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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狗眼看盒低


    薛大壮这话还真不是吹牛, 毕竟全大唐独一份的沐浴套装,这样新奇的年礼还真找不出第二家。


    不过过程也不像他脑补的那样风光,甚至在东西送到的很长一段时间,这组套装就堆在装满了各色年礼的仓库里, 一点都不起眼。


    这一年宋王李成器一改不参与朝政的低调风格, 于冬月初一的大朝上奏本,直指台谏捕风捉影构陷良臣, 公权私用, 乃是朝中最应整治的祸源。


    此言一出, 堂上群臣人人变了颜色,心说这宋王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怎么忽然就跟御史台和言官过不去?就那群没事儿都要挑点刺的酸狗, 你说他们是祸源,他们还不把你亲王的爵位给参下来!?


    这其中又以紫微令张说脸色最不好看。


    你说这巧不巧, 他前脚刚说动御史大夫赵彦昭弹劾同州刺史姚崇,后脚宋王殿下就参了御史台, 很难不让人多心。


    李隆基坐在皇位上, 跟阶下的亲哥交换了一个眼神,表情那不是一般二般的和蔼。


    “难得兄长有本, 兄长何故要参御史台?”


    “臣参御史台余下不严,台谏言官不考实据、捕风捉影、欺上侮下!”


    最后那句话说的很重,气得御史大夫赵彦昭的脸都绿了。


    但气归气, 赵彦昭心中也在纳闷。


    宋王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不当摆设装祥瑞了?而且一上来就冲着御史台使劲儿?他们御史台怎么得罪宋王了?


    结果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毕竟宋王的地位摆在那儿呢,今上都不会轻易摆弄的先帝嫡长子,李唐皇室兄友弟恭的吉祥物, 谁没事儿闲的招惹这尊大佛啊!


    且不说宋王除了吃穿奢靡之外没别的毛病,就算有谁还能挑他不成?陛下第一个就不答应, 这不摆明他李隆基容不下让他皇位的兄弟嘛!


    御史大夫赵彦昭想不出原因,只能憋着气拉着脸听宋王李成器奏本。


    听了一会儿他明白了,运来是一个叫周柏的拾遗参了制醢署海州酱园的主醢薛大壮,而这薛大壮刚好又是宋王推荐给今上的,说他假借神鬼行不轨,那就等于说宋王也有不轨之嫌,难怪宋王急了。


    赵彦昭这个气啊!


    周柏是左拾遗,左拾遗归中书省管理,这和他们御史台有什么关系?!宋王骂人也不搞明白对家,明明是中书省惹的祸,干啥上来就找他们御史台的麻烦!?


    赵彦昭几次想辩驳,无奈宋王已经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冤屈,他想开口都找不到机会,只能偷眼看向紫微令(中书令)张说。


    张说的脸色非常不好。


    他听来听去,这周柏参的每一条都被宋王给驳了,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朝堂上卖惨,说言官不是针对流外五等的小吏,而是意图构陷他李成器!


    李成器这人很麻烦,他身份崇高又不站队,先天占了道德制高点。


    只要他不谋反,今上都不能拿他怎么样。不但说不得,还要把人高高供起来,以示李氏兄弟的团结亲热,是朝中最不好得罪的人。


    张说暗骂那个叫周柏的倒霉蛋,你说你是惹谁不好为啥非惹宋王?宋王也是你一个小小拾遗能撼动的吗!?


    偏偏他还不能出言反驳,因为高力士也跟着宋王一起去了海州,高力士对陛下忠心耿耿,今日但凡宋王有任何隐瞒高力士都会出言,他站在殿上一直不吭声,不就说明宋王参的都是实情!?


    “陛下!但凡那言官能亲自去海州看上一看,他也不是写出如此可笑荒唐的参折!”


    李成器悲愤道。


    “他说丰岳县城香火笼罩,他怎知那不是因为菽油而烧起来的锅灶!?他说桥东村人说泉眼是汤泉仙,岂知桥东方言叫温泉作‘烫泉’,全村人挖地窖挖出来的泉眼,谁说是仙人点化了?!虽说言官可以风闻言事,但丰岳县的说法和周柏完全两个模样,如此道听途说混淆视听,怕不是别有用心了!”


    这话说的可重了,偏偏张说还没法反驳,谁叫他自己刚干了一件别有用心的事儿呢!


    陛下看重姚崇,欲以姚崇为相。张说与姚崇在武周时代便同朝为官,脾气秉性南辕北辙,私底下伸腿使绊子的事儿也没少做。


    李隆基登基以后,原本是以张说出任紫微令(中书令)一职,权倾朝野,风光无俩。不过最近李老三有意启用姚崇,把姚崇从同州刺史的位置上提拔到中央,张说这心里就跟火上房一样着急。


    一山不容二虎啊!陛下启用姚崇,这是对他做中书令不满,要清理他这个旧臣?!


    有心阻拦,但到底还要大唐首席宰相的脸面,只能按照老办法,暗搓搓给姚崇使绊子。


    张说就找到了赵彦昭。


    赵彦昭此人,文采是有的,而且写出来的诗颇有豪迈气相,但他却是一个权势欲很重的人。景龙四年正月,中宗派他作为正使送金城公主赴吐蕃和亲,赵彦昭担心出去一趟会失势,于是挖门捣洞求了安乐公主说情,另换了其他人代替。如今张说炙手可热,姚崇又看不上赵彦昭的为人,他当然要为张说出力。


    于是赵彦昭上本,弹劾姚崇。


    奏本递上去几天了,今上一直没有动静,好巧不巧今天上朝,宋王忽然状告御史台(中书省),不能不让张说多想。


    周柏愚蠢!打狗怎么不看看人家主人!?


    别以为流外五等的酱官就没靠山,你知道人家是谁举荐上去的?宋王也是你能惹得的!?


    赵彦昭气得肝疼,还不能分辩惹事儿的是中书省。宋王殿下参的是言官构陷诬告的风气,这种事儿御史台也不能说完全杜绝。


    他不吭声,其他朝臣也乐的看戏。


    主要御史台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儿了,这些言官就靠骂人博眼球,一个个嘴皮子都跟刀刃一样,吃他们暗亏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回遇上宋王这个不好说话的,可算有人让他们吃瘪了!


    宋王洒泪御前,李隆基自然不能干看着,忙不迭安抚自家亲哥。


    兄弟俩对这场戏的前因后果都心知肚明,角度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李隆基更是让高力士来殿前奏对,将他在丰岳县和桥东村的见闻都禀报了一通,算是彻底将这桩官司落到了实处。


    言官不因言获罪,但胡说乱讲构陷他人,该罚还是要罚,周柏考等下下,罚俸2年,着中书省彻查其历次参奏文本,若有同样情况,一并处置。


    张说是中书令,被李隆基敲打了一番后回去符合参本,赵彦昭身为御史大夫,虽然周柏不归他管,但言官闻风奏言也要有一定限度,要以周柏一事为戒。


    不久之后,姚崇被任命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封梁国公,与张说同殿为相。


    不过这些事都和李成器没什么关系,他在宣政殿上闹了一场,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后面的事儿有他的皇帝弟弟收尾。


    他最近正琢磨一件事儿,那就是把他们兄弟在做藩王时候的宅邸献出去,让老三建一座新宫城。


    “陛下的潜邸旁人哪好继续住?不如献了出去,好让三哥给咱们划个新府。”


    薛王李业嘀咕道。


    李成器也是一样的想法。


    睿宗登基之后,他们这些做儿子的也都各有分封,但之前大家在做藩王的时候府邸都是建在一起的,就在兴庆坊那片,所以理论上说,即使现在李隆基成了皇帝,兄弟们的府邸也不能收回去。


    但李成器是个很通透的人,以前他作为睿宗嫡长子,他的府邸是兄弟中面积最大的。此时彼时地位已然有了参差,再放在一起五王并肩,那多少对今上有点不尊敬。


    再者李成器也想重修一座府邸。现在他的王位又晋了一级,理论上说占地面积还可以更大。兴庆坊那边再扩建就得拆兄弟的旧宅,不如直接献出去另寻他址。他都想好了,要建个像薛三郎那样的火炕房,带温泉的,那冬天日子过得才舒坦。


    一想到火炕房就想到薛三郎,一想到薛三郎就想到他在桥东村见到的那些稀奇玩意儿。


    于是李成器召唤来内侍总管曹集。


    “快过年了,丰岳县那边有没有送东西过来?”


    曹集是宋王府的大总管,平时也是忙的脚不沾地,一时半刻还真没留意薛三郎有没有送东西。


    他马上差人去查,在府库的年礼堆中翻出了一个不怎么起眼的木匣子,登记的礼单显示,这份年礼来自丰岳县桥东村,署名“薛大壮”。


    “这薛大壮就是薛三郎啊!”


    曹集皱眉。


    “不是交代过你们,以后薛三郎的东西都要立时送到前院。要是殿下怪罪下来,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小内侍们喏喏点头,心说这薛大壮到底是何方神圣,曹大人待他竟然如此慎重。


    不过这木头匣子做的也太不起眼了,既不是黄花梨也不是檀香木,虽然打磨的挺细致,但能给王爷送礼的哪个不是能工巧匠做的,和他们一笔这破匣子真不算什么。


    一个管酱园子的能送出来什么好东西啊?这真不能怪他们狗眼看人低啦!


    第42章  本王的皮都要泡秃了!


    自家王爷都点名了, 宋王府的下人们哪还敢耽搁,忙不迭地把薛大壮的手搓年礼呈了上去。


    李成器其实也就是突然间的心血来潮,想起在748家泡汤住火炕的舒适,然后感慨一下长安城没有这么接地气的温泉。


    骊山上的温泉宫, 虽说他贵为皇亲国戚是能泡的, 但那边就冷冷清清一座宫,周围除了山就是坟, 到了晚上就漆黑一片, 半点人气儿都没有。


    李成器是个爱热闹的人, 最喜欢长安城东西各坊市的繁华,让他打包行礼去骊山温泉宫住,他可不乐意。


    “这回建新府可是得找个好地方, 最好后院也有一眼温泉,那才舒坦……”


    李成器正规划府邸呢, 曹集在外面禀报,说薛主醢的年礼送来了。


    “拿进来吧。”


    李成器单手把玩着玉件, 颇有些漫不经心。


    “何物?”


    曹集小心地捧着木匣子。


    “殿下, 老奴不知啊。”


    这木匣子做的也忒粗糙,曹集估摸着十有八九是出自薛三郎之手。


    那位也是个奇怪的人, 你说你都有幸接驾贵人,怎么也不知道提前搜集些好东西!?一天天扣扣搜搜的,村里有啥就给吃啥。大唐哪个做官的不是山珍海味奇珍异宝的打点, 生怕屈待了贵人!?


    就比如今天,要不是王爷忽然问起年礼的事儿,这破木匣子用不了几天就会被府里的下人给清理出去。你看着上面刻的是什么玩意儿啊!这鸭子不鸭子牛不牛的?王爷用的夜壶都比这匣子喜庆!


    薛大壮:啊——涕——!


    薛大壮:统哥, 你说王爷能喜欢我的礼盒不?我在上面还雕了王爷的脸。


    薛大壮:我选的可是王爷泡完温泉出来躺火炕上的脸,王爷说了那是他最舒坦的一次泡澡, 我都原封不动给他记录下来了,一定能勾起他美好的回忆。


    薛大壮:对了统哥,钉榫术是真的厉害啊,三两下匣子就给密封,你选钉榫术是不就为了这一天……


    曹集可不知道木匣子上刻的是他们家王爷的头像,他只是觉得这像鸭子又像牛的东西模样贱贱的,年根底下看着让人堵心。


    李成器也觉得有点辣眼,不过联想到薛三本人,他又觉得这事儿还挺合理。


    “他这盒子不是封闭的吗?”


    他翻来覆去看了看木匣。


    “没办法开就只能砸,薛三雕这画的意思就是让你砸开,你瞧着这怪鸭子心里不想抽它吗?!”


    曹集一怔,随后恍然。


    啊呀!不亏是王爷啊!这么晦涩的谜底都能猜得出来。


    他就说薛三郎大过年的为啥送个这么堵心的匣子,原来是让直接开砸啊?没准儿就是直接照着鸭子脑袋砸!


    于是曹集找来一根钉锤,三两下把“王爷火炕图”给砸了个稀烂。


    最惨的要数“王爷满足脸”,因为表情太过讨嫌成了挨打的重灾区,没两下就碎成了木渣。


    不过没人在意这些细节,因为碎裂的盒子里面整整齐齐摆了两层木盒,每个木盒上面还都刻了字。


    李成器取出其中的一个木盒,目光随便一扫。


    嗯?!


    竟然不是惯常的吉祥话,而是一篇说明文章?!


    李成器这好奇心一下子就给勾起来了。他坐直了身体,拿在灯下细细观瞧。


    嗯,这盒子里装的是……皂。


    用野猪油和草木灰兑出来的皂,里面还加了枸橘和,是用来清洗身体的。


    那盒子里盛的是……膏,清洗牙齿用的膏,添加苃葀和金银花汁子,能够清新口中的味道。


    那个小盒子里也是膏,不过是养护身体的膏子,用皂子洗完之后涂一层,这倒不算什么稀奇的东西了。


    “来人,备水,本王要沐浴。”


    李成器这一道命令,把宋王府上下都惊动了。


    王爷想沐浴这根本不算事,王府里时刻都备着热水,府里的主子叫水分分钟就能送到,何况李成器还有一个专门的大汤池,一年四季都滚着热气。


    惊动众人的,是李成器刚刚从大汤池出来,这都还没过半刻钟,怎么就又要沐浴了!?


    难不成是在回殿的路上遇到了什么变故?


    王妃元氏匆匆地往前殿走,一边走一边细问缘由。可下人哪里说得清楚,只知道王爷让曹总管从府库里取了一份年礼出来,然后便说要沐浴。


    “可是那年礼出了什么差池?”


    元氏皱眉。


    “是谁家送的年礼?”


    “说是丰岳县薛三郎送来的。”


    哦?薛三郎?


    元氏微松了口气。


    薛三郎她知道,是夫君在海州发现的异人,授流外五等主醢之职,前几天还被中书省左拾遗给参了一本。


    当然,最终的结果是这位薛主醢安然无恙,今上借着参人这事儿狠狠敲打了一番张相和谏台,任姚崇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封梁国公。


    虽然是杀鸡儆猴,但这个薛三郎在其中也是起了不小的作用,据说高力士亲自去海州府丰岳县见过此人,对此人的评价很是不错。


    宋王妃元氏是鲜森*晚*整*理卑人,祖上是北魏皇室昭成帝后裔,出身河南元氏一族,政治嗅觉不是一般二般的灵敏。


    她知道这薛三郎是夫君亲自举荐的,理所当然与王府绑定了利益,所以他送的礼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差池。


    那便是又有稀奇玩意儿了。


    想到这里,元氏脸上便带了笑,脚步也比之前松快了许多。


    她是嫡妻,让人通禀一声便进了正殿。下人为她掀开了帘子,便看到丈夫李成器坐在浴桶中,这托举着一个卵形的东西凝神查看。


    “殿下。”


    元氏给丈夫行了一礼。


    老夫老妻,还曾经患难与共,李成器对元氏也没那么多讲究,见她来便招呼她一起看心头好。


    “五娘来的正好,这是薛三送来的,说是用野猪油熬成的皂。”


    野猪油?


    元氏轻挑秀眉。


    “臣妾只听过猪油膏子,这猪油熬成的皂,妾还是第一次见。”


    “是吧。”


    李成器让曹集拿了那刻着说明文的匣子过来。


    “说是均匀涂抹于身体各处,然后用流水洗净即可。薛三送这东西稀奇,吾便想着试一试,五娘可愿与我同浴?”


    宋王妃脸上一红,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侍立一旁的曹集。


    曹公公早就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就是正殿里的一座摆设,半点反应都没有。


    虽然已经不需要再靠颜色取悦夫君,但对于李成器的邀请,元氏还是欣然接受了。


    夫妻俩一起体验了一把洗—刷—抹套装,都对肥皂和牙膏的效果惊为天人。


    “这个洁牙的膏子……真不错啊!”


    宋王小声跟王妃嘀咕。


    “嘴巴里从来没这么清爽过,还冰冰凉凉的,比洁盐可好太多了。”


    宋王妃则是更喜欢枸橘皂。


    这皂里嵌了许多花瓣进去,有橘的香气,洗完身上还带着香,比澡豆和皂粉都清爽。


    至于大壮寄予厚望的甘油膏,这在两位大唐贵族眼中就不怎么起眼了。


    王府有专门制作各种膏子胭脂的工匠,做出来的香膏什么花哨都有,薛大壮的甘油膏还真不够看。


    “好!很好!非常好!”


    宋王乐得直拍巴掌。


    “不枉我在圣人面前给薛三说好话,这小子还真是个得力的人儿,有了好东西知道孝敬他的伯乐!”


    正说着,外面有人匆匆来报,说圣人进府了。


    李成器跟元氏对视了一眼,心说这李老三是有顺风耳吗?说他他人就来了,还这么晚,难不成是有什么急事?


    其实李隆基也没什么急事,他就是闲来无事想跟大哥聊八卦,说道说道最近朝堂上的张姚之争。


    也是憋坏了,毕竟两个都是故旧遍地的三朝元老,谁能想加起来过百岁的老头,掐起架来也是伸腿插眼,尽往下三滥的路数招呼!?


    就比如张说竟然让殿中监姜皎提议让姚崇去做河东总管,这样姚崇就不能入朝拜相了。而姚崇在升任兵部尚书后,竟然装瘸告发张说私下拜访岐王,那戏演的叫一个情深意切。


    岐王李隆范是李隆基的四弟,生平好学工书,爱结交儒士,又好藏书画。张说乃是贤良方正科考应诏策论第一人,诗文破局风骨意蕴,长于碑志,与李隆范的交情一直不错。


    其实张说找李隆范,不过是宣泄一些他几次阻挠姚崇入相失败的尴尬,尤其不久之前李成器在大朝公然告状中书省和谏台,这让身为紫微令的张说十分没有颜面。


    可他不敢找李成器,毕竟宋王乃是睿宗嫡长子,论体统比李隆基还正宗。


    但李隆范就没啥了,李隆范的娘是崔孺人,论序齿又在李隆基之后,这辈子最多是个亲王,不用担心会有结党营私的嫌疑。


    张说自己是这么想的,但架不住姚崇给他上眼药。


    姚崇说张相私谒岐王,担心岐王受其蛊惑,担心到腿脚都不利索了,生怕两人犯下谋逆的大罪!


    李隆基也不是真觉得张说要谋逆,但对他三番两次阻挠自己任用姚崇的事儿上头,觉得这老头是在倚老卖老,这大唐的朝堂姓李不姓张,是时候打压一下张说一派人马的气焰了。


    是以李成器穿戴整齐出来接驾的时候,李隆基已经想好了对张说额度处置。他要罢去张说的紫微令一职,改由姚崇接任。张说嘛……就贬去相州做个刺史罢。


    然后他就被亲哥的枸橘香气扑了一脸。


    他知道长兄是个风雅人,便随口问他是不是调配了新的香膏,没想到被李成器喜滋滋地炫了一回宝。


    “皂,是野猪油熬出来的皂,洗的油光水滑的,还有余香,澡豆和皂荚都跟它比不得!”


    他这样说,李隆基顿时也起了兴致。


    他知道大哥的家里是有汤池的,于是提议兄弟俩一起去泡澡,顺便体验一把这油光水滑的野猪皂。


    这是宋王李成器今天晚上的第三个澡,他觉得自己皮都给洗薄了一层,


    但是没办法,今次邀请他的是大唐第一人,又是他的亲弟弟,做哥哥兼臣子的能有什么法子,只能舍皮陪君王啦!


    第43章  我想学这劁猪之法!


    老李家的几个兄弟都很喜欢泡澡, 李隆基也不例外,对沐浴套装的效果赞不绝口。


    人泡在温水里,精神状态就会变得放松,李隆基更有心情跟兄长聊八卦了。


    “你猜姜皎跟我怎么说的?他竟然说他帮我物色了一个河东总管的人选!”


    “我问他人选是谁?他把要冲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不知道还以为姚崇是他家兄弟呢!”


    “哈哈哈哈!张说那点小心思能瞒过我?我问姜皎是不是张说教他的时候, 哈哈哈哈你是没看到他那张脸,就只知道磕头请罪了!”


    李隆基私底下跟几位兄弟的关系不错, 说话的口气也比较放松, 很少在兄长面前摆天子的架子。


    可他不摆归不摆, 李成器却不能不尊敬他。尤其关于朝堂的事儿,李成器从来都只出耳朵,半句话都不插言, 生怕惹人嫌疑。


    李隆基也不需要他说,这位年轻的大唐皇帝只是需要一个吐槽的途径。朝堂上的这些老臣一个个都滑不溜手, 他刚登基的时候也没少受他们的牵制。现在他抓到了他们的把柄,怎能不大加嘲弄一番?!


    李隆基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我知道张说跟老四没什么事儿, 不外乎就是文人发一发牢骚, 可我要用姚崇革旧鼎新,要整顿吏治, 要淘汰冗职,张说横栏竖挡,他必然不能留在长安。”


    他这样说, 李成器反而松了一口气。


    张说与姚崇怎么斗都没关系,但他们兄弟肯定不能卷进朝堂争斗啊!


    老四那人他还不知道吗?那就是个钟情山水诗文的坯子,他根本也没长争权夺势的脑子!


    “那你要如何处置张说?”


    李成器问他三弟。


    “肯定是要外贬。”


    李隆基顿了顿。


    他原本想要把张说贬去相州, 可目光一转忽然看到了盛着野猪油皂的木匣子,李隆基忽然就改了主意。


    “就边让去海州做刺史吧。”


    他笑着说道。


    “薛三不是也在海州?正好让张说这头叫驴去会会朕的薛主醢。”


    他笑眯眯地打量着手中光滑的肥皂。


    “薛三是个人才啊, 朕也想看看他在海州还能干出什么局面。”


    “海州现在的刺史稳是稳的,但是胆子不够大,资历也欠缺,正应该张相这样的能臣去海州主持大局。”


    让张说去?


    李成器一愣。


    这不浪费材料嘛!


    且不说正三品要员和流外五等的芝麻粒根本打不上照面,单就张说这样诗文兼擅、掌文学之任多年的大学问家,薛大壮这种字都写不齐整的哪里能入眼啊?


    唉,陛下非让这两个人碰头,也不知道是想给哪一个添堵了!


    正想着,汤池外忽然响起一阵清悦的说话声。


    “是花奴回来了吗?”


    李隆基笑着问道。


    “好久不见花奴了,快让叔父看看!”


    从汤池外转进一个华服少年,眉目精致、唇红齿白、肌肤明莹如玉质,正是李成器的长子李琎。


    李琎小名花奴,是李成器与元氏的嫡长子,不仅姿容出色,对于乐律也颇具天分。


    李琎与三叔李隆基的关系非常不错,他的音律就是李隆基亲自教的。今天听说三叔来家里了,李琎从昭文馆出来便一路策马,急着回家迎接三叔。


    叔侄见过礼,李隆基便问起他在昭文馆里读书的情况。


    李琎哪爱聊这个?他还是个小孩呢,谁家小孩喜欢被考校功课。


    但三叔是圣人啊,当着圣人的面他不敢不答。于是战战兢兢地答了,生怕自己像堂兄李嗣直那样挨训斥。


    李隆基很满意,笑着夸他聪悟敏慧。李成器谦虚了几句,李琎便觉找到机会,请求三叔许可他明年随父王一起巡海州。


    “你也想去海州?”


    李隆基奇道。


    “你一个小娃,去海州作甚?”


    李琎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他也不太清楚海州到底有什么,只是这些日子经常听到这个地名,年前父王又乘船去了一趟,带回来不少稀奇东西。


    于是在小少年的心中,海州成了一个遥远而神奇的地方,非常适合探险。


    “胡闹!”


    李成器骂儿子。


    “去什么海州!我看你像海州!”


    李隆基哈哈大笑,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当即答应了李琎的请求。


    “去,开春的时候让嗣直与你一同去,正好也让他出去散散心。”


    他这样说,李成器的心中就是一突,想起最近朝野疯传的小道消息。


    传说老三明年元月便准备立储,但属意的储君并非刘妃所出的长子李嗣直,而是赵氏为他生的次子李瑛。


    如果消息属实,那元月之后朝堂必然要掀起新的风暴,让李嗣直出去避避风头也说得通了。


    748可不知道明年开春它又要认领一波新的接待任务,此刻它正指导薛大壮给新挑回来的小猪仔去烦恼。


    “统哥,咱真劁啊?!”


    大壮盯着懵懂无知的小猪,感觉自己手里的小片刀有千斤重。


    “不然你再让我练练呢?不是说明年县里要发蝗灾,蝗灾之年猪能养得活嘛……”


    他小声嘀咕道。


    “这不正在给你练手吗?”


    748正在录入小猪仔们的体征数据,准备给术后效果做个对照。


    “熟练度都是实战磨出来的,你理论已经学的差不多了,是时候在手术台上操作一把。”


    “猪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尽管上。”


    它看到薛大壮磨磨蹭蹭不敢动手,忍不住就有点恨铁不成钢。


    “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怕我割不好,那不是坑了这几头猪了!”


    薛大壮一脸哭相。


    “而且想也知道这玩意肯定挺疼,那猪仔要是受不住可咋办?!”


    他统哥是意识体生物,根本不了解劁猪对于人类男性的心理压力有多大!


    他薛大壮也是一条有血有肉的汉子啊!那猪有的人也有,而且结构都是差不多,说没想多那是不可能的!


    猪仔虽小,可他现在也不大啊呸是年纪不大!


    在那种地方下刀……谁都难免感同身受,现在他面对猪仔们天真单纯的黑豆眼,只觉得自己□□凉飕飕……


    “那怎么办,你总是要实战的。”


    748完全理解不了他的精神负担。


    “明年有蝗灾,肉价肯定高得不得了,鸡场鸡鸭肯定也要涨价。”


    “你要是想吃肉,你现在就得把劁猪的手艺练出来,不然明年就只能啃豆饼了。”


    一听说只能啃豆饼,薛大壮立刻就不怕了。


    那豆饼子是人吃的东西吗?!又噎又渣,就着汤水都砬嗓子!


    要真吃一年的豆饼,那他还不如劁了呢!好歹有点荤腥。


    于是久违的勇气再次充斥心头,为了传说中的烧猪肉烤五花酱猪蹄卤猪耳朵,大壮终于抛开心理负担,将冰冷的小片刀伸向了无辜的猪仔。


    这一夜,大壮家的猪猪叫的十分凄凉,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充满了无法反抗命运的无奈。


    隔壁宋大波家。


    宋大波晚上洗完脚,正准备搂着媳妇亲热一下,忽然被一声凄厉的猪叫给吓在当场,后背“刷”地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咋了?”


    他家二小子冲到院子里,朝着隔壁张望了一阵,发现这猪叫中还混着人声,似乎是薛大壮在念叨什么。


    “薛三这是干啥呢?不是前两天才抱回来的猪,一共也没养几天,这就要杀了!?”


    “杀了?那有可能。”


    他媳妇在榻上翻了个身。


    “那可是薛三,村里出了名的败家子儿,啥事儿干不出来!”


    “月前村里闹野猪,谁家得了肉不得稀罕着吃,薛三他可倒好,一整头猪就要了点皮和板油,剩下的都给了金家了!”


    “虽说野猪腥膻,但再咋不济也是大荤,怎么就一点都不能进口?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金贵人儿呢?!”


    宋大波一愣,然后便要捂婆娘的嘴。


    “你可别乱说啊,人家现在可有官身!”


    “官身怎么了!”


    他婆娘一骨碌坐起。


    “我娘家侄子还是衙门的差役呢!谁家还没个吃官粮的亲戚!我就是看不上他那假大方的样儿,这也忒不会过日子了!”


    波婶的话里火气有点重,主要是前几天她替闺女探金七娘口风,结果被对方一口回绝了。


    长女宋宝秀可是出了名的美人,长相身段在村里都是一等一,打从及笄上门提请的人都快把门槛给踩破了。


    之前薛大壮混不吝的时候波婶可看不上她,现在眼见着隔壁的小子越来越出息,波婶就动了心思,觉得把姑娘嫁给薛大壮也不错。


    万万没想到,她一张口就被拒绝了。


    宋大波知道媳妇的心思,小声安慰她。


    “你也别想太多,薛三郎也不是就回绝了咱们家,所有上门的媒人他家不都没答应嘛。”


    “那能一样吗!?”


    波婶又翻身躺在榻上,怒气冲冲,心里有气还没办法说。


    宋大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没往心里去。


    只是这一晚上隔壁猪叫的哀伤,宋家人普遍没怎么睡好。


    结果到了第二天,宋大波一推门就看到了薛三郎,发现这小子的眼底下也挂了浓浓的黑眼圈。


    宋大波乐了。


    “仨儿啊,咋没睡好啊?你家猪昨儿闹了一晚上啊?”


    “嗯。”


    748点头,打了个哈欠。


    “吵到宋五叔你了吧?”


    “放心,今天不会了,已经都劁过了。”


    劁?!


    宋大波一愣,一时间有点不明白这个字的含义。


    “什么劁?”


    “用刀劁。”


    748摸出一颗葡萄,灵巧地用小刀在葡萄上划开一个口子,然后小心地把果肉从皮里剥离出来。


    “大概就类似这样。”


    它这番演示实在传神,看得宋大波□□也隐隐作痛。


    “那好好的,你劁它干撒子?”


    听他这样问,748还以为他想学习劁猪之术,便热切地给宋大波介绍了一番,还说只要学会了这劁猪的手艺,以后开个像金七娘那样的养殖场也不是梦。


    “当真!?”


    一个清悦的女声隔着墙透了出来。


    “我要学,能教我这劁猪之法吗!?”


    第44章  大唐小娘子的心气


    “啥?!”


    先吼出来的反而是宋大波。


    原因无他, 这应声的人他太熟了,这不就是他家那个不成器的三丫头吗!?


    这回她又想折腾啥?劁猪?亏她想得出!哪有未婚小娘子去做劁匠的,老宋家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


    “你跟着胡闹啥!?赶紧给我回家去!”


    宋大波怒道。


    “我不!”


    宋玉秀扒在山墙上,朝她爹吐了吐舌头。


    “我要学劁猪, 我要向金姐姐那样养好多猪, 薛三哥你肯不肯教?”


    教是肯定教的,毕竟技术传播出去, 748还能拿到额外的任务奖励。


    但虽然是直统, 可748也不是完全没有常识, 它大概可能模糊地觉得在开元年间,给猪去势这个活小娘子还是很不方便的。


    它难得有点犹豫。


    宋玉秀见它不吭声就着急了,一骨碌从墙上翻下来, 跳到地上后叉腰。


    “我阿耶不敢我敢学的!我我我见过……见过猪那玩意儿,我在家还帮我娘杀过鸡鸭哩!”


    “薛三哥求你了我不怕吃苦, 你让我学养猪吧!”


    说着她还吸了吸鼻子,小声道。


    “等我像金姐姐那样开个养殖场, 我就招个上门女婿。我阿耶阿娘老了干不动地里的活, 我靠养猪也能养活他们,不用看别人的眼色!”


    宋大波一开始憋的脸色通红, 只恨不能把这丢人现眼的丫头塞回她娘肚子里。


    可听到后来,他胸腔里的火气一下子就散的干干净净,鼻子还有点发酸。


    他和妻子这辈子只生了三个闺女。


    在这个时代, 庄户人家没有男丁是不行,地里的都是体力活,没儿子在村里说话都没底气。


    好在桥东村姓宋的是大姓, 大家都沾亲带故,平日里也没人欺负他们家。


    但背后怎么说, 宋大波不用想都知道,不外乎就是他一个绝户门,生的都是赔钱货,两口子拼死拼活攒下这点家底,将来还不是要便宜别人家。


    所以他媳妇憋着一口气,非要给闺女们都找个好人家。


    长女宋宝秀性子好长得也好,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上门说媒的就没断过。


    但这大女婿的人选却一直没定下来,妻子一心想给长女找个高门大户,嫁进去就能一生富贵,衣食无忧。


    二闺女宋珠秀心灵手巧,做的一手好绣活,虽然没有长女长得漂亮,但嫁个殷实人家也不难。


    难就难在幺女。


    幺女宋玉秀,从小招猫逗狗满山跑。她姐绣花的时候她上树,她娘裁衣的时候她抓鱼,反正就没一刻闲下来的时候。


    别人家的小娘子要么腼腆乖巧,要么明艳大方,他家老幺可倒好,胆子大到不像话,整天跟村里一群小子上窜下跳,哪里还有个姑娘家的模样!


    “我不厉害些不行!”


    宋玉秀梗着脖子说道。


    “他们都欺负我家里没有兄弟,我得让他们知道,没兄弟家里照样能过好日子!”


    啪啪啪啪——


    748偷偷给这小娘子鼓掌。


    甭管怎么说,有勇气支撑门楣的孩子总是值得奖励的。但是处于稳妥期间,748还是问宋玉秀是不是真要学劁猪,还跟她分析了一番利弊。


    “你学了这手艺,若是能顺利办起猪场,一辈子吃喝还是不用愁的。”


    748客观地说道。


    “但在以后,你姻缘上怕是可能有点波折,毕竟不是每个小郎都能接受妻室干这个行当。”


    别说妻室,很多人看热闹都会有心理压力。


    比如薛大壮,明明他的理论基础打得非常不错,可一上手就会莫名心慌手抖,新抱回来的那几只小猪仔也跟着遭了大罪。


    “我不怕。”


    宋玉秀的两只眼亮晶晶的,只关系748说的“一辈子吃喝不愁”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要真是能办起猪场,我招个上门女婿不就得了?!生下来的孩子都跟我姓!”


    “胡闹!”


    宋大波怒道。


    “那愿意上门的能有个啥好人儿?!你还是老老实实给老子在家绣花,家里的事儿少管!”


    宋玉秀不服气,但又不敢忤逆她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748。


    748想了想,对宋大波说道。


    “宋五叔,我觉得猪场这事儿你们家可以试试。”


    “实在不放心,你们可以先从我这儿赁两头劁猪回去,按照我的方法喂养,年底要是倒不了斤数我付你工钱,要是到了斤数你要是想留,你把赁资结算给我,猪归你家,如何?”


    如何?


    宋大波有点心动。


    这怎么算好像都不算亏,毕竟要是猪养的不好,薛三郎也是给工钱的。


    说起来不过就是忙活了一些,要搭猪圈打猪草拌猪食之类的,好在这些伙计对庄户人来说都不算什么,他家三个闺女就能干了。


    一旁的宋玉秀看阿耶的态度有所松动,立刻上前敲边鼓。


    “是呀是呀,就抱两头小猪回去,阿耶我来照顾它们!”


    宋大波其是个惯孩子的老父亲,小女儿一央求,他的心就软了。


    他想反正不就是多养两头阉猪嘛,能累到哪去!?等幺女这股子新鲜劲儿过来,大不了他再接过来,总好过她一天天的闹腾。


    于是正在代码箱里平复心态的薛大壮再次苦逼上岗,为新挑选回来的两头小黑猪去除烦恼根源。


    整个过程宋大波和宋玉秀都在场,宋大波到底没扛过女儿的央求,带她小小见识了一下劁猪的场面,把个宋玉秀看得目不转睛。


    原来还能这样……


    操刀的薛大壮吓得刀差点没歪了,这丫头的眼神简直实在冒绿光,看得他一个铁血汉子都背后发毛。


    偏偏他还不能在外人面前露怯,748连给他做心里建设的时间都省了,意识转换的瞬间他就已经站在了后院,一只天真懵懂的小猪仔正瞪着两只黑豆眼看着他。


    大壮:猪哥,对不住了!我也不得已的!要怪你就怪那邪恶的系统智能吧!


    不知道是不是围观激发了大壮的潜能,反正这次他下刀有如神助,不但位置精准,时机还掌握得恰到好处。


    呜呜——


    小猪仔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薛大壮眼疾手快地用针刺止血阵痛,没一会儿便安静了。


    “哇,这么快!”


    宋玉秀咋舌。


    “薛三哥你的刀可真快啊,就这样这样两下,卵蛋就被取出来了……”


    宋大波气得头疼,他咋生了了个这么糙的闺女,你听这话别人家的小娘子说得出来吗!?


    不过父女两还是各抱了一头猪仔回去,说好明年年前上秤。


    除了猪仔,748还给他们写了一份简单的术后养护指南,并叮嘱他们密切关注猪的动向,一个月之后会教他们饲养阉猪的要领。


    这些,宋玉秀都兴高采烈地答应了。


    她小心翼翼地抱着猪,仿佛是抱着一个美好的期望,越走心里越觉得踏实。


    回了家,父女两个便张罗起给猪垒圈。


    宋家之前也养了猪,不过刚刚阉割的小猪不能和宋家的猪放在一起,便要另起新圈。


    宋大波的媳妇王金枝一进屋就看到火炕上躺着两头一动不动的小猪,脑子“嗡”的一声,还以为自家老幺在外面闯祸了,扯着嗓子喊闺女。


    “玉秀!玉秀!你哪来的猪?!”


    宋玉秀闻声跑进来,看她娘脸色不虞,连忙把养猪的事儿跟她娘说了。


    她早就跟她阿耶通过气了,只说养猪的事儿,不说学劁猪。她娘亲平时最爱抓她女红绣花,要是知道她想去学阉猪,拿柳枝抽她都是轻的。


    一听说是代养猪,王金枝倒也没说什么。


    虽然她还生气薛三郎回绝她家问亲的事儿,可谁会跟银钱过不去呢!?能给闺女们多攒一些嫁妆也是好的。


    于是宋家养猪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数宋玉秀最上心,每天都勤勤恳恳地打猪草拌猪食打扫猪圈,村里的小伙伴照顾她河边捞鱼她都不去。


    看在幺女难得乖巧勤快的份上,王金枝也不阻拦她看小猪。


    但也有件事让她很不满意,就是因为猪是替隔壁养的,家里难免要跟薛三联系。


    虽然薛三来的时候都是她家男人和幺女一起,但王金枝心里有个坎,总想让幺女避去里屋。


    哼,你不是看不上我闺女吗?那就一眼都别看!


    748哪看得懂宋五婶内心的波澜起伏。它是抱着刷技术推广奖励来的,教起养猪技术来格外的卖力。


    但在教学的过程中,它也发现了人类的参差。


    就比如宋玉秀的领悟力明显强于她阿耶和薛大壮,这姑娘简直一点就透,对劁猪术前准备和术后的养护也是倒背如流。最妙的是她动手能力极强,拥有天生手感和精准的肌肉控制,只要好好加以培训,这就是天生吃外科饭的材料。


    不过很可惜,唐代的外科医学非常不发达,郎中也就能处理个跌打损伤、割治腐肉,而且还是最下等的疡医。


    但凡有点志向的郎中,钻研内科才是人生目标,因此外科学在开元年间,几乎就是一片荒地。


    唉。


    748叹了口气。


    真可惜,主线任务系统严禁传播超出时代逻辑的技术,不然以宋玉秀这样的资质,劁猪就是在侮辱她的天赋。


    看来有必要加快漂流太平洋的计划,一旦航路打开,东西方的文化交流就有了逻辑支点,很多计划再也不用担心会被系统判定OCC。


    大壮,开启时代的责任,就落在你身上了!


    第45章  748想要酒精


    既然决定要加快开启大航海(大漂流)的进程, 那一些准备工作现在就要开始着手,不能临到头上再匆忙上阵。


    748在后台偷偷拟定了一份企划书,上面列明了它认为大航海(大漂流)可能会用到的各种物资。


    这里面有一部分是可以通过完全推广任务获取的,比如食物和淡水。不过推广任务可遇不可求, 把希望都寄托在系统奖励不是748的风格, 为了稳妥起见它还是决定自己动手。


    比如制做蒸馏酒、比如制作易存放的干粮。


    制酒这事儿748之前还真没想过,毕竟丰岳县来年就要爆发蝗灾, 粮食人吃都不够, 哪还有条件酿酒呢!?


    不过随着县城小吃街的兴盛, 越来越多的商船也愿意在丰岳码头站上一脚,于是很多以前根本不会出现在小县城的东西,现在也在码头市集上贩售了。其中就有浊酒和醅酒, 码头的部分船家专门做起了酒水的生意,而这些物美价廉的发酵酒正是远航船手的最爱。


    748也是偶尔路过码头的时候注意到的, 开元年间蒸馏技术还没发展起来,所谓的浊酒和醅酒都是由粮食和水果发酵的低度酒, 酒体杂质较多, 味道也酸涩不好入口。


    不过浊酒的价格很便宜,靠着薄利多销半点不愁客源。最近丰岳县城里新起了好几家酒庄, 有酿浊酒的还有酿绿醅的,生意十分红火。


    748觉得这个行当可以操作一下,主要大航海(大漂流)中难免遇到危险, 受了伤之后需要酒精进行消毒处理,亦或者是到达美洲大陆,薛大壮的身体就要面临未知病毒或者细菌的挑战, 自我防护还是要有保证的。


    反正现在是农闲时间,春暖花开之前也不能开荒种地, 不如它趁这个机会搞个蒸馏酒房,试制一些酒精。


    “要酿酒啊。”


    薛大壮在代码箱里探出半颗光球。


    “做肥皂生意不好吗?全大唐独一份的,也没人跟咱们抢生意。”


    “我跟你说啊统哥,酒在大唐那可真是多去了!要什么样就有什么样。你做的酒再香。那也比不了那些百年老酒幡啊,人家达官贵人都喝黄醅或者红醅呢。”


    748没搭理他,主要现在还不能让薛大壮知道漂流太平洋计划,它怕这小子会提前造反。


    它都想好了,等船也造了物资也备齐了,就强行上船先飘过日本海。人都到了海上了不从也得从,薛大壮肯定能乖乖认命。


    于是它将计就计,让大壮光球以为它是要做酿酒的生意,为此,它还特定搜集了一些特味酒方。


    “豉味酒,喝过吗?”


    它问薛大壮。


    大壮摇头。


    他对酒不感兴趣,对于酒的分类也仅限之前做败家子儿的时候听狐朋狗友的吹嘘,所谓的黄醅红醅什么的,大壮完全不懂。


    “咱有做酒的材料吗?”


    他问748。


    “听说做酒需要酒曲呢,而且还要粮食,咱们仓库里那些菽好像不得用。”


    “不用菽。”


    748刷刷刷拟了一张清单。


    薛大壮探头一看,前几个柑桔麦子什么的还算正常,但鸡蛋和猪板油是干啥用的?没听说酿酒还要用到肥膘的啊!


    他忍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


    “这些都是用来酿酒的?”


    748点头。


    “对,都有用。”


    “不过现在未必都用,等酒出来你就知道了。”


    “现在咱们先建个烧锅。”


    一说烧锅大壮的头皮就发麻,之前他统哥给宋王做饭,它可不就融了锄头和犁车,好在最后靠着曲辕犁圆了回去,没被官府治罪。


    这次说要做烧锅,难不成又要融铁?


    “当然要融铁。”


    748一脸诧异。


    “不然要怎么做天锅?合叶和酒甑倒是可以用竹子削。”


    薛大壮听不懂,但他发愁铁的来源。


    748让他不用着急,因为之前要造曲辕犁,所以兆县令特批了一批铁矿石给它。又因为748的私统冶金炉效率奇高,目前铁矿石还有剩余,所以原料不是问题。


    “还是你想要学吹玻璃?”


    闻言大壮光球拼命摇头。


    “不不不不我不学!”


    他这样,越发坚定了748隐瞒漂流太平洋计划的想法。


    学个吹玻璃就这么抗拒,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准备漂洋过海去美洲探险,说不定这小子就又要自杀重启了。


    于是这个冬天,748带着着它的宿主薛大壮,悄无声息地在家里改出了一间迷你酒坊。


    因为只是做蒸馏,所以他们也没费力去建其他的功能区,只攒出一只天锅就够了。


    薛大壮承担的依旧是体力活。先将柑桔洗干净后,剥掉皮,除去核,再依靠蛮力将其榨成汁,将渣滓过滤掉作为原汁备用。


    麦子和面豆粉碎,蜂蜜兑水稀释100%,直接喷洒在麦麸上,将之搅拌均匀,混入面豆在锅中蒸熟。


    柑橘的原液也是类似的处理,


    酒曲是不缺的,官办的酱园就建在桥东村,这段时间748已经筛选出了一些适合酿酒的菌种。


    完成以上的工作,酒母还要放置一天才能使用。


    这时候麦麸和面豆的混合物已经蒸好,热气腾腾地摊在火炕上,用余温让它们均匀但平稳的散热。这个步骤很重要,直接影响到后面的出酒量,所以由748亲自操刀,观察蒸制后后的混和物吸水饱满,疏松醇熟以后,这才点了点头。


    “行了。”


    “这就可以酿酒了?”


    大壮光球问它。


    74森*晚*整*理8摇头。


    冷却的粗醅当然要拌入酒曲,柑橘原液和麦麸混合物混入的比例当然也不同。


    之后便是封缸发酵,这事儿薛大壮已经干的十分熟练,很快就将把之前家庭酱园的发酵室填满。


    “咱们现在不做酱油,改酿酒了!”


    他觉得还挺新奇。


    正这个时候,兆县令带着丘主簿来送京城的赏赐了。丘主薄大老远就闻到了一股柑橘的清香,忍不住耸了耸鼻子。


    “这味儿,价值不菲啊。”


    橘子是大唐人民都喜欢的水果,只是现在已经入了冬,橘子的价格一路走高,普通人家可舍不得吃。


    “自家院子里种的,今年结的多了吃不完,便酿一些柑橘酒。”


    “柑橘酒?!”


    闻言丘主薄眼睛一亮。


    他生平就好吃喝,上次在薛三郎这里吃了蛋烘糕,惊为天糕,之后多次光临海州轩福楼,就为那一口香甜的味道。


    今天听748说要酿酒,丘主簿的口水就开始疯狂的分泌,只恨不能掏出个大海碗掏一杯吃吃。


    兆鹏程一看丘质这表情就知道他又动心了,赶忙把话题拉回到正事儿上。


    开玩笑,他们这趟过来可是代表朝廷送嘉奖的,奖励薛三郎改良曲辕犁的功劳,户部的敕文可耽误不得。


    于是748回屋换好了流外五等的官服,恭恭敬敬接了朝廷的公文,从今天起就是流外三等的……掌醢署主醢。


    俗称升级不升官。


    748也不在乎,毕竟朝廷给的赏赐十分丰富,大大弥补了它因为攒粮而损失的荷包。


    它热情地邀请两位送财童子……啊不,朝廷命官进屋坐坐。


    丘质早就在等它这句话了,见状马上应了一声,还殷勤地给兆县令掀了帘子。


    兆鹏程也有点好奇薛三郎最近在忙什么。上个月听说桥东村闹了野猪,薛三郎一人一棍就敲死了野猪王,这事儿在县城里传的沸沸扬扬,已经有瓦舍的伶人拍了新本子,专讲薛三郎和野猪王的恩怨情仇。


    反正……听着还挺刺激的。


    “噢,也是运气好。”


    748还挺谦虚。


    “不过野猪肉实在腥膻,还是家养的劁猪好吃,我养了两头准备明年做酱肘子吃。”


    猪肉啊……


    丘质想了想,有点不理解薛三郎的品味。


    不过各人各有喜好,他也没再多说什么,而是直接问起柑橘酒的事儿。


    748便带两位大人参观了大壮刚刚做好的柑桔酒母液。


    刚做好的柑橘汁虽然被水稀释,但风味依旧清甜,再混入蜂蜜和酒曲后封装,柑橘的香气若有似无,引人唾液疯狂分泌。


    但丘质却有点失望。


    “你这柑橘酒,城里的小娘子们肯定喜欢。”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


    “郎君们可不爱喝这种甜酒,有没有更烈的?”


    烈酒?


    748一愣,下意识地实话实说。


    “倒是有,但丘主簿你喝不得。”


    哎?


    丘质这眉头就挑起来了。


    “我怎地就喝不得?你怕我不给你银钱?”


    “不是银钱的问题,”748继续大实话。


    “我怕酒的烈度太高,丘主簿您醉倒在村里,回不了家。”


    “笑话!”


    丘质嗤之以鼻。


    “薛三你尽管酿,酿好了你让人来县衙给我送个信,我丘文海这辈子还没醉过哩!”


    “我的酒和你平日喝的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你那是黄醅还是葡萄酒?放马过来,我千杯不醉!”


    “超过三杯就可能会酒精中毒……”


    “你就说给不给喝吧!”


    丘质一拍桌子。


    “就让兆大人给做个见证,我丘文海要是在你家醉倒了,以后你家酿酒我都包了!”


    兆鹏程:……?这里面怎么还有我的事儿?


    不过他也被两人的对话勾起了好奇心。


    别的不说,丘质的酒量全县闻名,他还真是千杯不倒。


    但薛三说他的酒不能喝超过三杯?什么酒这么厉害?


    看来开酒的时候,他必须也来凑个热闹了!


    第46章  陪郯王散散心


    开元三年, 春节假后,张说便带着长子张均前往海州赴任。


    同行的还有李隆基的长子李琮和李成器的嫡长子李琎这对堂兄弟。


    张说:……


    他都不知道陛下这是看重他还是厌烦他了。


    说看重吧,姚崇状告他私联岐王意图不轨,陛下一怒之下把他贬出长安, 还即刻就要出京赴任。


    海州隶属河南道, 但只是河南道下辖三十个州府中不怎么起眼的一个,让他一位前·紫微令前去主政绝对是大材小用。


    可要说厌烦吧, 陛下还让郯王李琮和宋王嫡长子琎与他同行。


    元月的朝堂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便是陛下决意立赵妃所出的郢王为太子, 越过了郯王李琮。


    郯王在狩猎的时候伤了面,但序齿却在郢王之前,而且刘妃的出身也比赵妃体面, 朝中反对的声音很大。


    但这些,都被陛下给压制了。


    如今赵妃椒房独宠, 连王皇后也要让她三分。她的儿子郢王深得陛下喜欢,年纪轻轻便立为皇太子, 连带着赵氏一族也跟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鸡犬升天。


    这种氛围下,陛下忽然遣郯王巡查海州, 除了敲打朝堂上反对激烈的重臣,也有让郯王避开风暴漩涡的意思。


    郯王是长子,朝中立长的声音不小, 万一被有心人利用,大唐刚刚稳定下来的朝局,说不定就又要起风波。


    张说明白的帝王的心思, 所以这一路上也没着急。


    陛下说让他即刻出京赴任,但又没有规定到任的时间, 这是兼有让他陪郯王散心的意思了。


    想到这里,张说苦笑一声。


    陛下这回就不怕他私联郯王,对郯王表忠心吗!?


    说起来姚崇那厮的构陷其实根本瞒不了陛下,只是陛下想要姚崇上位,所以他张说就必须给那老匹夫腾地方,没见他被贬斥的第三天,姚崇就补他的缺做了紫微令了吗!


    越想越憋屈,张刺史哪还有心情开解郯王,整日都闷在船上不出来。


    幸亏这次随行的还有李成器的长子李琎。李琎跟他爹一样,不然人机灵还特别会看眼色,他一见船上的气氛不对马上就让停船,时不时还张罗一行人上岸去参观名山大川,生生把个赴任的公事变成了郊游。


    李琎长得太好看了,芝兰玉树白璧无瑕,连对他爹颇有些怨怼心思的张说张刺史,都不忍心迁怒这个如谪仙下凡的小郎君。


    一行人就这样走走停停,终于在春播时节进了丰岳县境内。


    开了春的丰岳码头越发热闹,官河河道上商船客船往来不息,不时能看到有小舢板穿梭其中,为船上的客人送吃喝和各种小玩意儿。


    去年秋收以后,兆鹏程发徭役扩建了码头。如今新码头上停的满满当当,往来的驴马车上堆满了货物。


    张说终于亲眼看到了“城中尽燃香火”的壮观场面,的确是雾蒙蒙白茫茫,但却半点没有神秘玄诡的氛围,是真真正正的人间烟火气。


    “难怪……”


    张说看着不远处码头上热闹,轻轻地叹了口气。


    难怪宋王在殿中大骂周柏构陷,周柏这罚挨得真不冤。眼前的场景和奏本中的描述相差太多,几乎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可笑。


    对此张说心情复杂。


    明着是周柏受罚,实则是在敲打他,今上罚周柏警告杨延昭,也为姚崇上位扫清了道路。宋王在朝堂闹的那一场,便是他失势的开始。


    可又能怎么样呢?他被圣上贬到了海州,高内侍还叮嘱他务必到丰岳县桥东村看看。


    高力士的话就是帝王的意思,张说就算心里再憋闷,也只能遵从上面的命令。


    李琎走在丰岳县的码头一条街,感觉看什么都新鲜。


    油锤、蜜果子、煊软香甜的烘蛋糕。


    卤蛋、卤羊头、还有红彤彤油亮亮的焖羊肉。


    这些食物有些长安城里有,有些李琎也是第一次见。


    宋王府的吃食十分讲究,但却少了市井美食的简单直接。蛋香、卤香、肉香混杂在一起,高温烹调油脂产生的美拉德反应是印在人类骨子里的美味,吸一口气差点没被口水呛到。


    苏。


    李琎偷看了一眼李琮,发现他堂兄正盯着一锅卤味满脸震惊。


    李琎马上就想到,宫里肯定是不会给诸位皇子啃鸡爪的,所以堂兄肯定也没见过鸡爪鸭掌在酱汤里载浮载沉的名场面,冷不丁看到肯定有点接受不了。


    李琎摸了摸头冠。


    “其实……还挺好吃的。”


    他见堂兄震惊地转头,还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真的,父王从海州回来的时候捎了一些,虽然碎骨多了些,但皮酥柔嫩,口感十分特别。”


    “其实我更喜欢鸡胗和鸡肝,唔,鸡心也不错啦,就是有点小……”


    李琮震惊地看着堂弟。


    他这谪仙一样的堂弟,他他他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吗?


    他怎怎么能……怎么能用闪闪亮的眼神说着下水好吃之类的话,那不都是贫民用来果腹的东西吗?!


    李琎哪能不懂堂哥的心思,他想了想,招呼自己的长过来,去摊子买了几份卤味。


    打从748在桥东村开起了酱园,周围的村镇也都养成了酱油特色的饮食。咸鲜老卤当道,做什么是重油重盐的口味。


    偏偏在这个时代,重油重盐的风味最符合大唐人民的喜好。干体力活的需要盐巴和能量,达官贵人追求色香味俱全,这些要求酱油都能满足。


    “来都来了,尝尝吧。”


    李琎热情地给几人分发食物。


    张说父子谢过小王爷的盛情,各自吃了一根卤鸡爪,觉得味道真心不错。


    虽然有点咸,但要是佐以汤饼,这个咸鲜的口味就刚好了。


    李琮看着手中的鸭掌,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他在宫里的荷塘见过鸭子,对鸭子脚上连趾的蹼印象深刻,满脑子都是蹼踩在泥巴地里的既视感。


    花奴让他吃这个……


    “哥,真的好吃,我最喜欢鸭掌啦!”


    糟糕,弟弟的眼神太亮,一闪一闪的他根本不忍心拒绝对方的好意!


    谁能拒绝花奴呢!?父皇都说花奴是天上的仙人……可是仙人吃鸭掌吗?还说最喜欢……难道这也是天上的美味?


    脑子乱蓬蓬,身体却很诚实,李琮将那只卤的入味的鸭掌塞进了嘴巴。


    一口咬下,卤汁四溢。鸭掌嫩滑的口感配上入味的肉质,与卤汁混在一起在嘴巴里混搅,鲜香无处不在,舌尖的每一颗味蕾都得到了充分满足。


    “好吃!真好吃!”


    “是吧。”


    李琎十分满意。


    就说他父王的选择不会错嘛,听说宫里的皇叔父也爱啃鸭掌,没想到堂哥竟然都不知道。


    就不知道他那个太子堂弟,知不知道了。


    小郎君们的忧愁来的快去的也快,两人很快便被各式各样的新鲜吃食吸引住了目光,脚步自然而然地慢了下来。


    张氏父子走在后面。


    张说看着街市上热闹的场面,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丰岳县不一样。


    这里当然比不了长安的繁华,但人却有一种很特殊的气质,不管是送货的脚夫还是卖汤饼的娘子,人人眼中都有光,鲜活而生动,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一样。


    他们,是真觉得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就因为菽油和酱油吗?”


    张说喃喃。


    不过是豆子变了花样的做,就能让一座小城的百姓生气勃勃,天下有这样神奇的事吗?


    这个疑问,张说在桥东村口的大槐树找到了答案。


    来之前他知道薛三郎的酱园就在村里,但他不知道桥东村竟然是这样一个地方,比他刚刚过来的码头还要热闹!


    “二河,二河在不?!山坳子那边有两家要砌火炕的,说去年冬天给冻得受不了了,开春就要修上,这活儿你愿意接不?”


    “好嘞赵师傅,干完了我找你家三娘去给敲个章啊!”


    “桂娘子……桂娘子你给个准话,到底能匀多少松纹蛋出来,咱们价钱好商量啊!”


    “老五让你家玉秀看好她那两头猪,等会儿兆大人和丘主薄都要来村里,你家就在仨儿他家隔壁,猪哼哼别惹得两位大人心烦……”


    “大壮啊,大壮你要的猪板油我给你送来了,你嫂子娘家村里有人杀猪,你看着不是巧了嘛!”


    “薛贤弟在吗?我给你张罗了一桌席面,嘿嘿,听说你今天要开酒啊?”


    乱哄哄的,但又奇怪地很有秩序。仿佛无数线条从四面八方涌来,但又在即将触及某一点是开始规律旋转,组成一副璀璨的星图。


    “老丈,请问桥东酱园……?”


    张均还没说完文化,就见树下的老头遥遥一指。


    老头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们是不是要找薛三郎?便是那里了。”


    “今天薛三要开酒,他不在酱园子里,你们去了也是白去。”


    张均刚想说自己不是要找薛三郎,但一旁的李琎却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跑到老头跟前追问道。


    “开酒?开什么酒?薛三郎还会酿酒!?”


    “嗐,薛三郎在豆子里都能抠油出来,酒算个啥?”


    老头抬起头,先是被这小郎君的容貌震慑了一下,打心眼里觉得眼前这几人都有大有来头,说话便也加了几分恭敬。


    “冬天的时候三郎盖了个酒坊,说要自己酿酒出来吃。他与丘大人打赌,说他的酒三杯便要醉人,今天便是开酒的日子了。”


    “贵人们要是过去,只捡着最热闹的那家,灰扑扑的四方瓦房便是薛三郎家啦。”


    第47章  出酒了!


    一说起喝酒, 前紫微令·现海州刺史张说先皱起了眉头。


    算算时间,今日刚好是月末的旬休日。


    大唐官员每月上中下旬各有一天假期,称为“旬休”。旬休日衙门放假,县令和主簿出来吃酒游玩好像也不算什么大事。不过这薛三郎是圣人面前挂了号的人, 今日他们一行人刚到丰岳县就赶上薛三郎家开酒, 还有丰岳县令和主薄前来捧场,这真是一个巧合吗?


    张说眸光微动, 不动声色地观察了李琮和李琎一会儿。


    李琮的心情从长安启程的时候已经好了许多, 此刻正好奇地大量桥东村里往来的村民和商人。


    李琎就更好懂了, 他就差把“我想去”三个字写在脸上,一直用亮晶晶地眼神看向老头手指的方向,凑热闹的心情丝毫不加掩饰。


    “张……张家哥哥, 今日此地酒坊开酒,你是擅饮之人, 你一定不想错过吧?”


    他又转头看向李琮。


    “大哥,张家哥哥想去吃酒, 咱们也不好坏了他的雅兴, 不如一道过去凑个热闹?”


    张均:……你这孩子怎么睁着眼说瞎话呢!?我什么时候擅饮而且很想去喝酒了!?你自己想去就去说自己要去啊!


    而而且你叫……叫什么哥?!谁担得起你们老李家的哥啊?!怕不是要折我的寿数!


    张说瞪了儿子一眼,倒是没再多说什么。


    这一趟行程原本就有陪郯王散心的意思, 来都来了,既然宋王长子说要看开酒,也不差这一天半天的功夫。


    于是一行人沿着小路往村里走, 其实根本不用人指路,只要跟着人潮往前走,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那座灰色瓦房就是薛三郎家。


    李琎一进门就看到了一个奇怪的锅。这锅不做座在灶台上, 而是顶在半空中。不,应该说, 这锅底下的灶台实在太高,高的几乎要顶到房梁,这得是要多高的膳夫才能用得了啊!?


    不但他觉得稀奇,村里人也觉得稀奇。


    村里人不见外,想到啥就问啥,很快便有人大声喊薛三,问他垒个这么高的灶是要干啥用。


    748正忙着检查酒甑的密封性呢,闻言头也不抬。


    “蒸酒用。”


    蒸酒?


    李琎大奇。


    “酒还能蒸?蒸了之后酒不是都跑光了么?”


    要说人长得好就是有优势呢。748一抬头见看到一个明眸皓齿的小少年,白的几乎要发光。这漂亮小孩谁不喜欢啊,统也是一样,当即便给他开了科普。


    748:“就是要酒跑。酒之所以淡是因为水太多,酒自己跑了,剩下的就都是水,把酒收集起来自然就浓了。”


    李琎听完,似懂非懂,但莫名觉得厉害。


    “所以你的酒比长安城东来坊的还要醇?”


    “醇?这个字用的好!”


    748笑着夸奖漂亮小孩。


    “长安的酒是酿后再压榨对不对?我这个是用蒸的,历经三蒸三酿,可是比压榨酒费功夫呢。”


    说着,他就从屋子里搬出了一个大缸。


    李琎被勾起了兴趣,也不顾得自己身为皇亲国戚的身份,自告奋勇上来帮忙。


    宋王府的随扈哪个敢让他伸手,呼啦啦拥过来一群穿着家丁服饰的人,忙不迭就把屋里的酒缸都给搬出来了。


    748:……


    748眯起眼睛打量面前这群人。


    哎嘿,这个场景有点眼熟啊。


    以前它干系统运维,像这种皇家贵胄微服私访的剧情不知道见过多少。


    就这些人,虽然穿着打扮好像是普通的富家子弟,但只要你细看他们身上的配饰和衣服的材质,那绝对不是一般平民用得了的,这么明晃晃的疏漏得多眼瞎才能看不到?!


    哼,所以当初它才会在运维部吐槽穿越男女假正经,揣着明白装糊涂。


    它说错了吗?并没有!


    像眼前这个漂亮小孩,他那个里衣隐隐的透色可是紫,紫色大团在大唐须有三品以上才能着,不然便是违反禁令的。


    哈。


    748爪子背后,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龙子凤孙算什么啊,它跟龙兄(特指皇帝的哥哥宋王)都打过好几次交道了,对付俩小孩根本不算事。


    这个时候,随从们已经将装有酒醅的大缸给搬到了院中。748揭开盖往里一看,发现酒醅已经凝结成块,随时可以蒸馏出酒。


    “薛三郎,你准备怎么蒸?”


    李琎摩拳擦掌。


    “是蒸缸还是蒸醅,我让人帮你干!”


    别看李琎年纪不大,但他已经馋过酒的滋味了。


    唐人没有小孩不能喝酒的禁忌,许多小郎君结伴出游也会约在酒坊酒肆。


    宋王府的酒肯定都是好酒,但没有一种是用蒸的,所以李琎非常期待接下来的步骤。


    748看了看天。


    “还要等等。”


    李琎以为开酒也是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于是和李琮在一旁乖乖看着,时不时还要交头接耳一下。


    李琎:“哥你看,我就说这个薛三不一般,蒸酒都要看吉时。”


    李琮:“蒸酒不是要烧火?那是拜灶王爷还是火神啊?等会儿咱们用不用一起拜?”


    李琎:“看情况吧,虽然咱家血脉神鬼都要退避三分,但也没必要得罪本地的神仙……”


    正说着,兄弟俩忽然发现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动了,只见两个头戴襆头的男子走了进来,一前一后,走在后面的一边走还一边大笑。


    “哈哈哈哈,薛三郎,我们来迟了。”


    “不迟。”


    748微笑。


    “丘主簿来的正好,我这就准备开酒了。”


    “等会儿酒开出来,丘主簿要是三杯醉倒,我这酒坊的酒就要劳您破费了。”


    “好说好说。”


    来的人正是丘质和兆鹏程。两人今天休沐,便依约前来桥东村看酒。


    “我以为你的酒已经酿出来了。”


    丘质围着天锅转了一圈。


    “你这是要当面取酒?”


    “自然是要丘主簿心服口服。”


    748说的认认真真。


    “从蒸到喝全流程透明,不掺一滴水,兆大人给做个见证。”


    兆鹏程一愣,下意识地点头。


    “哦,好。”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他这么认真干啥,这不就是一场稀松平常的赌酒嘛,怎么搞的好像升堂审案。


    都怪薛三忽然这么严肃的说话,这小子搞曲辕犁的时候都没这么正经吧?怎么喝个酒就跟办了什么大事一样?!


    748是打算利用这次机会打响蒸馏酒的头炮,然后寻机引导至酒精的提纯,为医用酒精的使用做铺垫。


    在漂流太平洋的计划里,消毒防护是件非常重要的事儿,必须尽快提上日程。


    是以丘质一说要赌酒它就答应了,还提出让兆鹏程做个见证。


    不过今天有龙子凤孙微服私访,兆大人的位置并非不可替代。不过丘质依旧是重要的演员,他来了戏就可以开场了。


    它掀开酒缸,把凝结成块的发酵物拿出来砸碎,然后投入中部的酒甑。


    这套蒸馏设备是由三个结构组成,底部烧水的是地锅,中间的酒甑是木质的,李琎最先看到的那个顶部的锅,那便是天锅,它盛装的是冷水,用来凝结蒸发出的酒精。


    由于是双隔热的结构,748也不担心会温度过高,只管使劲烧火,让地锅迅速沸腾起来。


    随着酒甑持续受热,一股浓郁的酒香也在空气中逐渐扩散。丘质先是耸了耸鼻子,然后猛地深吸一口,脸上露出了迷醉的表情。


    “好香!一闻就是佳酿啊!”


    748围笑。


    这才哪到哪啊,好戏还在后面呢!


    张说没说话,他一直在观察748的动向。


    之前薛三郎说要等的时候他和李家兄弟一样,都觉得这是选吉时祭祀做法,要这样的话周柏参他行神鬼之事也不算冤枉。


    可等来等去,人家等得只是来打赌的人。哦对,还有本县县令做见证,人齐了就直接点柴烧火了。


    这跟小孩约架有啥差别!?


    不过这样一来,他心里最后一点芥蒂也没了。


    宋王骂的也没错,薛三是真没搞鬼神之事,他甚至连举荐自己的宋王之子都没认出来,晾着两位皇家王孙在一边,专等一个小主簿上门。


    呵,周柏受罚是他自己没挑准软柿子捏,被圣人杀鸡儆了猴……呸呸,儆赵彦昭。如果他要是小心谨慎些,那也不会被人抓住把柄。


    李琎一眨不眨地盯着748,只觉得这薛三郎是个神奇的人物,他怎么就能想到用这种法子·来获得醇酒呢?!


    他屏气凝神,直到酒香四溢时才吸了一口气,白玉似的脸瞬间就红了。


    有点头晕,李琎忙用两个手指捏住鼻子,转头再看他堂哥李琮,李琮已经有点熏熏然了。


    这酒好烈!


    这是众人有志一同的想法。


    这时已经快到出酒的时候,酒香浓郁的程度几乎达到顶点,连兆鹏程都觉得有点晕,忍不住问748。


    “我闻这酒气甚浓,是不是差不多了?”


    748估算了一下时间,又走上前差看了一下盛酒的坛子,点头。


    “可以了。”


    说罢,他熄灭了地锅的灶火,取下酒坛,露出木质的合叶。


    下一秒,晶莹的酒液开始滴落,李琎最心急,见状大叫。


    “快,快,快!出酒了!”


    第48章  小孩不能喝酒!


    丘质爱酒, 一见这晶莹如露水一样的酒液滴答落地,顿时心疼得不要不要的。


    “挪什么啊!这不还有酒没出完嘛!”


    “快!快!拿个坛子过来!”


    比他更快的是李琎,小王爷火烧屁股一样地冲过来,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只海碗塞到出酒口下。


    滴答——滴答——滴答——


    “剩下的不要也罢, 反正已经集了一酒缸。”


    748觉得无所谓。


    头酒的味道本来就比较冲, 但它的目的是提纯酒精,完全不在乎口感和味道。


    748的态度刺激到了在场的众人。


    “为啥不要啊!?这可都是难得的好酒……”


    “仨儿你不要我要啊!给我给我!”


    “这糟娃子, 恁地会浪费东西!败家子儿啊!”


    张说也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他平时也喝酒, 最风光时也算喝遍天下好酒, 像今天这种纯净唔一丝杂质的酒液,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白露一样的凝结,然后向下滴掉, 忽点忽线,嘈切声不绝, 到最后汇聚成溪。


    这便是蒸酒吗?


    虽然薛三郎这酒锅造的甚是奇怪,但出的酒却是清澈见底。就如同一缸液体的琥珀, 在呼吸间还会微微晃动, 流光清亮,溢彩斑斓, 似晶如玉,有说不出的好看。


    一瞬间,张说甚至有点手痒, 想提笔写点什么。但他很快抑制住了这种冲动,因为郯王李琮和宋王长子李琎已经站在酒锅旁边,似乎是准备试饮新酒。


    这……不妥吧。


    张说微微皱眉, 示意长子张均上前去劝说一下。


    毕竟是天潢贵胄,随随便便在个乡下地方喝酒, 万一有心人从中做点手脚,那真是防不胜防。


    虽说现在太子之位已定,但郯王毕竟是长子,平素又稳重踏实,也不是一点分量都没有的。


    张均会意,几步挤到烧锅之前,眼神却是看向748。


    “来的时候听说有人要赌酒,不知这庄家是哪位?可否让在下也参一股?”


    其实哪有什么庄家,根本就是丘质和薛三郎玩笑似的赌斗而已。


    不过他这话倒是提醒了丘质,丘主簿终于收回了黏在酒桶上的目光,转头看向748。


    “薛三郎,我可准备好了,你这酒何时能够入口?”


    说完他还舔了舔嘴巴。


    这酒的味儿可真香啊,闻一口舅就知道是好东西,难怪薛三敢说三杯放倒人。


    可他丘质也不是一般人,在酒场混迹多年,他从来都没有喝醉过,说是千杯不倒也不为过!


    “冷却之后就能喝。”


    748一边说一边从酒桶里打了一瓢酒。


    之前李琎是在合叶下接了餐酒,也就将将铺满了海碗的碗底。


    748手里的是盛了蒸馏酒的酒桶,盖子一开,一股浓郁到不得了的酒气扑面而出,熏得748脸上微微泛红。


    看来薛大壮这身体是真没怎么喝过酒啊,闻着酒味都上头。


    它心里顿时对蒸馏酒的度数起了警惕,忍不住开口提醒丘质。


    “丘大人,你先舔一口尝尝,且不可咽的太快。”


    丘质觉得这薛三郎是真没看得起他的酒量。虽然这酒的味道甚浓,但也不至于要用舔的。大庭广众之下他捧着碗舔酒,那他丘质以后还要不要做人!?


    “放心!”


    他给了748一个鄙视的眼神。


    “我心中有数。”


    刚举起碗,又听748叫。


    “等等!”


    丘质一脸不耐烦。


    “又怎地?”


    748退后三大步,一脸认真地警告他。


    “你要不去门边喝,吐了可以直接吐沟里。”


    丘质:……


    “哈哈哈哈哈哈!”


    一旁的李琮李琎乐不可支,都觉得这个薛三郎是个再有趣不过的人,跟他们之前见过的小吏完全不一样。


    他怎么就能理直气壮说这么气人的话呢?他们要是那个主簿,现在多半要翻脸了。


    丘质其实也有点想翻脸,但薛三的酒实在太香,把他的馋虫都给勾出来了。


    他也懒得再跟薛三废话,将碗凑到嘴边,按照喝醅酒的习惯,仰头就是一大口。


    这下可不得了,酒液入口的瞬间,丘质觉得自己已经被一把火给点着了。


    酒是冷的,但冷中灼烧着烈焰,所到之处尽皆化为红莲地狱,一股辣气直充天灵感,四肢百骸都烧了起来。


    “门口,吐门口那边!”


    748大叫。


    丘质听到了,但又好像没听到。


    他恍恍惚惚,脚软绵绵的,鼻腔里都是浓烈的酒气。


    薛三郎的话仿佛远在天边,但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还带着回音,但丘质不想听他的话。


    这么多人看着呢!他刚才拍胸脯保证不会吐,自己半辈子纵横酒场的声名不要了!?


    心一横,丘质生生将这一大口酒给咽了下去。


    吞咽的瞬间,那道灼烈的火焰便沿着食道一路烧进了胃中,点燃了他所有的感官。酒液所经之处,一片荒芜,偏又有生发出无穷的热气,灌盈四肢,让他很想大吼一声。


    “啊——!”


    丘质吼了,然后开始疯狂的咳嗽。


    他咳得满脸通红,看得748心惊肉跳,生怕丘主簿受不了高度酒精的冲击厥过去。


    事实证明,丘主簿还是有点酒量的,咳了一会儿他捏紧拳头,用力在墙上砸了一拳。


    “好酒!再来!”


    说完,端起碗又灌了一口。


    这次他明显比之前有经验,入口的时候小口慢咽,很顺利地便进了肚。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上头,丘质的话开始异乎寻常的多。


    他一会儿说薛三郎的酒够劲,一会儿怀疑镇上酒楼全都兑过水,一会儿揪着748说今天的酒他包了,一滴都不许卖给别人,他丘质不差钱。


    “你包了不行啊!我们这么多人,大家都想尝尝呢!”


    小王爷李琎早就急不可耐,只恨自己不能上前舀一瓢尝尝。


    但张均一直拦着他,他也知道自己和堂哥的身份,所以丘质试酒的时候就一直在忍耐。


    现在那个主簿都喝了三口了,看着不也没什么事吗?该轮到他了!


    小王爷李琎一个健步挤上前,伸手就想接过748手里的葫芦瓢。


    但748避开了他。


    “小孩不能喝酒!”


    748正色道。


    “我才不是小孩!”


    李琎不服。


    “而且我父王都与我酒喝,你凭啥不让?!”


    “这酒不行。”


    748想了想,觉得也得尊重本地土著的生活习惯,于是便说道。


    “你可以喝柑橘酒,那个度数不高。”


    李琎正要再说,忽听耳边“咣当”一声巨响,丘质直直地载到了下去,人事不知。


    众人大惊,连忙围上去查看。


    结果还没等兆鹏程的手伸到丘质的鼻子下面,他就发出了响亮的鼾声,竟然是睡着了。


    “他醉倒了。”


    兆县令也是一脸无语。


    丘质平时没少吹牛自己千杯不倒,结果今天连一碗酒没没喝完,人已经在桌底下了。


    “得借薛三你个地方,让他好好醒醒酒。”


    这当然没问题。


    748点头。


    事实上,它早早便做好了收留醉鬼的准备。只是它没想到丘质这么不中用,喝了半碗就倒了。


    不过拜丘质所赐,现在大家都知道薛三郎酿出了能放倒人的烈酒,有些酒量不错的也都不敢托大,试饮就只敢要小小一杯。


    郯王李琮也要了一盅。


    他身形高大,为人沉稳,从外表上与成年人无异,748便没拦着他喝酒。


    李琎在一旁看得心痒痒,森*晚*整*理偷偷拉了拉堂兄的衣袖,暗示他留一口给自己尝尝。


    李琮会意,特地留了个杯底,趁着748不注意的时候塞进了李琎的袖子。


    李琎那叫一个快手,当机立断把残酒都倒进了嘴巴。


    下一秒,他的脸就红了,呛得涕泪横流,但还舍不得吐出来,一鼓作气咽进了肚。


    好酒!这才是男人喝的酒!


    这不比他爹那些珍藏佳酿好喝?那些跟这比都是没滋没味的糖水!


    李琎小王爷忍不住砸吧了几下嘴,感觉张嘴就能喷出火来,却另有一种快意在心头,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烧起来了,欲罢不能!


    他脸红红,整个人醉醺醺的四处乱转,见人就只反反复复念叨一句话。


    “除了这个,我以后再以不喝其它的酒了!”


    见他这样,张说也上前讨了一杯酒吃。


    他知道这酒厉害,先谨慎地小喝一口,和李琎的反应一模一样,脸瞬间也红了。


    不过张说毕竟是酒场老人,口里含着酒并不记着咽下。


    等灼热的触感略略消散,酒液的醇香和回甘便显现出来,在嘴中细细品尝,方知这酒香浓郁,绵甜醇厚,深远悠长。这时候再慢慢吞下肚子,一股温暖朝四肢百骸蔓延,人懒洋洋的有说不出的惬意。


    “这酒叫什么名字?”


    张说文748。


    748一愣。


    它光想着酒精了,也没想是什么名字啊!


    略微犹豫了一下,便如实道。


    “这酒没有名字,不过因为是三蒸三酿中的二道头,味道比较冲,我都叫他它叫二烧锅。”


    “二烧锅?”


    张说微微摇头。


    “如此好酒配这样简单的名,不雅。”


    “酒液晶莹如露水凝结成冰,偏又有烈火一般的酒性……”


    “不如就叫烧刀子吧?”


    第49章  我这酒是给胡人造的


    烧刀子?


    748想了想, 觉得这名的确比二锅烧好听。


    它正要再说什么,耳边忽听一阵惊叫。


    “哎呀!倒了倒了这!”


    “谁家小郎君啊!?怎么往地上躺啊?谁来扶他一把!”


    张说一惊,猛地回头,正看见郯王李琮缓缓地沿着墙边滑落, 脸上还满是酒醉的红晕。


    他一边倒还一边推开来搀扶他的随从, 嘴里胡乱念叨着。


    “我没醉我没醉!”


    “你你你……你问问……问问李嗣谦,你问……问他敢不敢喝?”


    张说捂脸, 知道郯王这是真醉了。


    太子这才多大点啊, 哪能喝的了酒?再说跟个小娃娃比酒量有什么光彩的?郯王要是清醒的时候绝对不可能说这种话!


    “怎么让他喝那么多!?”


    张刺史皱眉问郯王的内侍林普。


    林普苦着脸解释道。


    “张大人, 殿下真没喝多少,是这酒太烈了。”


    他亲眼看着的,他家殿下就喝了小半碗, 还留了个碗底给小王爷。


    就这点酒,以前随便一个小丫鬟都不当个事儿, 谁知道殿下竟然直接被放倒了!


    噢对了,小王爷, 小王爷哪儿去了!?


    于是呼啦啦一群人又去找李琎。


    好在桥东村不大, 很快众人便在河边发现了李琎的踪影,他正被几个婶子大娘拉扯着, 不让他往河里跳。


    “这谁家的娃子?!家里人咋也不看着点!非得要去河里捞鱼呢!”


    “就是就是,说还不听,力气大得吓人, 差点拉不住!”


    宋王府的管事和长随忙不迭地上前,连哄带劝把人往回拉。刚拉了一半,小王爷李琎忽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随后便起了响亮的鼾声。


    得,又醉倒了一个!


    张说张刺史的头都要大了, 只觉得自己历经三朝、两登相位、流放岭南、平定政变的半生没哪一天像今天这么糟心!


    郯王平时看着好好的,稳重有礼像个有城府的,怎么喝了酒就这么幼稚呢!?自己在墙角吐的稀里哗啦还要跟天比拳,幸亏陛下没跟过来,不然还不得气个好歹。


    还有小王爷李琎,这孩子一路上都机灵乖巧,他还跟他儿子张均说让他跟小王爷好好学学。现在可倒好,一眼没看住就偷酒喝,人家不给他和郯王还联合起来耍心眼,这都是什么破孩子!


    张·前丞相这个气啊,偏偏又不能拿这两个龙子皇孙怎么样,只能捏着鼻子给两人收拾烂摊子。


    这李琮都把当朝太子的名字给喊出来了,再隐瞒身份也没什么用处,所以张说索性直接亮明了身份。


    “吾乃新任海州刺史张说,这两位是郯王和宋王世子。”


    他这样说,748倒没觉得什么,反倒是丰岳县令兆鹏程,“扑通”一声就给跪了。


    兆鹏程一跪,村里的其他人当然呼啦啦也都跟着跪。748左看右看,好像单自己站着也不像话,于是便假模假样地也往下缓慢半蹲。


    果然,没等它蹲完,兆鹏程就被拉了起来,它便也顺势跟着一起站直。


    张说:“兆县令何故行此大礼?”


    兆鹏程不好意思地摸头。


    他总不能实话实说是因为过于崇拜张说张相爷,今天亲眼见到了人生偶像,一时心情激动就给跪了,他兆鹏程不要面子的吗?!


    “属下不知殿下和大人过来,有失远迎……”


    听他这样说,张说笑着摇头。


    “不碍事不碍事,郯王一行原本便是白龙鱼服。”


    他顿了顿,眼中露出一抹担忧。


    “只是这酒……”


    “啊这酒……”


    兆鹏程回头看了一眼748,本着对薛三郎的信任,出言道。


    “酒是烈了点,但肯定是没问题的,本县丘主簿也喝了。”


    张说心道我就是看那个主簿喝了才没拦着两位王爷,但是现在一个两个都醉倒了,今天怕是要在村里过夜。你这地方能不能搞接待?


    兆鹏程多机灵个人,跟偶像一对眼神就知道对方想要什么,忙不迭地点头。


    “有的有的,县里的驿站是新修的,县衙里还有火炕,保证不会着凉。”


    “若是觉得远,薛三郎这里也有空房,上次宋王殿下巡视海州,便是在薛三郎这里住的。”


    748:……


    冷不丁被卖的748看了兆鹏程一眼,接受到对方恳求的眼神。


    它想了想,住下倒也不是不行,毕竟都是因为喝它的酒醉的。万一有酒精过敏或者酒精中毒的,在它家住还能及时得到医治。


    于是张说一行人便在桥东村住了下来,被安置在748的新房子里。


    这一晚张说可算是开了眼,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奇怪但是便利的房子。


    这房子里的灶塘一直通到屋里,外面烧火屋里都跟着暖和。而且薛三郎还引了温泉水进屋,洗脸洗手用的都是温泉,这在冬天简直就是神仙一样的享受!


    “三郎果真巧思!”


    洗了一个温泉澡,又确定了郯王和宋王世子都安全无恙,张说紧绷的心情终于放松了下来,也有兴致说笑了。


    “你是如何想到要做这火炕的?”


    咋想到的?被冻的呗!


    当初辣鸡宿主花光了项目经费,屋里就一张木板床加半幅草帘子,不想办法一冬天都难活啊!


    但对这老头不能这么说,兆鹏程说他是个什么被贬谪的大官,很大很大的那种,还是个非常有学问的人。


    748喜欢有学问的人,所以它很不想自己在大佬面前丢了面子,于是便道。


    “桥东村是沿河而建,周围只有一座帽子山,越冬所需的柴火不是个小数,买柴的花销可是不小,总有人要在隆冬时节忍饥受冻。”


    是的,每年受冻的那个人就是薛大壮。他没钱但懒,既不想自己山上打柴回来烧,也掏不起买柴火的费用,全村唯一一个在冬天要去别人家(大奎家)蹭柴火的就是他了。


    “我看不得这些,便想着烧锅造饭的烟能燎人,这么热的气放到天上岂不浪费,要是能引进床下,那屋里不是就暖和起来了嘛。”


    抛开事实真相不谈,748讲技术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只把张说说得连连点头,心服口服。


    他现在开始觉得周柏挨骂是真的不冤枉,你看这薛三郎,人家说的都是在自然中领悟到的原理,根本没一丁点鬼神玄学,他几次往鬼神上引都被薛三认真纠正,还要说讲理学不要迷信。


    张说:……


    “那你制烈酒是为什么?”


    张说问748。


    “既然悯恤民情,你便应当清楚制酒需消耗大量米粮,这些足以让许多平民饱腹。”


    说到这里,张说的眼神转为严厉。


    “若是制酒之风盛行,米粮尽数化作贵人口中的烈饮,大唐的平民无粮可吃,这岂不有违你悯恤平民的初衷?”


    被他这样说,748一点都不急。


    它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天真无邪纯真良善的统了。在桥东村的一年,它听了十里八乡的无数狗血八卦,更是从中总结出不少斗争的经验。


    就比如妯娌过招第一条:绝对不要对号入座。


    “制酒的确会消耗粮食。”


    748乖巧地点头,然后一脸费解。


    “可是酒不是早就有了吗?我制酒之前大家也喝酒,而且喝的还都很多,那不是消耗粮食?”


    张说:……


    “但以前的酒没有你蒸出来的烈。”


    张说顿了顿。


    “你这酒醇香,喝过之后便喝不得以前的水酒,岂不是更易风行?”


    妯娌过招第二条:坏事好说。


    “但是大人您也看到了,这酒易醉啊。”


    748苦笑。


    “喝不了两口就醉倒了,所以总体消耗的粮食还不如水酒多,毕竟喝水酒许多人是千杯不醉的。”


    张说:……


    这倒是,那个主薄、郯王和宋王世子,没一个能撑过一碗酒的。


    要这么算,一碗蒸酒消耗的粮食还真没有一坛子水酒多,而长安城能连喝三五坛的酒鬼也不在少数,这蒸酒反而是节省粮食的好事了。


    不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张说正琢磨呢,那边的748已经主动发起了攻击。


    妯娌过招第三条:树立共同的敌人。


    只听748说道。


    “而且我这酒,原本就不是给大唐的百姓酿造的,这是边关酒,适合天寒地冻风冷的地方,喝一口策马奔腾,更逞豪情。”


    嗯?!


    张说的耳朵动了。


    天寒地冻、策马奔腾。


    这说的不是胡地吗?!


    张说以前是做过兵部侍郎的,他对大唐的边防军务知之甚深,甚至748一张口暗示,他脑子里的大唐疆域图便自动出现,几个区域也迅速对号入座。


    朔方、并州、凉州。


    党项、同罗、拔曳固。


    还有大唐的心腹大患突厥,虽然正月里有西突厥十姓突厥降了大唐,但突厥首领啜默还没死,降户随时都能反叛,啜默率军南侵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这些地方,这不都是天寒地冻但能策马奔腾的吗?!


    胡人燥性,薛三的酒甚烈,喝一口就浑身发热,好像真的非常适合那些胡人。如果把这些烈酒当做货品卖去胡地……


    张说摸了摸胡子,若有所思。


    第50章  你不想成为千杯不倒的小郎君吗?


    突厥突厥。


    张说嘬了一下牙花, 忍不住又抿了一口烧酒。


    “这个劲儿大。”


    748搬出了一个小酒坛子。


    “张大人来尝尝我这个,豉味大曲。”


    “豉味?”


    张说挑眉。


    “怎么说?”


    748伸手拍掉封坛的油纸,将坛里的酒液展示给张说。


    张说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就有点复杂。


    只见面前这坛酒, 表面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脂, 白色的泡沫层层叠叠,蔓得缸沿到处都是, 看着实在有点恶心。


    “你这……”


    张说有点苦笑不得。


    “酒泡肥油是个什么到底?这还能喝?”


    “能喝啊。”


    748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汤勺, 麻利地浮在表层的将油脂捞出去, 然后又搬出一台小型榨油机,将酒醅捞出来直接压榨。


    这不同于它之前在酒坊演示的蒸馏酒,而是和普通酒坊一样采用单纯的压榨技术, 只是在成酒之前还多了个步骤,748在浑浊的酒液里扔了一块灰色的石头, 不多时,酒液就变得澄清透明了。


    “这石头是?”


    “是浮石, 跟药材商人买的, 据说能清肺火,利水通淋。”


    748笑道。


    “我主要是用它吸收酒中的杂质。”


    听它这样说, 张说忽然心中一动。


    “你是说这浮石能涤荡酒毒?”


    涤荡酒毒?


    748抓了抓头,觉得这位张大人好像有点迷信。


    你说话就说话嘛,总是往玄学上拐是个什么道理?它的意思明明是利用多孔结构通过静电作用和微孔平衡吸附分子并形成物理结合体嘛。


    怕张说听不懂, 748又尽量简单平实地给他讲了一遍,并再次强调酒里的悬浊物并不是酒毒,而是在压榨酒醅期间散落的固形体, 肯定没有毒,就是味道不太好。


    张说:……


    张大人哪见过这架势, 不但当场榨酒,还给讲解压榨的原理,谁家卖酒这么卖?


    不过再一想,薛三开的也不是酒家。他的官职是制醢署主醢,最近连跳两级变成流外三等,而且圣人还亲许他搞点自己的小生意,只要不影响给宫中送酱油就行。


    这得是多么大的偏爱!


    748可不知道自己在张大人的眼中占了大便宜,此刻它将倒好豉味大曲往前一推。


    “这酒只能现炸现喝,张大人尝尝?”


    张大人其实不想尝,毕竟他刚眼睁睁地看着薛三郎挑猪油。


    但来都来了也不好推拒,他端起酒盅,将唇凑在盅口,小小地抿了一下。


    嗯?


    张大人的眉头动了动。


    好像……还行?


    口小了,再尝尝。


    于是他又抿了一口,这次的酒液多了些,舌头捻了捻,终于喝出些味道。


    这猪肥膘酒,的确是和之前的烧刀子完全不同啊!


    烧刀子从入口开始就是一团火,走到哪儿烧到哪儿,烧的人热血沸腾,豪气冲天。


    但这猪肥膘酒,它入口其实是非常柔和的,柔和到你几乎觉差不了它的性格,就像儒家最推崇的那种谦谦君子,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棱角。


    如果你以为就是这样了,那你就被这猪肥膘给骗了。


    当它进入肚腹中,当余味即将消散,一股埋藏至深的火热却会幡然腾跃,如同一炉暗藏火星的余烬,一旦遇风便会重焕生机,大火燎原,璀璨而炽烈。


    滴答——


    一滴晶莹的泪珠滴落,随即便被举起的酒盅遮掩。


    张说不动声色的收拾着有些失控的心情。


    他这半生两登相位,也曾被则天大圣皇后发配岭南,说是大起大落也不为过。


    只是这一次,他再次被贬谪出京。门生故旧尽皆噤声,无人相送,颇有种英雄末路的凄凉。


    张说难过吗?当然。


    他是拥立李隆基登基的功臣,可圣人一上位,先把他的死对头姚崇捧上了相位,他还要给对方腾地方。


    他张说是不是被抛弃了?


    来海州的路上,张说无数次思考过这个问题,越想越是心灰意冷。


    可此刻他坐在薛三郎家的火炕上,喝着这看着平淡无奇的猪肥膘酒,他忽然就觉得,自己的人生便也和这酒是一样的,即便表面上看着沉寂,但终有一天,他还会重回巅峰!


    “好酒!”


    张说闭着眼,片刻后便又给自己倒了一盅,一盅接着一盅地干。


    748觉得他情绪有点失控,于是便按下了他还要倒酒的手。


    “这酒后劲儿大,喝多了真会醉人。”


    张说点头,也不强求,从善如流地放下了酒杯。


    “你说要把这酒卖给胡人,”张说摇了摇头。


    “这酒不行,压榨和酿造之术都不能传到胡地。”


    “倒是你之前做的烧酒,要是便于贩运的话,会是边城开市的好买卖。”


    他习惯性地想去摸酒杯,忽然想起薛三说肥膘酒不能多喝,便又收回了手,蘸着桌上的酒水写字。


    “只是如今边城不安稳,默啜野心勃勃,南下之心昭然若揭,并不是开市的好时候。”


    张说说的默啜正是东突厥的首领,最近默啜大坡突骑施部,西突厥的其他部族全都风声鹤唳、人心惶惶,生怕自己被默啜的大军抓了俘虏。正月,归附大唐的部族已经有万余帐,二月张说遭贬谪出京之前,高文简与思泰亦递交了降书。据说胡禄屋酋长也有投降的打算。不过西突厥十姓中的葛逻禄、胡禄屋和鼠尼施要是都降了,默啜必然要动动,现在大唐的凉州、朔州和并州尽皆严阵以待,一方面接受十姓部族中的归降者,一方面厉兵秣马随时防备默啜的发难。


    “不开市,两地便没有物产交易了吗?”


    748问道。


    闻言张说一愣。


    他在边地任职多年,对于那边的门道摸得门儿清,当然知道交易并非只在边市才能达成。


    胡商、私贩,甚至某些戍边将领,他们中的部分人有自己的渠道,不然那些良马和宝石逗是哪儿来的!?


    如果走私贩……


    张说的眉头微微一动。


    也不是不行,那些归降的部族总要笼络,酒便是个很好的切点。


    利用归降的部族把烈酒带进草原,再换回草原上的牛羊马匹,消耗突厥部族的资源。不过这样一来,缺钱缺食物的突厥大军必然要南下打谷草,所以这事儿还是要谨慎谋划。不过不管怎样,烈酒都给他打开了一个新思路。


    “难怪小王爷说你是个有趣的人,还真如此啊。”


    张说笑着点头。


    748也不觉得“有趣”是在夸人。它现在比较关心两位王爷的行程。


    就在刚才,748分别收到了来自长安城的两份急信,一封是宋王府的内侍总管曹集写的,另一封来自高力士,都是让它好好招待李琮和李琎。


    招待?怎么招待?人都喝倒了啊!


    748十分头痛。


    它预估原本只有一位的“受害者”,现在一下子翻了三倍,而且那两个额外出现的偏还身份高贵。


    好在已经可以确定没人酒精过敏或者酒精中毒。


    748现在就想赶紧把这俩祖宗送走,因为它接下来还准备提纯酒精,这两人在村里它不好搞事。


    可偏偏事情不如它所愿,醒过来的小王爷先是宿醉了一天,然后便闹着要在村里住下,说要好好跟748学酿酒。


    这事儿张说也管不了。


    说到底他现在也只是海州刺史,位阶上跟郯王差了好几级。


    更别说他此次出行便有陪郯王散心之意,现在郯王和宋王长子都决定留在桥东村,桥东村又不是什么危险之地,最多酒喝多了醉倒,张说也没理由不让留。


    两日之后,张说带着儿子张均离开桥东村,赴海州走马上任。


    剩下748招待两位贵客,748的脑袋都大了三圈,天天愁得不行。


    它这哪里是酿酒,它根本就是要做医用酒精啊!


    偏偏这小王爷酒量虽然不高,但酒瘾还挺大,喝过了烧酒之后普通的醅酒都不入眼了,天天就围着那口天锅转。


    天锅接下来748可是要提纯酒精的。要是75%的医用酒精要真被李琎喝进了肚子,它这条主线任务就算彻底完蛋了。


    “不行不行,小孩不能喝酒。”


    748闷头往前走,身后固定跟着个小尾巴李琎。


    “酿酒也不行,喝酒多了伤脑,会变傻子。”


    李琎不信,觉得是748在吓唬自己。


    那么多喝酒的人呢,也没见谁傻了?莫不是这薛三郎看自己年纪小,骗自己呢?!


    李琮也是这样想的,他身为皇子亲王,一般的普通官员还真不入他的眼。


    不过这薛三郎跟别人不一样,他好像会很多别人都不会的东西,所以就算这小子态度慢怠,两位龙子皇孙也都忍了。


    最后被缠的实在受不了,748便只好使出之前对付薛大壮的招数——卷。


    它跟两位皇子说,想要学成制酒之术,不但要通过悟性的考验,还要有强悍的身体。


    “可是我们也不用自己酿酒啊?”


    李琎不明白。


    “我家有专门的酒坊,酿酒的事可以让下人干,所以他们有悟性体魄强不就可以了吗?”


    “可是你体魄不行一杯酒就倒了啊。”


    748皮笑肉不笑地道。


    “小王爷,你也不想被人说一杯倒没有量吧?”


    “到时候人家都是千杯不醉,你刚喝了一口酒直接趴下,这多扫兴啊。”


    “难道,你不想成为酒桌上唯一屹立不倒的小郎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