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从回京到反悔
◎她后悔了◎
沈长胤走了,谢煜还有些发愣,半晌后才反应过来。
也不去追人,反而先趁着月色,去村口的第二条岔路上去查看那辆马车。
月亮高高挂着,草叶上已经下露水了,走到了马车面前时,她的衣角已经被沾湿。
她环顾了一圈,确认这辆马车就是她们两个人最常乘坐的那一辆。
她第一、二、三、四次被沈长胤抓回来,还有每天上朝,都用的这驾马车。
这辆马车看着其貌不扬,外面也没有镶嵌什么金银珠宝,但质量确实是非常好。
马车内空间又大,柜子又用的是上好的花梨木,这才能获得‘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沈长胤的青睐。
居然舍得给她?
她上车检查了一圈,确实发现了不少银子,还有一些干粮、换洗衣物、伪造的路引,甚至连地图都给她备了一份。
沈长胤这个人,当她不站在你对立面的时候,是十分体贴的。
她坐在马车的驾驶位,背靠着马车,望着天上的月亮,谨慎地思考了一会儿。
沈长胤突然要放她走,为什么?
她从所有的利益角度都思考了一遍,都没能理解。
最后只能临时归咎于,乡村生活果然净化人类心灵,沈长胤都开始良心发现了。
那她得趁着沈长胤回到京城、被京城重新熏陶成那个无所不用其极的权臣、改变主意之前,赶紧跑路。
她这一走,沈长胤在京城里的处境应该会难过一些,毕竟要独自一人面对波谲云诡,还丢了她这个三公主的借口。
想到这里,她耸耸肩。
没事,要相信这种大魔王的能力。
没有任何心软,谢煜牵起马绳,大喊了一声"驾",头也不回地往远方驶去。
夜路是越走越亮的,渐渐地,眼前开始了晨光熹微。
沈长胤的新马车在皇城门口停下,她尚未下车,就听下属在外面说:
"皇帝陛下领了文武百官和几位公主在这里,说是要为您接风洗尘。"
"知道了。"沈长胤整了整衣襟。
等她下车的时间略有些长,现场的官员们开始有些躁动。
之前被沈长胤坑得很惨的郭家,如今只剩下几个六七品的年轻小官,但也能随侍自己的上官,出现在这种场合。
她们领头,在官员中窃窃私语,表示摄政王遭逢大难,流落民间半个月,此时必定形容枯槁,憔悴不堪。
又不知道何处传来,摄政王脸上被划了一道已经毁容了的流言。
众人都相信沈长胤在这些日子里一定饱受折磨,现在的状态一定不好,毕竟她是尽人皆知的文弱。
今天算是个重要场合,史官也是到场了,此时正拿着笔和便携的小本子,写下摄政王沈氏于马车中迟迟不肯出,轻慢天颜的句子。
一只细长白皙的手就在此时,在嘈杂中掀开了马车的帘子,沈长胤款步从马车上走下来。
银白色衣裙一尘不染,身形修长,仪态温和大方,全身无可见的伤口。
那张人尽皆知清冷漂亮的脸上更是一丝伤口也无,反而因着沉着冷静的神态,更添几分光彩。
煌煌中如白日见月。
在场的人一时寂静。
谁也没有想到此人在经历了这样一番磨难后,不仅没有形容枯槁,反而维持了一贯的温文尔雅,风姿翩翩。
更因众人皆知她经历了生死劫难,在看她这般仪态时,就不自觉地将她与那些只是被富养出来的世家贵女区分了开来,更多一丝尊重。
皇帝和几位公主是没有官员们这般心态的,都只是平和地看着。
沈长胤走到她们面前,行了一个非常浅的礼:"圣上。"
皇帝也表现出了基本的礼仪:"沈爱卿。"
说罢她就朝沈长胤的身后看去。
等半天也没有等到第二个人从马车里出来,这才变了脸色,问沈长胤:"老三呢?"
几位公主也齐刷刷地向沈长胤看来。
这句话更是提醒了在场的所有官员。
是啊,摄政王与三公主一同出的事,怎么如今摄政王回来了,却不见三公主。
"三殿下遭逢大难,身心受惊,腰腹处更是受了两处刀伤,不宜长途奔波,便没有与臣一同回来,而是留在承州休养。"
沈长胤款款地解释。
百官都接受了这个理由。
只有谢家的这位皇帝和几位公主,都还在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她。
过了许久,皇帝才朗声大笑,拍拍沈长胤的肩头,看起来仿佛接受了这个理由一般。
实际却用只有周围一圈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说:
"沈长胤,你是个聪明人,当初你与我谈判说要找个公主联姻,自然有你的考量。"
"那你也就该知道,如果老三不回来,你可找不到第二个公主联姻了,这会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是清楚的。"
沈长胤面如平湖:"沈某之事,不劳烦皇帝陛下为我操心。"
"最好是这样,实际上我也不在乎你。她要休养是吧,两道刀伤,再休养个六七日便应该能达到可以回京的程度了。"
皇帝穿着明黄色的黄袍,站得比沈长胤高一阶,头戴着冠冕,将阴影压下来,既威严又使人惊惧:
"七日之内,你最好能真的将我的女儿带回来。"
她一摆袖子,转身离去,身后带着浩浩荡荡的侍从与官员。
而沈长胤站在原地,将手合在额前,做了一个送别的手势,面上却毫无表情。
送走皇帝后,她就带人回了府。
门口牌匾上三个大大的瑾王府的字还是颜料鲜艳、崭新方正的。
沈长胤看了一眼,没有停顿,径直进了府。
她们不在的这几日,侍从依旧将府里打理得很好,各处都整洁有序,只是显得略有些空荡。
没走几步,就听见匆匆的脚步声,一抬头,方发现是一个小孩和一只狗急匆匆地向门口跑来。
见到沈长胤,小晚和小花都急刹车,小晚行了一个礼,便匆匆往她的身后看去。
"沈大人,三殿下呢?"
面对她们,沈长胤就懒得编一套修养疗伤的说辞了,并不回答,只是走向前:"等老金她们回来了,喊她们来后院见我。"
她匆匆回了平时居住的后院,她的侍女已经在等着了,从她进门那一刻起,就有好几个人在围着她伺候。
"大人今朝回来,肯定是要接风洗尘的,毕竟是遭了刺杀,还是烧艾、跨个火盆比较好。"
侍女们早就找德高望重的道士算好了整套流程,也不需要沈长胤额外腾出时间多费心,只需要她正常地向前走,她们自然就能将一切流程安排好。
跨了火盆,烧了艾草,进了屋后,浴室里黄花梨木打造的浴桶中已有加了香草的、温度适宜的热水在等着她,崭新、过了一遍水又在小火香炉上烘的柔软馨香的白色巾帕叠的整整齐齐放在一旁,供她取用。
洗完澡之后,换上今年江南刚进贡的衣料裁的新衣,轻便又保暖,只穿两层就足矣,不像民间买到的布,即使是上好的细布,即使在已经回暖的阳春三月里,都还是要穿个三四层才能够保暖。
坐在桌边,有侍女按照她的习惯,将发尾擦到半干,又有人点起角落的熏香。
"这个奇楠质地软糯,香气清甜,是西北的张大人特地送过来的,怕是当今的皇帝也没有多少。"
熏香的浅淡烟气缓缓晕染到整个屋子,眼前的桌上又被端来了两碗四碟,碟子里都是雅致又让人食欲大开的菜色,两个碗中一份是清香扑鼻的粳米饭,另一份则是金黄浓香的花胶海鲜浓汤。
另有如今在北方千金难买的早茶,快马从江南送过来,取了京城附近最好的泉水沏了,送到桌上叫她清口。
沈长胤拿起筷子,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谢煜,来吃饭。"
她的话一出,满室皆静,侍女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颇为担忧地看着她。
沈长胤看着桌上这些可以称得上昂贵的菜色,这才是她选择的生活,她却在这个时候想起了谢煜。
顿了一会儿后竟然笑了。
她没有像侍女们担心的那样表现得落寞,反而说:"是她命不好,错过了这些。"
侍女们都是知道谢煜爱吃的,此时也轻松下来,轻快地说了两句是,就退出了房间,留沈长胤一个人安静用餐。
房间里静得可怕,沈长胤垂下眼睛,每一口都非常认真地吃完了这顿饭。
当天夜里,已经许久未曾出现的失眠像是许久未做的噩梦,翩然而至。
窗外下起了夜雨。
大概是好事,春雨贵如油,军垦也会顺利许多。
沈长胤却想起来,在村里的某一天夜里下起了雨,一直绵延到第二天。
清晨,两个人在绵延的雨声里双双睡过头,连床都懒得起,屋子里还有一点温水,一点牛乳点心,两人分食了,又重新到各自的床上躺着。
阴雨连绵,带着寒气,谢煜就点起了炉子,将买来的麦饼放在炉子上慢慢地烘烤。
她们就那样望着窗外烟雨朦胧的世界,那一天都没有出门。
沈长胤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结束了回忆,起身推开自己房间的窗户,回到床上,静静地躺着,也不闭目,而是如那日一般望着雨中的世界。
京城的烟雨似乎确实与那日的不同,是昂贵的、寂静的、孤独的、阴寒的。
第二天一早,老金带着人回来了,她忙于控制村子,收集分类证据,至今仍然不知道谢煜已经走了。
她在帐篷里面等到沈长胤的时候,还疑惑地问:"今日的会,三公主不来吗?"
沈长胤径直走过她,冷声道:"她不会来了。"
"没有她,日子不还是要照样地过吗?"
"汇报吧。"
死士村的事情远比她们想的要更棘手,老李她们撬不开嘴,村里少有的几个知道死士的事情还愿意说的村民知道的也不算清楚。
剩下的村民全都一问三不知,茫然又无措。
村长的妻子至今还不肯相信自己的伴侣所谓在外工作,实际上是在当训练死士的教头。
沈长胤放任下属讨论,各种意见纷纷扬扬,似乎都有些道理。
直至讨论将休的时候,帐篷帘被掀开,朱听手里拿着一封信站在门口。
"大人,上午有个小乞丐来送信,是给您的,应当是来自三公主。"
沈长胤站起来,又缓缓坐下:"送上来吧。"
她拆开信一看,语言简练,却又写了不少*事情,按照不同的范围分类,每个范围又拆成了数点。
第一个部分,是将她挂怀的那些人事物都交代了一遍,比方说小乞丐,比方说小花儿,甚至还有朱听,说自己在府里还是剩一些钱的,请沈长胤拿去,该给买书的买书,该给买肉的买肉。
第二个部分,是说自己还有点笔记留在房间里,请她帮忙收好,日后自有人上门去取。
第三个部分更细致、妥帖,是关于死士村的,大意是:
对于普通的村民,千万不要上刑,上刑了也问不出什么。
对于老李这种退役死士,刑讯也不是不行,但应该收效甚微,不如延续死士主人家的方案,攻心为上。
对于数量庞大的死士群体,在事情结束、控制到手后,尽可能将这一部分人收编,作为一个特殊部队,某种意义上她们算是犯人,故而也不会有自由民参军那样的待遇,日常应该需要控制活动范围,也限制金钱活动。
但至少到那个时候,可以将普通的村民都放回去,登记在册,时不时派人巡视一番就可以。
这样可以使得村民与死士依然维持互相牵制的关系,是花费最少、效益最高、又兼顾人道的方案。
她写得细致入微,沈长胤看完了,和下属们一说,便获得了一致同意。
事情解决了,下属们纷纷离开沈长胤的营帐,她则将纸翻过来,去看反面写了什么。
空的。
谢煜关心的事情就只有这么多,再无其她。
沈长胤将纸重新按到了桌上。
回京的第三日,上朝。
虽然还没有获得全部的真相,但是已有的证据中大量指向了五公主派系。
五公主自然不认,她的外家丞相一派更是要对她鼎力相助,与沈长胤一派的人吵吵嚷嚷,间或夹杂着其她派系的人落井下石、浑水摸鱼。
而皇帝除了在朝会刚开始的时候问了一句三公主还没回来吗,之后就再也没有讲过话了,手撑着脸颊,低着头看着下方的无数官员吵嚷。
沈长胤的视线从皇位上又看到大殿中,看尽无数人脸上的神情,有像跳梁小丑的,有心急瞪眼的,也有被说中了事情恼羞成怒的。
这就是现在的京城,现在京城中最顶端的一群人。
这是勤政殿,而非乡村。
大殿中一丝风也无,挑高的屋顶、至高的权利都掩盖不住这里的压抑。
沈长胤在此时又想起来谢煜的那一封信,甚至笑了。
她后悔了。
凭什么谢煜以后就能过那样简单的好日子?
她要重新将她抓回来。
她会给她最好的衣食住行,最昂贵的首饰,最高的地位。
同样的,谢煜也要和她一起面对这一群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东西。
京城如果使人发烂,那她们两个人得烂到一起才行。
【作者有话说】
此时正准备坐船下江南的小谢:我说什么来着?
她就是被美好生活短暂净化了心灵,本质是不会变的。
小谢的直觉比小沈对自己的认知还准。
第32章 从上船到下船
◎二合一补更◎
清晨,乳白色的雾与船工水手们说话时呼出的气交织,临河镇早早地苏醒了。
这座小镇是一座完全围绕码头而建成的小镇,镇上的人几乎都靠码头经济而生活。
离码头最近的就是一条供船工水手们吃饭的餐饮街,此时许多店铺都没开门,但是几家早餐铺还有流动的早餐摊子都已经热闹地开张起来了。
谢煜从码头上下来,也在这里买了两份煎饼果子。
她刚刚是去码头谈事的,已经找好了明日将会启程前往江南的船队。
沈长胤给她的马车质量太好了,她没舍得扔,
就找了一支有大货船的团队,让她们把马车一起运到江南去。
货船上是不能运人的,她又额外包了一艘中等大小的船,这两日到处在买北方的特产准备带到江南去。
她在这个小镇上住了两日,码头的许多商家就已经和她混熟了,见她过来都给个笑脸,吆喝着问她:
“小玉姐,听说你明儿个就要去南边了?”
“这一去几时能回来?”
谢煜也跟她们挥手打了个招呼,喊道:“不回来了!”
今天在京畿的最后一天,明日就要动身远走了,她却没有什么感触。
白天照样逛街买东西,傍晚才回到客栈里收拾行李。
她自己没有什么东西,唯一比较多的就是这两天买的特产,本身也是商家包装好的,不需要额外收拾,明天请个船工帮忙运到船上就行。
她早早地收拾好,知道明天要早起,就想早睡,却一直被客栈里的其她客人吵醒——这毕竟只是一家码头附近的小客栈,只需要为来往的人提供暂休一夜的住所即可,不在乎客户体验,故而墙壁非常薄。
谢煜可以清晰地听见附近房间里传来的说话声。
睡不着,干脆叫小二送了一碟花生米,一壶茉莉花茶,将窗户打开,一边望着天上的月亮,一边听着隔壁的爱侣说着临行前的告别。
还有一个房间里住的是第一次下江南的年轻人,家里人不放心她,追来了客栈进行最后的叮嘱。
她一边听,一边吃花生米。
新鲜炸出来的花生米是香的,用手指捻去表层的红皮,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等待油脂的香气充盈口腔,再喝一口凉的茉莉花茶清口。
远行的前一夜,真是奇怪的时刻。
无论未来会有多大的期望,无论目的地是自己多喜欢的地方,在离别前的一刻,人都无法感受到纯然的开心。
有佳人送别的人恋恋不舍,没有牵挂的人如她,居然也少了几分劲头。
天上的月亮幽幽的,扁扁的,钩子尖到可以把人吊死在上面。
谢煜甩甩头,撇去心中的思绪,躺到床上,原以为今夜会被吵到睡不着,但还是在十五分钟之内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一早,她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
远方的天还是暗蓝色的,街上没什么人,去码头一看,她选的那只船队的船工们已经开始干活了。
码头上的活要力气,船工们穿得很少,上身只有一件单衫,下身穿着方便活动的短裤。
谢煜是买了货船上的一个仓位,又包了一艘小船的,属于不小的主顾。
见她过来,立刻有个水手一样的人进船去喊管事的了。
没过多久,一个中年女人上了岸,走到她面前,手里还拿着两个用油纸包着的油条。
“你就是包了船的那个年轻人,叫我老崔就好,你的船是我来掌舵。”她递了一根油条给谢煜。
谢煜接过来,也笑:“对,是我,我还有些东西,装货吧。”
有了船工的帮忙,她在不到两刻钟内就安置好了所有行李,马车也被运到货船上了。
她舒舒服服地坐在一艘如同现代游轮那么大的红木船上,看着船上的舵手在前船舱里支起一个小炉子,煮捞上来的河鲜。
只加了一点盐的鲜味在薄雾中冒了出来,闻到这个味道,谢煜的精神立刻就好了起来。
深吸一口带着冷气的空气,一点也不见外地讨了一碗鱼汤喝,谢煜端着碗站在船头,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江面,突然生出‘我是世界之王’的豪情。
果然,昨天晚上心情不好,有80%的原因都是因为那家客栈的花生米调味调得太烂了。
这艘船上除了船长外,还有四个船员,她回了船舱,一边喝鱼汤,一边和人家聊天。
说是聊天,其实是套话——这是她的习惯。
等到船长终于忙完了别的事情上船,她已经把四个船员家里有多少人,有多少只鸡都给问清楚了,自己的事情一分都没往外透。
就这样还被四个船员引为人生知己,约定好了等到了姑苏,就一起下船去喝酒。
船长是个老道的人,往船上一看,就知道自己的船员被谢煜哄得七荤八素了。
她倒也不生气,只是觉得该多了解谢煜一点。
就也往船舱里一坐,问:“玉姐儿,怎么想到往江南去的,玩吗?几时回来啊,还坐我们的船?”
“不回京城了。”谢煜朗声说:“我要先去江南玩一圈,然后去岭南玩一圈,可能会绕路去西北,总之不回京城了。”
“怎么就不回京城了呢,京城可是好地方,多的是你们年轻人建功立业的机会。”
船长是个啰唆的中年人:“你也不想一想,什么江南、岭南、西北,这些地方的人不也还是削尖了脑袋往京城来吗?”
“我又不图建功立业,我就喜欢游山玩水,这天底下的名胜古迹那么多,我可以一个个看过去。”谢煜说:
“你想一想,那些山那些水,可能已经存在几百万年了,我和几百万年前的一个原始人站在同一片地方,多有意思啊。”
船长并不知道什么叫原始人,但很快就猜出来了,摇摇头说:
“哪有你说得那么简单,人离乡贱呢,再说了,你不会想自己的母亲姐妹吗?”
谢煜的脑海中迅速闪过了搞邪术的母亲,搞养生的姐妹们,疯狂摇头:“都死了。”
她说话斩钉截铁,毫无悲伤之意,充满乐观之情。
船长被她噎住了,也不知道该不该安慰她,过了一会儿才说:
“那你在京城就没有什么喜欢的姑娘?喜欢你的姑娘总有吧。”
谢煜将一块鱼肚肉上的刺挑出来,脑海中不期然地跳出沈长胤的身影,有些犹豫地说:“可能有吧。”
这下船长和船员们可都来了兴致,她们都是三四十成家的人了,最喜欢听这种小年轻的故事。
“说说,说说。”她们催促。
反正自己用的也是化名,这些人更不可能认识沈长胤,谢煜就一边思索一边说了。
她回忆着沈长胤的表现和最终放自己走的决定。
“我觉得她可能对我有一点好感,但她自己不知道。”
“哦——哟——”几个大姨纷纷表现出被纯爱击中的神情。
船长问:“你咋知道的?”
“我又不是傻子。”谢煜斜眼望她。
前几天在村里,她没有提前发现林妍喜欢她,那是因为她从来没有考虑过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小妹妹的心态。
没有思考,所以没有发现。
但沈长胤不是一个可以被抛之脑后的人,她对沈长胤的思索很多。
她不是那种喜欢装傻的人,也不是‘别人的喜欢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却依然不承认’的、自卑的人。
沈长胤对她的态度微妙,有时过于好了,有可能确实是出自一些隐晦的好感。
船长挥挥手:“那你去什么江南啊,赶紧下船,回京城和人家好好培养感情。”
“赶紧告诉人家你已经知道了,然后甜甜蜜蜜地过小日子。”
谢煜:“她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我也不想提醒她,最好她一直都弄不清楚。”
船长龇牙:“这你对人家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
谢煜向她望过来一眼,乌黑的瞳仁里仿佛沾染了水面上凉薄的雾色,轻描淡写地说:“还好吧。”
船长忽地打了个激灵。
这个小年轻,虽然看起来是善良的、又好说话,但其实不是个容易被拿捏的性子啊。
“她又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谢煜把碗里的最后一口鱼汤喝干净。
“那什么是你喜欢的类型呢?”
之前在村里,沈长胤也问过类似的问题,那时候谢煜回答‘我永远不会喜欢上别人’。
但那是一个完全针对沈长胤的回答。
此时面对船长,她的态度反而要开放得多:“首先得喜欢我吧,得很喜欢我。”
“然后就是……虽然这样说起来有点肤浅,但长得要符合我的审美吧,我也不是特别挑剔的人,就是喜欢那一种气质。”
她漫无边际地聊,不知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性格呢,最好对我温柔一点,但不能没有脾气,而且总归是要一个聪明的人。”
*
时间回到前一天上午。
沈长胤忍了又忍。
终于,皇帝因为要回后宫去听道士讲课而宣布朝会结束。
皇帝虽然走了,但是在吵架的文武百官大有不散场继续吵的架势。
沈长胤没有给她们一个眼神,立刻转身向勤政殿外走去,她的下属闭紧了嘴,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老金凑上前来:“大人。”
沈长胤:“之前参与过追捕三殿下的探子们呢,全都重新启动,查,请三殿下回家。”
“好嘞——!”老金答应得十分干脆。
她虽然答应得干脆,但是天地茫茫,谢煜又领先她们三天,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人。
沈长胤亲自上阵,试图从探子回报的线索中推测出谢煜的方向。
然后体会出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当初居然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放谢煜走的。
给的银子都是无法被追踪的,路引也是空白的,谢煜可以随意填上一个假名。
她在帐篷里,眼前挂着一幅巨型的地图,每一条道路都只是一条细线,密密麻麻地勾勒出一张巨型的网。
沈长胤用手蒙住眼睛,掌心揉着酸痛的眼睛,长长叹出一口气。
她的手里现在没有一条切实可行的线索。
猜吗?
这并不是她的风格。
为了防止决策出现失误,她从来不猜,她从来不赌。
但现在似乎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只能靠对谢煜的了解,猜一猜了。
就在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眼前的迷雾仿佛立刻就被剥开了,无数答案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甚至不需要思考,只需要直觉。
谢煜去了哪个方向?
——南边。
用什么样的交通方式?
——水路。
因为谢煜之前出逃的时候已经尝试过了陆路,沈长胤知道对方是个喜欢新鲜感的人,这次会选择尝试水路。
但京城的码头也有不少,对方在哪一个码头出发?
沈长胤顿了顿,用朱红色的在地图上画出一个圈,圈住了之前剿匪的静水村,又圈住了离静水村最近的一个码头。
让人快马加鞭去静水村问过一遍,确定谢煜在南下之前确实去看她们了。
接到下属传来的消息,沈长胤当即起身,走出自己的营帐。
老金和朱听已经在等了,另有两个营的士兵已经整装待发。
“走吧。”她不曾有片刻犹豫。
披星戴月,连夜行军,好歹是在第二天码头发船之前到达了。
天空早已经不是鱼肚白,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每艘船上都有人来人往,江面上停着无数船只,盖得那一片水面都看不见了。
老金去问过码头的管事,回来汇报:“今天只有两支船队要下江南,载人的船都在那一片了。”
她指向码头的西北角,几十艘游船密密麻麻地停靠在岸边。
“大人,需要我们现在就去搜吗?”
无端地,沈长胤想起了那日乡村,谢煜开玩笑一般地说:‘如果我喜欢一个人,我为她战斗’。
如果那不是一个玩笑呢。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用。”
“你们封锁好码头。要让她愿意和我回来,我得自己去找才行。”
向着那一片船,她快步走起来,走着走着又开始小跑,被露水打湿的衣角沉重了些,却依然可以蹁跹摇摆。
她不识水性,踏上第一艘船的瞬间就被脚下的摇摆惊动了,扶着桅杆才没有跌倒,却在适应了船上环境之后没有任何停留,径直冲进船舱找人。
发现没有谢煜身影之后,又重新跑到甲板上,跳到另外一艘相邻的船上。
江面平静壮阔,晨雾如月纱落下,她的裙摆在半空中扬起,像是努力振翅的蝴蝶。
*
船舱里,谢煜原本还在和船员们漫无边际地闲聊,忽然听到船舱外传来一阵骚乱,不由得半站起来:“怎么了?”
“你不用动。”船长哪能让客人去看,招呼了自己的船员:“我们去看。”
谢煜就安心坐下了。
船舱里安静下来,昏暗又安静,只有炉子里的火提供了微弱的光芒与燃烧的声音。
谢煜心平气和地烤火,望着自己被放在船舱一角的行李,思索着自己要先去哪里玩。
当环境安静下来,思维就越加活跃,思维越活跃,环境就显得更加安静。
她的脑子里转着许多的想法,人却一动不动。
南边的山少,不如多看水。
江南的菜甜,她是能吃甜口的,但是没有咸鲜的风味确实也不好过……
舱门忽然被猛地推开,‘吱呀’一声甚至是刺耳的,伴随着大量光线的涌入。
谢煜下意识闭眼,在还没有睁开的那一刻就听到了来人急切的呼吸。
睁开眼,沈长胤就那样出现在她的眼前。
呼吸急促,鬓角的头发被汗濡湿,胸膛剧烈的起伏着,眼睛是从未见过的明亮,直勾勾地望着她。
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沈长胤的话像是向她冲来的风:
“你想看的那些山、那些水,一千年过去后它们都还会在。它们亘古不变,它们并不珍贵,不管你什么时候去看,它们都会在。”
“但是人的一生很短很珍贵,我的一生很短,所以留在我的身边。”
谢煜看着她,看着她急促紧张的呼吸,看着她有些许狼狈,看着向来不紧不慢的人的急切。
突然短促地笑了一下:“你好像打了什么仗一样。”
沈长胤努力平复着呼吸:“我找了你三十四艘船,确实像打仗。”
谢煜呼出一口气,又笑:“你知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心理才说出这样的话?”
沈长胤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上气不接下气,抚了一下胸口,才继续说:“但我很聪明,我会弄明白的。”
谢煜乐得用双手蒙住脸,又分开两只手的指缝,将眼睛露出来:“不用弄明白,现在就很好。再问你一个问题,我们俩什么关系呀?”
沈长胤:“不在乎,你不许走。”
谢煜此刻看起来不像是年纪更小的那一个,唇角弯着,语气里的笑意怎么都掩盖不住,像是包容又像是幸灾乐祸:“那就当朋友好了。”
就只是朋友吗?沈长胤稍有迟疑。
但谢煜已经站起来,拎起一部分行李,走向她,又将一部分行李分给她。
朗声说:“走吧。”
【作者有话说】
来迟了——!鞠躬!
端午假期是打算补更3k,再加更3k的,但是很难做到每天都卡好字数,所以就综合的加字数了。
小谢,本身作为一个直球人,出乎意料的也更吃直球。
小沈钓来钓去,小谢:?。
小沈冲过来,小谢:有点意思。
第33章 从激情到尴尬
◎奇变偶不变◎
谢煜出了船舱,站在甲板上环视一圈,对于密密麻麻、已经包围整个码头的士兵熟视无睹。
轻巧地跳下船来,才发现船长和船员们被几个士兵拦在了岸上,此时正在用既惊恐又仿佛看见了奇迹一般的神情望着她。
“小……小玉姐?”随着谢煜的走近,船长磕磕巴巴地喊她:“这些人都是来找你的?”
“嗯。”谢煜点点头:“船费我已经付过了,不过这次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去江南了。”
这时候还提什么江南不江南的?
船长欲哭无泪,她到底载了一个什么客人啊?
“小,不,玉姐,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嗯……”谢煜犹豫了一下,发现不是很好解释,干脆大拇指向后竖去:“还记得那个可能对我有好感的人吗?”
她指着远处拎着两件行李缓缓走来的沈长胤:“就是她。”
“她是个亲王,我应该算个公主。”
船长的腿一软,手扒拉在拦着她们的士兵的胳膊上,才勉强支撑住了自己。
亲娘诶——!
她立刻反应过来眼前的就是传闻中的三公主和‘清君侧’的摄政王,想到自己刚刚还在和皇天贵胄喝同一个锅里的鱼汤,心就扑通扑通地直跳。
她知道那些上等人都是很注重自己体面的,为了不破坏自己的颜面可以悄无声息地将人‘打发掉’。
眼前的这个公主又何止是上等人,那是公主啊!
说句夸张的,三公主甚至可能是下一任的皇帝啊——!
现在又加上了以恶鬼之称闻名的摄政王。
完了——!
这下回不了家了,再也看不见自己的老婆了。
她脸上的神色变幻,谢煜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摇摇头:“既然我船费也付过了,还请您几个给我帮个忙,替我把马车和行李都搬下来,然后你们几位该下江南的下江南吧。”
哦嚯。
船长眼睛一亮。
自己这船人的性命保住了。
她忙点头说好,原本拦着她的士兵听见谢煜这么说,也就放下了手,甚至还跟着船长去搬行李。
谢煜就自己先回了马车上。
将行李往车上的角落一甩,她坐在软垫正中央。
这次的阵仗这么大,沈长胤肯定是要耽搁一阵子扫尾,然后才能上车的。
所以谢煜并不着急,只是耐心地等。
心跳渐渐平缓,呼吸渐渐绵长,脸上残存的笑意渐渐消退,在这辆安静的马车里,当刚刚的冲动褪去,谢煜忽然捂住了脸。
她上初中的时候,学校请过一回亲情励志演讲大师,大师通过讲述无数个类似于‘妈妈为救女儿抬起一辆轿车’的亲情小故事,将台下十二三岁的青少年感动得哇哇掉眼泪,谢煜甚至被激得冲上台去,抹着眼泪大喊‘妈妈我爱你’——但她当时是住宿生,妈妈甚至根本不在台下。
演讲结束后,又连着上了四节冰冷彻骨的周三下午数学课,她才褪去激情,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一件什么样的行为艺术。
那是她一生当中的黑历史。
现在她感觉自己又重新变成了那个弱智初中生。
一个巨大的疑问浮现在心头——她刚刚到底在干什么?
她刚刚是在调戏沈长胤吗?
作为一个连单相思和被单相思都没有经历过的母胎单身,她居然说出了那些话?
虽然就好像‘爱妈妈’一样,算得上是真心话,但是她真的要那样说出来吗?
她深深地吸气,还没有调理好心态,沈长胤就处理好别的事情,上来了。
听到马车帘子被掀开的声音,谢煜赶紧放下手,正襟危坐,好像自己刚刚没有因为自己疑似的油腻而崩溃一样。
沈长胤看了她一眼,坐到她身旁。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和上学时候的同桌差不多。
谢煜眼睛直视着前方,心里略有些紧张,不知道沈长胤对于自己刚刚的表现到底是个什么看法。
但等了半天,车里面还是一片折磨人的沉默。
她的头不动,眼珠子悄悄向斜下方转去,试图用余光观察沈长胤的反应。
只看见了一双半握着拳、捏着衣服布料,搭在膝盖上的手。
怎么感觉沈长胤现在也很紧张呢?
不会她也在为刚刚的行为而感到尴尬吧?
想想也是,比起自己这种时不时就发癫的人,沈长胤这样温文尔雅、光风霁月的人可能会更加感到无措吧。
她们俩现在要做点什么?
沈长胤是主动找过来的那个人,现在是不是应该率先打破沉默?
还是说作为那个被寻找的人,自己现在应该主动一点了?
两个人都面对着马车帘子,安静了半晌。
忽然又同时开口说:“我……”
谢煜赶紧:“你说,你说。”
沈长胤摇摇头:“没事儿,三殿下说吧。”
“我其实没什么可说的。”
“啊……”沈长胤将一个语气词拖长:“这样吗?车里有点干粮。”
“这次是行军出来的,就刚好带上了。是军队里的厨子研制出来的、方便携带的军粮,大概有四五种,三殿下要试试吗?”
谢煜点了好几下的头。
“不过,我需要提醒您一下,不管军队里的厨子如何用心研究,这毕竟是军粮,肯定还是比不上宫里御厨做的新鲜饭菜的。”
沈长胤从柜子里拿出四五个油纸包,将原本竖着贴在马车壁上的桌板竖起来,拉到两人面前,将军粮放上去。
刚想问谢煜想吃哪一种,就发现对方已经熟练地拆开了每一种。
沈长胤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发现了自己的这位三殿下的‘恶习’。
有些人获得了四五包零嘴后,会选择吃完这一包,再开下一包。
但谢煜的选择是通通拆开,每个都先尝一口再说。
要是严格说起来,这不是一个好的习惯,会被批评‘贪多’,‘重口腹之欲’,‘没有耐心’,放在勤俭一点的人家,更会批评谢煜把东西都拆开了,让东西容易坏。
但沈长胤却是一点都不觉得这样的行为不好,甚至觉得是人之常情。
军粮大多数都做成了用木盒压过的致密质地,看起来就像一块方方正正的糕点,沈长胤看着谢煜小心地在每一块军粮上都掰下来一角,放进嘴里尝一尝,眼神时而一亮,时而嫌弃。
让沈长胤已经吃到乏味的军粮都看起来变得有意思了。
这难道就是人类喜欢投喂小孩和宠物的原因吗?
而谢煜,作为在初高中时期把压缩饼干当零嘴吃的饿霸,对这种古代版压缩饼干适应性非常良好,还有工夫评价厨师的调味。
这样一来,刚刚的尴尬气氛就消失了不少。
当天晚上,两人就回到了京城。
谢煜一回到府里,就直奔自己的卧房,沈长胤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翻箱倒柜。
“三殿下在找什么?”
“我手账本,哦,你可以理解为是我的日记。”
谢煜一只手搭在桌面上,半蹲在地上,另一只手正准备抽开抽屉,却在此时忽然停下动作,转头望她:
“你偷看我日记没有?”
沈长胤忽然一愣。
严格来说,有的,只不过是前世。
那时候谢煜刚死,她也没有沦为药人,继承了早死鬼前妻的大笔遗产,却又被要求治丧,不能随意离开王府。
山珍海味吃够了,金银珠宝也数完了,绫罗绸缎也不再能够提起她的兴趣,在这种情况下又突然发现了亡妻的日记。
她当然看了,毕竟谢煜所有的遗产都是她的,包括那本日记。
但今生是真的没有看过。
她刚想说自己没看,却发现谢煜已经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密的机关木匣子,哼笑一声说:“我知道你没看。”
“我特地去京城最好的木匠铺,定做的这个带机关的木匣子,需要很多步骤才能解开。”
“虽然你也可以暴力地破开,但到时候我就会知道你看了。”
谢煜的脸上充满了‘自己就是机智’的得意,手上拨弄着机关。
拨弄了半天,得意的神情渐渐消退,陷入了古怪的沉默。
沈长胤摸摸鼻子:“三殿下可是自己也忘了该怎么开了?”
“不能怪我,我当时刚从木匠铺把它拿回来,看木匠演示了一遍,想着回家自己多练习几遍就可以了,结果第二天就是定亲宴,我就和你一起被刺杀逃亡了,这都二十多天了,那些步骤那么繁琐,我不记得不是很正常吗?”
沈长胤望着她,忽然说:“果然,人在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误时,就会变得话多。”
谢煜伸手指着门外:“出去。”
沈长胤岿然不动。
“歹人。”谢煜又骂了一句,发现自己现在确实不知道该怎么打开了,将匣子放在地上,后退了两步,打算也来个□□——跳到匣子上把它压坏。
却被沈长胤伸手阻止了。
沈长胤一边给她眼神,一边拿起地下的匣子,在手里转着观摩了一会儿,然后就开始尝试着调整机关。
“你不要尝试了,这很复杂的。”
谢煜刚说完,就听见了咔嚓一声,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木匣被打开了。
沈长胤将木匣和里面的日记一同放到谢煜的书桌上,又对着谢煜说:“反之,当一个人非常聪慧的时候,她的话就会很少。”
谢煜:“其实我打人的时候话也不多的。”
沈长胤笑着离开她的房间。
谢煜坐到书桌前,将这二十天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记录了一下。
她回京城的直接与根本原因当然是沈长胤来找她。
但同时也有一些对京城情况的担忧。
死士是一种工具,一种工具都搞出了死士村这么大的事情,那么幕后者要做的事情一定豢养死士要更大。
自穿越那晚起,她就从来没有改变过自己的判断——皇帝年迈,除了她以外的六位公主又都野心勃勃,夺嫡大战一触即发。
更何况,皇帝还是迷信巫蛊的,这实在太像是王朝末年的气象了。
目前来看,沈长胤发家于西北,应该已经将关外的蛮族镇住了,降低了外敌来袭的可能性。
但即使是这样,也不代表局势不会乱——东汉末年的灾难就是自内部起。
她原本自知自己的斤两,不打算参与这些所谓‘大人物该关心的’事情的。
但如今机缘巧合(主要是沈长胤的强求)下,她既然已经身处其中,便想着,至少将手头的这件事处理好。
她正思索着,就听见沈长胤喊她。
她们如今的这个居住格局是一字排开的对称套房,真当像合租室友一般。
她探出半个身子去看,发现沈长胤在自己的书房里向她挥手,老金与朱听正站在她身边。
谢煜起身,走过去:“可是有什么进展了?”
沈长胤望向老金:“三殿下既然来了,你可以说了。”
老金点点头:“这两天确实是问出了一些东西。”
“按照老李的说法,她们死士的部队代号叫作睚眦营,并不是她们主人家唯一隐藏的东西。”
“目前可知的是,这个幕后黑手在自己的隐田上建立了一座堪比小城的镇子,她们都管这个镇子叫作隐曜镇。”
“睚眦营日常就在那里驻扎与训练,但隐曜镇上还有保密级别更高的安保部队,以及死士被明令禁止进入的三十座小楼或大院。”
“老李观察过,每逢初一十五,会有十辆四头马拉的大型马车驶进小镇里,中途不停留,直接往那些小楼里驶去。”
“根据她的观察,那里面装的应该都是被捆好了的人。”
“属下*认为,那里就是幕后黑手的大本营了,只要将那里拿下,我们绝对不缺证据。”
沈长胤屈起手指,指节在桌上敲了敲,表示认可,却说:“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我不能离开京城亲自指挥,现在的问题就变成了——谁带兵去打?”
“我去啊。”谢煜理所当然地说。
“按照你的说法,我可是公主,天然具有治理国家的权利。在一个隐田上出现了要对我家江山不利的因素,我去打,不是合情合理的吗?”
“虽然我在此之前没有正式的行军打仗过,但是老金可以在身边辅佐我。”
“而且,”她看着沈长胤的眼睛强调:“我和你一样聪明。”
她还惦记着木匣子的仇。
“三殿下怎会与我一样,应当比我更聪慧才是。”沈长胤弯弯眼睛。
“那就这样定了。”
当夜,老金就将所有的资料送过来了,谢煜在书桌上摊开各种地形、供词、行政规划等资料,认真研究。
结果桌子的面积都不够大了,她就将阵地转移到床上,资料一行行一列列地铺满,她一只腿曲立着,一只腿盘着,坐在床上,手里握了一支炭笔,眉头紧皱,时不时地圈出重点。
沈长胤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谢煜听到她进来的声音,头也不抬,先问了个问题:“我在用运粮车的数量与频率推算小镇上的人口,但结果好像有问题。”
沈长胤听见了,将手里的干桂花酒酿小丸子顺手放到桌上,拉了一个凳子,坐到床边,手按在柔软的被子上,侧身看去:“哪里有问题?”
谢煜就将几张纸拿给她看。
两个人头靠在一起看着纸上的计算过程。
烛火明亮,将她们的身影投到墙面上。
*
第二天一早,谢煜就跟着沈长胤一起去军营里面熟悉自己将要指挥的军队。
她本以为会出很多的乱子,预想好了该怎么处理军队里面的刺头来给自己建立指挥的威严。
也考虑了许多方案来帮助军队习惯自己的指挥风格。
更考虑了最坏的情况——如果真的无法直接指挥军队,她就只负责指挥老金,由老金将她的命令转化成军队能够接受的指令发下去。
但真的到了军营里,她却发现,一切担心都是不必要的。
这支沈长胤的军队莫名的非常趁她的手,令行禁止之外,还对她的指挥风格非常熟悉,没有任何理解困难。
士兵的基础素质不低,甚至会运用到一些现代的侦查技巧,甚至知道该如何以三三制的形式冲锋。
谢煜指挥起来如臂使指,极为顺畅。
如果不是知道这支部队是沈长胤的,她甚至怀疑这是自己训练出来的。
这能是古代军队?
这不可能啊!
谢煜拒绝接受这一点,看着沈长胤的眼神越发怀疑起来。
终于等到部队训练的间隙,她余光捕捉到沈长胤一个人进了营帐,就匆匆跟进去。
营帐昏暗,站在沙盘后的沈长胤疑惑地看她。
谢煜又探头出去,看了看四下无人,才重新转回来,握紧营帐的门帘,对着沈长胤压低声音说:
“奇变偶不变?”
沈长胤:“?”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第34章 从侦查到拿下
◎血液◎
夜色四合,暗云翻涌。
一支斥候小队静静地蹲在茂密的灌木丛里等待着。
这支斥候小队有十二人,小队长姓钱,她已经当了很长时间的队长了。
队伍里有七个人都是她之前就同队的战友,还有四个人是新加入进来的。
她以手捂嘴,模拟出了规律的鹧鸪叫,在五短八长的频率后,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沙漏,倒置在眼前的平地上。
随后向后一压手掌:“都先坐下吧,还要等三刻钟呢。”
蹲姿是很容易让人累的,她的一个老队员屁股往后一坐,小声抱怨道:“也不晓得三公主为什么非要让我们等到戌时八刻,早查完早回去睡觉了。”
“人家是公主嘛,再说了,她知道那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可能有自己的考量呢。”另一个老队员说。
既然现在没到去侦查的时刻,又有人开了话茬,这些士兵们干脆陷入了讨论。
“唉,你说,我们沈大人和三公主的定亲宴不是没有能举行吗,她们现在还算不算定亲了?”
“肯定算啊,要是没定亲,沈大人能放心让三公主来管我们?”
“哼,其实我不想让三公主来带我们,沈大人指挥得那么好,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三公主打过什么仗,万一她其实不会怎么办?”
再这么聊下去,话题就要滑向‘说三公主坏话’这个危险的方向了。
小队长将双手向下一压,表示这个话题终止,反而说:“不是三公主的话,咱们今天也遇不见这四位新的姐妹。”
她伸手搂过身旁一个新人的脖子,拉到自己身边,虽然迫于环境没能豪爽地大笑,却谁都能听到她声音里的喜意:
“以后大玉就是咱们队里的人了,多好。下次营里面比武,我们肯定把三队那群人狠狠打趴下。”
名为姜玉、今天下午刚刚加入这支小队的年轻人抬起头来,脸庞光洁,望向这一群斥候,笑着说:“我肯定把三队打趴下。”
为了防止士兵们真的不遵守指挥命令,她不得不解释道:
“要在戌时八刻进行侦查,是因为这个镇子里的守军会在亥时换岗,我们在戌时八刻进去,第一是可以观察到她们换岗的全过程,并且快速找到她们的军营,第二是那个时候守备会松弛许多,我们不容易被发现。”
“对对对,大玉说得对。”小队长点头。
本来今天下午她被分到四个新人的时候还有些不悦,尤其是这个叫‘姜玉’的,一上来就说要做副队长。
她都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名号,这个人凭什么要做副队长?
但一下午过去,她们摔跤也比过了、跑步也比过了、拉弓也比过了,都是对方赢。
而且人家肉眼可见的比她聪明。
她立刻就承认了对方的地位。
而且她也喜欢这种队友——又靠谱,讲话又讨喜又搞笑,比她自家的那些混世魔王妹妹们要好太多了。
眼瞧着姜玉又将简略的地图拿出来,向队员们最后一次讲述今天晚上的行动计划与目标,小队长一边竖起耳朵听着,一边又想,等这场仗结束了,她就想办法撮合自己大妹妹和这个姜玉。
自己大妹妹可是个混世魔王,姜玉肯定能治她。
“现在我们手里的是前段时间金将军她们审讯得来的,路线已经非常精准,所以今天晚上不需要开图,只需要核对一遍即可。”
“更重要的是,我们要摸清楚守军的分布,巡逻队的路线,尤其是镇子最中央那二十七座小楼和三座大院,要对里面的敌军数量有个预估。”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地图上点了点,开始分配任务,规划了三条路线,四人为一组。
到底该怎么走,在哪个地方需要注意,怎么防止被发现,这些问题她都强调了一遍。
小队长一边听着一边小幅度地摇头。
就自家妹妹那个和朋友吵架时会说‘我姐敢吃狗屎’的性格,如果真的配姜玉,那还真是委屈了人家姜玉。
有她这样同等感受的人不止一个,几个老队员们听姜玉讲完方案,也有些感慨。
其中有一个嘴快的,说:“你看看,大玉指挥得比三公主好多了,要我说,她也就占一个生来就是公主的优势,她的能力……唔,唔,唔!”
她立刻被身边的人捂住了嘴,又被敲了一下脑门。
战友压低声音说:“你闭嘴吧你,三公主已经不错了,是个好人,过两天换其她的几位公主过来让你伺候一下试试。”
她翻了个白眼:“以我们沈大人的眼光,怎么会看上那几个货?”
“最后一件事。”名为姜玉的年轻人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天上浓厚的暗黑色云层:“今夜要下大雨,估计在四刻钟之内就会下下来了,我们一定要在那之前就出来。”
“现在,都清楚自己的任务了吗?”
“清楚!”队员们齐刷刷地回答。
姜玉点点头,转身过去,借着灌木丛的隐蔽,观察着这座即将被她们攻打的小镇。
小镇是依着山建的,地势是明显的北高南低,越高的地方守卫越森严,建筑越明显的脱离民居的范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沙漏渐渐被清空。
她回头看了一眼,将手臂伸直,手掌并拢,掌心向下,如同挥刀一般,从肩部高度快速向前挥动着手。
“出发。”
*
乌云一点点地变得更加浓了,空气中的湿度变得越来越大,帐篷里的几位将军们都低着头沉默,静静等待着。
轰隆一声雷响,暴雨倾盆落下,噼里啪啦的雨声炸的人耳朵疼。
老金在帐篷里踱步,走了许多个来回,才突然听到营造帘子被掀起的声音,由小兵汇报道:“报告金将军,侦察二队回来了。”
几个将军的精神都是立刻抖擞了起来,老金说:“那还不快让她们来见我。”
话音刚落,一个明显是匆匆披上蓑衣,衣服已经被打湿一半的人走进了帐篷,将蓑衣与斗笠脱下,露出的赫然就是那张老金牵挂至极的脸。
“怎么才回来,没事儿吧?”
“按照计划来的,怎么能叫作‘才’。”
没一会儿,二队的侦察小队长就到了营帐外。
望着眼前垂下来的门帘,她先清了清嗓子,又跺了跺脚,随后才郑重汇报道:“侦查二队队长,钱虎,前来汇报。”
“进来吧。”营帐里传来的是一个不熟悉的、年轻的声音,尤其是与雨水声混在一起,钱虎就更听不出来是哪位将军的声音了。
她走进营帐,低头抱拳行了个礼,闷声说:“数下来汇报今夜的侦查情况。”
“说吧。”老金指挥她。
钱虎犹豫了片刻,没有立刻抬起头来,反而更低了,说:“今夜侦查,我的副队姜玉多次救了我们,让我们免于被发现,留得性命完成了任务。属下恳请各位将军在战后记得她的功劳。”
“你说姜玉?”老金狐疑道。
“是的。”钱虎没抬头:“她是个好女郎,又年轻又聪明,能力又强,如果能当上个校官,一定能给咱们威武军带来更多的好处。”
“你才和她相处了多久,就非要说这话?”
钱虎头更低了,只是说:“我的队员里都是和我出生入死过的姐妹,她今日在侦查时救了她们,还救了我。”
她心里也是忐忑的,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算得上是违规,但是又真的觉得姜玉应该不只是个副队长。
心跳越来越快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了金将军有些古怪地说:“你先抬起头来?”
钱虎听令,抬起头来,看见坐在营帐大桌后的那个身形时,一下子就愣住了:“姜……姜玉?”
谢煜点点头:“是我。”
“三……三公主!”钱虎惊得开始结巴了。
“也是我。”谢煜继续说。
“今夜和你们一起侦查并非不信任你们,只是有些事情我喜欢亲眼看过之后再做决定,不过这里的这些将军们都还没看过我们的情报,你正常汇报吧。”
她从容不迫地说。
在营帐的大灯光芒下,她仿佛有一种能够让人安静下来的魔力,钱虎不自觉地就冷静下来了,忘记了刚刚的身份震撼,开始汇报这次侦查的结果。
老李的情报大多数都是准确的,不需要修改。
这次侦查又额外地补充了巡逻与守军分布的信息。
等钱虎走了,几位将军和谢煜的看法都一致,认定今夜就可以开打了。
天上的雷一道接着一道,雷声与雨声混合在一起,轰得人只能看到被千万只脚踩成烂泥的地面,却听不见混乱的脚步声。
军队在雨夜中集结,一声令下,就向着雨幕中的宁静小镇扑去。
谢煜和老金将指挥部的地点往前线推了推,有条不紊地根据战情汇报修改一些指令。
一道又一道的军令发出去,她始终从容不迫,一点都看不出来是第一次当指挥官、第一次打仗的样子。
老金忍不住地问她,她却说:
“敌人在明,我们在暗,我有充足的补给,也有情报优势。如果这种仗打起来还要慌乱,不也太过废物了吗?”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不到午夜,她们就将这个小镇拿下来了。
谢煜光明正大地进入小镇,先检视了守军的军营,还在看着,远处就传来马匹狂奔的声音。
有个小兵声音极大,几乎是凄厉的,冲到她面前翻身下马,双手合抱高举:“三殿下,前面镇上的小楼里有新发现,钱队长让我请您务必过去一趟。”
谢煜与老金对视了一眼,向着镇中心赶去。
刚走进第一座小楼,就发现里面就透露出了一种诡异的气息。
墙面明明是白色的,却又用混着金粉的白色涂料画出莫名的痕迹。
现在是雨夜,小楼内却亮得仿佛白昼。
谢煜向后退了退,示意士兵将灯光灭掉一会儿。
烛火熄灭后,众人就看清楚了画满整个墙面的、意味不明的发光符号,虽然大多数人都不理解那些符号是什么意思,却又本能地感到了压抑与焦躁。
这些符号巨大又密密麻麻,仿佛勾勒成了一张无比坚固的网,要将小楼里的所有人都牢牢困在这里。
谢煜皱起了眉头,没有过多停留,继续往前走。
她推开一扇巨大而沉重的门。
推开门的一瞬间,浓郁饱满的血腥味充斥了她的整个鼻腔,将她的整个人都包围住了。
眼前是一座宽阔高挑的大堂,七行七列地摆着无数张竹床,竹床的脚被从地下伸出来的铁链牢牢扣住,竹床上的人又被铁链牢牢地拴在竹床上,动弹不得地躺着,像被束缚的蠕虫。
每一张床旁都有一个精致的青玉瓶,瓶口贴心地做了一处凹陷,恰好可以供人搭下一根手指。
七七四十九张床上的四十九个年轻女人,每一个人的指尖都被划出了一道口子,手掌都被拴在了青玉瓶上,指尖上的血缓慢地滴到了青玉瓶里。
但是人体的凝血能力是很强的,那样小的伤口,怎么可能一整天被放血而不愈合呢?
当然是靠不停地割开。
四十九张竹床旁,还用铁链拴着四十九个站着的人。
她们神情麻木,手里拿着锋利的小刀,随时预备着给床上的那些不超过二十岁的年轻人一刀,在她们早就已经伤痕累累的指尖上再割上一道血口,在伤口上又割开伤口。
而这,只是这座七层小楼的一楼。
这座小楼又只是三十座神秘建筑的第一座。
“审过了这里的管事,她们这里是给人放血的。每天都会将新鲜收集出来的血送到镇中心的道观里,那里的道士会将这些血液处理成名贵的药物,据说还会炼成仙丹,吃了可以延年益寿。”
老金一边说话,一边从谢煜的身后向她走来。
她原本是先在外面审人的,也得知了这里是在放血,有了心理准备,看到眼前的景象后却依然呆愣住了。
这比她想象中的都更加……更加……
更加什么呢?
不是血腥,比起战场,这些血量不值一提,却是一种更让人绝望的怪异、吊诡、邪恶。
是从脊背上慢慢抚摸过皮肤、慢慢向上爬升的毛茸茸的、冰凉的枯骨。
老金呆愣了几秒,转头冲出去吐了。
而谢煜却是面无表情的,尽管胸腔腹腔的内脏仿佛都纠结起来翻江倒海,她却依然竭力从牙缝中挤出话来:
“继续搜,每一个房间、每一块砖都不要放过。”
她伸手拉出身边的一位士兵的长刀,转身走进大堂,用刀尖对着那个被审讯的管事。
“道观,带路。”
【作者有话说】
来了——
走点剧情。
应该没有很诡异。
第35章 从捏指尖到发问
◎捏捏◎
谢煜提着刀,望着这一座只有七层的道观,吸了一口气,进去了。
刚进入大堂,里面的气味就出乎了她的意料。
这座每天利用年轻女子鲜血制作丹药的道观,内部居然没有弥漫着鲜血的铁锈味,而是弥漫着一股奇异浓郁的药香,甚至并不带着苦味,反而带着隐约的清甜,香到让人想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
谢煜一言不发,皱眉进行搜查。
道士们早已经被士兵们俘虏带下去了,道观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她一层楼一层楼的看过去。
一层是道士们的居住场所,这些道士们的房间里有着许多典籍,还有个人收集的药材,谢煜随手一翻,就翻到了“附身阵法”“道蛊相合”等等邪术的记载。
二三四层都是用鲜血炼药的地方,却并非是她想象中的邪恶吊诡,反而像是她印象中互联网大厂的工位,宽敞的大堂里划分出了许多格子,每个道士都被分到一个格子,每天都对着统一的炼丹炉来炼药。
大堂的一侧有三个窗口,一个是用来领鲜血的,一个是用来领药材的,最后一个则是用来交丹药的。
她伸手到鲜血窗口里面去,掏出了一个记录本,上面写着‘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某道士凭条子领走了多少瓶赤砂露’。
她们居然把人血叫做赤砂露。
谢煜又去交丹药的窗口里掏出了记录本,上面记载着某某道士交了多少颗丹药,良品率为多少,又根据这两个指标来计算这个道士接下来可以领多少瓶赤砂露,给她开条子。
谢煜知道这里的一切都非常残忍,是反人类的,但却依然感受到了一丝黑色幽默。
KPI真是无处不在。
她继续往楼上走。
第五层与第六层的风格要更加符合她刻板印象中的邪教氛围。
地面依然被划分成了许多宽敞的格子,每个格子中间都用朱砂混着驴血画着让人难以看懂的阵法,每个格子旁都有一本笔记,上面记载了这个阵法的改良迭代过程。
第七层的主题依然是阵法,却只有一个石刻的、长宽大约三米的阵法,谢煜蹲下身抚摸着阵法中的凹槽,很快发现了一个圆形的口子,从这里注血,可以让血均匀地流平到阵法的每一处。
鬼使神差的,她走到这个石刻阵法的中间坐下,立刻感受到了身心的宁静,仿佛她生来就应该坐在这里。
太诡异了。
诡异到她这个‘无神论者’都开始发毛,连滚带爬的从阵法里面出来了。
*
第二天一早,谢煜将七成的兵力留在原地看守,用三成的兵力将连夜收集出来的证据护送回京城。
自己也快马加鞭的回了瑾王府。
一进门,就被小花儿和小晚迎接了,她抱了抱小孩,又抱了抱狗,忽然发现院子里树上的花都谢了,现在长出了嫩芽,一片新绿。
放下小花儿,走到后院里,刚进院子,就发现沈长胤正静静的站在门槛处等着她。
“恭喜三殿下得胜归来。”
今日休沐,她穿的是三层素色纱衣,轻纱层层叠叠,在裙摆处堆拢如云如雾。
她今日少见地佩戴了一条项链,清透明亮的蓝宝石静静躺在她胸前云雾般的布纱上。
谢煜晃了一下眼,又说:“你知道那个小镇上有什么吗?”
沈长胤敛了神色,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进来说。”
“军队比您的速度还要快一些,半个时辰前就到了北郊,又将情报送给了我,我也是在您进府前刚刚拿到。”
沈长胤在书桌后坐下,谢煜站在她身旁,低头看着桌上厚厚一沓的情报纸,这上面记录了昨夜作战的情况、小镇上的人口分布、守军风格等等,当然也包括了那三十座神秘的建筑与那一座诡谲的道观。
“我已大概看了一些,现在可以做一个初步判断了。” 沈长胤侧头望向她。
“我先来吧。”谢煜说:
“这个小镇主要分为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老李她们的死士营,是相对独立的。训练、居住的场所都在小镇外围,日常不允许踏入小镇内侧,我看过了,她们的训练水平、人员的综合素质都非常高,远超过平均标准。”
“第二个部分是守军,比死士营更靠近小镇中心,负责小镇的日常布防与巡逻。她们当然不会是正经的官军,应该是幕后之人私募的军队,装备粮草饷银都不缺,战斗力会高过一些武备松弛的官军部队,但远不如威武军。”
“第三个部分,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暂时称之为血营吧。包括二十七座小楼和三座大院以及一座道观,核心就是这一座道观。幕后之人每月都将从外面掳掠的年轻人送到小楼与大院中,采她们的血,送到道观里,让那些道士炼成丹药,每十日就送出去一批丹药。”
沈长胤伸出指尖,圈出一张纸上的一个数字:“这些丹药的产量太多了,绝不可能是一人一家可以消耗完的,一定被卖出去了。但我们现在对这批丹药离开小镇后的流向一无所知。”
“兵分两路吧。”谢煜接话说:“小镇这边的调查依然正常进行,查出了幕后之人就能够知道这批丹药到底卖给谁了。”
“同时也派探子去京城里的那些王公贵族府里埋伏。血丹制作不易,价格昂贵,如果有买家的话,一定就是那些人。”
说到这里,她突然垂下眼睛,对沈长胤说:“伸手。”
沈长胤顿了顿,温和的说:“我能知道三殿下要做什么吗?”
谢煜避而不答,只说:“你先伸手。”
沈长胤就抬高了自己的右手,递给她,轻纱做的袖子顺着她的小臂滑落下去,堆叠在关节处,松软蓬松,却只衬托出上方那截手臂的修长纤白。
谢煜轻轻捏着沈长胤最前面的两根手指的指尖,翻来覆去地观察着眼前的这只手。
这当然是一只非常美的手,皮肤皓白,指节处泛着淡淡的粉色,却不是一只一直被娇养、无瑕的手。
手上依然存在着一些痕迹,重一些的是提笔的痕迹,轻一些的是射箭的痕迹。
但这些不是重点。
谢煜仔细地看过了沈长胤的右手,放开,又要去捞对方的左手。
沈长胤将左手举在自己面前,非常配合的被拽着指尖、将手掌拉过去。
两只手都看完了,谢煜发现沈长胤的掌纹很浅,手腕处更是光滑平整。
其实这些特征她早在给沈长胤算命的时候就发现过了,今日只是想要确认一遍罢了。
沈长胤的手上没有层层叠叠的伤疤,这似乎已经能够证明她没有被放过血。
不知为何,胸腔中有一种心脏缓缓回归原位的感觉,谢煜悄无声息地呼出一口气,感觉肩膀都轻松了些许。
可她仍有疑问,或许今日便是提出那个疑问的时候了。
“沈长胤。”她郑重的说。
“嗯?”沈长胤将手收了回去,正在一层又一层地理着自己宽袖上的轻纱,颇为认真的样子,听到声音,侧着微抬头,眼睫乌黑。
“谢家到底对你做过什么?”
这个问题来的猝不及防,沈长胤一愣,又问:“三殿下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你恨谢家,我自然想知道你为什么恨?”
沈长胤脸上的笑容慢慢浮现,这是一个近乎于完美的微笑,她的表情似乎是无懈可击的:“谁说我恨谢家了?我与三殿下都定亲了,我怎会恨自己的姻亲。”
谢煜:“你是害怕我会因此心里有芥蒂吗?”
沈长胤双手交叉,轻轻抱臂于胸前,袖子上的轻纱又一层层重叠起来:“怎么会,我既不恨谢家,芥蒂又从何而来?”
谢煜假装没有听到这句话:“你之前从未掩饰过要从我的母亲姐妹手里夺权,你甚至逼宫过,我也从未说过什么。这样给你的安全感依然不足以让你承认你恨谢家吗?”
“权力乃是天底下最让人趋之若鹜的东西,三殿下你的祖先代代都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而手足相残,您当然能够理解我为夺权而做出的事情。”
谢煜:“但是我无法理解仇恨吗?”
“我心中并无仇怨。”沈长胤脸上仿佛带了一个完美无瑕的假面,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观点。
谢煜不知道沈长胤为什么要这么说。
无数人都能够从她的行为中推测她对谢氏皇族的芥蒂甚至是报复,为什么偏偏对自己坚称这种仇恨不存在呢?
这个问题还没有答案,心中又忽然浮现起了另一个问题。
她一直都认为是‘谢家’对沈长胤犯下过罪行,却忽略了自己如今也是谢家的一员。
有没有可能‘自己’曾经也折辱过沈长胤?
她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试图翻阅身体里残存的记忆,找到在自己穿越过来之前,‘三公主’与沈长胤可能的联系。
但无论怎么绞尽脑汁,她都找不到与沈长胤相关的任何记忆。
一时半会儿想不清楚,就不想了。
她告诉自己,这也只是她的推测而已,说不定是错的。
开始继续分析隐曜镇上的事情。
“昨夜并没有搜出太多与血营相关的资料,我们不能得知到底是谁将人送过去,又是哪一方势力将血丹接走了,但是死士营有了突破。”
她伸手,在沈长胤书桌上的一打情报中翻出了几张纸。
“守军与死士营的薪水都是每月被马车拉进来的,没有账本,无法溯源是谁在付钱。”
“但是死士营还需要接受任务与命令,她们的出动非常频繁,情报更新频率也很快,这代表着她们与幕后之人之间的信息传输通道是稳定的。”
“我们顺着查了下去,发现死士营会派专人在附近小城的一座酒楼中驻守,接到命令就传回去。”
沈长胤心领神会:“将酒楼的地址给我,我会派人去查清这间酒楼的幕后老板到底是谁。”
她手下的探子动作非常快,当天傍晚就带着消息回来了。
情报到的时候,谢煜正在和沈长胤一起吃饭,她夹起一筷子豆芽,一边闭嘴咀嚼,一边看着沈长胤翻阅那两张薄薄的纸。
沈长胤放下纸,抬眼看向她。
谢煜:“是个公主吗?”
沈长胤点点头:“这间酒楼的幕后老板确实贵为皇子。”
谢煜放下筷子:“老几?”
“五公主。”
五公主。
母亲是贵妃,外家是当朝丞相,金尊玉贵,钟灵毓秀,君子六艺都极为精通的五公主。
疑似同样也是京城茗烟楼幕后老板的五公主。
当初在勤政殿中,因为没有丹药所以宁愿不吃饭的五公主。
第36章 从上朝到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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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谢煜与沈长胤分别乘坐了两辆马车,去上朝。
今天是谢煜自定亲宴那日遭到刺杀以来,第一次出现在京城众人的面前。
京中流言早已经纷纷扰扰。
她们还没有抵达勤政殿外,两人今天是乘坐两辆马车来上朝的事情就已经被所有官员都得知了。
眼瞧着穿着一身浓紫色官袍的沈长胤,与一袭红色皇子服的谢煜相隔数米,互不干扰地走上勤政殿外的台阶,官员们互相传递了个眼神。
看来流言是真的,这对本就没有感情、只是被赐婚的联姻妻子,在三公主被连累刺杀后,开始转向互相厌恶了。
穿着一身湖蓝色皇子服,站在自己派系的官员中间的五公主的眸光闪了闪。
眼瞧着谢煜走上台阶,独自一人站着,还离自己比较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情似乎非常差。
她干脆主动上前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关切地问:“三姐,你还好吗?听说你前段时间受伤了?可需要些药材?”
谢煜抬起头望向她,摇摇头说:“不用。”
脸上的神色却依旧不好看。
五公主望了一眼在人群中央的沈长胤,也轻轻叹了口气:“三姐,你们的定亲宴从来也没有正常举行过,要不然之后去求求母皇,让她把赐婚给撤销了吧?”
“你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种话?”谢煜表现得一脸警惕。
五公主失笑却依然温和有礼地回答道:“这京城上下,如今谁不知你与沈大人不和?”
谢煜眨了眨眼睛。
本来她只是想试探一下这个表面看起来光风霁月的妹妹知不知道自己的老巢已经被端了,却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我与她不和?京城里的人都是怎么说的?”
五公主很包容地叹了口气:“三姐在我面前又何必强撑呢?她只是一个利用你的乱臣贼子,出身也不明朗,行事作风古怪又残忍,三姐你能容忍得了她吗?”
“虽然是母皇赐婚的,如果你要强行解除婚约的话,大家都是有眼睛的,都会支持你的”
谢煜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这样啊”
她和沈长胤也是扮演上了豪门联姻妻子貌合神离,争权夺利的戏码了。
她顺着这个人设演下去,咬牙低声说:“我恨她”
“我真恨她,如若不是如今我手里没有兵,又何必被她这样折辱?”
“恨只恨我既无母皇的宠爱,又无同母姐妹为我出头。”
五公主立即皱起眉来,用不赞同的神情说:“我就是你的姐妹,三姐你需要我做什么,只需告知我一声,我自然万死不辞”
谢煜当即伸手结结实实的揽住五公主的肩膀,既压又拉的将人捞了过来:“还是自家姐妹对我好”
宫里的钟声敲响,勤政殿的大门在此时洞开,官员们都纷纷向殿内走去。
谢煜就这么搂着五公主去上朝。
沈长胤从她身旁经过,似乎对她们的情况毫不在意。
只有谢煜看到了对方隐蔽投来的一个不赞同的眼神。
她挑衅似的搂着五公主,还拍了拍人家的肩膀。
她决定不惯着沈长胤的控制欲毛病,自己搂的可是血缘上的亲生姐妹,姓沈的有什么可以不满的?
如果说上朝前的试探是微妙,甚至可以说是友好的,当内侍喊出那句有事*启奏后,大殿中的氛围就立刻发生了变化。
沈长胤一派的某个官员立刻向前一步,呈上了奏折,俯首跪地,诚惶诚恐地说着了不得的事情:
“臣要状告五公主豢养死士,刺杀三公主与摄政王,不顾手足亲情,不顾朝堂安定,请陛下做主”
朝中立刻一片喧哗。
五公主派系的官员如何能够忍受自己拥护的皇女被如此指控,立刻就有几个翰林院的人冲出来说:
“既无物证又无人证,你在这里血口喷人,不过是想挑拨公主之间的关系,进而动乱局势,其心可诛”
“臣绝无此意,反而是五公主,在我们圣上如今身体尚且康健的时候,就开始残害手足,试图夺嫡,不敢想假以时日,她若不满足于残害公主,还要杀了谁?”
谢煜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也上过几次朝堂了,大部分时候都被那些官员说的套话、文绉绉的词弄得想睡觉。
但是今天真正的争端一起,她才发现,这些人吵架的时候,大帽子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株连九族的罪行就这样往对方头上扣去。
五公主的生母是宫里的贵妃,贵妃的母亲则是当朝丞相。
丞相名满天下,朝堂中有许多她的学生,又都是才高八斗的人,此刻纷纷出来辩论,沈长胤这一派竟然一时间落了下风。
“臣有证据,我绝非信口雌黄。”
这个官员立刻从袖中掏出了证据,双手合十高举。
内侍从皇位附近走过来,将证据取走,送到了皇帝手中。
皇帝很快看完,略微坐正了,声音低沉威严:
“老五,此事是否为真?这上面写,你名下的一家客栈被那些刺客们作为据点,这可是证据确凿啊。”
谢煜原本老神在在地听着别人吵架,听到皇帝这么一说,立刻抬起头来。
皇帝这个口气可不是问罪的态度,这是要包庇的态度。
皇帝在提醒五公主。
果然,五公主下一秒就跪在了地上,告罪说:“儿臣对名下的资产管理不力,以至于被奸人所利用,还差点让这些奸人伤害了三姐与沈大人,是儿臣的疏忽,儿臣之罪。”
“但儿臣绝没有要残害手足的心啊!”
谢煜的嘴唇无声地蠕动了几下,痛骂这对默契拉满的演戏母女。
但幸好她们也猜到了如今的情况,做好了对策。
刚刚送上去的,只是最开始的一部分证据,只涉及定亲宴当天的刺杀。
重头戏还在下头呢。
沈长胤向前一步。
她如今是这个朝堂上的重量级人物,还是被刺杀事件的主角,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
只见她掏出奏折,又挥了挥手,有人从殿外而进,端着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有厚厚的一沓情报和一些武器。
“臣启奏,五公主并非只是无意将客栈交于那些刺客居住。”
“五公主于漳州境内私藏隐田隐户,并训练了一批专职刺杀的死士,在京城内已执行过不下三十起任务,包括对臣与三殿下的刺杀。”
“这里是物证,臣那里还有人证,随时可供陛下传唤。”
大殿中忽然安静了片刻。
皇帝忽然开口说:“既然是隐田中私藏的死士,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沈长胤不卑不亢:“自然是因为这死士营已经伏法。”
五公主脸色剧变!
她至今仍然不知自己的老巢已经被攻打了,乍然听到这个消息,居然不敢相信是真的。
但心中泛起来的巨大恐慌依然让她口不择言,她疯狂摇头,用近乎乞求的神色面向皇帝:“母皇,儿臣没有做这事情!”
她比谢煜还小,遇到事情自然会慌乱。
皇帝望着她的这个样子,不易察觉地皱了眉头,没有理会。
反而是丞相保持了冷静,站出官员的队列,说:
“先且不论这死士营是真是假,即便这个地方为真,又是何人将这个地方打了下来?”
“摄政王,你虽然贵为亲王,拥有组件亲卫军护卫自身的权力,却没有无端派兵的权力。”
“你这两日都在京城当中,你的亲卫也应当在京城当中,你哪来的士兵去打死士营?”
“如果去攻打死士营的士兵真的是你的,又是谁给了你蔑视天威,擅自发兵的权力?”
“漳州不是西北边陲,是我们陛下的天下,而不是你摄政王的天下!”
谢煜咧了咧嘴,这才听懂了丞相在说什么,扣什么帽子。
军权向来是个敏感的话题,按照当今的规章制度,沈长胤身为亲王,兼任威武军统领,是有调派亲卫队保卫自己身边的权利的。
但她没有在缺乏圣旨的情况下主动向外派兵的权利。
也就是说,只要沈长胤承认了是自己派兵拿下了死士营,五公主一派当即就可以反咬她擅自出兵,蔑视天威。
虽然沈长胤之前都是逼宫过的人了,这点小罪名与之前比起来不值一提。
但是既然她如今选择了遵守朝堂上的这一套玩法,那这一套约束对她依然是有效的。
方才还惊惶失措的五公主听到了丞相说的话,也终于冷静了下来。
她重新站回到自己派系的官员身边,脸上又重新恢复了温和从容。
丞相说得没错,什么死士营?
除非沈长胤想把她自己也拉下水,否则这个地方就只是捏造的。
丞相一派的官员附和:
“丞相大人说得极是,沈大人,你既然没有亲自派兵攻打,那这个死士营就未必存在,不过是你们捏造的构陷罢了!”
朝堂上的风向忽然一转,五公主一派的官员成为了攻击的一方。
沈长胤的下属们节节败退。
就在这样关键的时候,一道清朗却有些懒散的声音忽然响起。
“谁说那个地方不存在?”
谢煜懒洋洋地向前一步,转身望着文武百官:“如果那个地方不存在,那本王率兵攻打的又是什么地方?”
她望着丞相:“丞相大人,本王身为亲王,又是国家公主,自然有配备亲卫队的权利。”
“那日,我带领自己的亲卫队路过漳州,却忽然遇袭。”
“亲卫反击,追击到了一个小镇中。本王这才发现,这个小镇乃是某些人拥兵自重的隐田小镇,不仅有死士营,还有非法的守军。”
“本王身为公主,为护我社稷安稳,也是为了自卫,将这个小镇打了下来,有错吗?”
她说谎不打草稿,紧盯着丞相,直到对方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无错之后,才继续发言:
“至于这个镇子与我五妹妹的关联,那也是打下来之后才发现的,我本来也不想发现的。”
五公主在自己拥趸的簇拥中,望了望云淡风轻的沈长胤,又望了望谢煜,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紫色官服与红色裙摆在她的视网膜上渐渐重叠。
她突然大骇,伸出手指来大喊道:“你们两个根本没有不和!”
“是你们两个人商量好了要害我?!”
“你们两个人合伙的!”
听听这话说的。
谢煜摸了摸鼻子,心想,这话说得好像沈长胤与她是一对谋财害命的反派女同一般。
不对,这个世界只有女人,所以只需要说她和沈长胤是一对谋财害命的反派情侣就可以了。
虽然被骂了,但是某种程度上,她觉得这个人设还是挺带感的。
她的脑子里漫无边际地瞎想。
沈长胤却比她务实得多。
“死士营一事证据确凿,五公主不仅豢养死士,还非法组建军队,恳请皇上严查。”
丞相不知何时来到了五公主身边,听到这话,立刻伸脚踹了一下自己孙女的膝盖。
五公主登时拜倒,惊讶过后,立刻开始大哭:“母亲,母亲,是儿臣错了,是儿臣太害怕了。”
“我怕有人要害我,母亲——!”
“母亲对我的宠爱宛如日月之辉,女儿每日每夜都铭记在心,可这宠爱也招来了小人的妒忌,女儿害怕了呀,女儿只是不想被人杀死而丢失了可以陪伴母亲的机会。”
谢煜目瞪口呆。
这种肉麻的话,也可以随口就说出来的吗?
丞相立即带着自己派系的官员开始赞颂天威,又说‘五公主虽然错了,但是她还年幼,她的行为都是可以原谅的’。
再加上皇帝原本就有对五公主的偏宠。
在场众人都眼瞧着五公主就只需要被小惩大诫,就可以逃过这一桩罪行了。
沈长胤再度向前。
“臣还有事要启奏。”
五公主跪在地下,听到这个声音,心里忽然一慌。
严格来说,她现在不想看见沈长胤和谢煜两个人,也不想听见她们两个的声音,一听到就感觉呼吸困难,大难临头。
沈长胤惯来是温和的,也不喜欢大声说话,此时的声线却十分坚定清楚,响彻了整个勤政殿:
“臣举报五公主掳掠年轻百姓,将其放血,将人血炼成血丹,于黑市中售卖,行邪术,赚黑财,有违天理,违背人伦。”
血丹二字一出,朝堂中立刻寂静了。
虽然因为皇帝迷信方士,使得世风对这些鬼神之说极为宽容,但是用人血炼丹依然是板上钉钉的邪术。
谢煜的视线不断巡回,观察着那几个大官乃至皇帝的神情变化。
皇帝的话很简短,强压着情绪说:“可有证据?”
“有。”沈长胤让人送上证据。
皇帝看完后,勃然大怒,将证据往地上一扔,对着丞相说:“这就是你的好孙女!”
谢煜看着,心说,这还是你的好女儿呢,你怎么不先骂骂自己。
丞相捡起证据看了一会儿,立刻跪下告罪:“是臣教养不力。”
“恳请皇上重罚五公主,以平天理。”
这话一出,别说跪在地上的五公主了,连谢煜和沈长胤都震惊了。
事情怎么发展的这么快,怎么立刻就跳到问罪这个流程了?
这中间的不敢置信、袒护、问话呢?
“祖母……”五公主不敢置信地喃喃道:“祖母,你在说什么呀?母亲你又再说什么呀?”
皇帝根本没有给自己这个过于年轻的女儿大闹朝堂的机会,当机立断说:
“朕之五女,谢嘉,心地残忍,凉薄非人,即刻起贬为庶民,关入大理寺,后续调查事宜皆由摄政王负责。”
“散朝。”
她说完了这句话,立刻匆匆离开了龙椅,向后宫走去。
留下满大殿摸不着头脑的官员。
到底发生什么了?怎么形势如此巨变,快得像跳楼?
连沈长胤和谢煜都没有预料到这后半截的事情。
她们预想过皇帝和丞相可能会铁了心包庇五公主,却没有想到皇帝与丞相会如此快、如此决绝地放弃五公主。
五公主瘫软在地上,连跪着的力气都没有了,骨头仿佛都碎了一般的瘫着。
立即有大理寺的人将她带走了。
其她的官员虽然震撼于朝堂上的风云巨变,却也都慢慢离开了。
哪怕有些追随五公主的官员们不死心,她们也都跟着去了大理寺。
留在最后的只剩下了谢煜和沈长胤。
两人相隔数米,望着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眼里与自己一样的疑惑。
她们互相走近。
谢煜摇摇头:“她们这么快地就把老五给卖了,还将她的命运交予你处理,为什么?”
“为了堵我的嘴。”沈长胤幽幽地说:“皇帝与丞相都不希望我再查血丹了。”
“她们与这事也有牵扯吗?不对吧?如果她们早就知道了血丹炼造的场所与死士营在一起的,在听说我们把那个小镇打下来的时候,就应该知道血丹的事情,神色就应该有变化才对。”
谢煜刚刚一直在观察着些人的神色,十分确信这两个人在听到血丹之前的神色都没有太大的波动,是听到血丹这个词之后,才开始反常的。
两人探讨了一番,一时间竟然没有讨论出个结果。
但好歹五公主已经落入她们手里了。
她们未来还将继续调查,但此刻也算获得了某种胜利了。
谢煜长呼出一口气,她不是那种过于担忧未来的人:“不管了,能把老五抓进去就算阶段性胜利。”
“也算我们替天行道了,庆祝一下?你今天有公务吗?天香楼吃饭?”
说话间,两个人竟然也慢慢地走到了宫外,两驾马车正在静静地等着她们。
沈长胤淡淡地说:“我今日并无公务,但却有别的安排。”
“哦,那我一个人去吃。”谢煜当即就要上自己的那辆马车。
却立刻被沈长胤抬高手、拽着领口给拉了回来。
“疼疼疼疼疼!”
她的脖子被衣领一卡,差点翻起了白眼,弯着腰往沈长胤身边凑:“松手,松手!谋杀爱妻呀你!”
“爱妻吗?”沈长胤意味不明地问。
谢煜理直气壮:“我这么人美心善,人见人爱的,不值得一个爱妻的名号吗?”
“你又把我拉回来干什么?”
沈长胤转头望着她,眼眸乌黑,认真地说:“这件事告一段落了,我自然要做下一件事”
“是什么?”谢煜顺口一问,其实也不是很想知道。
“我要学凫水。”
“你要学游泳?”谢煜一愣:“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事情了?”
“那日被刺杀,我不会凫水。”
“所以?”
“所以那是我的无能,我要学会凫水。”
沈长胤语气平淡,仿佛这是天底下最顺理成章的事情。
谢煜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谢煜是知道沈长胤有多忙的——她每天早上一起来,就有无数的事情在等着她,有无数的人想要算计她,她又要算计数不清的人。
光是这两天,谢煜就看着沈长胤每天要安抚自己派系中的官员;重新整理军垦的体系;清算自己派系中背叛的叛徒;要统领对五公主的调查;甚至还要谢煜刚刚打完的仗收尾。
这其中的每一件事情单独拿出来,都能让谢煜的大脑CPU烧干。
沈长胤能够做完这些事情,就已经够让她佩服的了。
却没想到,此人能够在如此繁重甚至是危险的生活中,还要挤出时间来去学一个很可能再也用不上的技能。
还是一个需要克服恐惧的技能——那日跳崖后在水中漂流的时候,沈长胤将她的手握得很紧很紧,几乎是发痛的。
沈长胤其实很怕水——即使她一个字都不说,表现得仿佛云淡风轻一样。
“你知道那天只是意外吧。你过去二十多年都不会游泳,未来二十多年可能也不需要游泳,你天天那么忙,还要抽空去学游泳吗?”
沈长胤点了点头。
谢煜望着她,摇摇头,心想自己和这种人比起来都算个低精力人群了。
她将手放在胸口,由衷祝福:“祝你成功。”
“我就先不学无术去了。”她转头又要走。
沈长胤又伸出手去拽她的领口。
谢煜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将那只手挥开,却没承想袖口被人拽住了。
纤细的手指捏住她袖口的布料,在红色的布料衬托下愈发白皙。
这几根手指用的力气并不大,硬要挣脱也并不困难。
但是。
谢煜轻轻提了提手,感觉到那几根手指也轻轻地把自己的手往下拉了拉。
即使对于沈长胤来说,这点力气也一点都不大,却让谢煜感觉到自己仿佛被小花儿的毛茸茸狗尾巴扫过赤裸的手心一样,有一种直击心脏的痒。
对方是故意这样轻轻拽的。
谢煜甚至有些恼了,心想这个人怎么这样。
搞什么愿者上钩?
但心脏依然酥酥痒痒的。
终究还是转过身来,口气也不好,一副很烦的样子:“你又要我干什么?”
“小谢。”沈长胤望着她,睫毛弯弯的,像小钩子一样,声音又轻又有些软,像是落在谢煜鼻尖的蒲公英。
“教我游泳吧?”
【作者有话说】
6k!
第37章 从旱鸭子到学会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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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我游泳吧?”
沈长胤话音刚落。
谢煜想也不想:“拒绝。”
严厉打击联姻妻子之间可能滋生浪漫氛围的行为。
沈长胤眨了眨眼睛:“但是如果你不教我的话,我就只能去找别人了。”
谢煜:“你回来。”
其实沈长胤根本没有想走,她的脚在地上根本都没有挪动过,听到谢煜这么说,她嘴角的弧度转瞬即逝。
谢煜:“你能找谁?最多是找你军队里的那些下属,可她们都出身西北,水性不可能好。”
她诚恳道:“我是怕你淹死,知道吗?”
沈长胤用手抚住胸口:“三殿下担心我的安危,沈某十分感动。”
谢煜无奈地笑着摇头:“找好学游泳的场地了吗?”
这下轮到沈长胤一愣了:“呃,出城有条河?”
谢煜预感到了自己教学任务的严肃性:“上次跳河,你没有被冻死,现在是对这件事情感到遗憾吗?”
“谁会在这个季节下河学游泳啊?”
既然已经答应了要教游泳,她就立刻思考了起来:“京城附近肯定有温泉池的,我们回去问问管家。”
既然约定了行程,两人就没有再分别乘坐两辆马车了,坐着那辆熟悉的马车回府,把管家招过来问了问。
这个管家是谢煜封王的时候宫里赐下来的,本就是宫里的内侍,对各个行宫的情况还算了解,听完谢煜的问话,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
“咱们京城外,倒是有一个行宫里有一个很大的浴池,引的都是山上天然的温泉水,这个季节去泡应该刚刚好。”
她又犹豫着说:“只是行宫本质都是陛下的,三殿下,你如果真的要去那里,是不是要获得陛下的许可?”
“不用。”谢煜耸耸肩,非常无赖的样子:“我和沈长胤两个亲王,用她一个行宫而已,有本事让她过来把我们俩砍了。”
好爽啊。
这就是当乱臣贼子的快乐吗?
既然府里两个亲王都不怕,管家也就不多劝了,反而帮她们准备了去游泳的衣服,又亲自点了两个贴心的侍女,和她们一起去行宫里,方便处理一些杂物。
谢煜眼看着这个阵仗越来越大,干脆又把小晚和小花儿给带上了。
“我们去游泳的时候,你们就在行宫里玩就好了,就当郊游了。”
两人到了行宫,让人把温泉池所在的那个大殿开放出来,就各自去了不同的房间,换上游泳用的衣服。
当然不可能是比基尼,连体泳衣也是妄想,古代游泳穿的是布料单薄的一身长衣长裤,素白的布料,摸起来既像棉又像纱,总之是不怎么吸水的料子。
两人从不同的门进入这个温泉池所在的大殿,一进去就看见了浮在水面上的轻薄雾气。
谢煜这才想起来,天然温泉可能确实是会有这个效果。
而后才看见了站在斜对面门口的沈长胤。
沈长胤一身素白的长衣长裤,及腰的乌黑长发散在身后,头上没有任何配饰,在半透明的雾气缭绕中,仿佛山中的精怪,天然去雕饰。
谢煜自己则用一根黑色的绸布盘了个利索的丸子头。
沈长胤的一头乌发实在是太漂亮了,像光滑的绸缎一样,所以谢煜靠近对方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掏出一根同款的黑色绸缎布,无情地说:“头发盘好。”
头发散着怎么学游泳?她要怎么观察对方头部的状态?
所以再漂亮的头发也不行,通通盘起来。
沈长胤没有伸手去接那个绸布,反而说:“三殿下,可以帮忙吗?”
谢煜冷漠道:“你差不多得了,之前你给我梳头的时候不是很利索吗?”
沈长胤失笑,将绸布接了过来,将头发竖起。
就在这时,身后的门被敲响,谢煜过去,半开门,接过了门外侍女递过来的东西,又将门关好。
沈长胤嘴里还叼着黑色绸布,两只手在脑后拢着头发,疑问地看着她手里的东西。
“我让她们给我送支炭笔和本子,我要来做教学计划。”
谢煜对于被划分到自己范围内的事情,向来是很认真的。
她唰唰唰地写了好几页。
沈长胤的头发也盘好了,等了她一会儿,见她写的东西太多了,就好奇地凑近。
谢煜反手遮住了纸,没给她看:“好了。”
“开始上课吧。”她拍了拍手。
又说:“你根本不知道一对一小班教学游泳的价格可以有多贵,麻烦你课后结清学费。”
“现在,站到池边去。”她用手指着池子。
沈长胤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向前走。
这一步并不困难,她很快站好。
“学游泳的第一步是克服对水的恐惧,因为一旦害怕,水就会慌乱,一旦慌乱就会呛水,进而溺水。”
谢煜站到她身边:“在这一点上你有优势,因为你够理智。”
“现在,跳。”
沈长胤低头望着脚下的水,耳边传来谢煜的指令,身体却仿佛僵住了一般,动也不动。
这座温泉池是有深有浅的,她们正站在深的地方,水深有两米。
这也就意味着她跳下去,实际上是会被水淹没的,即使站直了,也不能露出水面。
“跳啊,没事儿,你不会沉下去的,你跳下去之后会自己往上浮的。”
谢煜似乎看见了她的犹豫,甚至开始安慰。
但这并没有作用。
沈长胤望着脚下的水,水和空气一样,都是无法握住的,是不确定的。
对于她这种不会游泳的人来说,对水的恐惧就像鱼对陆地的恐惧一样。
但是她又真的很想学会游泳,所以一直在大脑中发布着跳下去的指令。
谢煜就看见了自己的这位学生,非但没有跳,脚尖还往后退了两步。
“行吧。”她是个通情达理的老师:“换到浅水那边。”
但沈长胤依旧没跳。
即使这里的水深只有一米五,没有一人高。
但是其实跳水并不是直上直下的,跳下去之后人是以躺平或者蜷曲的姿态落水的,在这种情况下,一米五和两米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谢煜看着沈长胤盯着水面望了许久,此人依然是风姿无可挑剔的样子,脸上也云淡风轻,看不出任何害怕,但就是不跳。
“行。”她叹气,站到沈长胤身边。
“没关系,害怕是正常的,我们一起跳好不好,数三、二、一,我们就一起跳?”
沈长胤望着她,思索了一会儿后,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好三、二、一——跳!”
谢煜扑通一声入水,回头来看,沈长胤还在岸上,乌黑的眼眸正在望着自己。
“你怎么不跳?”
沈长胤不说话。
“没事,没事,可能你没准备好,再来一回。”
再来一回,对方也还是没跳。
谢煜的衣服头发已经全都湿了,站在水里,震撼地望着沈长胤:“其实你就是想看我跳水,对吗?”
沈长胤抿抿嘴:“抱歉。”
她每次都想跳的,但是到了真正的那个时候,身体却都是僵直的。
谢煜爬上岸,又一次站到她身边,有点想发火,但是看着沈长胤眼睫上雾气凝出的水珠,最终还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想拉着我的手一起跳吗?上次我们就是这么做的,我知道这样会让你好受一点。”
在清浅的雾气中,一只手悄悄地伸到她手边。
谢煜抓住那只手,又数了一遍,三、二、一。
这次两人都跳下去了,水花扑通四溅,谢煜只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捏得很紧。
这个时候一米五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两人很快就能站起来,慢慢走回岸上,再来一次。
拽着手跳了三次,谢煜感觉到沈长胤渐渐放松了下来,最后一次跳下来的时候,甚至有了一些疯狂和喜悦。
她站在水池里,看见站起来的沈长胤的眼睛非常明亮,就对她说:“怎么样,好玩吧?”
沈长胤点点头。
两人回到了岸上,沈长胤又来抓谢煜的手,谢煜这次将手背到了身后。
“现在你可以自己跳了。”
沈长胤的清浅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下意识地远离了池边两小步。
谢煜看见了,伸手捂住眼,抹了一把脸,最后叹了一口气,说:
“现在,我要给你讲一个故事,关于我是怎么学游泳的故事。”
她的语气很深沉:“我小的时候因为顽皮落水过一次,要不是被人救上来就淹死了。”
“我妈……不对,是一位人美心善的太医来教我游泳。”
谢煜的妈妈是一名无国界医生,在许多人的幻想中,是救死扶伤温柔可亲的。
但是此人最擅长的是在炮火中八百米狂奔去救平民伤员,为了保护营地的安全,此人还精通□□的拆卸保养与使用,是童年的谢煜心中的第一铁血战士。
她刚刚差点说顺嘴了,喊了妈妈,反应过来之后,才捏造了一个身份。
妈妈听说了她差点溺水后,根本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也没有骂她,第二天就把她带去了游泳馆,亲自教学。
“总之呢?当时我还是一个小孩子,还刚刚溺过水,对水当然非常害怕,跟她撒泼打滚,不想学。”
谢煜顿了顿。
“然后呢?”沈长胤问她。
“然后她就把我踹下去了。”
“我呛了半天水,被她捞上来又踹,捞上来又踹,就学会游泳了。”
谢煜对着沈长胤说:“所以你不要逼我把你也踹下去。”
在那一瞬间,她的眉眼中透露出一种难言的气质,沈长胤立刻就相信了,她是认真的,是真的会踹。
但自己也是真的怕水。
吞咽了一下,她慢慢地说:“我可以试试。”
“你现在要做的是习惯跳水这个动作。”谢煜重新下水,站在水下,站在她的面前说:“所以为了减轻你的恐慌,我会接住你的,你不用担心在水下会淹死,你只需要跳就可以。”
沈长胤眨了眨眼。
“我会接住你的,我保证。”
沈长胤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两下,睁开眼,跳了过去。
其实刚入水的时候并没有被接住,她依然顺着惯性向水下沉,恐慌一瞬间升起,却在下一秒被一只拉住自己胳膊的手给终止了。
谢煜把她拉起来,将她额前有些湿漉的头发捋到额后,露出光洁的五官:“做得很好,再来一次?”
沈长胤点点头。
就这样又来了三次。
最后一次,沈长胤在跳水之前望着张开双臂的谢煜,像是最为可靠的海中礁石,亘古不变地竖立在那里,忽然说:“你每一次都会接住我吗?”
雾气在两人之间缭绕,眉眼都因为模糊而变得格外温柔。
这里的氛围是难言的。
谢煜的态度却是明确的,她无情地说:“我每次都接住你,那你要怎么学游泳?”
想了想,又补充:“不过我答应你,只要我承诺过会接住你,那我就一定会接住你。”
“跳吧。”
沈长胤就跳了。
谢煜瞬间一个后撤。
沈长胤砸入水中,有些慌乱地站起来,望着她。
谢煜双手一摊:“我这次又没承诺。”
“但是你学会跳水了,还学会了跳了之后自己站起来,已经克服了对水的恐惧,多好。”
这件事无法反驳,但沈长胤还是沉沉地望了她许久。
谢煜问心无愧。
“下一步,我们要学会怎么在水里漂起来,你对这种感觉应该不陌生,上次我们在水里漂了很久。”
沈长胤:“那个时候,我牵着你的手。”
“但并不是我给你的支撑,你就只是牵着手而已,是水的浮力在托着你。”
“游泳的本质就是相信水的力量,水会托着你,水会带着你前进。”
“来吧,漂吧。”
两人都站在水中,谢煜对她说:“我会扣住你的腰,你往后倒。”
什么?
沈长胤的睫毛一闪,尚且没能理解,腰腹就已经被一只手扣住了。
谢煜左手环过她的腰,扣住她腰侧,修长的小臂横亘在她的后腰。
右手伸到她面前,搭在她的额面上,轻轻地压着,示意她往后倒。
谢煜更高的体温混合着水汽,立即将自己包裹在其中。
什么什么什么。
这一套动作来得猝不及防,沈长胤甚至有些应激,下意识地挪开了些许。
谢煜有些愣,站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见沈长胤脸上有一种有些像惊魂未定的神色,以为她还是害怕。
就想着给她一点激励:“快了快了,你先学会漂,然后学会打腿,然后学会划手,然后学会换气,你就成功学会游泳了。”
“学会游泳很爽的,而且游得好的话也很帅。”
见沈长胤脸上还是一种微妙的神情,她干脆上了岸,挥手让她看自己,然后一跃而下。
衣服是素白的,现在已经湿透了,贴在她的身上,老实说,一个人站在岸上的时候,并不算好看,甚至有一种淋雨的狼狈感。
可是当她一跃而下,那种狼狈感就完全消失了,在空中的姿态是舒展的,而后立刻隐入水中,像一条真正的游鱼。
谢煜游的是自由泳,看起来并不算费力的样子,速度却很快,就像一条真正的鱼,路过沈长胤的时候,带起温泉水的一阵温暖的水流,滑过她的身边。
那道水流仿佛不仅滑过她的皮肤,还滑过她的心脏,她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像是清泉石上流吗,还是像第一道雨水滑过干燥的琉璃瓦,留下一道不消退的水痕。
她伸手捂住了心脏的位置。
谢煜游了两个来回,最终停在沈长胤的身边,将头露出水面的时候,脸上是一种酣畅淋漓。
“怎么样?游泳好玩吧?”
不知道。
沈长胤只是看着对方光洁的面容,看着从眼睫上滑落下的水滴,看着水润明亮的眼眸,耳朵还在听着声音,却没能理解对方在说什么。
谢煜说:“我知道你想学游泳,只是因为你觉得这个技能会用得上,但这不妨碍游泳同时还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在沈长胤的眼中,谢煜对待生活的态度仿佛是始终不变的。
“如果只是觉得用得上,才逼迫自己去学的话,那实在是很困难的。”
谢煜觉得自己这个游泳教练实在是金牌级别的,不仅教得好,还开导学员心理,还很有耐心,还因材施教。
果然,沈长胤在停顿了一会儿后,向她点点头:“我们继续吧。”
谢煜*就靠近沈长胤,却发现光是这个动作就足够让她紧张了,手下腰腹处的肌肉极为紧绷。
“这还没开始呢,不用这么紧张,放松一些。”
沈长胤偏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似乎恨恨的。
但谢煜没读懂,就继续手上的动作了。
沈长胤顺利地在她辅助下,仰面躺在水面上。
“好,很好。”谢煜缓慢地说:“现在,我要撤掉我的手了,你不需要紧张,你会发现,现在其实已经不是我的手在支撑你了,是水在托着你。”
她悄悄地将横亘在沈长胤后腰处的小臂撤回,却立刻在下一秒感受到自己在水下的腰腹也被抓住了。
沈长胤!
她眼瞧着对方因为突然动作而失去平衡,往水里沉下去,那张光洁的五官在水波下越来越远。
立即将人捞起来,却还是没能阻止对方呛水。
沈长胤被捞起来之后,拼命地咳嗽了两下。
谢煜拍了拍她的背:“让你不要紧张了,抓我有什么用啊?”
又试了两回,沈长胤终于能够成功地自己漂在水面上了。
谢煜感觉自己胸口的一块大石头落地了。
能够学会漂就好,能够学会漂就代表着能够学会游泳。
天知道自己刚才有多少次想要放弃这个学生。
她一挥手:“你自己多漂一会儿,熟悉一下这个感觉,之后我们再来学习换气。”
沈长胤没敢点头,只是眨了眨眼睛表示同意。
温泉池内渐渐地陷入了寂静,只有偶尔响起的水声。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沈长胤忽然问她:“那个教你游泳的太医,还在吗?”
为什么曾经她对谢煜做出的所有调查中,都没有出现过这个太医。
谢煜望了她一眼:“死了。”
氛围一时凝滞,沈长胤说:“抱歉。”
“道歉什么?我十二岁的时候,她就死了,因为想去战区当医生,所以就死在战区了。”
被流弹击中的时候,谢女士还在给人上夹板,她和她的病人都没能活下来。
“救死扶伤是她想做的事情,所以她要去战区,甚至为了这件事不得不学会和敌人战斗。”
“我是觉得很亏,这件事情不值得,但她偏偏就喜欢,她觉得值得。”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在你喜欢上一个东西之前,这个东西不值一提,在你喜欢上她之后,这个东西就拥有了伤害你的能力。”
谢煜的眼神飘忽了一瞬,很快又回过神来,耸耸肩:“总之她为自己喜欢的东西去死,所以,喜丧。”
她的语气一点都不沉重,毕竟事情过去这么久了。
她让沈长胤又多漂了一会儿,然后把人喊起来,开始教憋气与呼吸。
“在你真正学会游泳前呢,你能学会水下憋气,然后用手划拉着把自己往前面挪,时不时冒头换个气,就差不多了。”
憋气与换气的教学就轻松多了,毕竟沈长胤现在已经不怎么怕水了。
谢煜让她用手搭着岸沿,面朝下,漂在水上,练习憋气与换气。
只是沈长胤大概还是身体不够好,肺活量也不太行,憋气的时间很短暂。
但是她偏偏又是好强的。
长长深吸了一口气,就埋头在水下许久。
谢煜都开始有些担心她了,喊她抬起头来。
这才发现,这个人已经把自己的眼睛都憋红了。
“你怎么受得了的?”谢煜有些震惊。
呼吸是人的本能,憋气到那种程度是十分难受的,甚至可能有一种濒临死亡的感觉。
但沈长胤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练习。
练了一会儿,谢煜终于强行让她上岸来。
“这不是一天就能练成的事情,你先上来休息一会儿吧,过犹不及。”
两个人坐在岸边,脚落在温暖的水里,休息了一会儿。
“我出去看看有没有吃的,你需要补充一下体力。”
临走前又嘱咐:“不要下水啊,休息。”
却没想到,自己一离开,对方就开始下水练习了。
等到她拿着吃的回来,一眼没有在刚刚的位置找到人,屋里也非常安静,甚至有些慌了起来。
这时,水声四起,有人在温泉池的中央站起来。
朦胧的雾气,带着轻微乳白色的温泉水,身上素白贴身的布料,仿佛融在了一起。
大约是憋气的有点久,上来后就开始深深地吸气,曾经第一次见面就让她觉得很好看的五官,此刻依然是足以让人惊艳的;那时候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仙气,却被此刻的鲜活给冲淡了。
乌发垂坠在脑后,黑色绸布吸满了水,渐渐地从光滑的头发上脱落下来,坠入水中,下沉,下沉……
谢煜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我有告诉过你吗?你很好看。”
在雾气中的人弯起眼睛轻笑起来。
两个人吃了点东西,谢煜本来觉得今天训练到这里就可以了,要回去了。
但沈长胤却坚持自己还可以继续。
没办法。
谢煜留了下来,但是严肃地说:“这可是你说要继续的,不要怪我变成大魔头。”
开始教腿部动作。
在教自由泳或者蛙泳的打腿之前,她只想让沈长胤先感受一下自己的腿往后蹬时与水互相发生的作用,感受一下反作用力带领自己前进的感觉。
她让沈长胤先漂在水面上,让她蹬腿。
沈长胤动了一下,立刻开始往下沉。
她虽然已经不再怕水了,但是这种下沉的感觉依然让她觉得失控。
立刻就站起来了。
“哎哎哎,干什么呢?”谢煜站在岸上:“我允许你站起来了吗?”
沈长胤有些不明所以。
谢煜伸出一根食指:“这个世界上呢,有两种人,一种是有运动天赋的人,一种是没有运动天赋的人,很不幸你是第二种。”
“你不知道该如何发力,什么样的感觉是对的,像我这种有运动天赋的人口述给你,你也不会听懂。”
“所以我们只能用笨方法。”
她残酷地说:“憋气,一直蹬,直到你觉得自己在前进为止,只要你在前进,你就不会沉下去。”
“我会记好时间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中途暂停。”
憋气憋很久是一回事,但是一边做着明知道错误的动作,一边无法暂停,要不停地摸索是另外一回事。
沈长胤不喜欢这种错了就错了,不停下来思考,只是一味地尝试的方法。
但这个时候的谢煜老师非常残忍,不停地在岸上喊她,让她不要站起来。
就这样多来了几次,连沈长胤都有些恼了,这种恼怒混合着一直做不对的烦,渐渐增长起来。
后来好不容易做对了蹬腿,又加上了划手和换气,这就算把所有的基础内容学完了,接下来就是练习如何将动作做好和做连贯了。
蹬腿、划手、换气,这三件事,每一个都有许多要注意的细节点,尤其对初学者来说,常常忙不过来。
沈长胤依然和刚刚蹬腿一样,每次遇到了错误,就想停下来反省,却一直不被允许停下来。
“游泳和你处理的那些公务不一样,或者说,运动和你习惯的那些东西就是不一样的,很多时候,你思考是思考不出一个结果的,只能让身体带着你慢慢调整。”
作为一个体能考试断层第一的警校生,谢煜此时非常骄傲,充满了过来人的傲慢。
站在水中的沈长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开始继续练习。
谢煜当然是看见了沈长胤的眼神了,但是她一点心虚都没有,反而很爽。
能够让沈长胤吃瘪的事情不多,她要好好享受这一刻。
沈长胤在不间断的练习,不间断地累积对谢煜的恼怒之后,居然真的越游越好了。
虽然速度依然算不上快,但是已经没有什么致命的错误了,也不会疯狂地下沉。
在某一刻,她突然福至心灵,在水下转了一圈,又轻松地游出去好几下,自由地变换方向。
她学会游泳了!
心中是鼓胀的,两颊的肌肉抑制不住地想要向上提去。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可眼睛还是弯了起来。
或许也没有关系吧,毕竟她在水下,笑起来也没有关系的。
于是抿着嘴,无声畅快地微笑。
她喜欢自己成功的样子,喜欢这种成功的感觉。
在生活中,她其他的目标都太沉重,太遥远了,似乎无论她做了多少,前面的路程都是漫长的。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种纯粹的欣悦了。
她从水下探出头来,望向坐在岸边的谢煜。
此人已经找侍女送来了一本话本,此时正一边低头看话本,一边摸东西吃。
在此之前,她一边看话本,一边仿佛头上有眼睛一般地发现沈长胤的错误,提醒她,而且不给她思考的空余时间,只让她一味地游下去。
那个样子实在是有些欠揍,对吧?
心脏中的喜悦蔓延到全身,沈长胤望着谢煜,望着紧贴着身体的湿透的素色布料下方紧瘦的腰腹,隐约透出来的腹肌轮廓。
一切都是模糊的,隐约的,勾着人想要掀开那布料一探究竟。
心脏再度鼓胀起来。
她的成功值得一些奖励吧?尤其是一些刚刚表现尤为恶劣的奖励。
她无声地游到谢煜身边,露出头喊了一下:“小谢?”
“嗯?”谢煜看话本正看到精彩处,疑惑地抬起头来。
下一秒就被拽着手腕拉进了水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另外一具身躯贴紧了。
只听见了一声很轻的“你也很好看”。
沈长胤伸手轻轻压住她的头发,向她靠近,不容反抗地将唇齿贴到她的唇齿上。
谢煜瞪大了眼。
【作者有话说】
来了。
今天是互相被彼此惊艳的小沈小谢。
第38章 从上岸到上刑
◎听说你今日下午与我妻子聊了聊◎
唇齿在一瞬间磕碰,带着极轻微的疼痛,提醒被亲吻的人要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翩然而至的温暖柔和上。
人有双唇,能够做的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亲吻。
仅仅是相贴着,就可以感受带着弹性的唇瓣,感受皮肉下牙齿的轮廓。
沈长胤的眼皮轻微下垂,更显得双眼狭长,仿佛处在半梦半醒之间。
而谢煜的大脑在震惊后又被轰然而至的感官刺激塞满,以至于愣了足足三秒,才一脸不可思议地往后退去。
她用手推了推沈长胤,又指着沈长胤,眼睛睁大:“你对游泳老师色心大起,你丧尽天良!”
沈长胤望着她在水中愈发半透明的素色单衣,望着布料下方愈发明显的腹肌与马甲线轮廓,意味不明地轻哼了一声。
“这应当算做人之常情。”
谢煜望着她:“我不管人之常情,我只想知道你有什么情?”
沈长胤看着她。
谢煜此刻显得很严肃,神色冷凝在俊美的五官上,一道水珠从额头滚到眉弓,又从眉弓划过眼睛中间,划过整道脸颊落了下来,隐入胸前的布料中。
就好像沙漠中被撒进沙粒中的水一样,沈长胤对这粒水珠颇为可惜,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向前一步。
却还知道该回答谢煜:“我也不知道。”
她的手穿过弥漫着水汽,却落了一个空。
谢煜又向后退一步,轻笑了一下:“不知道你就亲啊?”
她的眉眼间透露出一种难言的锋利感,划过乳白色的温吞雾气后依然让人惊心:“再见,沈长胤。”
下一秒就如同一条矫健的游鱼隐入水中,消失在沈长胤的视线里。
沈长胤下意识地想要追寻那条鱼的踪迹,鬼使神差地向前迈了两步,却再也寻觅不得。
而后听见岸上水声落地,再抬头,发现人已经上岸了,在一片雾气中,头也不回地向着出口走去,只留下一个有水珠滴落的背影。
沈长胤无端地吞咽了一下。
有一种怅然若失如林间的鹿,一闪而过。
她也上了岸,换好衣服之后,走到马车上,发现谢煜已经衣冠齐整地在等她了。
离开雾气弥漫、湿度极高的温泉池,马车上的空气显得清新明快,混合着行宫所处山间的草木香气,有着近乎提神醒脑的效果。
理智全线归笼的两人对视一眼,竟然默契地对刚刚发生的事情闭口不谈。
马车上甚至有一些生疏的寂静。
两人各自望着各自的窗外,拉开不远不近的距离。
车内的氛围愈发安静,可沈长胤的心脏跳动愈发不安宁。
离开了那个水汽弥漫,理智似乎都在融化的场所,她重新强迫自己去审视刚刚的行为。
就像谢煜所说的那样,人之常情是人之常情,她又是什么情呢?
心脏有些滞涩的酸痛。
她承认自己有色欲。
可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一时间竟然弄不清楚。
在她身边的谢煜,在同一时间里,心脏也跳得很快。
倒不是有什么浪漫心思,只是有一种类似于劫后余生的感觉。
吓死她了。
随着马车车轮的滚动,两个人的心跳都渐渐地趋于平稳。
不期然的同时转头对视了一眼。
两颗心脏都吓得漏跳了一拍。
一个人的眼神向上飘去,一个人的眼神向下低垂。
谢煜:“晚上吃什么?”
沈长胤:“阳春三月,正是吃河鲜的好季节,清蒸,红烧,鱼汤,搭上北边来的好豆腐。”
谢煜还是不看她,竖了一个拇指:“我要吃米饭。”
或许是先用猪油煎制,再用开水一冲变成奶白色的鱼汤香气能够平稳人的心神,两人吃完了饭就变得很正常了。
吃完了饭,管家就过来敲门了:“沈大人,京城里有个木匠铺,说过来送您的东西,怕是什么别有异心的人,所以我特来询问。”
沈长胤放下手中清口的茶:“是我订的东西,让她们直接送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四个小厮抬着两把摇椅进了院门。
红木的材质,做了宽敞的设计,头枕的弧度刚刚好。
谢煜眼睛一亮。
沈长胤:“就放在院子里吧。”
于是小厮就将两把摇椅放在了院中那棵大树下,两个摇椅中间隔着短短的距离。
沈长胤对谢煜说:“你要的摇椅,现在有了。”
谢煜立刻端着自己盛在竹筒里面的奶茶躺到摇椅上了。
清风徐徐吹来,将竹筒中的牛乳香气浅浅地吹出来一点,混合着头顶树叶的香气。
她头往后一枕,随意哼起了自己曾经听过的曲调。
沈长胤站在门槛处看着,笑了一下,回了自己的书房,推开窗户,然后坐下处理公务。
缥缈随意的声音透过窗户低低地传到她的身边,并不抢夺注意力,只是轻轻的环绕。
偶有处理完一份文件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见那个人躺在摇椅上,望着天空中的月亮。
她也顺着去看月亮。
今夜月色真美。
这样平淡的日子过了几日。
在这期间,沈长胤的手下还在持续收集五公主相关的证据,进度却并不喜人,常常以为某个地方存在某些证据,探子到那里后,却发现连建筑都被付之一炬了。
沈长胤又在朝堂上提出将五公主原本的府邸征用为专门关押宗室的地方,获得皇帝同意后,就将五公主从大理寺提了出来,关押进了其中的一个院子里,派重兵把守。
谢煜在日常中就这么看着事情发展,以为从此之后就与自己无关了。
她甚至还和沈长胤讨论过这个问题。
谢煜:“理论上我们俩是一起揭发的老五,为什么皇帝将她的裁决权交到你手里,而不是我手里?”
“她是怕老五在我手里死得不够快吗?”
沈长胤顿了顿,停下手中研磨墨水的动作,望向她:
“三殿下,虽然谢氏代代夺嫡,但残害手足的名声依然不好听。”
“我们这位陛下在避免你沾惹上这些事情。”
这就更让人疑惑了,皇帝怎么会干出这些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的事情来?
两人一直没有答案。
谢煜干脆不去想了,每天过自己的好日子也挺好。
直到这一天,两人已经下朝了,沈长胤自然去了官邸处理公务,而她则刚从外面玩了一圈回府。
突然有官员急匆匆地登门拜访。
“三殿下,五公主不对,罪人谢嘉想要见你。”
五公主要见她?
她们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谢煜很疑惑,但还是跟着去了。
树倒猢狲散,曾经高贵优雅的五公主府,如今不剩下半个仆从,只剩下重兵与官吏看守。
五公主没有被关押在自己的主院里,反而被关押在一个小院子中,日常只有两刻钟可以出来在院子里放风。
谢煜踏进院子的那一刻,就觉得这里安静得有些吓人,只有看守的呼吸声与偶尔的脚步声。
推开房门,望见阳光射入昏暗的屋子里,照亮空气中的尘埃。
在某个不见光的角落中,五公主抬起头来。
“三姐。”她礼貌地打招呼。
望着跟在谢煜身后的官吏,她说:“能和我说些体己话吗?”
“你出去吧。”谢煜答应了,让官员出去了,只是没让关门。
屋子里还是有正常的陈设的,五公主像个主人一般引领她坐在软榻上,两人之间只隔了个小桌。
“有什么事情就说吧,你总不当愚蠢到觉得你可以绝地反击,杀了我吧?”
五公主笑了一下:“三姐两次锁喉二姐,小五都看在眼里,不会这么不自量力。”
“你到底要说什么?”
五公主认真起来:“不是我做的。”
“死士、守军我都认,我是想当皇帝,我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但是三姐,血丹不是我做的。”
谢煜头向后仰了仰:“你是要告诉我,你没有服用过血丹吗?你可是当初被俘虏的时候都没有丹药就不吃饭的人。”
“血丹是采年轻人的血液炼成丹药,服下后可以起到保持青春、延年益寿的作用。”
五公主抬起眼皮:“但是三姐,我今年只有十七岁。”
“我根本不需要血丹。”
谢煜:“但这不代表你不需要血丹带来的钱,你可以售卖。”
五公主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血丹根本不赚钱。”
“炼丹远比你想象中的要更贵。我这两日多少还是拿到了一些情报,这才知道三姐你在那里到底具体发现了什么。”
“我虽然不服用血丹,却对炼丹有一些了解。我可以告诉你,以血丹现在的价格,卖出去的钱只能勉强维持这个地方的运转而已,实际上根本赚不到什么。”
“我既不使用血丹,又赚不到钱,我不可能大费周折地建立这样一个伤天害理的地方。”
谢煜:“但这个地方确实就在你的名下。”
五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气:“是啊,就在我的名下。”
她眼神游移起来:“三姐,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作不知者无罪?”
谢煜:“我知道,但是我想你的理解应该与我的理解不同。”
“当今道教中流行的不知者无罪,实际上是在说,如果一个人不知道自己在作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样的恶,那她就不算在作恶,那她的功德就不会有损。”
谢煜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你是想说,你只是别人的白手套?那个人把东西放到你的名下就可以假装不是自己在作恶?”
“这个人是谁?”
难道这就是五公主喊她过来的目的?把幕后主使供出来?
可她问出这个问题后,五公主却突然开始闭口不言。
她后悔了一般,又仿佛十分害怕,如果谢煜怎么询问都不愿意回答。
没有办法,谢煜就先换了一个话题,打算绕着圈套话,就问她还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是指我的遗愿吗?”五公主笑道:“我还不是很想死。”
两人就此陷入沉默,谢煜又多待了一刻钟,见五公主今日铁了心不打算继续说出真相了,也就起身要离开了。
五公主送她到门口,忽然说:“三姐,其实你是个好人,简直不像我会有的姐妹。”
“小心母皇,小心二姐,小心沈长胤。”
她一连说了三个人。
而后主动地将门给关上。
任谢煜在门外如何敲门都不开。
有官吏要过来强行撞门,谢煜却知道即便把门撞开了,五公主如果不愿意说的话,还是不会说的。
今天是个很奇怪的会面。
她摇了摇头,离开了。
五公主在昏暗的室内听见有人远去的脚步声,刚刚伪装出来的,温和有礼,甚至是笑容都逐渐消失。
她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一口地抿下去,直到暮色渐渐四起,傍晚,夜风吹响院中的树叶。
腹中饥饿,她就去门口敲了敲门框:“今日什么时候用晚膳?”
无人应答。
她又敲了敲。
还是无人回答。
毕竟曾经也是皇天贵胄的公主,即使被关在这里,她在此之前都没有享受过如此冷淡的待遇。
有些不耐地大声拍门。
还是无人应答。
仿佛她是在向无边无际的宇宙说话,却连自己的回声都听不到。
不仅没有人回答,院中连脚步声都没有。
似乎晚风也停止了,树叶都不再产出沙沙的声音。
漫长的死寂持续了大约两刻钟,而后吱呀一声,大院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可这声音在这时刻并不是令人感到安慰的,而像是悬在人头脑上的一支箭,让人心惊肉跳。
她下意识地远离了门框。
可是院中响起了一道沙沙的脚步声。
像蛇一样,像蛇在沙漠中爬行一样。
脚步声很有规律,催命符一般越走越近。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去,望着门口,想要逃离那脚步声。
又是令人牙酸的一声吱呀,门开了。
月光照下来,来人投下巨大且变形的阴影,拢在她的头上。
五公主双腿一软,瘫坐在了椅子上。
沈长胤站在门口,一只手里提着一个精巧的木箱,另外一只手握着一把细长精巧的匕首。
“五殿下,听说你今日下午与我妻子聊了聊?”
她轻巧地拨弄着手中的匕首,细长的刀锋在月光下发着令人胆寒的光。
“现在可愿与我聊一聊?”
她走进屋子里,反手关上门,仿佛这里是自己的地盘一般自然地点起了灯,将木箱放在桌上,展开。
无数精巧的刑具整齐划一地被铺陈在黑色绒布上。
五公主的心脏剧烈跳动,汗水大颗大颗的从后脖颈冒出来,流进衣服里,她不停的吞咽着口水。
沈长胤像是即将进行手术的医生一般,认真地摆好了自己要用到的工具,而后才转头望向她:
“这会是一场有趣的谈话的。”
第39章 从审讯到死人
◎含万收加更◎
烛火燃烧,照亮沈长胤的半边身体,另外半边还落在阴影中,显得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异常瘦削。
五公主望着这一幕,脖颈的肌肉开始颤抖,一咬牙,冲了上去。
却在下一秒双腿发软,跌坐在了地上。
她呆愣在地上,捶了捶双腿,只感觉到自己腿上的肌肉软绵绵的,异常酸软。
沈长胤走近,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她的阴影与蛇直立起预备攻击人时的阴影别无二致,落在猎物身上:
“五殿下没有学会不要随便喝别人给你的水吗?”
水里被下了药。
五公主面色一白,联想到今天下午谢煜来这里的场景,一时间以为是谢煜下的药,冷笑起来:
“沈长胤,你也真是有本事,连皇位都不是,居然还能够逼得我三姐与我手足相残。”
“什么?”沈长胤在烛光下认真打量着自己的匕首:“我的妻子可与这件事情无关。”
“五公主。”她半蹲下来,用匕首轻轻划过五公主的脸庞,刀锋所过之处激起一阵又一阵的寒颤:“我想要杀你,有千万种方式,不会用脏了她的手的方式。”
“就像现在,我带着匕首与刑具光明正大地进来,那些本该看守这里的官吏与士兵呢?都不见了。”
沈长胤笑起来:“权力真是个好东西,对吧?”
她拖过一个椅子,放到屋子中间。
“爬上去。”她命令道。
“绝不。”五公主咬牙道。
“这样啊。忘记了,你被下了药,确实腿上没什么力气。”沈长胤状似无意的走到她的身边,果断地伸手,稳稳将那柄匕首极深的插入五公主的大腿上。
血液沿着刀口汩汩向下,立刻浸湿了衣服,还溢出了滑腻的一层。
五公主背后瞬间出了无数的汗,面部极为狰狞,大脑被疼痛冲击到迟钝,延迟了一秒后才痛苦地大叫:“啊啊啊啊啊——!”
“现在,爬上去。”
沈长胤淡淡地说。
五公主手脚并用,一边拖着伤腿,一边用手支撑着自己,爬着坐到了椅子上。
“很好,很乖。”沈长胤取出一截麻绳:“接下来你要记得保持这个态度。”
她将五公主捆好在椅背上,从木箱中取出一柄新的、锋利的、形状如同手术刀一样的刀具。
“接下来会很艰难的。但重点在于,你要记得,你已经不是那个拥有权力的五公主了。”
她轻轻地将刀口抵在五公主的手背处,像老道的厨师片肉一样倾斜刀口。
“你也审过别人吧,想一想,那些被你审的人是如何表现的。”
天上月明星稀,这座汇聚了无数珍稀花木的宅子中,充斥着它曾经主人的凄惨叫声。
乌鸦站在屋檐上,嘎嘎地叫了两声,又飞走了。
于沈长胤而言,时间不过刚刚过去半刻钟。
于五公主而言,却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
“啊——!”
血液在椅腿处聚成了四处小洼,她在尖叫后终于失去了力气,垂下头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她没有想要立为太子的人选,即使她看起来很宠爱我,也信任大姐,甚至与二姐插科打诨。”
“但她从未提及过要任命我们为太子。”
沈长胤将手中的沾血的刀片放下,退后半步,望着自己的作品。
五公主浑身上下都被鲜血覆盖,因为疼痛而激出了一层又一层的虚汗,但精神状态竟然出奇的还可以,虽然疼痛,但说话口齿尚且清晰。
“很好。”
她伸手摸出了几根细长锋利的针,针尖在烛光下如此微小,却闪着让人胆寒的寒光。
五公主见她走来,愈发的恐慌,愈发的想往后退,却只能靠到椅背上。
她惊慌:“我已经回答你所有问题了。”
“我没有说谎,我每一个问题都没有说谎,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沈长胤脚步不停,向她靠近,针尖的光芒仿佛已经深深刺入了五公主的眼中。
她彻底崩溃了:“啊啊啊啊啊——!”
她尖叫道:“我从未对你做过什么,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沈长胤脚步一停。
凭什么啊?
她几乎是愉悦地弯起眼睛,笑起来。
她曾经也喜欢问这个问题。
***
前世。
雪夜,荒原,月光照亮一棵光秃秃的柳树。
沈长胤一手捂着腹部伤口,一手扶着粗糙的树干,弯腰咳血。
她看见自己的指甲中已经凝结了的血垢,肮脏又带着血液特有的腥臭。
身上传来马蹄在雪地上急乱的哒哒声。
曾经的五公主、现在的五亲王谢嘉,亲自带着自己引以为傲的死士追到了她面前,此时正身披大红色厚实的斗篷,骑着枣红色的大马,居高临下:
“沈长胤,你刚受过三大刑,其中还有本王亲自动手的针刑,居然还能在雪地里跑三个时辰,也算是有些骨气。”
“但现在你无处可逃了。”
她语气轻蔑,像望着不自量力的一只老鼠:“你一个冲喜用的卑贱之人,我三姐居然真舍得留给你那么多钱,让你有本事逃亡三年。”
“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告诉我,本王三姐的尸骨在哪里?”
“说出来,本王或许还可让太医救你一命,从此本王仍然可放你回宫,做个锦衣玉食的药人。”
沈长胤咳着血,感受到自己体内生机的流逝——她居然连冷都感觉不到了,竟然弯唇笑了起来:“我不知道。”
“我只是为了给她冲喜的工具,甚至没见过她,我怎么会知道她葬在哪?”
她放弃了挣扎,也不再捂着伤口,任由血液汩汩流出,“她毁了我的一辈子,如果我知道的话,早就将她挖出来锉骨扬灰了。”
她面露坦然,似乎死到临头了再无任何顾忌。
谢嘉目光阴沉,视线不断在她脸上巡视,整整三十息,终于确定了她似乎没有说谎,痛骂一声,从身后取出一支箭来,径直拉弓将箭没入了沈长胤的胸口。
“谢氏公主即便死了,又岂能容你这种人轻言侮辱。”
而后调转马头:“走!”
天寒地冻,四下无人,沈长胤本就体虚病弱,又受了数日酷刑,如今再有穿胸一箭,无论如何都是活不下去的。
谢嘉甚至懒得等到她断气。
沈长胤望着她们远去,终于支撑不住,顺着树干缓缓滑落,再也无法维持神色。
她伸手摸了摸柳树。
六年前的一个柳叶冒新芽的春天,她按照遗嘱,亲手将一个人的骨灰埋在了树下。
那是她另有心上人的所谓命定爱侣;毁掉她一生的高贵血脉;素未谋面就已经死去的妻子。
谁能想到,曾经一袭红衣一弯弓便名动天下的三公主丝毫不在乎自己高贵的皇室血脉,死后不要陵墓、不要陪葬、不要墓碑,只要人将自己火葬,埋在这棵无名柳树下呢?
大约真的死到临头了,她竟然真的毫无顾忌地骂她。
“有些人想要好好活着都不能,你本可以活得很好,却为了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心上人而病死了。”
她骂她贱,有些恨恨的。
又忽然说:“当初便不该收你的钱,和你的骨灰一样,都是个大麻烦。”
“你的母亲、姐妹没有一个好东西,可惜我只杀了一个,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你们谢家人整整齐齐地死。”
她轻轻地笑起来,“到时候你也逃不掉的,你们谢家人,都是坏种。”
她累极了,慢慢地闭了眼,轻轻将脸贴在柳树上。
大雍荣昌帝三十四年,前三公主与其妻子,生未曾相见,死却死在了同一片荒原、同一棵柳树下。
再睁眼,已是荣昌帝二十二年,此时距离她被迫嫁给*谢煜,还剩三年。
*
生命最后一日冬夜中的寒风又席卷了沈长胤一瞬,但她很快清醒过来,重新专注眼下。
五公主还在既惊恐又仇恨地望着她。
“凭什么?”沈长胤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没有凭什么。”
在这个时间线的五公主还没有害过她,可她难道就要因此而心软吗?
沈长胤说:“因为我可以这么做,不需要凭什么。”
她拿着细长尖深的银针,走向了这个前世‘怜悯’她、要送她回去做药人的高贵公主。
求饶声、悲呼声、惨叫声,层层叠叠,按时间顺序、如同波浪一般地出现。
可沈长胤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在接下来两个时辰里都保持了绝对的沉默。
只是精准地做着手上的动作。
在最奄奄一息的某个瞬间,五公主从昏迷中醒来,望着她,满嘴是血,怨毒地朝她笑:
“你最好祈祷谢煜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
“你管她叫你的妻子,可她不是,她永远都不会是。”
这种冷静的怨毒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很快就又被惨叫声给覆盖。
沈长胤手上锋利的金属始终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午夜的钟声响起,她收起自己的工具,仔细用湿润的细白布擦干净自己每一个指缝,每一个指尖。
却依然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萦绕在鼻间。
不,这并不是五公主血液的气味。
这是她从未能够擦干净的、自己血液中的铁腥味。
自重生那日起,这种味道就如影随形的厉鬼,一刻都没有放过她。
但是至少在今日,这只厉鬼虚弱了许多。
她留下已经没有了呼吸的躯体,走出宅子,走上自己习惯的马车,吩咐道:“先从三殿下喜欢去的那个酒楼绕一圈,买两份小馄饨。”
“哎——!”驾车人点头,挥动手中的马鞭。
车轮咕噜噜地转动起来。
一刻钟之后,她提着两个竹筒装的、温热的小馄饨走进院门口,香气浅浅地逸散开来。
躺在摇椅上已经睡着了的人眼皮颤动,在片刻之后清醒过来,看见她就埋怨:“怎么现在才回来,干嘛去了?”
她举起手中的两个竹筒,晃了晃,眉眼弯弯。
*
第二日上午。
谢煜与沈长胤上完了朝,照例在大殿外互相点头告别。
谢煜正打算向宫外走去,却突然被一个内侍拦住了。
“三殿下,陛下有请。”
皇帝找她干嘛?
她们俩也没有什么感情可以交流啊。
疑问了片刻,她还是点了点头。
内侍带她来到皇帝的书房。
说是书房,实际上是一整个院子,即便是种满了名贵花木的庭院中也摆了四个巨大的香炉。
一踏进院门,谢煜就丝毫感受不到自然的清新气息,只能感受到名贵香料的沉木香气。
浓郁得几乎有些呛鼻了。
谢煜用手挥了挥。
继续向前,进了门,就看见了跪在书房外间的若干道士,正低着头虔诚地念诵着什么。
再往里走,才是皇帝办公的书房。
昂贵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大部分的光,只有一小丝自然光从缝隙中露了出来。
书房内的香气反而没有那么沉重,只有一个精致小巧的香炉放在书桌上,幽幽地散发着一种近乎书墨香气的味道。
皇帝正坐在书桌后面,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读着。
按照礼仪,谢煜现在应该请安的,但是她不情愿,于是把行礼的动作做得不伦不类。
皇帝却仿佛没有看见她一般,视线并不从书籍上移开。
书房内顿时陷入安静。
在一旁服侍的几个内侍大气都不敢出。
谢煜不喜欢惯着这种中年人,自顾自地站直了。
皇帝这才放下书,抬起眼皮向她看来。
无论多少次见到皇帝,谢煜都不得不感慨人不可貌相。
虽然这个皇帝信奉邪术,供奉方士,但是面相却永远是那么的威严沉郁,看起来完全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
“最近身体如何,听说你在刺杀中腰腹受伤了。”
“挺好的,不劳你的关心。”谢煜淡淡地说。
皇帝伸手从内侍那里接过一个盒子,打开后,将里面翠绿色的玉扳指带上。
而后劈头盖脸地将木盒子往谢煜的头上扔来——!
谢煜毫无防备,竟然真的被她砸到了额角。
当场被砸出粉红色的一大片,过了几秒,开始鼓起小包。
“你有——!”
当场骂当朝皇帝有病,还是太超过了,虽然她已经非常愤怒了,却还是收住了话。
并向沈长胤学习骂人不带脏字的态度。
“陛下心情忽然不好,是不是要请太医?”
皇帝冷笑一声:“我今日才刚刚看到你们攻打死士营的详细军情,之前怎么没有人和我说你亲自上了战场?”
谢煜确实亲自上战场打了一会儿,战前侦察也是她自己去的。
但是她不觉得这和皇帝有任何关系。
皇帝却偏偏带着极大的压迫力,用沉郁的声音说:“身体发肤,受之母亲,不可轻毁,你怎可以在带伤的情况下,依然贸贸然上战场?”
“记住,你的命,绝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命。”
大约做皇帝做久了,说话都会有类似于圣旨的威严。
如果在这里的是其他的公主,大概会感受到母皇藏在斥责之下的关心,从此以后对母皇言听计从。
但是谢煜只想翻白眼。
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有捡起地上的木盒砸回去。
心想着沈长胤以后最好狠狠清算这个皇帝。
而后假笑道:“既然心情不好,就去请太医,我走了。”
一路出了宫门,依然非常生气。
美好的一天就这样毁在了一个中年神经病身上。
又突然想起五公主昨天说让她小心皇帝、二公主、还有沈长胤。
后面两个人暂时不管。
皇帝今天的表现是否和五公主暗示的事情有关?
她打算再去问个清楚。
马车停在旧五公主府,现宗人府门口。
刚踏进大宅门,她就感觉到有一点不对。
看守的士兵的数量降低了。
难道不怕五公主越狱吗?
她加快脚步,却没注意到沿途给她开门的官吏脸上复杂的神情。
径直推开五公主的房门。
蒸发了一个晚上的血腥气更加浓郁。
人已经死了。
谢煜面色一变,当即将官吏往身后一推,反手进屋,关上门。
对着门外说道:“给我找一套仵作验尸的东西来。”
门外的官吏其实知道人已经死了——毕竟里面已经安静许久了,而且血腥味谁都闻得到。
但没有沈长胤的许可,她们谁都没有敢进去过。
如今听到谢煜这么说,快马加鞭地给她准备验尸的工具。
时间太紧张了,她们到最后也就搞来了一些基础工具,还有一身验尸时该穿的衣服。
谢煜接过来,先将素白色的罩袍在外面穿好。
而后拿起一个镊子,走近五公主。
人还被绑在椅子上,早已经凉透了,躯干僵硬。
没有被衣服覆盖住的地方就已经能够看到许多伤口。
她先验了一遍那些伤口。
而后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血腥味最浓郁、衣服上血迹最深重的腹部。
用剪子剪开衣服。
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一掀开衣服,却依然眼皮一跳,脸上下意识扭曲了一瞬间。
快速地又将衣服盖了回去。
重新将衣服掀开,继续检验。
她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淡。
等到最后,官吏被她喊进来的时候,望见她的神色,心里先吓了一跳。
“搞一个火折子,两桶柴油来。”谢煜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而同一时间,正在官邸中的沈长胤也收到了来自内侍的消息。
“陛下说,当初您提的那个条件,现在她可以考虑了。”
内侍深深地在她面前弯着腰,传递着皇帝的话。
沈长胤将手中的公文放下。
在她身边的下属丝毫不掩盖自己的得意,脸上俱是胜利的笑容。
“那就走吧。”
沈长胤走出官邸。
这一路上,遇见了不少官员。
与她的派系相近的官员早早地就看见了她,给她行礼,热情而贴心地进行问候;
持中立态度的官员也都礼貌而一丝不苟地行礼,丝毫不敢敷衍;
而那些与她敌对的,尤其是丞相那一派的官员呢?站在远处的时候对她满是厌恶与敌视,可是走近了之后,所有人都不敢与她对视,满脸慌张地低下头来行礼。
“沈大人。”
“沈大人。”
“沈大人。”
问好的声音此起彼伏,而沈长胤只是点点头。
进了书房,望见地上的木盒,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却听见皇帝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面色阴沉,极为不甘,却还是认真地说:“你提的那个条件,本皇答应了。”
接下来,她与皇帝协商了许久。
等到从书房出来,看见日头已经越过头顶偏向西面了。
她照常处理公务,照常回家得有些晚。
回去后却发现谢煜不在家中。
这也是时有发生的,可能是太过年轻的三殿下在外面遇到了好玩的东西,就推迟了回家。
她耐心地等待着。
直到月亮已经高高挂起许久,她依然没有等到人回来,也没有等到口信。
这不正常。
在大部分时候,如果谢煜要推迟回来的话,都会提前让人给她捎消息的。
可今日的一切都太过寂静了。
她终于开始询问谢煜的动向。
驾车妇告诉她,谢煜依然在五公主府中,还没有回来。
在得知这一消息的瞬间,她原本神色尚算轻松的脸上血色褪去。
站在原地,停顿了许久,才干涩地开口:“备车,去五公主府。”
马车停在今日谢煜马车曾经停过的地方。
她顺着谢煜走过的路向前。
这里不仅没有了守军,连官吏都已经被谢煜打发走了。
院中静得可怕。
她轻轻地推开房门,浓郁的血腥气中混合着更加呛鼻的柴油气息,向她冲来。
她轻声说:“小谢?该回去了。”
在阴影中,与尸体共度了一天的谢煜抬起头来,面庞只被月光照亮了一半。
她的手中握着火折子。
沈长胤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谢煜如今脸上的神情。
她从来没有在谢煜脸上见到过这样的神情。
逃跑失败也好,精疲力竭也好,即使在最愤怒最无可奈何的时候,谢煜的眼睛都是明亮的。
但现在她看到的却是一种疲惫,那永远像琉璃一样反着光的瞳仁此刻黯淡如天上的星子。
心头莫名地一慌。
“我查过了她的伤口。”
谢煜淡淡地说:“最早的那批伤口是用来审讯用的,选取的是痛感强烈却不会真的让她死,也不会影响她回答问题的区域与上刑方式。”
“而剩下的所有伤口就都只剩下了一个目的——在她死之前给她带来最大的痛苦。”
“实际上,我并不觉得她死得可惜,如果是她的某个受害者潜入这里虐杀了她,我也完全能够理解。”
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着沈长胤说着话,却完全没有看她。
沈长胤忍不住又向前一步:“小谢……”
谢煜:“但我不能够理解的是,这样的伤口为什么会来自你。”
“在大部分时候我都觉得,即使你与谢家有仇,也不会是私人的仇怨,这种仇恨也许更接近于你的母亲被贬后郁郁而终,或者说你的家乡被苛捐杂税逼得民不聊生。”
“我觉得你本质上是在恨皇帝与皇权,只是恰巧,如今当皇帝的是谢家人。”
“所以你还能够与谢家人达成合作,还能够愿意与我联姻。”
“因为你对谢家人没有私仇。”
“但今日看来,我是错的。”
“你恨谢家人,这是一种私人的恨,是来自受害者的、对加害人的恨,与那些被取血、做血丹的年轻女人相同的恨,甚至更甚。”
“如果老五是你的加害人,那么我是不是?”
“我甚至想过,希望你清算皇帝和老二的时候,清算得狠一点,却忘了,我也可能是被清算的一员。”
谢煜终于抬起了眼,望向沈长胤。
“沈长胤,我有没有喝过你的血?”
沈长胤一时哑然,她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前世冲喜之前,她确实被取过血,那些血也确实成为谢煜的药引。
但她没有办法将这件事情说出。
她沉默得太久了,以至于谢煜又一次开口。
“那我换一个问题。”
月光照着疲惫的瞳孔,带来近乎悲伤的错觉。
“既然你杀了她。”
谢煜说:“你有没有想杀过我?”
【作者有话说】
小沈临死前:虽然她名声不错,对我也还可以,但她可是谢家人,总该有一点坏吧。
重生后遇到清澈大学生小谢。
小沈:?
第40章 从审讯到另一场审讯
◎生气小谢◎
月光与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充斥了整个房间。
沈长胤愈发沉默,可谢煜的眼神却在这沉默中逐渐明亮起来。
她的眼睛中仿佛重新燃起了火苗,疲惫渐渐褪去。
她不是那种会沉浸于消极情绪的人,现在已经调节好了状态。
“不回答是吧,没事儿,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耗。”
她站起身,踢了一张椅子到沈长胤身后。
又拉了一张椅子到自己手边,左手按着椅背,没有先坐下,而是对着沈长胤说:“坐下。”
沈长胤望着她的神色,想要说些什么。
在她开口前,谢煜就扫过去一记眼刀。
沈长胤乖顺地坐到椅子上。
“我问你答。”
见她坐下,谢煜也才坐下,靠在椅背上,无端透露出一种威严的压迫感。
“第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想杀过我?”
如果我说没有,你会相信吗?
沈长胤垂下眼睛:“这个问题有正确的答案吗?”
谢煜一拍旁边的桌子,发出‘啪’的一声响:“你以为这是你家?这里是你能挑问题的地方吗?还敢反问我。”
沈长胤从未见她的气势如此有压迫感,她通常都是随和、平易近人的,此时却面色严肃,斩钉截铁:“老实交代。”
如果说真话的话,那当然是有。
不仅有,还是千千万万遍。
但奈何那时候,你已经死了,不能再死一遍。
沈长胤不羞于承认自己对任何人的杀意,就像她其实并不掩饰自己对谢氏皇族的仇恨一样。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复仇更加正义了,她从来不因此而说谎。
但同时,她也很清楚,背地里说人坏话与正面辱骂别人之间存在着显著的区别。
这两种行为分别代表着你是否还打算维持与这个人的关系。
而她并不想和谢煜结束。
复仇也好,夺权也好,无论是对五公主,还是对皇帝,她所做的,都是为了重写前尘往事。
但唯有这个人,她更在乎未来的可能。
她不想毁掉那些微小的可能性。
眼睫闪动,她的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心跳与脉搏都变得极为平稳,没有任何代表心虚的微表情。
即使现在有一台测谎仪连接在她身上,都只会认为她在说真话。
她嘴唇微张,刚想要说些什么。
谢煜扫过来一眼:“不许说谎。”
沈长胤重新闭上了嘴。
无端吞咽了两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竟然久违地感受到了些许紧张。
“有。”她在自己未婚妻的眼神下说了真话。
她没有看着谢煜,而是移开了视线,恰好看见了房间内五公主的尸体,感觉到命运的荒谬巧合。
昨天下午她还在这里审讯别人,今天居然轮到自己被‘审讯’了。
审讯她的年轻警官残忍冷酷:“继续说。”
沈长胤:“但不是现在,也不会是以后。在我们见面后,我从未再过这样的念头。”
她自觉地扮演一个乖顺的犯人。
“理由呢?”谢煜手里一边摆弄着火折子,一边紧紧盯着她,眼神如炬。
四周的柴油味道十分浓郁,与火在一起十分危险。
沈长胤有些担心,忍不住说:“火折子……要不然我们出去……”
“废话少说。”
谢煜的火气正大,冷笑着:“要是这里炸了,带你一起去死也不亏。”
“问你选择不杀我的理由呢,老实回答。”
沈长胤望着地面:“因为我意识到了,一个三公主对我非常有用,皇权继承人的身份可以……”
谢煜推开椅子,椅子脚在地面划出刺耳的一道声音。
她站起来,走过沈长胤身边,毫不犹豫地要出门去。
“因为你牵了我的手。”沈长胤立刻说。
她望着前方,没有侧头去望谢煜。
“因为你牵了我的手。”她重复了一遍。
那只原本在红白色帷幕下伸出来的瘦削苍白的手,在那个夜晚是健康的、骨肉匀亭的,牵住了她的手。
比她要热得多的体温通过两只相贴的手传过来,在那个瞬间,她开始想知道自己这个会在三年后病痛到死的早死妻子,到底是什么样子。
谢煜的脚步停住,重新走了回来,坐到自己椅子上,脊背向后挺直。
“坐好。”她对沈长胤说。
开始继续审讯。
“老五对你做了什么?”
沈长胤闭口不言。
复仇是正义的。
但失权不是正义的。
受害对于她而言,本就是一种可耻。
她的手捏紧了。
谢煜观察到了她手部的动作,换了个问题。
“和被取血的年轻女人的遭遇比起来,更好还是更坏?”
沈长胤看了她一眼,又重新垂下了眼睛。
于是谢煜得到了答案——更坏。
她继续用冷硬的声音发问:“除了老五,还有谁?我已经知道有皇帝了。”
沈长胤望着她,抿了抿嘴。
“全部?”谢煜有些不相信。
一个母亲,六个姐妹,一个好人都没有啊?她身上流着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基因啊。
沈长胤点点头:“全部。”
“我对你做了什么?”
严格来说,什么都没有做。
没有办法,你死得太早。
沈长胤这次是如实回答的:“什么都没做。”
“那你还想杀我?”谢煜瞪大了眼,“搞连坐这一套是吧?”
眼瞧着原本冷静了一点的她火气又要上来,沈长胤追加了一句:“只是在我们见面之前,见面后没有想杀了。”
她的声音渐渐变小。
谢煜冷笑了一声。
她没有继续提问,只是略微眯起眼睛,审视着沈长胤。
沈长胤正襟危坐。
谢煜的脑子里千头万绪,一边是老五的尸体与沈长胤承认想杀过她的事实,另外一边是沈长胤毫无介怀的将军队交给她指挥的样子。
当然,还有沈长胤两次主动亲她的样子。
她不是那种自恋的、觉得所有人都喜欢自己的人。
但是如果沈长胤真的恨她,却还是主动亲她的话,是不是有些太变态了。
多番决断之下,她闭了闭眼,又睁开。
决定对沈长胤使用缓刑,避免在这个时候就做出绝对的判断。
但是。
她用食指与中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沈长胤。
“我会盯着你的。”
沈长胤:“……沈某一定好好表现。”
谢煜站起来,随手将火折子扔给她。
这到处都是柴油!
沈长胤难得慌张,也站起来,踮起脚尖接了。
“自己扫尾。如果哪天传出了我在和一个心理变态定亲的消息,你就给我等着吧。”
谢煜头也不回,大步离开了。
只留下沈长胤苦笑了一下。
而后用火折子将院子给烧了。
她看着火焰熊熊燃烧,照亮了大半边天,才转身走出五公主的大宅门。
发现原本停在门口的、她的马车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片空地。
谢煜竟然要她腿走回去。
沈长胤用掌根抵了抵额头。
还是笑了。
*
谢煜乘坐马车回了王府。
利落地吃饭、洗漱、躺到床上。
中途听到了沈长胤回来的声音,她只当是小偷来了,不搭理。
洗完澡了,她躺在床上,全身都清清爽爽,很舒坦。
但心里还是很生气,越想越生气。
沈长胤这个人就是个大麻烦,复杂得要命。
早知道如此,当初她就不应该选择回来。
心里刚动了要不然再逃跑一次的想法,就又被自己否决了。
谢煜知道自己现在不算理智,就想着先睡觉。
不管什么事情,明天起来再考虑好了。
就这样闭上了眼。
二十分钟之后,她恼火地睁开了眼。
翻了个身,调整了枕头的位置,重新闭眼。
又是二十分钟,依然没睡着。
她正式确诊失眠。
从床上坐起来,大怒。
在心底狠狠地辱骂了沈长胤。
打算到院中走一走,消耗一下精力,也平复一下心情。
刚推开自己套间的门,就在堂屋中望见了一袭素白色中衣的沈长胤。
“三殿下也睡不着吗?”有着无可挑剔容颜的人关切地询问她:“需要我让人煮一份安神汤吗?”
“不要,我赏月。”
本来就烦,谢煜的口气硬邦邦的。
“正巧,一起吗?”
“不要。”
她绝不委屈自己,对沈长胤说:“你回自己房间,院子留给我。”
沈长胤想要说什么,谢煜就又对着她做了一遍“我会盯着你”的手势。
沈长胤一时语塞,顿了两秒,向她点点头:“祝您散步快乐。”
她不急不缓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院中月影婆娑,树叶轻响。
谢煜散了几圈步,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躺在微凉的摇椅上,慢慢地睡着了。
她进入了梦乡。
在梦中睁开眼,眼前的景象就变成了静水村,姜芳家里。
眼皮尚且惺忪,就听见门外就有人喊她,说今天民兵们的训练时间又开始了,让她赶紧过去。
什么?
谢煜愣了一下,这才回想起来:
上次被刺杀、跳崖的那一天,她做了一个梦,梦中是一个没有沈长胤,更没有造反的世界。
她在这个梦里成功逃离了京城,并且在静水村住下来,开始帮助附近的村子训练民兵,以抵挡山匪。
上次梦境的最后,她想着第二天要吃的冰糖肘子睡着了,再睁眼就回到了现实世界。
所以自己现在又做梦了?和上次的梦是连环梦?
她先起了床,顺着梦境中的情节训练了民兵,中午又被叫到村长家吃饭。
望着桌上热气腾腾、浓油赤酱,皮肉软弹的冰糖肘子,她突然有些闷。
自己难道就这么没出息吗?
白天得知了沈长胤可能要杀自己、无法确定她真实的面孔,夜里就选择做一个没有沈长胤的梦,在没有对方的世界里进行逃避?
她拒绝做这样没出息的人。
她要醒过来。
但梦里的冰糖肘子闻起来确实很香。
她吃完了一整个肘子,然后才回到自己在梦里的卧室,站着床边,向后倒去。
她试图像盗梦空间里表演的那样,通过失重感让自己清醒过来。
砰——
她的头重重地磕到了枕头上。
居然没醒,她还在姜芳家里。
谢煜不死心,又多试了几次。
第十一次,她真的醒了。
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摇椅上,在自己王府的院子里。
起身,打了个哈切,回自己卧室睡了,这次睡得很快、很香,没有再做梦。
第二天一早,她照例要上朝。
她站在公主的队伍里走神,思考着到底要拿沈长胤怎么办。
此人权势滔天,如今态度又不明朗,她最好还是要有点对抗沈长胤的资本。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穿越文那些主角厉害的手段,忽然听见沈长胤熟悉的声音响起。
“臣请封三公主为太子。”
什么?
谢煜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有没有可能沈长胤说的是‘请封三公主为太奶’?
可头顶上方又传来皇帝声如洪钟的威严话语:
“准奏,即日起,封三公主谢煜为太子。”
什么?!!!
新鲜出炉的太子茫然地睁着自己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小谢:我太子速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