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从合作到动手


    ◎一更◎


    禁卫军的演武场开阔肃杀,临江,江面上停着两艘巨大高阔的军舰。


    初夏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将黄土地面晒得发烫,蒸腾起微微的热浪。


    演武场东西两侧,泾渭分明地肃立着两支劲旅。


    东侧,禁卫军身着玄色轻甲,头盔红缨在热风中纹丝不动。队列横平竖直,士兵屏息凝神,仿佛凝固的铁流。


    西侧,江南水师统一着深蓝色劲装,外罩轻便皮甲,常年被江风吹拂的皮肤是黑铁一般的色泽,像一块块被江水冲刷千年的礁石,沉默矗立。


    空气中弥漫着皮革、汗水和尘土混合的气息,隐隐还有兵刃的冷铁腥气。


    演武场北侧,一座三层高的观演小楼拔地而起。


    谢煜拾级而上,太子常服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明黄光泽。


    行至顶层平台,视野豁然开朗,千军万马尽收眼底。


    皇帝和沈将军已在主位落座,低声交谈。


    谢煜目光扫过,径直走向独自凭栏远眺的沈流枕。


    沈流枕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襦裙,脸上那道疤痕用极好的脂粉精心遮掩过,只余下一道不甚明显的浅红痕迹。


    她身姿窈窕,在烈日下更显苍白病弱,在恢宏军阵的背景下格外怪异,与演武场的气氛格格不入。


    “沈小姐会选地方,此处观演视野最佳。”


    谢煜与她并肩而立,目光投向下方肃杀的阵列。


    沈流枕仍然有些怨她,不回答,抬手,指尖状似无意地拂过颊边那道浅痕。


    谢煜仿若未觉她动作的用意,目光落在演武场上,只是心神、余光、思绪都环绕着自己身边的这三人。


    皇帝、沈将军、沈流枕,这三人如今围着江南水师一起,形成了铁桶一般的同盟。


    但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牢不可破的联盟,她只是需要寻找而已。


    心里转着千丝万缕,她口上却与沈流枕拉近关系:“伤口如何了?未愈合前还是不要使用脂粉为好,防止伤口不好恢复。”


    沈流枕哀怨看她一眼,“伤口不好恢复?无碍,反正也无人在意我。”


    “谁叫我救了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呢?”


    即使在这个时候,谢煜依然迷惑于沈流枕真正的性格。


    做事好坏暂且不论,但沈流枕有的时候真的很直爽,这种直爽几乎能够给谢煜带来安全感。


    “我承认我算计过你,但是我从来没有害过你吧。”


    沈流枕直盯着谢煜的眼睛,“你有因为我受过伤,名誉受损过吗?反倒是我自己受伤了。”


    “你凭什么讨厌我?”


    谢煜尚未回答,下方演武场中央临时搭建的擂台上,骤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与喝彩声!


    两人同时循声望去。


    擂台上,一名身着江南水师深蓝劲装的女兵正昂然高举着拳头!


    她皮肤是深深的古铜色,身形精瘦,左臂上一道伤口正汩汩冒血,染红了半截衣袖,但她的神色不见半点疼痛,只有兴奋。


    她的对手是一名身材明显高壮许多的禁卫军士兵,已被她一个漂亮的过肩摔狠狠掼倒在地,挣扎了几下,没能爬起来。


    “好!!”


    “彩!!”


    “王五娘威武!!”


    江南水师的士兵们激动地捶打着同袍的肩膀,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声浪几乎要掀翻演武场。


    连一些观战的禁卫军士兵,也忍不住露出钦佩之色,跟着喝彩起来。


    在欢呼声中,那女兵像一头狩猎成功的狮子,彰显着自然的暴力与生命力。


    谢煜眼中也划过一丝兴奋,有些跃跃欲试,她只来得及看到王五娘最后反击的场景,那动作真的是太利索了。


    如果不是现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肯定要冲下去和人家对练几个回合。


    在兴奋中,她无意间瞥了一眼沈流枕。


    沈流枕眉头紧紧蹙起,精心描画的柳叶眉几乎拧成了疙瘩。


    她手握拳,放在口鼻前,仿佛要隔绝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汗味、血腥味——即使她们离擂台很远,根本闻不到味道。


    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欣赏或激动,只有一种极力压抑却仍泄露出来的……厌恶。


    谢煜没有错过这一点,面上不动声色,却暗暗将这件事记在心里,持续观察着沈流枕。


    在接下来的战阵操演环节,江南水师以小队为单位,演练了水陆两栖的快速结阵与变阵。


    士兵们在烈日下奔跑、呐喊、撞击盾牌,汗水浸透了衣衫,动作迅捷有力,充满了力量与协作的美感。


    即使是敌队的禁卫军将领都忍不住赞叹起来,皇帝也大声夸着沈将军治军有功,手下的士兵10分英勇。


    但谢煜看见了沈流枕眼里深深的轻蔑。


    江南水师侍沈流枕将来要继承的队伍,是她的母亲一手创造的队伍,说是她的家也不为过,但沈流枕对水师里这些追求英勇、肌肉、力量的士兵的态度却非常怪异。


    就好像她恨着这些人一样……


    谢煜脑中灵光一闪。


    在弓弩射击环节,禁卫军中一名臂力惊人的女弩手连中靶心,被上官当众嘉奖,她憨厚地笑着,发出兴奋激动的长啸。


    沈流枕面无表情,但是指腹都已经被她的指甲给掐红,她在强忍厌恶。


    谢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她知道要如何拆散这三人的同盟了。


    *


    与此同时,北郊威武军军械库。


    沈长胤站在一片狼藉的库房中央,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却沉静得可怕。


    仓库大门被暴力破开,锁头断裂。


    原本堆得满满当当的半个库房,此刻空空荡荡,地面洁净如新,一丝灰尘也无,也就没有任何可以用来当成线索的脚印、痕迹。


    “手法干净利落。”沈长胤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她摸了摸仓库的锁,准确定位到不易察觉的撬锁痕迹。


    “她们是撬锁进来的,却要在走的时候把锁给砸坏,是为了干扰我们。”


    “撬锁、搬运、抹去痕迹…一气呵成,是熟手。”她站起身,环顾四周。


    “而且目标明确,只拿最精良的那批制式军械和账册,也就是最重要的东西。”


    老金脸色铁青:“大人,是属下失职!她们把我们的库房布局和值守轮换时间摸得一清二楚!”


    “简直像内鬼所为!”


    沈长胤没说话,只是走到被撬开的账房小间,里面同样被翻得乱七八糟,但账房留在里面的银钱分文不少,只丢失了最重要的几本账册。


    “加派人手,封锁消息,暗中追查所有可疑线索,特别是最近出入过库房或对库房感兴趣的人,所有人都要怀疑,不管是我们的敌人,还是我们的合作对象。”


    沈长胤的语气不容置疑。


    “是!”老金连忙应下。


    沈长胤抬步就往外走:“备马,去禁卫军演武场。”


    仓库被盗窃,虽然是件重要的事情,但侍沈长胤早已经习惯了多件重要的事情并行,不会让一件事情影响其她的。


    她必须去亲眼看看江南水师的实力,也必须看看谢煜和沈流枕站在一起的情形。


    在她站在大营前,等着马匹的时候,有一名亲兵气喘吁吁地跑来:“大人!留步!三号粮秣库房走水了!”


    沈长胤立刻皱起眉头:“走水?火势如何?原因?”


    “火刚起,不大,像是有人故意点燃了外围的草料堆!已经有人在救了!”


    “带路。”沈长胤毫不犹豫转身。


    刚扑灭了粮秣库那场不大不小的“意外之火”,走出烟火气未散的库区,另一个管事又满头大汗地冲到她面前:


    “大人!大人!军垦田那边…佃户们打起来了!为争引水渠,两个村子的人抄家伙干上了,已经见血了!拦不住啊!”


    沈长胤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着怒意,但面上依旧沉静:“备马,去看看。”


    到了军垦田,她们才知道,这场械斗说是争引水渠,其实是两个混混帮派的争斗。


    沈长胤给佃户的条件优渥,吸引了许多本就无家无业的流氓混混来应聘。


    她本也不在乎这一点,甚至微妙的鼓励——因为一旦混混有了正经营生,她们上街偷鸡摸狗的可能性就会降低。


    但这次打架的不是那些普通的混混,而是已经在街上混上了帮派的那种混混,离有组织□□已经不远了。


    在佃户营中发现了自己曾经帮派的姐妹,她们很自然的就重新组织起了小团体,争夺利益。


    这次就是两个比较大的团体的斗殴,她们之前所属的帮派本就有冲突,进了佃户营之后矛盾有增无减。


    应该说,这些帮派本就是佃户营的隐患,只是在此刻被引爆了而已。


    沈长胤带着亲兵快马赶到军垦田,强势压下了这场规模不小、打得头破血流的械斗,处置了几个带头挑事的刺头。


    一切了结后,日头已经明显偏西。


    演武场那边,恐怕早已接近尾声。


    老金看着自家大人沾了尘土和血迹的袍角,以及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冷厉,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


    邪了门了今天!先是库房被偷,接着粮库走水,佃户又闹事…一件接一件,倒像是…倒像是专门拦着大人您,不让你去演武场似的!”


    沈长胤正用一块干净的布巾擦拭手上沾染的一点血迹,闻言,动作猛地顿住。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禁卫军演武场的方向,眼神深不见底。


    所有的线索在她脑中飞速串联——谢煜今早异常爽快地让她离开,甚至主动提出替她去演武场;这一连串“恰到好处”的意外;


    一个清晰的答案,带着冰冷的触感,浮现在她心头。


    是谢煜。


    是她的妻子策划了这一切。


    偷军械账册制造混乱引她前来,然后精准地制造后续麻烦,一环扣一环,只为将她牢牢拖在北郊,无法出现在演武场。


    是怕被她打扰自己与沈流枕相处的时光吗?


    沈长胤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她甚至有些欣赏。


    做的很干净,小谢,你真是变厉害了。


    她干脆放弃了赶去演武场的计划,回了大营,召集心腹。


    营帐内黑压压的,所有人的脸上都异常冷凝。


    沈长胤坐在主桌后,即使是坐着,却依然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老金给所有将领们发完材料,“你们手里的东西是绝密,读完,当场销毁,门口就是火盆,出去之后把嘴封的死死的。”


    将领们静静地阅读着,原先有些疑惑,却很快出现了了然的神色,最后坚定起来。


    她们一个个的将那张薄薄的纸放在火盆里烧干净,站回原位,严阵以待,像沉默的刀剑森林。


    “都读完了是吧?”


    过了很久,沈长胤才缓缓掀起,眼皮看着她们。


    她的食指指腹在桌面上轻点,“在京城这几个月,都没打仗,是好日子。”


    “但现在该收收心了,从今夜开始,全军戒严,时刻待命。”


    “也该见见血了。”


    【作者有话说】


    一更,二更内容在下一章


    第72章 从合作到动手2


    ◎二更◎


    当夜,沈长胤向府里传了消息,只说自己军务繁忙,没回去。


    谢煜也没有太多在意,甚至感到安心。


    江南水师与禁卫军的联合演练要持续三天,但到了第二天,皇帝和沈将军就没有再来了。


    原本沈流枕也不会再来的,但谢煜给她去了信,邀她观演台相见。


    她拖了一把椅子,坐在观演台的栏杆前,眼前的小桌子上摆着一小碗刚下架的葡萄,一杯冰镇的普洱。


    她吃几口葡萄,喝一口普洱,看着下方精彩的演练,在夏日中竟然有几分惬意自得。


    直到闻见身后传来的香风,她知道,今日的主角来了。


    沈流枕也拖了一把椅子,在她面前坐下。


    她今日装扮得极盛。


    一身月华色的云锦长裙,衣料轻薄如烟,在阳光下光泽浮动。


    头上斜簪一支点翠嵌珍珠的步摇,细碎流苏轻轻摇曳,薄施粉黛,眼线微微上挑,肤色欺霜赛雪,玉人一般美丽。


    真的有几分像沈长胤。


    谢煜为这盛装愣神了片刻,然后才反应过来沈流枕如此装扮的原因。


    她觉得自己妥协了,将要接受与她的亲事,所以盛装而来。


    她笑笑,招手让内侍给沈流枕也上了一杯冰镇的普洱茶。


    沈流枕摸了摸带着水珠的杯壁,摇摇头:“太子殿下,心意我领了,只是你竟然不知我身体病弱,还在来葵水,吃不得冷食吗?”


    眼瞧着她又要来含幽带怨那一套,谢煜摇摇头,打断了她。


    “我不会与你成亲,自己的葵水,还请你自己关心。”


    沈流枕冷笑:“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可以了。”谢煜用指节敲敲桌子,已然厌倦,声音不大,但却有一种莫名的威力,让沈流枕停下了自己的表演。


    谢煜很冷静:“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这件事是不可能的。”


    沈流枕的直白真的不是一个会让谢煜讨厌的性格,她笑了:“我觉得我能勾引到你,我能和你成亲。”


    “我长得漂亮,我出身高贵,而且我还代表着江南水师,你想当皇帝是吧?你根本绕不开我。”


    谢煜循序渐进的给她机会:“说了这么多,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感受呢?你喜欢我吗,就来勾引我?”


    “我可以喜欢你呀。”沈流枕手撑着脸颊,眼神如水一般,还有一些轻佻,“你长得也贵气好看,也英武强健,还将是皇帝,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呢?”


    谢煜见她不愿悔改,干脆挑明了说:“英武强健?我怎么觉得你最恨英武强健的人呢?”


    “说什么呢?这个世道,谁不喜欢英勇的女子?”沈流枕笑着,用眼神勾着谢煜。


    谢煜像块结实的木门,配了高端的锁,一味地按照自己的计划来进行:“一个从一出生开始就无比病弱、吃了许多药、扎了许多针,却还是羸弱,暗恨自己无力身体的人,当然会嫉妒一个健康的人,会恨这样的人。”


    “你就是这个人。”


    沈流枕坐正了,放下手,还微笑着,“太子殿下,可不要凭空污蔑我的品性啊。”


    谢煜:“不是污蔑。”


    “昨日,你看着她们演练时,眼里的厌恶藏都藏不住。看着她们因为勇武而被褒奖时,你轻蔑记恨,差点将自己的手掐出血来了吧。”


    沈流枕微张口,谢煜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所以我做了一个测试。”


    “昨日,那个王五娘在演练中受伤了,我借口赞扬她的勇武,送了她一瓶御医配的金疮药,这种金疮药止血愈合的功效尤其好,我让你带给她。”


    “我自己试过这种药,理论上,用了这种药之后她的伤口今日就该结痂了,也不会因为正常的动作而撕裂。”


    她指了指观演台下,站在演武场边,赤着胳膊,胳膊上绑着纱布的王五娘,那洁白的纱布上渗出了粉红色的鲜血。


    “可是你看,她今日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正常的行走坐下,伤口就渗血了。”


    “她没有用上我给的金疮药,甚至没有得到正确的医治。”


    “为什么呢?”谢煜向前倾,“昨日江南水师演练的效果很好,沈将军心情也好,将几个出了风头的士兵邀请去你们暂住的府上,赏了她们一席宴,还要她们在你们府上客房里住下。”


    沈流枕渐渐隐去了所有神色。


    “席间沈将军指着你,让你负责给她们几位找京城最好的医生,买最好的伤药。”


    沈流枕脸上的神色隐隐有了恐惧,“你怎么会知道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谢煜对她皱起眉头:“不要打断我,我自有我的办法。”


    继续说:


    “这是她在给你铺路,她想要让自己的士兵记着她们的少东家。”


    “但是你对这些士兵的仇恨与轻蔑让你做出了愚蠢的行为,你不仅扣下了我给王五娘的伤药,还没有给她请医生,只给了她一点纱布和白酒,要她自行处理。”


    “你恨这些人,严格来说,你恨整个江南水师,你恨的是士兵这个群体,你恨她们有你没有的东西。”


    沈流枕收起了所有神情,静静地望着谢煜,她神色冰冷的时候,确实更像沈长胤一些。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点点头,颇无所谓地纠正:“我没有做出愚蠢的行为。”


    “她是江南水师的兵,我不需要她的爱戴,只要我继承了江南水师,像这样的兵我有千万个,不缺她一个。”


    “她只是一个大头兵,还不配我礼贤下士,我只需要掌控那些次一级的武将就好,让那些武将再去掌控她,进而掌控整个江南水师。”


    望着眼前这个容色极盛,却不再卖弄美色,眉宇间尽是刻薄、锋利、冷淡的人,谢煜知道,自己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沈流枕。


    她继续说:“前几日我让我的人去做了一些调查,关于你的生平,我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你的母亲为了你的安危,会定时从江南水师里抽调好手,作为你的贴身护卫。”


    “都是些非常勇敢的士兵。你家在江南是豪富,你母亲也树敌许多,你常常遇到求财或者求复仇的各种危险,这些士兵们以身犯险,为你受了数不尽的伤。”


    “你的母亲也会大方地奖赏她们,你也会当着众人的面表达对她们的感谢。这些士兵不会长期在你身边护卫,你的母亲会定期给你更换护卫的人选,放那些士兵回军队里,让她们建立更大的功业。”


    “但很有意思的是,她们回队后,都在一个月之内出了各种各样的意外,或是意外溺水,或是高处失足,或干脆就只是失踪了。”


    “十四个护卫你的士兵中,有十一个人都出事了,还有一个人的尸体被发现时身上充满了鞭打凌虐的伤口,我不相信这是巧合。”


    谢煜的面色很沉静,紧紧地盯着沈流枕。


    沈流枕的眼神渐渐越来越亮,在谢煜刚刚诉说自己发现的过程中,她的神色渐渐地从冷淡变成了兴奋,如今甚至变得有些狂热。


    “你发现了啊?”


    她弯起眼睛笑笑,“我很聪明吧,我从来不在她们护卫我的期间动手。”


    谢煜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是有预料不到之事的。


    她推测出了真相,却没想到沈流枕会是这个态度,会因为有人发现了自己的罪行而兴奋。


    “你不知道,我真的很委屈的。”沈流枕的眼睛闪亮亮的,她伸出自己的手指,挽起自己的袖子,赤白的胳膊极为纤细。


    “她们小时候给我扎针,好多好多针,把我扎得像个刺猬一样,而且好痛啊。”


    “我一边扎针,一边喝药,太苦太苦了,而且很浓稠,你知道吗,我每天都吃不下东西,因为喝完药我就饱了。”


    “我吃了那么多的苦,经历了那么多,我比她们都坚强;她们却都嘲笑我,只是因为我会在冬天生病,只是因为我跑得不快。”


    沈流枕摇摇头:“太愚蠢了,不是吗?”


    她伸手指了指下方演武场上密密麻麻的士兵:“她们觉得自己四肢发达,觉得自己英勇,可实际上呢,她们都只是一群蠢货,一群拿着自己先天的优势,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蠢货。”


    她的头像鸟一样,神经质地快速动着,“后来我就懂了,她们竟然拿自己先天的优势嘲笑我,那我用我生下来就有的智慧、我生下来就有的权势嘲笑她们,又有什么错呢?”


    “你不是嘲笑她们,你害她们,你杀了她们。”谢煜纠正她。


    沈流枕摊开了手:“但性质是一样的呀,都是伤害,我也被言语伤害得很重。”


    谢煜攥了攥拳头,却又很快放开。


    “如果我想,我可以让你感受一下非言语的伤害,我可以让你感受所有的伤害。”


    谢煜冷淡地说,“但我最终决定给你一个机会。”


    “我知道你非常想继承江南水师,但是你的母亲长盛不衰,你几乎不握着军中的任何实权。”


    “对于你这样一个病弱的、无法掌控自己身体的人来说,权力是无比重要的。你数次试图向江南水师中安插自己的人,试图说服那些你母亲的心腹向你效忠,这些我都查到了。”


    沈流枕拿起一颗葡萄,很漂亮地剥开皮,吃掉,眼睛里重新充满了媚意:“然后呢?”


    “我可以和你联手,让你的母亲现在就去安度晚年,让你登上江南水师统领的位置,条件当然是你退出你、沈将军、皇帝三人的同盟,放弃你们如今的计划。”


    “也就是说,我不能和你成亲了?”沈流枕眨了眨眼睛。


    谢煜点点头:“立刻、马上放弃与我成亲的计划。”


    只要沈流枕自己放手,沈长胤就不会有‘和沈流枕分享谢煜’这样的选项。


    沈流枕用手托着脸颊:“我觉得你的计划真的很有道理,但是现在有一个问题?”


    谢煜偏偏头:“什么问题?”


    “我现在有点喜欢你了耶。”沈流枕笑着说:“你可是知道了我所有的秘密,要对我负责任的哟。”


    神经病。


    谢煜在心里默默地说。


    “而且江南水师统领的位置可一点都不好做,我这么虚弱,那些下属都不会看得起我。”


    “但如果我有一个英勇无畏的、身强体壮的太子作为妻子,那就不一样了,她们会更尊重我的。”


    沈流枕想得非常清楚,眼睛里仿佛有星子在闪烁,甜蜜蜜地说:“我要与你成亲的,我绝对不会改。”


    谢煜沉下脸,盯着桌面上的葡萄思考。


    沈流枕笑着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弯下腰来,竟然是要亲吻谢煜的脸颊!


    谢煜还没来得及伸手阻止,眼前就有一条黑线忽然划过,带起一阵锐利的风。


    噗呲。


    金属没入血肉的声音响起,几滴鲜血溅到了谢煜的额头上。


    谢煜睁大眼睛,侧头去看沈流枕。


    沈流枕被箭的力道带着向后退了两步,乌黑的眼眸也是睁大的,不可置信地望了望自己胸前的弩箭,望了望谢煜,又望向远方。


    她什么都没看见,眼前一片模糊。


    她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谢煜惊站起身,一身冷汗,望着弩箭射来的方向。


    沈长胤站在江南水师军舰最顶层的甲板处,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弓弩,静静地望着谢煜。


    一瞬间,杀声遍天!


    无数胳膊上扎着红布条的威武军包围了演练场,演练场中的江南水师和禁卫军一样惶惑,但下意识地举起武器来,试图对抗。


    有江南水师的高级将领看见了沈流枕被击杀的全过程,目眦欲裂,大喊着,让江南水师立刻和威武军拼了。


    在演武场的边缘,双方立即短兵相接,刀剑声不绝于耳。


    下一秒,近乎于恐怖的场景出现了。


    黑压压的江南水师中,一位士兵亮出自己的刀锋,反手抹了自己正在喊打喊杀的同伴的脖子。


    在她身边,另一个人也做了相同的事情。


    整个演武场,几乎有二分之一的江南水师士兵立刻变节,向演武场东侧冲去,路上遇到敢阻挡她们的人,抬手就是杀。


    杀得黄土被无数鲜血染红。


    她们与演武场边缘的威武军会合,立刻从身上掏出红色的布条,扎到胳膊上。


    谢煜看得很清楚,那个王五娘也是其中一员。


    江南水师,早已经被沈长胤渗透成了散沙!


    谢煜的心脏如坠冰窟,她望了一眼尚有余温的沈流枕尸体,又望了一眼军舰的顶层甲板。


    沈长胤的亲兵正在从军舰上往下扔尸体,只有沈长胤穿着一身白衣,静静地看着谢煜。


    谢煜的头皮一寸一寸地发麻,一寸一寸地战栗,她摸了摸自己脸上尚有余温的、沈流枕的鲜血。


    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她不想给沈长胤选择的机会。


    沈长胤也从来没有给过她选择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今天写了快八千,给我写爽了


    第73章 从演武场到京城


    ◎“沈长胤,下来。”◎


    演武场内如同沸腾的油锅。


    刀光剑影交错,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混杂成一片。


    威武军、叛变的江南水师和剩下的江南水师士兵打成一片,血肉横飞。


    和双方都无关系的禁卫军士兵们目瞪口呆,握着武器僵立在原地,什么都不敢做,只当个乖乖的看客。


    谢煜站在观演台上,掠过混乱的烟尘与刀光,看向在远处楼船顶层的白色身影。


    沈长胤也正望着她,两人的视线在喧嚣战场的上空冰冷交汇。


    两人对即将发生的那场巨大的争吵心照不宣。


    但谢煜率先收回了目光。


    她缓缓抬手,用指腹用力擦掉溅在额角那点已经微凉的血迹——沈流枕的血。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特制的信号弹,毫不犹豫地拔掉引信,对准天空。


    “咻——嘭!”


    一道刺眼的红色光焰撕裂了演武场上空弥漫的血腥气,在高高的晴空中炸开。


    信号弹升空不过几秒,京城的许多角落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了无形的涟漪。


    城南特种营,姜芳收回看着信号弹的视线,巡视着眼前黑压压的人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三公主信号已到,是该见血的时候了。”


    她低喝一声,“出发!”


    早已整装待发的特种营成员分成了无数小队,如同水滴渗入沙地,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京城的街巷中。


    除了谢煜的特种营,沈长胤的探子们也都倾巢出动*,在街头巷尾观察着情况。


    双方在人群中匆匆而过,都凭着本能的直觉锁定了彼此,互相凝视了几息后,确定了彼此的来历,默契的错开眼神,奔向自己的目标地点,


    整个京城骤然暗流汹涌。


    江南水师并非全部精锐都在演武场。


    有不少留守的高级将领,有的在府邸中处理军务,有的在酒楼宴饮联络关系,有的甚至还在温柔乡中酣眠,却不知道,致命的阴影已悄然降临。


    特种营的人将无声无息、迅疾如雷这八个字发挥到了极致,她们并不大声嚷嚷,向任何赶拦路的人出示太子手牌,如果对方不领情,就动手打晕,如果对方胆敢反击,就开刀见血。


    然后轻轻地推开那一道房门,对里面那些茫然无措的高级将领笑一笑:“这位将军,太子殿下有请。”


    沈将军府邸,这位威震江南的水师统帅消息要更灵通些,刚接到演武场惊变的模糊消息,正欲点齐府中亲兵前往查看。


    还没动起来,府门就被一群行动迅捷、装备奇特的人强行破开。


    姜芳亲自带队,面无表情地亮出太子手令:“奉太子令,请沈将军到东宫见一面。”


    亲兵立刻与特种营短兵相接,但是在这种地方狭窄的贴身搏斗中,几乎没有人能够战胜这群原本是做刺客与死士的特种营士兵。


    最终,沈将军看着指向自己的冰冷弩箭和姜芳毫无波澜的脸,脸色铁青,最终颓然放下了佩刀。


    同一时间,数座江南水师将领的府邸、常去的酒楼、甚至隐秘的别院,都上演着类似的场景。


    特种营的成员在京城这张复杂的蛛网上游走,目标明确,行动迅捷。猝不及防的将领们或被制服,或被控制,几乎没有掀起像样的反抗浪潮。


    一切都是安静无声的。


    皇宫内,皇帝正从日常的法事中恢复过来,揉着眉心,百无聊赖。


    她尚且不知外面的消息,却又忽然感觉无聊,招呼着自己的内侍:“备马,咱们今日再去演武场看看,记得派人去请沈将军。”


    内侍点点头,出了门,却忽然在门外声音颤抖:“陛下……陛下。”


    皇帝忽然感觉不对,冲出自己的书房门,就看见了在大院门口静静等待的两队人马。


    老金带着一队精悍的威武军士兵,身披铁甲,臂缠红布。


    姜芳拿下了沈将军之后,又匆匆赶来。


    她率领的一队特种营成员,只有布甲,全身乌黑装束,黑布蒙面,手中刀锋极为锋利。


    两人几乎是同时赶到皇宫的。


    “陛下,”老金微微躬身,语气却不容置疑,“沈大人有令,京城局势未稳,请您暂居宫中,以免不测。”


    姜芳则更直接地补充道:“太子殿下说,请陛下安心休养,朝中诸事,自有她为母分忧。”


    皇帝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面色铁青,僵持了许久,最终才忽然挤出一个笑容,“那好,我在这里等着她们俩的好消息。”


    关键的人物都被控制住了,沈长胤和谢煜的人就不再需要低调无声,开始光明正大地行事起来。


    她们光明正大的押送着相关的人员,盔甲鲜明的士兵小队在街道上快速穿行,马蹄声踏碎了往日的宁静。


    京城的大街小巷气氛骤然紧张。


    百姓们紧闭门窗,只敢透过缝隙窥探外面。


    偶尔有胆大的议论声也压得极低:


    “这是怎么了?打仗了?”


    “听说是江南水师在演武场造反了!”


    “太子和沈大人把她们都拿下了?”


    “谁知道呢,天家的事……别说了别说了,官爷来了!”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在寂静的街巷里蔓延。


    演武场内,战斗已接近尾声,江南水师投降了。


    她们被安排蹲坐在演舞场中央,缴械,双手抱头,形成一个黑压压的方阵。


    从头看到尾的禁卫军士兵握着武器的手心全是冷汗,一动不动,视线不停地在船楼和观演台两侧徘徊。


    那两个在高处的身影都不算庞大,这让她们感到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敬畏。


    谢煜和沈长胤终于各自从高处走下,穿过狼藉的战场,走向对方。


    无数的士兵都在用眼神追随她们,可她们身边却无人敢擅自靠近。


    两人在一处空地相遇。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无声的硝烟,眼神都像平静的湖面,下方却有浓烈的暗流涌动。


    谢煜需要一个解释,沈长胤知道自己需要给出一个解释,她们知道她们即将为此争吵。


    但双方都没有开口质问。


    “京城内务、安抚朝臣、安抚百姓与时议,清点俘虏、整肃军营、接管江南水师在京据点……”


    谢煜的声音没有起伏,望着沈长胤,“怎么分?”


    “内务、朝臣、那些王宫贵族的控制都由我来吧,但需要你配合。”沈长胤温和的说。


    谢煜点点头,“剩下的都交给我,但你要通知一下威武军,让她们对我保持服从。”


    沈长胤点点头。


    没有多余的交流,两人最后深深望着彼此一次,便转身,各自投入了如山的后续事务之中。


    接下来的两天两夜,京城如同一个巨大的、高速运转的机器。


    谢煜和沈长胤都忙得脚不沾地。


    两人常常在宫门、在衙署、在军营擦肩而过。


    目光偶尔在空中短暂交汇,疲惫、复杂,却都默契地移开。


    时间被无数的事情切割成碎片,变得十分漫长。


    第三天午后,谢煜坐在前往大理寺的马车上,要去审讯那些接受了沈将军贿赂的京官。


    极度疲惫让她暂时闭上了眼睛,世界陷入短暂的黑暗。


    记忆像蛇一样突然袭来,那声“噗呲”的轻响、溅在脸上的温热鲜血、沈流枕难以置信睁大的乌黑眼眸、轰然倒地的月白身影……


    这些东西在她脑海中反复重演。


    她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额头有轻微的汗——这两天她几乎没有睡觉,发虚汗也是正常的。


    她深吸一口气。


    局势已经稳定的差不多了,那些被推迟的争吵也应该提上来了,她必须要和沈长胤说清楚,她必须要得到一个解释。


    今晚吧,她与沈长胤手头的事情今晚就都应该了结了,终于可以回王府休息了。


    傍晚时分,一切喧嚣都终于暂时平息。


    皇帝与百官从明日开始继续恢复上朝,在京城各处巡视的探子们也都撤掉了,各方都稳定了下来。


    谢煜带着一身疲惫回到王府,她已经做好了大吵一场的准备。


    府内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沈长胤还没回来。


    “等沈长胤回来了,喊我起来。”她吩咐管家。


    管家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但直到谢煜睡过一觉起来,吃了一些东西恢复精力,沈长胤也没回来。


    天色由雾霭蓝变成深黑,派出去打探的人说沈大人早已经离开了官署,也没有去往京郊的军营,老金、朱听几人也都回家休息了,证明不再有别的事情需要绊住她的脚步。


    所以,她是故意不回来的。


    夜色渐深,窗外忽然响起噼里啪啦的雨声,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棂上,很快连成一片雨幕。


    谢煜坐在空荡荡的厅堂里,桌长给沈长胤准备的饭菜渐渐冷了,她看着外面连绵的雨幕,心头的火气一点一点的爬升。


    她简直气笑了。


    雨势渐歇,最终停下,嗨上街的探子也终于回复了,“沈大人好像去了第七坊那一带,似乎去了某家酒楼独酌。”


    “备马,我亲自去找。”


    谢煜快速的出了王府,一路骑马到了第七坊,一路上被风吹得浑身沾染微凉雨气。


    在坊门口将马栓好,她下马步行。


    街面上积水如镜,倒映着天穹的明月和两旁沉寂的楼宇。


    被雨水冲刷过的夜空格外清澈,一轮明月挣脱了云层的束缚,洒下清冷的光辉,照亮了湿漉漉的街道。


    空气清新微凉,京城陷入了难得的安静。


    谢煜踏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心中的怒火在清冷的夜风凝练成一种决心。


    已经是深夜了,还在开着的酒楼不可能多,谢煜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找到人了。


    却在走过一条僻静的小巷时,听到了一声微弱又带着点凶悍的“喵”声。


    借着月光,她看到墙角蜷缩着一只湿漉漉的小东西——一只极其瘦小的狮子猫幼崽。


    大约只有一两个月大,毛发被雨水打湿,紧贴在身上,极为孱弱。


    是异瞳,一只如纯净的琥珀,另一只则是深邃的湛蓝。


    可怜巴巴的到处叫,而且叫得还不是很好听。


    谢煜停下脚步,忍了忍,还是在她面前蹲下身,盯着她。


    小猫立刻弓起瘦小的背脊,炸开稀疏的绒毛,不停哈气,伸出一只沾着泥水的小爪子,尖历的指甲全都露出,时刻准备着挠谢煜一下。


    谢煜伸出手,快如闪电地拎住了它的后脖颈。


    凶巴巴的小猫瞬间僵住,四肢软软地垂下,尾巴也夹了起来,喉咙里发出细细弱弱、可怜兮兮的呜咽声,一双异瞳水汪汪的。


    谢煜看忍不住冷笑一声,“现在知道装可怜了?现在知道躲了?向我伸爪子的时候,没见你犹豫过。”


    人和猫怎么是一个做派?


    谢煜怒叹,动作放轻了些,用手帕擦掉她身上的泥水,将这只小猫抱进了怀里。


    小猫瑟瑟发抖,感觉到了她身上的体温,又很快扒着她,紧紧的贴着她。


    抱着猫,谢煜继续前行。


    没过多久,就发现了街上唯一一家还亮着灯的酒楼。


    一眼就看见了三楼那扇敞开的雕花木窗,木窗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倚在窗边。


    沈长胤没有束发,墨发随意披散着,穿着一身素色常服,手里端着一个精巧的酒杯。


    月光映在她脸上,额头的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脸颊却带着不正常的酡红,显然是喝了不少。


    她的眼神有些迷蒙,和雨后空气一样湿漉漉,那股子近乎锋利的冷仿佛被酒精融化了。


    谢煜抬头望去,她似乎心有所感,目光向下扫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沈长胤立刻移开了视线,转过头去。


    提起酒杯一饮而尽,喝得又急又猛,却剧烈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颤抖着,让人看着都心惊胆战,但她就是不看谢煜。


    谢煜站在积水旁,怀中的小猫忽然发出可怜的一声喵叫,细声细气,十分刻意。


    谢煜又气笑了,这种怒气和之前的怒气还有所不同,她简直无可奈何。


    叹了一口气,掂了掂手里的小猫,望着楼上的沈长胤,自言自语:“家人们,捡了只猫。”


    但如果就这么让沈长胤糊弄过去,岂不是显得她很好拿捏?


    她抱着猫,走到酒楼那扇敞开的窗户正下方,仰起头,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不容置疑,穿透夜空:


    “沈长胤,下来。”


    【作者有话说】


    小沈真实手段了得


    第74章 从酒楼到监狱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沈长胤,下来。”


    声音穿透雨后微凉的空气,清晰地抵达三楼窗边。


    倚窗的沈长胤僵了僵,没有回头,只是提起酒壶又倒了一杯,仰头灌下,假装没听到。


    谢煜声音加重,说了第二遍:“沈长胤。”


    窗边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她放下酒杯,缓缓侧身,低头向谢煜看来。


    月光下,她脸色苍白,唯有眼尾还残留一丝被酒气熏染的红。


    “我不想喊你第三遍。”谢煜的声音很平静。


    沈长胤垂眸,放下手中的酒杯,起身,窗边变得空空荡荡。


    不多时,酒楼的大门被推开,沈长胤从一片木色中走出。


    她有些缓慢的走了几步,在离谢煜三步远的地方站定,白色衣裙在夜风中微动。


    沈长胤静静的看着谢煜,脸颊上胭脂一般的红晕渐渐被风吹散,露出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


    她的眼尾仍是红的,眼神让谢煜看不清楚。


    空气近乎凝滞,天上的雨云黑沉沉的重新聚集起来。


    谢煜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将怀里发抖的、湿漉漉的小猫往上举了举给她看:“捡了只猫。”


    沈长胤的目光掠过那只炸着稀疏绒毛、警惕瞪着她的异瞳幼崽,最终落回谢煜脸上,停顿一会儿,“……恭喜。”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很可爱。”


    谢煜点点头,把猫重新放到自己怀里,“是吧?我觉得很可爱,我们可以一起养它。”


    她很认真的望向沈长胤:“为什么这么做?”


    沈长胤不说话,只是抿着嘴,静静的用那双湿润如寒潭的眼睛看着谢煜,身形瘦弱,在风中像一片摇摇欲坠的芦苇。


    这和蹲在墙角被雨淋湿的猫到底有什么区别?


    谢煜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已经有些心软了,她捂了一下眼睛,又放下手,警告:“不要装可怜,回答我的问题。”


    该来的是避不开的,沈长胤浓密的眼睫抖了抖,声音有些沙哑:“指哪件事?”


    “先从杀人开始。”


    沈长胤呼出一口气:“对江南水师的渗透已经完成,杀了沈流枕,你就不会有喜欢上她的机会”


    谢煜点点头,竟然没有过多追究:


    “好,我们先澄清第一件事情,我不喜欢她,也绝对不会喜欢上她。”


    “继续第二件事,为什么不提前告知我?事后为什么又要躲我?”


    沈长胤绷直了自己的声线,“三殿下,即使我提前告诉你,你会同意我的做法吗?”


    那些人总说太子殿下真善良,并为此感到感激。


    沈长胤则为此感到痛恨。


    大约是喝了太多酒,心脏跳动的很快,带着痛在跳动,她声音冷淡:“你会和我做出相同的选择吗?”


    谢煜慢慢地笑了:“我看起来是那种会要求别人做圣人的人吗?”


    善良、正义、勇敢,这都只是谢煜对自己的要求,她希望自己是那样的人。


    但这并不代表她希望全世界都和自己一样。


    “我知道你的做事方法和我不一样,但你应该提前和我商量。”


    沈长胤:“提前和你商量,你就会同意我的做法吗?”


    谢煜摇摇头:“不会,但你还是要和我商量。”


    沈长胤静静地望着她。


    谢煜耍无赖:“对,就是这么霸道自私,怎么了?”


    沈长胤不答,只是微微偏过头,微微抿嘴,侧脸线条在月光下脆弱又倔强。


    谢煜看看她,又看看猫,隐蔽地笑了一下。


    她开口:“还有一件事——我很抱歉。”


    沈长胤骤然望向她。


    谢煜诚恳的点头:“我理解你为什么欺骗我,因为我让你感到很不安全。”


    “因为你向我告白许久了,我却还没给你一个好的答案,因为我从来没有表现过对你坚定的支持。”


    “即使我还是不能够完全认同你的做法,但是在我进行任何形式的责备你之前,我应该先道歉。”


    “所以,”谢煜深吸一口气,每个字都清晰无比,“我很抱歉,沈长胤。”


    月光明晃晃的,积水里的月亮也是明晃晃的,人的影子和积水里月亮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模糊的晃动着。


    谢煜一句浪漫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很认真很认真的说:


    “我应该早点告白的,我应该早点说出那四个字。”


    “我……”


    “等等。”沈长胤忽然打断她。


    谢煜骤然被打断,有些疑惑,又突然感到了一些慌张,“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听我告白?”


    “你最好不要现在告诉我,你不喜欢我了,那你就完蛋了,我和你说,我是那么好招惹的吗?……”


    她慌张的叽叽咕咕,碎碎念念。


    沈长胤郑重的牵住她的手,“和我来。”


    想了想,又说:“猫先放酒楼里,明日再派人来取。”


    谢煜狐疑:“为什么猫要先放酒楼里?你最好不是那种享受杀人,但是会放过猫的雨夜狂魔……”


    沈长胤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示意她赶紧去。


    谢煜奇异的睁大眼睛,“你的力气比我想象中的大得哦,有点东西呀沈大人……”


    沈长胤终于忍无可忍,“快去!”


    被骂了。


    谢煜欢快的去把小猫送到柜台上了。


    回来后,沈长胤让她骑马,带着两人一路疾驰,到了一栋建筑门口。


    谢煜下马才发现,“这不是你平时办公用的府邸吗?”


    沈长胤点点头,雨夜空气湿润,她的衣服上都充满了水汽。


    她大步向前走,谢煜只能跟上。


    穿过大堂,直奔沈长胤平时办公用的屋子,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和文书,整个房间里一点装饰都没有,极为冷淡,雪洞一般。


    谢煜第一次来这里,正停下来好奇观看呢,沈长胤用力拉开一扇柜子,露出后面的小门。


    谢煜惊恐:“沈长胤,我警告你,我对小黑屋play没有兴趣。”


    沈长胤已经习惯了她满口奇怪的话语,不做任何反应,向她伸手。


    谢煜乖乖的把手放到沈长胤的手上,跟着她下了门后的楼梯。


    底下一片漆黑,沈长胤转动楼梯底部墙面上的机关,整个地下空间骤然灯火通明。


    眼前是一个很大的房间,又被圆木围出了七个中等大小的房间,说是房间,其实只是巨大的笼子,根本没有墙,也没有隐私。


    每一个笼子里都精心布置着各种闪烁着寒光的崭新刑具——铁钩、夹棍、烙铁、带刺的皮鞭……种类繁多,一应俱全。


    这些刑具都是崭新的,森然排列着,等待着体验者的到来,却也因此更加渗人。


    空气阴冷,弥漫着新木头和金属特有的、冰冷刺鼻的味道。


    谢煜下意识的向前走了几步,观察着,每辨认出一样刑具心里就更凉一分。


    沈长胤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在空旷阴冷的空间里回荡,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这里从进京那日就开始了建造,最近才完工。”


    谢煜咽了咽口水。


    okokok。


    finefinefine。


    谢煜,你的妻子在背着你建造死牢,而且里面的刑具品种丰富齐全,简直可以用来写刑具百科。


    但没有关系,你要相信人都有一些自己无伤大雅的小爱好……


    她安慰自己,冷静了一会儿,然后数了数笼子:“七个?”


    她下意识的说:“是不是不够住啊?我的皇帝老娘加上七个公主,得有八间房吧。”


    她忽然转头看向沈长胤:“没有我的牢房吗?”


    沈长胤无言:“你很想要吗?”


    谢煜摇摇头:“其实也不想要,但是忽然有一种被忽略的忧伤。”


    沈长胤叹了口气,取下牢房上挂的一幅山水画。


    谢煜在她身后吐槽:“我刚刚就想说的,这个装修风格也太突兀了,刑房里面培养高雅情操吗?”


    山水画后赫然是又一道暗门。


    沈长胤推开,里面是个不大不小的房间,谢煜凑到门口一看。


    居然是实木地板装修的,墙面也上了白漆,床、柜子、桌子一应齐全,柜子上还摆着一个白色的陶瓷罐。


    谢煜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放在马车上的骨灰罐吗?”


    她忽然领悟:“我*,那骨灰罐原来是给我准备的啊!”


    沈长胤摸了摸鼻子。


    谢煜继续探头往里看。


    比起外面七间牢房里锋利、闪着寒光、明显是要剥皮削骨、饱尝血肉的刑具,这间小房里的东西走的是另外一个风格。


    沉重的铁链,从临床的墙面上垂落下来,天花板上落下两三条黑色的牛皮长绳,柜子上还有不少长长短短的绳子,蒙面用的头套。


    谢煜观察了一圈,沉默了。


    沈长胤的声音像冰冷的针尖,“你都看到了,我想过要杀了你。”


    谢煜有些犹豫不决。


    心说,看这个房间里的装饰,你果然是想和我玩小黑屋play吧。


    “而且我至今都想杀了你的母亲和你的姐妹,我不会停止复仇。”


    “你看到了,外面那些木质的牢房、那些刑具,都是我为她们准备的。”


    “那些牢房里没有墙,因为我要她们看着彼此受刑的样子,我要她们终日都生活在恐惧与折磨中。”


    沈长胤抓着谢煜的肩膀,让她看向自己:“你将要对我说出的那四个字,对我而言非常重要,甚至可能是你唯一一次这么说,所以我希望它是完美的。”


    “所以我要你在说出那些字之前,先看到这里,看到我向你隐藏起来的地方。”


    “我希望你知道,我无数次的想要将你关到这间房里,让你再也见不到天日。”


    “虽然现在我已经不这么希望了,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


    谢煜沉默了。


    沈长胤睫毛有些颤抖,这还强撑着说:“现在你看见了,我不知道你还想不想说那四……”


    她的话被吞咽进了自己的喉咙中。


    谢煜上前,双手捧住她冰凉的脸颊,吻了上去。


    沈长胤睁大了眼睛,几乎全身都是僵硬的。


    谢煜亲了好一段时间,才抬起头,拉开距离,换了一口气。


    “我心悦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她重复了很多遍,然后才停止:“这四个字一点都不重要,因为你这辈子会听见我说很多很多遍。”


    她的眼神亮的惊人。


    被剥夺了肺中几乎所有的空气,沈长胤急促地喘息着,眼中还残留着惊愕和未散的暗色。


    谢煜不满意了:“我刚说了这么多遍我喜欢你,给我个回答呀!”


    沈长胤的胸膛急速起伏,用力的点了点头。


    谢煜笑开,又一次亲了上去。


    两人跌跌撞撞,进了那间原本用于囚禁谢煜的小屋,谢煜反手用脚跟关上了门。


    两人亲着亲着,沈长胤就倒在了床上,谢煜膝盖跪在床边,手撑在沈长胤的脸颊两侧,专注的吮吸着。


    这明明是一间单人牢房,不知为何,床却是双人的宽度,上面铺着洁净柔软的被褥。


    地面也是上好的木地板,洁净如镜,几乎能够映射出床边模糊动荡的人影,却又忽然被落下的衣服盖住。


    谢煜将手指轻轻按到沈长胤的脸颊上。


    沈长胤检查了一下,喘息着,接近挑衅,“还可以。”


    谢煜气笑了,直起身,捞住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皮质长绳,在手心绕了几圈。


    “还、可、以。”她一字一顿。


    她恨恨的,重新俯下身,“还、可、以。”


    墙边沉重的铁链被无意碰响,发出沉闷的金属声。


    黑色皮质绑绳环绕脚腕,物尽其用。


    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冰冷的金属味,而是急促的呼吸、压抑的低吟和一种近乎灼热的甜腻。


    月光照不到这里,她们在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浑身湿润、紧紧相贴。


    【作者有话说】


    等下还有一章


    第75章 从昏迷到清醒


    ◎营养液二更◎


    没有天光的房间里,她们不知道疯狂了多久,直到极尽疲累,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谢煜是被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惊醒的。


    怀里的沈长胤蜷缩着,浑身滚烫,脸颊却透着病态的苍白,鼻尖通红,呼吸灼热。


    “要命…”谢煜低咒一声,立刻起身。


    地下阴寒,沈长胤不会是生病了吧。


    “沈长胤,起来一点,手抬起来一点……”


    谢煜匆匆的给人穿衣服,沈长胤还很困,微闭着眼睛,却很乖的任由她打扮。


    谢煜很快将人打理好,走出地下,这才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她将沈长胤带回王府里,赶紧让人请了张军医过来,又赶紧吩咐厨房熬点热姜汤。


    姜汤里放了红糖,沈长胤躺在床上,靠在谢煜的胸膛上,被哄着喝了两口姜汤。


    她不喜欢这种辛辣的味道,喝两口就要皱起眉头,谢煜只能再哄。


    好不容易哄下去一小碗姜汤,张军医也来了,把了脉之后,很快开了药。


    被派往酒楼接那只小狮子猫的侍女也回来了,说小狮子猫也生了病,浑身发热。


    张军医就顺手也给开了药。


    谢煜目瞪口呆:“你还是个兽医是吗?”


    张军医潇洒一挥手:“略知一二。”


    可惜,姜汤和最开始的几副药剂都没能挡住来势汹汹的风寒。


    到了晚上,沈长胤的病势更加严重起来,高烧不退,整个人昏昏沉沉。


    谢煜给小狮子猫喂了药,又端着药重新坐到沈长胤的床头,带着一大包蜜饯,又威胁又恐吓的,才让人把药喝完了。


    喝完了药,沈长胤靠在枕头上,头上放着叠好的凉毛巾卷,连嘴唇都是苍白的。


    脸颊却因为高烧透着不正常的红,鼻尖也红红的,眉头紧蹙,忍受着汤药的苦涩。


    和刚刚小猫喝完药的样子一模一样。


    谢煜端着药碗,看着她难得一见的脆弱模样,心里一软。


    忍不住俯身,想亲亲她烧得微干的唇。


    沈长胤抬起无力的手,轻轻挡住她,声音嘶哑:“风寒……也不怕过了病气。”


    谢煜根本不管,在她嘴唇上重重亲了一下,“我那么强壮,不会被传染的。”


    第二天,她也病倒了。


    风寒。


    两人并排躺在宽大的床上,各自捧着一碗浓黑苦涩的药汁。


    张军医站在房间门口,望着她们冷笑。


    “就非得挑这个时候恩爱是吧?不传染风寒,无法体现你们的感情?”


    谢煜咽下最后一口药,耸耸肩,“不亏。”


    又亲了一下沈长胤的脸颊。


    “殿下!”门口传来张军医忍无可忍的低喝,“你还记吃不记打?!风寒未愈还敢如此!”


    谢煜理直气壮地回望军医,眼睛亮晶晶:“反正我已经染上了,又不能病上加病,不亲岂不是亏了?”


    沈长胤烧得迷迷糊糊,下意识地往谢煜怀里缩了缩。


    张军医拿她们毫无办法,愤而离开。


    谢煜年轻,底子好,几副药下去便退了烧,恢复了精神。


    沈长胤却反反复复,咳嗽越来越深重,面色也一日比一日苍白,整个人清减了一圈,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谢煜脸上的轻松消失了,每天都忧心忡忡的看着张军医诊脉。


    “不行。”张军医再次诊脉后,神情凝重地摇头。


    “沈大人身体虚弱,少眠多梦,休息不好都无法对抗病气,这样拖下去只会越来越严重。”


    谢煜皱着眉头:“那怎么办?”


    张军医沉思后,说:“我有两副草药,一副草药可以助人进入深眠,另外一副可以将人从深眠中唤醒。”


    “可以让沈大人陷入沉睡,每日只需醒过来一个时辰处理必要的公务即可。”


    沈长胤憔悴疲惫,摇了摇头:“一个时辰不够。”


    谢煜毫不犹豫,“够了。”


    她几乎是用威胁的眼神在看向沈长胤的。


    沈长胤看出她眼中的坚持,最终疲惫地闭上了眼,算是默许。


    张军医还有些药材要准备,定下了两日之后开始用药。


    用药当天,谢煜从东宫处理完公务出来,骑马回府。


    街上人来人往,各式小摊子琳琅满目,各家店主叫卖的声音不绝。


    却有一大片人群围住一个小摊子。


    谢煜居高临下,看见里面是一个摆摊的道士,正口若悬河地兜售着平安符:


    “送家人送友人都行,心诚则灵啊!”


    谢煜向来不信这个,还在心底嘲笑这个道士卖符纸的话术还没她的好,打马继续向前走。


    身后却传来大声的吆喝:“无病无灾的啊!保平安的,不受病痛侵蚀!”


    谢煜勒住马绳,深吸一口气。


    翻身下马,挤进人群,扔了钱,“平安符,最贵的。”


    道士喜笑颜开,收了钱,把一个皇纸平安符放到她手里。


    谢煜攥着平安符,回了王府里。


    王府里气氛凝重,张军医端着熬好的药站站在床旁边。


    老金手里拿着一碗符水和一根杨柳枝,正准备洒扫“去病气”。


    沈长胤半倚在床上,虽虚弱,眉宇间却带着惯常的疏冷,揉着额角:“…不必了。我不信这个。”


    谢煜快步走到床边坐下,不动声色地将那个小小的、带着街市烟火气的平安符悄悄塞进了沈长胤身下的被褥里。


    她抬眼,顺着沈长胤的话,语气平淡却带着安抚:“嗯,我俩都不信这个,别洒了。或者…别在卧房洒了,沿院子洒一圈吧。”


    老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沈长胤,应了一声,端着符水出去了。


    沈长胤接过张军医递来的药,看着谢煜:“我睡着的时候,不可以喜欢别人。”


    谢煜认真点头,“我恨整个人类,除了你。”


    作为整个人类的一份子的张军医翻了个白眼。


    沈长胤喝完了药,陷入药物带来的深度沉睡,此后每天都只清醒一个时辰。


    在那一个时辰里,谢煜亲眼看着朱听、老金等心腹排着队,将一份份紧急公文、军务呈到她面前,看着她强撑着病体,用沙哑的声音快速做出决断,条理依旧清晰,却掩不住眉宇间浓重的疲惫和精力被迅速抽干的虚弱。


    仅仅过了三五天,谢煜便无法忍受了。


    那天傍晚,她搬了把椅子,直接坐在堂屋门口,迎接着等待沈长胤“清醒时间”的下属们。


    “此路是我开,谁都别过了。”


    她摆摆手:“谁也别想打扰沈长胤休息了。”


    下属们拿着手里的文书,愁眉苦脸,“可是……可是属下们真的不敢做决定啊。”


    平生最痛恨上班工作的谢煜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拿来吧拿来吧,我来替她工作好了吧。”


    老金和朱听率先喜笑颜开,把资料往她手里一放,快快乐乐的走了。


    剩下的人也都将文书放到了谢煜手里。


    从那天起,谢煜的书案便搬进了沈长胤的卧房。


    她白天在东宫处理自己的事务,晚上便回到这里,在灯下批阅本该由沈长胤处理的卷宗,下达指令。


    她与沈长胤的决策风格迥异,竟也压住了局面。


    她处理江南水师后续安置的棘手问题,驳回某些官员趁沈长胤病重提出的不合理要求,协调威武军与特种营的防务交接……事无巨细。


    在大量的工作中,她迅速成长起来,偶尔姜芳来找*她的时候都会啧啧称奇。


    朝中的文武百官也对她大为改观,支持她的人明显更多了。


    倦极时,她便伏在案上小憩,或者干脆靠着床架,守着沈长胤沉沉睡去。


    侍女或张军医端药进来,常常看到这一幕,这时谢煜就会猛地惊醒,打一个大大的哈欠,困得直点头。


    劝她去隔壁好好休息,她只是摆摆手,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没事…我守着。”


    有一日,张军医在离开前忽然低声感慨:“谁能想到,您二位如今却像个真妻妻一般了。”


    谢煜闻言一怔。


    她这才想起自己与沈长胤的婚姻,其实本质上是一场基于利益的联姻。


    张军医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烛火的哔剥声和沈长胤均匀绵长的呼吸。


    谢煜静静地看着她。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长久、如此清晰地看到沈长胤毫无防备的睡颜。


    记忆里,沈长胤似乎永远比她起得更早,睡得更晚。


    似乎只有自己在沈长胤面前毫无顾忌地睡过,而沈长胤,永远是那个在黑暗中保持清醒的人。


    她叹了一口气,又无端想起自己大婚那日来。


    作为一个联姻,那场婚礼也没什么不好,但既然自己与沈长胤如今真的在一起了,就总觉得应该更有仪式感一点。


    毕竟当初订婚都是最草率的。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谢煜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沈长胤微凉的脸颊,感受着那份沉睡中的脆弱。


    她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一个梦:“好好休息…早点醒来。”


    日子在疲惫的守护与等待中悄然滑过。


    直到某一天,谢煜从北郊军营整顿军务回来。


    刚踏入院门,就见院子里聚集了不少人,气氛异样,都在朝屋里看。


    谢煜心头猛地一跳,手心瞬间沁出冷汗,她快步穿过人群,正撞上满面笑容从卧房走出来的张军医。


    “殿下!”张军医语气带着欣喜,“沈大人自己醒过来了!没用药物唤醒!这是大好的征兆,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


    悬着的心骤然落地,谢煜脸上露出连日来最真切的一个笑容。


    同时,巨大的疲惫也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她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点点头,“那就好。”


    然而,张军医脸上的笑容又带上了一丝迟疑:“不过…”


    谢煜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不过什么?”


    “别担心,别担心,”张军医连忙安抚,“是药的副作用有点大,作用于脑子的药就是有这点不好。”


    “沈大人失忆了,但这个副作用我以前也见过,过段时间,记忆会慢慢恢复的。”


    短暂失忆?谢煜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只要身体无碍、能够恢复就好。


    她重复道:“她失忆了?”


    嘴角忽然轻轻扬起。


    失忆…意味着眼前这个沈长胤,没了那些深沉的心机、狠戾的手段、沉重的过往,只剩下最本真、甚至可能有些懵懂的状态?


    意味着这个曾经压着自己还不了手的人,现在任她宰割了?!


    谢煜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带着点蔫坏的念头迅速成形。


    机会难得!


    虽然你是我的女朋友和妻子,但我也不会心慈手软的!


    她丢下一句“知道了”,几步便冲进了卧房。


    “沈长胤!”谢煜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控诉。


    “你这个负心女!我们合离的时候,你说好了要净身出户,把所有财产都留给我的!银子呢?铺子呢?田产地契呢?给钱!”


    床上的沈长胤半靠着软枕,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眼神却异常清明。


    她静静地看着谢煜,“我没失忆。”


    “她骗你的。”


    谢煜脸上那点得意洋洋的坏笑瞬间僵住。


    “我爱你!”她绝地求生,落下这句话,就冲出门去,在院子里传来惊天动地的呐喊:


    “张长戈!歹人,我杀了你!”


    张长戈是张军医的名字。


    外面顿时一阵鸡飞狗跳的动静。


    好一会儿,谢煜才顶着一头乱发,悻悻然地重新坐回沈长胤床边。


    沈长胤还是静静的,两人默默的牵上了手。


    谢煜开始向沈长胤简单介绍这两日京城内外的局势变动,以及她手下势力的运作情况。


    沈长胤安静地听着,偶尔点一下头,表示理解。


    谢煜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润了润说得发干的嗓子,望着脸上有了一丁点血色的沈长胤。


    “所以我改了一下威武军的编制问题,方便统计士兵的情况,也方便未来兼容江南水师的士兵……对了,你十天之后也没有时间?”


    沈长胤正专心听着,闻言一愣。


    “有什么事情吗?”


    谢煜点点头:“把那天的时间空出来,有个仪式要你参加。”


    她与沈长胤定亲的时候,是在勤政殿里,她是俘虏,沈长胤是叛军首领,帮她们定亲的是个手持皇帝圣旨的内侍,现场有许多道士的尸体。


    这不好看,更不完美。


    她想要给沈长胤一个求婚。


    【作者有话说】


    实话说,小谢真的是一款宜室宜家的女友。


    她的恋爱观健康得吓人,一旦确定了某种关系,自觉性就非常高,而且极为可靠。


    某种程度上,她一旦恋爱,就是人们眼中的恋爱脑。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前期面对小沈的时候,非常非常谨慎。


    毕竟她们两的相见非常惊险。


    其实小沈是有先天优势的,小谢其实第一眼就觉得她好看,如果小沈用个普通人的身份接近小谢的话,小谢的攻略难度基本为0。


    但小谢的人格不是特别健康,有她自己病的地方。


    她对自己的道德有很高的要求,但是对别人的道德几乎没有要求,对小沈更是完全宽容。


    她自己这辈子都不会使用私刑去复仇,但是小沈这么做她完全不在乎。


    但同时,她只执着于自己认准的那几条道德,对别的私德毫不在乎。


    怎么说呢,像个很涩的自我归训圣骑士


    第76章 求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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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仪式?”沈长胤询问。


    谢煜:“保密,但是你会来的吧。”


    她的眼神发亮,沈长胤想了想,点了点头,“好。”


    谢煜又不安心的吩咐:“说了保密就是保密,你不要试图去刺探消息。”


    沈长胤笑了:“我一定不好奇。”


    两人又牵了一会儿手,谢煜见沈长胤大病初愈,仍有些疲惫的样子,就留她在卧室里休息,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先将那封至今仍然只有4个字的情书抽出来,摊在桌面上,苦思冥想,发誓今天一定要写好,她要在求婚仪式上念情书!


    两个时辰后,她默默的将依然只有4个字的情书放了回去。


    文学素养低到堪比马里亚纳海沟,她逐渐有了自知之明。


    没有关系,做不了语言上的天才,她可以做行动上的巨人。


    她拿出一张空白的纸,在上面规规矩矩写了5个大字‘求婚大作战’,随后就开始大刀阔斧的写计划。


    这一写就写到了第二天凌晨,望着窗外渐渐变浅的暗蓝色天空,她打了个哈欠,放下笔,滚去睡觉了。


    这一觉就睡到了中午,她刚醒来就派人去喊姜芳到府里来。


    又和沈长胤吃了个午饭。


    中午有新鲜的菱角吃,黑褐色的小个菱角,刚上市的,煮好了之后又用冷水冰了一下,摆在雪白的碟子里。


    谢煜拿起一个棱角,用双指按住两个棱角尖,用力一按,壳应声破裂,露出白白嫩嫩的菱角肉来。


    她这个年纪,还没有能够欣赏这种不酸不甜不咸不辣的食物的品味,浅浅吃了两个就不再吃了,埋头和多刺的鲥鱼斗争。


    面前逐渐积攒了一小堆晶莹的鱼刺,她将去好刺的鱼肉和小半碗米饭拌到一起,淋上两勺酱烧的汤汁,大口大口满足的吃完,满口回香的摸了摸肚子。


    沈长胤碗里的米饭几乎没有动过,也没吃别的菜,专心致志的在剥菱角,但一旁的菱角壳只有可怜的几个。


    菱角壳太硬了,沈长胤剥起来极为费劲,素白的手上青筋都快爆起,也没能突破菱角壳的防御。


    又一次失败,她呼出一口气,拿起一旁的碗,预备用碗底当成锤子开砸。


    一只白白嫩嫩、被剥好壳的菱角被扔到了她碗里。


    一抬头,谢煜已经在剥下一个菱角了。


    直到盘子里空了大半,沈长胤不停的摆手,示意自己已经吃饱了,谢煜这才停下,去屋里的水盆处净了手。


    姜芳也在此时应邀道来了,一进门就笑道:“怎么你们也在吃菱角?我中午也吃的这个。”


    “毕竟是时鲜。”谢煜随口应了一句,用毛巾擦干净手,“走吧。”


    又对沈长胤点点头:“我们有事情要办。”


    沈长胤问:“和那个秘密仪式有关吗?”


    她也没指望得到回答,说完话就喝了一口茶。


    谢煜笑笑,和姜芳走到门槛处,忽然回过头来:“你真的不想知道我们去哪儿吗?想知道我去做什么了?”


    沈长胤放下茶碗,悠闲自得:“答应过你,我不好奇的。”


    谢煜点点头:“这样最好。”


    转身和姜芳一起出了王府。


    坐上马车,吩咐了一句去往京城最繁荣的第七坊,她转头和姜芳说了自己打算求婚的计划。


    姜芳完全不能理解,“但你们俩已经成婚了。”


    谢煜:“那不一样,我们俩订婚是因为她强取豪夺,成婚是利益联姻,那不一样。”


    姜芳不懂哪里不一样了,有许多流芳百世的恩爱恋人当初也是两方家长给定下的婚约,不也举案齐眉了一辈子吗?


    但既然谢煜坚持,作为朋友和下属,她当然也要支持。


    “那你今天要做什么?”


    “挑戒指。”谢煜说:“我要给她挑个戒指作为婚约的象征。”


    姜芳立刻嫌弃到:“是不是有点太抠门了?哪怕京城里的小商贩,订婚的时候都要送对方家里一整套头面的。”


    谢煜完全是现代人的思维,才选了戒指作为象征,却忘记了古代的东方人并没有订婚送戒指的习俗。


    但她还是坚持。


    是她向沈长胤求婚,她的心意最重要。


    两人到了京城里最大的珍宝坊,下车一看,眼前人头攒动,店里被挤的满满的,无数人都在看首饰。


    以谢煜之战斗力,她挤了两次都被人群重新挤出了店门。


    终于,她急眼了,转头对姜芳沉重地说:“我要违反我的原则了。”


    姜芳还在不明所以,她大声嚷嚷起来:“老板呢!我要见老板!我有要紧事!”


    谢煜的声音极为洪亮,也不怕丢脸,很快就有管事的出来轰她,面色严肃:


    “这位小姐,你要想买东西呢就得排队,嚷嚷也没有用,咱们万宝阁讲的就是一个公平。”


    谢煜向她亮了一亮太子手牌。


    管事威武不能移地一抬手:“贵客里边请——!”


    一楼二楼都是人,管事很快将她带到了僻静的三楼,客客气气的请她坐下,让人点起香薰,送来冰块,又送了一壶茶。


    姜芳喝了一口茶,奇异地睁大了眼:“这太平猴魁的品质堪称贡品级别,这些京城的富商到底有多深厚的底蕴?”


    “难怪各方势力都喜欢找这些人打秋风。”


    她点评完,又笑着说:“这好像是你第一次用太子这个身份来占便宜吧,感觉怎么样?”


    谢煜从进了三楼坐下开始,就处在一种东张西望的焦躁状态,此刻漫不经心地答道:“还可以。”


    姜芳正觉得奇怪,还没询问,管事的就带人搬了一个木柜子进来,放到桌上。


    她从衣服内侧的暗袋里,掏出一把随身的钥匙,打开柜子的门,里面有十二层层板,每一层上面都铺了深色的丝绸,丝绸上的物体正泛着流光。


    管事将所有层板都抽出来,平铺到两人面前的大桌上,两人这才发现,每一层层板上都是四行六列的二十四个戒指,十二层层板一共上百枚戒指,就这样一览无余的摆放在她们面前。


    琳琅满目,密密麻麻。


    是一幅选择困难症可以当场暴毙的场景。


    谢煜呼吸骤停一瞬,接着开始不停的急促深呼吸起来,如同恐慌发作。


    姜芳赶紧问:“怎么了?”


    谢煜的目光在每一个戒指上依次徘徊,崩溃的说:“怎么一个戒指还会有这么多款式?”


    “是不是因为每个款式都有不同的作用?那哪个款式才适合求婚?万一我选错了戒指,她还会答应我吗?”


    “更糟糕的是,万一她虽然看在我们俩旧情的份上,当场答应我了,但心底对这枚戒指很不满意,往后几十年每次看到那个戒指,就会想起我糟糕的审美和心意,觉得我根本不懂她,开始后悔……”


    “然后我们就会成为几十年的怨偶,即使每天都住在同一屋檐下,却根本不和对方说话,把对方当成空气,过年的时候隔壁小孩都不会来讨糖吃,因为觉得我们是一对古怪老巫婆……”


    谢煜越讲越急,仿佛全天下的空气都不够用了。


    姜芳赶紧阻止她:“停!”


    “冷静!冷静!”


    谢煜望向她。


    姜芳说:“你先不要想着挑出最好的那枚戒指,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把不要的戒指给剔除,这样简单多了吧。”


    排除法?


    可以。


    谢煜长舒一口气。


    她扫了一眼,将所有纯金属的,尤其是金和铜的戒指都剔除了出去。


    这些戒指一般都很宽厚,上面还雕刻着繁复精致的花纹,显得神秘又雍容,并不是不好看,而是戴在手上更能彰显使用者的地位身份,而非用来象征爱意。


    去除掉了一百多枚戒指,还剩下许多镶嵌着宝石的。


    是以对宝石的眼光,是以色泽浓烈鲜艳为佳,最为偏爱墨绿、深蓝、鸽子血色的宝石,这些宝石镶嵌在戒指上,不能说不美,只是太过浓艳。


    无论是谢煜还是沈长胤,都与这种宝石的风格不太相配。


    又剔除出去一大批宝石戒指,还剩下三十几枚色泽较为素淡的戒指。


    这下真的没法选了,谢煜又要恐慌发作,在姜芳不停的安慰下,才静下心来,考虑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其实想到戒指,她的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现代电视上的那些戒指广告,细细的银圈,璀璨的钻石,扣在修长纤细的手指上。


    她抬头问管事:“你们这儿有没有金刚石的戒指?”


    金刚石,就是古代人对钻石的称呼。


    管事为难地摇了摇头:“咱们这儿并不产,金刚石都是从域外来的,数量稀少,又难以切割加工,没有做成戒指的。”


    那好像没什么办法了。


    谢煜挑了一个比较像钻石的宝石戒指,举着,问姜芳:“看见它,你有没有心动的感觉?”


    姜芳疑惑的歪了歪头。


    谢煜啧了一声,换了一个戒指,又举:“这个呢?”


    姜芳终于明白了她在做什么,合着是拿自己当试验品呢。


    她气笑了,说:“老娘最喜欢的是一整套头面,是不会因为一个寒碜的戒指心动的,你选错人了。”


    无奈,谢煜只能将戒指塞到姜芳手里,“你把戒指举着面向我。”


    姜芳举起手来。


    谢煜沉吟片刻,摇摇头:“这个我也不是很心动。”


    姜芳猛烈的翻了一个白眼,“当初我还觉得你和沈大人联姻也没什么不好,很方便扩张势力,现在我多希望你是单身。”


    谢煜撇撇嘴,又塞了一个戒指到她手里,“快点,举着给我看。”


    就这样挑了半天,谢煜最终还是按照‘最像钻石’的标准,挑了一个浅冰蓝的宝石戒指。


    她原本是想挑一对的,但这个色泽的宝石戒指再也没有了,只能给自己退而求其似的挑了一个更深点的蓝色。


    万宝阁将一对戒指装在银制的小盒子里,递给谢煜。


    谢煜将小盒子放到腰间钱袋里,心情很好的出了门。


    求婚的第一件大事——戒指,就这么完成了。


    只花了区区三个时辰,六个小时,效率奇佳,未来可期。


    出了万宝阁,西面天空已经泛起橘色云霞,街上的各类小吃摊也逐渐传来香味。


    谢煜的鼻子动了动,“红豆年糕。”


    姜芳望了周围一圈小摊子,“没有啊。”


    谢煜低着头,伸手向远处一指:“在那个方向。”


    姜芳简直无语了,“什么鼻子啊?这也能闻得出来?”


    万种香味中精准取红豆年糕首级。


    谢煜得意一抬头:“沈长胤喜欢吃,给她包点回去。”


    姜芳静静的看着她:“我很不喜欢你这样,你能不能变成那个会说‘死也不成亲’的人。”


    谢煜一边走一边淡淡的说:“那你能不能变成那个不和张长戈谈恋爱的姜芳。”


    姜芳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的?”


    谢煜冷笑:“我和沈长胤的智商加起来是你和张军医智商之和的三倍不止,我俩早就猜出来了。”


    姜芳一边跟上她,一边不服气:“所以沈大人的智商是我和老张智商之和的五倍,加上你就变成了三倍吗?”


    谢煜:“哦豁,明目张胆侮辱你上司的智慧,你胆子不小。”


    两人在小摊子前买了红豆糕,一转身,忽然被个少年撞了一下。


    谢煜身强体壮,脚下一用力,纹丝不动,对方撞了她就跑,也不道歉。


    她心里还想着年轻真好,活力十足,一摸腰间,空了!


    钱袋被偷了!那里面还有戒指!


    她脸色一变,拔腿就追。


    见她追过来,小偷跑的更快了,两人在人群中你追我赶。


    小偷上了桥,上坡的速度没有谢煜快,很快就被谢煜抓住了肩膀:“小贼!东西还我!”


    小偷一咬牙,一抬手,将钱袋扔进了河里。


    “!”谢煜立刻冲到桥边,伸出手去够,钱袋还是绕过她的手,落进了河水里,一个涟漪过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嚣张的小毛贼甚至不跑了,对谢煜说:“我没偷你东西,我身上没有你的东西。”


    谢煜气笑了,将她的手反扣在背后,踹了一下膝盖,让她老老实实的在青石板桥上跪好。


    姜芳气喘吁吁地赶上,看到这幅景象,赶紧将自己天蓝色外衫的腰带扯下来,递给谢煜。


    谢煜将小贼的双手捆住,“你等着,我之后再来收拾你。”


    又重新站到桥边,徒劳的往下看。


    流水缓缓,涟漪阵阵,倒映天边橘色云霞,但哪里还有她那个钱袋的影子?


    她用手一拍桥的栏杆,咬牙,想骂人。


    姜芳也跟了过来,“这可怎么办?”


    “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哪怕去请专业的河工来捞,等人来了,天都黑了,什么都看不着。”


    谢煜回头恶狠狠的盯了那小毛贼一眼,“你给我等着。”


    然后就回忆着小毛贼刚刚伸出的抛物线,大概确定了钱袋可能的落点。


    钱袋里面装着金属,很沉,一时半会儿的时间不会那么容易被流水冲走,现在去捞,捞上来的概率是最高的。


    她一咬牙,手撑着栏杆,翻身上去,在姜芳‘你要干什么?!’的惊呼中,朝下一跳。


    她在水底勉强睁开眼睛,到处搜寻着钱袋的踪影,水底的水草交错,寻找起来十分困难。


    很快,她肺里的空气就耗尽了,只能浮上水面,大吸一口气,又重新扎了下去。


    就这样耗了整整两刻钟,她才终于找到那个靛蓝色的钱袋,在水下激动的呛了两口水,赶紧闭上,忍住咳嗽,才将钱袋捞起来。


    她从河边上岸,淌水的时候搞得一身的淤泥,脏兮兮的,姜芳在岸边等她,见她上来后吓了一跳。


    “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


    谢煜自己不知道这件事情,用手揉了揉眼睛,“可能憋气太久,还有这水也不算干净。”


    突然站定,没头没尾的冒出来一句:“我得把这对戒指送过去刻字,刻我和沈长胤的名字。”


    姜芳无言:“你能不能先关心一下你的眼睛?真的很红!”


    谢煜不以为意,上来先问:“那小毛贼呢?没送官府吧。”


    姜芳说:“哪敢啊,那些县令要是知道这小贼偷了你,把她打死都算轻的。”


    谢煜吐出几口水,点了点头,“行,你暂时看着吧,过两天再收拾她。”


    出了这一摊子事,两人也没了在外面逛的心情,赶紧坐上马车,回了王府。


    而王府内的沈长胤,正在看文书。


    其实谢煜中午走的时候,她还是好奇的。


    调查谢煜的去向,掌握她的行动轨迹,几乎变成了沈长胤的一种本能。


    连谢煜都知道她有这个习惯,所以还特意问她是不是想知道。


    沈长胤回答自己不想。


    谢煜走了,房间里变得空荡荡,她干脆打算用处理公务来打发时间。


    她也不是非知道谢煜的去向不可。


    她坐到自己的书案前,上面已经堆了小山一般的公务,她随便抽了一本出来,摊开,一边读一边磨墨,刚准备提笔,就发现这个公文已经被批复过了。


    上面正是谢煜的字迹。


    谢煜的字迹与沈长胤的字迹迥然不同,或者说她的字迹与大部分人都不相同,肯定不能说丑,但在用力、架构方面都有自己独特的书写习惯。


    沈长胤细细阅读了,觉得谢煜批复的没有问题,合上这本公文,又拿了另一本。


    这一本居然也是谢煜处理过的。


    她一连拿五六本,全都是谢煜批复过的,还有不少在空白处特意给沈长胤留了注释。


    她几乎是提前将所有的公文都批复完了,这使得沈长胤即使在未来十天里不处理工作,也没什么大不了。


    一时间没有事情要做,沈长胤竟然有些恍然。


    她抬头望了望窗外,谢煜还没回来,谢煜还在某个她不知道的角落里,做着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呼出一口气,抿了抿嘴,干脆放弃了提笔,直接将各个公文拿出来看。


    说是看公文,其实主要是看谢煜的批复与注释。


    她是知道谢煜有多么厌恶工作的,她甚至能够从不同的字迹判断,谢煜在批复这篇公文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已经听老金说过,在她长期陷入昏迷的时候,谢煜将书案搬到了她的床边办公。


    渐渐的,昏迷时错过的那些景象,透过这些字迹出现在了她的想象中。


    认真工作的谢煜,疲惫的谢煜,磨墨弄了一首脏污的谢煜,累到崩溃用额头撞击桌面的谢煜,都渐渐的出现在了她的记忆中。


    她还在浩如烟海的文书中,发现了谢煜的吐槽。


    骂天骂地,骂地方官,骂侵占田地的员外,非常暴躁,和谢煜日常表现出来的温和完全不同。


    沈长胤边看边笑,几乎当成了一本轻松读物在看,谢煜一个人的口吻都能组成热热闹闹的一本书。


    她很快看完谢煜所有的批复,一抬头,发现院子里空空荡荡的,谢煜还没有回来。


    心头有一种失落像羽毛一般快速划过。


    焦躁不安慢慢升起,她张开掌心,又慢慢合上,没有东西握在手里的感觉非常不好。


    她起身,在院子里散了两圈步,然后才回到书桌前坐下,等着。


    幸好,天色刚晚,谢煜和姜芳就回来了。


    听到脚步声,沈长胤抬起头,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


    谢煜满身的泥巴,脸上也不干净,脏兮兮的,但还笑嘻嘻的,手里拎着一包红豆糕,朝她挥手。


    这是去鬼混了,还是去要饭养家了?


    沈长胤立即站起来,到她身边迎接。


    “这是怎么了?”


    谢煜笑笑,不说话,将红豆糕递到她手里,“秘密,我去洗澡了。”


    她洗完澡,在堂屋坐下,沈长胤也坐在她身边,侍女早已将红豆糕拿去装在盘子里,重新送上桌子。


    在红豆年糕的香气中,谢煜问沈长胤:“不知道我行踪的感觉怎么样,还能接受吗?”


    沈长胤缓缓的吃下一块红豆糕,“当然可以,我并不需要时刻掌握你的行踪。”


    谢煜点点头:“那就好,我明天继续出去,别多问。”


    沈长胤咬下去一大块年糕,嚼了很久。


    *


    第二天一早,谢煜就将戒指送回万宝阁,让她们的工匠帮忙刻字了。


    送过去之后,却没有着急回王府。


    戒指只是她的求婚计划中的第一项。


    想要求婚顺利,她还需要更多的了解沈长胤的喜好。


    实话说,她认识沈长胤的时间并不算长,四五个月而已,大部分时候,两人还都处在联姻关系中,几乎没有交流过喜好。


    她只知道沈长胤喜欢看古籍,不喜欢吃苦,对美食的品味和自己一样好这三点。


    剩下的就一无所知了,得找人问。


    第一个出现在她脑海中的名字,就是老金。


    老金的全名叫金世良,年纪几乎能做谢煜和沈长胤的母亲了,待在沈长胤身边的时间也很久。


    谢煜觉得她对沈长胤的了解应该是最多的,干脆上门去找她了。


    老金前些日子里在京城租了一栋独院,今日正好休沐,谢煜上门时本以为会看到她在休息,一幅悠闲景象。


    却没想到院子里热火朝天,所有的晾衣架上都晒满了衣服,洗衣盆里还泡着好几双鞋,老金还在堂屋的桌子上提笔写着什么,越写越烦躁。


    在谢煜进来的时候,她刚把一张纸揉成纸团,扔到了地上。


    谢煜走进屋子:“这是做什么?”


    老金看见是她,点头行了个礼,“三殿下,怎么想起来来我这儿。”


    谢煜望着她桌上写满了字的纸,“我有些关于沈长胤的问题想问你,那你好像很忙,在干什么?”


    老金近乎崩溃的用手撑着额头,“我娘子要上京了,明天就到。”


    谢煜不明所以,“这是好事啊,然后呢?”


    老金:“我娘子是教书的,我的字就是她教我认的,如果不是她,我就是个文盲。”


    “她原本在西北,写信来给我布置了功课,要我一定按时完成。”


    谢煜一抬手:“好了,不要说了,我都懂。”


    谁没有经历过寒暑假最后一天的痛呢?


    想来,特意租下这个独栋院子,院子里洗的那么多衣服,也都是为了娘子上京准备的了。


    老金崩溃到:“我真的写不完了。”


    谢煜耐心的等她平复情绪,然后才说:“就我也很能体谅你,但你能不能抽空回答我几个问题?”


    为了提高老金的重视,她干脆和盘托出:“我想向沈长胤提亲,正式的那种,重新来一回,所以我想知道她有什么喜欢的东西,能告诉我吗?”


    老金忽然抬起头来,顿了一顿,眼神闪烁了一下:“三殿下,你可是在要求我透露沈大人的机密情报啊。”


    “我是那种警惕心如此之弱的将领吗,我不可能随意出卖军中机密的。”


    谢煜:“不是……我和她已经成亲了!成亲了!”


    老金目光炯炯的看着她,“那可是带着我从西北一路打到京城的沈大人。”


    懂了。


    谢煜胸膛瘪了下去,“行吧,需要我做多少功课。”


    老金立刻喜笑颜开,分了一大半功课给谢煜,“等三殿下你做完了这些,属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煜一边接过功课,一边吐槽:“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的字迹不一样,万一你的娘子看出来了怎么办?”


    她低头一看手里的属于老金的字迹,“没事了,我左手写就行。”


    功课,真的太多了……


    谢煜写了一整天,到了天黑,还没写完。


    她找了个人帮忙给王府送信,告诉王府自己今晚不回去了。


    她要一个人、一支笔、一盏蜡烛、一个夜晚,创造一个奇迹了。


    写着写着,甚至愤怒了起来,“你到底攒了多少功课?!你上了京城后做过功课吗?”


    因为写功课效率太低,所以干脆放弃,正在挑水洗刷大理石地面的老金抬头一笑:“没有。”


    谢煜含恨。


    她今晚不回去的消息被送到王府,又被管家告知沈长胤。


    沈长胤今天一天,都没有什么事情可做,还是没有需要处理的公文,谢煜写在公文上的小段子也看完了,她只能翻出自己之前得到的古籍。


    但很快那本古籍也看完了,箱子里倒是还有更加拮区鳌牙的古书,但是她已经失去了观看的兴趣。


    只能躺在床上,望着自己雪白的床帘,放空。


    院子里忽然传来脚步声,她立刻坐起,整理了一下头发,起身到堂屋。


    站在屋外的却是管家,恭谨的低着头,告诉她:“沈大人,三殿下说她今夜有事要忙,不回来了,让人传了口信。”


    沈长胤一愣,过了一会儿才挥挥手,“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她在屋里转来转去,从这屋踱步到那一屋,踱步了很久,实在没有地方可以转了,再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推开谢煜卧室的房门,躺到她的床上,闭目。


    另一头,谢煜直到凌晨,才把老金的功课补完。


    老金也终于将整个屋子打扫的闪闪发亮。


    两人都重新坐下,老金给她倒了一壶茶水,“三殿下,有什么想问的?”


    “沈长胤喜欢什么?”谢煜已经困倦至极,根本不想绕关子,直接问了。


    结果老金听到这话也愣住了。


    谢煜咬牙:“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老金赶紧挥手,“不是,只是你这个问题突然问出来,我没有现成的答案。”


    她回忆着,“沈大人最大的喜好不就是古籍吗?哦,她对美食也挺喜欢的。”


    谢煜挥挥手,“这个我知道,但这两个太宽泛了,我要的是那种更细节的,我可以放到求婚仪式上的。”


    “你之前和她在西北相处了三年,没有观察到她有什么喜欢的吗?”


    老金迟疑到:“沈大人比较喜欢对那些贪官搞斩首示众……这算吗?”


    谢煜点点头:“对,这也算,我打算办一个血腥求婚仪式。”


    “你认真一点好不好?!”她崩溃。


    “比如说,她有没有特别喜欢的水果,特别喜欢的娱乐,或者花花草草呢?她有特别喜欢的花吗?鸢尾?*荷花?牡丹?”


    老金恍然大悟:“这个有。”


    “她特别喜欢戈壁滩上的一棵歪脖子柳树。”


    “啊?”谢煜不敢相信。


    老金严肃点点头:“你别不信,沈大人真的很喜欢那棵歪脖子柳树,当初军营就扎根在那棵歪脖子柳树旁边,她特地和我们说的,哪怕缺柴火,也不能动那棵柳树。”


    “她还总是到那棵柳树下面散心,在那棵柳树下面坐着。”


    谢煜倒吸一口气,还是有些难以相信。


    人有自己最喜欢的植物,很正常,但是喜欢歪脖子柳树,确实有点微妙了。


    不管了,知道她喜欢什么就好!


    她要去找一个有歪脖子柳树的地方,作为求婚仪式的现场。


    她又问了许多有的没的,老金有的能答上来,大部分时候都答不上来。


    等到天亮了,老金立刻下了逐客令,“三殿下,您快走吧,我要欢迎我娘子了。”


    谢煜冷笑:“卸磨杀驴是吧,刚帮你做完了功课,就要赶我走,还是为了见娘子,重色轻友,罪加一等。”


    老金无奈:“那您想要我如何?”


    谢煜一笑,立刻勒索老金,要她答应自己,未来这两天会给求婚仪式做苦力。


    然后才哼着歌走了。


    老金给她的答案不尽如人意,她决定去找第二个人——朱听,严格来说,是朱听和她老娘两个。


    军营里的人说朱听今日也休沐,没留在军营,去南郊庄子上了。


    朱听的表妹前段时间给她和她娘送小猪仔,顺势留在京城,和京郊的年轻女子成了亲。


    朱家的几个人一合计,发现自家以后可能就长住京城了,干脆在南郊买了个小庄子,几个人都住进去,日常里由朱听的表妹负责在庄子上养猪。


    谢煜到的时候,朱听怀里正抱着一头白嫩嫩的小猪,坐在廊下,晒太阳。


    谢煜自来熟的往她身边一坐,张口就吐槽:“我不是要和沈长胤求婚嘛,就去问了老金几个关于沈长胤的问题。”


    朱听俊秀的脸上洒满了阳光,点点头,“嗯呐。”


    “结果她不仅知道的少,还非要我帮她做功课,做完了才肯告诉我,多坏啊她。”


    朱听此时也刚吃完庄子上的早饭,吃的很饱,懒洋洋的点头:“金姨有的时候是这样的。”


    她是个正直的年轻人,“虽然我知道的不多,但如果你有想知道的,可以直接问我。”


    谢煜大为感动。


    “你知道沈长胤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吗?”


    朱听正回忆着,她堂妹突然冲进屋来:“坏了!猪圈被拱坏了!猪都跑地里了。”


    朱听立刻站起来,想到了什么,既愧疚又目光炯炯的看着谢煜。


    谢煜心累地叹一口气,“行吧,抓多少头猪才算完?”


    朱听咧开嘴笑,牙特别白,“不多,几十头,抓完就行。”


    猪,尤其是朱听家养的膘肥体壮的猪,真的不是好抓的。


    而且还要无伤的抓。


    谢煜和庄子上的众人合作,因为她的动作快,力气大,很快就成了抓猪的主力,正面攻坚手。


    好几次被猪带着狂奔。


    好不容易把猪都抓完了,竟然也到了下午。


    朱家表妹特别热情的邀请她留下来,吃杀猪菜——就吃今天那头拱坏了猪圈的猪。


    谢煜答应了,又和朱听坐到了廊下,“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吧。”


    朱听的回答要认真些,“我觉得沈大人对所有好东西都挺喜欢的。”


    “西北的风烈,沈大人挺喜欢从州府搜出来的好面霜的;好的绸缎她也喜欢,好的厨子、好的香薰都喜欢。”


    “其实好东西大家都喜欢,但是比起我们这些以前没有用过的人,沈大人好像很习惯这些东西,没有的时候比我们要难熬。”


    谢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这话说的也没错,沈长胤其实是一个挺注重生活品质的人,所以她当初才会以为沈长胤是王公世家出来的贵族,从小是金樽玉贵长大的。


    她又问:“那有什么特别热衷的吗?”


    朱听:“抄家算吗?我感觉沈大人特别喜欢抄别人的家。”


    她捂住了怀里小猪的耳朵,轻声说:“还有酷刑。”


    “沈大人好像特别喜欢那种血乎乎的场景。”


    谢煜持续无言。


    正在此时,朱听的老娘,那个之前在勤政殿给谢煜和她的姐妹们放饭的小头目,正拎着两条五花肉路过,热情的说:“沈大人最喜欢的明明是打地主!”


    “沈大人给我们分地!”


    谢煜已经麻木了。


    这两天下来,也不是全无收获,但真的聊胜于无。


    她真的急眼了,在晚上看见老金和她的娘子被邀请来吃杀猪菜的时候,她干脆搞了一个对峙。


    把老金、朱听、朱听的娘聚到一起,插着腰,让她们头脑风暴,今天给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不许走。


    三人嘀嘀咕咕了一会儿,有些犹豫的给出了一个统一的答案。


    朱听被推出来,她诚恳的说:“沈大人最喜欢的东西应该是你。”


    谢煜没忍住笑了一下,又很快绷住,气急败坏:“不要抖机灵!”


    朱听:“我是认真的,沈大人经常看你的情报,而且很喜欢派我们跟踪你。”


    老金点点头,“你知道你之前去早市吃的每一样糕点,沈大人都有记录吗?”


    谢煜不知道,她对沈长胤的行动风格有个大约的猜测,却不知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她自言自语:“变态啊……”


    “而且,你现在府上所有的管家和侍女,都是沈大人她亲手挑的。”老金继续补充。


    “控制狂……”


    谢煜又一次真切感受到了沈长胤的风格。


    也承认了自己在‘寻找沈长胤喜好’这个方面上的失败,唯一有点用的就只剩下那棵歪脖子柳树了。


    她只能放弃,在庄子上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杀猪菜,才启程回王府。


    听到她踏进院子里的脚步声,正在重温她过去情报的沈长胤,不慌不忙的将纸张塞到一个木盒里,上了锁。


    “回来了?”


    她在书房里探出头,望向堂屋。


    谢煜特意让人打包了新鲜的杀猪菜,带回来:“嗯!来尝尝,下午刚杀的猪。”


    沈长胤尝了几口,“很好吃,咸淡适中。”


    谢煜很得意:“我知道她们那边口味重,特意让她们调料分两次放,放完了第一次就给你打包了。”


    沈长胤弯弯眼睛:“多谢小谢关心。”


    “我也想关心一下你,我看你昨日回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现在好些了吗?”


    谢煜点点头:“用清水洗过眼睛了,今天已经不觉得酸了,应该没有感染到脏东西。”


    沈长胤:“那就好,是怎么搞的,眼睛那么红?让人担心。”


    谢煜:“没什么,不就是河水……”


    她顿住了,微笑,“沈大人,你在套我的话吗?”


    沈长胤:“并未,我并不好奇。”


    谢煜笑了,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闲聊了点东西,谢煜自己是觉得沈长胤一直在套她的话,但她很注意,从头到尾都没有透露半点信息。


    夜很快就深了,两人各自沉沉睡去。


    从第三日开始,谢煜出发找适合用作求婚现场的地方了。


    硬条件就是,有棵歪脖子柳树。


    找这个地方比她想象中的更加耗费时间,她在整个京城的山水间跑来跑去,路上花的时间很长,一天最多去两个地点。


    而且现在是夏日,有好几个山林深处的地方,蚊虫奇多无比。


    当天,谢煜就带着一身的蚊子包回了王府。


    沈长胤看见了,简直生气了,一边给她上药,一边说:“我可以不好奇别的,但是你至少不能让自己变成这样吧。”


    谢煜也自知理亏,只能打个马虎眼哈哈过去。


    第四天,照样离开王府,去找合适的地点。


    沈长胤望着她离开院子的背影,等了一会儿,然后招了招手。


    早就候着的几个探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


    “去跟着吧。”沈长胤说。


    什么‘我不好奇’,什么‘不需要知道谢煜的行踪’,都是假的。


    她是她的妻子,她凭什么不能知道她的行踪。


    沈长胤静静的想,是谢煜的错。


    谢煜为什么不想知道自己的行踪?


    谢煜总是‘控制狂’‘控制狂’的叫着自己,但问题不应该是,她为什么不是对自己的‘控制狂’吗?


    谢煜走出去没多久,就发现了自己身后的尾巴。


    沈长胤手底下的探子真的愈发精进了,但谢煜也确实成长了。


    她费了好大劲,甩掉尾巴,才去看自己名单上列的第三、四个场景。


    虽然她能甩掉,但是这些探子也确实给她增加了不便。


    但是还好,她这两天又开始做梦了。


    做的是那种去往‘平行世界’的梦。


    之前她就是靠这个除了没有沈长胤之外、一切设定都与现实相同的梦,在梦里尝试训练民兵,尝试找到对抗沈长胤的方法。


    但后来不怎么需要对抗沈长胤了,做这个梦的频率就低了许多,但偶尔还是会做的。


    不过这两天,做这个梦的频率又高起来了,恰好,她可以在梦中去寻找合适的地点。


    梦里时间的流速还比现实要慢很多,她在梦里累计度过了半个月的时间,几乎将整个京城、甚至附近的几个城市都看遍了,还测试了许多打算在婚礼现场布置的东西,这才醒来。


    第七天,结合梦境与现实,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最完美的场地。


    这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园林,风景很优美,虽然僻静,但路修的很好,非常方便。


    最大的优点是,最大的院子里有一湾活水,活水边有一棵歪脖子柳树。


    园林里许久没住人,她赶紧招了不少工匠来紧急修补,又花了一天时间。


    第八天,她把老金、朱听、朱大娘、姜芳、张军医都邀请来了,让她们帮忙布置现场,顺便帮忙彩排,走一遍流程,看看是否合理。


    她还自己带了两个小孩儿,一个是保证过无数遍、绝对不会泄密的侍女小晚,一个是她假扮乞丐的时候遇到的小乞丐,这个小乞丐后来被她扔到军营里面,现在看起来已经是个像模像样的少年将军了。


    她给俩小孩安排了任务,到屋顶上观察着四周,看看有没有沈长胤派出来的探子。


    她很严肃:“绝对不要分神!绝对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宁肯错杀,不要放过!”


    “绝对!”


    她的嘴唇、脸颊上的肌肉都绷得很紧,肩膀也很紧。


    几个大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忧虑。


    姜芳小小声的说:“你们觉不觉得她现在有点过度紧绷了,简直是焦虑。”


    几人都点点头。


    老金叹口气:“其实也不能说是不正常,所有人到了这个时候都是紧绷的,只不过她特别明显一点而已。”


    “你们说什么呢?”谢煜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两个侦察兵小孩,转头找她们。


    几人立刻散去,姜芳说:“我们在互相鼓劲,今天一定要好好的帮你布置。”


    谢煜满意的点头,“我不接受缺陷,我只要完美,我要一个完美的现场,知道吗?有没有信心?!”


    几人静默一瞬,齐刷刷的:“有!”


    立刻开干。


    谢煜对现场的安排是简洁大方、内容丰富。


    她对求婚的理解是:她要在这个求婚现场对沈长胤表达自己的喜欢,同时这个求婚现场还应该是她对自己的一种约束。


    如果没有准备好约束自己、没有准备好自己的承诺,就轻率的向另外一个人求婚甚至带另外一个人步入婚姻,这个人是没有道德的,不管这个人口头上说着自己有多么爱对方。


    所以,谢煜准备了两个部分,更贴近古代的那个部分,是希望沈长胤会喜欢的,更贴近现代的戒指之类的部分,是她给自己准备的仪式——因为她毕竟还是个现代人。


    古代的部分当然包括了各种有吉祥寓意的干果子,也包括了常常用来提亲的昂贵布匹、茶水、头面、面果子等等。


    现代的部分主要是求婚的流程、戒指。


    她还打算整一个蛋糕,虽然蛋糕的做法比较西方乃至现代,但她觉得沈长胤也会喜欢这个蛋糕的。


    一时间,几个人都被分配了自己的工作,开始干起来。


    其中重要的一项,就是烤戚风蛋糕。


    谢煜在现代烤过这个蛋糕,但问题是古代又没有能够标明温度的烤箱,需要用多大的火烤多久,是只需要测试的。


    而且这个蛋糕需要当天,在仪式开始前再烤制,因为现在天热、蛋糕容易坏,当天烤出来,放到有冰块的箱子里面冷藏,是一样的。


    找不到奶油,但到时候可以用草原上送过来的酥油,当成黄油,打一点黄油霜出来,也可以用来装饰蛋糕。


    这都是当天的问题了,她们今天的任务是,3个人,每个人看着一个小炉子,测试用多大的火,烤多久,才能得到一个完美的戚风蛋糕。


    这个任务是耗时最长。


    蛋糕烤出来了第一批,大家围着测试了一会儿,虽然都觉得这种蛋糕很好吃,比古代常见的糕点要轻盈许多,但这个质量还是不满足谢煜的要求。


    只能打回去重烤。


    谢煜一边焦虑着蛋糕的质量,一边跑来跑去,对装饰的角度、位置都犹豫不决,调整来调整去。


    她是打算搞一个用来放戒指的小台子的,但是这个小台子的位置放到哪都觉得不合适,只能到处调整。


    又找到了一个新的位置,在水边,她向后退了几步,观察着,还是不满意,转头一看,姜芳和张军医正在互相喂戚风蛋糕吃。


    她立刻爆发:“烤蛋糕!认真点,烤蛋糕!现在是你们秀恩爱的时候吗?!”


    “禁止摸鱼秀恩爱!”


    姜芳和张军医被发现了,立刻滚回了自己的炉子旁边。


    谢煜重新投入自己的事情中。


    姜芳捂着自己的心口,“我很敬爱她,但是好可怕,我的老板是怪物级别的。”


    张军医咯咯的笑。


    终于,一切准备的差不多了,屋顶却忽然传来两个小孩模拟鸟叫的警报声。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小乞丐’跳下来,“来人了。”


    谢煜着急的问:“几个?”


    小晚也跳下来,“一个,但是,是沈大人。”


    谢煜的脸色立刻变了。


    她立刻示意所有人都保持安静,然后冲出院门,把大门关好,自己等在门口。


    沈长胤不急不缓的走在了她面前,越过她,看她身后的大门。


    谢煜笑笑:“沈大人,说好了不关心的呢?”


    沈长胤:“你觉得可能吗?”


    谢煜语重心长:“沈大人,我可是很努力的批复公文,就是为了让你这两天不需要做别的事情,有一个小小的假期。”


    “你现在不应该在府里享受生活吗?”


    沈长胤无言。


    谢煜紧紧的贴着大门,“答应我,享受,不要做个控制狂,好吗?”


    “今天是铁了心不让我看了?”沈长胤说。


    谢煜点点头:“嗯。”


    沈长胤忽然很诚实:“我不高兴,小谢,你不让我看,我不高兴。”


    谢煜怕的其实也是这一点。


    她不知道为什么沈长胤要为此不高兴,她也不觉得让沈长胤真的能掌控关于自己的一切,是个正确的办法。


    她抿了一下嘴,“抱歉,真的不能让你看这个,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你会喜欢的东西,这个消息足够了吗?”


    沈长胤的眉尾仍然是垂坠的,谢煜看得出来她还是想知道,但是沈长胤最终还是克制了自己。


    她看了一眼谢煜,低声:“那能抱一下吗?”


    谢煜立刻给了她一个热烈的拥抱。


    “回去吧,好嘛,再忍忍。”


    沈长胤渐渐走了,谢煜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才长呼出一口气,转身进了院子。


    院子里的众人都在等她。


    谢煜深呼吸,“装饰的差不多了吧,那我们来走一遍流程。”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了附近的山林里传来的几声鸟叫。


    老金笑着说:“喜鹊叫,好兆头。”


    谢煜的心情也放松了一些,却又立刻重新紧绷回来。


    她拿出从万宝阁取回来的戒指,放到自己的木质台子上,台子上还有一层用棉花、丝绸做成的垫子,很适合放戒指。


    “等下小晚会临时替代沈长胤的位置,被引进来,大家都按照流程来啊。”


    她放好戒指,配后欣赏了一下戒指在阳光下闪烁的明亮色泽。


    然后才站到自己待命的位置。


    按照流程,是老金负责将沈长胤带到这里来的。


    老金敲了敲门,在里面的朱听打开门,扮演沈长胤的小晚向前走一步。


    谢煜手里拿着花束,向前一步,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忽然之间,头上划过一道阴影,一声鸟叫划过,阴影直冲向戒指所在的位置。


    一只通体纯黑的乌鸦叼起了戒指。


    谢煜立刻睁大眼睛,心脏剧烈的狂跳,她不敢动,她怕自己一动,乌鸦就飞走了。


    院子里的所有人都保持了木头人一样的安静。


    乌鸦蹲在台子上,叫了一声,张开羽翼,腾空。


    院子里立刻乱成一团。


    谢煜立刻将手中的花束扔出去,试图将乌鸦砸下来。


    朱听抄起附近的长杆,挥得虎虎生风,试图把乌鸦打下来。


    花束没有砸中乌鸦。


    长杆也被乌鸦轻松掠过,但是惯性带着杆子继续一路向前,直到落地的瞬间,带到了一个正在烤蛋糕的炉子。


    里面的煤炭立刻滚了出来,点燃了干燥的草皮,蔓延十几厘米,立刻点燃了地毯和地毯装饰用的干花瓣。


    整个院子里突然起了火,又是一阵全新的兵荒马乱。


    众人手忙脚乱的救火,幸好这里有水,很快就将火扑灭了。


    但是院子里已经是一团乱麻,最重要的是,那棵歪脖子柳树的树皮都被烧焦了一大片,乌黑的。


    所有人停下动作,静静的看着谢煜。


    谢煜呆呆地站在原地,看不出神情,睫毛在皮肤上打出浓重的阴影,嘴抿的紧紧的,每一处肌肉都徒劳的拉紧。


    所有人的心里都怕她发火。


    但谢煜只是拿了一沓碗,默不吭声地拿着,进了屋子里。


    很快,众人就听到了屋子里传来的碗被重重的砸到地上、破裂的声音,还有隐约的怒吼。


    谢煜是个体贴的人,她不会当着众人的面摔碗,因为这样会让大家的心里不好受,仿佛是在向着她们几个发火一样,但她确实有情绪要抒发,所以才进了屋。


    众人都知道这一点,担心的互相看了一眼。


    过了许久,谢煜才从屋子里面出来,额头上有两道碎瓷片飞溅造成的血痕。


    她静静的说:“抱歉,耽误大家时间了。”


    “你们先走吧,我来收拾后续就好了。”


    她看起来很平静,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即将要崩溃了,没有人要走。


    姜芳安慰她:“不用这样,这里很快就可以恢复的,我们重新装饰就好了,就是那个柳树的树皮不太好处理,但问题也不大,我们找漂亮的纱布盖住就可以了。”


    张军医也说:“是啊,实在不行咱们换个地方也可以。”


    她们七嘴八舌的出着注意。


    谢煜却只是静静的坐到廊下,默默的说:“那些都不一样,修补也好、换个地方也好,就都是不完美的了。”


    “我想给她一个完美的求婚仪式。”


    众人沉默,姜芳却突然问:“为什么你要给她一个完美的求婚仪式?”


    谢煜疑惑的抬头:“啊?”


    姜芳重复了一遍:“我问,你为什么要给她一个完美的求婚仪式?”


    “而且这种完美不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尽善尽美的意思。我见过许多提亲的人,她们在去提亲前也很紧张,但是都不是你这样子的,你很紧绷焦虑,这个世界上所有事情都会出现问题,你为什么要这么追求所谓的完美?”


    “你明明知道她肯定会答应你的。”


    谢煜垂下眼睛,不说话了。


    姜芳继续逼问,“你不能不回答我,你要回答我。”


    老金拉住她:“算了算了。”


    姜芳挣开她的手,“算什么?不能算了,你们不也都看到了吗,她这个状态能是正常的吗?”


    “谢煜,回答我。”她居然直接叫了谢煜的名字。


    或许叫名字是真的有用的,谢煜忽然吸了一下鼻子。


    她常长呼出一口气,“我想有一个完美的求婚仪式,因为我想告诉她,我真的很喜欢她,特别喜欢,她不用再担心的那种喜欢。”


    姜芳愣了一下,和众人互换了个眼神,继续问:“为什么这一点这么重要?你只需要告诉她你喜欢她就够了,为什么要特意强调‘特别’‘不用再担心’‘完美’。”


    谢煜抬起头来,“她总是担心我会离开。”


    这句话更深层的意思是,沈长胤对谢煜有一种不安全感,以至于衍生出了强烈的控制欲,以至于衍生出了负面情绪。


    谢煜在军变那天和沈长胤道歉,说我很抱歉,是我长时间没有给你正确的答案,才让你如此不安,才让你觉得需要如此做。


    这不是她说的漂亮话,而是她真的知道沈长胤的不安,真的愧疚。


    沈长胤对她的控制欲越强烈,谢煜越觉得这样是不对的。


    健康关系不应该是这样的,不是吗?


    她有义务去给沈长胤提供足够的安全感,不是吗?


    她之前做错了,她需要通过这个求婚仪式来弥补,她想要给沈长胤所有能够给的安全感。


    姜芳叹了一口气,静静的坐在她身边:“首先,不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揽在你身上,你要知道,这个姓沈的可能在遇见你之前就有问题了。”


    老金和朱听对她怒目而视,但也不敢说什么。


    姜芳笑了一下:“你是我老板,我肯定优先维护你的。”


    “其次,虽然我理解你所说的东西,虽然我不理解沈大人为什么是这样子的,但十分确信,这不是你的错。”


    “这次不是我盲目拥护你,而是我真的很确信,那不是你的错,你几乎是天底下最难在这方面犯错的人。”


    老金和朱听对视了一眼,有些牙酸,但是都没有反驳,她们也认同姜芳的观点。


    姜芳变得严厉起来,“但是你做错了一件事。”


    谢煜有些惶惑:“什么?”


    姜芳说:“你太喜欢把错误揽在自己头上,以至于你没有找到沈大人真正感到不安的原因。”


    谢煜:“是什么?”


    众人都摇摇头。


    张军医说:“我们不会知道的,你才是天底下最了解她的人,对她最重要的人,你才是知道答案的那一个。”


    老金点点头,“只有你知道答案。”


    “去找找看吧。”


    谢煜望着那棵烧焦的歪脖子柳树,点了点头。


    之后一整天,众人都没有再见到谢煜。


    她离开了这个院子后,甚至没有回王府,沈长胤派人来问,众人都帮忙打了个马虎眼回去。


    第77章 求婚2


    ◎建议和上一章一起观看◎


    第十天。


    沈长胤一大早就醒了,情绪越来越糟糕,她掐着自己的掌心,几乎将掌心掐出血痕来。


    即使知道谢煜没有事情,即使知道谢煜不会离开她,即使知道谢煜会回来,她还是感觉到心脏不停的下坠。


    直到下午,掌心终于出现了丝丝缕缕的鲜血。


    她望着天空,控制着自己。


    不可以大规模发动探子去找,不可以随意派人去打听,不可以去控制。


    小谢不喜欢这样,小谢不喜欢。


    她尽量不去做这些事情。


    直到傍晚,老金才来到门前,“大人,三殿下让我来带您过去。”


    沈长胤立刻从凳子上站起来,长呼了一口气。


    那个仪式,她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即将要知道了。


    她坐上马车,老金在前面驾车,马车不知道穿过了多少街巷,停下。


    此时已经是傍晚,太阳已经西斜,只留下最后一点余晖。


    沈长胤站在路口,望着眼前熟悉的场景。


    这里是京城最大的商业街,已经点起了无数灯笼,眼前一片明亮。


    开阔的道路上铺满整齐的青色石板,一整条街暗红棕色的木质小楼上,米黄色的灯笼在倒春寒的风里摇晃。


    道观、酒楼、佛寺,所有曾经在冷蓝色的天空里燃烧的建筑都已经被修复好。


    夏日傍晚的风轻轻吹过,沈长胤的白色裙角和发丝被风吹起、拉长、摇晃。


    这是她和谢煜第一次见面的那个路口。


    她们有一个不错的开头,然后沈长胤就揭露了自己的身份,从此以后就只剩下了权力、胁迫、逃跑、追捕、被强迫的联姻,一切对谢煜的巧取豪夺。


    沈长胤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也没有看到谢煜的人影。


    她刚想回头问老金,却发现马车和老金都不见了,在原来马车的位置,静静的站着一袭红衣的谢煜。


    她像那天晚上一样,好像刚刚从某个地方爬出来,掌心上还有一些残余的灰尘。


    谢煜站在那天晚上,观察沈长胤的位置,见沈长胤回过头来,她向前走了一几步。


    沈长胤疑惑:“小谢……”


    谢煜朝她笑:“初次见面,我叫谢煜。”


    沈长胤立刻哑口无言,闭上了嘴。


    她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但似乎是对初见那天晚上的重演。


    她犹豫着:“我叫沈长胤。”


    谢煜向前走:“我刚刚从宫里逃出来,不想要当三公主了,想要当个普通的百姓,当个普通的侠客,捕快也行。”


    沈长胤跟上她的脚步,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煜朝她笑一笑,“不知道我这样说你会不会感到冒犯,但是我很想认识你。”


    沈长胤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艰难的说,“我也很想认识你。”


    又赶紧补上,“我是一个叛军首领,正在带兵攻打京城,目标是逼得皇帝和我谈判,以获得更多的权力。”


    街边人来人往,沈长胤却忽然看见了一个糖葫芦的小摊子。


    这是初夏,怎么还会有人卖糖葫芦?


    那个摊主正熟练的给糖葫芦裹上糖浆,裹上糖浆后放到冰水里面一浸,冰糖就脆了,然后笑着递给谢煜两串糖葫芦。


    谢煜递了一串给沈长胤:“我有说过吗?我觉得你这个叛军首领很厉害,能够这么隐蔽的带着那么多人行军,简直让我感到崇拜,让我很想见见你。”


    沈长胤接过糖葫芦,喉咙滞塞。


    说过的。


    那天晚上,谢煜说过的。


    她点了点头,笑着说:“那你现在见到了,失望吗?”


    谢煜看着她:“简直惊喜。”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就像两个真的刚见面的陌生人一样,友好,平和,没有欺骗,只有小心翼翼的真诚。


    “啊,好像你到地方了。”


    谢煜停下脚步,望着沈长胤的身侧。


    沈长胤也转头一看,原来到她的官邸了。


    老金和朱听正在拿着文书等着她。


    “那么,今天就这样?希望我们下次还能遇见。”谢煜朝她笑笑。


    沈长胤下意识的点点头。


    谢煜向前走了,老金和朱听拿着文书围上来,让沈长胤查看。


    沈长胤一边读,一边抬头去看谢煜的背影,看着夕阳给她红色的衣裙边上镀上了一层橘色。


    “大人,读这里。”老金指一指文书上的某个地方。


    沈长胤下意识的低头,读完了,再抬起头来,那个身影就不见了,街面上空荡荡的。


    一股怅然若失骤然充斥了心头。


    老金和朱听合上文书,露出身后停着的马车,“大人,您今日辛苦了,还请回府休息吧。”


    沈长胤大概知道了,老金和朱听是和谢煜一起的。


    她上了马车,马车上的帘子非常严密,一片昏暗,仿佛是夜晚一样。


    马车咕噜咕噜的走,大约走了一条街,有人掀开马车的门帘。


    沈长胤眼前一亮,好像天亮了、已经过了一日了一般,她下了马车,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那条街上。


    但这条街上此刻更加热闹了,人更加的多了,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过节的笑容。


    在无数人中,她一眼就看见了谢煜。


    谢煜已经换了一身浅蓝色的衣服,正站在街边,买着酸梅汤。


    忽然转过头来,看见她,眼神亮了一下,惊喜的笑着朝她挥手。


    沈长胤忽然就明白了,这是第二次见面。


    刚刚是第一次见面。


    初见那天夜晚,如果她没有用上谎言、军事力量、权力,她和谢煜就会拥有那样一个平凡的、简单的初次见面。


    而且不需要用上那些东西,她和谢煜就会有第二次见面。


    第二次见面,谢煜会笑着朝她挥手。


    谢煜原本只买了一杯酸梅汤,此刻转头向摊主说了什么,端着两个竹筒的酸梅汤向她走来。


    “你也出来逛街吗?”


    沈长胤点点头,跳下马车,她的脚步甚至是轻快的。


    “今天有马戏团表演呢,要去看吗?”谢煜将酸梅汤递给沈长胤。


    沈长胤接过,点点头:“好啊。”


    她不知道谢煜最终要做什么,但是她很期待。


    两个人穿过挤挤挨挨的人群,站到了马戏团的前排。


    沈长胤发现,竟然是花月时见过的那支马戏团。


    马戏团的人正在台上表演着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戏码,人群时不时的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喝彩。


    马戏团的人向下撒着花瓣,落成了花瓣雨,许多人都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接,谢煜和沈长胤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头上满头的花瓣。


    两人被人潮挤得即近,当对视的时候,脸也非常近,所以只是短暂的望了一下,有默契的回过头去,望着台上的表演。


    人潮越来越多,人群越来越拥挤,她们两个人被挤的肩膀撞肩膀,小拇指撞上小拇指。


    一次、两次、三次。


    小拇指相撞的第三次,轻轻地勾在了一起。


    在嘈杂、混乱、庞大的人群里,没有人会在乎勾在一起的两个指节,所以她们不会受到任何打扰。


    她们勾着手,看完了表演,当表演散去,夜幕也已经黑了。


    这次,谢煜主动说:“我新租下了一个小院子,住在那里了,在这附近不远,要送我回去吗?”


    沈长胤点了点头。


    月光低低的升起,两人走在路*上,路边逐渐寂静,只剩下两个人的倒影。


    两道脚步声渐渐的重叠一致,两个影子的末端渐渐的重叠起来。


    谢煜:“所以,京城还住得惯吗?工作顺利吗?”


    沈长胤点点头:“很顺利,她们都没有我聪明。你呢?找到当侠客的办法了吗?”


    谢煜想了想:“隔壁邻居的猫上的去数,但是下不来,卡在树上三次了,我都把她救下来了。”


    沈长胤真心实意的说:“很厉害。”


    谢煜笑着朝她点点头,“不过我发现,不管是邻居还是所谓同僚,好像都有很多奇怪的人。”


    沈长胤真诚点头:“是的,我最近就搞掉了一个同僚,不过她也是罪有应得……”


    她们缓慢的聊着最庸俗的话题,那很轻松,很开心。


    沈长胤的嘴角不自觉的扬起,脚步轻快。


    “好了,我到了。”


    谢煜站在一栋小院的旁边,放开勾着的小拇指,“所以……”


    沈长胤望着小院,下意识的说:“你确定吗?是不是走错路了?”


    谢煜笑,“我确定,这里就是我住的地方。”


    沈长胤抿嘴,“……哦。”


    谢煜:“那个……”


    沈长胤立刻抬头:“什么?”


    谢煜指指她手里的竹筒:“酸梅汤,喝完了吗?我可以帮你把它扔掉。”


    “啊,这样啊。”沈长胤将竹筒递给谢煜,“谢谢。”


    谢煜点点头,“所以,我们下次会见面吗?”


    沈长胤没懂。


    谢煜转身进了院子,重新将门关上。


    沈长胤面前又变得空无一人,望着黑洞洞的、紧锁的门。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忽然向前一步,用指节敲了敲门。


    门立刻打开,谢煜站在门后,抱怨道:“让我等了好久啊。”


    沈长胤说:“抱歉,我应该早点来邀请你的。”


    谢煜问:“这是第三次见面了,你要带我去做些什么?”


    沈长胤:“不知道,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谢煜想了一下:“听说城东那边沿河的街上在放河灯,会很热闹的,你要去吗?”


    沈长胤重重点头。


    马车极应景地出现在街尾,两人上了车,并排坐着。


    车里面很黑暗,但很宽敞,也没有人挤她们。


    但是沈长胤的手在黑暗中轻轻的移动,牵住了谢煜的手,没有再放开过。


    她们两人牵着手下了马车,果然这里很热闹,临河的这条街上到处都是卖河灯的人。


    她们刚走进人群,沈长胤就被撞了一下,腰上的钱袋被偷走了。


    谢煜立刻去追,没过几十米就抓住了那个小偷,将钱袋扔给沈长胤。


    “不要再偷东西了,赶紧滚吧。”


    那个少年模样的小偷从地上爬起来,特意看了一眼沈长胤的脸,看清楚了之后才跑走,穿过人群,与正在河边等待的姜芳汇合。


    “走吧。”谢煜站到她身边,“前面有猜灯谜的地方。”


    两人走到灯谜摊前,沈长胤忽然懂了,她向前一步,示意要猜灯谜。


    她为两人赢下了最精致、最漂亮的两盏白莲花灯。


    谢煜站在台下给她鼓掌,手都拍红了。


    沈长胤竟然感受到了一丝不好意思,抿嘴笑了一下,赶紧下台。


    两人到河边去放河灯,每个人都要在纸条上写下自己的愿望。


    谢煜率先写好,将河灯放下去。


    “你写的什么愿望?”她问。


    沈长胤没回答,反问:“你写的又是什么愿望?”


    谢煜顿了顿,“我写的是,希望你是单身,没有婚恋。”


    沈长胤点点头,“那你浪费了一个愿望。”


    “因为我确实是孤身一人,不需要许愿。”


    谢煜就笑,“你还没回答我呢,你的愿望是什么?”


    沈长胤将河灯放下去,“秘密。”


    谢煜有一瞬间脱离了场景,思考,这是不是沈长胤在报复前几天她对求婚仪式的保密。


    沈长胤重新站起身,“要沿着河边散步吗?”


    谢煜点头。


    但她还没有放弃思考,沈长胤河灯里到底写了什么?


    沈长胤也不会告诉她,她写的是:‘希望小谢平安喜乐’。


    两人沿着河堤散步,很快遇到了可以载人游河的小船。


    两人上了船,坐在船头,任由船夫划桨。


    船慢慢的移动,河灯与船一起漂动。


    整个河面上装满了成千上万朵河灯,亮堂堂的,像完全由花组成的河流。


    天上是漫天的繁星,数也数不清楚。


    她们漂了一会儿,前方出现了一座桥。


    船进入桥洞,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在黑暗中,沈长胤感受到了自己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


    蜻蜓点水一般,一个亲吻。


    她吻了回去。


    离开桥洞,眼前渐渐变亮。


    沈长胤知道,这代表着又过去了一段时间。


    初见、牵手、第三次见面、亲吻、确立关系,她想知道,接下来是什么?


    心脏不停地鼓动着。


    船不停地在向前游走,渐渐的两侧的人烟稀少了,房屋也稀少了。


    她们飘荡在山水之间。


    直到一个小小的码头,船夫将船靠了岸。


    两人上岸,没走几步,就看见了一个院子。


    一个熟悉的院子,一个沈长胤当日没有进来的院子。


    这一刻,现实的故事与谢煜精心塑造的今夜的时间线,交汇在这间院子里。


    谢煜站在院子口,后面是紧闭的大门,她深吸一口气。


    她对沈长胤说:“我在想的是,我想和你很长久的生活在一起。”


    沈长胤立刻意识到了她要说什么,心脏鼓动得几乎要从心膛里跳出来。


    谢煜又说:“从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很好看。”


    “在没有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厉害。”


    “我怕你觉得,你必须要时刻盯着我、你必须要拥有绝对的力量、你必须要靠外界的东西,才能够将我留在你身边。”


    “但这不是真相,真相是你不需要欺骗、权力、控制,因为我会到你身边的,不管是通过什么样的故事,即使是像今夜这样最平凡的那种。”


    “我们上一次的婚约是通过讨厌的人写下来的圣旨,不怎么能算数,所以我要重来一次。”


    谢煜今晚第一次紧张起来:“沈长胤,我想和你定下婚约。”


    她咽了咽口水,在沈长胤回答之前先把身后的大门给推开了。


    院子里还是一片狼藉。


    “但我也需要告诉你一些事情,就是我不像你一样什么事情都可以做的很好,这里就是我想向你求婚但是失败的证据,我经常失败,我也没有野心,而且我的大脑很混乱,总是想一些奇怪的东西。”


    她在身后絮絮叨叨。


    沈长胤走进院子里,观察着一切。


    根据残留的痕迹,她能够知道谢煜曾经想要为她所做的一切,大约是放信物的台子,大约是老金告诉她的歪脖子柳树,大约是打算给她做吃食的炉子。


    “所以,如果你能够接受你什么事情都做的很好,但我什么事情、包括这两个戒指都做的很坏的话……”


    身后有一道声音传来。


    沈长胤转过身去。


    谢煜单膝跪地,掏出两个细银戒圈、镶嵌被打磨的歪歪扭扭的金刚石的戒指,期待不安的看着她。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作者有话说】


    提醒:


    小沈喜欢到那颗歪脖子柳树那里去,因为那里是前世小谢的坟,小沈把小谢的骨灰埋在那里,后来自己也死在那里。


    提醒:


    这一章其实就是小谢在给小沈展示,小沈其实不需要做那么多去赢得小谢,因为她不需要做什么,就可以赢得小谢


    提醒:


    下两章开始讲时间线,我要狠狠将所有的伏笔都回收!


    提醒:


    一天写了两万我已魂归西天


    第78章 大梦一


    ◎八千字◎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被打磨得歪歪扭扭的钻石在月光下,如同流萤一般,明亮闪烁。


    院子里还隐隐残存着柳树皮被烧焦后的气息。


    沈长胤低头望去。


    大约一弯月亮、半天星河都落到了谢煜的眼睛里,否则这双眼睛怎么会如此明亮?


    谢煜筹划了今晚所有的环节,现在却连一秒钟都等不了,沈长胤没有立即说“好”,她眼里的期待就变成了紧张。


    幸好,在第二秒,沈长胤向她伸出手来。


    “我愿意,无论是一千次,还是一万次。”


    谢煜立刻笑起来,院外也立刻传来欢呼。


    她起身,为沈长胤戴好戒指,给自己也戴好,让两枚歪歪扭扭的钻石碰了碰。


    “现在,你是我的了,我也是你的了。”她小声说。


    沈长胤轻轻回答:“你很早以前就是我的了。”


    在院子外面紧贴着墙壁紧张等待的老金她们立刻冲了进来,手里提着装满干花瓣的花篮,一边冲一边漫天挥舞起来。


    小晚和小乞丐比谢煜和沈长胤两个成年人更加喜欢花雨,冲进花雨中转着圈,跳起舞来。


    谢煜望着她们,忽然说:“我老了。”


    听到她说这个话的老金立刻对她怒目而视,“你说什么屁话?你要是老了,我怎么办?”


    谢煜就笑。


    她并不是觉得自己真的在年龄上老了,只是觉得自己成熟了。


    她现在可是有老婆、有戒指、有工作的人。


    她带着一种宽容的心态看着两个十几岁的少女在花雨里面跳舞,一点想参与进去的冲动都没有了。


    她果然稳重了。


    但是,小晚和小乞丐开始比谁能一把抓到更多的花瓣。


    谢煜看见她们俩头靠着头,低头数自己掌心的花瓣,一个大喊“二十三!”另一个大喊“二十六,我赢了!”


    她不安地动了动脖颈。


    老金她们已经去屋里面搬用来庆祝的酒了,沈长胤静静地凑过来,“想去就去吧。”


    谢煜看她一眼,“很幼稚。”


    沈长胤诚恳:“怎么会呢,我觉得能够影响这个比赛的小谢会很帅气。”


    谢煜哼哼唧唧地笑了一下。


    冲向两个小孩儿,大嚷一声:“放着我来!我有招风无影手!”


    老金她们将酒和一些吃食搬出来的时候,恰好看见谢煜正在向两个小孩炫耀,“十一局十胜,你们两个加在一起都没有我抓的花瓣多,早点认输吧。”


    她将小桌子放下,站到沈长胤旁边,望着谢煜:“哈,就认定这个了是吧?”


    沈长胤含笑看着谢煜,“嗯,就这个了。”


    几人玩了一会儿,酒水吃食都已经备好了,被强行勒令停止游戏,回到桌边开始庆祝。


    老金给两个小孩倒了两杯甜米酒,大人碗里的是上好的秋露白,谢煜则是一碗甜米酒一碗秋露白,悄悄嘲笑她幼稚。


    谢煜也不恼,嘿嘿一笑,“别人都喝酒,我喝两碗。”


    大家举杯共饮,第一碗酒下肚,老金忽然感慨道:“想想当初,我还帮着沈大人去追你呢,你那时都快跑到天涯海角了,谁能想到你们会有今日?”


    “毕竟当初是那么针锋相对的人。”


    沈长胤心情也不错,竟然笑盈盈地说:“巧取豪夺毕竟是对小谢最有效的方式。”


    虽然今夜谢煜已经向她演示了她们俩感情可能的另一种发展,但沈长胤还是坚持巧取豪夺才是最高效稳妥的路线。


    她说:“既然有了今日,那么过往做出的所有选择就都可以称得上完美了,千金不换。”


    谢煜在旁边默默地摇头:“不是哦,今晚我是认真的,如果你不对我来那一套,我们俩可能半个月就谈上恋爱了。”


    “你以为我是那种善良过分,会在大街上随便捡个成年人去救的圣人吗?”


    “当时街头那么兵荒马乱,哪怕是傻子都该跑了,我最多只会救小孩的,成年人要对自己的安全负起最起码的责任的。”


    沈长胤放下酒杯,忽然极为严肃地望着她。


    谢煜面不改色,话却说得含糊不清,“那什么……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长得真的挺好看的,觉得你出危险很可惜,所以才救你的。”


    见沈长胤的神色要变,她又赶快打补丁:


    “但是,在那种情况下我们俩的感情肯定不会像今天这样深厚,我们俩经历了多少东西呀,我们俩现在拥有的是最牢固的感情。”


    沈长胤的神色和缓下来。


    姜芳和张军医坐在一起,正在一起剥花生吃,闻言忽然嗤笑了一声。


    谢煜扔过去一个眼刀:“怎么,你们俩不服?你们俩这种顺风顺水的情侣也好意思跟我与沈长胤相提并论?”


    “市井话本子都会更愿意写我和她的故事,好不好?”


    众人吵吵闹闹,老金笑呵呵地看着,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拎着空荡荡的酒壶,感慨道:“不愧是御酒,老天奶的,贡品酒的香气确实是比老娘的烧刀子要足得多。”


    谢煜:“那当然,我特地去皇帝的私库里面找的,哪个最贵我就拿哪个。”


    “还有这小桌子,这花生米,不是来自皇家私库,就是来自御膳房,我求婚,当然用最好、最贵的东西。”


    她有些喝醉了,嚷嚷着,吹牛,有些轻狂。


    但很快,院门口就传来敲门声。


    众人对视一眼,酒醒了一大半,不确定这个时候会有什么人过来。


    朱听立刻起身,保持着警惕,将门打开一小半,和外面的人聊了两句。


    然后才无语地将门打开:“三殿下,你订的烤全羊到了。”


    两个酒楼的小二抬着一只烤到了八成熟的烤全羊进了院子,身后还有两个杂役,抬着各种果木炭架子之类的东西。


    谢煜啪一下将手打在自己脸上,“我忘记取消了。”


    她转头对沈长胤说:“你又不告诉我们你到底喜欢哪些东西,我就只能猜了,我觉得你既然在西北待了那么久,有可能会喜欢烤全羊,就订了一副。”


    她眼珠子一转,又想起来更多的事情:“说到忘记取消,我好像……”


    话音未落,又有四个人站在院子门口,领头的人礼貌地问:“请问是哪位定的九百九十九朵绒花。”


    众人都看向谢煜,谢煜默默地低下头。


    接下来送到的东西,还有堆成小塔的江南点心,精心排列的时令水果山,整整齐齐装订好的珍稀古籍,甚至还有拿着乐器的戏班子。


    戏班子往院门口一站,就要开始演奏谢煜用五音不全的腔调回忆的婚礼进行曲。


    谢煜准备的确实很充分,她将自己所有想到的可能和浪漫相关的元素都考虑了一遍,但自从院子失火原本的方案失效后,她一直在准备新的计划,忘记把这些东西取消了。


    随着音乐声响起,老金她们已经从无语变成了看谢煜的笑话。


    谢煜赶紧挥挥手,“可以了可以了,都退下吧,钱我照给,都退下吧退下吧。”


    “点心也都拿走,水果你们分了吧,绒花也送回去吧……”


    沈长胤忽然站到她旁边,小声说:“古籍留下。”


    谢煜立刻点头,大声:“对!古籍留下!古籍我们要的!”


    这些人终于走了,院子里也恢复了宁静,老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东侧天边就传来一声凄厉的巨响,一道亮光划过整个天空。


    朱听下意识地去找自己的武器,“哪来的信号弹?”


    那所谓的信号弹到了天空正上方,炸开,成为了巨大璀璨的花火,朱听才松了一口气,把武器放下。


    “烟花啊。”


    谢煜点点头:“对,显然我还有烟花忘记取消了。”


    结果,下一秒西侧天边也炸开了一朵银蓝色的烟花。


    谢煜:“显然,我订了不止一家烟花。”


    等南侧烟花也炸开的时候,众人都平静了。


    谢煜:“显然,我订了不止两家烟花。”


    三家烟花在天空中密集地燃放着,整个天空都变得异常明亮,使得璀璨的星子都成为了背景。


    两个小孩早已跑到树上去了,坐在树枝上,晃着腿看烟花。


    谢煜和沈长胤站在地上,仰着头。


    她们的小指轻轻地勾到一起。


    她们闹了大半夜,有人絮絮叨叨讲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心事,有人低头喝酒,有人捧着刚得到的古籍埋头苦读。


    谢煜喝了一点酒,竟然很快就感到困倦了,她不以为意,心安理得地靠在沈长胤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她打了个小盹,却没想到这短短几十分钟的睡眠就让她重新进入了那个‘平行时空’之梦。


    她前几日用这个梦来寻找向沈长胤求婚的合适地点,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了,所以她就在梦中闲逛着。


    没过多久,就被沈长胤推醒了。


    “小谢?醒醒,该回去了。”


    谢煜点了点头,爬起身和沈长胤一起乘坐马车回了王府。


    在马车上又睡了一觉,又入了那个梦,直到下马车才醒。


    大约那个梦有恢复精力的作用,她轻快地跳下马车,伸出手来接沈长胤。


    两人牵着手走进瑾王府,走过前厅,走过花园,回到了主院,迈进堂屋正门。


    站在堂屋中央,两人牵着手,都没动。


    望着眼前香案上的装饰,晃晃相牵的手掌。


    谢煜小声:“我那屋?”


    沈长胤向下拽了拽她的手掌,也小小声:“好。”


    ……


    月亮被云层蒙住,云层落下成为雪白轻浮的床帘,掩住两具年轻的身体。


    一切都是绵软的,如同云朵一般,如同棉花糖一般。


    两人都几乎被这种绵软给溺死在对方身上,每一处的皮肤都湿漉漉的,在细碎喘息声中,唯有水声不绝。


    ……


    直至天亮才沉沉睡去,谢煜在进入梦乡的时候心情都很好。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边没有了沈长胤。


    她立刻反应过来,又做梦了,又到了那个没有沈长胤的平行世界。


    ——【入梦】——


    她从床上起身,一边哼着吹不出来的口哨,一边换衣服,走路都几乎带风。


    她心情怎么能不好?


    这个曾经被她视为‘用来对抗沈长胤’的‘平行世界之梦’,已经成为了另一种类型的金手指。


    她可以在这个梦里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悠闲懒散,得过且过,闯荡江湖。


    回到梦外,她就可以和沈长胤一起吃饭、一起养猫养狗,可以黏黏糊糊地做所有事情。


    沈长胤还可以是她的靠山。


    什么经史作业不会写?


    她都有老婆了,还要自己写作业?


    天哪,是谁说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她现在的人生完美得不得了。


    谢煜哼着小曲,吃了一顿早饭。


    又发现了一个新优点,她可以一天吃六顿饭,现实里三顿,梦里三顿,热量都不会超标,她的腹肌也不会消失。


    更爽了。


    只是如今府里的这个厨师,显然还是不如沈长胤当年带来的那个,做的早餐不能说差,只能说是差强人意。


    吃完了早餐,谢煜总觉得还缺了些什么,骤然回忆起前两天,和沈长胤一起吃的鲥鱼来。


    那盘酱烧鲥鱼,确实满口留香,鱼肉细嫩有弹性,让人念念不忘。


    那时候沈长胤便和她聊起,所有河鲜其实都会在离了水之后迅速丧失其滋味,如果想要吃到最鲜美的鲥鱼,最好还是到河边去,现杀现吃。


    那时便定下了过几日去钓鱼的约定。


    然而谢煜虽然觉得钓鱼很好玩,却并没有钓过鱼,却还立志要在沈长胤面前大展身手。


    那刚好,这个梦里她就去钓鱼玩吧。


    她心情很好地让管家给她收拾了一顶草帽,一身短打衣服,用驱蚊香草泡制的驱虫水,又挑了不长的鱼竿,准备钓鱼去。


    王府里没有现成的鱼饵,管家告诉她东三街的酒糟鱼饵是效果最好的,谢煜算了算到城外河边的路线,发现刚好顺路。


    就轻松愉快地决定自己路上买鱼饵。


    今天天气真好,街上也热闹,谢煜虽说是要去买鱼饵,但是这个地方也觉得好玩,那个地方也觉得有趣。


    像一个到处接支线任务的生活流游戏玩家,在逛街的短短半个时辰内,已经给自己定下了无数未来的任务。


    不管是‘自己亲手做梅花糕’、‘帮助做糖人的老奶奶做出龙形状的糖人’还是‘帮助铁匠打造一柄最适合用来修剪灌木丛的剪刀’,她都觉得很有意思。


    还心情很美地想,如果有哪些任务特别好玩,她就等梦醒了,带沈长胤也来玩一次。


    她很快又发现了一堆人员聚集的地方,秉持着绝不错过任何热闹的心态,挤了进去。


    这才发现,这个地方没有那么好玩。


    人群的中间是一块公告板,上面层层叠叠地贴了许多写着字的纸。


    原来这公告板后面是一间京城里所有科举学子都爱来的茶楼,学问气息浓厚,学子书生们经常在这里坐而论道。


    茶楼老板干脆在门口装上了一个公告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提出一个社稷相关的问题,有识之士就可以写出自己的策论,贴到公告板上,供所有人讨论。


    还有人会特意抄录公告板上写得好地策论,广为流传,据说即使是朝中著名的大员,也会读公告板上好的文章。


    谢煜打听着消息,听到这里撇撇嘴,冷笑一声。


    这可是老谢家的文武百官,她还不知道朝堂上那群人什么德行?


    她们忙着站队、贪污、排除异己的时间都不够用,还想她们下班后看学生写的策论陶冶情操?


    她反正是不信的。


    但今日公告板上的问题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读古文有些困难,但题目出得简洁明了,她很快就读懂了。


    大意是:


    假设现在你正在与敌军开战,抓住了某个可能掌握重要情报的战俘,你是否要使用酷刑审讯?


    审讯?看到这个词,谢煜就不困了。


    她好奇地看着公告板上的所有答案。


    当一个学子贴上了自己的策论后,围观的群众可以阅读,如果欣赏这篇策论,就可以从茶楼老板处借来特殊的玫红色墨水,在这篇策论上画一个小圈,以示支持。


    谢煜一目十行地读了几篇最受欢迎的策论。


    很快发现,学子们的意见分为两派,一派是支持酷刑,法家思想,认为苦刑之下才能得到真相,而敌军在成为敌军的那一刻,就失去了被温和对待的资格。


    这一派策论里面竟然有不少类似于‘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样的话。


    另外一派则是反对酷刑,主张温和,主张‘王道’教化别人的,认为我们作为中原文明上国,不能突破良心底线,要维护仁义。


    双方都使用了大量成熟的议论手法,有的人说,既然监狱里的罪犯可以通过酷刑来得到真相,那么没道理战俘不行。


    另一方则驳斥道,被抓到监狱里的无辜者还少吗,为什么要给无辜者上刑。


    总之,这些人洋洋洒洒地吵来吵去,策论贴了好几层。


    而且她们好像还学会了回帖这个功能,她们会在一篇策论的上方再粘上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自己对这个策论的驳斥。


    很好玩。


    谢煜看了个大概,发现支持酷刑派明显占了上风,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一篇用标准正楷写就的策论,这篇策论几乎被红圈涂满了。


    谢煜在看这篇策论之前,先感慨了一下,这字儿真好看,而且不是所谓草书行书的好看,而是规规矩矩、公公正正的好看,是那种考试时候老师最喜欢的字体,是那种适合用来抄满分作文的字体。


    这论的标题是——《斥王道论》


    作者叫沈庚戌,庚戌是六十甲子中的一个,代表着对方出生的年份。


    这是个化名,意思是作者是一个庚戌年出生的姓沈的学子。


    谢煜下意识地算了一下,发现这个人和沈长胤出生在同一年,却丝毫没有将这个人联系到沈长胤身上,只是感慨一下巧合而已。


    毕竟庚戌年出生的姓沈的人多了去了。


    而且沈长胤的字是细长劲瘦,锋芒毕露的,与她这个人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温和迥然不同,这个作者却写得一手标准、秀丽的楷书。


    谢煜在心里算完了此人如今的年龄,才开始看策论的具体内容,越看越心惊。


    秀丽温和的楷书下,藏着的是残酷严密的逻辑。


    这篇策论当然也是旁征博引,但其中隐藏的态度却是作者独有的。


    这个作者认为所有鄙夷酷刑、提倡王道的人都只是从国家的声名、威望角度出发,却从来没有给国家带来实际的好处,而酷刑却真的能够得到情报,实现对敌人的威慑,带来真切的胜利与更少的伤亡。


    不过作者也认为,即使是酷刑审问,也是需要技巧的,应当专门成立一门审讯的技术,培训专门的审讯负责人,避免审讯者其实并不打算获得情报,只是使用酷刑对战俘进行泄愤这样情况的出现。


    也强调一旦获得了情报,就不应该再继续使用酷刑。


    简单来说就是,科学酷刑,只要有用就行。


    当然,文章中并没有直接使用‘酷刑’这一说法,而是更委婉地使用‘严审’这个词汇。


    谢煜饶有兴趣地读完了,觉得有点意思,这个人的思想虽然尚且稚嫩,但沈长胤一定会喜欢。


    只是她并不同意这个人的说法。


    她背后背着细长的鱼竿,戴着草帽,以一个滑稽的形象走进了茶楼里,“老板,给我点纸和笔。”


    她就这样坐在一楼大堂一张简易的桌子旁,洋洋洒洒地写了一页纸,也不旁征博引,就只是举例与论证,写完了之后将这张纸贴到了那篇酷刑策论的旁边。


    她头戴草帽,没有注意到从自己走进茶楼开始,二三楼几个正在清谈的学子就被她吸引了注意力。


    但听见她说她要写一封策论,驳斥那篇《斥王道论》后,更是对这样一个形貌古怪的人嘲笑起来,笑她的不自量力,又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在人群中间的一个青年。


    她就是那篇《斥王道论》的主人。


    青年二十出头,容貌极其迤逦秀美,只是被严肃的脸色压着。


    她衣着朴素,身形瘦弱,虽然明显能够看出来经济条件比周围的所有学子都差,却隐隐是周围学子的核心人物。


    “沈姊,你就要这样容忍她吗?”有年纪小的人,心直口快地说。


    姓沈的青年静静地望着下方那顶晃来晃去的草帽,没说话,只是冷笑了一声。


    等草帽青年写好了策论,将纸贴到《斥王道论》后,众人都听到了外面传来的骚动。


    她们等了等,姓沈的青年终于起身,“去看看。”


    一行学子来到了公告板前。


    发现‘草帽女’刚贴上没有多久的纸条就已经被画上了不少玫红色,一看就是那些支持王道论、不提倡严审的人画的,她们这群人被压着很久了,好不容易看到一篇写得不错的策论,就一窝蜂地支持起来。


    这群支持酷刑的学子们面带不屑地看着这篇新策论。


    这么短,一看作者就没有什么经史素养,还想辩赢沈氏?


    可看着看着,众人的脸色却都严肃了起来。


    这篇策论并不故弄玄虚,只是开篇直抒胸臆,驳斥沈姓青年的策论。


    《斥王道论》说王道无用,酷刑有用。


    这篇策论上来便说,酷刑才是无用的,反而是缓和政策,偶尔会有用。


    她极为不留情面地说,认为酷刑之下必定能够问出真相,是一种一厢情愿。


    她也举了个例子,比如说现在一桩杀人案有甲乙二人两个嫌犯,甲是真正的凶手,但主审官不知道这件事。


    主审官给甲乙二人都上了酷刑,并且都执行了‘不招供就不会停止上刑’的策略。


    草帽女说,这种做法势必会导致甲乙两人都会承认自己是真正的凶手。


    草帽女说,酷刑有用论大行其道的一个原因就是,人们对痛苦折磨的恐惧超越了对死亡本身的恐惧,在这种原则下,甲乙二人不招供就会一直被上刑,所以甲乙二人宁愿招供。


    读完了这个例子,沈氏青年身后的一行学子脸色就开始变化了。


    草帽女在接下来又进行了简单的逻辑推论,场景就是题目中所说的,在战争期间,抓获一个敌军战俘。


    草帽女说,你因为不知道情报与真相,才要去酷刑审讯敌军战俘。


    因为你不知道情报与真相,所以你不会知道酷刑应该在何时停止。


    因为你不知道酷刑应该在何时停止,所以你几乎必然会过量对这个战俘上刑,这个战俘必然会为了躲避短暂的痛苦,吐露出假情报。


    ……


    这篇策论很短,却简洁有力,角度也很新颖。


    即使是坚持酷刑论的人,在读完这篇策论后,也不由得有些动摇。


    一时间,人群中都充满了叹息与吸气思考之声。


    唯有站在人群中间的年轻女人,神色如同坚冰一般,没有丝毫改变。


    “明日此时,我会拿出一篇新的策论来贴到这里。”


    她轻轻地说,却不掩张狂。


    人群显然更期待了起来。


    沈氏青年匆匆离开了茶楼,回到了自己的住所,这是一间简陋的屋子,是一户有小院子的人家为了赚取额外收益,用挡板隔出来的一个单间。


    冬寒夏暖,墙壁轻薄,还是用粘土和稻草混合在一起刷的墙面。


    年轻女人一回来就开始写驳斥的策论,写了一会儿遇到了卡顿,这才停下笔,摸了摸饥饿的腹中。


    茶楼是清谈的地方,有学问的人在茶楼自然会引来其他人的聚集。


    她需要在茶楼中扩大自己的声望,而茶楼老板也需要她吸引更多的学子,所以双方很快达成了合作,她在那里喝茶是不要钱的。


    但茶毕竟不能果腹。


    她掀开屋角的小小米缸。


    并非无米,但却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底。


    年轻女人并不是那种一定要将所有的东西用完,才另寻出路的人,她将这层米当成了最后的保障,拿起屋角自制的简陋渔网,出了城。


    她早就探查到了一处河道边天然形成的隐蔽凹陷,这个凹陷的地势精巧,鱼很容易在顺流而游时被冲到这个凹陷里去,想要出去却很困难。


    虽然不是每天都有鱼,但是每隔着三五日过去,她总能捞到可以裹腹的小鱼。


    今日距离上次捞鱼的日子,已经有六日了,她几乎是确信的,那里会有鱼。


    可等她到*了那里,却发现凹陷处的小水洼里,空空如也,鱼不见了。


    这件事几乎从来没有出现过,她将这个地方藏得很好,从没有人发现过。


    她望着凹陷边被踩弯的芦苇,面无表情。


    今天有人到这里,捞走了她的鱼。


    她没有在空荡荡的水洼处做更多停留,只是走上河堤,询问在附近浣衣为生的阿婆:“今日可看到有人提着鱼,从那个方向过去?”


    阿婆用木棒子重重锤了一下衣服,“有啊,刚过去没多久,戴着个草帽,说是钓鱼的,但我看什么都没钓到。”


    “后来急眼了,找了根木棍子,削尖了,不知道从哪叉了两条鱼,喜滋滋地走了。”


    不会吧。


    她心生疑虑,又问:“是不是浅色的草帽,穿着蓝色的衣裙,看起来非富即贵的?”


    阿婆重重点头:“那当然,那衣服质量可好嘞。”


    果然是她,茶楼里的草帽女。


    年轻女人冷下脸,勉强说了句:“谢谢阿婆。”


    她回了城。


    与此同时,回到了梦中的王府里,正在守着锅子煮鱼豆腐的谢煜被人推了推。


    她睁开眼睛,眼前出现了沈长胤的面容。


    她从梦中清醒了。


    ——【出梦】——


    回到现实世界,谢煜一摸头上,发现出了一头的汗,想说话,却发现嗓子都有些哑了。


    再看看窗外,已经是下午了。


    沈长胤端了一杯水来让她喝下。


    “喊你好几回都没起来,我觉得你可能是昨夜太累了,就干脆让你多睡会儿。”


    “刚刚摇了半天,可算醒了。”


    谢煜也没觉得有什么,将水一口气灌下,“可能这两天真的累了。”


    她动作麻利地开始穿衣,“不过我做了个很有意思的梦,你想听吗?”


    “等等吧。”沈长胤拒绝了,“宫里传来消息,你的那位老娘突然要摆一个家宴,又在今晚。”


    谢煜疑惑道:“她手里的权力都被限制成那个样子了,还有空想摆家宴?”


    沈长胤摇摇头:“谁知道呢,快快洗漱,我们先垫垫肚子,再去赴宴。”


    谢煜只能将梦中关于酷刑的策论都按在肚子里。


    她原本还想问问沈长胤支持哪一方的,后来想想刚见面那天晚上沈长胤对刺客审讯的风格,就知道自己都多余问。


    显然沈长胤是支持酷刑这方的,而且说不定非常精通这门艺术。


    梦里写那篇策论的人说要培养专门的审讯人,估计最多也就是自己妻子这样了。


    她漫无边际地想着,穿好衣服,打理好自己,又被沈长胤梳好头发,对着镜子发现自己又是体面的好太子一枚了。


    笑笑,在沈长胤的嘴角亲了一下。


    “那我下次再和你讲那个梦。”


    【作者有话说】


    这个策略小沈,其实就是前世还没有考上探花的小沈。


    很神奇吧,现在的小沈在很久很久以前,其实是这个样子的。


    以前真的很年轻、很恃才傲物、很鲜活。


    虽然也很穷。


    但是小谢,居然抢老婆的鱼,害老婆饿肚子一顿,记大过,你活该把自己赔给小沈。


    (小谢的梦其实就是小沈的前世,这个应该不需要再解释了吧。)


    第79章 大梦二


    ◎皇帝交出了权力◎


    华灯初上,两人都来到了皇宫中。


    乾清宫正殿,雕梁画栋,朱红新漆,烛火摇曳,金玉交辉。


    谢煜与沈长胤姗姗来迟,现场的皇帝、其她五位公主甚至还有几位大臣都已经坐着了。


    说是家宴,却有十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看起来不太对劲。


    “不少保皇派的重臣。”沈长胤对谢煜说。


    虽然本朝有七个公主,一个摄政王,文武百官能够组出二十多种队形,局势比世界大战还乱,但朝堂上还是有□□的保皇派的。


    她们还不是那种同时支持皇帝和谢煜这个太子的保皇派,她们只支持皇帝这个人,属于纯臣。


    这个类型的大臣在改朝换代的时候最为难过,基本上新的天子一上任,她们就会被换掉,所以她们也是最希望如今的皇帝能够长命百岁的人。


    她们甚至对谢煜这个未来的接班人都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好感。


    谢煜和沈长胤看清了几个大臣的脸,对视一眼,都不明白皇帝今日的意图。


    皇帝笑盈盈地坐在高台上:“都来了,赶紧坐下吧,御膳房等着上菜呢。”


    皇帝很贴心地给她俩安排了同一张方桌,不像上次那样两人分开坐两张桌子,遥遥相隔。


    桌上已经摆好了四个冷碟菜色,精致清爽。


    谢煜和沈长胤一落座,宫女们就开始上菜,在桌边伺候的侍女也开始倒酒。


    今日宴会没有歌舞,只有几个乐师在侧殿里面演奏乐器,声音传到正殿的时候,已经变得轻而缓,茫茫然如云中仙月。


    谢煜和沈长胤来之前都是垫过肚子的,对于桌上的饭食就没怎么吃,每道菜上来都不过是动两筷子尝尝味道罢了。


    沈长胤喝了口荷叶茶,望着坐在对面的二公主,忽然对谢煜说:“探子和我汇报了之前童泪案的事情。”


    谢煜顺着她的视线,懒懒地掀了一下眼皮,“和老二有关?”


    沈长胤点点头。


    “你记不记得五公主在死士桩上炼血丹,并且给茗烟楼供应无色无味、质量极高的迷情药,当时我们就怀疑五公主麾下应该有一个水平极高的丹师,这两味药的配方都是这个丹师研究出来的。”


    “但我们后来调查了五公主手下的所有人,都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直到这次的童泪案,探子是在金楼暗室里找到了方子,经过分析,基本可以确定与血丹、迷情药出自同一人之手。”


    谢煜:“让我猜一猜,和老二有关系?”


    沈长胤:“基本可以确定是二公主府上的人,甚至极有可能是她的某个情人,但是探子还没有调查到真相,线索就被人扫干净了。”


    谢煜:“被老二发现了?”


    沈长胤摇摇头:“现在京城里能在暗地里干活的,只有三支人马,我的探子,你的特种营,还有一支……”


    她望了一眼正在高台上吃饭的皇帝。


    皇帝是个肉食动物,桌上的水果蔬菜几乎没有动过,最面前的是一盘烤肉,整块肉撒满了香辛料慢火烤制许久,如今像一块小山一般堆在盘子里。


    皇帝没让御膳房把肉片开方便食用,反而是自己拿着匕首,一边削一边吃。


    但是她神色平和威严,吃这样的东西也像是在吃祭拜祖宗后撤下来的贡品。


    “陛下毕竟在京城深耕细作二十多年,京里一直传她手里有一支皇家暗卫。”


    沈长胤慢条斯理地将一块已经剔除鱼刺的鱼肉夹到谢煜碗里,谢煜用筷子夹起来吃掉,吞咽下去,才说:


    “所以你觉得是皇帝给老二收了尾,可她当初没为老五收尾,那想让老二当继承人吗?”


    这个逻辑说出来自己都觉得不通畅,“但她上次还把我叫到书房去,向我解释我的身世,她的动机,给我来了一整套母女情深,说她希望我当上皇帝。”


    沈长胤:“那毕竟也是你我联手限制她权利之前的事情了,陛下被我们俩拦在皇宫里好几日,连自己的寝殿都出不去,如今想换个继承人也是正常的。”


    两人聊了半天,没讨论出什么,晚宴却已经快到尾声了。


    皇帝举杯,慷慨地说:“今夜好月色,好酒好菜好肉,希望我们大雍能够千年不倒,夜夜如今日。”


    公主与臣子们都纷纷举起酒杯,齐声说:“陛下英明。”


    谢煜也喝了一口酒,惊讶地发现味道还不错,带点苦,却又有回香。


    她看着杯中的酒液,站在一旁伺候的宫女赶紧介绍道:“这是今年头茬的三日醉,是药酒,是宫里的几位国师精心调配出来的,喝了能够延年益寿的。”


    谢煜点点头:“谢谢你告诉我。”


    宫女被她的道谢吓着了,连忙说:“是臣的本分。”


    她倒退着回了自己的位置。


    喝完酒,皇帝耐心地等待众人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声如洪钟地开口:“今日喊你们过来开这个家宴,也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众人都看向她。


    皇帝先说:“我为君至今已二十余载,在我从先辈手里接下这份江山社稷、祖宗家业以来,就一刻都不敢懈怠,攘外安内,敬重天地,就怕一个不小心成了大雍的罪人。幸而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海内澄清,百姓安定,我也算对得起祖宗了。”


    “但我如今已经老啦。”


    她话锋一转,“这江山呀,终究还是要留给年轻人的,早点传下去,我还能在旁边给点意见,让年轻人有空成长。”


    “老三,你站起来。”她突然点了谢煜的名。


    谢煜和沈长胤对视一眼,站起来。


    沈长胤作为摄政王,此时可以不站,但她还是作为太子的妻子,与她并肩而立。


    皇帝对此也没有什么微词。


    只是一挥手,指着那几个保皇派的重臣:“来见见你的几个姨,她们都是老人了,能干稳妥,你要珍惜她们的协助,好好待她们。”


    这话一出,除了二公主外的几个公主都睁大了眼睛。


    连那几个保皇派的重臣都满脸讶异,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


    在场的没有傻子,所有人都知道皇帝这话说出来就相当于把实权都已经交给了谢煜,让她治国。


    现在只需要等着她选定一个退休的日子,谢煜就能无痛地登上皇位了。


    虽然还会有其她公主势力的阻挠,但是吞下了江南水师、又被皇帝赠送保皇派的谢煜,现在没有人能够真的阻止她成为皇帝。


    但同时,也没有人理解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历史上能有几个太上皇?


    哪家皇帝不是直到临死都把权力狠狠地握在自己手里?


    甚至有一些皇帝在晚年的时候,因为忌惮权利被分走,会打压太子。


    皇帝的手还悬在空中,其她几个公主勉强按捺住了自己的情绪,谢煜则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


    直到沈长胤用手肘隐蔽地戳了戳她的腰。


    意思是送上门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谢煜便笑道:“日后还请几位多指教了。”


    几位老臣也都是人精,齐声拱手:“臣等自当竭尽全力辅佐太子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帝豪爽地笑着,仿佛真的因为安排好了自家产业而高兴,“好了好了,既然认识了,就都坐下吃饭吧。”


    饭局本就接近尾声,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众人更是吃得没滋没味,各怀鬼胎,味如嚼蜡。


    散宴后,谢煜彬彬有礼地向几个老臣道了别,依次把她们送上马车。


    直到回到自家的马车,她才卸下突然爆发的情商,“怎么办啊,沈长胤?”


    沈长胤:“什么怎么办?”


    谢煜焦急:“就今天晚上的事情啊,她要是有个什么阴谋诡计,我们怎么办?”


    沈长胤云淡风轻,顺手拿起一本谢煜前两天送她的古籍,翻看起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在她把手里的权力送给我们的那一刻,她手里就没有多少牌了,不管她有什么样的算计,我们只要比她多想一步就够了。”


    谢煜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有阴谋怎么了?


    皇帝能算计得了沈长胤?


    她一个斗争中的小菜鸟,只需要躺平就好了。


    又一次理清了自己娇妻、只需要坐享其成的身份,她安心了,靠到沈长胤身边,头枕着她的肩膀,手指向古籍。


    “有那么好看吗?这个字念什么?”


    *


    马车车轴咕噜噜地转,两人终于深夜回了王府,洗漱一番后,都在肩膀上披着一个巨大的白毛巾,回到了床上。


    屋子里点了防蚊虫的艾草香,浅浅淡淡的,带着略微的苦味,桌上摆来观赏的水果则带来了一丝甜味清香,与艾草香混合在一起。


    屋里极为安静,只能偶尔听到窗外传来的鸟扑棱棱落到树上的声响。


    谢煜盘腿,沈长胤曲膝跪坐,静静地给彼此擦头发。


    谢煜:“小花儿开始掉毛了,现在根本不能抱她,洗澡脱衣服的时候,发现衣服上到处都是她的白毛毛。”


    沈长胤用指腹插进她的湿发中,轻轻按着,“等过些日子小猫长大了,掉毛就更多了,你有的愁呢。”


    “对哦,我们还没给小猫起名字呢,每天光乐呵呵看她欺负小花儿了。”


    谢煜转了转眼珠子:“叫旺财吧。”


    沈长胤停下手上的动作,认真地对她说:“那是狗的名字。”


    “谁说的?这是刻板印象,猫也可以旺财的。”


    “但旺财就是狗的名字。”


    两人叽叽咕咕拌嘴,一直没有个好名字,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下,约定了明日再战。


    第二天清晨,沈长胤醒来,将头从谢煜的胳膊上抬起,侧头望了望谢煜的睡颜。


    谢煜均匀地呼吸着。


    沈长胤也没喊她,又躺了回去,望着床帘,直到太阳升高了,她才起床,轻手轻脚地换衣服、洗漱。


    直到吃早饭的时候,谢煜也没醒过来。


    沈长胤推了推,见她还想睡,就让厨房留一份早饭,暖在灶上,等谢煜醒来了再吃。


    直至中午,谢煜依然没醒。


    沈长胤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她用力地推着谢煜,谢煜的上半身随着她的动作在床上晃来晃去,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她脸色一凝:“请张军医和宫里的御医都来一趟,速度要快!”


    很快,张军医就来了,把了脉之后,对她摇了摇头,“脉象正常平稳,健康有力,看起来就只是睡着了而已。”


    可谁人睡着会睡得如此之沉?


    御医也很快到来了,把了脉之后又询问太子昨日在宴会上是否饮酒了?


    沈长胤点点头。


    御医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那就合理了,昨日宴会上那酒叫做三日醉,里面有许多药材,有养气补身之功效。”


    “三日醉这个名字的来源本就是,有些人喝了这酒后会沉睡三日,期间五脏六腑自然修复,等药效散了就会醒了。”


    沈长胤冷冷地说:“但昨日席上我也喝了这酒,我怎么没有睡下?”


    御医笑着说:“药效因人而异,大部分人喝三日醉都不会出现沉睡的情况,但有些人对三日醉更敏感些,譬如我们陛下,她如今也在寝殿里睡着呢,王美人怎么叫都叫不醒。”


    皇帝也在沉睡中?


    沈长胤垂眸思考了一会儿,让人恭恭敬敬地将御医送走了,又派人去打听了‘皇帝沉睡’这件事的真实性。


    宫里的消息传来,证实了皇帝也因为三日醉昏迷不醒。


    沈长胤这才略松了口气。


    静静地等在谢煜身边,等她苏醒过来,可直到三日后,也没能等到,连皇帝都醒了。


    【作者有话说】


    今日要早睡,不多写了,我们养精蓄锐,明天周六再战万字


    第80章 大梦三


    【入梦】


    谢煜睁开眼,眼前装着鱼和豆腐的锅子都快烧干了。


    她又进入了梦中。


    她甩甩头,将那种在睡眠中的游离感甩去,赶紧给锅子里加了点骨汤。


    骨汤被重新烧开,汤面咕嘟咕嘟的,香气比起原先的醇厚余香,更多了一种让人胃口大开的焦香。


    她的这个平行宇宙梦并不能够快进,梦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需要她自己度过的,梦里和现实世界的人际关系又是完全割裂的,许多人都会因此而崩溃。


    但谢煜适应得非常良好,她用筷子夹豆腐,半天夹不起来,嫩豆腐总是从筷子间滑下去,急眼了,端着个小碟,拿了个勺子把豆腐捞起来。


    热热的、吹着气,小口小口地将豆腐吃下去。


    在夏天吃热锅,就像吃刚离火的烧烤一样,别有一番通畅的感觉。


    她喝了一口冰镇绿豆汤,舒坦地叹了一口气,哼哼不成调的旋律。


    “嗯哼嗯哼嗯哼……”


    接下来一整天,她都是在不求上进、无所事事,只求轻松享乐的氛围中度过的。


    梦中时间的第二天上午,她睁开眼睛,发现身边依然没有沈长胤的身影,她还在梦里,没有在现实中醒来。


    她对此也接受良好,毕竟梦境的时间流速和现实的时间流速不同。


    她之前试图在梦境里面训练民兵来和沈长胤对抗,在梦里过了一个月,现实里才只过了一晚上。


    她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那今天要做什么呢?


    昨天一条鱼都没有钓到,鱼饵都用光了,买一批新的鱼饵,再去尝试钓鱼吧。


    吃过早饭之后,她很快又戴上了自己的草帽,背上了自己的鱼竿,去往卖鱼饵的店。


    路上经过了那间茶楼,发现策论公告板前依然围着一大群人,她也好奇自己写的东西,有多少人赞同,有多少人反对,就挤进人群去看了。


    发现自己那张纸上画满了玫红色的圆圈,立即抱臂,得意地哼笑了一声。


    却发现在自己策论旁边出现了一篇新的,是那个姓沈的人写来驳斥她的。


    《酷刑利弊论》


    “重审之下,所得未必真,如非重刑,所得必为假,此人性也。夫幼童者,碎碗碟而隐于母亲……”


    谢煜慢慢看完了。


    这位沈庚戌坚持酷刑的作用,表示虽然酷刑可能得到虚假的情报,但是如果没有酷刑的话得到的情报一定是假的,这是由人性决定的。


    她旁征博引,进行了大量的推论,得出的结论是酷刑的整体收益大于缺陷。


    还在文章里专门用一段讽刺了那些有‘愚者之仁’的学子,认为如果让这些人来治理国家,国家很快就会死于外敌的铁蹄之下。


    谢煜读完,鱼饵也不去买了,先冷笑一声,转头就进了茶楼。


    老板早早地就将纸笔准备好了,就等着这个草帽怪人来呢。


    昨日,二人对立的策论早已被流传出去,吸引了许多好事者来观看,她的这间茶楼一时间在京城里名声鹊起。


    她巴不得这两人多吵一点,吵得更精彩些。


    谢煜拿了纸笔就坐下,洋洋洒洒地开写。


    她主要论证的是非暴力审讯也可以得到真正的信息,如果审讯人只会使用酷刑审讯,那么就代表此人能力不足,乃国家之害。


    慷慨激昂地写着写着,脾气也上来了,在文章里说酷刑使用者既无才能又无良心,也无对国家之忠心。


    酷刑之下,如果能够得到情报,就可以被算成审讯者的功绩;如果战俘嘴硬,在审讯中死了,也无法被视为审讯者的无能。


    她在一楼的大堂中坐了半个时辰,期间一边写一边喝茶,还要了一碟瓜子慢慢嗑。


    丝毫没有注意到楼上正有个人在紧紧地盯着她。


    茶水喝完了,瓜子吃完了,谢煜也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页,起身出门,贴到了公告板上。


    公告板前的许多人都是在看她这篇策论的,见她贴上了新的一篇作为回复,都不由得欢呼起来。


    谢煜挥挥手,又挤开人群,去附近的渔具店买了一大盒鱼饵。


    坐在茶楼二楼的青年望着那顶巨大的浅色草帽离开,就紧跟着下了楼,粗读了一遍对方最新的策论,匆匆回了酒楼,拿起纸笔,写了个简短的条子。


    “帮我贴到外面。”她随手点了一个身边的学子。


    那学子拿过纸条一看,眼睛一亮:“沈姊大才!这次定能让那草帽怪人自认下风。”


    她得意洋洋地挤进人群,把小条子贴好。


    过了一会儿,谢煜终于从渔具店里出来了,手里还拿着老板热情推荐的最贵、最好的鱼饵。


    见她出来,公告板前忽然有一个人奋力朝她挥手,“这位姐妹!快来快来!沈庚戌驳斥你了!”


    “短小精悍,直指核心,沈庚戌不愧是今年公认的举子之首啊,我看她定是能够及第的。”


    谢煜挤到人群前,看了那个只有两三句话的条子。


    这个沈庚戌抓到了她的一个逻辑漏洞,犀利地嘲讽了她。


    谢煜能忍受这个?


    问了围观的群众,得知这个沈庚戌根本没有亲自出现,只是找人递了个条子贴过来。


    更生气了。


    感觉自己被蔑视了,对方凭什么这么有格调,都不需要亲自出现?


    她眼珠子一转,顺手点了一个年轻的学生,问:“你是支持酷刑派还是反对酷刑的?”


    那学生有一双圆圆的眼睛,有些激动,“我是反对酷刑的,我觉得你昨天的策论写得特别特别好……”


    谢煜点头:“那你愿意帮我个忙吗?”


    片刻之后,她带着人走进了茶楼,找到大堂一楼最中央的一个位置坐下。


    “掌柜的,今日纸笔不要断,茶水更不要停。”


    掌柜的立刻热情点头,“好嘞——!咱们这儿有上好的香片,立刻给您上一壶。”


    谢煜点头,“对了,顺带让人去城东,给我买两包吕家山楂糕回来。”


    她清楚,在自己这一轮辩论中,茶楼的盈利只多不少,所以指使起掌柜的来心安理得。


    果然,掌柜的立刻对一个跑堂的说:“没听才子说吗,要山楂糕,快去快去。”


    打发走跑堂的,掌柜的又默不作声地对谢煜做了一个抬头的姿势,目光落到二楼。


    谢煜也看了一眼二楼的包厢,里面人影模糊。


    她了然了,沈庚戌就在里面。


    但她也不去和对方搭话,这是一场较量,谁主动去找,谁就落了下风,丢了气势。


    她很快地写好了驳斥的条子,让帮忙的那个白衣服的学生贴到公告板上,这个学生刚出去,楼上又下来了一个穿着浅紫色衣裙的学子,显然是沈庚戌的‘助手’。


    ‘助手’去公告板前看完了谢煜写的东西,匆匆跑上楼。


    谢煜将她的行为全程收入眼底,垂下眼睛,喝了一口香片,很快就听到楼上传来的模糊说话声。


    过了大约一刻钟,‘助手’拿着一张小纸片,匆匆跑下楼来,望了一眼谢煜,又跑出大堂,贴到公告板上。


    谢煜敲敲桌面,对自己桌上的白衣服学子说:“帮我个忙,去看看她写了什么,记下来告诉我。”


    白衣服学子应声而去,完成任务。


    谢煜听完了之后,又一次提起纸笔。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辩论了七八轮,两名助手跑上跑下进进出出,公告板前围着的人越来越多,茶楼前面的街面水泄不通。


    还有越来越多听到风声的书生正在赶来。


    两人从古聊到今,从小偷小摸聊到屠城的将军,越聊火气越大,在没有人制止的情况下,语言越来越激烈。


    茶楼里也进了许多人,她们一会儿望望楼上包厢,看着里面的人影,一会儿又看着大堂中央,戴着草帽背着鱼竿的怪人。


    临近中午,谢煜觉得肚子有点饿了,朝楼上喊道:“我饿了,咱们能不能停一停?”


    没过多久,那个‘助手’出来,站在二楼栏杆处,居高临下地说:“沈姊让我给你带话,她说你一个上午吃了两包山楂糕、一碟瓜子、一碟花生,怎么还会饿?”


    谢煜大怒,一拍桌子:“就是吃了两包山楂糕才会饿,健胃消食她不懂吗!”


    ‘助手’轻蔑一笑,“这位姊妹,我承认您的才学不差,现场的人也都看到了,如果你辩不过的话,便自行认输去吧,何必要以腹中饥饿为借口。”


    谢煜愤怒。


    怎么了?容易饿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


    你们能挨饿有什么可骄傲的吗,看看你们这些体格,老娘能一口气打五个不止。


    她急了,势必要与楼上这人争出个高下,掏出钱拍在桌上:“谁帮我去买几只烧鸡?老娘一边吃一边写。”


    立刻就有好事者站起来,“我知道哪家的烧鸡最好吃,还配有白面的薄饼,裹着汁水丰盈、油汪汪的鸡肉,一口下去,那个滋味……”


    谢煜口水都快下来了,立刻催促道:“那还不快点。”


    “替我买四只烧鸡,八张薄饼。”她匀了一些钱在旁边,“这是谢谢您的帮忙。”


    好事者立刻笑了起来,她也是书生,家中虽然算不上贫穷,但也是普通家境。


    她本来就只是帮忙的,能得到一些银钱属于意外之喜,心里如今熨帖极了。


    她很快将烧鸡薄饼买来了,烧鸡用里三层外三层的荷叶包着,四只鸡都被麻绳捆好了。


    “多谢。”谢煜留了两只鸡、四张薄饼,把剩下的往她面前推了推,“一事不烦二主,还请您帮我送上去,她们也应当饿了。”


    好事者没去接,奇异道:“这一上午您二位,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怎么还给人家送吃食?”


    谢煜温和且大声地说:“学问之论而已,只在学问,不在个人。即使我与她观点不同,也应当敬重这位对手。”


    话音刚落,茶楼里就响起一大片喝彩声。


    “这才是咱们大雍的好学子!”


    “谁说书生小气?我看这位姊妹分明宽容大气得很!”


    “就是。”


    好事者也不再多言,将烧鸡薄饼送上楼去。


    只留下谢煜在一片赞美声中隐蔽且得意地微笑。


    她是故意这么做的,就是为了获得这些人的好感,给楼上的人一些压力。


    她可是日日夜夜和沈长胤相处的人,早就学会了一些沈长胤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的招式,如今用出来,效果果然拔群。


    她冷笑着扯下一只鸡腿。


    哈,和我斗?


    *


    与此同时的二楼,沈姓青年正望着那两只隐隐从荷叶中散发香气的烤鸡,沉默不语。


    她的‘助手’,其实只是一个学问不如她故而平时比较膜拜她的书生,此时也饿了,咽了咽口水。


    “沈姊,咱们吃吧,反正她花的钱,不吃白不吃。”


    ‘沈庚戌’的腹部早已饿成了薄薄的一片,如同冷火灼烧疼痛,可她却静静地看着那只散发着香气的烧鸡,动也不动。


    “爱吃嗟来之食?那随便你。”她冷冷地说。


    她早将楼下这个草帽怪人的小把戏洞察得一清二楚。


    也知道自己如今不管做什么都不可能毁掉对方已经赢来的声名。


    却依然不吃这只烧鸡。


    只是重新摊开纸笔,“你吃吧,吃完了继续帮我把这张纸贴出去。”


    两人又你来我往地辩论了一会儿,直到太阳渐渐西斜。


    茶楼里早就坐得人满为患,众人当中朗诵两人写下来的句子,讨论到底谁更有理,押宝到底谁能够在今年科举中夺得头筹。


    却突然看见,被所有人围在中央的草帽怪人忽然大惊失色,拍了拍自己装鱼饵的匣子。


    谢煜立刻直起身来。


    坏了!忘记去钓鱼了!


    她这个鱼饵买得可贵了,老板说了,这种鱼饵效果好,但是对新鲜度要求很高,一定要在当日用完,否则第二天就没用了。


    她看看外面的天色,立刻站起来,把手中刚写完的小纸条往桌上一扔,对着帮自己的那个学生说:“麻烦帮我贴一下,我得走了。”


    茶楼里的众人立刻失望起来:“啊???”


    二楼包厢中的人影也发生了片刻的变化。


    谢煜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走,一边走一边说:“啊什么啊?我鱼饵再不用就浪费了。”


    立刻有人提出明日给她买新鲜的鱼饵,谢煜摆手拒绝。


    “东西都买了,不能浪费。”


    她站在茶楼门口,戴着草帽,头微微上扬,朝着楼上喊:“上面那个。”


    二楼用纸糊窗的包厢里,人影微动,最终还是举起一杯清茶,示意自己听见了。


    “你有要说的就多写点,贴到公告板上去,我如果看见了,就回复你。”


    说完话,她转身走了,出了京城。


    钓鱼去也!


    半个时辰后,她愤怒地一甩杆子。


    渔具店老板根本就是骗人的!


    这个鱼饵一点都不好用,下水就散,鱼倒是愿意吃,但吃的都是散开来的鱼饵,根本不咬钩。


    气死她了。


    她愤怒地收摊回家,决定再也不能相信这些老板了。


    她很快在院子里铺起一个巨大的摊子,桌子上放着从厨房弄来的面粉、鸡肉、糖油等等东西。


    她要自己做出最完美的鱼饵!


    这股劲头持续到了深夜,她到了凌晨三四点还没睡,还在围着罩衣,对着一团糊状物敲敲打打。


    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她才迈着沉沉的步伐睡去。


    再睁眼已经是大中午了,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拿起昨天自己做出来的不同批次鱼饵,就向城外冲去。


    她今天一定会钓到鱼。


    两个时辰后,她精疲力竭地回到王府。


    管家立刻迎接她,视线极为隐蔽地望了一眼她手里提着的木桶。


    空的,只有水在晃晃荡荡。


    管家心里一凉,但并不意外,小心地将视线收回,就对上了谢煜的眼神。


    谢煜的眼神很不好形容,大概是厌倦了尘世吧,她淡淡地说:“什么都不要问。”


    晚上报复性地吃了三条鱼,她才重新恢复起精气神来,决定明日再战。


    连着三天,她都一心投入到钓鱼伟业中,却感觉自己好像忘掉了什么。


    忘掉了什么呢?


    ‘沈庚戌’站在公告板前,看见自己最新一篇的策论上已经被玫红色的圆圈画满,却依然没有得到草帽怪人的回复。


    她的‘助手’在旁边欢欣鼓舞,“肯定是认输了,再也不敢来了。”


    ‘沈庚戌’却笑不出来,她知道对方并没有认输,只是忙于别的事情,甚至不屑于回复自己的这篇策论。


    暗火一点一点幽微地从心中升起。


    【作者有话说】


    预计的剧情没写完,明天上午再更一章(不影响明晚的更新)


    另:


    不管是前世的稚嫩小沈还是今生的成熟小沈,小谢总能让对方火大,这也是一种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