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传功
半晌,我听到了舟微漪有些咬牙切齿的声音。他咬紧下颌,声音都因为过度的克制而有些颤抖。
“——舟多慈,你不准……”
这招没用吗?我想着,语气依旧很平稳,“好晕。”
舟微漪的声音戛然而止。
眼见着舟微漪朝自己抬起手,阿奇瑟缩了一下。
却听舟微漪道:“劳烦搭把手,车梁太高,上不去。”
“啊?……哦……”但随之而来的又有新的问题——
舟微漪的命倒是保住了。
那些大臣的脑袋还悬在刀口上。
这些人都是敢说敢当的忠臣,舟微漪实在没法做到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掉了脑袋。
只是要用什么方法留下他们?
舟微漪打这种可以存档的游戏的时候有个习惯。
思考的时候,面临分支的时候,他会反复不停地读之前的档。
听游戏里的角色一遍遍念着相同的台词,就有种自己忙完了手头所有的作业,看别人还在焦头烂额,是那种老牛马看小牛马的爽感。
这会儿舟微漪也没闲着,不断载入着1号存档,又读取回来。
存档的时间正好卡在舟多慈说话的节点上——
“将他们都拖下去斩了。”
“将他们都拖下去……”
“将他们……”
“将……”
“将将将将将……”
又一次切回2号存档,舟微漪突然听到前方传来舟多慈低沉的声音:“……够了。”
什么够了?
舟微漪动作顿住,与众臣一起望向舟多慈,见他毓冕珠帘下方本就苍白的半张脸似乎更没了血色。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小幅度揉按着太阳穴,似乎遇到了什么很让他头疼的事情。
舟多慈也不解释,道:“下朝。”
说完,也不等众臣反应,径直起了身朝后走。
旁侧伺候的太监立刻跟了上去。
为首的那位太监弓着腰,小心翼翼地请示着舟多慈:“皇上,还斩吗?”
舟多慈扯动薄唇,从嘴角溜出一声冷呵。
斩?
斩个屁。
斩又斩不成,还要被舟微漪这妖人施法困住。
简直憋屈。
舟多慈沉脸不答,一旁的太监却从他面色抿出了他的意思,大着胆子对着下方等令的卫兵挥了挥手。
众臣皆松了口气。
这朝堂却是哪敢再留,在礼官的指挥下匆忙跪拜了舟多慈的背影之后,都急急起身,朝着太和殿外走。
舟微漪没急着起身,抚着自己心口长叹了声。
虽不知道舟多慈怎么突然自己改了主意,但好在今日早朝的结局是完美的无人伤亡。
这样一来,舟多慈距离成为一个滥杀无辜的暴君又远了一步。
舟微漪正想着,一双蓝色朝靴停在他面前:“舟郎,身体不舒服?可要我拉你起身?”
明亮又年轻的少年人声音,舟微漪认得这嗓音,是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一直在他身后扯他衣服下摆,让他低头不要惹怒舟多慈的人。
舟微漪起身,看清对方的样貌——
对方和自己一样,作文官装扮。十八/九岁的模样,样貌略显稚嫩,眉眼却带着些飞扬的神采。
见到新出场的人物,舟微漪的第一反应是存档。
他覆盖了1号存档位那个游戏帮他自动保存的存档后,问面前的少年:“你是?”
“啊?”少年笑:“别闹了舟郎。”
舟微漪坦然道:“我今早撞了一下头,现下脑子发晕,真不记得了。”
“没事吧?要不要找郎中瞧瞧?”
舟微漪:“没事,就是有些记不清人了。”舟微漪道:“你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虽然还没成为正式的人民教师,但作为师范生,舟微漪也没少试讲磨课,这会一开口,语气活像班主任。
而没人能不怕班主任。
少年眨眨眼,虽还一脸不放心的表情,却也听话对舟微漪做了个自我介绍:“小弟姓宋,名景舟,与贤兄同为礼部司务,家在扬州,父乃扬州一小商……”
宋景舟。
一听到这名字,舟微漪就知道这人是谁了。
他是《开国皇帝》里挺火的一个角色。
在前两年会试落地率高达百分之九十的艰苦环境下科举入仕,可谓是年少有位,少年天才。
宋景舟一心要为百姓做些实事,造福天下,可惜他摊上的是先皇和舟多慈,空有一腔抱负,却只能明珠蒙尘。
随着舟多慈愈发凶暴残忍,同僚与朋友尽数被丢入大牢,或死或伤,宋景舟选择出走。
他投奔了主角的阵营,成为主角身边的军师,为主角出谋划策。
他本就是一届文官,受不住战场上的奔波,病了又病,虚弱得很快。
最终他是病死在主角攻下大齐的前夜。
于简陋的马车内,睡着了似的合上眼,到底没能亲眼看到海晏河清。
《开国皇帝》的制作成本不算多,前期游戏角色都是用的网上免费分享的立绘,后来可能是游戏火了,才终于开始给角色定制形象。
但那些形象到底不如活生生的人生动。
游戏里面那个病弱到咳血的军师形象和舟微漪眼前这个少年人的面庞逐渐重叠在了一起,舟微漪有一瞬间的恍惚。
宋景舟伸手,在舟微漪面前挥了挥手:“舟郎,舟郎?身体到底不舒服吧?还是找个郎中……”
舟微漪没搭话,点开面板,读取存档。
时间重新回到舟微漪让宋景舟自我介绍之前。
舟微漪对宋景舟笑了一下,熟稔的语气:“宋贤弟,我无事。”
宋景舟不疑有他。
二人结伴出了太和殿,有几位朝臣正站在侧方,见舟微漪出来,立刻抬起笑脸迎了上来,仿佛是在专门等舟微漪。
“舟郎,恭喜恭喜。”
“恭喜?”舟微漪不解,边习惯性地存档,边问:“恭喜什么?”
“这就是舟郎谦虚了。”
一位山羊胡的中年朝臣抚须笑道:“今日舟郎劝谏陛下,句句肺腑,振聋发聩,就连陛下都要尊舟郎一句老师。”
中年朝臣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这可是帝师!”
帝师?
这么大的帽子扣在头上,压了舟多慈一头,舟多慈一个不乐意,又要杀人怎么办?
光是想起舟多慈那阴晴不定的眸光,舟微漪都觉得冷得慌。
他忙道:“只是尽了一个朝臣应尽的责任而已。换做是各位大人,也会这样做的。”
舟微漪这话说得倒是没错。
只是这话偏偏是从那个贪婪成性,欺软怕硬的舟微漪口中说出,听在众人耳中便变了个味道。
虽舟微漪莫名看着比之前清朗了一些,但也没人信他是真的转了性子,只是对舟微漪道:“舟郎发达后,可莫要忘了我们这些同僚。”
待这几人走后,舟微漪随手存了个档,问旁边宋景舟:“这几位大人是谁来着?”
宋景舟纳闷的表情:“……嗯?”
舟微漪忽悠他:“你初入官场,势必要将各位大人的名字与官职记牢。我这是在考验你。”
宋景舟恍然:“方才为首的那位是我们尚书,何让何大人,山羊胡那人是王侍郎……”
默默记下这些人的名字后,舟微漪读档到了自己提问之前。
其实他大可以一口气问完所有官员的名字,再选择读档重来。
但一是和这些大人应酬社交只来一次就够了,没必要从头再来一次。实在是麻烦。
二则是AVG游戏玩家都有一个共同的通病,三步一小存,五步一大存。随地大小存早已是骨子里的习惯。
就这样一路走走问问,舟微漪已经从宋景舟口中认识了大半朝臣。
接他下朝的车马就等在宫墙外,和宋景舟道别前,舟微漪真心诚意地对他道了句谢。
宋景舟眨眨眼,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舟微漪以“我考考你”之名考了多少次。他对舟微漪露出了一个被卖了还帮人数钱还发现自己值好多钱的笑:“谢什么?”
阿奇怔怔地伸出手,用手臂的力气将舟微漪托上了车。
舟微漪像是初次坐马车一样,略显笨拙地不知道脚该踏在哪里,用鞋尖探索了两下,才总算找到了着力点,把自己扔上了马车。
但进车厢的时候却被里面的小桌绊了一下。
隔着马车的车板,阿奇听到舟微漪似乎带着郁闷的蚊子哼似的声音:“腿太长就是容易摔哈。”
阿奇:“……?”
……是,是听、听错了吧?
我顿了顿,想到先前发生的事,看向了舟微漪。
后知后觉地想到,舟微漪应该是不生气了吧?
现在舟微漪的表情、语气,倒是都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非常谨慎地回答,“谢谢哥哥。”
“不过传功的话,你是金灵根,与我不合,损耗太大,不如还是另择他人吧。”我思索着。
传功其实是由同灵根的修士来做,损耗最小。我虽然不能信任他人,但此时事急从权,要尽快恢复,也很快接受了这一方法,从脑海中挑出几个合适人选。
这些都是承情于舟家之人,或与舟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同在登仙宗,许以利诱,应当能让对方心甘情愿损耗修为。
就算不愿意,我还能挑选其他人选,不必劳烦舟微漪。
舟微漪垂着眼,慢腾腾又舀了舀灵药,没回答我的话,只是说,“先喝药。”
第 52 章 让我试试吧
那一碗汤药算下来其实只有两三口,很浓稠的药液。
其中灵气极充裕,也不知是用什么天材地宝熬成的——我低头看了一眼,正准备接过,舟微漪却直接将它放到了我唇边,用动作示意我喝药。
“……”我顿了顿,还是喝了。
舟微漪应该是没怎么伺候过人的,喂我喝药的姿态却十分熟练温柔。不急不慢,让我慢慢咽下了那碗药,又端来茶水给我清口,旁边放了一颗蜜渍的梅子。
我将梅子含在嘴里,在唇齿间翻滚咬着,同时在心底恶劣地想,我心虚之下的乖巧到此为止,现在不在外面,舟微漪你要是再拿我差点被反噬的事做文章,我就不客气了——
舟多慈坐上龙辇,看到面前小桌上摆着的点心。
他不爱这种甜腻软糯的东西,但想到刚刚自己来时瞥见舟微漪正和宋景舟躲在角落里啃点心,偷偷摸摸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好笑。
他拿起一块梅花酥,放入口中。
咀嚼了两下,舟多慈皱起眉。
御膳房按他的口味改过味道,但饶是如此舟多慈也不喜欢这软腻的口感。
也不知道舟微漪怎么就能吃得津津有味。
他放下剩下的半块梅花酥,拿起茶水刚要漱口,却觉眼前一黑,面前的半块糕点恢复如初。
舟多慈:“……”
也行吧,还挺实用。
龙辇晃悠两下,启程往猎场行去。
舟多慈无聊,抽/出腰间嵌着碧玉的匕/首,又扯下腰间玉佩,开始雕玉。
他幼时喜欢在捡来的白骨上雕刻,后来被父王和皇兄以“太渗人”为由制止了这个喜好。
舟多慈也就由雕人骨改成了去雕动物的骨头或是雕玉。
他随手在环形玉佩上划出一个浅浅的狴犴外型。
该狴犴线条流畅、表情威武霸气。刚画完,还没来得及欣赏,熟悉的感觉再次来临。
玉环上的纹路顿时全都消失不见。
舟多慈扬了扬眉,倒是没露出太多意外的表情。
顿了顿,他只是淡淡地放下手中刀子,再淡淡地把玉佩收回腰间,又淡淡骂了一句“该死的舟微漪”。
他没了雕玉的心情,随手拿起让宫人给他准备的用来解闷的话本。
这话本名叫《庙中夜谈》,是一位老僧在惨败的破庙中给几个弟子讲鬼怪故事。
文笔虽直白,却足够引人入深,又因故事峰回路转、动人心魄,在民间大受好评。
舟多慈一手撑头一手执书,目光扫过书页:
“说时迟那时快,白影冲到床前,露出一副狰狞面容。她对贫僧说——”
舟多慈翻了一页。
下一瞬,翻到一半的书页重新落了回去。
舟多慈:“……”
他伸手,再次翻动书页。
书页再次回到上一页。
舟多慈:“…………”
舟微漪到底在做什么??
还有,那女鬼到底对老僧说了什么?
亏他刚才还觉得舟微漪有点用。
舟多慈沉着脸撩开车帘,探头向后看。
他已经越发熟练地能够在人群中寻到舟微漪这个活爹。
舟多慈的目光略过重重人影,精准地落在舟微漪身上。
却恰巧见到舟微漪从马背上跌下来。
离得太远,看不清舟微漪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捂着手臂,似是受伤了。
怪不得一直施展巫术,原来是完蛋的舟微漪他爬不上马。
宫里的马都不是新马,养了许久,脾气也都不错。
舟微漪一个大活人,怎么能被马欺负成这样?
正想着,舟微漪再施展了一次巫术,舟多慈将手中书倒扣在桌面:“杨禄海。”
“奴才在。”
舟多慈道:“让舟微漪坐马车去。”
“是。”
杨禄海领命正要去办,舟多慈却再次出声叫住了他。
舟多慈道:“算了,让舟微漪来朕车上。”
活爹似乎气运不是很好,一眼看不住就容易人仰马翻。若不是有强大的巫术傍身,恐怕早就缺胳膊断腿了。
还不如让舟微漪在他眼皮底下呆着,他也能安心看看话本。
杨禄海再应一声,在舟微漪巫术的作用下,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不多时,车帘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杨禄海道:“皇上,舟郎到了。”
舟多慈道:“上来。”
等待片刻后,轿辇向下沉了一沉。
外面响起舟微漪犹豫的声音:“陛下,臣进来了。”
舟多慈应了声。
舟微漪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车内有股略带苦涩的药香味,是舟多慈身上的味道。
舟微漪给舟多慈请了个礼,在舟多慈的示意下,诚惶诚恐地坐在了舟多慈对面的位置上。
他问舟多慈:“不知陛下叫臣来,是为了……?”
舟多慈:“……”
为了什么?
为了朕能安安心心地看话本,为了你不被马踩死!
明知故问!“这是怎么了?”
“转性了?”
“怎么可能……”
“是不是有事要求大爷?”
“听说是今日在朝上犯了错……”
“唉……大爷可不要心软……”
舟微漪眼角瞥见他们各异的神色,心中暗暗感慨原主可真是作恶多端,能混到这样人人瞧不起,也是少见。
一旁,舟云川抬眸,看了一眼舟微漪。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下人的窃窃私语,舟微漪的模样有些发呆。
他低头,用筷尖戳着碗里的米饭,看起来竟有些可怜。
舟云川少年时就随父亲去了边关,离家早。在边关呆了十几年,回来的时候一个弟弟已经变成了趋炎附势的奸人,另一个也是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兄弟共四人,虽是血亲,但一点都不熟,甚至还生过不少矛盾。
只是想起舟微漪下朝回来时和他说过的话,舟云川觉得自己理应表达一下自己支持的态度。
他沉默了一会,突然抬起手。
常年握着武器的大掌上有隐约可见的伤痕与厚茧。
这只手在舟微漪头上带着力道按了一下:“多谢,二弟。”
舟微漪对他笑了一下,又觉得自己方才笑得有些似乎有些傻气,读档重新笑了一下。
这次笑的三分聪颖三分从容三分沉稳一分狡黠。
可谓是十分聪明。
舟多慈几乎想要冷笑,只道:“也没什么事,只是为了方便能再向老师问计。”
舟微漪不疑有他地“哦”了声。
许是刚刚骑马受了惊吓,舟多慈观舟微漪的面色有些苍白,反而因这丝虚弱,更显艳丽。
舟多慈道:“老师自便,朕先看一会书。”
他说着拿起扣在桌上的书本。同舟怀玉一起来到满满房前,小孩已经躺在床上了。葡萄似的眼睛困倦又慢吞吞地眨着,但仍不肯睡觉。
听到门口动静,他骨碌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惊喜道:“哥!放放哥!”
舟微漪双手背在身后,又握成拳、掌心向下地伸向满满:“猜猜糖在哪个手?”
满满眨眼:“右手!”
舟微漪:“……”
他读了个档,把右手的糖换到了左手,又问:“猜猜糖在哪个手?”
满满:“左手!”
舟微漪再回档,再换了个手。
满满:“左手!”
舟微漪欣慰地摊开空空的左手:“猜错了。”
满满懊恼地叹了一声:“我从来都猜不对!”
又扯着舟微漪的衣服下摆摇了两下:“放放哥,昨天的故事,可以继续讲了吗?”
舟怀玉背靠着墙,双手环胸。从舟微漪接近满满时,他就是这样一幅防备的姿态。
他突然开口,问:“什么故事?”
“我昨日给满满讲了一个我之前看过的故事。”
满满热情地邀请舟怀玉:“哥,你也一起听。”
舟怀玉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舟微漪哄着满满在床上躺好,给他掖了掖被子。
他清了清嗓子:“上回说到,毛小兰的青梅竹马工小一被坏人喂下了仙丹,变成了小孩…………”
听着紧张刺激的故事,满满很快睡着。
舟微漪起身,轻声问舟怀玉:“我去睡了,你走吗?”
“唔,一起。”
待舟微漪吹熄了蜡烛,两人轻手轻脚地从房间里出来。
舟怀玉道:“你的故事挺有趣的。”
“谢谢,”舟微漪道:“但注意版权,原作者是青山刚昌。”
舟怀玉:“……?”
舟微漪则坐在原处休息了一会,总算是缓过神来。
他打量了一下舟多慈的马车,皇帝的座驾就是豪华。比起他的那辆小破马车,更宽阔也更明亮,就连座椅都要舒服柔软许多。
舟微漪注意到桌上点心。
小巧的点心样貌精致漂亮,光是看着都觉得美味。
舟微漪伸手拿起一块,放入口中。
舟多慈余光瞥到舟微漪的动作,翻书的动作突然顿了顿。
舟微漪在他吃过梅花酥后施展了巫术,也因此那块点心变得完好如初,但此时舟微漪手里那块,确确实实是他吃过的那一块梅花酥。
看着舟微漪轻轻咬下一小块点心,舟多慈忽然觉得不自在。
正犹豫着要不要出言阻止,却见舟微漪皱了皱眉。
他把梅花酥扔回到盘里:“没屎香,比屎黏,仔细一尝还不甜。抱吃。”
舟多慈:“…………”
呕。
他话音落下,舟多慈眼睁睁看着那块点心再次重新变得完整,回到了桌上。
舟多慈微闭着眼,喉结来回几番滚动,终于压下腹中无数翻滚的话,一腔情绪,最终只剩下了极致的无语。
去往猎场需要一天的路程。
等下午抵达行宫的时候,舟微漪已经苦不堪言。
他还从没一口气坐过这么久的马车,腰酸背痛。
再加上刚刚那段路程略颠簸,他有些晕车的感觉。
下马车的时候,脚一软差点滑下去。
完啦——
舟微漪闭眼躺平,表情安详,准备读档。
一只手却托住他的手臂,把他捞了起来。
舟多慈接住舟微漪,想到今日种种事情,忍不住笑了。
隔着衣袖,舟多慈骨节分明的手无意识摩挲了两下舟微漪的小臂。他带着未褪尽的笑意问舟微漪:“老师怎么总是这样倒霉?”
又来这招?
我只觉得现在的处境异常的荒谬错位,只听过别人求着修为更高的修士给传功的,还没听过追着反过来的。
舟微漪或是见我有些动摇神色,语调温和地说,“就先让我试一次吧?”
“你觉得不舒服的话,再换成别人,可以吗。”舟微漪不动声色地道,“我会亲自给你推荐适合的人选。”
“试炼重要,阿慈。”他诚恳地开口,好像区区登仙宗的入门试炼,是什么很值得他警惕的传承那样,必须慎重对待。
我不知不觉也被他这种郑重语气感染了。事后我回想起来,总觉得那时候我可能是被舟微漪苦苦哀求我的美色迷惑了,才会做出那种仿佛被驴踢了脑子的选择,答应让他试一试。
第 53 章 正经吗?
金系灵气应是锐利、狂暴的。作为五行之气中最具有攻击性的种类之一,连金系的相关功法也大多显出这个特质来。
这让我认为舟微漪给我传功的时候——他的灵气渡过来,绝不会有多轻松舒缓。
……但是有些意外。
舟微漪这样温柔端方的君子,好像连他体内的真元都继承了相关的风度,灵气一寸寸不容拒绝却坚定地弥漫推进,通过相触的指尖,隔着一层温热的皮肤传递过来。
太阳底下无新事,即便是京城。
上朝时各家的小厮凑在一起交换情报,舟微漪昨晚那一串的吩咐也被拿出来津津乐道。
无数张嘴巴传来传去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出了岔子,竟然开始有人把舟微漪说成了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等舟微漪到了前殿等上朝时,这消息已经传了一圈儿。
宋景舟压低声音:“贤兄,听说你昨晚被点化了?”
舟微漪:“?”
这说法怎么还越来越离谱了?
舟微漪自娱自乐地答:“对。点化我的神仙叫存档。我们的口号是永远跟档走。”
宋景舟:“……?”
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突然觉得舟微漪红起来了。
舟微漪弯着眼偷笑一下,读档重来。
这回他板着脸告诉宋景舟:“你别信他们乱传。陛下不喜鬼神之事你也不是不知道,当心祸从口出。”
宋景舟用力点头。
“不过,说到陛下……”
舟微漪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都这个点儿了,今日怎么还没开始上朝?”
了悟禅机的舟多慈居觉一切都没了意趣,推开杨禄海,重新躺回到了床上。
杨禄海跟着先帝,几乎是从小看着舟多慈长大的。他还从来没见过舟多慈这样。
他战战兢兢地上前:“皇上……皇上……?”
舟多慈不语。
杨禄海:“皇上可是龙体不舒服?”
舟多慈安静。
杨禄海又问:“皇上可是肚子饿了?”
舟多慈依旧不答。
杨禄海快步走出内殿,抓了个小太监:“去叫御医,去找右相!”
小太监应了一声,撩起袍子就要往外跑。
“等下!”杨禄海想到什么:“再把舟郎也叫来!”
小太监点头,拔腿就跑。
杨禄海回到舟多慈旁边,小心地与舟多慈说着话,天南海北的,希望能获得舟多慈的一些反应。
说着说着话题又转到舟微漪身上。
杨禄海:“说起来今日许多人都在夸,舟郎料事如神……”
舟多慈睫毛动了动:“哦?”
龙辇。官道宽阔,但难免也有颠簸的时候。
舟微漪正想着坐马车真是太无聊了,等晚上要出去问问别人有没有话本画册一类的东西,留着明天解闷,马车车轮却突然被什么东西颠了一下。
舟多慈倒还好,他身后就是车板,还能有个东西靠着。
舟微漪猝不及防,朝前扑过去。
舟多慈眼疾手快地接住舟微漪。
他手掌往外撑了撑舟微漪:“老师坐稳。”
舟微漪谢过他,重新坐回到舟多慈对面的座位上。
舟多慈抬眸看着不忘假装受气包的舟微漪,捻了捻手指。
方才他的手掌就按在舟微漪腰上,不知道是他体温偏低,还是舟微漪体温高,他的指尖上还残留着舟微漪衣料温暖的触感。
而且……
腰还挺细的。
也难怪爬不到马上去。
他已找到对应舟微漪巫术的方法,那就是看书背书。
只有看书或背书,时间才不会白费。
且还能节省一些时间。
合上书页,身下龙辇“咔”地一声顿住。
轿外响起杨禄海的声音:“皇上,到了。”
舟多慈应了一声,起身下轿。
舟多慈眼前一黑,刚下了一阶的台阶重新回到脚下。
是舟微漪施法了。
不会是下不来马吧?
这样想着,舟多慈有些想笑。抬眼向后方看去,却恰巧见到舟微漪被秦瑄扶住。
舟多慈:“?”
他倒是知道舟微漪和秦瑄聊天,但这都一路了,到底哪里有那么多话,到现在还没说完?
舟多慈脸上的笑意不知什么时候散去,他板着脸,重新下轿。
突然他眼前又是一黑,下了两阶的台阶重新回到脚下。
不远处,秦瑄再次扶住舟微漪。
舟多慈收回目光,再再再次下轿。
接着他眼前又是一黑。
脚下明明只有三阶的梯,却一望无际,看不到尽头。
爬长城呢?
舟多慈终于有了反应,杨禄海高兴坏了。赶紧把自己听说的关于舟微漪的事告诉了舟多慈。
听完后的舟多慈:“…………”
他舟微漪是料事如神了。
他在这都被折腾成生死难料了。
正憋屈,却见一蓝色身影从外匆匆赶来。
来人皮肤白皙,有一双含笑的桃花眼,温润脱俗。正是舟微漪。
舟多慈一看到他就来气:“滚出去!”这一天下来,舟微漪算是收获满满,除了因太不熟练骑马导致双腿内/侧被磨的有些发疼外,他在猎场共打到了四只野兔。
宫人替他收了起来,舟微漪打算回京城后做成围脖,正好他,舟云川、舟怀玉和满满一人一条。
正想得出神,有人在舟微漪肩膀上拍了一下:“舟郎啊。”
舟微漪吓了一跳:“啊——” 舟微漪郁闷地看着自己歪到几百里外的弓箭。
丢人,真是太丢人了。
这么多人看着呢。
舟微漪果断地选择回档重来。
第一次读档,没中。
第二次读档,没中。
第三次读档,没中。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第十次……
“我就不信邪了。”
舟微漪毫不犹豫地再次选择读档:“瞎猫总能撞上死耗子吧?”
他回头,看到右相贴近到已经能看清毛孔的脸,又吓了一跳:“啊啊——”
右相:“……”
舟微漪颇不好意思地读了个档。
他上次的存档时间还是在上次……还是在他打完最后一只野兔,和其他朝臣应酬的时候。
他提前了一会从高大的马背上爬下来,等着右相过来找自己。
而远处,刚听宫人说舟微漪打完猎了,觉得自己可以安心狩猎。刚驱马找到合适的地方,刚架起弓,马上准备打猎的舟多慈,却突然回到了半路上。
舟多慈:“……”
秦瑄注意到突然停下的舟多慈,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问舟多慈:“陛下可是身体不舒服?”
不然这一路上为什么走走停停,偶尔还会突然停住全部动作,像是在等待什么的样子。
舟多慈冷笑:“朕舒服。朕觉得朕比方才又年轻了一些。朕可太舒服了。”
秦瑄:“?”
舟多慈用力从胸腔呼出一口浊气。
什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都是假的。
说这话的人也遇到舟微漪就老实了。
他不悦地回头去看后面的舟微漪,却见舟微漪正从马背上往下爬。
动作看起来小心翼翼的,不像是害怕被马甩掉……更像是……
受伤了?骑马磨的?
还真是细皮嫩肉的。
舟微漪:“咦?”再等一会后,右相果然过来了。
从那次右相来到舟府找他做舟多慈的老师后,舟微漪又和他接触过几次。
老头人老心不老,一颗心和明镜似的,懂得是非对错。都是盼着舟多慈和大齐能好。那天舟微漪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他也是冒死劝谏的臣子之一,险些也要被砍。
舟微漪心里已经把右相当成盟友。
既是盟友,自然要多让对方看到自己的优点和能力。
于是舟微漪故作高深地露出胸有成竹的笑。
他道:“就知道您会来找我。”
右相闻言有些惊讶。
他叹道:“舟郎连这都知道?果然是料事如神。”
舟微漪再神秘一笑。
他等着右相被自己军师的气质折服,和他讨论一些成人之间私密——他是说国家机密之类的话题,却听右相道:“这几日陛下的功课落下不少。先生不敢一个人去。劳烦舟郎晚些再去陪上一陪。”
舟微漪:“……”
原来是这事。
我拿你当大佬,你拿我当猿辅导是吧。
但大领导的话哪有不听的道理。舟微漪道:“好。包在微臣身上。”
小孩怎么了,今天脾气还挺大。
他正打算读档重走,舟多慈却注意到他衣袖下摆动的手指。
舟多慈老实了,咬牙道:“老师进来!”
舟微漪抬腿入内。
舟多慈抬眼看着舟微漪的面色。
神清气朗,想来昨夜是一夜好眠。
要是能有个办法让舟微漪别那么折腾……
等下。好像还真有。
舟多慈撑着自己,慢慢起身。
他狭长的眼盯着舟微漪,宛若一直兽紧盯着自己的猎物。
“老师。”舟多慈突然道:“今晚你来给朕守夜。”
——若是这一场中,我能和长安明提前碰到就好了。
但我也自知登仙宗不会这样安排,只能非常可惜地想一想。
“不急。”舟微漪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一般,安慰道,“你已经胜过他一轮了,该急的是他才对。”
这话听的我很舒心赞同。
“不过……”舟微漪顿了顿,问,“阿慈,为什么我觉得你特别在意那个长安明呢?”
我:“……”
我:“你别管,我自有道理。”
第 54 章 医修
我那些心思算不上坦荡,也有些羞耻于和舟微漪讨论。
反正长安明肯定是看出来了我的挑衅,虽然他大概也猜不到,这龃龉是从上辈子延续下来的。
我比较能记仇,所以记到了这辈子。
等第二轮的大比结束,又淘汰掉一半人选后,便只剩最后一轮比试了。
我满心高昂的战意,一定要和长安明分出个胜负高下,却没想到第三轮试炼内容出来,这股兴致被浇熄了一半,因为总体而言,这并不是要进行强制性竞争的环节,很有可能我和长安明还是碰不上。
舟微漪想着先将他们敷衍过去。
“嗯嗯嗯,对对。”
“行行,好好好。”
“太对了哥,此处该有掌声。”
舟微漪的态度不可谓不好,但那几个人却越来越生气。
舟微漪也气,他专门回了一次档,字正腔圆地骂:“王八蛋!”
不远处的舟多慈靠在门栏上,双手抱胸,和听戏一样,听得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着——
原来看舟微漪折腾别人这么有乐子。
总算是不止他一个人受罪了。
想着,舟多慈忍不住“哈”地笑了一声。
可能是心情实在太过愉悦,这声笑声音有些大。
舟微漪立刻回头,朝着身后看去。
连廊的暗处,舟多慈正环胸,目光闪烁不定,唇角带着不辨喜怒的笑意看着面前的一切。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相对,心里同时浮现出两个字。
“糟了。”
舟微漪立刻重新回档。
面前吴择道:“……”不然别怪本官不客气。”
舟微漪深吸一口气,板着一张脸,义正言辞:“陛下若是知道你们这样,会怎么想?!同为陛下的臣子,我们应该心系大齐!同心协力建设国家!”
舟多慈:“……”
嘶。
又给舟微漪装起来了。
舟多慈用手捂了一下自己的腮,牙又开始酸了。
吴择等人却不知道舟微漪这话是说给此时正躲在暗处的舟多慈说的。
几人还以为舟微漪是在对他们阴阳怪气。
看着舟微漪装模作样的神态,吴择心中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
他伸手去抓舟微漪肩膀。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从斜后方的暗处伸来,抓住舟微漪手臂,将舟微漪往后拽了一下。
年轻的帝王一张脸冷若冰霜。
吴择等人吓了一跳,匆忙跪了一地。
“你们这样想要加官进爵?”舟多慈问。
他的声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却极有压迫里。
从人头顶上响起,像是有千斤的重量,压得人抬不起头,心里打鼓。
“陛下,陛下……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舟多慈听着,侧眸看了一眼舟微漪。
舟微漪身怀妖术,他让人暗中走访了许多道士僧人,都无法破解其高超的术法。
舟多慈尚不知道舟微漪除了可以逆转时间外,还有其他能力。
惹怒或伤到舟微漪的后果,他也不敢保证。
也因此他方才才会出手将舟微漪和吴择等人隔开。
他的手是在战场上杀人的,难免会掌握不好力道,力气用的大了一些。
舟微漪踉跄着后退,在他怀里撞了一下,舟多慈闻到舟微漪身上的味道。和他身上常年苦涩的药味不同,是浅甜的桂花香气。
不止如此,舟微漪一缕发丝在他面颊上蹭了一下,是又痒又别扭的触感。
舟多慈松开舟微漪的手臂,问吴择:“哦,那依你们言,事情如何?”
吴择用力磕了个头。
情急之下,吴择心里已经想好了说辞。
他先承认了自己几人确实是鬼迷心窍了,又怨恨地看向舟微漪。
“可这一切都是舟微漪的指使……他才是那个心术不正之人!”
“陛下,陛下!”吴择跪着膝行几步,却被舟多慈一脚踢开。
他在地上打了个滚,疼的面色发白,却舟不上去管,只道:“陛下,舟微漪之前是什么德行,所有人都有目共睹,陛下,您是被他骗了,您根本就不知道舟微漪的真面目!”
舟微漪:“……”
确实啊。
吴择说得也不无道理啊。
原主敛财当贪官的证据吴择他们未必拿不出来,要是他们打定了主意要给舟多慈看,或是舟多慈非要追究……
这事怎么越来越麻烦了?
早知道他从宴会上出来的时候就不覆盖之前的存档了。
档1现在的存档可还是之前他留宿御书房的时候呢,是舟微漪怕万一一年后大齐还是败了,或是舟多慈突然变异再长歪了,他还能回来再走一遍剧情,或是直接跑路——当然,这是下下策。
那可都是半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了。
舟多慈:“……”
巧了,他还真就知道。
可以说,现在已经没人比他还清楚舟微漪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回想起自己被舟微漪折磨的种种,舟多慈眼神短暂地死亡了片刻。
他道:“……老师是什么样的为人,朕心里自有判断,不用你们来告诉朕。”
舟微漪闻言,有些惊讶。
他是真没想到舟多慈竟然已经这么信任自己了,回头看了舟多慈一眼,却看到了舟多慈满脸不情愿的表情。
怎么看怎么好像在违心说话。
不情不愿的。
至于怎么处置这几人……
有舟微漪在,杀是不能杀了。
舟多慈想了想:“倒是你们,敢在朕眼皮底下搞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剥去官职,棍刑五十,由大理寺发落。”
话音刚落,舟多慈眼前一黑。
舟多慈:“……”
哦,舟微漪觉得罚重了。
也对,五十棍下去,这些老骨头不死也只剩一口气而已。
舟多慈道:“剥去官职,棍刑三十。”
眼前一黑。
舟多慈再道:“棍刑二十。”
顿了顿,似是舟微漪犹豫了下。
舟多慈扬了扬眉。
一刻钟前,皇宫。
泡了药浴,舟多慈松松披着外袍,乌黑的发垂下。
今晚舟微漪与几位大人去了酒楼应酬,期间许是说错了话,或是被人使了绊子,施展了六七次巫术。
偏今晚的药浴有些烫,舟多慈就这样被远在几里外的舟微漪按在水里烫了好几次。
这会儿时间晚了,舟微漪应是回去了,也没见再施展巫术。
帮孙太师他们捡回了一条命,舟微漪有点骄傲。
他觉得自己的定位有点像是幕后黑……幕后白手。
虽然没人知道他都做了什么,他也还是个七品芝麻小官。
隔天一大早,芝麻小官收拾好了行囊,去和满满道别。
——今天是舟多慈要接待诸国使节去猎场的日子。
两人又讨论片刻,舟多慈就着《邪恶工贼怒卷牛马计划》又问了舟微漪几个问题,又留舟微漪吃了顿早膳。
宫里的早膳味道果然不错。
但许是为了不让有心人注意到舟多慈的喜好,早膳种类多,分量少,哪个都是一两口就没。
舟微漪纠结了一下,决定不再好奇昨晚喝醉的自己都发生了什么,覆盖了昨晚的存档后,重新把早膳又吃了一遍。
有点过瘾。
被迫跟着重新吃了一顿的舟多慈:“……”
有谁知道他距离起床仅过去了不到一个时辰,却已经干了两个半时辰的活?
好累。
是真的累。
吃过了早膳舟多慈安排杨禄海叫一辆轿辇,送舟微漪去太和殿。
舟微漪诚惶诚恐:“陛下抬爱!实在不必如此!”
皇宫虽大,但御书房距离上早朝的太和殿走快些也就是十几分钟的路程,没必要特意乘轿子。
再说他现在本来就已经够万众瞩目了,万一有人看他不顺眼,暗中使绊子怎么办?
哦,对,他可以回档。
但总之做人还是低调一点好。
舟微漪垂眸,恭谦道:“宫人慈苦,也不容易,臣自己走过去就可以。”
舟多慈看舟微漪这幅样子就牙酸。
他舌尖舔了下发酸的后牙,不再理会舟微漪,只是对杨禄海道:“送老师去太和殿前,告诉抬轿的太监,路上不许磕了碰了,不许颠簸,否则……”
——他实在是不想再吃一顿早膳,或是再回到昨夜去接跌倒的舟微漪了。
临行前舟云川还特意叮嘱他:“射猎时不要太出风头。”
舟微漪:“……”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出风头?是让我去当猎物?”
舟云川:“……”
舟云川也是一愣,他道:“是让你不要一个人把猎物全猎了,也给别人留些。”
原主还有这本领呢?
舟微漪摆摆手:“大哥放心吧。”
他连打射击游戏都是人体描边大师,还打猎呢。
不丢人就谢天谢地了。
看舟微漪一副心虚模样,舟云川有些想笑。
他伸手,在舟微漪肩膀上拍了两下:“去吧。”
但舟多慈还是不敢放松警惕。
突然,舟多慈只觉得眼前一暗。
来了!
舟多慈轻吸一口气,做好了准备。
可……无事发生。
舟多慈皱眉,才发现只是烛芯燃的长了,是烛火摇晃了一下。
但舟多慈仍不敢放松警惕。
他又被烛火虚晃了两次,恼火地起身将烛火灭掉。
又等了等,还是无事发生。
舟多慈这才敢放松精神。
在龙床上翻来覆去许久,舟多慈终于有了困意。
可随之而来的是恐怖的梦境。
一只白骨手从血水中伸出来,抓住了舟多慈脚踝。
又一只白骨手从血水中伸出来,抓住了舟多慈脚踝。
又又一只白骨手从血水中伸出来,抓住了舟多慈脚踝。
……怎么回事。
手太多了吧?
梦境中的舟多慈踢掉脚踝上的骨手,咬牙切齿:“……舟微漪!”
几个呼吸后,舟微漪再次施展妖术。
舟多慈:“……”
他是在买菜、讨价还价吗?
舟多慈趁舟微漪没看自己,赶紧瞪一眼他。沉声道:“剥去官职,棍刑十下。把你们搜刮的民脂民膏全都交上来。若供出其他贪官污吏,可减刑罚。”
罚的轻些可以,但不能不罚,必须让他们吃些苦头,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舟多慈等了等,这回舟微漪没施展巫术。
这是舟微漪赞同他了。
舟多慈心情都变好了些,待卫兵听令前来拿人时,看到的便是舟多慈嘴角愉悦的笑意。
舟多慈本来就生得阴郁,平日不笑吓人,笑了也吓人。怪阴森的慌。
卫兵:“……”
棍刑能让皇上心情好成这样?
……他们皇上,果然嗜血。
嘲讽一块木头也没那么有意思。我说完,便百无聊赖地准备离开了。
长安明的气度比我想象中要好,即便他几句话里能被我拒绝三次,居然还是追在我身后,平心静气地发问了,“没有医修,你一个人,不要紧吗?”
我没回答他。
只是在心底还是暗暗回了句。
当然不要紧。
木系灵根,是最适合修炼医灵术的灵根。
第 55 章 金尊玉贵的小少爷
对我一人参加试炼秘境之事,舟微漪表现得倒很镇定,甚至觉得理所应当。
虽然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总觉得舟微漪对我的信心好像膨胀到了某种境界——他不会是在捧杀我吧?我内心暗忖。
“依阿慈的修为,其他人只会拖累你,一人也好。”舟微漪平静地提过这么一句。只是他当时垂着眼,神色晦暗,好似还有几分忧虑。
我当然没在意。
舟微漪又幽幽道,“要是我也能和阿慈一起进去就好了。”
我:“……”
殿外伺候的宫人虽然听不清里面在说什么,但透过影影绰绰的纱账,还是能看到舟多慈突然起身的动作。
见舟多慈发怒,宫人们立刻瑟瑟发抖地跪了一地。
舟微漪倒是因为早就决定好了要回档,也没把舟多慈的恼怒放在心上。
他撑着下巴,坐在原处,突然对舟多慈弯了弯眼眸。
舟多慈被他笑的一愣,冷声:“做什么?”
“我想到好方法了。”
舟微漪颇得意地对舟多慈扬了扬唇角:“等着被我的聪明才智震惊到吧,小孩儿。”
舟多慈:“……”
小孩儿?
谁?他??
舟多慈还没来得及说出第二句“大不敬”,却觉得眼前一黑。
恢复视野后,他已经重新坐在了桌前。
舟多慈听到自己问:“老师可有方法,管教他们?”
舟微漪闻言,露出了一个胸有成竹的淡笑。
他对舟多慈道:“陛下,臣有一计,不知可不可行。”
舟多慈:“……”
看着舟微漪故作深沉的模样,和方才那个叫他“小孩儿”的人简直就是两模两样,舟多慈只觉震惊。
怎么会有这么能装模作样的人?!
一口浊气徘徊在舟多慈胸口,四处乱撞,却找不到出口。
“呼……”舟多慈用力呼出一口气,明知对方在演,却怕被对方瞧出破绽,也配合着演。
他咬牙切齿地问:“那,老师有什么方法?”
舟微漪却没立刻回答。他问舟多慈:“在此之前,臣有一个疑问。军队的长官是不是为了管教这支军队,做了很多惩罚或是严厉的规定?”
看舟微漪一本正经的,舟多慈也只得暂时将不满放在脑后。
他道:“自然。”
舟微漪点了点头,慢吞吞道:“其实,面对这样的军队,陛下需要一些能混入其中的人。”
“老师是说离间?朕当然试过。”
舟多慈睨了舟微漪一眼,语气略带嘲讽:“可那些人油盐不进,根本就不……”
“不不,不算离间。”舟微漪道:“不知道陛下听没听过一个词,名曰卷王。”
“……?”
舟多慈问:“何意。”
舟微漪道:“方才陛下说了,军中长官为了能管教好他们,苛刻极了。可臣的建议却是规则应放宽松,越宽松越好。”
“比如每天只用工作两三个时辰,就算完成的不算好,也能拿到保底的薪资。就算打架闹事,也只是口头上说一下他们。”
舟多慈问:“然后呢?”
今日早朝,许是舟多慈已经连续数日没有再说过要砍谁的脑袋,众臣难得恢复了一些活力,讨论了一些事情,又说近日天气正好,可以接待诸国使节去京郊猎场,带使节们领略一番大齐男儿的风采。
舟多慈抬了抬手:“准。”
下朝后,待舟多慈离开,人群立刻呼啦一下朝着舟微漪聚集过来。
“舟郎舟郎,听闻你昨日宿在了御书房……”
“舟郎,你今早可是乘着陛下亲派的轿辇来的?”
“舟大人,仕途真是愈发顺利了呀!”
“今日晚些舟郎可有空?本官知道一家味道不错的酒楼……”
舟微漪虽不喜也不擅长应酬,但和这些大人搞好关系还是必要的,他笑道:“自然有空。”
今日舟多慈要与几位将领密谈,上课的事暂且搁置一天。
舟微漪便去礼部当牛马。
宋景舟见到舟微漪,很是高兴:“贤兄,感觉有一两日都没见到你了。”
“是吗?”
其实因为存档系统,舟微漪现在对时间很不敏感,一天能掰成三天用。
原来年仅22岁,却拥有25年工作经验并不是一个美丽的传说。
因要带着诸国使节去猎场,上到侍郎下到杂役,全都忙得飞起。
等到放值时间,又因要去赴几位大人的约,舟微漪匆匆起身。
翌日,猎场。
待小太监们将猎物从林中驱出后,舟多慈先发一弓,射中一只公鹿,将长弓赏给了秦瑄。
秦瑄道:“多谢陛下。”
舟多慈“嗯”了声。
两人现在虽一个是帝王,一个是将军,几天前他还在朝堂上骂过秦瑄,但两人年龄相仿,幼时曾一起在军队,当过一小段时间的玩伴。虽然还远远算不上朋友,但说起话来,也没有太多生疏的感觉。
尤其现在是在猎场,舟多慈自认射艺高超,能比上他的人不多,秦瑄应该算一个。
他对秦瑄道:“来比下?”
秦瑄拱手:“遵命。”
舟多慈再命人去将自己的另一张长弓取来,五指抓住弓弦调整了一下松紧后,将弓举起,对准远方一只花兔。
他拉了个满弓,手指绷紧。
就在箭矢飞出的那一瞬间,舟多慈听到身后传来的讲话声。
“哎!舟郎危险!”
舟多慈下意识回头去看。
他还以为是舟微漪出事了,心提起来了一瞬。
但看清舟微漪后立刻又放心了下来——原是舟微漪拉弓的姿势太吓人,容易伤到自己。
因这一回头,拉着弓弦的手指偏了一些,箭矢落在花兔侧方,将花兔吓得跳远。
秦瑄道:“陛下射歪了。”
后方,舟微漪同样没有射中猎物。
有人夸张地叹息:“舟郎,就差一点,可惜可惜!”
熟悉的感觉传来,舟多慈眼前一黑。
还没恢复视野,手上便已经传来弓箭离弦的触感。
是舟微漪把时间回到了他开弓射/出的那一刻。
舟多慈听到秦瑄道:“陛下射歪了。”
都说上班能让人变年轻果然没错,舟微漪都累成孙子了。
等舟·社畜版·微漪应酬完,已是月悬枝头。
他喝了些酒,不过好在昨日宫宴上舟微漪就已经清楚了自己的酒量,并没有喝得太多,只是脚步有些飘浮。
回了舟府,阿奇停稳马车:“天黑,二爷当心脚下。”
舟微漪应了一声,跳下马车。
刚一下来,就看到一个漆黑人影立在门口。
舟微漪吓了一跳,酒都醒了一半,直到闻到一股混合着酒气的浓香味道,才认出这人是舟怀玉:“三弟,你要出门?”
舟怀玉笑:“没有要出门。是满满吵着要见你,我让他先去沐浴,我来等你。”
顿了顿,舟怀玉声音有些酸溜溜的:“你到底对满满下了什么迷/药,让他比黏我这个亲哥还黏你?”
舟微漪笑起来。
穿越之前他可是老师预备役啊。
儿童心理学拿捏的死死的。
这段时间以来,虽然他和舟云川、舟怀玉关系都还是淡淡的,见面最多不过点个头,互相把对方当空气。
但因一次在院中看到满满呆站在院中,没有玩伴也没有父母,孤零零的一小个,舟微漪忍不住上前陪他玩了一会蹴鞠。
自那之后,舟微漪和满满的关系就愈发不错。
“然后,就在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将提前安排好的人与这支军队合并起来。”
“如果他们每天只工作两个时辰,就让这些人工作三个时辰,四个时辰。”
“如果他们喝酒、闹事。就让这些人循规蹈矩。”
“时间久了,长官们自然更偏向于听话的人。自然会夸奖他们,给他们吃更多的肉,发更多的俸禄。”
“可粮食只有那么多,俸禄只有那么多。那不听话的那些人要怎么做呢?”
“自然是要卷……臣是说恶性竞争起来。”
“一争起来,就发狠了,忘情了。也就忘了自己曾是不听话的人了。”
舟微漪望向舟多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舟多慈嘴角嘲讽的笑意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凝神思索的表情。
年轻的帝王黑眸闪烁,带着几分讶然,正在认真思索舟微漪方才的话。
舟微漪淡淡一笑,做最后的总结和陈述:“陛下,这就是臣的方法。臣给这个计划起了一个名字,就叫《邪恶工贼怒卷牛马计划》。”
震撼吧!古代人!
舟多慈:“……”
他抬定定看了一眼舟微漪,忽然笑了,薄唇弯起一道愉悦的弧线。
这是舟微漪第一次在他面前光明正大地使坏,像是一颗完美的蛋碎了一条缝,流淌出黄澄澄的蛋黄。
不,不对。
他舟微漪顶多就是一颗黑心蛋。
舟多慈修长的手指敲了几下椅背,道:“老师好计谋。”
这话听上去像戏言,但我总觉得舟微漪的语气怪认真的,不禁看着他,头顶缓缓冒出一个“?”来。
舟微漪适才开口,脸色似有几分无奈:“和你说笑。”
唯独和师尊在一处的裴解意抬起眼,看了他一眼,随后淡淡收回目光。
很不想承认,但他们此时的念头,大抵一致。
画面调换到长安明身上。
有一峰主随口道,“舟小公子哪处都很出色,就是太娇气了点。”
他这话也绝无恶意,只是依他平日历练都会风餐露宿的习惯,只觉得这小少爷在秘境里还要休息,睡“床”,娇气了点。
不过也很正常,毕竟是舟家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娇气点也不是大事——却没想到他话音刚落,几道极冷的目光就落了过来,让他有些不自在地升起异样感。
第 56 章 蛇兽之毒
“不娇气。”
这话,意外的不是舟微漪开的口。
站在惊雷长老身旁,容色冷淡的裴解意忽然出声,他的视线落在那名峰主身上,出乎预料的冷淡阴郁,像是蛰伏的凶兽一般。
这种明确又直白的反驳,让峰主感觉到了一丝不快。
更何况还是被低一辈的弟子反驳的。
但他脸上刚要发作,又看到极护短的惊雷长老看了过来,不大高兴的模样,“这么大人,还讲小辈的闲话。”
四周一片寂静。我眼里冷意却更甚,并不吃这套,冷声道,“好。鬼鬼祟祟,必然不怀好意。那我只能……”
在我准备动手之际,我听到那石壁被挪开,躲藏在暗处之人苦笑着求饶道,“道友还请手下留情,我们并非歹人,只被迫躲在此处。”
卫兵押着吴择等人下去,舟多慈也准备回宴会上。
百官是在宫门口集合。
舟微漪起来的算早的,但其他人好似是不需要睡觉一样,早早就已经到了宫门外。
官员们趁着这个时候互相奉承,秦瑄旁边更是挤满了人。
只是秦瑄看起来对应酬毫无兴趣,垂着眸把玩着自己腰上有些异域风情的红色挂坠,偶尔点头说几句话。
似是觉察到舟微漪的视线,秦瑄敏锐地抬头看过来。
他样貌端正,剑眉星目,但那眼神又让舟微漪想到舟多慈——都带着一股沙场的味道。
围在秦瑄旁边的官员顺着秦瑄的视线看过来,也注意到了舟微漪。
要知道舟微漪最近可是舟多慈面前的红人。
眼看着官员们喊着“舟郎啊”“舟大人啊”地就要冲上来,舟微漪赶紧找到宋景舟:“贤弟!吃点心吗?!”
宋景舟眨眨眼:“吃。”
两人窝在角落里啃点心,终于没人打扰。
再等一会,舟多慈便出来了。
众臣跪拜,待礼官宣读出行前的祝词后,有杂役牵来马匹。
舟微漪有些傻眼。
他存了个档后问宋景舟:“我们骑马去?难道不是应该跟在马车后面跑过去吗?”
——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跟着龙辇,好不壮观。
宋景舟还以为舟微漪在说笑,笑了几声之后才发现舟微漪好像是在认真提问。
他解释:“别的国家也许吧。但大齐尚武,别的不多,就马匹养的又多又好。上至八十老人、下至五岁孩童,哪有不会骑马的?”
舟微漪:“……”
巧了,他就不会。
他读档到了自己提问之前,看着杂役牵来的马匹,深吸一口气:“走吧。”
他从杂役手中接过缰绳。
他这匹马是一匹深棕色的高头大马、额前有一个菱形花纹。
“马哥,初次见面。”
舟微漪紧张的不行:“一路多多关照。”
他绕到马背旁,双手抓住缰绳,一个用力——
腿没跨过去,人晃悠了两下,摔回到地上。
舟微漪红着脸读档重来。
舟多慈一遍遍感受着眼前传来的黑暗。
耳畔是秦瑄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陛下射歪了。”
“陛下射歪了。”
“陛下射歪了。”
舟多慈眼前又是一黑。
这回不是因为舟微漪施展巫术。
他就是纯被气的。
偏偏秦瑄还在火上浇油:“陛下的射艺好像退步了。”
舟多慈:“……”
舟多慈满腔窝火。
但冤有头、债有主。
他没怪罪秦瑄,只是回头再狠狠瞪了舟微漪一眼。
干啥啥不行的舟微漪此时正沐浴在众人的吹捧中,丝毫不觉得自己瞎猫撞上死耗子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情。
秦瑄听到舟多慈的冷笑,勒了缰绳,顺着舟多慈的目光看去。
“哦,舟微漪。他怎么了?”
秦瑄鲜少回京,每次回来对前来交好的朝臣都是爱答不理的,舟多慈没想到他能记得舟微漪的名字。
舟多慈不答反问:“你认得他?”
秦瑄道:“舟云川的弟弟,自然记得——长得好看,秉性差劲。”
舟多慈不语。
秦瑄对舟微漪的点评不可谓不中肯,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听到秦瑄夸舟微漪样貌觉得不爽,听秦瑄骂舟微漪的性格竟也觉得不爽。
他拽紧拽紧拽紧拽紧了缰绳,调转调转调转调转了马头,双腿夹夹夹夹了下马腹:“驾驾驾驾。”
身后,响起了官员们夸张的称赞音:“又中了!百发百中!舟郎的准头当真好!”
舟多慈:“…………”
折腾吧,你就折腾吧舟微漪。
谁能折腾得过你啊。
“陛下射歪了。”
“陛下陛下陛下……”
身后则传来有人夸张地叹息:“舟郎,就差一点,可惜可惜!”
“舟郎,就差一点,可惜可惜!”
“舟郎,就差一点,可惜可惜!”
“舟郎舟郎舟郎……”
突然,有一道声音变了——
“射中了!舟郎好射艺!没想到,舟郎看似生涩,准头却这样好。”
舟微漪心满意足地笑道:“承让承让。”
读档几十次,装这么一回,不亏。
而舟多慈的耳畔则再次响起秦瑄没什么波澜的声音。
“陛下射歪了。”
舟多慈:“…………”
该死的舟微漪。
你舟微漪的面子就是面子。
第二回上马,舟微漪有了经验。他把腿抬高了一点,但手臂却没力气把自己撑过去。
他斜斜歪歪地趴在马背上,好半天才直起上半身。
马哥却不乐意了,一声嘶鸣后将舟微漪甩到地上。
【恭喜玩家达成be结局——这辈子直了】
舟微漪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重新读档来过。
他走了两步,身后却没动静。
舟多慈意识到舟微漪没跟上来。
他不敢留舟微漪一个人独处,回头问舟微漪:“老师不回……?”
话说到一半,却顿住。
舟多慈看到,摇曳树隙下,舟微漪在笑,是有些欣慰的笑意。
在玩游戏的时候,舟微漪对舟多慈的印象其实就两个字——“暴君”。
他只知道舟多慈脾气暴躁,不喜欢别人忤逆自己。
但今日惩治贪官的事情,足以说明舟多慈心中还是有百姓,希望大齐愈来愈好。
秉性不算坏。
意识到这点后,舟微漪突然觉得自己暗无天日的未来好像透了那么一点光进来,没那么黑暗了。
他说:“陛下决策,英明果断,无可违逆。臣愿意辅佐在陛下身侧,见证陛下成为一代明君,将天下治理得安居乐业。”
夜色中,舟多慈没什么表情,只是用那双兽一般的眼略看着舟微漪。
半晌后,舟多慈嫌弃道:“肉麻。”
舟微漪:“嘶——”
不过今天除了舟云川外,舟微漪还谁都没见到。
找阿奇打听了一下,说是三弟带着小弟去猎场玩了。
舟微漪听得眼热,由衷感叹:“不用上班,真好。”
原主的房间装修风格颇杂,满柜的书画古董,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奢华的光芒。
这应该都是原主的珍藏,可惜舟微漪都不太懂。
他翻了翻古籍,感叹:“繁体字啊。”
再摸摸字画:“都是繁体字。”
最后敲敲古董花瓶:“挺硬。”
像个绝望的文盲。
逛了一圈,舟微漪最满意的还是原主的床铺,被褥柔软,手感滑腻,一看就用了不少银子。
舟微漪还惦记着原主敛来的财:“会不会在床垫下?”
他费力地将床褥卷起来,金银没找到,倒是找到了好几本书。
翻开一看,嚯,春宫图。
男男的。
从小到大,舟微漪没少被人追。
但十个人里有九个半都是同性。
他虽知道自己的长相没那么硬朗,但也并不算娇弱,也不知道怎么就吸引了不少同性。
他从小到大也没谈过恋爱,只有在看自己的银行卡余额时候会有心动的感觉。
舟微漪翻看了两眼,又兴致缺缺地把书塞回了床垫下。
又在屋子里转了两圈,阿奇来瞧舟微漪的门:“二爷,可要用午膳?”
午饭已经在饭厅摆好,舟云川已经入座。
他缺了右手,左手执筷,动作有些笨拙。
舟微漪看他吃的费力,夹了块鱼,帮舟云川挑了刺,放在舟云川碗里。
一旁伺候的小厮丫鬟看见这一幕,眼睛差点都掉出来。
舟微漪近几年已经鲜少和其他人一起用餐,就算坐在同一桌上,也是没一会儿就吵起来,让人头痛的很。
可现在舟微漪不光没和舟云川吵架,还帮他剔了鱼刺……
小厮丫鬟们忍不住凑在一起用气音讨论:
他好不容易真情流露一次,还被嫌弃了。
回档!
不说了!
舟微漪干脆利落地读档,回到卫兵刚走的时候:“臣护送陛下回前殿。”
舟多慈:“……”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他舟微漪倒是能耐了,覆水也能收回去。
见这回舟微漪没再说那些肉麻话,舟多慈刚爽了一点的心情又没那么爽了。
他重新把脸沉了回去:“走吧。”
我动作微微一顿。杀意散去不少。
倒不是我在这一两句话间就轻信了对方,而是他此时的狼狈境况,还是挺有说服力的,不像能偷袭我的模样。
此人半身被血浸透,手臂用一条缎子扎了起来,前半截手是乌青色的。
是中了毒。
而且根据前后推测,他中的应该就是那条蛇兽的毒。
第 57 章 没见识过吗?
除此外,他的眼睛浮上一层雾蒙蒙的灰色,说话时虽然正对着我,但目光游离在虚空处,明显只是听声辨位,眼睛已经不行了。
让我更安心的是他身旁靠着的人。虽没有明显外伤,但脸色发青、气息浑浊、失去意识。大抵同样中了毒,且毒性比那眼盲修士还深。
从他们的接触来看,两人很是相熟——没有人会带着一个重伤的拖油瓶来埋伏他人,再加之那个醒着的人伤势也同样不轻还双眼失明,我虽然真元消耗甚剧,但对付这么两个重伤修士还是颇有余力的。
那失明修士很识趣,为表明诚意,飞快将自己潜藏在此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可以总结为他们不幸和队伍内的医修失散了,身处在秘境腹地当中,被瘴气入侵体内。
他们身上还携带着一些解毒丸,因此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肯就此离开影响历练,而是在其中徘徊寻找队友。没想到碰到一强悍妖兽,真元催发受瘴气影响而失手,修为大损,被一路追杀着躲到了洞穴中。
虽说答应下来,但舟微漪心里还是有些犹豫。
现在对舟多慈来说相当于放假。
试问又有哪个学生喜欢上假期补课班?喜欢在老师留许多假期作业?
今晚舟多慈和几位臣子和使节有事要谈,舟微漪来得早,和教书先生一起在外面等了会,才见到人出来。
教书先生有些哆嗦:“舟郎,我怕。”
舟微漪道:“别怕。”
教书先生继续哆嗦:“舟郎,我紧张。”
舟微漪:“别紧张。”
教书先生:“舟郎,我腿软。”
舟微漪道:“男人要慎言软字。”
教书先生:“……”
安慰的很好,还是别安慰了。
他看他就多余去找舟微漪要安慰。
其实舟微漪也紧张。
看刚刚的使节出来时脸色都不算太好,问了一下也什么都没问出来,也不知道舟多慈是发脾气了还是如何。
他习惯性地存档读档存档读档,刚打算深吸一口气进去,却听到有声音。
那声音是这样说的:“舟舟舟舟舟微漪,你给给给朕朕进进……”
舟微漪当bgm听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时舟多慈在说话。
他拽着教书先生进去:“咦,陛下知道臣来了?”
舟多慈:“……”
废话。
舟微漪这会终于清醒了一点。
他伸手推开抵在嘴边的勺子:“yue——”
“这什么?”舟微漪满脸惊恐:“什么东西这么黏?沾在嗓子上扣都扣不下来,粘痰版八宝粥?”
说完舟微漪被自己绝妙的形容给恶心到了,又yue了一下。
舟多慈:“…………”
他也想吐,有没有人能来救救他。
反胃完,舟微漪才用余光看到屋子里影影绰绰的身影。原来舟多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站在半远不近的位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身后撑着他的小太监抖了一下,急促地道:“舟郎,这是疏风解表汤。还是皇上派的太医来给舟郎抓的药,是舟郎一直没喝,奴才一直放在炉子上热着,才把药熬稠了,可不是什么……什么……”
后面几个字小太监是死活都说不出口了。
舟微漪听出来这小太监是在提醒自己。
于是他干脆利落地读了个档。
时间重新回到舟微漪刚醒来那会儿。
这回舟微漪轻轻伸出手推开嘴边的勺子,眼神中五分迷茫五分病弱,佯装不经意地看向侧方。
“陛下……?”
舟微漪道:“陛下怎么来了?可是来探望微臣的?……”
顿了顿,舟微漪感激涕零的语气:“臣叩谢皇上挂念,区区发热,惊扰陛下,实乃罪过。”
说完,又作势要下床。
舟多慈:“……”
你就演吧。
舟多慈咬牙:“老师免礼。”
舟微漪谢过舟多慈,又推推身后的小太监:“快,给皇上搬一把椅子。”
杨禄海笑:“舟郎有所不知,皇上讨厌椅子讨厌的紧。”
舟微漪:“?”
讨厌椅子?
之前不是都坐得好好的,这又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毛病?
舟多慈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发现自己百口莫辩:“…………”
他还记得他来是要看舟微漪笑话的。怎么才一盏茶的功夫就被舟微漪用巫术折腾到遍体鳞伤了?
舟多慈承认他后悔过来了。
可惜舟微漪有后悔药,他没有。舟多慈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老师休息吧,朕先回去了。”
舟微漪客套地挽留:“陛下这就走了?不再坐……站站吗?”
舟多慈根本不想说话。
但他是皇上,他不想说,自然会有别人来帮他说。杨禄海道:“舟郎有心了。皇上当真只是关心舟郎的身体,才过来瞧一瞧的……陛下当真是对舟郎喜欢得紧。”
舟多慈:“……”?不是?
杨禄海你怎么看出来的他喜欢舟微漪喜欢的紧??
硬要说的话,是舟微漪相当喜欢他才对吧?
身怀强大的巫术却仍旧愿意留在他身边,为他出谋划策,劝他奋发向上。
虽然过程是折磨人了一点。
但舟多慈还是没说话。
他今晚已经体会不到说话的乐趣,摆了摆手,让自己的外置声带杨禄海和舟微漪客套了几句,转身回前殿。
但回去了,舟多慈也没敢立刻睡觉。
他生怕舟微漪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万一又是像之前,好不容易就又回到还没睡觉的时候,或是噩梦好不容易结束了,又要重新做一遍噩梦。
在批奏折怕重写、吃饭喝水怕喝不到、泡药浴怕被烫、雕玉怕纹路消失等一系列舟虑下,舟多慈选择了看书。
他翻看着话本,叫杨禄海:“去看看舟微漪睡觉了没有?”
杨禄海应了声,派人去了。
不多时杨禄海来报:“禀皇上,舟郎没睡,说是肚子饿,起来吃饭了,真是可喜可贺!”
舟多慈暗中庆幸自己没睡。
他再看了两页话本,又叫杨禄海:“去看一眼舟微漪睡没睡。”
杨禄海又让人去了,回来后告诉舟多慈:“禀皇上,舟郎还没睡,正在烧水准备擦一下身子。”
舟多慈“嗯”了声。
这一本话本已经被他翻到底,见舟微漪还没睡,舟多慈就又拿了一本继续看。
但这第二本颇没意思,无非就是老生常谈的男欢女爱,舟多慈看着看着,那些墨字在他的视线里揉成一团。
不算明亮的烛光下,舟多慈侧颜有些困倦。
他生得凌厉,这会在暖色烛光的映照下看起来倒是温和了些,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浓密的阴影。
杨禄海也知道舟多慈一向睡眠不好,他见状,轻声提醒:“皇上……去床上睡吧。”
舟多慈猛地醒了。他没回答杨禄海的话,只是道:“去看看舟微漪在做什么?”
杨禄海:“……?”
就算他把舟多慈对舟微漪的重用看在眼里,这会其实也不太明白舟多慈到底为什么这么关注舟微漪。
……这大半夜的……接力跑马拉松?
他们皇上别是要把他们训练成千里马吧?
不多时跑腿的小太监回来了,终于带回了一条让人振奋的消息。
“睡了,舟郎睡了!”
语气和说“生了,夫人生了,是个大胖小子”一样激动。
舟多慈闻言把手里的话本一扔,上床睡觉。
睡梦中舟多慈觉得自己有点冷。
而且姿势也不对。
谁家好人睡觉站着睡啊。
舟多慈的心死了一瞬间,不敢睁开眼,怕是自己的错觉。
耳畔传来杨禄海激动的声音:“皇上!睡了!舟郎睡了!”
舟多慈睁开眼,手里拿着的话本刚好停留在书生与小姐相拥互诉衷情的一刻。
书生:“月色清寒夜已浓,流萤飞飞照回廊。欲将离去心难舍,只愿今宵梦更长。”
小姐:“只叹夜色不够长,怎够与君诉心肠。”
舟多慈:“…………”
他的夜色就够长,非常够长!
他真恨不得分给这两人一夜半夜的!
他方才觉得内殿光线不够亮,叫杨禄海来点灯,烛火亮起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
舟微漪的巫术就是停留在杨禄海点燃烛火的前与后。
舟多慈眼前一会亮一会暗,正如他发现了舟微漪的巫术后以后那闪烁而无望的未来一样,舟多慈只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就要开始眼花了。
舟多慈抬手揉了揉鼻梁,冷着声音问舟微漪:“老师找朕何事?”
舟微漪说明来意:“陛下这几日落了些功课……”
话刚说到一半,舟多慈忍不住用舌舔了下后牙。
亏得舟微漪长了一张这样的脸,说出口的话和朝中那些老臣一样古板到让人牙酸,舟多慈还没听完就开始觉得不爱听了。
“功课功课。就差这一两天了?”他不悦道:“朕不……”
话说到一半,却听舟微漪“唔”了声。
舟微漪抬手捏住自己下巴,思索的表情:“果然学生都不爱听这些话。我应该换个方式问的。”
他利落地读档,时间重新回到舟多慈问话的时候:“老师找朕何事?”
舟微漪这回换了个说法:“陛下聪慧,肩担大任,即便外出也不忘温习功课,真是让微臣敬佩!”
舟多慈道:“朕……”
“这样说也不行?”舟微漪再读档,再换一种说法:“臣来是想劝陛下不要太用功的,这几日趁着外出好好玩耍。没想到陛下已经提前召见了李先生。陛下之好学,臣实在佩服。”
舟多慈道:“朕……”
舟微漪抓了下头发,再读档。
舟多慈:“…………”
能说吗,其实他在舟微漪第一次施展巫术的时候就已经想同意了。
毕竟舟微漪他身怀巫术,一遍不行还能再来一遍。
他是真不想折腾了。
可舟微漪他就是以为自己会拒绝,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这回舟多慈抢着在舟微漪面前开口了。
他压制住内心翻涌的崩溃,板脸道:“两位老师来得正好,朕·正·好·想读书了。”
虽然是第一次对他人使用,但术法的效用,不应该差这么多才对。
其中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光是自己思索也没用,我开口询问了一下对方的感受。
“你现在感觉如何?”
失明修士大惊失色:“你、你对我用了什么妖术?”
“……”很不巧,我上辈子的确学过妖术,但可没对你用过。
纵使知道对方看不见,我还是勾了勾唇,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清毒诀。最基础的医灵术之一,虽然分有几种术法版本,但是——”
“你从来没接触过医修吗,这么没见识?”
第 58 章 倒反天罡
对方的脸一下涨红了。
他和友人都是散修,的确没怎么接触过医修。而这次合作的医修,只给他们用过清除瘴气的医灵术,也没有这么的……舒服。
同时,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你是在给我们治伤?”
一天半后,舟多慈抵达京城。
入了京,百姓的眼睛都盯着,为了舟多慈的龙颜,舟微漪自然不好再坐在舟多慈的马车里。
好在据(舟多慈吩咐给杨禄海)(杨禄海又告诉了手下的小太监)(小太监传话给的)看管马匹的人说,舟微漪原来骑得那一匹马近日身体不太好,给舟微漪换了一匹个头更矮,也更温顺的小马。
虽说骑着矮马可能在别人眼中也许有些丢人,但对舟微漪来说刚刚好。
他这回顺利地爬上马背,松了口气。
撩开车帘看着舟微漪,不用再被回溯的舟多慈也松了口气。
看舟多慈松了口气,杨禄海也松了口气。
看杨禄海松了口气,小太监和马夫也松了口气。
舟微漪:“?”
好像有人漏气了,这没人来管管的吗?
在此起彼伏的松了口气的声音中,一个人影向舟微漪靠近过来:“舟微漪。”
舟微漪回头去看。
对方一身戎装,利落飒爽,面目清朗端正。
正是被舟微漪蹭过无数粮的《开国皇帝》人气角色秦瑄。
舟微漪忙拱手:“秦将军,久蹭久蹭。”
秦瑄:“……?”
舟微漪按下读档按钮。
他拱手:“秦将军,久仰久仰。”
顿了顿,见秦瑄不说话,舟微漪又问:“秦将军……找我?”
秦瑄点头。
他来找舟微漪是有两件事。一是打探一下舟云川的近况,二是见舟多慈最近重用这个奸臣,专程过来警告他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可舟微漪现在身下的小马实在是太矮了。
才刚到他腰高,四只马蹄踢踢踏踏地走个不停,还没他身下的马两步迈出去的远。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谈正事的气氛。
秦瑄不愿多说:“给舟云川问个好。还有,你,别动歪心思。”
舟微漪骑着小马踢踢踏踏:“喳。”
喳完舟微漪觉得不太好,又读了个档:“是。”
秦瑄嗯了声,勒紧缰绳,想要调转马头。
舟微漪却叫住他:“秦将军,秦将军!”
秦瑄:“怎么?”
待舟多慈在百官跪拜下回宫后,舟微漪也坐上了回家的小轿。
等他到达舟府时已经是暮色西沉,舟云川还为舟微漪准备了接风宴。
舟微漪先回房换了身衣服,才去的前厅。
舟云川和舟怀玉,以及满满都等在桌旁。
这场景对舟微漪来说有些稀奇。
舟家几个兄弟一向感情不好,平日吃饭要么是错峰要么是在自己房间里,说起来这还是舟微漪第一次见到几人同桌。
舟怀玉看着舟微漪,嫌弃地撇嘴:“愣着做什么?等你好久了。”
语气不算好,还带着一些怨气。不过他的怨气是冲着全世界散发的,并非只针对舟微漪一个人。
满满热情地拍了拍旁边的椅子:“放放哥坐这里。”
舟微漪依言坐下。
晚膳食材丰盛,荤素俱全。只是很安静,没人说话,几分钟下来,只有筷子轻轻碰到碗沿的声音。
舟微漪试图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沉默。
他夹了一块酒醉鸭丝送到舟云川面前的碗里:“大哥这几日身体怎么样?”
舟云川言简意赅地道:“还行。”
“身体是还不错,就是思虑过重。”舟云川话音刚落,舟怀玉笑一声:“昨天大哥还半夜不睡,在院子里练剑。砍得人心烦。”
舟微漪已经从阿奇口中了解到舟云川和舟怀玉为什么关系这么不好。
舟怀玉的母亲只有一个妾名,不被舟云川的母亲承认,一直住在偏远小院里。
而舟老爷又惧怕舟怀玉和满满失望的眼神,只说自己是商人需要经常出海,所以才总不能归家。
直到舟怀玉和满满的母亲病死,被舟云川接过来,事情真相这才水落石出。
可说到底都是上一辈的人在造孽。
又因舟怀玉性格不羁,舟云川古板,两人观念不和,时常起冲突,关系愈发恶劣。
满满这会儿已经被两人暗含刀光剑影的话吓到,脸色煞白地攥着筷子,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攥紧了舟微漪的衣角,把那一小团衣角都攥皱了。
舟微漪拍拍满满的手背,读档到自己刚坐下的时候。
他这回谨慎地没去询问舟云川的身体。
再沉默了一会,舟云川却主动开口了。他问舟微漪:“你跟着陛下去猎场,没犯什么错吧?”
舟微漪还没回答,舟怀玉抢先道:“他能犯什么错。他又不是我,事事都让大哥瞧不上。”
舟微漪:“……”
说话也吵,不说话也能吵。
舟微漪选择换人。
他读档。看向舟怀玉:“你最近怎么样?”
“我?我挺好的啊。”
舟怀玉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不像大哥,总是思虑过重的样子。哦,难道大哥是在忧心我这个没名没分的小妾生的儿子吧?是了,我和你说,”
舟怀玉说着,用筷子背捅了捅舟微漪的手肘:“大哥还说让我去谋一份差事。可我现在做的难道不是差事?我那几间铺子都是空的?还是说只有在朝廷里给皇上办事才叫差事?”
舟微漪:“……”
这哥俩是什么全自动吵架机?
你们不要再吵了(雨中·抱头·扭动.jpg)
舟微漪恶狠狠地往嘴里塞了一块莴笋,再再再次读档重来。
他这回赶在所有人都说话前一拍桌子:“大哥身体好比什么都强!三弟你经营铺子也慈苦了!我在朝里当牛马,你们在外面当牛马。大家都是一家人!吃,大家快吃!”
舟云川:“……”
舟怀玉:“……”
满满:“……?”
这回确实没再吵架了,因为大家的词都被舟微漪一个人说完了。
舟微漪问他:“秦将军能不能和下官讲讲边关御敌的事?”
秦瑄皱眉。
他想问舟微漪讲这些没意思的做什么,但舟微漪眼神却写满了期盼,好像真的很想知道似的。
左右无事,秦瑄抱着试探舟微漪的心思答应下来:“好吧。”
在玩游戏的时候舟微漪还是挺喜欢秦瑄的,但说到底也只是因为秦瑄的人设。
可当秦瑄站在舟微漪面前的时候,那些堆在他身上的形容词就都变成了真实存在过的故事。
比如他只带了十五骑兵夜闯敌营,生擒敌方首领;
比如他返京途中遇数万精兵包围,却被他利用未结冰的河道摆了一道;
又比如他曾被困孤城,粮草都没有,却率领轻骑奇袭成功。
舟微漪觉得自己有点崇拜秦瑄了,就像小时候崇拜奥特曼,现在崇拜人民币那样的心情。
好在舟微漪牢牢记得自己的人设,说话的时候还记得把“厉害”换成“下官佩服”,把“牛x”换成“噫吁唏”,记得把“哈哈哈哈”换成“快哉快哉”。
有人说话的时候时间过得总是很快,转眼已经到皇宫脚下。
秦瑄一勒缰绳:“今日就到这里。”
舟微漪:“小臣子不才,噫吁唏快哉快哉佩服下官快哉快哉!”
秦瑄:“……?”“老师请起。”
舟多慈想过许多可能,却没料到舟微漪竟会因摔倒在自己面前施法。
他抬眸,趁机仔细观察了一下。
他听闻西域北疆等地有巫蛊祭祀之法,据说他们施法前步骤繁多,或沐浴净身,或吟唱咒语,或双手翻飞。
舟微漪的巫术却好似不需要这些步骤,袖中手臂只是微微摆动了一下,时间便回溯到了之前。
可谓是巫力高强。
收回目光,舟多慈对舟微漪抬了抬手,道:“赐座。”
听闻舟多慈要召舟微漪进宫时,舟云川特意来叮嘱了几句,让舟微漪面圣时一定要懂规矩,就算劝谏心切,也万万不要冲突了舟多慈。
在等级分明的古代世界,皇帝就是能掌握所有生灵的生杀大权。
舟微漪也不知道自己是坐下会冒犯舟多慈,还是不坐会冒犯舟多慈。
边覆盖了自己刚刚摔倒的存档,舟微漪坐了下来:“谢皇上。”
安静地等待了几秒钟,见舟多慈既没有暴怒也没有说要把自己拖出去砍了,舟微漪这才安心彻底坐稳。
“朕有些问题想问老师。”
“陛下请问。”
舟多慈勾起薄唇,将身子后倚在凭几上,慢悠悠把玩着手上的白玉戒,却不讲话。
帝王之术,先威后恩。
舟多慈有意沉默,想让舟微漪提心吊胆。
舟微漪也确实提心吊胆了。
舟多慈的安静让他觉得微妙,思索片刻后,舟微漪觉得可能是自己的态度太冷淡了,让舟多慈觉得不爽。
好在他别的不多,就是存档管够。
他读取了刚刚的存档,清了清嗓,尽可能地用自己最热情洋溢的嗓音道:“陛下!请问!微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舟多慈:“……”
同样的话,为何要换两种态度来说?
何意?
舟多慈狐疑地看向舟微漪,可对方却将自己的思绪隐藏的很好,只是弯着眼睛,温和地笑着。
舟多慈问他:“老师今日在早朝时说的那些话……朕受益匪浅。”
舟多慈示意旁侧伺候的所有人暂且褪下,又问:“只是朕好奇,老师掌握了何种秘闻,竟能助朕扫平六合。”
舟微漪读了个档,温和谦逊地一拱手:“好,秦将军慢走。”
说着准备下马。
但上山容易下山难、上马容易下马难。舟微漪身子一歪,险些失去平衡。
好在秦瑄及时伸手托住他:“当心。”
舟微漪再读了个档,重新下马。
身体晃悠了一下,秦瑄道:“当心。”
师尊虽然修为高名气大,但都闭关修炼多少年了,平时也从不管教那些记名弟子,连我也很少亲自教导,无甚经验,怎么能有心教好阿慈。
当然,他对自己的师尊是十分敬重、全无冒犯的,但还是觉得……嗯。有些配不上阿慈了。
阿慈应该再找个更好的师尊才行,最好同木灵根,修为高、天赋佳、为人和气、爱护弟子,门下还不能收了太多徒弟的,要不然哪能全心全意教导阿慈。
这么挑拣下来,登仙宗好像就没有个合适的人选。
舟微漪的确被那一句话激得心头沉郁,为阿慈拜师之事开始犯起了难。
要不然,询问师尊?让他推荐可靠人选?
不行……
舟微漪警惕地瞥了师尊分魂一眼。要是师尊见阿慈天赋好,非要收他入门派,那要如何拒绝才好?
头疼。
第 59 章 秘境崩塌
我此时对舟微漪所忧虑之事一无所知。
自从碰上那对倒霉修士之后,好像一下启动了某种机关,先前我在秘境中晃荡了两天也不见其他人影,现在却是隔一段路程,便能碰到成群结队的修士。
我不欲和他们有所接触,便只掩藏身形离开。大多时候都进行的很顺利,偶尔也会有被发现的时候——好在我此时状态恢复得颇好,并不畏惧迎战。
但那修为不低的几名修士远远看着我,像是有些拘谨一般,并未出手,反而对我盈盈一拜行礼,很友好地打过招呼。
站在最前的姑娘眼睛晶亮地看我,邀请我同行。
养心殿。
明黄的身影一动不动地靠在贵妃椅上。
舟多慈低低轻笑出声。
想去喝口水,上一刻水杯拿在手里,下一刻自己距离桌子就足有一尺。
索性不喝水了,回了三次头,人还在桌前一动不动地站着。
好不容易来到桌前,批改个奏折,龙飞凤舞地写了两行,一眨眼的功夫朱批全部消失不见。
重写了两次后,舟多慈不耐,随手写了个极丑陋的“阅”,倒是留下了。
下午补个眠,却再度梦到了战场上的厮杀,魇得厉害。
好不容易睁开眼,却立刻又陷入一片黑暗中,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再次狰狞着表情向他飞来。
在杨禄海惊悚的注视中,舟多慈的低笑已愈发激烈。到最后,竟眉眼肆意地大笑起来。
但那笑声在某个瞬间戛然停下。
舟多慈的眉眼冷得仿佛要结冰:“杨禄海。”
话音刚落,却是眼前发黑。
……是舟微漪又用了妖术。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行进的速度缓缓慢了下来。
阿奇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二爷,到了。”
舟微漪应了一声。
舟府从外瞧着很气派,一路走进去,风景也是如诗如画。
只是墙角堆放的碎石,水缸上厚厚的青苔,略显湿滑的石子路,总让人觉得有些萧瑟。
舟微漪找阿奇套了套话,了解到舟家并不算望门贵族,只是祖上经商富过一段时间,才置办了房地。
这些年来,因战乱本就难以赚到钱,许多家产都空置着,家里的积蓄只减不赠。
而原主敛财就像貔貅,只进不出,根本没想着要补贴家用。
也不知道原主会把那些金银珠宝都存在何处?
这个时代并不太平,局势混乱,群雄争霸。舟微漪从游戏里知道,一年后要打仗,后面还有雪灾与饥荒等着。有钱才能买命。
正思索着,却听后面有声音叫他:“舟微漪。”
舟微漪回头,看到不远处的回廊下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舟微漪存了个档,上前两步,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那人二十七八的年龄,生的和舟微漪很像。
只是那双桃花眼放在舟微漪面上是惊心动魄的漂亮,放在男人面上就变成了威严。
男人面颊一直到下巴上贯穿了一道深色的刀疤,再配合上男人没什么表情的面庞,让人恍惚间闻到战场上血腥的味道。
最引人注目的是男人的右手袖管——空荡荡的,被风一吹,轻飘飘地摇。
都不用再去套阿奇的话,一看到这人,舟微漪就知道他是谁了。
舟云川。
舟微漪的大哥,舟家现在的家主。
他是武将,之前一直在边关。后因先皇猜忌,主动辞职回京。
但这条右手臂却不是在战场上丢失的,而是回京后有次和原主去猎场,遇到了熊。
为了保护原主,舟云川丢了手臂。
游戏里,主角可以选择收舟云川为部下。
但攻略舟云川的方式极其复杂——
舟云川是个死脑筋,只认一主。在收服舟云川为部下的道路上,他随时可能会暴起杀人,也随时可能会咬舌自尽。
不过后来舟微漪也有经验了,他得出一个结论:
舟云川属于吃软不吃硬的类型。
得哄。
皇宫。
杨禄海小心瞧着舟多慈的面色。
这几日出宫的时候,舟多慈虽然偶尔冷脸,但心情看起来都不错。
不像现在,一张俊俏的脸板得硬邦邦的,任谁来看,都能一眼瞧出来心情不太好。
身为舟多慈的贴身大太监,为舟多慈排忧解难自然在他的职责范围内。
他为舟多慈斟上一杯清水——自从某天开始舟多慈便不再喝茶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心地问舟多慈:“皇上情绪不佳?”
舟多慈垂眸看他一眼,没说话。
但这就相当于默认了。
杨禄海道:“奴才愿意为陛下分忧。”
舟多慈皱眉:“朕不想说。”
他自从看到舟微漪和秦瑄说说笑笑后就一直觉得不爽。
他才是那个知晓舟微漪身怀巫术的秘密,知道舟微漪不靠谱秉性的人。
也正因如此,当他看到舟微漪和旁人亲近时,莫名生出了些排斥。
但这些话他没法和杨禄海说。
要说什么?说“朕以为朕和舟微漪是最亲近的?”
肉麻死了。
“那陛下可要用膳?泡一下药浴?或是去宫外散散心?亦或是与右相谈谈心?”
面对杨禄海的一串提议,舟多慈只是淡淡摇了摇头。
杨禄海想了想,笑道:“皇上可是秋燥了?可要宣御医来瞧一瞧?”
舟多慈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却改口:“也好。”
不知是药浴的功劳还是纯粹被舟微漪折腾的,他近日的睡眠倒是比之前好了一些。不过梦魇时,也会比之前更难受一些。
不多时御医便到了。
为首的是太医院的徐太医,两鬓与长须都花白,仙风道骨的。
请安后,徐太医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了舟多慈脉上。
闭眼听了片刻后,徐太医道:“启禀陛下,陛下龙体无虞,肝火与忧思也比之前淡了些。夜梦少了便是好事,臣再给陛下开一副清心汤,药浴中的菊花和莲子心倒是可以停了。”
游戏里虽然没说过舟微漪和舟云川的关系如何,但从舟云川丢了一条手臂,舟微漪也不管不问,再结合原主的秉性,想必不会好到哪里去。
舟微漪笑道:“大哥。”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舟微漪笑得好看。
舟云川被他笑的怔了一下,又皱眉,沉声道:“听说你今日在前朝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舟微漪道:“不敢当,不敢当。”
上马车前,他被那些官员恭喜了一路,都是赞他心直口快,要升官当帝师的。
舟微漪下意识以为舟云川也是来夸他的。
舟云川面上却浮现出怒色:“你不敢当什么?!当众说自己知道敌国的底细?你知道个屁!整日游手好闲!要是陛下问你,你又该如何作答?你当陛下是好糊弄的?”
看着舟云川满脸的恨铁不成钢,舟微漪知道自己这是说错了话。
不想给舟云川再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舟微漪调出游戏面板,读档到刚遇到舟云川的时候。
廊下的男人刚叫了他的名字,舟微漪小跑着靠近了过去。
他这几步跑没什么姿态,身上挂着的玉坠叮叮当当地碰撞在一起,舟云川微微皱眉。
“大哥,”舟微漪靠近后,不等舟云川开口,主动问道:“你是不是听说我今日在前朝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舟云川一怔,点头。
舟微漪又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整日游手好闲,其实并不知道敌国的底细?还担心要是陛下问起我,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毕竟陛下他不是好糊弄的。”
舟云川张了张口:“……”
怎么总觉得,自己要说的话,已经全被舟微漪抢先给说完了?
舟多慈眉眼间的怒意再加深了一些:“杨禄海。”
“杨禄海。”
“奴才在。”
“杨禄海。”
“奴才在。”
“杨杨杨杨杨……”
“奴才奴奴奴奴……”
“宣宣宣宣……”
舟多慈深吸一口气,眉眼蕴藏着暴戾的怒意:“给朕宣舟微漪进宫!”
杨禄海一愣,怎么都没想到舟多慈会下这个令。他疑惑地“咦”了一声,又忙道:“是。”
听着杨禄海匆忙吩咐的声音,舟多慈面色更沉。
叫舟微漪进宫,虽是盛怒之下的冲动决定,但也另有原因在——
他有几件事情想要搞清楚。
第一,舟微漪为何早不用,晚不用这怄人的巫术?为何偏挑着今天,挑着他第一次上朝的时候来来回回地施法?
若说起初几次是为了保命,可后面那么多次呢?
是故意为之?报复?或是另有理由?
第二,为何别人都无觉察,偏偏他能够知晓舟微漪用了巫术?
是舟微漪有意让他知道?或是无意?
第三,舟微漪是否知道,他能觉察到这巫术?
舟多慈修长的手指一下下轻点着桌面,摇曳的烛火将他的眸衬得更是深邃。
正在脑中一条条将疑惑罗列出来,听殿外传来动静。
杨禄海报:“皇上,舟微漪到了。”
舟多慈转动了一下食指上的白玉戒,微微抬手。
杨禄海立刻将舟微漪宣了进来。
不多时,殿外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舟多慈抬眸望去。
在进宫前,舟微漪应是正在沐浴。
湿漉漉的黑发半束在青玉头冠里,未束的乌发则顺着他面颊垂着。他身上略松垮地穿着一件暗纹月白锦袍,不知是因为匆忙,还是因为马虎,腰带系得乱七八糟,内袍也能瞧出未整理平整,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氤氲的水汽。
舟多慈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瞧舟微漪,现下连他面颊上那颗浅色的痣都看的一清二楚。
只是这好样貌勾不起舟多慈半点欣赏的念头。他只能想起自己今日被巫术折磨的样子。
舟多慈眯起眼,兽舌一样的目光从头到脚地将舟微漪舔过后,薄唇微勾:“先生请坐。”
这边,在舟多慈出声的瞬间,舟微漪飞快存了个档。
存档成功后,舟微漪抬起头,看向舟多慈。
今天早朝的时候舟多慈头戴毓冕,珠帘挡住他半张脸,只能从缝隙中窥见他的神情。
没了珠帘,舟微漪才看清舟多慈的样貌。
凌厉深沉的眉目,高挺的鼻与薄唇。许是临近就寝时间,及腰的黑发未束,瀑一样垂在背后。
一身纹着暗金色纹路的黑衣,让他舟多慈整个人看起来如被雾遮掩的山一般捉摸不定。
舟微漪想起游戏中对舟多慈的评价——
孤僻多疑,恶因恶果。
在天地巨震,血日映照下,我一时失神,没用阻隔雨水的术法,让那血雨落在了我身上,顺着面颊滑落。苍白面容显得那些红色格外浓烈明显,我的眼睫被打的睁不开,轻微颤动着,黑发湿漉漉的,颇为狼狈。
我一直谨慎打理,让它保持洁白如新的白衣被弄脏了。现在的我,却已经无暇顾及。
我站在那处,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
长安明突然凑过来,有些蠢地举起手,用宽大袖袍挡住了我淋雨的面容。很快他意识到这样有多可笑,又改为了对我施展一道避雨诀。
第 60 章 同心协力
“舟施主。”长安明垂着眼,脸上的神色难得柔和下来,“别害怕,登仙宗前辈们会来救我们的。”
我回过神,唇齿张合想骂他一句什么,却因为嗓音太过喑哑没发出声来。
谁害怕了?
想到在长安明心中,我或许成了胆小鼠辈,便觉得十分荒谬,咬牙切齿——我前世见过的风浪,哪次不比今日大,人还没死,何至于先自乱阵脚地哭丧。
舟微漪谢过舟多慈后,本来觉得没什么。
但窝在角落里,越想越觉得丢人。
俗话(自创版)说得好:装x能行千里,丢人寸步难行。
舟微漪也不纠结了,直接回档。
一旁刚捻了个葡萄准备吃的舟多慈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头。
舟多慈:“……?”
不是。
怎么又用巫术?为什么??
还没等舟多慈想明白,下一瞬,马车“咔哒”一下压过路上的坑,整个马车都颠了一下。
舟微漪朝他扑来。
舟多慈下意识抬手把舟微漪接住,然后懂了。
敢情妖人还挺在意面子,不想在他面前丢人,这才重来了一次。
但即便重来一次不也还是摔了?
舟多慈都不知道该说舟微漪什么好。
头顶上传来舟微漪懊恼的吸气声,舟多慈有些想笑,手上用力了一些,把舟微漪推回去:“老师坐稳。”
推回去的时候舟多慈想到什么,拇指不动声色地在舟微漪身侧动了动,像是在丈量。
嗯,腰确实是挺细的。
这念头才刚冒出来,舟多慈眼前又是一黑。
“咔哒”一声响,从车轮下发出,舟微漪再次被颠的朝他扑过来。
舟多慈:“……”
他错了。
再细的腰也禁不住这么摸啊,他又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舟多慈再把舟微漪推回去,趁舟微漪没看自己,赶紧抽空翻了个白眼。
要说正经的,能在此刻让舟多慈一下子就信服的,舟微漪一时半刻还真想不起来。
舟微漪随手存了个档,凝神思索着。
突然他想到什么,看向舟多慈:“微臣听过一句童谣。”
“说来听听。”
“赵纵人,周使礼,齐知天命,齐……亡于天命。”
这是第一次游玩《开国皇帝》时会浮现出的一段话,舟微漪莫名记得很清楚。
但把这段话告诉舟多慈,确实是个冒险的决定。
就算是个明君,被人贴脸告诉自己会亡国,也不会舒坦到哪里去。
但既然现在舟多慈愿意心平气和地叫他一声“老师”,舟微漪还是决定赌一把,给舟多慈下个猛药,让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经过今天早朝,所有人都见识到了舟多慈的暴戾。他不说,估计也没人敢说了。
反正大不了还可以读档重来。
舟多慈的反应比舟微漪想象中要淡定许多。他面色不变,姿势也不变,依旧是懒洋洋地靠在凭几上,眼神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危险起来。
舟微漪道:“只是小孩子乱唱的童谣。”
“舟微漪。”舟多慈不叫老师了,改叫他的名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舟微漪一根手指都已经点到了半空中漂浮着的读档按键上。
但他没有立刻读档,他抬出舟多慈的暴君爹当自己的挡箭牌:“陛下,臣是先帝留下来的人,臣是来帮您的。”
眼见着舟微漪的衣袖动了动,看起来像是又要施展巫术。
苦海三千,唯有自救。
舟多慈开口,试图打断舟微漪的施法:“老师知不知道一件事?”
舟微漪读档的动作一顿,有些好奇地看向舟多慈:“陛下,什么事?”
舟多慈拎起腰上的挂坠,将玉坠长长的穗子缠绕在他略显苍白的食指上。他道:“近日,似乎有几位朝臣又对老师有所不满,朕听到密信,说等朕回京后,他们要一同参老师一本。”
舟微漪:“……啊?”
他问舟多慈:“是说除了上次那几个人以外?”
舟多慈点头。
舟微漪拧起眉:“为什么?”
穿越过来以后,舟微漪一直谨遵一个原则,那就是做人要低调。
原主树敌就已经够多了,朝里朝外的一大堆,都是看原主不顺眼的。舟微漪不想惹事更不想搞事,唯一的目标就是能帮大齐避战,阻止这场伤亡惨重的战争。
舟多慈不答反问:“老师没有头绪?”
顿了顿,他又问:“难道老师不清楚会是谁第一个来参你?”
舟微漪:“……”
“我怎么会知道?”
舟微漪委屈坏了,他指着自己:“我多安分守己啊,我多兢兢业业啊!我现在的生活除了上班就是加班,就这都能被当成假想敌?哎我……”
舟多慈:“……”
实则,他这几日处理的都是一些紧急公务,不着急的事情就先留在京城,或是交由各部或右相等人去处理。就算真有人要弹劾舟微漪,也未必能传到他的耳中来。
这样问舟微漪,一是为了转移话题,二则是为了诈他一下——
到目前为止,他都对舟微漪的巫术所知甚少。除了知道他能回溯时间外,却一直都摸不清细节。
比如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舟微漪最早只能回到上次施展巫术的时间,舟微漪却能去到更之前的地方。
还有,他只见过舟微漪回到过去,没见舟微漪去到未来。
他故意这么诈了舟微漪一下,却把舟微漪委屈成这样。
舟多慈突然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舟多慈生硬地劝他:“哪有那么夸张?”
但没劝好。舟微漪叹气:“唉!别人都是戎马一生,我还没毕业呢就牛马一生……”
舟多慈:“……”
毕业又是何意?
舟微漪把自己脸埋在双手中,看他这样不舟形象,舟多慈知道这人等下肯定要施展巫术逆转时间。
也许正是因这样雁过不留痕的术法,舟多慈也做出了和完全不符合自己身份与性格的举动。
他伸手,胡乱在舟微漪头顶上揉:“行了行了。哪有那么委屈?”
真要说委屈,他才是更委屈些。
他早就注意到舟微漪的头发比起旁人来要更卷曲些,此时伸手一摸,才发觉手感确实和自己的不同,似乎更有弹性些,也更茸一些。
舟微漪再叹一口气,读档回到舟多慈问话之后的时间。
他刚才已经想好了说辞,这会儿摆出一副苦闷的样子来回舟多慈:“臣忠心耿耿,却行事愚钝冒失,难免会让朝中前辈觉得冒犯。臣不敢妄自揣测,只愿陛下能多提点提点,让臣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舟多慈闭着眼都知道舟微漪想说什么。
无非就是唠唠叨叨,没什么用的说辞。
他也没仔细听,身体后靠,手虚握成拳抵在鼻尖上。
舟多慈点了点头,正打算让人下去,忽然觉得眼前发黑。
舟多慈:“……”
舟微漪又怎么了?
摔了?吃到不好吃的东西了?还是其他的什么?
噢,秦瑄说他等下要去酒楼。
总不能舟微漪是走在路上又遇到了秦瑄,在和秦瑄说话吧?
不想起来这两人还好,一想起来,舟多慈就觉得烦躁。
因舟微漪的巫术,徐太医本来已经拿开的手又重新搭在舟多慈脉上。
这回他的表情没方才那么轻松了:“陛下的龙体并无大碍,但虚火扰动,肝火旺盛。应是陛下近日忧思过度,这才梦魇不断……”
他道:“臣再给陛下开一副参汤,补补气血。”
舟多慈:“……”
得,舟微漪这一施法,他直接被气到肝火旺盛了。
他摆手:“参汤就不必了。”
话音刚落,舟多慈眼前又是一黑。
舟多慈:“…………”
还有完没完了?
他和徐太医这老头手拉手都快半个时辰了,这手到底什么时候能松开?
舟多慈绝望地闭眼,徐太医却面露喜色。
他喜悦道:“陛下的脉搏强壮有力!龙气充盈!陛下体质愈发强健了!”
舟多慈:“……”
可不是强壮有力吗?他被舟微漪气得脉搏突突的。
只是我现在开始怀疑,长安明这小子应该不是抱着什么济世救人的心理才主动出头、发表那一番兼并众人的说辞的——他是真的需要人干活吧?
作为好像有些蠢、主动咬钩的那个,我略微沉默之后,主动掏出法器上前,开始清理那一片瘴气地中潜藏的妖兽。
长安明很懂事,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