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结盟


    其他修士既然跟过来了,当然也不能束手旁观,纷纷大显神通。


    只是我发现他们似乎总是爱在我面前晃来晃去——还抢夺我手下的妖兽,将其击杀。


    这是示威?


    我眼中略带恼怒和戾气。但现在不是争执的好时候,便也只能隐忍下来,一个个记了仇。


    如果能活着出去——


    我微微冷笑。


    文字停留了一会后,渐渐消散。


    接着是一行硕大的标题浮现在舟微漪眼前。


    龙飞凤舞的四个标题金字,浮现在层层背景的层层金红之上——


    《开国皇帝》


    左下角有两个按键。


    “存档”


    “读档”


    ……这是《开国皇帝》的启动页。


    舟微漪怔怔。


    他在这片虚无缥缈,时间恍若静止的界面里走走逛逛研究了半天,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说白了,这是他的系统,他的金手指。


    能通过存档、读档回溯的方式,让舟微漪在面临各种场合,各种危机的时候有一次重来的机会。


    要说有哪里美中不足的,就是存档位置就只有两个。


    对于存档狂魔来说不算太友好。


    不过也足够了。


    存档位里有一个来自五分钟前的自动存档,预示着舟微漪可以回到舟多慈还没决定处死他的时候,再次改变自己的命运。


    舟微漪越想越满意自己的这个金手指——有它在,至少能保全自己在暴君舟多慈手下多活一会,再多活一会。


    他歪了歪头,忍不住弯着眼笑了。


    探出手,修长瓷白的手指选择了载入存档。


    转瞬,舟微漪重新回到了肃杀氛围的朝堂上。


    他头有些晕,眼前也有些发黑。


    等身体恢复后,舟微漪发现自己仍跪在地上,高台之上,则传来舟多慈淡漠的声音——


    “一并拖出去,斩了。”


    舟微漪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怎的就好死不死地读档到了自己被宣判死刑的时候?


    舟微漪不愿放弃这难得的机会,打算再为自己争取一下。


    他抬头,目光笔直地看向正上方的舟多慈。


    舟多慈恰巧也在望向他,随着舟多慈的动作,毓冕上珠帘微微晃动着,正好露出眼,和舟微漪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


    年轻的暴君目光似乎有些茫然。


    看着舟微漪,好像在看一只自己无法理解的生物。


    舟微漪也不管舟多慈在想什么,猛地站起身。


    “皇上,这几年来百姓一直活在战乱中,从没有一天安稳日子。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您登基了,百姓都盼着您能带着他们过上好日子……眼下民心不稳,您又怎能张口杀人闭口斩首?……陛下,微臣只为天下苍生!家国平定,才是民心所望啊!”


    舟微漪有一把清润的好嗓音,平时讲话慢悠悠的,倒是让听者如沐春风。


    但这会儿性命攸关,不是慢吞吞的时候,尽管因紧张害怕,整个人连带着声音都在发抖,嗓音也跟着哑了。


    倒是有种别样的好听。


    舟微漪喉结滚动,干咽了一下口水,紧张地看着舟多慈。


    舟多慈换了个手撑着下巴,却是连话都懒得说,只是抬起手,指背朝着舟微漪的方向,轻轻挥了下。


    立刻有卫兵朝着舟微漪的方向走来。


    舟微漪试图做最后挣扎:“陛下,陛下!”


    可舟多慈只是皱眉。


    在卫兵架住舟微漪的手臂前,舟微漪心神一动,存档读档的页面便展现在了他面前。


    从方才读档回来时,舟微漪也没存新档。这会儿档位里还是之前的那个自动存档。


    舟微漪探手,再次选择了载入存档的按钮。


    下一瞬,他回到了五分钟之前,重新跪在了地上。


    舟微漪尚还不能适应读档带来的微妙的眩晕感觉。


    他缓了一会,再抬头的时候,发现已经有卫兵在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


    那么问题来了,他要怎么保住自己的性命?


    试图唤醒舟多慈的良知这个方法他已经用过了,毫无效果。


    事实证明舟多慈他就是个独裁的暴君。


    舟微漪飞快地头脑风暴着,眼见着卫兵已经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猛地抬头:“陛下……!”


    高台上的舟多慈也在同一刻开口了:“你……”


    舟多慈一开口,连卫兵的脚步都停了下来。


    所有人畏惧地看着舟多慈,连大气也不敢多出,生怕自己的鼻息吵到他。


    舟多慈黑沉沉的眼却只透过珠帘,在看舟微漪。


    他撑着腮的手指动了动,开始无意识地小幅度按压自己起了的太阳穴。


    今日是他登基后第一次上朝。


    他从小跟随父兄在战场上厮杀,亲眼见证了无数次父王处置不听话的将士——杀。


    只有死人,才会乖乖听话。


    也只有死了人,才能让剩下的人乖乖听话。


    这个世界上从没有用“拖出去砍了”这句话解决不了的事情。


    如果有,就砍两遍。


    可,不知为何。


    从方才起,他好像跌入了一场怎么都醒不过来的梦境。


    明明他已经下令让人将舟微漪拖出去,可不知道为什么,下一瞬,舟微漪又会重新出现在原地。


    ……真是活见鬼了。


    梦?


    或是他也像父王死前那段时间一样,看到了幻象。


    不,都不对。


    他头脑清晰,又不曾饮酒,怎可能是幻象或是梦境?


    那这是……


    莫不是有人暗中作了什么手段,想要装神弄鬼地吓唬他?


    想着,舟多慈从唇边溜出一声冷笑。


    修长的手指不耐地点了两下,他冷声质问朝下众臣:“这是第几次了?”


    下方众臣子面面相觑。


    ……什么第几次?


    眼见着舟多慈面上的不悦越来越明显,众人又哪敢不答。


    一旁的宦官小心翼翼地敲着舟多慈的面色,惴惴不安地猜测:“皇上,有五次……不,六次……不对不对,有七次了。”


    “对对对,是七次,臣记得清楚呢。”


    “回陛下的话,七次了。”


    舟多慈:“……”


    胡编乱造!


    他揉按着自己太阳穴的手指加大了一些力气,面色阴沉的吓人:“都给朕闭嘴!”


    他冷冷看向下方,目光从每个人面上扫过,试图找出是否有人在捣鬼。


    但无果。


    每个人都是同样的诚惶诚恐的模样。


    莫非……


    巫术?


    可看其他人的反应,似乎都没觉察到他们重复回到了之前的时间中。


    难道只有他发觉?


    或是对方是冲着他来的?


    舟多慈是不信鬼神的。


    性命或优或烂无非只有一条,和怀胎一样,怀了就是怀了。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


    总不能怀了一点,死了一点。


    他和父兄一样,平素最厌恶装神弄鬼之事。


    只是现下不断经历着同样的事情,让舟多慈也起了疑心。


    他猜测,应是那些被他下令斩杀的臣子其中一人,或是与他们中关系亲近的某人。


    心中有了猜测,舟多慈手指再点两下,令道:“斩。”


    与前几次相同的冷肃语气,只是,这次却并不是真的想杀人,而是为了诈出到底是何人在背后装神弄鬼。


    舟多慈有一双黑豹似的眸,目光天生带着怀疑和冷漠。任谁被那双眼盯上,都会不由自主地打个寒战。


    舟多慈缓缓扫视着每个人,试图找出有异样之人。


    余光却突然见到有人动了动。


    舟多慈顺着望过去,便见到了舟微漪。


    虚伪又贪婪的,除去皮相尚可,简直挑不出优点的弄臣,非要挑他立威的时候添乱。


    又为了要保住性命,冠冕堂皇地说着那些自己都不信的进谏之词。


    但此时舟微漪面上却不是平素总挂在面上的谄媚的笑,也不是方才颤抖着声音进谏时的紧张神情。


    只见舟微漪抬手,将额前垂落的碎发抹到脑后,皱着眉,略显烦躁的表情。


    “啧。”舟微漪咋舌,似乎觉得不过瘾,又补了句——


    “草。”


    下一瞬,舟多慈眼前发黑。


    再抬眸,嘴巴不受控制地再次说出了那句话:“将他们都拖下去斩了。”


    舟多慈眯起眼,看向趴在地上装死的舟微漪。


    ——找到了。


    有了殷符的医灵术,我修养的很快,感觉到真元恢复了八成之后,我谢过他,便又往法阵外走去。


    休息的时间总是很宝贵的。


    但我如何也没想到,还未来到防御法阵外围,我忽然感觉到了一阵极强的威压——心脏似乎都跟着狠狠撞在了胸腔上,气血上涌,是心悸征兆。


    我微微一怔。


    好像在秘境彻底坍塌来临前,我们惹上了大麻烦。


    第 62 章   绝处逢生


    念下一道防御口诀,我向外走去,迎面撞上两名踉跄而来的修士。


    虽无明显外伤,但他们的耳鼻当中溢出猩红血迹来,显然元气大损。


    我心中一悸,拦住他们,先施展了一道医灵术为其护住心脉,才询问,“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我心中也隐隐有所猜测。


    他们踉跄的脚步停住了,看着我,眼底流露出悲怆慌张的情态来,“舟、舟小公子。”


    “只能逃了。”


    他们精神恍惚地喃喃道,“有一只极可怕的妖兽发现了我们——不可能对抗得了。只能逃了、只能逃了……”


    “怎可!隋、陈二位将军乃是开国名将!陛下怎么能说抄就抄!”


    “燕王乃是陛下血亲,既无大错,陛下又怎能剥其领地……”


    “不敬鬼神!不尊古法!不敬前贤!”


    “陛下……”


    嘈杂的声音,唤回了正在神游天外的舟微漪的注意力。


    四日后,舟多慈启程,回京。


    舟微漪这几日一直被舟多慈以“老师风寒刚好不能受凉”为由安排在房间里。


    舟微漪本来是想趁着这几天好好练习一下骑马,这下也告吹了。


    看着面前的高头大马,舟微漪深吸一口气,正要攀上去,却听身后有声音道:“舟郎,陛下有请。”


    见不用再爬马再被摔下去,舟微漪立刻语气轻快地道:“好。”


    他来到舟多慈马车前:“陛下,臣来了。”


    舟多慈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


    舟微漪上了马车。


    也许马车里只有舟多慈一个人在,他没什么坐相。斜斜歪歪地靠在软垫上,一条腿翘在座位上,另一条腿的腿弯压着脚背。


    舟微漪提醒他:“当心脊椎侧弯。”


    舟多慈:“……?什么?”


    舟微漪道:“臣是说陛下事事皆安。”


    舟多慈闭了闭眼:“……”


    他看舟微漪是飘了。


    连巫术都不愿意施展一下,糊弄一下他,就硬把他来当聋子来忽悠。


    他如梦初醒般地抬头,却在周围一众跪地俯首的大臣中显得格外显眼。


    身后立刻有人来扯舟微漪的衣服下摆:“舟郎,舟郎,低头……快低头!”


    舟微漪恍若不觉。


    他有一副极漂亮的皮囊,白瓷一样的洁白柔润的肌肤,一双清透的桃花眼天生带着一些微笑的弧度。


    浓密的长发半束在冠中,有鬓边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卷卷区区地垂落在他的侧颊边。


    除此之外,面颊上还有一粒胭脂色的小痣。如白雪之上的一滴鲜血,让这本就艳丽的容颜更是惊心动魄。


    只是。


    和这幅容颜并不相配的,是舟微漪那放空中又带着些苦闷的神情。


    ——没办法不苦闷。


    事情是这样的:


    他穿越了。


    从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预备役,穿到了自己玩过的那款名叫《开国皇帝》的游戏里。


    《开国皇帝》是一款诸国争霸的权谋类AVG网页小游戏,主角扮演的是一名小兵,主线是要升级成为皇帝。


    舟微漪是随手误触进去的,本来想玩一会儿就关掉,没想到才玩了十分钟死了一百多次。


    什么饿死渴死,什么崴脚死发烧死被乱剑刺死被打死……死亡结局多的离谱。


    但舟微漪并没有穿成这个主角。


    他穿成了主角一年后要收服的敌国的一位和他同名同姓的臣子。


    该大臣官职不大,却是先帝一手提拔,留给新帝的一批新臣中的一位。原主借着这个身份,寻欢敛财结党营私,好不快活。


    直到一年后,主角骑着白马踏来。国破山河不在。


    唉。


    这不妥妥的炮灰中的炮灰?


    还是只能活一年的炮灰?


    舟微漪混沌着思绪,抬头朝着上首看了一眼。


    只见遥遥的金台之上,一人身着繁杂龙袍,斜倚着纯金的龙椅,手虚握成拳,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姿势。


    袖管顺着他的手臂下滑,淡青色的筋脉在修长瘦削的小臂下若隐若现。


    毓冕的珠帘挡住了这人的大半张脸,舟微漪看不清舟多慈的样貌,就只能看到他苍白的下/半张脸和漫不经心勾起的,略带嘲讽笑意的薄唇。


    这人便是大齐的皇帝,《开国皇帝》中主角要面对的最大反派,舟多慈。


    舟多慈此人,完美继承了他那皇帝爹的作风,残暴专横独断,生性薄凉多疑。游戏中说,他即位才短短一年时间,死在他中的文官武将、忠臣贪官,没有上千也有几百。


    舟微漪推测,眼下舟多慈最多当了不到三天皇帝。


    毕竟这些大臣现在还敢当着他的面劝谏。


    等再过一段时间,杀啊杀啊的,把敢反驳的人都杀没了,也就没人敢当面顶撞舟多慈了,主角也正好打过来了。


    不要啊,那种事情不要啊。


    他不想死啊。


    下方群臣声音嘈杂,金台之上的天子比方才更斜歪了些,显然心不在焉。


    还没等舟微漪理清思绪,却见上首的小皇帝突然坐直了一些身体。


    舟多慈不疾不徐地开口:“给朕闭嘴。”


    舟多慈冷笑。


    冷笑过后,却又仿佛意识到什么。


    等等。


    “臣是先帝留下来的”→暗示父王知道舟微漪的能力。


    “臣是来帮您的”→所以父王才会将这个在他看来明明没有一点优点的奸臣留给他。


    为什么他今日才知道舟微漪的能力→他现在是皇帝,舟微漪只为皇帝出力,这是他刚刚提过的“天命”。


    这许是舟微漪对他的暗示。


    啧。好一个弯弯绕绕的妖人。


    但……亦有不合理的地方。


    若真是只为辅佐他而来,舟微漪又为何要在他根本都不在的场合回溯那么许多次?


    是在忙碌什么?就不怕被他发现?还是说,舟微漪根本不知道他已经知晓了他的异能?


    电光石火间,舟多慈思绪万千,越看含笑坐在自己面前的舟微漪,越觉得此人简直深不可测。


    舟微漪不知道舟多慈在想什么,还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陛下是九五之尊,骁勇善战、才思敏捷。微臣愿全心辅佐陛下——臣之衷心,可昭日月!”


    舟多慈仍旧勾着唇角不语。


    舟微漪被舟多慈看得有点尴尬。


    他余光扫到桌上的骨瓷茶盅,问舟多慈:“陛下可要喝茶吗?”


    舟多慈:“……”


    一说茶,他就想起来今天早些时候自己来来回回地走了十六遍,却依旧没能喝到茶的事情。


    短时间内他是不想再饮茶了。


    “朕不喝。”舟多慈冷着脸:“朕不喜茶。”


    舟微漪没反应过来:“喜茶?什么喜茶?”


    舟多慈:“?”


    舟微漪自觉丢脸,红着耳尖读档,这回他没再犯傻,笑道:“也是。时间晚了,不宜饮茶。”


    舟多慈:“……”


    他再盯着舟微漪上下瞧了一遍,总觉得哪里奇怪——


    早朝上舟微漪烦躁时会大大咧咧地将碎发抹至脑后,方才被门槛绊倒时也会小声骂人。


    可面前的舟微漪笑容是那样莫测,那样胸有成竹,让人猜不透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舟多慈觉得怪异,面上却不显。


    不管怎么说,舟微漪此人太危险,他既然斩不掉,应先将他放在自己身边,拉拢他。


    再闲聊了几句后,舟多慈道:“朕刚登基,朝堂上尚有一些不懂的地方,以后少不了要多多麻烦老师。”


    舟微漪简直惊喜。


    能不惊喜么?


    他的存活率和舟多慈的明君程度成正相关,舟多慈愿意听话,舟微漪那颗吊在嗓子眼的心脏一下子就落下去了一半。


    另一半还悬着,是觉得舟多慈的态度有点奇怪。一个暴君,再怎么说也不应该只因为听了他几句话,突然变成三好青年积极向上。


    舟微漪留了个心眼,特意没覆盖刚进养心殿遇见舟多慈时候的存档,打算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就直接回档,重来一遍。


    他声线偏冷,像是浸泡在雪水中的玉石,冰的人有种想要打寒颤的冲动。


    他垂眸,闲闲把玩了一下食指上的白玉戒,扫了一眼下方的人。又淡淡道:“都拖出去,砍了。”


    这话来的突然,就算众臣早已知道舟多慈在当太子的时候就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在早朝时说杀就杀人。


    一时间,整个大殿安静得可怕。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了一样,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了。


    良久后,舟微漪听到一声“咔”的声响,是有人控制不住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唯一有反应的是两侧的护卫。他们互相对视一眼,下定了决心后,毫不犹豫地上前,两两成对,将殿上站着的臣子架住,扭着手臂往外带。


    一个白眉白须的老臣被倒着向外拖,此时此刻他终于反应过来:“陛下,陛下!乱世已过,天下大统!仁善乃……”


    话说到一半,却被护卫猛地堵住了嘴。老臣的脸涨的通红,满脸绝望。


    舟微漪身形晃了晃。


    下一瞬,卫兵拖着那几名老臣经过舟微漪的身侧。


    舟微漪看到他们乱蹬的双腿。


    在玩游戏的时候,屠城往往只是用食指点一下按钮的事情,性命也只是数字而已。


    可现在不同。


    一股莫名的情绪在舟微漪心口徘徊着。


    还不等大脑思考清楚,舟微漪已经猛地站起了身。


    舟微漪的动作被刚后那个刚刚拽他袍角的人看到,那人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叫舟微漪:“舟郎,舟郎……你这是……?进谏?”


    声音中充满了浓浓的惊讶。


    进谏?


    是说要向舟多慈这种“妈的竟敢对皇帝不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面刺寡人之过者,诛九族;谏寡人者,处极刑;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赐自尽”(注①)的狗皇帝进谏吗?


    他几条命啊?


    在绝处逢生之后,几乎所有人的身心都放松下来。


    却正在此时,我心中猛地一跳,下意识支起防御法咒,护住身侧所有修士,还未回过身,耳边传来震声巨响,耳鸣了一瞬。


    那从暗处中钻出的妖兽,积蓄着力量,一下撞破了防御阵法。


    无数瘴气入侵涌入。


    它没有走。


    第 63 章   靠近会遭遇不幸


    我轻敌了。


    那一瞬间闪过的念头让我十分懊恼,却已无暇反省。


    我支起的防御法咒,只刚刚够拦住入侵弥漫的瘴气,和飞溅的阵法残骸,是绝无可能挡住盛怒当中的出窍妖兽的。


    舟多慈心累,却不说。随手捞起一本奏折平复情绪,淡淡对舟微漪道:“坐下吧。”


    舟微漪应了一声。


    一晃又是十多天过去。


    酱缸里的黄豆酱经过十几日的发酵晾晒已经变成了红而发褐的颜色,淳郁的豆香飘出来,整个院子都是,再有个十日左右就能吃了。


    这一日午后,山边忽然刮起了风,大片大片的乌舟飘了过来,天空阴沉沉的,看着是要下雨。


    见状,舟多慈连忙把酱缸搬回灶房,又到院子里把竹竿上晒着的衣裳收回房间,同时有些担忧的朝门外看去。


    相公早上上山了还没回来,若是一会下起了雨来可怎么好。


    又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天色愈发阴沉,果然,没一会,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噼噼啪啪的打在屋檐上,发出一阵响声。


    今年的雨水偏少,整个七月只下了这一场雨,原本因为担心雨水太多会影响田里水稻烂根的人又开始担心起干旱的问题来。


    这场雨一下,村里许多人的心里头就松快多了,都趁着雨天在家歇凉,也能缓一缓这段时间的辛苦。


    舟多慈的心却仍然悬着,舟微漪还没回来。


    大风将山上的枝叶吹的沙沙作响,他有些焦急的站在屋檐底下朝门口张望着,衣裳被斜飘入屋檐底下的雨水打湿了也没怎么舟得上,心里慌乱。


    想上山去找找他,可他连舟微漪在哪里打猎都不知道,想来想去,舟多慈最后只能作罢,回灶房里烧了一大锅热水。


    雨势那么大,相公又没有带蓑衣,从山上下来一定会被淋湿,他们家又住在山边,风本来就更凉一些,雨再一浇,火气再旺的汉子也受不住。


    先把水烧好,一会相公回来了可以直接倒进浴桶里给他泡泡澡,免得着了风寒。


    除此之外,他还打算熬一锅姜汤,等舟微漪回来给他喝。


    煮姜汤的时候也心不在焉的,一边煮一边伸头朝着门的方向张望。


    终于,就在他把拍好的老姜丢进水里煮的时候,门外终于传来了响声。


    舟多慈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转身往外走,刚出灶房便看见舟微漪左手抓着一只山鸡,右手提着一个篓子,冒着大雨跑了进来。


    跑进来的时候全身都已经湿了,头发,脸上,衣服上都滴着水,看上去有几分狼狈。


    “相公!”舟多慈叫了一声,拿了条干的布巾匆匆上前帮他擦干脸上,头发上的水珠。


    舟微漪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地上,任由夫郎帮他擦干身上的雨水,喘了口气,这才无奈的笑了笑:“这天说变就变了,我来不及,半道上就被淋湿了。”


    舟多慈点了点头,见他一双手都被风吹的冰凉,连忙对他道:“我烧了热水,相公你先去泡泡澡,我在煮姜汤,等下你出来再喝一碗。”


    “好。”舟微漪点了点头,回房擦洗去了。


    舟多慈则继续在灶房里熬姜汤,得熬的浓一点效果才更好。


    过了一会,舟微漪冲洗完从房里出来找舟多慈,头发也洗了,他正好到灶房这边烤烤头发,这时候,舟多慈又给他端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


    热水澡和姜汤让舟微漪整个人彻底热乎起来,脸色也恢复了红润。


    外头雨声叮咚作响,两人靠在灶台边说话,屋里一时静谧又温馨。


    下雨,舟多慈只能暂时将舟微漪捉回来的那只山鸡关到了柴房里,这会子有了空,他才开始收拾舟微漪篓子里的东西。


    往里一瞧,却顿了一下,竟又是一篓的小银鱼。


    舟微漪没有注意到舟多慈的怔愣,在他身后笑着说:“上次你做的小银鱼很好吃,我这两日便又去河边下网了,今天运气好,又叫我捞上来一些。”


    看出舟微漪应该是很喜欢吃小银鱼的,于是舟多慈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应道:“好,晚上我还做小银鱼吃。”


    想了想,又觉得见天吃油炸的也不好,于是又对舟微漪说:“我早上去买了点豆腐,这次我做银鱼豆腐汤吧?”


    舟微漪自然无有不可,不管舟多慈做什么他都爱吃。


    于是,这天晚上,两人又吃上了热乎乎的银鱼豆腐汤。


    一大锅鱼汤熬出来鲜香奶白,银鱼虽然不像炸的那样香酥脆口,但胜在鲜美细嫩,汤里的豆腐更是又嫩又滑,雨天猫在家里喝上这么一大碗,饱足又惬意。


    舟微漪自己喝的时候也没忘给舟多慈舀了一碗,舟多慈也面色如常的喝下。


    这天夜里,舟多慈理所当然的又发起了疹子,而且这次的疹子来的比之前急更重。


    他实在忍不住不去挠,最后惊醒了舟微漪。


    油灯一点,舟微漪这才看清楚他身上,手上长的那些大片大片的红红风疹,这次甚至连耳朵上都蔓延出来一些。


    舟微漪又惊又急,当即换了衣裳便要带他去镇上找医馆,却被舟多慈拉住了,支支吾吾的说了一通原委,舟微漪这才勉强按捺下来。


    然而天一亮,舟微漪还是立时就拉着他去找了村里的草药郎中。


    草药郎中说的与舟多慈昨夜说的差不多,开了几文钱的草药,说回家煮开了拿布巾浸湿了敷在身上可以止痒,又让他以后只要不要再碰那些会让他起疹子的东西就没事了。


    在回家的路上,舟多慈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舟微漪好像在生气。


    男人格外的沉默,也不看他,连步子都走的格外快。


    舟多慈的心一下子慌了起来,他有些不安的看着走在他前头的男人,几次动了动唇想说话,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耷拉着脑袋跟在他的后边。


    回到家后,舟微漪依旧没有理他,找出家里的药炉就开始生火熬药,脸上的笑意没了,唇角绷着,神情看着格外冷峻。


    成亲一个多月,舟微漪头一次这样冷着他,舟多慈心里越来越发慌,眼眶也慢慢的红了。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做,想了半天,最后咬了咬唇,伸出手,怯怯的想去拉舟微漪的衣袖。


    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舟微漪正好伸手拿了条干草引火,他抓了个空。


    这下,舟多慈彻底绷不住了,脸霎时就白了,一汪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吧嗒吧嗒往下掉,带着哭腔的嗓音不住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相公,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不要生我的气,也别不要我,我改,我都改。”


    侧身时,舟微漪注意到舟多慈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舟微漪道:“陛下这几天很慈苦?是那几位使节太难缠了吧?”


    听到舟微漪的问话,舟多慈扯了一下嘴角——这舟微漪还好意思问!


    包括秦瑄,包括舟微漪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为国事殚精竭虑。


    其实他就是纯被折腾的。


    这几日他专门让舟微漪不用来猎场跟着,没想到舟微漪自己一个人在屋里也能搞出许多动静。


    换成谁上一瞬睡觉下一瞬射猎,上一瞬沐浴下一瞬批奏折,被这样折腾几天,都会夸赞舟多慈真是驻颜有术。


    舟多慈懒得说什么,只是发出了一个无意义的单音节:“唔。”


    舟微漪拍马屁:“陛下实乃国之明君。”


    说完,舟微漪准备在舟多慈对面坐下。


    舟多慈的腿伸得有点长,尽管舟微漪小心地收着腿,但一坐下来,膝盖还是无可避免地蹭着舟多慈的膝盖。


    想到古代的皇帝都很在意礼仪尊卑,舟微漪怕舟多慈觉得冒犯,又往里面收了收腿。


    但舟多慈却好像误会了什么,以为这是他特意留出来的地方,长腿一伸,膝盖又抵过来了不说,鞋尖也碰到舟微漪的鞋尖。


    舟微漪又躲了躲。


    舟多慈的腿又伸了过来。


    舟微漪:“……”


    手拿着一本奏折看似看得认真的舟多慈忍不住勾起唇笑了下。


    舟微漪郁闷的时候眉心会蹙起来,脸上明晃晃写着“不开心”三个大字。


    舟多慈自问不是那么幼稚,要靠小动作来欺负人的人,实在是舟微漪平时把他折磨得太烦了,他才升起了一些报复心理。


    眼看着舟微漪的腿又往后缩了缩,舟多慈不动声色地又把腿伸长了一点。


    舟微漪:“嘶——”


    他脾气也上来了,使劲儿用自己的腿撞了一下舟多慈的腿:“腿太长就缠腰上!死小孩。”


    说完舟微漪看着舟多慈惊讶看向自己的表情,爽了。


    他噗嗤一下笑开,又赶紧板住脸,读档到自己刚刚存好的档位,重新在角落里窝好。


    扮演受气包。


    舟多慈:“……”


    他手指动了动,突然觉得掌心有点痒痒的。


    不只是痒,还有点酥麻,舟多慈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觉得有点奇异。


    正眯眼想着,舟微漪又使劲用腿顶了一下他的膝盖,然后故技重施,施展巫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安静看着窗外。


    舟多慈:“……”


    他现在知道自己为什么手痒了。


    原来是想打人了。


    它自然也不会给予我们和缓反应的时间。


    他还握着我的腰。


    这下我简直就是惊怒了,脸飞快地冷下来,“松开!”


    好像我们是仇人一般。


    也渡仙君:“?”


    第 64 章   你能永远这么及时?


    我也意识到我如今的反应有些过激,再怎么说,他也是从妖兽口中救下我的人,但——


    谁管他。


    反正如今的舟多慈,不认识也渡仙君也是很正常的事,不知者无罪,算不上大逆不道。


    所以我见他不松手,冷冷勾了下唇,语气满是指责的警惕意味,“登徒子。”


    舟多慈心里“咯噔”一声,立时反应过来,他这是又起疹子了。


    倒没有太慌张,主要是这种情况他前几年不小心在山里吃了一种叫不出名的野果时也犯过一次,身上又红又痒,一抓还起一大片红疹,到最后整个手脚都肿了。


    还记得他那年只有十二岁,吓坏了,满心只以为自己吃了有毒的果子,又知道以后娘的脾性定是不肯拿钱来叫他看病的,说不上马上就要死了。


    他越想越伤心,身上又难受,一个人躲在前山的竹林里抹眼泪,谁知正好碰上了村里采药4回来的草药郎中,看他哭的可怜,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舟多慈抽抽搭搭的把手给他看,张郎中看过以后才告诉他没有中毒,只是吃错了东西起风疹了,还告诉他这种风疹不用治,过几天自己就能消,只是得难受几天。


    果然,过了几天以后他身上的红疹便慢慢消了。可他起疹子的事儿后来还是叫李玉梅发现了,她嫌他身上长了东西看着恶心,把他揍了一顿看以后在柴房关了几天,直到他身上的疹子消了才放出来。


    自那以后,舟多慈再上山时看到那种野果都离的远远的,生怕再沾染上一点,后来几年,他都没再犯过这个病,没想到今夜又犯了。


    身上起了东西的感觉实在难受,黑夜更是放大了这种感觉,钻心的痒意从身体各处传来,让他总忍不住伸手去抓,可舟微漪抱着他正熟睡着,他动了几下舟微漪便隐隐有要醒的趋势,于是舟多慈便不敢动了。


    为了尽量忽略身体上的难受,他只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去想着别的东西。


    之前一直都好好的,今晚突然起疹子,只怕是他又吃错或者是误碰了什么东西了。


    赶着天好,舟多慈把新鲜的乌梅在院子里晒了两日,晒干以后又拿到灶房里用火熏了熏。听村里人说,烟火熏过的乌梅用来泡饮子味道更好。


    乌梅熏好以后,舟多慈便将这些乌梅和他前些日子摘的桑葚一起,熬成了一大锅乌梅桑葚饮。


    这东西做其实起来也简单,打了井水倒进砂锅,再把烟熏乌梅、桑葚、山楂倒进水里一起烧开就好。


    因想要熬出来的味道浓一些,舟多慈足足熬了有小半个时辰,等锅里的饮子变成清透红亮的颜色时再往锅里撒一把冰糖,不然那味道能把人的牙都酸掉。


    饮子熬出来以后,舟多慈舀了一勺尝了尝,酸度正好,入口还有一股浓浓的烟熏味,十分开胃。


    听冬哥儿说镇上那些卖酸梅饮子的店铺还会往饮子里撒点桂花,可惜如今的季节还没有桂花,否则应该会更好喝一些。


    因为煮了一大锅,舟多慈灌了一壶在舟微漪平时带上山的水壶里,扔到井水里湃着,自己家里留了一盏,剩下的找了个盆子装了送到马家去了。


    于是,次日舟微漪上山时便喝上了这种清凉解渴的乌梅桑葚饮,在这炎炎夏日喝上一壶,别提有多生津解暑了。


    可他回忆起白天吃过,动过的东西,都没什么特别的,唯一特殊的只有那盘小银鱼。


    听说村里以前就有人因为吃了鱼身上起疹子的,他估摸着自己这次也是因为那小银鱼才会突然变成这样。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往前走。


    舟多慈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白日里舟微漪上山打猎,他就在家忙活一些生活琐事,夏天冬和马卫锦不时会上家里找他,和他一起做活儿,说说话。


    因着舟多慈的缘故,夏天冬和马卫锦也熟悉了起来,两个人都是爽朗的性子,自然也玩得来。


    几乎每一次舟微漪从山上回来,都会发现家里多了些什么。


    有时候是院里新晒的干货、有时候是柴房里多了两个新编的竹筐,还有的时候是门前和后院里那些新长出来的菜苗苗。舟多慈对他菜地里的菜十分上心,每天都会给它们松土浇水锄草,如今,长得最快的那一波已经从地里冒出了点尖芽来,颜色嫩绿,新鲜水灵


    小院里渐渐的多了许多新的变化。


    舟微漪每天在山里跑辛苦,舟多慈便想着法子给他弄吃的,原本没滋没味的干粮竟也被他整出了许多花样。


    包子、烙饼、煎饼卷子,馒头,轮着来,里头要么是给切开塞了肉,要么就是夹了荷包蛋和其他的菜条子。


    舟微漪是猎户,有时上山打猎时不小心失手把猎物打死了便都留着自己家吃了,因此他们家是不怎么缺肉吃的。


    前些天,舟微漪一连攒了许多天的猎物,给家里留下一些,又给马家送去两只,剩下的都拿到镇上去卖了,带回了六百多文的铜板,一个大浴桶,和一匹棉布。


    浴桶是给舟多慈夜里洗澡用的,棉布也是给他买来做衣裳的。


    舟多慈嫁过来时只带了两件旧衣裳,还都是打了许多补丁的,每日就这么换着穿,这些舟微漪都看在眼里。


    上次去镇上的时候手里银钱不多,便没有买,这次可算有钱买布了。


    舟多慈摸着那棉布的料子柔软又透气,很是舒服,觉得给他穿浪费了,便没有给自己做,而是给舟微漪缝了两件里衣。


    舟微漪常在山里跑,外衫常常容易被树枝勾破,倒是不必穿太好的,否则勾破了心疼,不过这贴身穿的里衣还是料子舒服些的好。


    只是舟微漪拿到衣服以后却好似并不太高兴,抿着唇没说话,舟多慈看着他的脸色,有点惶然无措。


    这一夜对舟多慈来说十分难熬,风疹这东西原本就是夜里比白天更严重,犯得厉害的时候有些人甚至会不管不舟的把自己抓出血来。


    舟多慈只觉得自己的身上像是有几千只蚂蚁在爬,不停的啃咬着他,他痒得一夜没睡着,直到天快亮了的时候才迷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舟微漪早上起来的时候,舟多慈难得的还没醒。


    因着舟多慈身上的风疹团恰好都长在衣裳遮挡下的位置,舟微漪也没有发现,只以为他是昨天太累了,没有叫他,自己到灶房热了几个馒头,还给舟多慈留了几个放在笼屉里,然后便出门上山了。


    等舟多慈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上午了,阳光透过窗子将房里照的亮亮的。


    “上山?”初闻他要上山时,舟多慈还愣了一下。


    成婚这几日,舟微漪一直在家里随他忙东忙西的,他一时竟都有些忘了,舟微漪是个猎户,是靠打猎营生的。


    这样想着,舟多慈心里一时有些歉疚,要不是要弄门口那片菜园子,也不用耽搁他那么长的时间,于是舟多慈连忙点头道:“好,我知道了。”顿了顿,他又问了一句:“那你夜里还回家吗?”


    他还记着相公说起过,他以前打猎时都是好几天才下山回一次家。


    “回的。”舟微漪闻言点头。


    山里倒是有一座小木屋,有床和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具。


    若是在以前,他孤身一人嫌麻烦,一年便有大半的时间都歇在那小木屋里,只有要下山卖东西和冬日里不打猎的时候才会下山。可如今却不同了,他娶了夫郎,家里还有人等着,夜里自然是下山的。


    再说,他也有些自己的私心。


    他刚娶了夫郎,正是得了些滋味的时候,每日只想寻了机会多和他相处,说会话,可以后他一旦上山打猎,一日就只有夜里的时间能见见夫郎了,哪儿能不回来。


    虽然夫郎并没有说出口,但舟微漪看出了他方才问话时眼里的惶然和希冀,心更是软了几分。


    可他确实必须要上山了,原本他计划的是等陪舟多慈三日回门的事弄完以后他就要上山的,后来因为开菜地的事儿,他已经耽误了几日。


    这段时间家里头花了不少钱,他得勤快些,才能养得起夫郎。


    从来没睡的这么迟过,舟多慈心下一慌,连忙掀开被子下床。


    走出房门,院子里安安静静的,舟微漪已经离开多时了。


    舟多慈抿了抿唇,等他走到灶房发现舟微漪竟然还给他热了馒头,他的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都是因为他睡迟了,才让相公一个人什么都没打点就这么出门了。


    手臂上的疹子比昨夜更红更多了,还开始慢慢肿了起来,舟多慈拿衣袖遮好,免得被舟微漪发现。


    有了上次的经验,他深知风疹第一天犯的时候是最严重的,只要熬过去了后面这些疹块就会慢慢消下去,只留下一个红印子,到最后连这些红印子也会消失,皮肤也会恢复原来的样子。


    起风疹的事儿,舟多慈没打算告诉舟微漪。


    一来,这不是什么大事儿,过两天就会好的,二来,相公为他花了那么多钱,又对他那么好,他更应该勤快些,多干些活儿才能回报他,而不是叫他烦心,最后,他还有些不安,怕相公知道了以后会觉得他花了那么多钱却买了个累赘回来。


    因着身上一直很不舒服,起的也晚,舟多慈一早上也没法干太多的活儿,只把昨天泡好的一盆黄豆给煮熟了,又搬到太阳底下去晒,就差不多到中午了。


    午饭同样没什么心思吃,用酱菜就了两个冷馒头便凑合着对付过去了。


    下午的时候,舟多慈上了一趟山,挖了些金银花和鬼针草回来,把叶子捣碎以后连着汁液一起敷在身上长疹子的地方,虽说治不了风疹,但好歹能也缓解一下痒。


    就这样过了三四天,舟多慈身上的症状一天比一天轻,到最后总算彻底消下去了,人也舒坦了不少。


    因为他的刻意遮掩,加上疹子并没有长在脸上,手上这些露出外面的地方,舟微漪每日又总是有大半的时间不在家,竟当真没有察觉。


    我微微一顿。


    这个反应其实在我意料之外。


    在我预料当中,也渡仙君直接以法器相向的可能性都比他做出这样一个似是而非的承诺的可能性要大。


    实在是太奇怪了。


    但这样两句话,也完全打消不了我刻薄下去的心思。


    我抱着舟微漪想,甚至都没注意到我这位长兄此时的脸色有多精彩。


    第 65 章   对不起


    “不敢。”


    我语调轻飘飘的,接下来说的话却不像语气这样轻和无害,听不出一点“不敢”的意味。


    “我只是一介普通修士,修为低微,怎么敢劳烦也渡仙尊大驾劳累。”


    我微微掀开眼,不好直接骂对方在这放什么大话,做这些无可印证的承诺,便只能这样阴阳一番。


    却感觉到了舟微漪抱着我的手,微微收拢了。


    话落,李玉梅又指着前头几个姑娘双儿骂了起来:“我说你们几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听过?婶子今天就教教你们,这往后嫁了人了就少往娘家跑!养个女儿跟贼一样,娘家有多少东西够你们这么扒拉的!”


    李玉梅这话说的实在难听,被她指着鼻子骂的几个又都是连亲都还未定下的姑娘和双儿,这种话哪里能回,有几个当即便气的浑身发抖,眼眶也红了。


    这话未出阁的姑娘双儿不好回,可那成了亲可就没这个舟忌了。


    谁家还没个姑娘双儿的,这李玉梅自己是个烂物东西,可别带累了他们。


    于是,有个与李玉梅年纪相当的妇人当即便冷笑一声:“养女如养贼?玉梅,你这话说的倒真不错。我看这村里啊,倒真是有人瞎了眼娶了个贼回家,只是那贼不是偷娘家东西,而是净偷了自家东西往娘家搬!”


    灶房里。


    杜氏和马卫锦帮着把菜洗好切好,舟多慈便开始烧锅做起菜来。


    一盆子去头去内脏的杂鱼下锅煎至两面金黄,然后放姜、蒜、蒜苗和青红辣子,呛炒出香味,加盐、酱油调味,最后再撒一点糖提鲜,等锅里的鱼收干水分,炒杂鱼也就可以起锅了。


    这样做出来的鱼外表金黄,喷香扑鼻,马卫锦实在没忍住,捏了一条鱼起来尝了一下,吃进嘴里香酥脆软,连鱼刺也不卡喉。


    日影西斜,太阳挂在西边的山头还没落下。


    舟多慈瞧了眼天色,拍了拍手里的土,给舟微漪端去碗水,小声对他说:“我先回家做饭,晚上喊马婶儿一家人过来吃饭吧。”


    舟微漪接过舟多慈手上的碗几口喝了个干净,闻言点了点头,是该这样。


    马婶儿带着人帮他们家干了一下午的活儿,晚上自然该留他们吃饭。


    “好,我一会和马婶儿说。”


    听舟微漪两口子喊他们一家人晚上上家去吃饭,马婶儿也不客气,笑道:“那好啊,也叫我尝尝慈哥儿做的菜。”


    话落,她又转头对马卫锦道:“小锦,这地里也差不多了,有我和你漪子哥在这就够了,你回家和你嫂子说一声,再去地里告诉你爹和大哥,回来了就去你漪子哥家里给慈哥儿帮忙。”


    “欸。”马卫锦应了一声,顺道把铁锹也拎回家了。


    马卫锦吃到最后连手指都舔了起来,连话都舟不上说了。


    杜氏也是不住的赞了起来,一会说舟微漪当真是有福气,一会又说等以后有空了让舟多慈也叫她做几道菜,让她也跟着学一学,连石头都抱着妹妹不停的围着灶台打转呢。


    被这么多人这样的热闹的围在身边夸着,舟多慈的眼里慢慢也沁满了笑意。


    以前在舟家时,一家人一天三顿的饭都是他烧的,做的多了,自然也就琢磨出来了,可那时候,他的身边却从没有人这样夸过他。


    马婶儿几人进屋时天已经黑了,马卫川一进来就不停的吸着鼻子,弯着眼看向妻子:“做了什么菜这么香,刚才我在门外就闻到香味了,香的我连活儿都干不下去了。”


    可不是么,莫说是他们,便是与舟微漪住的近的几户人家这会子可都被这香味馋的不行呢。


    杜氏正摆饭呢,闻言忍不住笑道:“爹,娘,川子,你们可算回来了,快坐,慈哥儿可是烧了一桌子的好菜呢,今晚我们可是有口福了。”


    舟微漪将锄头和铁锹都放在柴房里,洗了手,便转身进了灶房。


    舟多慈端着菜正往外走,见着舟微漪,有些急:“相公,你怎么进来了。”


    村里就少有汉子会进灶房的,尤其是成婚后,这都是屋里的婆娘和夫郎才会干的事儿。


    舟微漪却并不在意,以前他一个人住的时候还要给自己做饭呢。


    见舟多慈两只手上都端着菜,舟微漪便走了过去顺手接走了他手上的菜。


    “玉梅,你说是不是啊?”


    这话明摆着说的就是李玉梅。


    自打李玉梅自打和舟大生成婚以后,隔三差五的就提着个篮子,装了肉、菜之类的往娘家去,从村里过时大家都看得到。


    这下,李玉梅更是气的不行,手一抬就想动手打人:“你个小贱人,你骂谁呢!老娘撕了你的嘴!”


    乡下妇人哪儿有几个是软包子的,那妇人听了脸一寒,也撸了袖子:“咋?你还想动手?来啊!我怕你不成?”


    要真动起手来她也不怕,她们这边四五个人呢!


    其他几个人见状也纷纷围上前来。


    “呦,玉梅,人家兰婶儿又没说你,你在这急什么眼。”


    “就是。”几个刚才被骂了的姑娘和双儿也帮起腔来:“我说玉梅婶儿,按你这样说,那你家舟良要娶的姑娘家里再有钱那也是人家娘家的事儿,你高兴个啥。”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李玉梅气的面色铁青,嘴上又说不过,人多,打起来她也占不到好处,最后只能甩了通脸子,扔下一句:“我家的事儿,要你管!”然后怒气冲冲的摔门进屋了。


    见人走了,那个妇人朝着舟家的方向啐了口唾沫,冷哼道:“什么人啊,这亲都还没定下来呢就一天到晚的显摆,我就是瞧不上她那个样。”


    就李玉梅要给舟良说个镇上商户人家的姑娘做媳妇这事儿,李玉梅已经说了好几个月了,逢人就显摆,说她儿子如何如何好,那姑娘家里如何如何好,说她家聘礼凑的有多足。


    呸,谁不知道,那三十两银子里还有十两是卖哥儿的钱呢!


    一群人没再理她,提步往山里去了,路上,没人再提李玉梅,反而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舟多慈来了。


    说这慈哥儿可怜啊,有娘家的人却跟没家一样,连娘家都不让回,说这舟大生也是狠心,明明也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却由得后娘这样糟践,然后便又是一阵叹息。


    两人都是利索的性子,说干就干,再加上如今已是夏至了,地里的菜是越早种上越好。


    于是,午饭后,两人只稍稍歇了一会就又出门看地去了。


    许多年没有人打理,空地上早已长满了杂草,还有些地方有些凹凸不平,底下都是些大石块。


    舟微漪走了一圈,对舟多慈说:“若是要将这片地开出来,先得把上边的杂草除了,然后要把地平整一遍,里头埋的石块得挖出来,陷下去的地方还得填土。”


    他虽干了那么些年的猎户,但以前他的村子没有被水淹没前,家里也是要种田的,自然知道这些。


    舟多慈点了点头,心里思忖着,等把地弄平整了,他再去去河边挖些地龙回来放在地里,地龙钻过的土就更好了。


    这么一想,可不都是活儿吗。


    不过这开地还得用锄头和铁锹,家里没有锄头,就只有舟多慈早上从马家借来的一把短锄头,可那短锄头用来除除草还行,用来锄地锄石头是万万不行的。


    还不止如此,家里还有好些东西要添置的。


    像是锄头一类的,以后家里要种菜,自然是要备下的;然后就是菜种,杜氏早上给了舟多慈一些,但舟多慈要种的东西多,这就得上铺子里去买;他还想再买个大点的腌菜缸子,以后不管是做大酱还是腌菜都用得上;另外,家里的油、和醋不多了,也要再打一些。


    这样一看,要买的东西还不少,于是两人一合计,干脆明早再去一趟镇上,推着板车去,把要买的东西一次性给拉回来。


    至于今天,两人也没闲着。


    舟多慈先把空地上能用短锄锄掉的草根给弄了,而舟微漪则上山去砍竹子。


    虽然这片空地紧挨着他们家的院子,但菜地开成了以后还是围一圈篱笆比较好,他们家近山边,村里人上山下山都要经过这头,就怕有人路过顺手拔几颗。


    再来,舟多慈想要种的那些东西里有很多是需要搭爬架的,先把竹子砍了拖回家,再剖成细细的竹片,这样将来无论是要围篱笆还是搭支架都方便。


    六月里,晌午的日头正是最毒的时候,连地里都蒸起一层层热浪,即便是最勤劳的农户在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免要在树荫底下歇一歇,透个凉。


    田垄上、树荫下,随处可见三五个汉子聚在一块用草帽扇着风,不时闲磕牙两句,妇人、夫郎们在家里哄着孩子午睡,坐在屋檐底下纳鞋底,几只大黄狗趴在屋檐的阴影下眯着眼睛打起了盹,小乡村里一派安然宁静。


    山脚的舟家,两人顶着烈日分头行动。


    骄阳如火,舟多慈蹲在地里拔草,不多时身上的衣裳便被汗浸了个透,汗珠顺着脖子滴进土里。


    舟多慈拿搭在肩上的巾子随意的擦了擦,没觉得累,心里甚至多了几分期待。


    山边吹来一阵轻风,田野里一片绿油油的稻秧也跟着伏了伏腰,舟多慈看着,轻轻的弯了弯眼。


    日子跟过去比终于有了奔头,便怎么样都不觉得辛苦了。


    于是他很平静地道,“多谢师尊。”


    我被舟微漪抱着踏进通道之中,却在此时,听见了也渡那极冷淡的声音——


    似乎是传音入密,舟微漪并不曾发觉异样,神色如常,我却听的很清楚。


    “那只妖兽是意外被吸引过来的。并非是我特意捉来,我未曾事事算及。”


    “……抱歉。”


    “对不起。”


    第 66 章   想想哥哥


    我好像听见也渡在和我说对不起。


    但他那样傲慢的仙君,半步渡劫、身披荣光的大能,又怎么会愿意折腰,和我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修士道歉。


    我低垂着眼,将这当成了我过度虚弱疲累后产生的幻觉,并不在意。


    而在离开秘境之后,因为终于脱离了那让我紧绷至极的环境,又躺在熟悉的气息当中,强烈的困倦意味蔓延上来。


    舟微漪的体温传渡了过来,很舒适……适合睡觉。


    舟家后院。


    舟多慈回到家后便开始用小锄头在菜地里刨草根,他干活儿快,一个上午便把地里的杂草除的差不多了。


    眼见着也快晌午了,估摸着舟微漪也快要回来了,于是舟多慈便洗了手,到灶房里,开始准备张罗午饭。


    午饭倒是不用他再忙活些什么,昨天宴席上的馒头还剩下十来个,柜子里还有半只鸡,一点猪耳,够他和舟微漪吃两顿的,中午只要把这些菜放笼屉里热一热就好。


    只是舟多慈寻思着,一顿饭净是吃肉也不行,天气热,舟微漪又走了那么远的路,还得有点素菜吃着才爽口。


    “如今你嫁给了漪子,咱们两家关系亲厚,以后,可要常来婶子家里走动啊,婶子家里也有个和你年纪差不多大的哥儿,你俩正好能在一起说说话。”


    这过日子嘛,都是这样的,以前不熟悉不要紧,以后常来常往的,自然也就熟悉了。


    一顿早饭,舟多慈只吃了一个饼子就吃不下了,舟微漪却吃了五个,舟多慈默默记下了舟微漪的饭量,以后再做饭心里也有数了。


    饭后,舟多慈收拾碗筷端到灶房里去洗,等他收拾完出来,见舟微漪还坐在堂屋里。


    见舟多慈从灶房里出来,舟微漪站起来对他说:“我先带你在家里转一转吧。”


    舟多慈点了点头,以后就要在这里生活了,对这屋里的一切自然也要尽快熟悉起来才好。


    于是舟微漪便领着人将屋子从前到后转了一遍。


    村里人都知道,舟微漪不是青山村人,但很多人忘了,其实老猎户沈平昌也不是青山村人,只是他来村子来的早,已经在这住了十几年。


    当年的村长心善,见沈平昌的妻子许氏身体不太好,便在靠近山脚的一块荒地上给他们划出了块地,让沈平昌在那块地上起间茅草屋先住着。


    之后,沈平昌干了几年猎户,手里攒了点钱,便把这块地给正经的买了下来,茅草屋也换成了泥墙屋。


    但因为许氏的身子骨一直不太好,沈平昌打猎换来的银钱都紧着给许氏看病了,也一直没有多余的钱再盖个好点的房子。


    后来,沈平昌夫妻相继去世,膝下又一直没有子女,也没有别的亲戚,只有一个当儿子养着的徒弟舟微漪,于是,这屋子便留给了舟微漪,也就是他们如今住着的这间屋子。


    说是转一圈,但其实也没什么好转的。


    这屋子比村里大多数人的屋子都要小,正经的屋子只有三间,堂屋,和东侧的两间卧房,一间是沈平昌夫妻在世时睡的,如今已经上了锁,还有一间便是他与舟微漪住的房间,西侧分别是灶房和柴房,后院是茅房、畜牲圈和一小片菜地。


    因着沈平昌与舟微漪都是猎户,常年都在山上跑,许氏又已去世多年,家里没有养鸡、鸭、猪一类的牲畜。


    牲畜圈里倒是有几只鸡鸭,是昨天来吃席的村民送的,还有两只野兔和一只被绑了腿的山鸡,是舟微漪自己从山上猎来的,关在竹笼里。


    菜地常年没有人打理,也是荒芜的。


    前院就更简单了。


    沈平昌和舟微漪不种地,所以也不像村里的其他人家那样需要那么大的院子来晾晒粮食,院子里只有一颗枇杷树,一个大水缸和一辆板车,唯一特殊一些的就是院子里有一口井。


    对农户人家来说,水井还是个挺稀罕的东西,这水井还是当年沈平昌为着许氏用水方便才打的。


    除此之外,前院就再没别的东西了,至于田地,那更是没有的。


    一圈转下来,舟多慈有些傻眼了,这才意识到,早上舟微漪说家里没有那么活计可干,真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不用喂养鸡鸭,不用料理田地,没有种菜,家里地方小,拾掇起来自然也容易,每天左不过也就是做饭洗衣,针线一类的活儿,而这些事儿在舟多慈的眼中根本就不叫活儿。


    因着马婶儿的年岁长一些,又一直将舟微漪当自己家里人看待,如今舟多慈嫁了过来,她自然也免不了多对舟多慈唠叨几句。


    舟多慈的性子又是个乖巧柔顺的,马婶儿说什么,他便认真的听着,话虽不多,但偶尔也出声应几句。


    马婶儿看着,心里可不是越来越喜欢了。


    不多时,杜氏也拿着锄头走了过来,听说舟多慈要在家里种菜,她还从家里找了些菜种出来,又在自家的菜园子里摘了点新鲜蔬菜,和小锄头,菜籽一并放在了舟多慈提来的篮子里。


    舟多慈接过篮子,自然又是几声感谢,眼见着日头也不早了,马婶婆媳也没再留他,舟多慈提了篮子便回家了。


    正好手边的篮子里放了一条胡瓜,是杜氏方才从院子里摘下来的,水灵灵的,青绿色外皮看着就叫人欢喜。


    于是,舟多慈便将那条胡瓜捡了出来,准备中午拍个胡瓜吃。


    眼见舟多慈进了灶房,舟微漪这才慢慢松了身侧的拳头,轻咳了一声。


    月移西沉,来吃席的客人陆续都散去了。


    灶房里,几个婶子把碗筷收拾干净,又分了些剩下来的饭菜,高高兴兴的与舟微漪说了几句吉祥的话儿,也结伴回家去了,只有马婶婆媳留到了最后。


    马婶儿今天一天嘴角几乎就没放下来过,拍了拍舟微漪的肩膀,欣慰道:“如今瞧你终于成家了,婶子也安心了,想必你师父师娘还在的话,见到今日也会很高兴的。”


    想到沈平昌夫妻,马婶儿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沈家夫妻都是多好的人啊,又忠厚又和善,可惜了,走的那么早,连舟微漪成亲都没看到。


    提起师父师娘,舟微漪也沉默了。


    眼瞧着气氛一时都有些伤感,杜氏忙解了围裙走上来:“好了,娘,今日是漪子大喜的日子,何必提起那些伤心事儿呢。”


    话落,她朝后院那亮着灯的屋子瞧了眼,又笑着打趣道:“再说了,今儿可是漪子的洞房花烛夜,新夫郎都在屋里坐了一晚上了,您这么拉着漪子说话,那得说到什么时候去,也不怕新夫郎等急了。”


    杜氏本就是个爽利的性子,说起话来也直,三两句话就叫两人原本还有些低迷的情绪散了个干净,也叫那常年内敛沉稳的舟微漪的脸上罕见的透出一丝局促来。


    “哎呦。”这副模样倒是把马婶儿看乐了,她是个过来人了,哪有不明白的,于是忙催促道:“你阿嫂说的对,成了,我这就回去了,漪子,你也赶紧进屋吧。”


    “欸。”舟微漪应了声,又道:“今日麻烦婶子和阿嫂了,改日我再带着夫郎上门道谢。”


    “这说的是什么话。”马婶儿不爱听他客套,只叮嘱道:“慈哥儿是个好哥儿,你既娶了他进门,可得好好待人家啊。”


    舟微漪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将两人送出院子,舟微漪插好门闩,一回头,满院安静,只有那间屋子里还亮着灯,半开的纸窗上映出一个安静的坐着的人影。


    舟微漪盯着那影子发了会楞,这才慢慢的走了回去。


    在和舟多慈成婚之前,舟微漪从来不知道,原来夏日的夜里是凉的。


    他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大小伙子,血气方刚,又成日在山里奔走,身体好的不得了,即便是在冬日他也常常只穿一件薄袄。


    只是他不觉得冷,他的小夫郎却耐不住。


    也不知是不是前几年的生活太苦,底子虚,即便是在夏天,舟多慈的身上还是凉的很。


    没睡着时还好些,因为心里紧张,也不敢怎么动,然而一旦睡着了以后,或许是感觉到身边有个暖烘烘的热源,舟多慈便不自觉的往他的方向靠。


    当怀里忽然拱上来一具微凉的身躯的时候,舟微漪愣了一下。


    哥儿的身子香香软软的,与他皮糙肉厚的完全不同,可他的夫郎却又那么瘦弱。他想伸手抱一抱他,却又怕惊醒了他,一时间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但舟多慈大概是觉得这样舒服,到最后整个身子都贴了上来,浅浅的呼吸一下一下的扑在他的胸膛上。


    这可苦了舟微漪,他年轻,火气旺,被他这么一贴,身体自然有些受不住,可他却又偏偏不能动。


    他几乎一夜没怎么睡,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实在熬不住了,这才赶紧起来拿冰凉的井水浇一浇。


    谁知竟正好被舟多慈出来撞了个正着,幸好天色暗,才没叫夫郎看出他这幅没出息的样子。


    舟微漪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想的却是,小夫郎睡觉爱贴着人这件事儿还是不要叫他知道的好。


    否则,小夫郎脸皮薄,若是知道了,只怕又要害羞了。


    新鲜的胡瓜用井水洗净以后整条放在案板上先不切,而是用刀背将胡瓜拍碎,拍好以后再切成小块,这样一会拌出来胡瓜才会更加入味。


    拍好的胡瓜要先放点盐和糖稍微腌一下,叫胡瓜里的水先渗出来一些。


    趁着腌胡瓜的当口,舟多慈又另拿了一个碗,切了蒜末,葱花放在碗底、撒上一小撮盐、糖和芝麻,再淋点酱油和醋,最后再加一勺辣油。


    等胡瓜腌好了,把胡瓜倒进装了酱醋汁的碗里调拌均匀,最后再烧点热油往上一泼,随着几声滋啦滋啦的脆响,香气四溢,一道拍胡瓜就做好了。


    胡瓜本就是夏日里的蔬果,清凉爽口,这样做出来的拍胡瓜更是酸爽脆甜,生津止渴,那碧绿的颜色拌上红亮的辣油,看着就叫人觉得开胃。


    舟多慈刚做好菜便听见院门传来动静。


    是舟微漪回来了。


    舟微漪实在太好欺负了。


    这么好欺负的人,就算修为高,在修真界行走,也肯定是会吃亏的——我欲言又止。


    在黑暗当中,舟微漪突然靠近了,两双眼睛相对。


    那张本便出色的脸,好似更被昏暗勾勒出朦胧美感,再加上仿佛要碎掉的神色,一瞬间,我甚至产生了舟微漪故意用这样可怜神情来献媚我的错觉——


    “。”


    太奇怪了,这种念头。


    但舟微漪确实是毫不顾忌形象地看着我,幽幽叹气,“所以,可怜可怜哥哥吧。”


    第 67 章   师尊的人选


    那些微弱的吐息,似乎都落到了我的面颊上、唇齿间。


    我有些不自在地把头偏开,想要打破这种奇怪的氛围,于是用调侃的语气道,“哥,别开这种玩笑。舟氏的长公子要是也需要人可怜的话,那——”


    “只需要你可怜。”


    舟微漪缓缓开口,“可以吗?”


    舟微漪家的屋子在村尾最靠近山的地方,左边相隔十来步路的地方就是马家。


    马家人口在村子里不算多的,马婶儿和她男人马兴业一共生了两个孩子,大儿子马卫川,六年前娶了邻村的杜氏做妻子,两人又生了一儿一女,小儿子马卫锦,是个双儿,今年才十五岁,不过已经定下人家了,如今一大家子人都住在一起。


    马家先头也是过过好长时间的苦日子的,直到马婶儿男人马兴业后来在镇上跟人学了点劁猪、杀猪的手艺,得空便去周围的村子里帮人杀猪,屋里几个孩子也渐渐大了,能帮着家里做活儿了,这几年日子就慢慢起来了,新屋也修的很气派,光是院墙就有一米多高。


    舟多慈提着篮子走过去敲了敲门。


    来给他开门的马婶儿的儿媳杜氏。


    “阿嫂好。”舟多慈抿了抿唇,露出个浅浅的笑,站在门口朝杜氏唤了一声。


    “呦,慈哥儿,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见着舟多慈,杜氏有些惊讶,又看他如此乖巧的模样,心下欢喜。


    “你坐,我去给你倒碗水。”杜氏将人拉进堂屋的长凳上坐下,抓了把瓜子放到他的手心里,又去给舟多慈倒水。


    “阿嫂,不必这样客气。”第一次上人家家里串门,舟多慈不免有些局促,又见杜氏忙来忙去的还给他倒水,更是过意不去,忙站起来道。


    虽然之前都在一个村里头住着,但舟多慈先前和马婶儿一家其实并不太熟。


    这个时间,马家的男人都去下田了,马卫锦才抱了一盆衣服去河边洗,也不在家,倒是正在后头灶房里摘菜的马婶儿听到了动静,擦了擦手,从灶房走了出来。


    舟多慈见到人,便也站起来唤了一声:“婶子。”


    “欸,慈哥儿来啦!”马婶儿一边笑着,一边又朝舟多慈的身后瞧,见他只有一个人,又忍不住皱了皱眉,埋怨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漪子呢?这刚成亲第一天,他就丢下你又一个人上山去了?”


    闻言,舟多慈忙摇头:“没有,相公是去镇上卖东西了。”怕马婶儿误会,他又小声解释了一句:“相公中午就回来了,没有丢下我一个人。”


    “哎呦。”马婶儿和接了水迎面走过来的杜氏听了这话,忍不住都笑了。


    “毕剥”,桌上油灯的灯芯炸了个花,也叫舟多慈回了神。


    灯花爆,喜事到。


    石头在方才他吃了点东西垫巴了肚子以后便出去了,他也早已重新蒙上盖头坐回了炕上。


    天色已晚,外头的喜宴也快到尾声了,正巧有个婶子笑着说了句“早生贵子。”


    爽朗的声音隔着窗子传到了舟多慈的耳朵里,舟多慈面色一红,心下也多了几分羞涩。


    从来没有哪一刻叫他像这一刻这样清晰的意识到,舟家的一切是真的离他远去了。


    今后要与他一起过日子的人是舟微漪。


    那日舟微漪来提亲时,他忍不住将窗户悄悄支起了一条小缝,那


    见舟多慈这般护着舟微漪的样子,便知道这两人相处的还不错,她俩自然也能放心了。


    知道舟多慈是新夫郎,脸皮薄,两人也没再拿他调笑。


    杜氏端了碗水在桌上放下,又与舟多慈闲磕牙了两句,这才问道:“慈哥儿这会子过来是有啥事儿不?”


    舟多慈这才说起自己这次上门的正事。


    听说他是来借锄头打理家里菜地的,婆媳俩就更高兴了。


    新房。


    舟多慈头上盖着一张红盖头,端端正正的坐在新房的床上。


    他并不知道自己成为了村里人席间的谈资,便是知道了他也不会在意。


    按着规矩,接下来,他只消在新房里等着舟微漪敬过酒席以后再来掀开他的盖头,这礼便成了。


    眼下,一屋子帮着接亲和压房的婶子们都出去吃席了,新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舟多慈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绷了一日的脊背也略略松了一些。


    今天一天他的心都悬着,既怕路上闹出什么笑话丢了舟微漪的脸,又怕后娘那边临时再出什么绊子,直到这会子他安安稳稳的坐在新房里,一颗心才算是落了地。


    腿边的布料被他攥了一日都攥的有些发皱了,舟多慈小心的抚平上头的褶子。


    余光瞥见那头没有闹起来,舟微漪便也不再分神留意着了。


    今天这日子,他身边自然是最热闹的,他喝了不少酒,但人却十分清醒。


    因着他平时与村里人的关系并不算亲厚,再加上他长得高大健壮,又是干猎户的,这一拳下去怕是狼都能砸死,因而来向他敬酒的人不少,故意起哄灌酒却是不敢的。


    又一杯酒下肚,那边马婶家还不满六岁的大孙子石头正好也放下了碗,摸着肚子打了饱嗝。


    舟微漪想了想,冲他招手:“石头,过来。”


    “漪叔!”石头最喜欢这位叔父了,年轻又俊朗,虽素日里话不太多,可得了空时也会带着他上山抓兔子打鸟,是个顶顶有本事的!


    舟微漪一招手石头就屁颠儿屁颠儿的跑了过去:“咋个,漪叔,啥事儿?”


    舟微漪道:“石头,劳你去帮我做些事”


    舟微漪低头与石头说了些什么。


    “欸,知道了!我这就去。”得了话的石头点了点头,一溜烟往厨房跑了寻他奶奶去了。


    从今日开始,他就是舟微漪的夫郎了。


    回想起今日从舟家出嫁的场景,纵然他一颗心早就死了,一双眼睛里却仍是落了几分黯然。


    旁的姑娘哥儿出嫁,家里头有爹娘帮着操持着,然而在舟家,这十两银子说是聘金,却更像是他的卖身钱。


    他爹对素来他不闻不问,后娘就更不用说了,拿了银子便火急火燎的寻了媒婆商量给他弟弟舟良上镇上提亲的事去了,更是没空搭理他。


    今日他成亲,家里连一副“囍”字都没有,他人和嫁妆一出门,那头转脸就“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像是赶祸一般,就连那所谓的嫁妆也只有薄薄的半口箱子,里头还都是一些他在舟家时穿的旧衣裳。


    原本连那几件旧衣裳也是没有的,还是他二叔一家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才叫他后娘收拾出了些他平日里的衣裳给抬了过来。


    罢了,舟多慈揉了揉眼睛。


    如今他也嫁过来了,以后,他只管好好与相公过日子便是。


    院子里人声喧闹,想来没那么快能结束。


    新夫郎的盖头是要等新郎来揭的,舟多慈不敢坏了规矩,于是便就着盖头下那点地方慢慢打量了一圈。


    舟微漪这间屋子还是老猎户留给他的,一直也没去修缮,连屋顶都还是用茅草和黄泥糊的,自然比不得舟家那青砖泥瓦房气派宽敞,但也比舟多慈平日里睡的那小破间要大的多了。


    新房被拾掇的很是喜庆。


    一张炕床挨着窗,宽大平整,炕上的炕单换成了成亲用的红色,上头撒满了红枣花生一类的干果,炕桌上也摆着一筐同样的干果,个个结实饱满,床尾处,几床新做的被子整齐的叠放在那里。


    除此之外,靠墙的墙角里还摆着一个衣柜,柜门上也贴着一个“囍”字,看那样式像是新打的,屋子的正中间还有一张桌子,也是簇新的。


    舟多慈看着,一颗来时还有些惴惴不安的心里终于生出几分安定来。


    以后,这便是他的家了!


    马婶笑的合不拢嘴,一边夸赞舟多慈是个贤惠会过日子的,一边又道舟微漪这成了亲,日子也不一样了,家里的事儿终于有人打理了。


    其实早该这样了,就舟微漪回回下山都要花钱找村里人买菜吃这事儿,马婶儿其实先前已经念叨过好几回了,村里人哪有几个是像他这样过日子的,便是再有钱也不能这么烧呀。


    只是舟微漪平日确实不常在村里住,家里的菜地便是开了也没空打理。


    马婶儿和杜氏说过好几次,说舟微漪不在家的时候她们可以上门帮着照看着,可舟微漪不想麻烦马婶儿一家,给拒了。


    如今可算是不一样了。


    杜氏道:“家里的锄头都叫爹和川子下田带去了,倒是还有两把我平时收拾菜地用的短锄头,慈哥儿先坐一会,我去给你找来。”


    要走时又看到桌上放着的一篮子水灵灵嫩生生的枇杷,又对婆母道:“娘,你看这慈哥儿也太客气了,来借个锄头还提了一篮子枇杷。”


    舟多慈叫马婶儿那样夸着,本就红了脸,闻言忙道:“家里的枇杷树打的果子,不值什么钱的,我摘了一点,阿嫂和婶子尝尝。”


    这可就是假话了,这样大的枇杷,便是提到镇子上也能卖个一两文钱一个呢,不过这话说的叫人心里熨帖。


    前世我自请逐出师门,实在不方便拜其他人为师,否则让人为难,便再没提过重新拜师一事。


    但这一世,倒是可以多考虑一下这方面人选。


    我简单说完缘由,又有些犹豫:“但玉峰主这么多年不曾收徒,想必无心此道。我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收我。”


    “还是提前探探口风,”我道,“她要是不愿意,我再另择他人。或是暂且不拜师也无妨。”


    舟微漪其实对这位师尊人选,并不算太满意——不管是什么人,他都是能找出挑剔的理由的。


    但此时看着我微微垂眸,露出的不确定神色时,再听见那句“不知愿不愿收我”,立刻热血上头,向我保证道:“一定会收!”


    “阿慈这么好,她有什么理由不收徒?”舟微漪笃定道,“我今夜就去问,让此事尘埃落定。”


    第 68 章   更前程万里的未来


    舟微漪实在是很有行动力。


    提前挑选合意师尊此事早有前例,不过一般都是有些背景的世家子弟,怕寻不到什么好师尊,所以托家中人“走走关系”,怎么也要拜入个正经师门。


    舟微漪自信地想,不过阿慈不同——我们阿慈是这一届最出色的弟子!断不会有人想拒绝他!


    六月末。


    西斜的日头消减了些白日的暑气,橘红色的火烧舟笼在青山村的村头。


    乡下人没什么可消遣的,入了夜就早早睡下了,然而今日山脚的舟猎户家却热闹的很。


    今日是舟微漪成亲的日子。


    院门和窗子上都贴着大红的“囍”字,在喧天的鞭炮与喜乐声中,舟微漪抱着新夫郎进了门,拜过天地。


    等新夫郎入了房,院里头也可以开席了,不多时,舟微漪也从房出了来,与外头的宾客敬酒。


    “嗐,倒真是没想到。”瞧着那一身喜服,在一群年轻的汉子里仍显得高大的身影,一个婶子抹了把嘴边的油,忍不住感叹道,“你说最后这两人竟凑一对了。”


    “谁说不是呢!要说起来啊,那慈哥儿也是个命苦的。听说前些日子,那黑心的李玉梅要将他嫁给牛头村那个赖三的时候,他险些都要寻死了,你说那么好的一个哥儿,得亏这事儿最后没成,这如今嫁给了舟猎户,也算是不错了不是。”


    “那嫁给舟猎户日子就一定能好?”


    “瞧你这话说的,那赖三是个啥人,那可是这十里八村出了名的二流子,泼皮癞子,还能有比他更差的人?”


    “婶子这话也是,是没人比那赖三更差了,舟小子不管咋说也是个正经猎户,这年头,有个手艺在身上的,总不会饿肚子。”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却插了进来:“那可说不准。”


    新房里。


    想着一会的事,舟多慈不免有些紧张,一会儿想着外头不知什么时候能结束,一会儿又想着舟微漪今日该是喝了不少酒,不知要不要给他备一碗醒酒汤。


    心里正乱哄哄的,忽然,“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一道缝。


    舟多慈心下一紧,身子也不自觉的绷了起来,幸而石头的声音很快响起:“小嬷,我是石头,你饿了吧,漪叔喊我来给你送些吃的。”


    石头机灵着呢,自然不会忘了他奶的嘱咐。


    果然,舟多慈听了这话以后怔了一下,心里更是感激。


    相公心里记着他呢。


    虽说新夫郎的模样的确不能随便让人看了去,但石头不过是个还不满六岁的孩子,倒是不打紧,再加上舟多慈确实也是饿了,一早起来他连口水都没喝过。


    既是舟微漪的吩咐,舟多慈小心翼翼的掀开那盖头的一角,见房间里只有石头一个人,这才将那盖头掀了下来,叠好放在炕上,然后走了过去。


    石头已然将两个碗放在了桌上,正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他觉得他慈子哥,哦不,这会应该叫小嬷了,看着与平时有些不一样。


    他的脑袋瓜子没有那么多形容词,就觉得小嬷的肤色比平时更白一些,嘴唇红粉的像是那山里的桃瓣一般,再加上那双圆而透亮的眼睛,好看的紧。


    小孩子不懂掩饰自己的心思,怎么想的也就怎么说了:“小嬷,你今日可真漂亮。”


    新房。


    舟微漪家的屋子不大,早先杜氏的声音从灶房传到舟多慈的耳朵时就叫他臊红了脸,如今听到舟微漪的脚步声,舟多慈的心里便更是紧张了。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舟多慈心下一紧,忍不住攥紧了裤腿。


    很快,盖头被自下而上的挑起,当视线完全不再被遮挡时,舟多慈忍着心中的羞意,抬头看去。


    面前的男人高大健壮,小麦颜色的皮肤,肩宽而腿长,一双眉眼浓而黑,正静静的看着他,再往下是高高的鼻梁和薄削的嘴唇。


    也不知是不是心态变了,舟多慈往日只觉得舟微漪瞧着有些冷硬,如今却觉得他生的其实十分俊朗,尤其那双黝黑的眼睛,像星星一样,又明又亮。


    舟多慈没敢多瞧,只一眼便匆匆别开了目光,红着脸的唤了一声:“相公。”


    哥儿小小一只,规规矩矩的坐在床上,从脖子到脸颊都冒出了一层粉色,连敷了粉都遮不住。


    舟微漪蜷了蜷手指,低低的“嗯”了一声。


    舟多慈大概并不知道,除在山里意外救下他那一次之外,他其实还见过他一次。


    舟微漪一直都知道,因着自己是外村人,又是干猎户的,村里的人对他有些忌讳。


    所以,为了不叫村里人心头不痛快,除了平日里关系比较好的几户人家之外,他也尽量少在村里走动。


    对于村里有一个乖巧和顺,人人称赞的小哥儿,舟微漪自然也是听过一嘴的,但一直也没太留意。


    这样的哥儿,大概是不会和他这样的人扯上什么关系的。


    直到有一日,他正在河里捉鱼,谁知被灌木所遮挡的河的那一边忽然来了一群妇人和哥儿,抱了木盆正准备洗衣服。


    舟微漪本该立刻离去,只是那几人正好占了他回家的路,而他方才为了捉鱼弄湿了衣裳,若是就这样走出去,他倒是无所谓,只是那些人里头还有几个是未出嫁的双儿,只怕会冲撞了他们,于是他只能暂且躲在那里。


    村里妇人聊的多是一些闲话,东家长西家短,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舟微漪一个大男人,自然不好听这些,正琢磨着还有没有别的路可以先走,忽然一道声音响起。


    “我洗好了,婶子,阿嬷,我先走了。”


    那声音轻轻软软的还带着几分清亮,与村里大多数妇人或爽朗或泼辣声音完全不一样。


    舟微漪忍不住朝那边看了一眼。


    只见一个小哥儿抱着木盆从一群妇人夫郎里站了起来。


    这哥儿身形有些瘦小,方才一群人在说闲话他也一直没出声,所以舟微漪一直没看到他,这会子看去,这哥儿长得倒是清秀。


    乡下人常年在地里干活,皮肤都黑一些,他却白,一双杏眼圆润清透,小小一颗孕痣恰好长在眼尾。


    舟微漪说不上是种什么感觉,就觉得挺好看的。


    “欸,慈哥儿这就回去啦。”河边一个妇人应了一声。


    慈哥儿,原来他就是舟多慈。


    不过那时,舟微漪的心里依旧没存什么念头,只是知道了这个哥儿叫舟多慈,仅此而已。


    却不想再见到他时,舟多慈竟然在山里想要寻死。


    那时,为了打猎,他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下过山了,自然也就不知道山下那几乎已经人尽皆知的消息。


    听完舟多慈的哭诉,舟微漪一时也沉默了。


    赖三那个人他也有所耳闻,确实不是个良人。


    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舟多慈一个小哥儿也是无计可施,但他也断断做不到就这么看着人在他面前寻死。


    舟微漪虽年轻,经的事儿却不少。


    八年前一场大水冲毁了他的村子,也叫他成了没有爹娘的孤儿,而在接下来的逃难中,他又饱尝了世间的人情冷暖。


    在那个饥荒的年代,他亲眼看过太多生离死别。


    待他如亲生爹娘的沈平昌夫妻也因为病痛而早逝。


    世道艰难,人能活着已是不易,又怎能见死不救。


    于是,望着小哥儿一双哭红了的眼睛,舟微漪轻叹一声:“莫哭了,要多少聘礼,我娶你。”


    舟多慈似被他吓傻了,呆呆的看着他,那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叫舟微漪有些想笑。


    对于自己的婚事,舟微漪原本是没有太多想法的,只是这两年许是他的年纪也到了,马婶儿总是时不时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念叨着屋里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舟他了。


    马大哥有一次吃醉了酒也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说等他有了媳妇儿才能真正体会到这过日子的滋味。


    次数多了,偶尔他在山林里一个人对着清冷的月光,守着猎物的时候,也曾想过若是往后每每回家都能有个人等着自己会是什么样子的。


    然而他很快又扯着笑摇了摇头。


    像他这样的外来户,守着一间茅草屋,在村里没有一块地,谁家会愿意把姑娘双儿嫁给他呢。


    结果,阴差阳错的,他碰到了舟多慈。


    也罢,舟微漪在心里想,舟多慈是个不错的哥儿,就他了。


    之后的日子,他开始变得很忙碌,提亲,定亲,准备成亲和喜宴,也没有时间去想什么,一直到今日


    当他挑开盖头,见到盖头下的夫郎时,舟微漪的心里终于升起了些不一样的感觉。


    烛火下的哥儿像是拢了一层柔光,上过妆的脸比平日还要白,一双杏眼清澈羞涩,像是山林里的小鹿,眼尾那颗小小的红痣却又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添了几分韵味。


    他就这样乖乖的坐在那里,让舟微漪恍然想起他十二岁的那年,正月里,师父带着他去镇上吃过的那碗元宵。


    一碗元宵六文钱,小小如白玉般的团子在糖水里沉沉浮浮,用勺子舀起一粒含在嘴里,糯米做的外皮又细又软,咬破那层外皮,里头的芝麻与花生便流了出来,顺着喉头滑落,直甜到人的心里。


    只是不知,眼前这一颗咬下去味道如何。


    舟微漪心头一热。


    他已经十九岁了,自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伙子,村里好多像他那么大的汉子都抱上娃娃了。


    舟多慈是他的夫郎,今晚是他的新婚夜。


    这样想着,他的手不自觉的抬了抬,在半空中却又顿住。


    他抿了抿唇,想起了方才石头跑来对他说的话。


    他的夫郎,似乎有些怕他。


    也是,他们两人之前只在山里说过几句话,几乎还等于是陌生人,再说,舟多慈的身子看着这样瘦弱,那腕子细的仿佛他一手就能折断。


    于是舟微漪的手又收了回来。


    罢了,还是先好好养一阵再说吧。


    心里那点旖旎的心思散了以后,新房里一时又安静了下来。


    舟微漪平日里看着稳重,但其实也才不到二十岁,到底是年轻青涩,头一次与夫郎独处有些无措,舟多慈就更不必说了,又羞又紧张。


    两人就这样干站了好一会,直到屋子里的酒气愈发浓郁,舟微漪终于想起自己该干什么了。


    他攥了攥拳,看向舟多慈,轻声道:“折腾了一天,你也累了吧,灶上有热水,我去打来,你,你擦洗擦洗吧。”


    闻言,舟多慈忙点了点头,等到舟微漪推门出去了,他才如蒙大赦的喘了一口气,一颗心好悬没有从心口跳出来。


    他自然能感觉到舟微漪在看他,一开始那眼神有点凶,也叫他的心颤了颤,好在后来他的目光又收敛了一些。


    舟微漪很快从灶房提来一桶热水放在房里,并着一个新木盆和布巾子放在桌上。


    至于他自己。


    知道舟多慈害羞,于是舟微漪对他道:“你在房里擦洗,我去外面的院子,有什么事你喊我一声。”


    舟多慈红着脸点了点头,于是,舟微漪便又推门出去了。


    不多时,院子里便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舟多慈抿了抿唇,也站了起来,慢慢的解开了自己的衣裳。


    舟微漪擦洗完又在外头散了散酒气,等听房里彻底没了声音,他才推门进去。


    房里,舟多慈也已经梳洗完了,身上的喜服已经脱去,只穿着一件白色的里衣坐在炕上等着他,见他进来,讷讷的喊了一声:“相公。”


    更像元宵了。


    这话惹得舟多慈双颊一热。


    石头给他端来吃的,他自该谢谢他,只是这一时半会的手边什么也没有,于是便抓了把床上撒着的桂圆花生,剥开一个喂给石头,笑着说道:“谢谢石头,小嬷请你吃干果。”


    嘴里塞了颗甜甜的桂圆,石头的眼睛也亮了,方才他在席子上吃大肉已经吃饱了,这会子吃点甜嘴也不错。


    桂圆的甜味沁上来时,石头心想,小嬷果真如村里人说的那般,温柔得很,模样也好,就是有点瘦,那手还不如他的胳膊粗。


    那边,舟多慈来到木桌前,见桌上放着一碗面条和一碗子菜。他肚子饿了,于是先用筷子挑了一小筷热气腾腾的面条放到了嘴里。


    这面虽是清汤面,但面汤却用的是炖鸡的鸡汤,金黄鲜亮的面汤配着细白的面条,上头撒一把翠绿的葱花,再滴两滴香油提味,鲜美扑鼻,一入口,葱香裹着油香溢满唇齿。


    马婶的面条擀筋道,这一碗清淡简单的清汤面,让饿了一天的舟多慈胃里顿时熨帖了不少。


    另一个碗里则是席子上的菜,荤菜素菜都有,虽分量不是很多,但每样都有一点,油水十足,配着素简的面条吃正好。


    碗里的面条不算多,舟多慈小口小口的吃着,眼眶却慢慢湿了。


    白面,鸡汤,荤腥,这是他多少年不曾吃到过的东西。


    舟家的条件在村里算是不错的,但他后娘李玉梅日子过得抠缩,看他更是看得紧。


    家里但凡有点好的东西都是先紧着舟良,再就是他爹娘和舟蓉,他呢,家里做饭做活儿都是他,吃的却是没他的份儿的,他要是在桌上多动了一筷子那都要挨骂甚至挨打的。


    舟多慈想,好像自从那日他在山里被舟微漪救下开始,他的运气就好了起来。


    一旁的石头简直看傻了,他不明白为何舟多慈好端端的吃着饭会突然哭了起来。


    他年纪还小,想不了那么多,只以为小嬷是听了村里的那些流言,以为他漪叔是个凶悍的,怕以后日子不好过才哭的。


    于是石头忙咽下嘴里的花生,手忙脚乱的安慰道:“小嬷小嬷,你别哭,也别信村里人说的那些,我漪叔人可好了,也不会打人,你别怕!”


    闻言,舟多慈一顿,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是叫石头误会了,忙擦干眼里的泪。


    至于舟微漪。


    舟多慈垂眸,捏紧了手里的筷子,半晌,轻轻的点了点头:“是啊,你舟微漪叔确实是个顶好的人。”


    要说他和舟微漪这桩婚事,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我说你们可别忘了,舟微漪可是个猎户,那猎户一天到晚手上杀生见血的,煞气重,能是什么好人。”


    这话说的忒刻薄了,几人顺着方向看去,可一看那说话的人啊,明白了。


    张家的,平日里那张嘴就爱挑唆是非,说话惯常的难听,可她这话说的虽毒了些,细嘀咕起来倒还真有几分道理。


    村里人平日为啥不敢和舟微漪走的太近?


    一来,舟微漪不是他们青山村本村人,他是十二岁的时候其他村子发大水时逃难逃到这儿的,这不是一个村子里的人,心里总是隔着一层;二来呢,就是为着舟微漪这猎户的身份。


    虽说那猎户比他们种田的农人赚得多一些,但那手上的命也多呀,见天的杀生放血的,指不定哪一天就遭报应了。


    你瞧舟微漪的师父,老猎户沈平昌,不就还不到四十就去了。


    眼着桌上没人说话了,张婶儿就更得意了,往碗里扒拉肉的速度都快了几分,那有些尖长的声音道:“再说了,这舟小子长得那么高大,要是哪天这脾气上来了动起手来,就舟多慈那细胳膊细腿的,能挨的住?”


    然而话音刚落,“砰”的一声。


    粗瓷碗被重重的放到木桌上,把桌上的人都吓了一跳。


    “我说王桂兰。”今日来帮舟微漪张罗婚事的马家婶子放下一碗爆炒兔肉,寒着脸骂道:“这席子上那么多吃的还堵不住你那张臭嘴?”


    “这大喜的日子,满嘴的喷的什么粪!”


    “嘿!我说你个马家的!”张婶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当即撸起袖子撕了回来,“我这说的又不是你,你急什么眼!”


    这王桂兰便是方才说话的妇人,因着夫家姓张,所以平日里大家见着面都叫她一声张婶儿。


    王氏嘴上没个把门,村里好些人不爱与她来往,但张姓在村子里也算是个大姓,她性情又泼辣,因而平时里也少有人会去主动招惹她。


    然而马婶子却是不怕的,她的年岁与王氏一般大,也是个爽利的性子,家里的男人、儿子也争气,自然不会矮她一头。


    “谁急眼了。”马婶子一眼瞪了回去,冷笑,“我说王桂兰,你要真那么忌讳漪子,咋前些日子还见你上漪子家的门给你那娘家的侄女说亲?”


    “你!”王氏脸色一变,然而马婶子却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她留,“我看你是前些日子来说亲被漪子给拒了,又瞧着漪子转眼就花了十两银子娶了慈哥儿,记恨上了,这才专挑着人家办喜事儿的时候说这话吧。”


    这话一提,许多人也想起来了。


    好像前些日子是有人见着那王氏上舟猎户家里去了,原来是为着这事儿啊。


    当然,我还是打消了这个怪异念头。倒不是出于对也渡人品的信任,相信他没有那么下作。而是出于对也渡修为的信任,他要是想报复我应该会很容易,瞒着舟微漪就好了,也不至于用这样迂回百转的方法,收一个徒弟给他碍眼。


    但不管是出于什么缘由,又或者也渡犯了什么病——他犯病了,我还很清醒。


    于是我在众目之下,很潦草地行了礼。


    想一想,毕竟面对的是仙君,还是在登仙宗这么多大能之前,我还是用委婉一点的方式拒绝他。


    “多谢也渡仙君厚爱。”


    委婉了一句话。


    “弟子不愿。”


    第 69 章   不如


    四周寂静,人人脸上空白了一瞬,露出茫然神情来。


    比万年来就只收了一名亲传的也渡仙君,要再次收徒这件事更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唯一看中的那名弟子,还拒绝了也渡仙君。


    “……”


    众人一时间,都不知该摆出什么姿态来,非常知情识趣地低垂着眼,视线几度漂移,总之不落在舟小公子身上,也不落在也渡仙君身上,简直恨不得自己从不存在。


    这场合未免太糟糕了。


    清晨,外头的鸡鸣声陆续响起时,舟多慈慢慢睁开了眼。


    夏季天亮的早,外头已有了些稀薄的光线。


    身下的被褥干净又柔软,还充斥着一股太阳晒过以后的暖洋洋的味道,比他原来在舟家时那常年阴冷昏暗房间里的破木板床舒服多了。


    于是,等舟多慈彻底醒过神来时才惊觉,他竟比往常在家里时起的迟了些。


    身侧已经没有人了,被褥也是凉的,显然,舟微漪已经起来多时了。


    舟多慈一慌,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心中万分懊恼。


    本想成婚以后定要更加勤快些,结果成亲第一日他就起迟了,舟微漪会不会以为他娶了个懒哥儿。


    这样想着,舟多慈心里愈发着急,三两下拢好了头发便赶紧下床穿鞋。


    推开房门,他听见院子里有一些动静,哗啦啦的,像是水响声。


    舟多慈跟着声音走了过去,心中却更是羞愧,这么一大早舟微漪就在打水了吗?


    却不想来到院中竟是这么一副场景。


    年轻的汉子脱了上衣,背对着他站在水井边,身上湿漉漉的,脚边的地上也尽是水渍,显然是才冲洗过一番。


    一颗颗水珠从他的肩上滚落,一路划过宽厚结实的背,没入了腰上系着的粗衣麻布里。


    舟多慈愣了一下,随即一张脸很快像着火一般烧了起来。


    他下意识要转身避过,却又想到自己如今与舟微漪已是成了亲的,舟微漪在自己的家里这样正常的很。


    于是舟多慈强忍着臊意没有动,只是垂了眼不敢乱瞟,脑子里却乱哄哄的。


    他其实也不是第一次见汉子光着膀子了。


    以前在舟家,天太热时,他爹舟大生也会光个膀子在家里院子的果树下乘凉,但那与他方才所见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舟大生也是庄稼人,虽算不上勤劳,然而常年在地里干活,身上自然也是有些筋肉的,可不知是否是年纪上来了,这些年日子也好了,这几年,他的肚子上慢慢多了几分赘肉,臂膀上的肌肉也软塌了不少。


    而舟微漪与他却是完全不同的。


    年轻的汉子身体颀长而精壮,肩上的腱子肉看着结实有力,随着他拿起布巾擦拭身上水珠的动作,肩胛和背后的肌肉也跟着鼓动,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野性的力量。


    明明只瞧了一眼,那副画面却像是在舟多慈的脑中挥之不去了。


    舟多慈的动静很轻,舟微漪一时没有留意到他已经起来了,等他余光瞥见自己身后站了个人时先是顿了一下,而后手上擦拭的动作不动声色的快了几分。


    “怎么起的那么早,我吵醒你了吗?”舟微漪系好外衣转过身来,声线平稳。


    “没有。”舟多慈听了连忙摇头。


    怎么会是舟微漪吵醒他了呢,明明是他自己起晚了。


    虽然舟微漪已经穿戴整齐,舟多慈的脸却还是有些热,不太好意思看他,低着头小声讷讷:“以前在家里时我起的还要早些,今天是我起晚了。”


    这句话里的家自然指的是舟家。


    以前在舟家时,他总是起的最早的一个,天不亮他就要爬起来开始烧水准备做饭,早饭要在后娘起床前便做好,否则轻则挨骂,重了连早饭都不叫他吃。


    另一边,舟微漪也背着竹篓来到了镇子上。


    今日的野物不算太多,只背了个竹篓,舟微漪走惯了山路的,走这样平整的大路更是轻松,寻常人要走一个时辰,他只花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因为今日要卖的东西不似平常那么多,只有两只野兔和一只山鸡,又想着舟多慈还在家等他,舟微漪便没有再交市金,在市集上摆摊了,而是入了城直接往西,去了一家医馆。


    门口挂着“回春堂”三个字,这个时候,医馆里看病的人不多,只有一个大夫前头在坐堂。


    进门的右手边,一个小药童正在药柜子前分药材,忽然前头拢上一个阴影,药童抬头一看,而后脸上不禁露了个笑:“舟猎户!好长时日不见你来了,来找师父吗?”


    态度熟络,显然是相熟已久了。


    舟微漪点了点头:“打了两只野兔和一只山鸡,来问问你家师父要不要。”


    “呦,那你可是来得巧了。”小药童听过咧了嘴,乐了,“师父正惦记着这口呢,前两日还在说最近都少见你来镇上。你在这等等,我去后堂喊师父来。”


    话落,小药童掀起后头的隔布,一溜烟的跑到后堂喊人去了。


    舟微漪站在一旁安静的等着。


    他干猎户这行已经有好些年头了,在镇里自然有些熟客,这小药童的师父便是其中一个。


    平日里他从山上打来的猎物一般都是先拉到集市上买,有时候卖不完了,或是打来的东西少,他不愿在市集上耗功夫,便会上熟客那问问他们收不收。


    小药童的师父姓孙,平日里大家都叫他孙大夫,这孙大夫平日里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好吃一口兔肉,隔三差五的就要买两只兔子提回家做了下酒吃。


    舟微漪会识得这位孙大夫还是因为许氏。


    许氏身子骨不好,常年不能停药,舟微漪时常要到镇子上帮师娘拿药,后来,他师父沈平昌伤了身子,也是这位孙大夫帮着给瞧的,用了好些名贵的药材,可惜最后人还是去了。


    那小药童去了才没多久,孙大夫就从后堂匆匆出来了,见了舟微漪当即一拍大腿叫了起来:“哎呦,老头子我可算等到你了,怎么许久都不见你来镇上了,害得老头子我想吃口兔肉都买不到。”


    镇上倒也不是没有别的猎户,但不知道是不是他平日里吃惯了,他就是觉得别的猎户那儿买的兔子吃起来没有舟微漪卖的那么好,要么太小,要么太瘦,反正总是不太舒坦。


    舟微漪自然也知道他的爱好,于是今日来镇里他便先登了医馆的门。


    见了人,舟微漪便将背上的竹篓卸了下来,一边将里头的兔子抓了出来一边道:“前些日子忙着成亲的事,所以没空来镇上。”


    闻言孙大夫有些惊讶:“呀,这都成亲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怎么先前也没有听你说一声。娶的是哪个村儿的?姑娘还是哥儿?”


    提到夫郎,舟微漪那张向来没有太多表情的脸也露出了点笑意:“一个村里的哥儿,昨日才办的席。”


    “哎呦,那真是要恭喜恭喜了。”孙大夫接了兔子,又笑呵呵的说了几句恭贺的话。


    孙大夫认识舟微漪也有好多年了,说来这孩子也是个命苦的,又孝顺,前些年为了许氏和沈平昌的事,没少往他这医馆里跑,眼下听说他终于成了亲,心里也十分替他高兴。


    两只兔子,一只小一点,一只大一点,拢共换了三百一十文,买完兔子,孙大夫见他的竹篓子里还有一只山鸡,干脆一并要了,也省的舟微漪到处跑了。


    因着那山鸡被关了几日,精神头已经不好了,舟微漪便给算便宜了一些,又卖了九十文,这样两只兔子加一只山鸡正好卖了四百文,对乡下人来说,算是笔不小的进账了。


    舟微漪收了钱却没有立即收进钱袋里,而是道:“劳烦孙大夫,我想买点红枣和杞子。”


    “呦,怎么,这是要给你家小夫郎补补身子?”孙大夫一听便笑了起来,他一辈子都在帮人瞧病,哪里会不知道舟微漪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迎着孙大夫那打趣的目光,舟微漪难得的耳朵热了热,点了点头。


    家里的小夫郎那样瘦,连夏日里盖着被子手脚都还是凉的,不补一补,养胖一些怎么行。


    还好他前些年照舟师父师娘久了,也知道些补身子的方法。


    一会他再去肉铺子里再买两根大棒骨来,那个东西和红枣枸杞一起熬汤喝,最是补血气。


    小药童很快包好了舟微漪要的东西,如今的市价,红枣是五文钱一两,杞子便宜些,三文钱一两。


    舟微漪要的不多,想着他常来镇上,吃完了可以再来买,只各称了三两,所以一共是二十四文。


    因为买山鸡时候舟微漪给孙大夫便宜了些,如今他买红枣枸杞时,孙大夫便也给抹了零头,只收了他二十文,也算是贺他新婚。


    因为是熟人,舟微漪也没有推辞,把东西放在竹篓里便离开了。


    之后,他又去肉铺子买了两根剃的干净的大骨头,花去四文,在米铺了提了一斗米,花去一百文,便背着东西回家了。


    一家人吃过早饭后他还要收拾碗筷,打扫卫生,喂养鸡鸭等等,一天到晚没个闲的时候。


    舟微漪听了却蹙了蹙眉,现在才不过寅时过半,比这还要早,那得是多早?


    不过这到底是舟多慈在娘家时的事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道:“没关系,以后家里就我们两个人,你早上可以多睡一会,家里也没什么活儿。”


    舟多慈听了这话心里自然感激,却没说话。


    他早起已经习惯了,再说了,乡下人又哪儿有几个是真的起的迟的。洗衣,做饭,缝缝补补,打理菜园子,每天家里都干不完的事。


    躺在被窝里不动弹,那是懒婆娘才会干的事儿。


    相公对他那样好,舟多慈心里也总想着要回报他。


    他虽性子软,又容易害羞,却也不是那种畏畏缩缩的人,想着两个人往后是要一起过日子的,总不能一直这样别扭。


    这几次都是舟微漪主动找话说,舟多慈觉得自己该主动一点,于是张了张唇,想要说话。


    谁知两人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一处去了,舟多慈才刚说了一个你字,舟微漪的声音也在同一时间响起。


    “昨夜,屋里有些热,我出了一身汗,所以起来冲了个澡,你不用管我,我晾一晾就好。”


    于是舟多慈嘴里的话又咽了回去。


    其实他是想问还要不要另外再打些水来给他盥洗的,可舟微漪这样说,他一时又不知道还要不要问了。


    两人到底还是不够熟悉,只讲了这一句话以后又沉默下来。


    最后,还是舟多慈看着天渐渐亮了,而他的早饭还没做,这才小声道:“那,那我先去做饭了,你先回房歇一会吧,做好了我喊你。”


    这一次舟微漪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


    去灶房的路上,想起舟微漪的话,舟多慈这才疑惑了下。


    昨天夜里很热吗?虽然现在已入夏了,但夜里还是有些凉意的,舟微漪家的屋子靠近山脚,就更是凉爽了,他晚上睡觉还要裹被子呢。


    我感觉到了一种非常微妙又熟悉的气息——那种在师尊身上曾经感觉到的气息。于是试探地道,“我和朋友出去小逛一下。师尊,你来招待前辈可以吗?”


    师尊:“可以。”


    随后,我不可避免地听到了百花杀前辈轻轻舒了一口气的声音。


    我:“……”


    师尊:“……”没出息。


    第 70 章   饮酒适度


    自然,最后我还是和舟微漪他们出去小逛一程玉灵峰,贴心地将地方让给了师尊和百前辈。


    待到吉时,一切准备就绪,我回归大堂当中。


    玉脂、灵草、符香围成阵法,皆已点燃,散发出袅袅馨香来。而我在这香气当中,看着坐于上方首座,满脸难掩兴奋之色的师尊,恭恭敬敬地持香行拜师之礼。


    她的眉眼微弯,似乎急着促成仪式,立即便答道:“善。”


    不过舟多慈知道,这些也只是暂时的。


    舟微漪之前是一个人住着,家里头也没个人照料着,万事自然只能对付着,但如今他嫁了过来,自然应当帮着把家里好好操持好,否则还像从前那样清清冷冷的像什么样子。


    至于要做的事情,那就多了,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菜园子给重新开起来。


    乡下人家里一般都有自己的菜园子,种点蔬菜瓜果之类的,平日里吃的也大多数都是自家菜园子里出,很少会花钱去买,舟微漪没有菜地,以前吃的估摸着都是花钱买的,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如今虽说已过了芒种,种蔬菜瓜果已经有些晚了,但还是得赶紧下种,说不定赶在冬日前还能收上一茬呢。


    腌菜也可以做一些,用来就米汤,馒头,炒着吃都可以,他刚才在灶房里倒是找到了几个腌菜坛子,只是上头都结蛛网了,一看就是许久没人动过了。


    等以后把这些事儿都盘顺了,有空闲的时候,他还可以抱一窝小鸡回来养,这样想吃鸡也有了,鸡鸭下的蛋还可以拿到镇子上去卖,也是个进项。


    舟微漪并不知道夫郎就这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脑袋瓜子里就已经开始盘算起接下来要做的事儿了。


    他看了眼正有些发呆的舟多慈,心里多少也有些紧张起来。


    他一个人住的时候并不觉得屋子破旧,对他来说只要头顶能有瓦遮头便足够了,再加上他也是个恋旧之人,虽然沈平昌夫妻已经不在了,这间屋子里却处处都能看到两人生活过的痕迹,因而他也一直没有花钱去修缮。


    可小夫郎一直不说话,是嫌弃他这屋子小又破落吗?


    幸而舟多慈很快便回过神来,看向他,声音轻轻的,却十分认真的对他说:“往后我会勤快些,把家里日子过好。”


    闻言,舟微漪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又转身从房里拿一个带着锁的小木盒子交给了舟多慈。


    舟多慈打开一看,愣了。


    盒子里装的是银钱,一把零散的铜板和几块碎银子,除此之外还有一张薄薄的纸,舟多慈不识字,但也猜到,这应该是这间屋子的地契。


    “相公,这是”从来没有碰过这么多钱,舟多慈捧着盒子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以前在舟家时,莫说是银角,哪怕是一个铜板他都是摸不到的。


    舟家的钱财都是他后娘李玉梅管着,像是给家里买东西这类的活儿李玉梅都是遣舟蓉去的,怕他昧下。


    他平日里上山挖的野菜,编的竹筐子卖了的钱也得全部上交。


    不止如此,李玉梅还经常到他的房里翻他的床铺被褥,生怕他藏了私房钱。


    舟微漪对他道:“这是家里如今剩下的银子,还有这间屋子的地契,你收着吧。”


    都说当猎户的比靠天吃饭的农户挣得多,但其实花销也大。


    最苦的日子还是前两年,沈平昌进山打猎时不甚遇上了熊瞎子,一爪子下去,虽没有当场丧命,但也伤到了根本。


    看病吃药是最花钱的,为了给沈平昌治病,舟微漪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甚至还欠了点债,名贵的山参一根接一根的用着,可惜吊了小半年的命,人还是没救回来。


    后来,舟微漪一个人住着,虽说打来的猎物只用养着他自己一个,但他没有田地,吃穿用度一应都要花钱买,再加上那时他年纪也还小,打猎的经验也没有那么足,常常打不到什么好的猎物,也卖不到多高的价。


    也就是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他的日子才慢慢好了一点。


    在与舟多慈成亲之前,舟微漪的手上本来已经攒了有快二十两银子。


    只是成亲又花去了不少银钱,除了聘礼的十两,还有他去提亲时提去舟家的东西,家里新晋添的家具用物,摆席面,请人帮忙,样样都是花销。


    舟多慈哪里不知道盒子里的银钱是为着什么才少去的,于是,小小一个木盒捧在手上,他却觉得越发坠手了。


    他之前压根没想过这个事儿。


    虽说村里汉子成亲以后,上头若是没有婆母的,也大多也都是由婆娘和夫郎管家,可他心里清楚,他和舟微漪,与村里其他夫妻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


    手里掌着钱,在家里的地位也不一样,只看李玉梅就知道了。


    他才进门第二日,相公便将家里的银钱都给了他,舟多慈心里有感激,但更多的是手足无措。


    想说些什么,但他嘴笨,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最后只能抱紧了怀里的盒子,郑重的对他说:“相公,我,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


    瞧着舟多慈那一脸认真的模样,一双眼睛都瞪圆了,舟微漪忍不住笑了,又瞧了眼外头的天色,对舟多慈道:“一会我要去一趟镇上,把鸡和兔子给卖了。”


    圈里关着的兔子和山鸡还是他成亲的前几日打回来的,原本是打算用在席面上的,只是马婶儿却说菜已经够了,用不上,他便留下了。


    眼下兔子还好说,那山鸡在后院关了几日精神头都不好了,得赶紧拿到镇上卖了,要不然死了价钱又要矮上一截。


    话落,舟微漪看向舟多慈:“你”


    还没说完,舟多慈便道:“那我在家里等你,你中午回来吃饭吗?”


    距离这里最近的镇子叫霍石镇,从村里走过去,就算是脚程快的也得近一个时辰呢。


    舟微漪顿了顿,其实他是想问舟多慈要不要跟他一块去,不过他这样说了,舟微漪便没再开口,只答道:“回,这回卖的东西少,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


    舟多慈听了点了点头,从后院里找来一个竹篓,把两只兔子的腿绑了,和山鸡一起放进了竹篓里,给舟微漪背上。


    两人走到门口,舟微漪便不叫他送了,只站在门口对他说:“我走了,家里的事,你看着做主就行。”


    “眼下没什么要紧的活儿,要是累了就歇一歇,要是有什么别的事儿,可以去找隔壁马婶儿一家帮忙,其他的打水之类的活儿,等我回来再做。”


    男人这样细心,又事事体谅,叫舟多慈心里的那点紧张散了大半,温顺的点头应声:“知道了。”


    眼见着男人的身影走远了,舟多慈这才合上院门,撸起袖子,准备干活。


    舟微漪觉得家里没什么事情可做,可落在舟多慈眼里却都是活儿。


    他先抓了把谷糠给后院的鸡鸭喂食,然后就到灶房去整理昨日村里人来吃席时提的回礼。


    乡下人吃席,一般封礼钱的少,送东西的多。鸡、鸭、猪肉,蛋也不少,还有些人提了些米、面和糖来,其余的零零总总的还有些蔬菜瓜果。


    舟多慈把米、面和糖一类的东西归置好,又去收拾肉和菜。


    两篮鸡蛋一共有三十二枚,鸡蛋刚才舟微漪已经说了,不卖,都留着自己吃,猪肉也有个三斤多。


    乡下人不常动荤腥,这么些肉,足够他和舟微漪吃一段时间了,就是这菜


    舟多慈皱了皱眉,这么些菜,最多只够他和舟微漪两个人吃个两天。


    看来这菜园子还是得尽快收拾出来,否则见天的花钱买菜,舟多慈还真有些舍不得。


    瞧着现在离中午还早,舟多慈便直接来到了后院的菜地里。


    许氏当年还在时,家里还是种了些菜的,所以沈平昌给开了一片菜地,但地方不算大,主要是许氏的身体也伺弄不了那么大的菜园子。荒芜了那么多年,地里早就长满了杂草。


    舟多慈是干惯了农活的人,以前家里的地忙不过来时,他还要帮着他爹下地伺弄庄稼,如今只是收拾这么一片菜园子,自然不在话下。


    他先把菜园子里能用手拔掉的杂草给拔了,剩下的草根埋的比较深的,就要用小锄头给锄开,否则将来就是种下菜去也会和地里的菜抢占养分,这土也要给松一松。


    只是他在家里找了一圈,却发现舟微漪家里竟连把锄头都没有,他只能上别家去借。


    至于上谁家去,舟多慈心里也有想法,自然是上隔壁马婶儿家。


    还没嫁过来时他便听说过马婶儿一家与舟微漪关系好,方才又听舟微漪说马婶儿一家平日里对他多又照舟,如今他嫁了过来,以后自然也少不得要多走动。


    只是他作为新夫郎,第一次去敲人家的门,又是去借东西的,总不能就这样空着手去。


    可家里一时也没有什么合适带过去的,肉蛋一类的东西太贵,马家肯定不会收,菜人家自己家里也有种,舟多慈在家里转了一圈,最后盯上了院子里的枇杷。


    舟微漪家这颗枇杷树长得倒好,如今也正好到了结果的季节,一颗颗枇杷果黄澄澄的,饱满圆润,沉甸甸的看着把树枝都压弯了不少。


    枇杷可是个好东西,摘下既直接可以当果子吃,清甜多汁,滋润爽口,又能当药用,生津止渴,润肺化痰,还可以把枇杷叶捣碎了熬出水,和枇杷果一起熬成枇杷膏,嗓子不舒服的时候舀一勺出来冲水喝,最是润喉止咳了。


    院子里的枇杷树长得还不算高,于是舟多慈便从屋里搬了张小圆凳出来,踩在圆凳上,伸手把长得较矮一些枝头上的枇杷先摘了一些下来。


    刚摘下来的枇杷鲜嫩水灵,舟多慈打了些井水来把外皮洗净了,用篮子装好,这才提了上马家去了。


    受邀亲朋虽然数目不多,但此时都面容肃穆,在一旁专注地观看着。


    我才不管是谁给我倒的酒,有的喝就行。裴解意动作比舟微漪快,我就接了他的。


    一饮而尽。


    舌尖淡淡苦涩过后弥漫开甘甜,有点上瘾。


    玉峰主在一旁感慨:啊,徒弟和他的朋友关系也很好啊。


    反正她不会给百花杀倒酒送到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