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星星落在手里


    舟微漪不再向前走了。他停下来,唇角含着笑意,好似很纵容似的看着我。


    “阿慈。”他开口,“我那就不能是真心话吗?”


    我:“……”


    舟微漪微笑。


    在我看着他的目光,已经渐渐变得诡异奇怪起来的时候,舟微漪终于轻笑了一声,无奈道,“不逗你了。”


    “我只是有些生气——不是对你,是对母亲。所以故意那么说,想气一气她。”


    从王府离开后的两日,舟多慈让云泉去过一次王府,王总管说宋星苒还没回来,舟多慈便没去打扰。


    十四日辰时,舟多慈照例去父母院子里请安,顺便想问问家宴的事情。


    谁知他刚到父亲的院子,便看见家门口好多小厮正在搬东西,父亲和母亲也早早的起来了,一同在门口张罗着。


    人群里多了两个背影,一个身着浅青色的粗布衣,一个穿着华丽的蜀锦料子。


    舟多慈心里咯噔一下,因为那个穿着招摇华丽的男子正是他母亲母家的表哥——王宴。


    另一个应该是他没见过的‘哥哥’


    也就是父亲和母亲的亲生儿子。


    舟多慈记得他叫舟墨。


    与他一样都只有单字。


    “墨儿啊,这些活下人干就好了,你和阿宴去屋子里休息吧,”海平侯夫人一早梳妆打扮,如今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身着粗布衣便来了,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


    “夫人,不用了,我与王少爷既然一同来了便应该帮他。”舟墨给身边的贵妇行了礼,然后继续帮忙拾掇东西。


    王宴好不容易从江南回京师了,吃穿用自然都不可马虎,这些东西可都是他买回来的好物件,万不能磕了碰了:“你们都小心一点,这都是小爷花大价钱从江南带回来的,弄坏了你们一条小命都不够!”


    “好了好了,夫人啊,墨儿这是第一次来家里,你我就不要在这里守着了,”海平侯将夫人带走,回头刚好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舟多慈,神色一怔,“你怎么来了?”


    海平侯的话一出,正在忙活的两人也注意到了,齐刷刷回眸朝着舟多慈看过来。


    舟多慈上前给父母行了礼:“父亲,母亲。”


    “孩儿不知道今日哥哥过来,有点冒昧,这就回去。”


    海平侯蹙了蹙眉心,侯夫人则不耐烦的从舟多慈身边略过,小声训斥:“你也太没大没小了,不知这几日墨儿他回来?快点回曲水苑待着。”


    舟多慈点了点头,“母亲,对不起。”


    “别喊我母亲,你的母亲是江南乐妓!”侯夫人不快道。


    舟多慈鼻子一酸,“是。”


    说着,舟多慈脚尖一转,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且慢——”舟墨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给海平侯行了礼,然后将目光放在穿着单薄的舟多慈身上,语气温和:“想必这位就是世子吧?”


    舟多慈怔了下,不知自己该回头还是该赶紧离开。


    海平侯先一步道:“墨儿啊,今天你刚回来,本不该让你见他的……”


    “听见了吗,还不快走。”侯夫人道。


    “无妨。”舟墨绕过海平侯夫妇,来到舟多慈跟前,看着垂眸不敢见人的舟多慈,从自己衣袖里取出来一把金锁:“世子,这是母亲临终前托我带给你的。”


    舟多慈看着视野内那双修长的五指,他手心有些书茧,应该学识渊博吧。


    舟多慈收了收思绪,又着舟墨长命锁。


    梦里只说了他是乐妓的亲生儿子,并未详细讲述乐妓的生平,舟多慈不知她为何将自己和真世子调换,也不知自己该不该收下她的东西。


    舟墨:“母亲一直很愧疚,收下吧。”


    舟多慈点了点头,只好将那金锁抓在手心里,“谢谢。”


    说着,舟多慈只想离开舟墨却又道:“你为何不敢抬头见我?我并非是过来和你抢什么东西,我只是按照母亲的意思来认亲而已。”


    “我……”舟多慈不知道该说什么。爬?


    主子可真是会折腾小美人儿。


    卓伦站小美人身前,看着饶有兴致盯着人看的主子。


    主子今早还说什么来着?改日血洗京师好了,大家都去给太妃陪葬,日后大把的人陪着他一起上香。


    说话倒是吓人,怎么一见美人气儿都换地方撒了。


    舟多慈抿唇,隐隐觉得喉间一股甜腻的腥味,但这点屈辱不足让他打退堂鼓。


    “啧,不想爬?”


    宋星苒耐心显然已经用尽了,睥睨众生的姿态看着面前跪着的小东西。


    “还以为你们海平侯府下了多大决心来求本王呢?”


    宋星苒转身,大氅随之缓缓被风吹动。


    舟多慈乘机抓住了宋星苒的一节衣角,咬着牙语气却不显情绪,轻地好像下一秒就会融化一般,“王爷,我今日来并非是送请帖的。”


    这时候王府的总管已经牵过来两匹红棕色的马儿,看着王府门前跪倒一片的人,咂舌道:“……王爷快到时候了,再不走酉时前就赶不回来了。”


    本来听了舟多慈说话停下脚步的宋星苒,重新抬脚大氅的衣角从舟多慈手里缓缓滑落:“走。”


    卓伦见自家主子确实没了耐心,又将插回去的剑拔了出来:“少找借口,王爷今日心情好不扒你们的皮了,赶紧让路!”


    云泉看着世子为难,自己心里跟着也难受。


    早就听说过摄政王的名声凶神恶煞、无恶不作还阴晴不定喜欢折磨人,惹的京师中的三岁小儿更是闻其名就啼哭不止。


    如今还用这种法子羞辱他们世子!


    好男儿士可杀不可辱!


    云泉小声道:“世子…咱们还是回去…”


    舟多慈苍白的五指紧紧抓住地上的雪,垂了垂眸无力道:“王爷,我不是过来送请帖的,我……”


    他一字一句道:“我仰慕王爷许久,想、想拜访王爷。”


    卓伦抽出来的剑又僵在了半空。


    她没听错吧?


    小美人说仰慕……谁?


    仰慕他家主子?


    哈哈哈这是她今年听到过最可笑的笑话了!


    卓伦迈过宋星苒,拿剑指着地上的舟多慈:“喂!你没听见我家王爷还有要事办,想送帖子也找个正经点的由头,小心待会儿真把你扒了皮扔回去,快起来!”


    “我心如明月,王爷明鉴。”


    说着,舟多慈站起身来,吩咐道:“云泉,将马车挪开,给王爷让路。”


    云泉:“是,世子。”


    云泉火速起身,将他们的马车挪到角落里。


    这时候天不作美,又开始飘起雪花来。


    卓伦见主子没搭理小美人,便收了剑跟着一起骑上了马儿:“主子,别管他们了,一会儿雪大了他们就走了。”


    “墨儿,娘的墨儿,你这是说什么胡话?”海平侯夫人闻言坐不住了,上前一把推开舟多慈,抓着舟墨的手:“你是娘的亲生儿子,更是海平侯府的真世子,你怎么能不认娘呢?”


    舟墨高中前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但他并没有什么心思做这个世子,若不是母亲临走前交代,他这辈子大概都不会来侯府。


    不过,海平侯夫妇确实是他的亲生父母。


    “夫人放心,我会进宗祠的,”舟墨拿开侯夫人的手,“此事和世子无关,母亲做错了事情,但并未苛待与我,还请夫人不要责怪世子。”


    “好好好。”海平侯拍了拍舟墨的肩:“只要你愿意进咱们家的宗祠就好,至于慈儿……”


    “姨夫,”王宴笑呵呵的勾着舟墨的肩,打量这面前这个许久没见的表弟舟多慈:“慈儿表弟又不知情你们什么调包的事情,你们怪他干嘛,既然现在舟兄愿意回来认亲,你们侯府又不多慈儿表弟一张嘴,干嘛计较什么亲生不亲生的。”


    说罢,王宴笑眯眯的看着舟多慈,走到他跟前挑了挑他的下颌:“你说呢,漂亮表弟?”


    舟多慈蹙了蹙眉心,抬眸看着王宴,往后退了一步:“表哥,你自重。”


    “你我都是男子,怕什么?”王宴喜欢舟多慈很久了,以前若不是姨父姨母拦着他早就想尝尝了。眼下又闹出来什么真假世子的事儿,刚好如了他的愿:“知道你爱害羞不逗你了,表哥这次从江南过来给你带了好多好玩儿的,一会儿我安排好了送你房里?”


    “不必。”舟多慈这次真的想走了,他看了眼面前高自己半头的真世子,给他行了个礼:“世子,我只是一个冒牌的假世子,父亲母亲养育十七年已经是舟多慈此生无法回报的恩情了,今后请你不要再称呼我世子。”


    舟多慈一番话出来,海平侯和夫人都愣了,他们本以为舟多慈会心生怨恨,却不想他竟然这般想他们。


    这倒是显得方才他们小气了?


    海平侯打圆场:“好了好了,阿宴说的对,咱们侯府不缺慈儿一口饭,今后墨儿就是哥哥,慈儿就是弟弟,你们俩都是我海平侯府的世子。”


    侯夫人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只是忽略了舟多慈,“墨儿阿宴,你们进屋来吧,吃点东西再收拾。”


    王宴的心思都在舟多慈身上,他好不容易才说服母亲和姨母让他们撮合他和舟多慈,眼下见了舟多慈就更不想分开了:“我和慈儿表弟一起吃,姨母姨夫你们和舟兄去吃吧。”


    舟多慈:“……”


    舟墨:“……既然如此,世子你也一同吧。”


    舟多慈抬眸看了看父亲的眼神,才乖巧点了点头:“都,都听……都听哥哥的。”


    “好!”王宴贱兮兮的跟在舟多慈屁股后面,故意走的很慢,小声在舟多慈耳根边说一些见不得人的话:“好慈儿,我还不知道你会喊哥哥呢?也喊我一句好不好。”


    舟多慈蹙眉。


    舟多慈其实对这个表哥不算陌生,以前母亲偶尔回娘家也会带着他,只不过那时候很小,他从未想过王宴会打自己的主意,也不知他的心思这么龌龊。


    可是回忆起来梦中种种,舟多慈心头就恶心的不行:“表哥,你若再这般说话我就回去吃了。”


    王宴只好闭嘴:“行行行,你最大,我不说了,吃饭去。”


    即便他现在也极其迫切地、想要将阿慈容纳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依靠此汲取十分微薄的安全感。


    这种几乎等同于本能的欲.望,是难以对抗的,但在听见阿慈的话后,舟微漪也依旧不再犹豫,转过了身去。


    修士的五感当然十分的灵敏,哪怕是不用眼睛看,也能感觉到身旁的事物。但舟微漪偏偏就觉得空荡荡的、焦躁难安,在此时看不见舟多慈的每一秒都度日如年、如行走在烈火之上般让他坐立难安。


    几乎只坚持了几个眨眼的时候,舟微漪忍不住开口,请求道,“阿慈,我不转过来。你可以、碰一下我的手吗?”


    舟微漪将手背在身后,修长苍劲的一只手露了出来,在等待、奢求着什么。


    舟微漪只是想阿慈碰一碰而已。


    下一瞬间,像是羊脂玉一般细腻、略微冰凉的手指勾过来,轻轻晃了晃他的指尖。


    第 42 章   戒指


    ……很想死。


    眼角还有些泛红,我坐在房中生闷气,一壶安神茶下去,才略微压了压心中的恼意。


    实在太丢脸了。


    莫名其妙去追问那些话,在舟微漪面前发疯,又哭了一场——我将脸深埋进掌心当中,耳朵都微微有些发烫。


    在我平复这段情绪、以及忘记这段令人羞耻的记忆之前,我大概都不想再见到舟微漪了。


    拾掇完,舟多慈和云泉去了海平侯父母的前院。


    甫一出门,寒气逼人,风雪像是无形的刀刃一般往骨头缝里钻。


    舟多慈忍着膝盖上的隐隐刺疼,踩在打扫的潦草的积雪上。


    海平侯夫妇的院子里两人正在堂下用餐赏雪,一副琴瑟和鸣的姿态。


    舟多慈踱步上前,给堂上的海平侯夫妇行了礼:“父亲,母亲,孩儿过来给您请安。”


    海平侯已经年半百两鬓头发微白,海平侯夫人保养的得当,瞧着不过刚过四十的模样。


    两人见了舟多慈脸色瞬间变化,不喜之色展现。


    海平侯轻咳了声,冷道:“大冷天儿的,你又来做什么?”


    舟多慈蹙了蹙眉心,掀开衣袍,如昨日一样,跪在雪地上,“父亲母亲,哥哥的事情,千错万错都是孩儿的错,还请父亲母亲不要再为哥哥的事情伤心,等哥哥回来孩儿愿意离开京师。”


    “贱货,你还想离开!?”


    海平侯夫人闻言,精致的面容变得扭曲,咬牙切齿看着舟多慈,“要不是你和你那卑贱下流的母亲,我的墨儿能离开我十多年吗?!现如今我的墨儿回来了,你就想拍拍屁股抽身离开?等江南那边的官府查清楚了,我势必要将你送进天牢!”


    说罢,海平侯夫人又掩面珠泪连连倒在海平侯怀中:“墨儿,我的墨儿真是命苦!在那卑贱的妓女身边长大,若不是我们王家的底子好,墨儿现在还不知在哪里蹉跎人生……”


    “行了!行了!”海平侯见状,不耐烦的看着舟多慈,骂骂咧咧道,“这些个事儿闹了几日了,你嫌不嫌丢人!”


    “滚回去!”


    舟多慈身上泛起了冷汗。


    眼前的所有事情,果真的就如他梦里的那样。


    半个月前,舟多慈在自己院子里摔了一跤,晕倒之后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所述,他生活的世界是一本龙阳话本,话本中的‘主角受’是海平侯府遗失在外的真世子,‘主角攻’是当今宣隆帝的独子,两人经历种种磨难后最终共同统治了大宗朝。


    而他是十几年前海平侯在江南私养乐妓所生的私生子,是一个称作‘炮灰’的角色。


    梦中说,真世子会在宣隆四年这年拿着乐妓给的信物到侯府认亲,话本全文从是这里拉开帷幕。


    但他的结局。


    竟然是被父母强制喂下生子药,送去母亲母家成了表哥的侧室,最后难产而亡。


    这梦实在古怪,舟多慈醒了之后梦中的种种又逐渐模糊,他本没放在心上,可是不久后‘真世子’果然来了侯府认亲。


    如今,再回忆起来这个梦。


    舟多慈畏的额角渗出了冷汗,身子跟着难受。


    膝下的布料被积雪染透,刺骨的凉意席卷全身。


    他不想死。


    海平侯安慰了夫人一会儿,又看着舟多慈不准备离开,还在不耐烦的拍案沉咒骂,“哭哭哭,就知道哭!”


    “如今我们的墨儿不是回来了吗?侯爷重用他,前些日子还派墨儿去了刑部锻炼,今后我们海平侯府只会越来越好!别哭了福气都让你哭走了!”


    舟多慈思忖少顷,给堂上的父母磕了一个头:“父亲,母亲,千错万错都是慈儿的错,明日慈儿就去京师衙门认罪,流放也好劳役也罢,等慈儿走了父母都不会生气了。”


    “你也够了!”海平侯蹙了蹙眉心,看着雪地里跪着的舟多慈,“什么认罪不认罪的,还嫌这件事不够丢人吗?”


    海平侯滑了滑喉,“等你哥哥回来,你……你的去处父母自有安排!”


    舟多慈瞳孔骤缩,失望的看着面前他尊敬多年的父母。父亲所说他的去处自有安排,安排是什么呢?


    梦里,他的命运已经讲的很清楚了。


    原来,父母真的从未正眼看他吗?


    这时候,海平侯府府门房急匆匆的从雪地里跑过来,打断了舟多慈的话:“侯爷夫人不好啦!”


    “总管!刘总管他被摄政王府的人打折了腿,现在还在王府门前爬不起来呢!”


    “什么!”海平侯闻言,胡须一竖:“怎会如此?”


    几日前,新晋的新科状元舟墨回府认亲,确认了就是他海平侯的真世子,这对现如今没有重要官职的海平侯府乃天大的喜事。


    海平侯府便在一月后设宴,宴请朝中百官。


    其中手握西北三十万兵权的摄政王宋星苒,正是海平侯府需要急切拉拢的对象。


    昨日,海平侯送去王府的请帖已经被退了回来。今日早上,他狠心将自己珍藏的夜明珠与请帖一同让自己心腹管家送了过去。


    没想到宋星苒这个面子都不给他海平侯府?


    “侯爷,他们不仅仅是打折了管家的腿,他们还说、还说……”王府的罗刹主仆二人慢悠悠的出了门。


    卓伦为了防止主子待会儿下狠手,弄得门前血染一片,拿着刀先出了门,指着门口的人道:“大胆,敢拦摄政王府门前,不想活命了吗?”


    舟多慈站在门前,看着石阶前面缓缓走出来的二人。


    果然如他梦中所述。


    今日是宋星苒生母的苒日。


    卓伦走下来,看清了面前站着的人,并非昨日那几个其貌不扬的丑八怪,好像还……还挺漂亮?


    不过漂亮也不行,今日这日子难保主子一会儿不会把他真扒了皮。


    卓伦蹙着眉心上前,收了剑:“什么人,怎么不说话?”


    舟多慈作揖,给面前的女护卫行了礼:“在下海平侯府舟多慈,前来拜访王爷。”


    卓伦:“?”


    姓舟?


    不是,海平侯府真派过来世子了?


    她打量了面前自称舟多慈的人一眼,离得近了便发觉他更好看了些,肤如凝脂发如泼墨娇娇弱弱的,看着是主子喜欢的那一号。


    难道主子说的海平侯府的狗屎新科状元就是这么一个小美人?


    门前的那位还不耐烦呢。


    卓伦扫了舟多慈一圈什么也没说,她自己拿不定主意,急匆匆的又返回宋星苒身边,小声对身边的男人道:“主子,你昨日说的小美人真来了,见见吗?”


    宋星苒挑了挑眉:“美人?”他什么时候说舟墨是个美人了?


    宋星苒不快:“你耳朵聋了,没听见他说的是舟多慈?”


    海平侯府真听话。


    倒也算送过来一个世子。


    一个。


    假  货  世  子


    宋星苒轻笑了声,往前走了两步,看着雪地里立着的人:“海平侯府世子?”


    舟多慈闻声抬眸,见着鹤立在他面前的男人。


    男人身着昂贵的玄金锦袍腰间着雪狼图腾玉带气质优雅,那双独有的金色瞳仁正不紧不慢地看着他。


    他应该就是摄政王宋星苒没错了。


    舟多慈给宋星苒行了跪礼:“在下海平侯府世子舟多慈,拜见王爷,王爷金安。”


    “嗯。”


    宋星苒的音线沉的可怕,压制力让人不寒而栗,舟多慈尽可能的让自己保持该有的礼数,却听宋星苒冷冷道,“爬过来。”


    门房刚刚从王府出来,回忆起来方才的事情。


    摄政王府的人太可怕了,他们刚到了门前就被撵了出去,管家气不过只是和那护卫吵了两句,竟被一脚踹翻在地。


    而那王府的护卫还大言不惭的说:“想送请帖?让你们的什么世子爬过来送,再弄来一些阿猫阿狗,就扒了你们的皮挂你们侯府门前。滚!”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海平侯闻言大怒,一巴掌将餐桌掀翻,在堂下急匆匆的转了几圈:“好啊,先帝在世的时候,老夫为我大宗平定南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老夫退下了来了,一个突厥人的儿子敢骑在老子头上撒野!岂有此理!”


    堂上因为此事闹成一片,无人在意还跪在雪地里的舟多慈。


    海平侯夫人也做样起了身,安抚自己的丈夫:“侯爷莫生气,那、那宋星苒在西北荒蛮之地长大,仗着手里有点兵,就这么目中无人不知收敛,今后没什么好果子吃!”


    海平侯转悠了两圈,气儿消下去不少,看着还跪在面前的小厮,骂骂咧咧道:“还他娘不赶紧把人弄回来!丢了老子的脸你们都别活了!滚!”


    小厮急匆匆的退下。


    现如今,他们海平侯府宴请的时候闹的整个京师都知道了,宋星苒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请过来!


    海平侯夫妇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看着雪地里跪着的舟多慈。


    宋星苒喜怒无常,定不能让还没认回来的舟墨去请,伤了他们的和气。


    察觉父母目光的舟多慈,心已经疼的不能再疼。


    他衣袖中修长的指节骤然收紧倏地又缓缓松开,抬眸看着堂上欲言又止的两人,道:“父亲母亲,不如让孩儿去一趟王府吧。”


    再等等吧。


    我瞥了一眼戒指。


    这两座灵矿在裴解意这样心性纯直的人手中,的确挺危险的,总觉得裴解意很容易被骗的样子。


    暂时由我保管也不成问题,等到裴解意恢复自由之身那天——我在心里,又默默给裴解意加上了一份新的“礼物”。


    不过这不能算作礼物了,只能叫完璧归赵吧?


    第 43 章   师门


    成年宴结束后,前往舟家赴宴的修士们逐渐离开,舟家又恢复了往日静谧。


    宋星苒被宋夫人拎回家了——我无意间,看见了他私下被训斥的样子,简直可以用抱头鼠窜来形容,忍不住隔着挺远笑了一下。


    立即被宋星苒发现了。他满脸泛红地偷偷瞥了我一眼,好像很不服气,然后和宋夫人抱怨,能不能不要在外面训他,很丢脸的——然后被宋夫人优雅地揪着耳朵去了别的地方。


    临走前,宋夫人友好地望过来。这位和我想象中不大相同、英姿飒爽的女性目光微亮,冲我点了点头,非常和蔼地笑了一下。


    宋星苒夹紧马腹,眼神都没给地上的舟多慈留一个:“驾!”


    马儿一声长嘶,前蹄扬起数米雪花,踏着皑皑白雪朝着不远处的官道疾驰而去。


    舟多慈看着消失在雪中的身影,重新跪在了地上。


    云泉:“……世,世子咱们为什么还跪着啊,你身子骨不好,咱们先回去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舟多慈摇了摇头。宋星苒本欲回去睡觉,陪着舟多慈折腾了半夜,乏得厉害。


    只不过刚走了没两步,就听见身后的人没了动静,少顷轻轻的呜咽声响了起来。


    宋星苒蹙了蹙眉,脚步一转,看着坐在美人榻上的舟多慈双臂环膝就在他这里哭了起来。


    宋星苒:“……”


    幽暗的烛火下,青年三千青丝落在肩头,小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来一点点洁白的额头。


    刚刚还只是没动静的哭,一会便抽泣起来。虽知道他在极力忍着不出声,但还是让宋星苒窝火的不行。


    还在他这儿委屈上了?


    舟多慈实在忍不住了,偏偏宋星苒又让人给他看了膝盖,给他送这么一点希望。


    从梦魇中清醒过来后,他好像又陷入了一个更大的深渊。


    如今,仔细回想自己在海平侯府的这十七年,果真是一场笑话。


    舟多慈恨自己不争气。


    又恨命运不公。


    他只是想活着而已。


    为什么就……就那么难?


    昨夜他就想哭了,可知道自己还有宋星苒这一步棋能走,便咬着手腕忍了下来。他想让自己拼最后一把,找了自己最好看的衣服换了过来,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天才进了摄政王府。


    和宋星苒说上一句话。


    可宋星苒那样运筹帷幄的大奸臣,怎么会看不穿他的小把戏。


    ‘真世子’是当今朝中最有潜力之人,又是海平侯府的接班人,宋星苒不愿和海平侯府有牵扯,自然也是他自己设计好的局,他又凭什么认为宋星苒会被他劝动?


    舟多慈,你好笨。


    怪不得会像一个怪物一样难产而亡。


    舟多慈一股气,将自己忍着的眼泪全发泄出来了,大约也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他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好像被宋星苒下逐客令了。


    舟多慈顶着红彤彤的双眼站起身来,突然发现刚才已经离开的宋星苒不知何故又坐在了他面前。


    他甫一抬眸,差点碰上宋星苒的胸口。


    舟多慈嗓子都哑了,下意识咕哝了一句:“……抱,抱歉。”


    宋星苒蹙了蹙眉心:“哭够了?”


    “哭够了趴那儿睡,还有一个多时辰天就亮了,天亮了再走。”


    舟多慈:“……”


    “已经快辰时了吗?”


    可是方才宋星苒还示意他、示意他该睡觉了。


    还是说宋星苒为了和他睡觉等到这个时候?


    又不赴约,他……


    宋星苒好像不准备强制赶他走。


    ——还能再争取一下吗?


    舟多慈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抿了一下眼泪,看着面前的男人抿了抿唇:“王,王爷我还有一句话想说。”


    宋星苒脸上看不出情绪,但是没有情绪就凶巴巴的,也没说让不让他说话。


    舟多慈抬眸盯着宋星苒看。


    宋星苒吁了口气,无言道:“说就是。”


    舟多慈舔了舔唇珠。


    他觉得难以启齿,可又不得不说,“王爷我给你睡,睡一个月,这一个月我可以任凭您……总之做什么都行,您能不能去贺宴,哪怕就去待一刻钟也好。”


    舟多慈哭的嗓子都哑了,眼尾和脸蛋上绯红一片,语气也结结巴巴的,“求,求您。”


    宋星苒被他逗乐了。


    竟然还想和他提要求?


    宋星苒捏了捏眉心,嘶,陪他一个月?


    宋星苒:“凭什么觉得本王想睡你?”


    舟多慈茫然:“一个月也不行吗……”


    难道,难道宋星苒不想睡他?


    可是,他为什么把自己放进来。


    舟多慈想不通,只是脸突然又被面前喜怒无常的男人捏住了。


    宋星苒滑了滑喉,竟突然觉得搅一搅这浑水又如何?


    指腹下青年的皮肤细腻光滑,和上等的丝绸相比都毫不逊色,长得乖乖巧巧又不失一股子讨人喜欢的倔强劲儿。


    宋星苒捏了两下又打量了舟多慈一番。


    养养也不错。


    舟多慈的脸有点疼,像一个小包子般任人拿捏,他有点捉摸不清宋星苒的心情,小声问,“王,王爷?睡一个月可以吗……”


    “模样尚可,身子太瘦了,本王抱着你都嫌硌得慌。”宋星苒松开了舟多慈,放在膝盖上的指腹残留着青年肌肤细腻的触感,他淡淡道:“回去好生养养,有点肉了,本王再考虑要不要与你做这个交易。”


    舟多慈:“……真的吗?”


    愣在原地,羽睫像小扇子般忽闪两下。


    宋星苒起身,淡淡道:“怎么,侯府找不到理由解释?还要本王教你怎么拖时间?”


    “不用……”舟多慈心间乱了一拍,听完宋星苒的话立马站起身,激动的差点又忍不住哭出来,“我会尽快养好的。”


    只要,只要宋星苒愿意去赴宴,他就能和父亲做一笔交易。


    让他离开京师。


    只要离开京师,他就不会被喂下生子药,就不会难产而亡。


    舟多慈慌张的起身,想给宋星苒道谢,但是又不知该谢他什么。


    总不能谢他愿意睡自己吧。


    舟多慈看着宋星苒,小声喊道:“王,王爷。”“嗯……”舟多慈点了点头,看着宋星苒的方向,小声道:“王…王爷安好。”


    不知昏过去多久了,眼下这房间中也不见一扇窗户,无法根据天色判断时辰。


    “好?”珠帘后的男人好像轻笑了声,“好一个仰慕本王,还没上本王的床自己先躺地上睡了?”


    “没……”


    舟多慈闻言一脸羞愧,慌忙想找自己身上带着的请帖,却忘了自己已经换了衣服。


    舟多慈抿了抿唇,不知怎么向宋星苒开口:“王,王爷我…身上的衣服。”


    “找这个?”宋星苒合上书本,慵懒地从自己的拔步床上下来,掀开珠帘不徐不疾的看着外头坐在美人榻上的舟多慈。


    舟多慈闻言有些疑惑的抬眸看了看他,莹润的双唇轻轻张合露出一点皓齿来:“什…什么?”


    宋星苒不屑与他卖关子,将书籍扔在他面前的小几上,书中夹着一封已经被拆开的请帖,落笔是海平侯的留名。


    那正是舟多慈要给宋星苒看的请帖。


    原来,宋星苒方才是在他的请帖。


    舟多慈目的达到了。


    “做的不错。”宋星苒轻笑了声:“这帖若是换了他人送,本王早把他脖子拧了,你倒是聪明,把帖子放在自己的贴身衣物里,方才嬷嬷给你洗澡的时候,本王亲自取来看的。”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风,小几上的请帖被吹在舟多慈的脚踝下。


    舟多慈听完宋星苒讽刺的话,再看着请帖不觉的有些紧张。


    宋星苒生的高大,站在他面前像是一堵墙。


    房间里的烛光尽数被他的身子遮盖住,他那巴掌大点的心思在宋星苒的阴影下无处遁形。


    “帖子确实是父亲要送给王爷看的,但……但我的并非只为了此事前来,”舟多慈双手蜷缩在衣袖里,紧张地将指甲都快要嵌进肉里。


    他结结巴巴道:“我…真的喜欢王爷。”


    “嗤。”宋星苒笑了声,随即突然半蹲了下来,昏暗的烛火下,那双浅金色的瞳仁像是某种野兽狩猎的目光,仿佛下一刻就能将他拆吃入腹,他挑着舟多慈的下颌,道:“喜欢本王,可知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该做什么?”


    “应该……”


    舟多慈紧张的鬓角出了细汗,手不听使唤的颤抖,他想去解自己的衣带,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想象中的那么豁得出去。


    倏地,一只戴着墨玉的大掌握住了他发抖的手。


    宋星苒冷道:“海平侯府的贺宴本王不会去,就是你今日脱光了伺候了本王,明日回去依旧无法交差。”


    宋星苒微侧过脸,挑眉:“?”


    青年有点羞涩,像是要说什么大事似的,宋星苒收了收思绪刚想转身,就听见身后的舟多慈一本正经说道:“谢谢你。”


    宋星苒:“……”


    收回余光,轻笑了声。


    倒是,挺乖的。


    事到如今,能帮他的还有什么人。


    他今日既然已经见到了宋星苒,就一定要进摄政王府。


    但愿,宋星苒真如梦中所述那样喜欢他这样的长相吧。


    王总管送走了王爷,看着面前跪着的海平侯府二人,上前赶了两下:“你们倒是比昨天那几个乖巧一些,没在门前闹事,不过老夫也奉劝世子爷两句,王爷不想和海平侯府扯上关系,你就是跪死在这儿也没用。”


    舟多慈点了点头:“还请管家通融,让我在这儿跪着等王爷回来。”


    王总管:“……”


    “罢了,罢了,只要你不嚷嚷,跪就跪吧。”


    其实我也不知晓,我当时怎么就有那样猛烈的勇气,莽撞地去挑衅一名半步渡劫的大能。


    或许我也是知晓,不管是看在舟家……还是舟微漪的情面上,他都不至于杀了我。


    而那时,我听见也渡仙君冷冽无情的声音,“……嗯?”


    顿了顿,他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说,“也好。”


    从此我在登仙宗,便再没有师门了。


    第 44 章   也渡仙君


    前世我总将此事当成逆鳞,不愿回忆,其他人无意提及,也总像被踩了尾巴似的恼怒,认为这是给我本就不算清白的人生上又泼了一层浓重污水。


    但重活一世,再思及此事,我反而只觉出几分好笑了。


    一开始就是我非要强求,结果不好,又怎么能怨得了旁人。宋星苒松开舟多慈颤抖的手,指腹似乎残留着一些淡淡的凉意,他滑了滑喉抽身俯瞰身下抖的不成样子的小东西。


    “你,还想脱了伺候本王吗?”


    舟多慈忍着眼眶的湿意。


    没再动作,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宋星苒现在之所以没有找很多很多男宠,是因为他的心思现在没在这上面。


    他现在应该还在计划自己的大阴谋吧?


    所以,舟多慈来之前跟本没指望宋星苒会为了他和父亲硬碰硬介入他的婚事。他只是想自己先进了王府,再想办法委婉点邀宋星苒赴约。


    最多给他睡……睡一次。


    没想到宋星苒早就看出来他的想法了。


    睡他一次和摆平一桩麻烦事,宋星苒怎么会拎不清。


    是死局。


    他的命运是一盘死局。


    算了……


    舟多慈鼻子一酸,忍了好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舟墨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开门便想离开,却又见王宴拿着一堆东西过来。


    “舟兄也过来看慈儿啊?”王宴乐呵呵的上前,“不过眼下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舟兄还是明天说吧。”


    舟墨在京师妓院结识王宴,是蓄意接近,知道他什么秉性,此刻他来舟多慈的院子……


    舟墨试探道:“母亲有点要事要交代给世子,一些体己话,当着外人的面不方便说。”


    “嗐,我又不是外人,”王宴挑了挑眉,小声问:“我悄悄告诉你,慈儿其实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姨父姨母根本不是你今天见到的那样,他们嫌弃舟多慈蠢笨,要不然怎么会认下你这个状元郎?”


    “不过你放心,”王宴来京师前,母亲已经答应他了,等给舟墨办完认亲宴会,姨母和姨夫就把舟多慈嫁给他!


    王宴:“——姨父姨母已经计划好了再等一个月就让慈儿嫁给我,我们王家虽然没有官职,但靠着江南的一些‘生意’也挣了不少,日后不会苦了他的。”


    “哦?”舟墨闻言,心中鄙视,却没表现出来,只是浅笑问道:“世子与你我一样都是男子,虽说我大宗民风开放,可他毕竟是男人如何能做你的妻?”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王宴悄悄对着舟墨说了几句。


    “——知道了吧?”王宴自信满满道:“我这是把你当兄弟,你可不能告诉慈儿,要不然他闹起来大家都不好办。”


    舟墨衣袖中的五指骤然紧攥,恨的咬牙,却不能打草惊蛇:“这样啊,看来还是我见识少了。”


    “不过今夜我确实有急事要找世子,王公子不如改日再来。”


    王宴纳闷,不过舟墨确实帮过他一次,他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行吧,那我明晚再来,你去吧。”


    说完,王宴还提醒舟墨一句:“你可不能打慈儿的主意啊,我可早就看上了。”


    舟墨无言:“放心,我没有龙阳之好。”


    送走了王宴,舟墨便不准备回去了,直接撞开了舟多慈院子里的门。


    恰好,这时候舟多慈赶了过来,只见舟墨突然从门口出现,险些站不住摔倒在地上。


    舟多慈:“。”


    云泉:“。”两人作伴出了门,天边暮色渐沉,橙红色的晚霞烧地火红。


    舟多慈跟在宋星苒身后,沐浴着带着温度的小风,时不时摸摸袖子里宋星苒给他的小蛐蛐。


    心情因为宋星苒变得很好。


    海平侯夫妇一早就在门前候着了,见宋星苒和舟多慈出来上赶着请了安:“王爷。”


    而宋星苒就像是没看到两人,走到门前拍了拍舟多慈的肩,淡淡道:“好好练字,本王过些日子还要检查你的功课。”


    舟多慈乖巧应了声:“是。”


    说罢,宋星苒才掀了掀眼皮挤出来一个渗人的笑:“舟卿,慈儿这孩子乖巧伶俐,是你的福气。好生养着吧。”


    海平侯夫妇连连点头附和:“是,下官谨遵王爷的话,今后不会让慈儿再受一点委屈。”


    宋星苒并没再回应海平侯夫妇,上了轿子。


    马车朝着摄政王府的方向缓缓离去。


    舟多慈看着宋星苒的马车离开,收了收思绪,看着身边的父母,给他们行了个礼:“父亲,母亲今日这件事……”


    海平侯好不容易送走了一尊大佛,哪里还敢朝着舟多慈发火,连连拍了拍舟多慈的肩:“好慈儿,王爷过来是好事,只不过下次你记得提前告诉父亲一声……哎呦今天可把老夫吓坏了,夫人快扶我进去。”


    海平侯夫人蹙了蹙柳眉,没有再对舟多慈说冷话,扶着海平侯进了门。


    舟多慈心中五味杂陈。


    转身跟着父母进了门。


    王宴方才在海平侯面前哭了一番,好容易等着舟多慈将摄政王送走,连忙拦下了海平侯和舟多慈:“姨夫,姨母你们忙完了!要替阿宴做主啊,方才表弟和那个宋星苒……”


    “行了你,送个茶水都送不好,还好意思说王爷欺负你,王爷要是欺负你你现在还能好端端的站在你姨母面前吗?”海平侯现在一心想拉拢宋星苒,最好是能在宋星苒手下讨个职位,虽然不知舟多慈是怎么说动宋星苒的,但眼下这都不重要了。


    海平侯说罢,衣袖一挥示意王宴离开:“滚!”


    海平侯夫人只要示意王宴不要再闹:“阿宴啊,今天这件事是你做的不对,以后你也不要再去你表弟院子里了。”


    说吧,两人随即离开。


    舟多慈站在原地,看着不可理喻的王宴,想转身离开却被他拉住了衣袖。


    “舟多慈,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是不是早就准备唱今天这一出了?!”王宴恨不过,只能找舟多慈撒气:“你你你……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想嫁去摄政王府,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姨父姨母已经答应我……”


    “孽障!”


    海平侯还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的王宴依旧纠缠着舟多慈,气的他脚尖一转又折了回去,扬起巴掌就要打上去:“孽障,你想乱说什么!”


    海平侯夫人立马拦下:“王爷可使不得,阿宴才回来没多久,您怎么能动手呢——且阿宴说的也在理。”


    “在理什么在理?”海平侯山羊胡一竖,“你敢诽谤王爷,你这是要将我海平侯的九族送进北镇抚司的诏狱里,我我我今天非打死你这个小王八蛋!”


    王宴拉着舟多慈挡着,依旧不肯服输,将自己知道的全都抖了出来:“姨夫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想巴结人家,想把慈儿送给人家做小妾对不对,宋星苒是什么人,他可是在西北有一王府的小妾,你就是把表弟送过去了也讨不到好处!!!”


    “舟墨兄可是太子的好友,你这么巴结摄政王,你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吧!”


    海平侯:“你你你!!”


    海平侯夫人闻言,突然顿悟,拉着海平侯急促说道:“侯爷别打了,阿宴他还小。”


    舟多慈的好心情被王宴搅合没了,蹙着眉心看着身前的父母:“父亲,你消消气。”


    “有话好好说。”


    海平侯累的满头大汗,闻言停了下来,吁了口气琢磨了一下王宴说的话:“慈儿啊,你和父亲说说你表哥说那些混账话可都是真的?王爷可真是看上你,想纳你为妾?”


    舟墨站稳了脚步,抬眸看见着一件上等的雪色大氅的舟多慈出现在他眼前,有些尴尬的解释了一下:“抱歉,打扰世子了,母亲临走前有些事情想交代世子,我便……”


    舟多慈笑了声,道:“没,没事的哥哥,你进来吧。”


    舟墨点了点头,余光看着青年眉眼弯弯朝着他笑了笑,心中定了定跟着他进了房间。


    云泉给两人沏上茶就出了门。


    舟多慈这个看起来有些简陋的屋子里飘着上等的武夷岩茶的浓郁香气。


    “哥哥?”舟多慈将茶水递给舟墨:“你在想什么呢?”


    “没,”舟墨小抿了口茶,眉心浅浅一簇,疑问:“若是在下没有品错,这应该是武夷进宫的御品吧?”


    舟多慈:“?”


    “茶吗?”


    “哦……是。”舟墨放下茶杯,进门的时候他就观察了一圈,可见方才王宴所说切实,舟多慈应该不受海平侯夫妇喜爱,不过方才见他身上的昂贵珍稀的大氅和眼下的御茶却又不解:“想来应该是侯爷给世子的吧?”


    舟多慈摇了摇头:“是一个……是一个很好的朋友送的。”


    其实是宋星苒给他的,上次在王府随口说了一句茶很香,宋星苒便给了他好多好多。


    他没有见识,竟不知这茶如此珍贵。


    “这样啊,”舟墨:“原来如此。”


    “想必世子那位朋友应该不是一般的人物?”


    舟多慈不知该怎么介绍宋星苒,木讷的点了点头:“确实。”


    舟墨担心之余又松了口气,母亲生前最是记挂舟多慈,他进京后又听了海平侯府不少传闻,正是为舟多慈的处境担忧。


    既然他有一位这么厉害的朋友,也刚好解了他的忧心。


    舟墨起身将门关上,舟多慈以为他怕冷想动手帮忙,却被舟墨拦下。


    舟墨确认自周遭没人,拉着舟多慈的手重新坐下,正色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世子,接下来我所说的事情,还请你务必将其放在心上。”


    要说也渡仙君有哪里对不起我——我也并不觉得。只是我们原来就没有师徒缘分,他只愿教导自己亲自挑选的亲传弟子、衣钵传人,难道有错不成吗?他身为登仙宗第一人,半步渡劫的强者,本就是不用受什么钳制的,愿意收下我,也算是他做的最大的让步了。


    我倒是很快平息下来,只是脸颊因为方才的剧烈咳嗽还有些泛红。


    我几乎也忘了此事了。


    我要去登仙宗参加入门试炼,舟微漪必然是要和我一起去的。只是我是参加者,他是负责在瑶天镜旁边看的那位。


    第 45 章   同门来访


    登仙宗十年一度的入门选拔是修真界津津乐道的盛事,无数天骄自各界汇聚而来,期盼踏上那道青云之路。


    试炼还未开始,大多数年轻修士们选择住在山门外的客栈当中——这些都是登仙宗的俗世产业,由外门弟子打理。因这段时间特殊,那些客栈酒楼收取的灵石并不多,堪称物美价廉,倒方便许多囊中羞涩的散修。


    但也有人是不住在山门外的。


    数日后,天气回暖,京师街上也热闹了许多。


    舟多慈得了宋星苒的照拂,出行方便了许多,今日一早便借着去王府补习功课的由头出了侯府。


    街上车水马龙,舟多慈拿着自己存下来的碎银,心中有些激动。


    云泉看出来了舟多慈的心思,主动喊了马夫停下:“世子,您是想给王爷买礼物吧?咱们下去瞧瞧?”


    舟多慈点了点头,将手里的玉牌收好,“嗯,好。”


    这些日子宋星苒给了他不少小礼物,多是一些名贵的玉器玛瑙。他总这么收礼物也不回礼,总觉得不是滋味。


    可又不知宋星苒喜欢什么。


    想要什么。


    云泉陪着舟多慈下了轿子,在街上转悠,路经一个卖首饰的小铺子,舟多慈停下了脚步迈了进去。


    掌柜的是一个中年女子,身上穿着绸缎,妆面画的精致,瞧见舟多慈的穿着上前吆喝:“呦,小公子是要给心爱的姑娘买首饰吗?咱们这里头可是全京师最好的铺子了,您里面挑。”


    舟多慈应了一声,随即进去,挑挑拣拣再铺子里看中一件金镶嵌墨玉的云纹发簪。


    男子的款式。


    舟多慈握着那根通体冰凉的簪子询问掌柜,将自己所有的银子换了这根簪子。


    谁料刚出了铺子的门,就被一群流浪汉围了起来:“公子,您可怜可怜小的,赏一点银子吧!”


    京师是大宗的国都,百姓安居乐业,舟多慈又甚少出侯府,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云泉也蒙了,看着面前好像是一早就准备好的几个乞丐,愣了一下,才上赶着驱赶:“去去去,上别处去,我们公子还有事情要忙。”


    “公子您就行行好吧!”


    “公子方才还买了首饰,怎么现在一点碎银都拿不出来!”


    “就是就是,公子分明就是富贵人家的少爷!”


    云泉赶不走抓着舟多慈衣摆的乞丐,急的团团转,不一会两人身边就围了不少人。


    正当云泉没有办法的时候,见舟多慈从衣袖里取出来几个铜板分给了赖皮的几个乞丐:“就只有这些了,你们拿去,快些离开。”


    几个乞丐在这里蹲了好久了,专门挑富贵小姐下手,今日是看着舟多慈性子软弱才对他下的手。


    就拿了几个铜板怎么能收手。


    不知是谁看到了舟多慈腰间的玉牌,一把拽了下来:“这个东西好,公子不如送给我们。”


    说着,几个乞丐突然松开了舟多慈,开始哄抢玉牌。


    突然,其中拿着玉牌的那个乞丐被舟多慈抓住了后襟,“把东西还给我。”


    “哦哦。”舟多慈都忘了,像宋星苒这样位高权重的大反派,都习惯被人伺候了。


    他应了声小心地解开父亲让他带过来的礼物,将里面一件件他从未见过的宝贝取了出来,摆放在宋星苒面前。


    一共五件有玉如意、金蟾蜍、玛瑙和珊瑚制品等等。


    这些东西不知道要多少钱。


    宋星苒扫了一眼面前不值一提的俗物,实在没兴趣,却见舟多慈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些物件。他眼里流出来些艳羡目光,那种眼神不会骗人,明显看着他应该从没见过珠宝什么的。


    海平侯在平庆年间,可是江南一带的总督又握着海南十万兵权,任职的十年间怕是捞了不少民脂民膏。小东西虽说是什么假世子,但也不过是最近才知道的身世?怎么他连这些俗物都没见过?


    舟多慈茫然的抬眸看了眼宋星苒,稍一对视就立刻像是受惊的小兔子般垂下了睫:“谈,谈不上,就是觉得好看。”


    他没见过这般好看的东西。


    宋星苒滑了滑喉,心道看来方才让卓伦去查舟多慈的事情是查对了。


    宋星苒站起身来,对舟多慈道:“外头冷,去屋里坐着,一会儿陪本王吃点东西。”


    “哦哦,”舟多慈乖乖跟上宋星苒,见宋星苒没让他将礼物带进去,又不好意思问,只好急匆匆又把东西装了盒子里全都抱了进去。


    进了门,舟多慈问:“王爷,这些东西都放在哪里呀?”


    宋星苒进了门,便把炉子的火放大了,弄好后从内殿出来,见舟多慈抱着那一堆俗物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宋星苒蹙了蹙眉心,最后上前帮舟多慈将怀里的东西都接了过来。


    舟多慈满意道:“这些都是父亲精心准备的礼物,王爷喜欢就好……”


    礼物都拆了盒子,没丝带能拎着,谁知宋星苒拿了两件好像不开心了,直接丢在了门口的桌角下:“过来。”


    舟多慈:“。”


    “哦哦。”


    想来宋星苒太有钱了,看不上这些吧。


    舟多慈跟着宋星苒往里走,掀开外殿的珠帘,便发现里头别有洞天。


    千斤的檀木拔步床原来只是个摆设,从床的一侧绕过去里面竟然还有房间。


    好别致的房子。


    掀开几层厚厚的丝绸幔布,眼前是一处亮堂的宅院。


    不似前面华丽的风格,这里的物件都简单的很,庭院周遭是四间木质的房间,中间宽阔的小院子铺着平整的石砖,一侧种着几棵红梅开的娇艳欲滴。


    穿过庭院,来到正堂,宋星苒推门而入。


    舟多慈甫一进去,就觉得暖和的厉害,可又不见烧炭的炉子。


    好神奇。


    宋星苒进门便脱下了大氅,丢在舟多慈的怀里,道:“挂起来。”


    舟多慈乖巧地抱着厚重的狐裘大氅,乖巧的将衣服挂了起来,然后看着宋星苒十分悠然自得的脱下靴子靠在小榻上,他好奇问:“王爷,您这房子好别致。”


    宋星苒看着站在自己一人远的舟多慈,蹙了蹙眉心:“还不过来,站在那里能听见本王与你说话?”


    “好,”舟多慈学着宋星苒将自己的靴子脱了下来,摆放整齐才踏上柔软的毯子,他刚坐在宋星苒身边的软垫上,又有点担心问:“不会把王爷的毯子弄脏吧?”


    宋星苒将姜茶递给舟多慈,淡淡道:“不会。”


    “那就好,”舟多慈小抿了口宋星苒给他的茶,脸色瞬间变了,单闻着味道并没有发现这是姜茶,甫一入口腥辣的刺激却立即席卷口腔,他没忍住吐了吐舌尖:“好,好辣。”


    宋星苒:“……没喝过姜茶?”


    语气是嫌弃的,可手上去不自主的拿了块蜜粉裹得最多的果脯:“吃这个缓缓。”


    舟多慈手里还拿着茶杯,看着宋星苒递过来的果脯,又觉得自己太多事了想摇摇头拒绝,却不想宋星苒直接拎走了他的茶,将果脯塞给他。


    舟多慈慢吞吞的咬了一口,眼睛一亮。


    甫入口,品到裹着蜜粉外层甜香浓郁,咬下去微有些嚼劲儿的梅肉又毫不吝啬释放出果酸。


    真好吃。


    宋星苒将夺过来的那杯姜茶一口下腹,看着做事怯唧唧的舟多慈,有种说不上来的情绪。


    闷得慌。


    宋星苒问:“好吃吗?”


    舟多慈抬眸:“怎么了?”


    云泉挤出来个笑:“您方才好帅呀,云泉从没见过您这样怼过人。”


    舟多慈稍愣了一下,回忆起前些日子宋星苒同他说过的话,心间暖意渐升:“是吗?”


    看来宋星苒说的很对。


    舟多慈将玉牌攥在手心里,感受玉质的丝丝凉意,又拿出自己挑选的簪子唇角不自觉的勾了勾:“被欺负多了总还是要反抗一下,否则就总被当成柿子捏了。”


    云泉噗嗤一声笑了:“世子说的对!”


    这几日宋星苒教了舟多慈书法,到了王府舟多慈便将自己的作业呈了上去,“练了几日,幸有王爷指导,我觉得字好看了些?”


    宋星苒靠在亭下的柱边休息,闻言接过舟多慈的字帖,“嗯,确实有长进。”


    说罢,宋星苒垂眸看到了舟多慈今日并未悬挂他给的玉牌,将字帖收好,倏地勾住了舟多慈的腰带,慢悠悠地问他:“怎么没带牌子?”


    宋星苒的力气出奇的大,舟多慈腰上一软,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宋星苒身上倒去,幸好在碰上男人的时候,他眼疾手快撑住了,忙不迭的站稳身子,小声道:“弄脏了,想着回去换一根绳子。”


    “嗯?”舟多慈甫一进门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脸上虽没表现出明显的怒色,但眉心一直蹙着,眼下都吃了一盏茶了,眉心却还没熨平:“又被欺负了?”


    “……没!”舟多慈舔了舔唇顺势坐在宋星苒身边,将衣袖里的盒子取了出来,乖巧的呈在宋星苒眼前:“方才去给王爷挑选礼物,不小心就弄脏了,不打紧。”


    说吧,舟多慈抬了抬唇,看着宋星苒浅金色的眸子,心情有些激动:“王爷先看看我挑的礼物吗?”


    “好。”


    舟多慈不说,宋星苒便不准备追问,接过精致的木匣子打开。


    绸缎布料内静静躺着一根。


    舟微漪似乎也被我惊住了,面上的表情空白了瞬间:“……”


    而我也反应过来,忍着羞耻补充,“在、是说在屏风后陪着我。我初来登仙宗,这里一切都还陌生,只有哥哥你是……”


    这个借口,我自觉找得太拙劣了,一时都有些敷衍不下去,睫羽微颤动着垂下,神色有些心虚——


    而舟微漪,他此时好像脑子也跟着落在哪里了似的,面颊微微泛红,仿佛魂游天外般开口,“是、是吗?”


    “那、那好吧。哥哥在后面等着你。”


    第 46 章   原来是大哥啊


    舟微漪也不行。


    在朦胧的雾气当中,随着水声的响动,雾气仿佛也散去,浮现出一截苍白、莹润的肌肤……


    他见过。他当然见过。纵使只是看到袖口滑落下去时一截清癯手腕,又或是未束的齐整的领口当中,凭借身高可以望见的那一点——


    在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舟微漪的手指微微攥紧了。他紧咬住牙齿,从口中尝到了些许腥味,才从这种强行抑制当中清醒过来。


    舟多慈点了点头,注意自己的嘴巴上沾了些白色的蜜粉小舌舔了一下没舔到,只好先回话:“好吃。”


    说罢,觉得不舒服,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唇珠。


    宋星苒:“……”


    “吃就吃,不准舔。”


    舟多慈:“。”


    “哦哦。”


    好凶!粘了糖也不让舔。


    舟多慈吃完果脯,院子里便多了几道奇怪的人影。


    一个个身着银甲,脸上戴着獠牙面具,身上背着各种兵器的……小厮端着一碟碟精致的菜肴进了门,话也不说把饭菜摆满了桌子。


    舟多慈惊呆了。


    众人上菜期间,没忍住小声问了一下身边看书的宋星苒:“王爷,为什么他们都穿的这么严实啊?”


    “我看前院的小厮们也不穿这个。”


    那是自然因为这些人不是小厮。


    宋星苒垂眸,看着单纯发问的小东西,轻笑的声:“因为这才是本王睡觉的地方,他们都是保护本王的,以防有人刺杀本王。”


    舟多慈:“。”


    舟多慈八九岁才开始认字,也很少出侯府,若不是他这次意外做了梦,大概都不会知道世界上除了圣贤书外,还有供人消遣的话本。


    做了梦后,舟多慈出去买过几本消遣话本,里面都说了,像宋星苒这样的大反派很多人都不喜欢,会想办法把他杀了。


    竟然现实世界里也有。“喜欢?”宋星苒问。舟多慈甚少露出怒色,云泉看着发怒的舟多慈惊呆了,顺势随他一起拉着那个乞丐:“快还给我们世子,否则要你好看。”


    “世子?”“哦。”


    舟多慈一手拿着沉甸甸的礼物,一手提自己的衣摆,迈小步子朝着宋星苒的方向走去。


    平垫整齐的青砖落了一点白霜,青年走上去便留下些许脚印。


    舟多慈小跑了两步上了石阶,放下手里的衣摆,有些匆忙地给宋星苒行了个礼:“王爷安好。”


    宋星苒看着小脸冻得通红的人轻笑了声,示意舟多慈坐下:“怎么才走几个时辰就回来了?”


    “嗯…”舟多慈将自己回家和父亲说的话一五一十全告诉宋星苒,然后认认真真给宋星苒道谢,“谢谢王爷愿意帮我,要不然我……总之谢谢您。”


    说着,舟多慈把礼品堆放在宋星苒的桌面,余光看到宋星苒杯中浅浅的茶底,又忙不迭地端起茶壶给宋星苒倒上热乎的茶水:“王爷喝茶。”


    宋星苒看着舟多慈小翅膀乱扑腾的模样,嘴角不自觉挂上一丝笑意,手肘指着下颌,看着舟多慈倒完茶又乖巧地坐的板正,时不时偷偷颤几下睫看他。


    怎么会有这么乖的小东西。


    舟多慈心脏砰砰的跳,瞅瞅宋星苒,宋星苒就直勾勾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


    舟多慈觉得自己好像似没穿衣服坐在宋星苒身边,实在忍不住了才小声咕哝了一句:“王,王爷不拆开礼物看看吗?”


    “嗯,你替本王拆。”宋星苒示意道。


    不过,他们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一个话本。


    舟多慈慢吞吞道,说完想了想又说:“那王爷不要把人带进来就好了,既然这么危险,王爷的寝殿还是没人知道的好。”


    说罢,舟多慈又突然反应过来。


    怎么办,宋星苒把他放进来了。


    “我,我除外。”


    舟多慈看着宋星苒危险的眼神,弱弱解释了一下:“我,我是要陪王爷睡觉的,可以来。”


    宋星苒无言:“……”


    他忍了忍没忍住,合上了手里的书,从小塌上下来坐在舟多慈身边,捏了捏他的脸蛋:“吃点东西。”


    舟多慈任由宋星苒揉了几下脸颊,就陪着他开始吃饭了,摄政王府的菜肴也都很精致,都吃了一点,没尝遍肚皮就溜圆,装不下了。


    “吃不下了。”舟多慈看着自己面前的玉碟里堆积成小山的吃食,朝着宋星苒摆了摆手:“太撑了。”


    宋星苒:“嗯。”


    吃的还没一只鸟多。


    不过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海平侯府的世子爷,应该挺不得宠的。


    “罢了,不吃就不吃。”


    宋星苒将舟多慈剩下的饭菜一扫而空,饭量之大看的舟多慈目瞪口呆。


    吃完饭后,宋星苒也不和他说话,自己拿着一杆枪在院子里练武。


    舟多慈就坐在台阶上看他。


    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


    舟多慈今日过来就是给宋星苒送礼物的,现在又陪着他喝了茶吃了饭,无聊的想走了。


    但是宋星苒没说让他走,他也不好说,又眼巴巴的陪着宋星苒待了一会儿。


    来的时候还是早上,眼下都快要吃晚膳了,再不回去一会到家天都黑了。


    等宋星苒练完又洗漱完,看着天色不早了,舟多慈才提出来离开:“王,王爷我看时间也不早了……”


    宋星苒披上衣物,走到窗前看了一眼微微沉下来的暮色,又看了看身边慢吞吞说话的舟多慈:“嗯,确实不早了。”


    舟多慈点头:“嗯,那我——”


    宋星苒从窗前离开,拿了自己的外袍塞到舟多慈手里,直接打断他的话:“那就别走了,一会儿再陪本王下会儿棋。”


    舟多慈:“。”


    “王爷…今天吗?”


    今天出来的时候父亲并没有交代他要回去,可是宋星苒说让他养胖一点才和他睡觉,难道宋星苒已经觉得他可以睡了吗?


    “先给本王穿衣服,”宋星苒展开双臂,玄色的丝绸里衣都懒得系,宽松的领口露出一片流畅紧实的肌肉,只不过他左边肩上有道吓人的伤疤,若不是怕吓到舟多慈,宋星苒准备里面的衣服也让舟多慈帮他穿。


    舟多慈哪里知道摄政王的心思,十分认真的将他的衣服穿好,什么都没看,生怕给宋星苒穿错衣服。


    穿戴好后,舟多慈松了口气,顺便欣赏了一下自己打的蝴蝶结,然后将最后一件玉带给男人系上:“王爷,可以了。”


    宋星苒蹙了蹙眉心:“本王的身材何如?”


    舟多慈:“……”


    没,没注意看。


    慢慢吞吞道:“王爷,很健康?”


    宋星苒:“……”


    “健康?呵。”宋星苒无言,也没心思说些其他的,带着舟多慈出了院子:“走吧去前院转转,这会儿卓伦应该回来了,顺带也该吃晚饭了。”


    舟多慈:“啊?”


    其实他中午吃的挺饱的,晚上不吃也行。


    舟多慈被宋星苒拉着手,又挣脱不了,只好跟着他一边走一边不好意思的说:“王爷、要不我们还是直接睡……睡觉吧。”


    舟多慈说完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热,没再敢抬头看宋星苒。


    少顷,他想着要不要再解释一下,却不想宋星苒突然笑了一声,随即摸了摸他的脑袋:“本王何时答应你的要求了?”


    舟多慈:“。”


    “还,还不行吗?”


    说罢,舟多慈下意识的想起宋星苒的要求,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确实还没什么肉:“那,那就去吃饭吧。”


    “嗯,”宋星苒没说什么,松开了他的手:“跟上。”


    “好吧。”


    “他是世子,什么世子不会是海平侯府那个假世子吧?”


    “哈哈哈哈好像是真的,那真世子是今年的状元郎,之前游街的时候我可见过不是他这个样子!”


    海平侯府真假世子的消息已经在京师传的沸沸扬扬,几个乞丐的话一出来,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


    云泉也怒了,几巴掌打下去,“教你乱说,教你乱说什么假世子,我们世子是货真价实的世子爷,小心你的狗命不保。”


    “云泉,松开他们,左右不过一个玉牌,他们抢走了自有王爷去找,”舟多慈被挖苦了两句,脸上却没有半分怒色,平淡的站在街边看着那几个赖皮:“你们要想好了,这个牌子是摄政王爷赠与我的,若真要抢去你们性命不保。”


    “走吧。”舟多慈掀了掀眼皮,没再管身后那几个赖皮。


    只不过这次他们还没走到马车前,几个赖皮就追了上来,几个人在舟多慈跟前跪成一片:“世子爷小的有眼无珠,这玉牌您快拿回去,莫要和小的一般见识。”


    云泉:“……”


    舟多慈蹙了蹙眉心,看着那脏污的手心里的玉牌,心情瞬间跌入谷底,一把将玉牌拿了回去,冷冷道:“今后莫要再让我见你们在集市上耍赖要银子,若再见到了,你们便直接去官府。”


    说吧,舟多慈上了轿子:“云泉,走吧,莫要让王爷久等。”


    云泉被舟多慈的样子惊到了,后知后觉赶紧跟着他上了马车。


    甫一进去,只见舟多慈拿着一块干净的手帕认真擦拭玉牌,耐心的模样简直堪比熬夜读书。


    云泉认真道:“世子。”


    他开口,语气不疾不徐,仿佛只是陈述一般开口,“我是他的哥哥。为阿慈挡住一些狂蜂浪蝶,不应该么?”


    那声阿慈叫的实属亲密,又重咬了“狂蜂浪蝶”一词,一下就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了起来。面前的林公子呆了一呆,表情从携带敌意,变得有些羞涩起来,“哦哦,原来是大哥啊。”


    舟微漪:“……”


    谁?谁?


    谁是你大哥?


    第 47 章   交友


    我感觉到舟微漪好似气息微微混乱了一些,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我只有一个弟弟,你、你算什么东西——”


    ……好像很难得听到舟微漪说话这样粗俗直接的时候。


    那位林公子半点不见红脸,语气还有些踌躇和羞涩,“相逢就是有缘……”


    我对话题是怎么拐到这里的也很诧异。


    不过好在我还没被带跑偏,仍记得过来的目的,又将话题强行拉回正轨:“道友不是和友人约好了前去赴宴吗?那就先——”


    养心殿。


    舟多慈躺在床上,闭着眼。


    不说话也不动,装死。


    昨晚,许是太医换了药浴的方子,那药浴的味道要比平时更苦涩一些。


    舟多慈还没习惯这样的苦涩味道,晚上睡觉时又被魇住了一次。


    梦里他重新回到沙场上。


    那不是他第一次上战场,却是记得最深的一次。……不过……


    不过话又说回来……


    游戏中,随着不同路线的推荐,原主的命运也有所不同。


    有时是把舟多慈惹得烦不胜烦,直接处死;有时是被攻过来的主角手起刀落,取走小命。


    更多的时候,游戏文案里根本就没提到过这个人的下落。就像是沧海中的浮游,无人在意他的结局。


    可就是这么为数不多的文案,却说明了一个事情——


    原主在舟多慈手下的存活率其实很大。


    可能是因为原主是老皇帝留给舟多慈的,对比其他人,他们的死亡率明显要更低一些。


    舟微漪觉得,自己倒是可以利用一下这一点。


    要是真能把舟多慈劝动,让他成为明君,会不会他也能成功逃脱一年后的死局?


    这样想着,舟微漪在宽大的袖袍下握紧了拳,抬眸看向上首的舟多慈。


    舟多慈自然注意到突然站起身的舟微漪。


    他朝着舟微漪的方向看过来,挡在眼前的毓冕珠帘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着。


    舟微漪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虽加上回溯,见到舟多慈的时间加起来不过半个时辰。


    但舟微漪已经发现,舟多慈说话实在让人难懂。


    按理说,舟多慈是在嘲讽他的好为人师,不自量力。


    可舟多慈又好像真的信了他博学多识一样,竟将那些朝他走的卫兵都撤了下去。


    舟微漪有一瞬的茫然,又忙谢恩:“谢陛下。”


    舟多慈不辨喜怒地“嗯”了一声。


    在胆战心惊地确认了自己确实不会被杀后,舟微漪赶紧存了个档。


    看着眼前跳出的“存档成功”的文字,舟微漪长长舒了口气。


    凉凉的,充满了打量的。一寸寸描过他的全身。


    像蛇。这已经是舟微漪第三次用读档系统回溯。


    一回生,二回熟。


    那种回溯带来的微妙的晕车感这回消失的很快。


    想到上一次自己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要被舟多慈处死,舟微漪决定这次主动出击。


    舟微漪抬眸,对上舟多慈瞧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似有防备,似有探究。


    舟微漪赶在舟多慈再次赐死自己之前语速飞快道:“陛下,臣虽微不足道,却恰巧知道一些旁人不清楚的秘闻,臣愿尽犬马之劳,帮陛下扫平六合,排除威胁,稳固江山。”


    劝谏的话舟多慈不愿听,就只能再想别的说法。


    比如让舟多慈看到自己的价值。


    反正打游戏的时候,他确实利用游戏的情报搜集系统知道了不少消息。


    大到周围国家的版图与屯兵地——虽然他完全没记住;小到哪个国家哪位大臣在外养了男妾……


    舟微漪正打算举例,却见高台上,舟多慈抬起手指,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舟多慈道:“既如此,朕倒是该称你一声先生了。”


    舟微漪硬着头皮:“陛……”


    他这一开口,顿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没人不认识舟微漪。


    他是先帝留给新皇的臣子之一,平时总是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每一个人瞧,像是在计算着能从人身上剥多少层皮才满足的奸商,那张本来挺好看的脸也因他总是露出这样贪婪而不知足的表情而平添了许多让人厌恶的猥琐。


    可现在,那张漂亮而文弱的面庞上,令人厌恶的贪婪消失不见了。


    那双桃花眼中,浅色的瞳仁因惧怕或是紧张微微颤抖着。写满了与平时截然相反的清澈。


    来不及去细想舟微漪的改变,却听高台之上,舟多慈略带凉意的声音再次传来——


    “一并拖出去,斩了。”


    舟微漪:“……”


    说好的存活率高呢?


    眼看着卫兵凶神恶煞的表情朝着自己走来,舟微漪只觉得眼前一黑。


    但很快他发现了有什么不对。


    ……他不是眼前一黑,他的眼前是真的黑了。


    像是有人用一层黑布把他盖住了一样。


    紧接着,一行文字由下至上,缓缓飘至与舟微漪视线平齐的位置,又从缥缈一点点变得清晰。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无头大臣异闻录】


    舟微漪:“……”


    什么东西?


    那天他刚过了十四岁生辰,在父兄的起哄下吃了些酒,敌军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趁着他们庆贺的时候夜袭。


    喊杀声传来,舟多慈酒醒了大半。他提着银枪,仰着头让人给自己穿甲,翻身上马。


    对面准备万全,刚一露面,他的手臂就被人射了一箭。好在是左手,伤口也不算重,只是流了许多血。


    他随手用布缠了一圈,举枪冲锋,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四十余岁的干瘦男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害怕,中年男人眼中满是泪水。他对舟多慈道:“对不住。”


    舟多慈看着贯穿男人心口的长枪,颇不解。


    为什么他杀了对方,对方反而要向他道歉。


    他猛地醒了,眼前却发黑。


    下一瞬舟多慈又倒回去了。


    舟多慈:“……”


    舟微漪大半夜的不睡觉干嘛呢?毛病吧?


    好在这回的噩梦换了一个做,只是血水中的白骨。


    舟多慈看到那些不断伸展的骨手,倍感亲切,甚至生出了想和对方握手的冲动。


    但梦魇尚未结束。养心殿。马车内的空间不算大,座椅也硬邦邦的。


    但这是舟微漪穿越以来第一次在只有一个人空间里,这让从方才起就一直在提心吊胆的他终于放松了一些。


    瘫坐一会后,舟微漪撩起窗帘,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古代街道。


    穿越到游戏里这事情对他来说太突然。


    穿越成暴君舟多慈的手下对他来说也太突然。


    舟微漪把玩着腰上的玉佩,想了许久自己的处境和对未来的规划,最终得出一个古老的结论——


    车到山前必有路,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就是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有穿越回现代的机会。


    如果可以,他还是想回去。


    舟多慈一动不动地站在桌前。


    近侍太监杨禄海在一旁心惊胆战地看着。


    除去更凌厉的样貌,舟多慈和先皇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喜怒不定的脾性,捉摸不透的表情。


    让人总觉得下一秒自己就会被拖出去砍了。


    就像现在,舟多慈脸上带着冷意,仿佛怒极地看着桌上茶盏。


    杨禄海运了运气,试探地问舟多慈:“皇上,可是觉得这套茶具丑陋?”


    舟多慈缓缓回身。


    他声音仿佛浸了冰水似的凉:“十六次。”


    “十……?十什么?”


    十六次。“大哥,”


    趁着舟云川不语的时间,舟微漪道:“你有所不知。陛下今日在朝堂上,差点把一半的朝臣都砍了。看着那些老臣哭喊的时候,我突然醒悟了。”


    舟云川面上的怒意有所消散,舟微漪又道:“我不能看着陛下走上歪路。”


    舟云川问:“当真?”


    舟微漪表情严肃地点点头。


    他认真的时候,那双桃花眼都连带着流淌出湿润的光泽,让人不得不去信服。


    舟云川沉默又怀疑地看着舟微漪,最终点点头。


    他又问舟微漪:“……你呢?陛下没有说什么吧?”


    回想起早些时候在朝堂上疯狂被砍头又疯狂回溯的自己,舟微漪现在还有点心有余悸。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干笑:“还好,没逝。”


    他只不过是想喝一口茶。


    从寝殿门口走到桌前,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地走了十六次。


    天杀的舟微漪。


    天杀的舟微漪半夜不睡觉闹鬼玩,竟又一次回溯了时间。


    舟多慈:“……”


    手又痒了,好想打点什么人。


    他索性不睡,爬起来看书解闷。舟微漪却没再施法。


    舟多慈:“…………”


    熬了一夜的舟多慈觉得自己更傻了。


    待到快上朝的时间,舟多慈起床穿衣。


    龙袍繁杂,又要在腰上挂许多挂饰。好不容易穿好,舟微漪一回溯,又被舟微漪扒得只剩下了里衣。


    舟多慈:“…………”


    万法皆空无所依。(注①)


    一切都是空。


    我颇为无言,又劝不动他,只好随他去了。


    这些天,虽然我那些同届的修士没来,但试炼开始的前一天,还是有人来拜访。


    不是其他人——是裴解意。


    听到这个消息,我抬起眼,将眼前的典籍合了起来,让人将他带到前厅,我也起身前往。


    其实按照裴解意那种……好像有点过分黏人的性情。他应该是会在我来登仙宗的第一日,就会过来的。不过在这之前,我收到了裴解意的信,说他师尊手下留情了,但作为私自离宗的惩罚,要带同宗弟子完成一桩任务。


    裴解意完成任务的效率极高,这次任务也极简单,相比起来的确可以说是接近于无的惩罚了。唯一让他有点焦虑的,便是任务地点颇遥远,临近入门试炼,他怕在那之前赶不回来。


    我略有困惑,毕竟是我的入门试炼,裴解意为什么一定要及时赶回来——错过其实也无妨吧?于是贴心回复了几字:无事,不必在意,慢归即可。


    但没想到,裴解意居然还是在试炼开始之前就赶回来了。


    第 48 章   第一试炼


    裴解意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此行去执行任务,任务是其次,最重要是要带几名同宗的内门弟子熟悉任务环节。


    裴解意入门晚,年纪也不算太大,但他修为比这些弟子都高,又兼之是长老亲传,身份上高一层,这些弟子便都恭恭敬敬喊他师兄。


    原本喊这声“师兄”,这几人还不太乐意。毕竟裴解意是个“野路子”,不知怎么就成了惊雷长老亲传,这段时间声名鹊起。但这些世家出身的弟子却颇为傲气,认为对方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辈,只是凭借惊雷长老的关系才扬名而已。


    “世子,您这都烧成这样了,怎么不请大夫去府上?”卓伦驾着舟多慈的马车,说罢,她看着有些怯意的舟多慈,调侃道:“莫非世子是知道王爷今日从这里路过故意等着呢?”


    “没……”舟多慈脸上一红,他昨日惹宋星苒生气了,今日又怎么好故意在街上堵着他,“确实是凑巧,最近家里忙着贺宴的事情,不便请先生上门。”


    云泉替舟多慈打抱不平:“对!卓伦姐姐你是不知道,自从那个什么真世子来了侯府之后,我们世子就一直被欺负……”


    舟多慈有些窘迫,轻轻道:“云泉,这都是我们的家事,不要给卓伦护卫抱怨。”


    云泉只好悻悻闭嘴。


    说罢,舟多慈看着前面已经没影的宋星苒,心中暗暗不安。


    须臾,舟多慈抿唇小脸绯红,不解地问:“卓伦护卫,王爷当真让我去府里吗?”


    方才在百草堂前,宋星苒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卓伦护卫邀他去府上小聚。


    舟多慈不知方方才是怎么想的,就下意识的没回应。


    舟多慈从前院回来,身子更是难受的厉害。


    到了房间,云泉才发现舟多慈的脸色不对劲儿,一摸他的额,发现烫的厉害:“世子您好像染了风寒,云泉这就去找大夫去。”


    舟多慈拖着酸软的身子坐在榻上,从自己的荷包里取了一点铜板,对云泉说道,“去抓一些药就好,不必麻烦大夫走一趟。”


    他不久后就能脱离自己的命运,还是要多存一些钱。


    云泉摇摇头:“世子,你生的这么热,不看大夫怎么可能好呀,云泉还是去请吧。”


    云泉说罢,才注意到舟多慈的本来鼓囊的荷包,如今已经瘪下去了。


    以前,他们每月都能领一些月钱,世子节俭,都会存下来很多。


    怎么最近他们的银子变的这么少了?


    侯府的月钱归夫人身边的嬷嬷管,以前都是世子去取的,最近……


    云泉:“世子,您是不是有段时间没去拿月钱了?”


    舟多慈攒下来的银子给宋星苒买了根簪子,后来被要回来的银子不至于请不来先生。


    舟多慈只是觉得没必要。


    先生上门是要多给一些赏钱的。


    舟多慈扶额,淡淡道:“罢了,我们去药堂看吧。”


    然后,卓伦就上了他的马车,驾着车往摄政王府的方向走。


    卓伦:“世子这就不明白了,王府是主子的王府,若是主子不同意我怎么可能驾着您的马车呢,别想太多了,一会儿到府里吃了药世子您快些回府就是。”


    舟多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好。”


    到了王府,王总管上前接的舟多慈,见舟多慈脸上烧的绯红,赶紧差了府里的小厮熬汤药:“世子,怎么好端端的就生病了呢?”


    舟多慈有点不知所措,那日还是王总管差人将他送出府去,短短隔了一日他又回来了:“可能是着凉了,不打紧的。”


    “莫说了,您快去房里坐着,大夫这就过来了。”说着,王总管将舟多慈带到客房。


    舟多慈之在宋星苒的房间休息过,不过王府的每一个房间都很精致干净,就是客房也是极为温馨的。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王府里的大夫带着药箱匆匆赶来,为舟多慈诊了脉之后便在他身上施针驱寒,等汤药熬好舟多慈吃下就昏昏欲睡。


    他本来准备看了病就离开的,不想一觉睡到天黑。


    卓伦守着宋星苒在书房看卷宗,这一看就是一整日。


    眼瞧着外头的天色沉下,孤月高照。


    宋星苒捏了捏眉心,突然问道:“人走了吗?”


    卓伦:“……”下午时舟微漪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金乌西沉。


    阿奇给舟微漪在浴桶里打了水,又在水里放了香草与花瓣等物。


    舟微漪研究了一下古代的皂角和洗头发用的发膏怎么用,低头去解腰带。


    古代的衣服看着复杂,脱起来也没那么简单。


    舟微漪正和腰带斗争的时候,听到身后一道声音:“二爷,奴婢来吧。”


    舟微漪差点跳起来。


    眼看着侍女姐姐的手马上要碰到他的腰带,舟微漪忙后退一步,如玉的耳尖飘上一抹红色:“不不不不必。多多多谢。”


    侍女纳闷地看着舟微漪。


    舟微漪定了定神,读档重来后,高深莫测地对侍女道:“以后都不必伺候。”


    侍女看着舟微漪手里皱巴巴的腰带,虽不解,却也道:“是,二爷。”


    虽然宋星苒没有明问,但不用脑袋想也知道问的是舟多慈。


    卓伦交代过舟多慈了,让他吃了药就离开:“属下没去看,不过眼下都酉时了,应该是走了。”


    “以后不要多管闲事,他既是海平侯府的世子,自然轮不到王府管他吃药看病。”宋星苒沉沉道。


    卓伦:“……”


    好大的火气。


    “这几日就是海平侯府的贺宴了,许是家里忙,也情有可原。”卓伦滑了滑喉,打量着宋星苒不着任何情绪的五官,道:“主子,您不觉得这个小世子有点可怜吗?”


    宋星苒不语,掀了掀眼皮看了卓伦一眼。


    可怜。


    卓伦差点被宋星苒的眼神噎死,“咳,海平侯府早些年和王家勾搭着没少捞钱,贺宴一办就是百十来桌。啧,可这小世子买药买的都是最普通的药材,主子你说这侯府不会是虐待他吧?”


    宋星苒滑了滑喉,不置可否。


    “管好你自己。”


    卓伦自宋星苒年幼时就跟在他身边,自然是知道他的性子,见他真的不快了,便没敢再说舟多慈的事情。


    谁知这时候,门外小厮过来传话:“王爷,舟小世子求见。”


    舟多慈醒来后天色已经全沉了下来,云泉也不知去了哪里,王府的小厮给他备好了吃食和新的棉衣。


    那些再普通不过的东西,让舟多慈心间一颤。


    卓伦来时与他说,这王府是宋星苒的王府,若不是宋星苒安排,怎么会有人对他这么上心。


    虽知道自己醒来就该离开,可舟多慈觉得自己应该给宋星苒道个歉。


    小厮只敢通报一声,说罢,里面没有动静。


    小厮看着有些急意的舟多慈,“世子,王爷这几日很忙,应该是没时间见您了,不如小的先送您回去吧?”


    宋星苒不愿意见他。


    “好……”舟多慈解下腰间的玉牌,攥在手心里,想让小厮还给宋星苒。


    可话到了嘴边,他又不知怎么说,若是真的把玉牌还回去,下次见宋星苒的时候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话题。


    小厮看着有些失望的小世子示意他往外走:“走吧世子。”


    这时候,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卓伦抱着自己的剑出了门,见廊下的舟多慈准备离开,上前示意小厮先离开,对舟多慈道:“世子进去吧,王爷忙完了。”


    舟多慈不知所措的回眸,眼前一亮:“谢谢卓伦护卫。”


    说罢,舟多慈将手里的玉牌收了起来,推门进了宋星苒的书房。


    “为何不走?”


    舟多慈甫一进门,宋星苒冷幽幽的声线从正堂后的云纹屏风后穿过来。


    室内的光线不足,明明没有风,烛火却明明暗暗的摇曳,舟多慈透过纱质的屏风看着书案前宋星苒模糊的身形。


    “王爷还在生气吗?”舟多慈站在屏风前面,“我那日并非故意的,只是太过紧张,王爷若是生气,可以朝着我发泄出来。”


    最早,也是舟多慈求宋星苒去侯府赴宴,他也答应和宋星苒睡觉。


    到了他该兑现承诺的时候,却又在宋星苒面前怯懦了。


    宋星苒说的对,他想要什么人得不到,何必强迫一个假货世子。舟多慈知是自己言而无信,对不起宋星苒这么对待他。


    “本王说过,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你以为你是——”宋星苒话音刚落,舟多慈便走过屏风,站在他书案前一人远的距离。


    案前烛台红蜡燃了大半,烛液顺着鎏金盘龙纹的烛台坠下,染得案前几滴烛泪。


    宋星苒抬眸看去,舟多慈红了眼尾立在他面前,一张白皙莹润的面颊上挂着几滴泪珠,乍一看倒像是受了欺负,还委屈巴巴地看着他:“王爷真的抱,抱歉。”


    宋星苒:“……”


    “你做错了什么需要向本王道歉?”


    宋星苒眉心一簇,想起某些事情,警告道:“若今日你是为了王家的事情,故意堵本王,那可就打错算盘了,王家——本王不会留。”


    舟多慈心里愧疚死了,哪里听得出来宋星苒说的正事,满脑子都是自己在宋星苒身下瑟瑟发抖的小画面。


    舟多慈咬着下唇,不好意思道,“王爷……”


    “王爷,阿慈之前说心悦王爷的事情,确实是假的,想必王爷早就看出来破绽了。”


    宋星苒:“?”


    舟多慈说着,语气几度有些哽咽,“正如王爷所料,阿慈确实是有不得已的目的才与王爷做那种交易,若是王爷不嫌弃——”


    宋星苒烦躁地打断舟多慈:“本王身边不缺人。”


    舟多慈却正色看着宋星苒说道:“我认王爷做兄长好不好。”


    两人几乎一同出声,宋星苒闻言不解:“……?”


    舟多慈无辜地看着他:“我,我知道王爷看不上我。”


    “可,可我总能帮上王爷的。”


    宋星苒:“呵。”


    倒是他自作多情了。


    还以为舟多慈会再献一次身。


    “真的……”舟多慈道。


    舟墨是主角受,但也是他的哥哥,若等离开京师后他能斡旋舟墨和宋星苒身边,说不定能……能保下宋星苒一条命。


    宋星苒帮他改写了命运他又没失去什么,能帮上宋星苒他也知足了。


    宋星苒捏了捏眉心,不快,“你能帮本王什么?”


    舟多慈闻言,惊喜地抬眸看着宋星苒。


    舟多慈本觉得希望渺茫,他本宋星苒就与他无交涉,现在更是没了‘合作‘的关系。宋星苒连睡都不想睡他,更别说其他关系了。


    他也只是试试。


    舟多慈沮丧道:“若王爷有需求,什么……什么都可以。”


    宋星苒:“……”


    也是,他同舟多慈计较什么。


    左右不过一个十六七的小孩儿。


    宋星苒朝舟多慈伸出手:“过来。”


    舟多慈一脸茫然:“?”


    宋星苒的脾气他向来摸不准。


    所以,宋星苒这是消气了吗?怎么这么莫名其妙。


    舟多慈见宋星苒有所动摇,上前走到他身边,规矩的跪坐在他身边的软垫上:“王爷?”


    宋星苒随手将书案上的案宗拿给他一张:“读一下。”


    舟多慈认真读完,不解问:“王爷,这是什么?”


    “十年前一桩旧案,这是王家秋后的斩令,”宋星苒抬眸,双指夹着另一张空白的宣纸,“抄下来,拿回去交给你父亲。”


    舟多慈抬眸与宋星苒对视,少顷他摇了摇头:“……抱,抱歉。”


    “我不想掺和王爷的事情。”


    现在父亲已经答应他离开了,他洞悉宋星苒的结局,若是日后宋星苒让他留在身边,他就努力帮帮宋星苒,若是不想要他,他可以去舟墨身边待着,也可以帮宋星苒。


    他现在不想掺和王家的事情。


    那个梦虽然已经模糊,可一想起自己可能难产而亡,他就本能的想避开所有和王家有关系的事情。


    “我可以帮王爷做其他的事情……”


    “这件事真的不行。”


    冬日的夜格外的冷,舟多慈的衣服又被弄湿了,即便坐在轿子里刺骨的冷风还是不停地往他衣袖里钻,过了亥时,王府的轿子在海平侯府后门停下。


    云泉下了车接舟多慈下来。


    送舟多慈回家的是王府的小厮,将舟多慈放下就准备离开,舟多慈摸了摸腰上了玉牌,那是宋星苒给他的通行牌,既然宋星苒今日说不准备睡他了,那他日后就不用再去王府了。


    舟多慈想喊住小厮,将玉牌交给他,可不知怎么就没说出口,见那小厮离开很远,他才反应过来。


    云泉不解的看着站在门前不进去的舟多慈,问:“世子,您怎么了?”


    舟多慈只好收好了玉牌,心想着等宴会那日再亲手还给宋星苒。


    舟多慈摇了摇头:“没事,赶紧回去吧。”


    明日他还需找父亲说此事。


    云泉:“嗯嗯。”


    舟多慈说的绝决,他本以为宋星苒会生气,却不想话还没说完,宋星苒‘嗤’地笑了一声,曲着指节给他擦了擦泪珠。


    宋星苒:“教你的东西学的倒是挺快,”


    宋星苒抬唇,看着不知所措的舟多慈,弯曲的手指从他挂满泪珠的脸肉滑到他的唇角上方:“上次本王与你说的事情,可与你父亲说过了?”


    舟多慈:“……什么啊?”


    “你要本王去贺宴,想换什么?”宋星苒问。


    舟多慈大概听懂宋星苒的意思了,宋星苒这是在试探他这几日的长进。


    宋星苒不喜欢软弱温吞的人。


    舟多慈垂眸,体会到宋星苒的良苦用心,有些羞涩道:“王爷,阿慈以后定不会让人当成柿子拿捏了。”


    舟多慈:“至于换什么,等以后有机会再告诉王爷,可以吗?”


    “越发有性子了,”宋星苒收手,那双妖异的金色瞳仁幽幽的看着舟多慈:“这才是能留在本王身边的人。”


    舟多慈:“啊……”


    宋星苒这是嫌弃以前的他太懦弱了。


    宋星苒,“你若方才应下本王,本王今后绝不会管你。”


    “本王不喜明知不可,却不敢出言之人。”


    “以后,以后不会了。”舟多慈心中酸酸的,甚至觉得宋星苒的话让他有些不服,但还是乖巧的认错:“我,我会尽量帮王爷做事的。”


    “嗯。”


    “本王就不与你计较你欺骗本王的事情了。”宋星苒轻轻弹了一下舟多慈的额头:“既要认兄长——”


    宋星苒抬了抬唇,想起舟墨那日同他所说之言,轻笑着挑起舟多慈的下颌,“那便叫声哥哥听。”


    比如现在身处待考处的舟多慈,谁都能看的出他年纪小,气质又不俗,估计是正儿八经的小少爷,不是一路人,便无人靠近。


    望过来的视线更多了。


    我粗略地判断了一遍,没有恶意,便也不在意。只念起一道“明目诀”,目光放在了远处拭锋壁正在进行的试炼上。


    名次靠后也有名次靠后的好处,比如我可以看看我的竞争对手们实力如何,用的都是什么术法。


    第 49 章   第一名


    五行术法当中,以金、火两术杀伤力最强,所以前来试炼的修士,大多用的也都是这两类术法。也果然不够推陈出新,在我看来,差不多都是同一种套路,不离其宗。


    也有用木水土三系术法的,不过大多是因为灵根当中不带金、火两系灵根,虽也能使用相关法术,但威力会大打折扣,越是灵根纯净越是如此,所以才扬长避短,挑选自己擅长类型。


    固然有人表现不佳,但中仍有出挑者。


    光是在旁边看着,的确是很枯燥的一件事,我想。


    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已是明月高悬。


    回舟府的路上,阿奇惦记着舟微漪没来得及吃晚饭就进宫,在路边的小摊上给舟微漪买了包点心,从车窗里递了进来。


    舟微漪感动地将油纸包展平,双手捻起一块方方正正的糕点咬了一口。


    ……好难吃。中年人惊恐地看着舟多慈。


    舟多慈道:“……”


    他光想着要嘲笑舟微漪了,倒是忘了自己突然站起来的动作也傻到家了。


    舟多慈还是第一次希望舟微漪能识相一点,再施展一次巫术。


    可惜。舟微漪并没有没听到他内心的渴望。


    舟多慈又“哈”了一声。


    先生:“……?”接下来几天,舟微漪每天早起上朝,下了朝就去给舟多慈当伴读。


    舟多慈上完课,若是有空,他就再去礼部忙一忙工作。


    回了家后,偶尔还要应对上门拉拢他的官员。


    虽慈苦,但舟微漪在古代的生活也逐渐步入了正轨。


    除去早上赖床的时候,读档的次数都减少了许多。


    唯一遗憾的,是舟微漪到现在还没空好好逛逛京城景色。


    不过在现代工作的话,其实也会出现这个问题。


    就像舟微漪有好几个去了大城市工作的学长学姐,问景点是没去过的,问地铁站旁边的共享单车点位是如数家珍的。


    这天晚上是舟多慈登基后的第一次宴会。


    周边附属小国的使者纷纷送来贺礼,为了招待他们,舟多慈准备了一次晚宴。


    偌大的皇宫灯火通明,将京城夜空照亮的如同白昼。


    文物百官们等了一会后,舟多慈这才到来,缓缓走上了高台。


    舟微漪随文武百官一起,山呼万岁。


    舟多慈道:“众爱卿平……”


    边说话,边用目光扫视着下方。


    舟多慈已经养成了每到一处,就先在人群中找到舟微漪的习惯。


    一圈环视后,舟多慈已经锁定住了舟微漪的身影。


    这段时间以来,舟多慈已经大概了解了一些舟微漪发动巫术的条件。


    除去在他想杀人的时候回溯不让他砍,要么就是为了让他不走神仔细地听一会先生的课,舟微漪还有很多时候也会把巫术用在他自己身上。


    比如走路时不小心摔倒,吃到难吃的饭菜,或是不当心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的时候。


    每当这种时候,舟多慈就会老老实实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不再试图做什么无用功,而是等舟微漪施展完了妖术再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


    虽然他偶尔会判断失误,就只是在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一动不动地停下来,引得在旁伺候的人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但舟多慈同样也会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对方。


    ——什么都不懂,真可悲。


    这会儿百官还在跪着。


    舟微漪的身形在角落里晃悠了两下。


    嗯……应该是不小心跪在衣角上,导致重心不稳,从而摇晃。


    犯了错,应该是又要施展巫术了。


    舟多慈笃定地想,按照自己丰富的经验,又把自己刚刚没说完的话说了一遍:“众爱卿平身。”


    可舟多慈判断失误了。


    舟微漪这次偏偏没有使用读档。


    他的理由很简单——


    忘存了。


    要读档的话,只能从他刚坐在马车上的时候重新来过。


    他懒得折腾了。


    再说了,现在这殿前人多的和小顶流的演唱会似的,谁能看的清谁啊?


    他官职小,又是在角落里,跪在他前面的仁兄像一堵墙,他就不信舟多慈能看见自己晃悠了一下。


    下一秒他就听到舟多慈的话:“众爱卿平众爱卿平身。”


    舟微漪:“?”


    众人:“……?”


    怎么了这是?


    怎么还结巴了?


    紧张了?忘词了?


    高台上的舟多慈:“……”


    舟微漪,你的巫术呢?


    怎么这个时候偏偏不用了?


    他闭上眼,觉得自己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但死罪能逃,活罪难免。


    舟多慈冷冰冰地板着一张脸,瞪了舟微漪一眼后,坐在了金灿灿的龙椅上。


    好在也没人敢说舟多慈什么。


    礼官上前宣读了致辞,接下来就到了使节的献礼环节。


    他们虽是小国使者,但拿出来的礼物是一个塞一个贵重。


    红珊瑚、白孔雀、异域特色的布匹、黄金盔甲或是拳头那么大的珍珠。


    这些东西舟微漪都在博物馆看过,但都因时间的流逝,失去了光泽。舟微漪忍不住叹:“确实比几千年后从地里面挖出来的好看多了。”


    一旁的宋景舟:“……?”


    舟微漪摆手,问宋景舟:“你饿吗?”


    “舟兄你饿啦?”


    宋景舟探出一根手指,指着舟微漪面前的银壶,给舟微漪出主意:“菜肴要晚些才上来,舟兄喝一些葡萄酒垫一下吧。”


    “好吧。”


    舟微漪拎着小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刚将银杯举到面前,就闻到一股浓郁芬芳的葡萄香气。


    他抿了一口,眼睛一亮。


    皇帝的吃穿用度果然都是最好的。


    这银壶里面装着的说是葡萄酒,但这味道更像是果汁,口感微甜,又因在端上来之前用冰湃过,格外清爽。


    “好喝吧?”宋景舟道:“听说今晚有一道鳄鱼羹,就是要搭配这葡萄酒喝,回味无穷。”


    舟微漪:“……”


    鳄鱼羹??


    舟微漪打了个寒战。


    虽说他吃不下鳄鱼,但葡萄酒还是很好喝的。


    等使者献礼后,乐师齐齐奏乐,或是使臣献艺,或是舞女献舞。


    宫人们将宫宴的饭菜也一批批地端了上来。


    入口即化的羔羊心,口感丰富的水晶饺,熬煮到软烂的鸡丝粥,喷香扑鼻的点心。


    御膳房出来的食物就是不一样,舟微漪的嘴就没停下来过。


    再搭配上爽口的葡萄酒,舟微漪由衷的幸福起来。


    乐声轻快,舟微漪觉得自己也轻飘飘的,他和宋景舟闲聊:“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


    宋景舟问:“圣诞老人是何人?”


    舟微漪想了一会:“……就是嫦娥。那你知不知道月亮上其实没有嫦娥?”


    宋景舟“噗嗤”一下笑出声:“舟兄,你是不是喝醉了?”


    “醉?我?”


    舟微漪仔细感受了一下自己又轻又晕的大脑,得出了结论:“确实。”


    他站起身:“我去上个厕所,顺便透透风。”


    “好。”宋景舟道:“等下有道鳄鱼羹,听说极其美味,舟兄记得早些回来吃。”


    舟微漪:“……”


    鳄鱼羹吃他还差不多。


    他挥了挥手,从宴会上离席。


    解了个手后,舟微漪找了个安静的地方,靠在墙上吹夜风。


    风凉凉的,但他却越来越困,想必是酒意涌了上来。


    舟微漪本能地存了个档,又读档,再存档,再读档。


    宴会上正在接待使节的舟多慈:“回回回回去告告诉你你家大王王,舟城的士士士士士族朕朕朕……”


    舟多慈:“……”


    他都被卡成皮影戏了。


    舟微漪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年轻帝王因为今晚宴会而变得轻松的心情顿时消失不见,恢复成了平日里冷冰冰的臭脸。


    他扭头看向舟微漪的位置,舟微漪却并不在原处了。


    人呢?


    他勾动手指,吩咐杨禄海:“去去去看看舟舟舟微漪去了哪里。”


    杨禄海听令,一顿一顿地离去。


    不多时,又一顿一顿地回来。


    他告诉舟多慈:“舟舟舟郎吃多了多了多了酒,正在望亭那边那边歇息。”


    嗯?


    舟微漪喝醉了?


    舟多慈“嗯”了一声,坐在舟微漪对面。


    桌上是他让人准备的酒水。


    他给舟微漪递了一杯,舟微漪道:“谢谢,我不饿。”


    粗糙的面粉口感,瞬间吸干了舌头上所有的水份,嚼到最后似乎有馅料,又似乎只是不小心包进去的异物,像是店家精心埋伏的暗器。


    还有股馊味。


    反正没吃过史的可以尝尝。


    且这点心的味道余音绕梁,吃一口,在口腔里遗臭万年。


    舟微漪突然后悔自己没在吃饭前存个档。


    他抓起桌上茶水狠狠漱了一会口,才终于把那股怪味冲下去。


    古代人都睡得早,舟微漪回舟府的时候,已经是一片静悄悄了,只有几个夜间伺候的小厮放轻了脚步在走动。


    舟云川让人给舟微漪留了饭,舟微漪却有些吃不下去了——他的肚子开始有点不舒服。


    思来想去,应是吃的那个糕点出了问题。


    舟微漪捂着肚子趴在床上哼唧了半天,在“回档”和“可是回档要再坐一个小时的马车”之间纠结了好一会,最后还是选择了前者。


    像是被遗忘在干涸之地的种子,在受到些微的雨露之后,不可阻拦地、以磅礴之势,破土而出。


    拭锋壁本身的材质特殊,更加之它的外部,还布满了专精于阵法的大能加诸在其上的顶级的防御法阵。就算是有分神大能来对其下手,也绝没有那么容易摧毁它——


    但前提是,它的内部和外部一样坚硬的话。


    第 50 章   回去再训我吧


    拭锋壁的内部仿佛变成了一块松散的土壤,被灵气所化成的“根茎”布满,摇摇欲坠。


    可以说,我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取了巧。


    “青欲燃”的第七重,简直像是为了这种情况而生的。将灵气聚为一点后,可以突破一些极为坚不可摧的灵器、阵法乃至肉.身的防御,从内部汲取灵气生长爆裂开来,是和其他木系法术风格迥异,颇为血腥诡秘的杀招。


    舟微漪走后,舟多慈来到盥室。


    他随父兄在战场上多年,日日腥风血雨,留下了梦魇毛病,许是手染鲜血的报应。


    太医给他开了许多的安神的药,让他泡药浴,虽没有太多改善,但至少能睡上一睡。


    舟多慈褪去衣袍,坐于池中。浅褐色的池水瞬间包裹住他劲瘦苍白的身体。


    药草苦涩的味道随着雾气缓缓上升,舟多慈沉沉呼出一口气。


    他闭上眼,将今日与舟微漪谈话的种种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试图再挖出一切关于舟微漪的什么。


    他想的出神忘我,竟仿佛连舟微漪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陛下可要喝茶吗?”


    舟多慈:“……”舟多慈撑着下巴,又和面前的使节聊了两句,突然站起身。


    他告诉杨禄海:“让舟微漪去书房等朕。”


    看着杨禄海再次领命离去,舟多慈眸色变得深邃。


    甜蜜的酒水在某种时候也可以变成毒/药。“酒后吐真言”这话并不是空穴来风,舟多慈在边关时就遇见过不少次因喝醉把秘密抖出来的将领。


    他说不定能从喝醉的舟微漪口中问到什么。


    再等了等,舟多慈起身离席。


    舟微漪已经在书房等着了。


    舟多慈没有下令,谁也不敢给舟微漪椅子,舟微漪就像是没骨头一样靠在墙上。


    他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舟多慈。思来想去,众人还是不明白,但到底给舟多慈找了个合理的解释:“应是听到精彩处,被感动了吧。”


    屋内,舟多慈只觉得鼻子发痒。


    两个时辰后,舟多慈下课。


    此时的舟微漪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


    他捂着肚子往外走,心里盘算着明天一定要带点点心,在舟多慈过来之前先垫垫。


    却听舟多慈道:“时间晚了,两位老师还没用膳,不妨留下来吃顿饭。


    舟微漪很感动。


    留人吃饭不是明君,但明君一定会留人吃饭。


    来接舟微漪下朝的人是个瘦瘦小小的少年,舟微漪用方才一样的方法,套出这人是自己的贴身小厮,名叫阿奇。


    阿奇似乎很怕舟微漪,迎上舟微漪后,轻声叫了句“二爷”,便低低地垂下头去,卑微的姿态。


    他们这些侍从,在等着主子出来的时候,经常也会聊聊天,互通一下情报消息。


    方才,就有人说,舟微漪在殿上进谏,得罪了新皇。


    舟微漪在外时脾气就不算好,在内对阿奇这个小厮更是整日横眉冷对。一旦遇到什么烦心的,不如意的事情,便是非打即骂。


    新皇舟多慈脾气不好是出了名的,舟微漪若进谏,少不了要碰一鼻子灰。


    看来今天又要挨骂……


    想到舟微漪那张刻薄的嘴,阿奇越发觉得苦闷。


    而早就听闻舟多慈恶名的教书先生则瑟瑟发抖地看着舟多慈,生怕舟多慈要给自己吃的是断头饭。


    舟多慈的想法倒是很简单。


    战场上捉住了战俘都要让他们吃顿饭再让他们去冲锋送命呢,留人吃顿饭这类最简单又能收拢人心的小恩小惠,他还是给得出的。


    舟多慈:“…………”


    舟微漪想的出神,进内殿时没留意被脚下门槛绊了一下:“哎呦我……”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年轻就是好,倒头就能睡】


    舟微漪:“……”


    他郁闷地读档重来。


    这回,他进门前小心避过了地上门开,对舟多慈行了个临时学来的不太标准却也够用的跪礼:“微臣参见陛下。”


    眼睁睁看着舟微漪骂了句人,这会儿又装作无事发生的舟多慈:“……”


    饭在眼前,人却能饿死,原来并不只是一个愚蠢的传说。


    真是够了。


    不过……


    准确地说,其实他现在是舟微漪的战俘也说不准。


    舟多慈:“……”


    宫女们很快在乾清宫摆好了饭菜。


    舟多慈坐在上首,舟微漪和教书先生则在下方并肩而坐。


    舟多慈让人准备的膳食是锅子。


    锅子能暖身,又有菜与肉。这是他在边疆时常吃的食物。


    锅子一被端上来,舟微漪的眼睛就亮了亮——这不就是现代单人小火锅嘛。


    看到舟微漪唇畔略带惊喜的笑容,舟多慈扬了扬唇。


    他挑出一块鹿肉。


    肉质软/嫩的鹿肉裹满了汁水,香气四溢。


    舟多慈启唇,牙齿碰到鹿肉。


    正要咬下,却听下方传来舟微漪的轻呼:“烫烫烫!”


    舟多慈眼前浮现出黑暗,口中鹿肉顿时消失不见,他嚼了一口空气。


    舟多慈:“……”


    不想被烫到,是人之常情。


    舟多慈虽怒,却选择了原谅。


    他再次夹起那块鹿肉,递到唇边。


    舟微漪的声音再次响起:“啊这个肉怎么是生的?”


    舟多慈又嚼了一口空气。


    舟多慈探手拨开门前珠帘,告诉杨禄海等人等在外面,又回过头眯着眼打量舟微漪。


    舟微漪素来白皙,又因身材清瘦,和谁讲话都是一副同样的笑容,让人瞧不穿他的内心,总让人觉得他好像是冰雪捏成的人一样。


    但此时他面颊上透着一些红晕,一向清澈的桃花眼都透着醉意。


    面颊上那颗淡色的小痣因醉酒变成了胭脂色。


    见到舟多慈,舟微漪下意识行礼。


    膝盖一弯,额头笔挺挺地落在地上,有丝丝缕缕的鲜血缓缓从他的额头与地面的接触处蔓延出来。


    舟多慈:“……”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哥们头是真铁】


    舟微漪晕乎乎地读档重来。


    重来一次,舟多慈眼看着舟微漪又要走上刚刚撞头的老路,到底没忍住出手扶了一下。


    舟微漪倒是瘦,挂在他手臂里也没什么重量。


    舟多慈反手握住舟微漪的小臂,拖着他走了两步,把舟微漪带到桌旁,往椅子上扔:“坐好。”


    舟微漪还不忘道谢:“多谢陛下。”


    舟多慈眯了眯眼,却没收回手,反而把酒盅又往前递了递,抵在舟微漪唇边。


    他手腕上扬,银杯里的酒水便落了下来,一半进了舟微漪嘴里,一半顺着舟微漪的下巴流淌下来。


    舟微漪抬手擦脸。


    舟多慈收回手,把玩着手中的空杯子,问舟微漪:“老师可曾接触过仙巫之术?”


    “没有啊。我红旗下长大的啊,不玩这个的。”舟微漪道。


    舟多慈:“……”


    什么东西?


    “那朕换个问法。”舟多慈道:“老师可曾掌握了仙巫之力?”


    舟微漪十分不可置信的表情不似作伪:“怎么可能?!我要是会仙术,我还在这呆着?”


    他突然想到什么,一手按着太阳穴,晕乎乎地劝舟多慈:“陛下,你是不是要像其他皇帝一样,追求长生之术啊?唉,别乱搞……重金属啊……超标啊……”


    舟多慈:“……”


    这都什么和什么?


    舟微漪此时的反应不像是在故意装傻,而像是真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于是舟多慈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他决定更明示一些:“回溯之力。”


    对上舟微漪看过来的眼神,舟多慈扬眉:“怎么说?”


    “呃,”


    舟微漪思索半天,不太确定地回答了舟多慈的问题:“臣没记错的话……应该是Power of backtracking。”


    舟多慈:“……”


    舟多慈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伸手捏住舟微漪下巴,咬牙道:“你在戏弄朕?”


    舟微漪道:“疼。”


    男人说着疼,却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只是微微皱眉。


    下巴上倒是已经出现了红印。


    舟多慈“啧”了一声——他分明没用力,舟微漪一个大男人怎么这样细皮嫩肉?


    正烦躁,舟多慈眼前一黑。


    下一瞬,舟多慈重新站在了门口。


    面前的舟微漪双膝弯曲,头朝着地面努力着,眼看马上要把自己撞得一脸血。


    舟多慈下意识眼疾手快地捞住了舟微漪:“……”


    活爹。


    “没事。朕只是想到了开心的事情。”


    舟多慈板着脸坐回原地,也不解释,只是冷冰冰地道:“继续。”


    御书房外面候着几位近侍,把舟多慈的举动全都汇报给了在外候着的右相和其他几位大臣。


    几位大臣听得满脸欣慰,但针对舟多慈的一些行为,还是有些不解。


    “陛下为什么突然站起来又坐下?”


    “陛下为什么突然笑了一下?”


    “陛下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呵。


    这妖人那时候还好意思问。


    等下。


    不对!


    舟多慈猛地睁开眼,竟真的看到舟微漪就坐在自己面前。


    舟多慈面色一变。


    他上一秒还在沐浴,理所当然认为自己现在没穿衣服,沉着脸抬手挡在自己身前,摸到了衣服,这才惊觉自己现在并不是光着。


    “哎,搞错档了。”


    舟微漪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被舟多慈突然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这就是街舞?”


    舟多慈:“……?”


    我有些心虚地垂着眼,脑中飞快地策划着“如何应对生气的舟微漪”的相关办法,最后还是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比如,先转移舟微漪这该死的、奇怪的重点再说。


    我本能地觉得,最好不要在这个危险的话题上继续纠缠。


    “哥哥。”我的声音很轻,透出了一丝虚弱意味。


    没被舟微漪握住的那只手,主动攀爬上他的手腕、小臂、随后是肩膀的部位,轻搭在他身上。犹犹豫豫地靠近了些,身体前倾,柔软的面颊像是靠在了他怀中那样——事实上却偏偏隔着一段距离,像是故意在人面前展露身体又不让被碰到的猫那样。


    “我好累,你不要对我那么凶。”垂下的眼又抬起来了,我离得更近,看着舟微漪那双满是森冷意味的眼,满脸的无辜,“回去再训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