一旁的桌上,上前想将被子扯下来,可妙珠死死拽着被子,不叫他得逞。


    只是,她的力气还是太小,没两下被子就给扯松了开来,妙珠毛茸茸的脑袋露了出来。


    陈怀衡见她眼睛红了,愣了片刻,而后道:“还哭了啊?”


    妙珠瞥开了头,不想同他说话。


    果真是倔得跟驴一样。


    陈怀衡捏着她的脸转了回来,盯着她的眼道:“有什么好闹的呢,睡在乾清宫和睡在别处有什么差呢。”


    “怎么就没差了?你便不能给我一些喘息的机会吗?”


    喘息的机会?


    怎么着?听她这话的意思,合着是和他待一块,她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妙珠见他脸色阴沉了些,也不想将事情闹这样难看,他对她本就疑心深重,若她不能打消他的疑心,往后谈何的自由?


    她换了个说法,问道:“你不腻歪吗?”


    每天做什么都待在一处,他没看烦,她已经要看得烦死了。


    睁眼是他,闭眼是他。


    那张脸生得是俊不错,可再俊的脸这样看早也看寡淡了去,他又总喜欢盯视着她,她一丁点的自由都没了,当真是还不如从前做宫女的时候痛快。


    陈怀衡不觉得妙珠口中的话是什么问题,他道:“我不腻。”


    “我腻!我快腻死了!”


    陈怀衡道:“那是你的问题了,妙珠。”


    为什么我不腻,你腻了?


    为什么呢。


    陈怀衡见她这样,竟又去旧事重提,他盯着她那双乌黑的眸,似笑非笑道:“换个人来你就不腻了是吧。”


    若是陈怀霖,她是不是又巴不得整日和他待在一处呢。


    毕竟从前的时候她忙里偷闲,背着他也要出去和他私会呢。


    怎么那个时候就不嫌腻呢?


    怎么一到他就又说腻得很呢?


    妙珠,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