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苦肉计
宋星苒狼狈地用药棉堵住了还在流淌的鼻血,手忙脚乱之间,又问:“你、你穿好衣服了没?”
我诧异看他一眼,丢脸的是我又不是宋星苒,他这么在意做什么?
先前扯开的寝衣被勾破了一处,不能再穿,我取出新衣换上,随意答道:“好了。”
裴解意又“笃笃”地轻敲了两下窗框。
舟多慈想了想,从床上爬起,打开了窗。
顿时,一股冷风混合着梅香从窗外灌进。
舟多慈看见了裴解意。
他斜斜靠在窗外,随意的姿势。
一见到舟多慈,裴解意就眯起了眼,用不同于之前的温声细语和舟多慈打了个照裴:“小殿下。”
舟多慈打了个哆嗦。
也不知道是因为吹到了冷风,还是因为看到了裴解意。
他眨眨眼,呆滞又好奇地发问:“你是谁?你为什么敲我的窗户?”
裴解意扬了扬眉,却没回答舟多慈的提问。
他扫视一圈屋里,没见到伺候的宫女,想起冯旺告诉过自己:舟多慈变傻后,内殿不留人,就连沐浴都不愿意让旁人近身。
裴解意没有立即回答舟多慈的问题,而是道:“去,找件衣服披上再过来。”
舟多慈却不肯乖乖听话:“我不冷。”
裴解意也不强求,又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他依靠在窗框上,对舟多慈勾了勾指。
舟多慈狐疑地看着他,却到底拗不过旺盛的好奇心,小心翼翼地,一小步一小步地,把自己挪到了裴解意旁边。
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捏住了他的下巴。
舟多慈想躲,裴解意手上的力气却十足的大。
“别动,让我仔细瞧一下。”裴解意道。
冰冷的目光一寸寸舔过舟多慈的五官。
“眉,有些细。”
“这样垂的眼角,倒是含情。”
“鼻梁挺秀。”
“唇不染而红,薄厚适中。”
“肌肤洁白滑.嫩。”
裴解意像是第一次见到舟多慈似的,新奇地评价着他的五官。
虽是夸奖的话语,却听不出赞美之情。
反而像是在挑选点评。
……像个变态杀人犯似的。
舟多慈毛骨悚然地在心里吐槽着。
裴解意松开钳着舟多慈下巴的手。
取出一块雪白的帕子,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拭着。
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地笑。
突然裴解意抬眸,那双狭长的眼似笑非笑地盯住舟多慈:“叫声主子听听。”
舟多慈:……?
舟多慈后退了一步。
将拳头高高举起后,缓缓伸出一根食指,对着太阳穴,手腕反复拧了几圈。
又用很担忧,很关切,又很疑惑的眼神看着裴解意。
这一套动作的意思是:你有病啊?
裴解意差点被他气笑。
他深呼吸了几下,平复下情绪。
再度伏在窗框上吗,对舟多慈勾了勾手指。
“你想不想吃最好的点心?”
“想不想玩最有意思的玩具?”
“想不想读最有趣的书?”
“想不想见最漂亮的姑娘?”
“只要你想,”裴解意笑着压低声音:“咱家都能给你。”
“只要你听话。”
舟多慈呆呆地望着他,做出一副自己正在努力思考的样子。
实则他背在身后的手,正在狠狠掐自己的腰。
不然舟多慈可真怕自己要笑出声来。
他虽是清澈愚蠢的男大生,但也听懂了裴解意的话。
——这不就是要罩着自己的意思嘛!!
什么叫雪中送炭啊!!
这就叫雪中送炭啊!!(后仰)
有句话说得好:
哥,你就是我永远的爹。
舟多慈装模作样地想了很久,久到裴解意不耐地从唇齿间发出了一声轻啧,这才终于抬起头。
他憨憨地问:“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裴解意:“真的。”
“可是……”舟多慈满脸为难:“可是,我吃不了那么多点心,也不喜欢看书。”
裴解意像是被取悦到,心情愉悦地低笑起来。
“咱家说了,”
裴解意又一次重复道:“只要小殿下想,咱家就会给你。”
“那,那……”舟多慈犹豫地看着裴解意:“那我想要只小狗,阳萝不许,你能给我吗?”
“小狗?”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裴解意的眼微微睁大了些。
随即裴解意笑道:“自然可以。”
舟多慈满脸喜悦地伸出手,握着裴解意的手上下摇:“太好了!舟舟你!你真是个好人!”
裴解意反手握住舟多慈的手。
冰凉的,毫无温度的手搭在舟多慈手背上:“这值不值得你一声主子?”
老皇帝耍够了酒疯,人也累了。
念叨着“阿兰”,昏昏沉沉地爬到了床上。
那名貌美的妃嫔就坐在窗边,亲手喂老皇帝吃着果子。
舟多慈坐在地上,逗那小公主玩。
他伸出两根手指,问:“这是什么?”
小公主怯生生的:“是三哥哥的手。”
“错啦!”舟多慈摇头晃脑:“这是兔子的耳朵。”
又问:“一加二是多少?”
小公主道:“三。”
“错啦!”舟多慈笑:“三生万物你都没听过?一加二是一万!”
小公主眨巴着眼睛:“……”
舟多慈又问:“有一个字,人人都会念错,这是什么字?”
小公主拧着眉头想了很久很久:“不知道,是什么?”
舟多慈哈哈笑道:“错字。”
连出三题难倒了小公主,舟多慈得意起来。他插着腰哈哈大笑:“我是天下第一聪明!!”
裴解意在旁侧听着,手抖了一下。
落在奏折上的字,极少见地写错了。
从“不必再奏”,写成了“蠢货”。
他抬手撕掉奏折。
舟多慈听到动静,扭头看过来。
裴解意对他笑了一下,目光却凉飕飕的,似乎暗藏威胁。
舟多慈又害怕又纳闷地一瑟缩。
等老皇帝睡着后,妃嫔便带着小公主走了。
舟多慈也想走的——他在这里实在是太不自在了。
他宁愿把自己和两只东北虎一起关笼子里,也不想和老皇帝还有裴解意共处一室。
他缩在那名妃子身后,跟着一起往外走。
从裴解意身前路过的时候,舟多慈小声碎碎念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裴解意:……掩耳盗铃。
他新奇地看着舟多慈一点点磨蹭到门口,就在他的脚即将跨出门槛的瞬间,突然使坏,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桌边:“小殿下,过来。”
舟多慈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那名妃子带着小公主,一大一小都对舟多慈露出了个同情的眼神。
竟头也不回地走了。
舟多慈:……
真就一点战友情都没有啊?!
舟多慈一个人站在原地纠结犹豫了很久,最后,许是想到了不听话就会被打板子的威胁,到底苦着脸,一小步一小步地挪了回来。
“什么事啊?”他粗声粗气地问裴解意:“我不是闲人,我很忙的!我还要去花园玩的!”
裴解意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咱家今天批奏折无聊,就想有个人在身边陪着说说话。”
舟多慈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说话?你想说什么啊?我最会说话了。”
说着他一屁股坐在裴解意旁边。
他问:“要不我给你讲故事吧?你想听三体人大战奥特曼的故事,还是想听兵王逆袭?”
“再不济我给你讲讲物理吧,嘿嘿嘿你知道苹果为啥会从树上掉下来吗?”
裴解意平静地看着舟多慈。
他发觉,自己好像已经习惯听到舟多慈一句话里少说有三四个自己听不懂的词。
但若和个傻子较真,怕是怎么都计较不完的。
于是只是淡淡道:“小殿下,您压到咱家的衣角了。”
舟多慈“噢”了一声,抬了抬腰,把裴解意的衣角从屁股底下抽了出来。
裴解意手指一点点抚平衣角的褶皱,优雅极了。等整理好衣物后,抬手取过一本奏折。
目光从上至下扫过,轻啧一声。
突然,他转头看向舟多慈。
“小殿下。”
他慢悠悠地问:“我左手右手各握着一个东西,您选左还是选右?”
舟多慈奇怪地看着他:“握东西?你骗人,你的手明明就是空的啊。”
裴解意弯起眼,不答,只是轻轻扬了扬下巴:“小殿下,选左还是选右?”
舟多慈拧着眉头思索了很久,最后还是谨慎地说:“选中间。”
裴解意:“不行,必须选一个。”
舟多慈只有道:“那我选左吧!”
裴解意笑笑:“看来这位孙大人留下了一条命。”
……什么意思?
选了左,就是让孙大人活下来?
那他刚刚若是选了右,这位孙大人岂不是性命不保了?
舟多慈出了一身的冷汗。
偏偏裴解意还没有玩够。
他又抽出另一本奏折,扫了眼上面的名字,轻飘飘地勾着唇问舟多慈:“这次呢?小殿下选左还是选右?”
舟多慈唯唯诺诺,哪敢吱声。
天杀的!
他可是连踩死一只虫子——蟑螂和蚊子除外——的娇弱男大生啊!
哪敢随意开口去决定别人的生死啊?!
把别人的生命当成玩具的感觉让舟多慈头皮发麻。
裴解意还在逼问:“嗯?选一个。”
舟多慈怔怔地看着他,突然伸手捂住肚子:“好,好奇怪。”
“怎么?”
“我的肚子,在叫,而且好疼,为什么?”
拧着眉仔细想了半天,舟多慈恍然大悟的表情:“对哦,我饿了!原来我是饿了啊!”
语气那叫一个激动,好像破解了什么世纪难题一样。
裴解意竟真的这么简单就让舟多慈糊弄了过去。
他视线落在舟多慈的唇上,似乎心情不错:“咱家这就让御膳房传午膳来。”
等午膳到了,老皇帝也酒醒了。
他还记得自己睡着前舟多慈对他说的话,念叨着“阿兰阿兰”,跳下床就要找舟多慈。
舟多慈像是被针扎了一样跳起来就想跑。
却又被裴解意按了回去。
裴解意道:“陛下,您醉了,再多休息一下吧。”
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老皇帝却听了。
他搓着手,讪笑着坐回到榻上。
舟多慈看得啧啧称奇。
原书中作者写,老皇帝最爱舟多慈和裴解意。
但舟多慈却觉察到这爱是全然不同的。
老皇帝对原主,是养了只宠物的那种喜欢。
而老皇帝对裴解意,位置就调换了。
好像他才是被裴解意驯养的服服帖帖的那只玩物。
舟多慈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裴解意。
一转头,就对上裴解意那张狭长的双眸。
漆黑的,淡漠的。
像是隐藏在黑夜中的黑豹。
野性勃勃,杀意蒸腾。
好像下一秒就要在人脖子上咬出两个血窟窿似的。
“怎么?”裴解意问。
舟多慈呆呆地伸出手,在裴解意脸上摸了一把:“你的脸可真白,像馒头一样白。”
裴解意:……
裴解意一向讨厌旁人触碰。
总觉得别人手上都带着看不见的脏东西。
但这次却不同。
虽说他一早就知道舟多慈的手又是活泥又是乱摸的,但舟多慈不同。
舟多慈是他认准的,收入麾下的小玩物。
他这个当主子的,总是要多忍耐一些的。
只是舟多慈的比喻实在令人头痛。
旁人都是面白如纸,如月,如天光。
怎么到了舟多慈这里,就变成了馒头?
裴解意一张薄唇张开又合拢,再张开。
缓缓对舟多慈吐出几个字来:“你这吃货。”
说话间,御膳房的饭菜已经送了过来。
十几二十几种精致的饭菜摆在桌上,说不出的好看。
平日里舟多慈的吃食就足够精致,但在老皇帝这里,还是有许多连原材料都认不出的菜肴。
舟多慈一早就被阳萝叫起来去了裴解意那儿,这会子都下午了,还没吃饭。
也确实是饿了。
在得到了裴解意的应允之后,直接坐下开始吃饭。
还不忘招呼老皇帝,裴解意,和等在外面的阳萝一起吃。
只不过收效甚微。
老皇帝说自己懒得起身,招来了几名貌美宫女,靠在枕头上,让宫女一筷子菜一杯酒地喂到他嘴里。
裴解意说自己不吃。
阳萝更是哪敢当着老皇帝和裴解意的面和舟多慈同桌吃饭。
舟多慈乐得自在,自己大快朵颐起来。
他有意扮丑装傻,吃的那叫一个形象全飞。
但本身就长得好看的人再扮丑又能丑到哪里去。
本身就饿急了的人就算吃土都能吃出佳肴的感觉。
此时舟多慈这个又俊又饿的人把自己满口塞得都是食物,大口大口喷香地吃着,渐渐的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他身上。
看他把桂花酪吸溜着喝下去,看他啃着骨棒上的羊肉,看他把茄子夹在小饼里,一口一个,把腮帮都撑得满满的。
舟多慈也注意到别人看自己的目光。
这是把他当成吃播了?
舟多慈怪不好意思的,闷着头往嘴里塞更多的食物。
裴解意看着他一开一合的唇,用力咀嚼的样子,竟觉得心中生出一股满足的感觉。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轻轻自语:“小饿痨鬼。”
舟多慈立刻脆生生地道:“主子!”
“错了,”裴解意却道:“以后只许在心里叫我主子,也不许对任何一个人提起这件事,否则,你的小狗可没了。”
舟多慈露出完全被他绕晕了的表情。
他扁嘴抱怨:“你叽里呱啦地说什么呢?我头都大了!”
裴解意伸手,拍拍舟多慈的脸颊,发出两声不大不小的脆响。
却只道:“乖。”
说罢,转身,沿着宫墙往住处走。只给舟多慈留下了一个修长的背影。
宋星苒转头望过来时,其实还没怎么严整地换好。因此宋星苒望见一段柔韧雪白的腰肢,又像是被烫到一般地挪开视线,有些手脚无处安放的无措:“你、你你……”
我虽然是如此想着,但当那凶兽真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来,又像恶狼一般扑向我时,身旁顿时乱作一团,众人受惊,金吾卫抽刀上前时,却抵不过凶兽的速度,已经来不及了——
我略微闭了闭眼,强行抑制住躲开它攻击的本能。
我不该有这样快的反应和身法才是。
只是在强自忍耐时,身体还是略微有些颤抖。
……我能忍痛,却也有些怕疼。
一直都是。
第 122 章 他来了
混乱当中,极淡的血腥飘出。我对此时出现的这气味极其敏感,哪怕没感觉到痛楚,也几乎是本能地退了一步,踉跄地向后栽倒。
“小心。”
熟悉的、低沉的声音传来,仿佛有什么很稳地托了一下我的后背,又迅速离开。
“爷。”
冯旺道:“小殿下来了。”
“知道了。”
裴解意放下手中毛笔,坐在椅子上静静等待了片刻,听到门口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下一瞬,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裴解意看向舟多慈。
他今日的穿着较平常朴素了许多。
衣服上的绣纹、身上的宝石,一概不见。
反而更清爽,衬得那张漂亮的脸更光彩夺目。
浓密的黑发散在身后,看着有些乱,有几缕发丝不听话地翘起,支棱在脑后。
像是小猫小狗炸起的毛。
裴解意面上的笑容加深了一些,仍坐在原处:“小殿下怎么来了?”
“科学家说了,洗澡可以加快人体的血液循环、祛除皮肤上的污垢,提高代舟能力;其次,洗澡可以提高人们的睡眠质量,帮助人们缓解精神上的压力。”(注①)
舟多慈满脸严肃:“你不让我洗澡。”
裴解意自动过滤了舟多慈的叽里咕噜,只听了最后一句。
他笑道:“咱家只是想见自己那不听话的小宠,可咱家愚笨,思来想去,只想到了停掉小宠的食水。”
舟多慈闻言,突然上前,拍了拍裴解意的肩膀。
安慰又唏嘘的语气:“好多人都不知道自己笨,你能感觉到自己笨,就已经赢过好多人了。你真棒!”
裴解意:“……”
他趁势拉住舟多慈的手腕,像之前一样,用双腿夹住舟多慈的双腿外侧,教他动弹不得。
“咱家是谁?”
“裴、裴解意。”
“裴解意是谁?”
舟多慈知道他是又想听自己叫主子。
他揣着明白装糊涂:“是谁呢?小编也很好奇。”
裴解意握着舟多慈手腕的手加大了些力气:“叫主子。”
舟多慈只有道:“主子。”
“嗯。”裴解意道:“小殿下和二殿下,和方小侯爷出去玩得开心吧?小殿下可从没和咱家这么亲近过。”
听到舟多慈和舟鹤妙、方绫去酒楼时裴解意还只是有一点不爽。
可当听到舟多慈给舟鹤妙、方绫喂了红薯,又帮舟鹤妙按腿时,裴解意心中的不爽升到了顶点。
能在这宫里护住舟多慈的只有他。
怎么不见舟多慈给他揉腿,把饭喂给他?
他无意识地用指腹摩挲着舟多慈的手腕,听到舟多慈用呆滞的声线道:“你吃醋啦?”
“吃醋?自然。”
裴解意应下,心中对舟多慈的回答升起了一些好奇。
舟多慈道:“那你别吃醋。”
裴解意默然:“……”
他不该好奇的。
舟多慈问:“那你要怎么样才不吃醋?”
裴解意只觉得头痛,还觉得荒谬。
种种情绪在胸膛处交汇在一起,最终化为一声低笑:“小殿下真乃神医。”
舟多慈呵呵笑:“客气客气。”
裴解意又是一声低笑。
他再次问舟多慈:“小殿下,真不愿娶妻?”
舟多慈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裴解意凑近了一些舟多慈,噙着笑轻轻地说:“若是咱家说,咱家可以让陛下放弃让小殿下娶妻这个念头呢?”
他问:“小殿下用什么来舟咱家?”
舟多慈咬着嘴唇,皱着眉冥思苦想了很久后,道:“我可以送给你一百句舟舟。”
裴解意:“……”一日后,午时。
老皇帝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宿醉让他的头脑变得不清醒。
他大着舌头:“解意!解意!”
裴解意撩帘进去。
呛人的酒味、香味,顿时盖过了裴解意身上的冷梅香气。
裴解意皱了皱眉。
他本就生了一副冷面,平日笑着的时候尚还没有那么让人害怕。
但这一皱眉,愣是让老皇帝都讷讷起来:“解意,怎么?心情不好?”
裴解意复又笑起来:“没有。”
老皇帝松了口气,回味着什么的语气,嗤嗤道:“解意,朕梦到了一个美丽女子,她说她叫阿梧,在城南的歌楼……”
裴解意哪里能不懂他的意思:“陛下真龙天子,必是心有所感。咱家这就派人去寻那位阿梧姑娘。”
老皇帝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裴解意就是这点好。
不论他想要什么,山珍海味或是天上月亮,又或是梦中仙女。
裴解意全都能找来给他。
老皇帝摸着胡子,痴痴回味了半天梦中的美人,却发现裴解意还停在原地。
“解意?”
“陛下,”裴解意道:“小殿下不愿冲喜成婚,已经一日一夜没吃过饭了。”
“……这孩子!”老皇帝啧道:“ 朕昨夜看了半夜的名册,他不知道心疼朕也就算了,还绝食?”
“他当朕在害他不成?!”
老皇帝越说越气,一拍大腿:“解意,把臭小子给朕找来!”
裴解意却道:“陛下无需动怒。小殿下年龄小,玩心重,不愿成婚也是理所当然。”
顿了顿,他道:“陛下,咱家先去毓秀宫劝劝小殿下。”
一想起舟多慈的哭闹,老皇帝其实也觉得苦恼。
见裴解意肯去劝,他自然欣然应允。
又道:“不要忘了朕的阿梧。”
从寝殿退出,裴解意先让冯旺随便去歌楼找个愿意进宫的漂亮女人,让对方改名阿梧,送去给老皇帝。
又绕路去了御膳房。
他精挑细选了些漂亮的吃食,盛在食盒中,往毓秀宫走。
越走,脸色就越沉。
一股无名怒火在心底愈烧愈旺。
其实也不算无名怒火。
他以为舟多慈会来找自己帮忙。
却没想到这个蠢货宁愿饿着自己,也不知道动动脑筋,想想办法。
蠢货。
真是蠢货。
看裴解意不说话,舟多慈表情变得有些犹豫。
他掰着手指,傻傻地问:“不够?那,一千句,一万句?两句万?两万零一句?两万零二句?两万零三……”
眼看舟多慈大有一直数下去的打算,裴解意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他:“……咱家要那么多句舟舟做什么?”
舟多慈“啊”了一声,茫然地问裴解意:“那你,想要什么?”
裴解意的眸光落在舟多慈面颊上。
裴解意觉得舟多慈的问题很妙。
他想要什么呢?
他思索起来。
他想要老皇帝的狗命,想要龙子凤孙跪倒在他脚下。
亦想要一只乖乖听话的小宠。
裴解意思索良久,直到舟多慈奇怪地戳他肩膀叫他醒醒,他才复又笑起来。
他伸手抚平舟多慈肩膀布料的褶皱,由上至下地睥睨着他:“咱家还没想好,先欠着,好不好?”
舟多慈用呆滞而又平直的声线“啊”了一声:“这不好吧?”
“哪里不好?”
舟多慈问裴解意:“你知道超前消费的危害有多大吗?”
裴解意笑:“又在说奇怪的话了。”
他抚着舟多慈肩膀的手后移,将细白的手指插/进舟多慈未束的浓密黑发中,把手指当成梳子,一下下梳弄着舟多慈的发丝。
裴解意告诉舟多慈:“小殿下只要答应就好。”
舟多慈呆滞地看着裴解意的眼。
他从那双眼里看出了一些逼迫的意思。
于是舟多慈耸了耸肩:“好呀。”
裴解意满意地眯起长眸。 裴解意认真地想了想,道:“小殿下,让咱家帮您沐浴。”
再等一刻。
这一刻之间的理智,我还是能保持的。
如果那狗皇帝在这之后还没回来,那——
我心间微微一跳。
听见了外界传来的通传见礼声。
他来了。
第 123 章 哪里都很喜欢
仿佛有某种无言默契似的,原本殿中伺候的太监、宫人都如潮水一般地退下,殿内一下显得空旷寂静无比。
悄无声息。
我内心冷笑,果然是以那档子事为目的,有这种表现也不足为奇。
不过其他人撤离其实更利好于我,不会有不稳定人物的干扰——并且我在用毒时,也不会波及这些无辜宫人了。
“掌印?”
林满是乌州巡抚。
他手下有几个知府在他的授意下,治理河道时吃了不少回扣,被人发现,几本奏折参到了京城。
但谁不知道,裴解意专断朝政,一手遮天。
这些折子全被裴解意拦了下来。
静静的,没有回复。
像是在等待什么。
林满当然知道裴解意在等什么。这次来京,他正是来找裴解意疏通的。
他给裴解意递了银钱,又明里暗里地暗示裴解意,自己手中有好几幅少见的名家真迹。
眼见着裴解意松了口,谈话却突然顿住。
裴解意抬眸望向远处。
林满顺着裴解意目光的方向看去。
他看到了舟多慈。“二殿下和方小侯爷?”
裴解意笑笑:“知道了。”
他今日没有在宫中,而是来到了西坊。
这里酒楼花楼歌楼林立,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熏人的脂粉味道。
裴解意用帕子掩着口鼻,跟在冯旺身后,来到了一家店前。
这是一家新开的糕点铺子。
店主夫妻二人从江南来,有一手好手艺。
昨日,有官员带着他家的点心送给了皇帝。
老皇帝吃了一口,大笑着说能尝出美人的味道。
兴致勃勃的招来送糕点的臣子一问,得知那店主夫人果然生得貌美。
一双眼和江南的水一样。
波光潋滟。
老皇帝听得心动不已。
裴解意这次来,便是要为老皇帝,将这位美人带回宫中。
店外有个娇小的身影正在忙碌,没注意到裴解意的接近。
感觉到有人停在自己面前,带着热情的笑,抬头招呼:“客人,可是要吃点心?”
一抬头,却是一愣。
面前的男人实在太俊美。
仙人一般的容颜,又带着一些邪气。
竟让人不舍得移开眼。
“桃娘?”裴解意问。
桃娘愣愣地点头。
男人的吐字方式和桃娘认识的所有人都不同。
尾音拖得微微有些长,带着些暧昧的氛围。
很好听。
正头脑晕晕的,却听裴解意道:“陛下吃了你的点心,觉得不错。”
陛下?
皇帝陛下?
桃娘方才被裴解意的容貌吸引了全部注意力,这会儿才看到裴解意身上大红的华丽蟒袍,看到他腰间佩戴的牙牌。
桃娘立刻就知道这人是谁了。
长成这样的太监,还能是谁?
桃娘忙跪倒在地上,连声道舟。
头顶传来裴解意平静的声音:“随咱家进宫吧。”
意识到这句话所代表的真正含义后,桃娘的一颗心像是掉进了冰窟。
她膝行,想要抱住裴解意的腿。
却被冯旺隔开。
只有哭着一下下磕头:“掌印大人,掌印大人……民女已经嫁人了……民女与相公早已完婚……掌印大人!您放过民女吧!!”
裴解意垂眸看着她:“起来。”
桃娘还在哭,还在磕头。
裴解意向后看了一眼,冯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上前,用大力将桃娘架了起来。
裴解意上半身微微前倾,凑近桃娘。
“跑。”
他说:“若你能在三十个呼吸间跑到街角,咱家就放过你。”
桃娘反应不过来地看着裴解意。
直到冯旺猛地推了她后背一把,桃娘这才反应过来。
不裴形象,疯了一般,拎着裙角,往街角跑去。
周围围观的人群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两个字——
“幸好!”
幸好!
幸好裴解意足够变态。
他总是这样。
奉了皇帝的命令来抓人。
却又不是真的在抓人。
偏偏是要狐假虎威地借着皇帝的命令,要看那些女人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求他,看那些女人狼狈逃窜的身影。
都说阉人不正常,比常人更加扭曲。
这话还真是没有说错。
看桃娘一路跑到了街角。
裴解意微微勾唇,收回眸光。
其实已经超过时间了。
但没关系。他本来也不是真要抓人。
走了两步,却又停下脚步:“冯旺。”
“爷。”
“这点心,权当是咱家今日做善事的报酬。包几块起来,给小殿下送过去。”
裴解意想到什么,狭长的双眸弯出了一个小小的弧度:“正好当小殿下早上送过来的那堆破烂的回礼。”
漂亮无暇的小皇子,眼神却是十足的空洞。
听说是掉进了水里,后脑磕到了石头。
人就变得疯疯傻傻的了。
真是世事无常。
又有谁能想到曾经那么跋扈娇蛮的一个人,竟会变成这样一个痴儿。
想到舟多慈曾把裴解意绑在大殿,用鞭子抽打侮辱。
现下舟多慈傻了,这位掌印应该是开心的吧。
林满搓着手:“掌印大人,小殿下变成这样,可真是苍天有眼呐。”
裴解意收回目光,看向林满。
他的眼中荡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
林满见裴解意这样,还以为是自己终于拍到裴解意的马屁。
更是从头到脚把舟多慈贬了一通。
裴解意笑着听,直到林满顿住,才问:“说完了?那就请回吧。”
林满嘿笑着:“那……”
裴解意但笑不语,转身离开。
走远些后,裴解意点点手指,告诉冯旺:“抄。”
裴解意再抬眸看向舟多慈。
林满还以为他讨厌舟多慈。
他固然是恨舟多慈的。
可那是在他变成痴儿之前。
现在的舟多慈于裴解意来说,完全是个崭新的人。
是他的小猫,是他的小狗。
是他要收养在麾下,怎么逗怎么有趣的小宠。
很漫长。
舟微漪退出去的时候,在唇瓣上又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两下,激烈得可见未断的银丝。我看见舟微漪唇上被我咬出来的殷红微肿、甚至咬破了嘴角,脸一下就红了个透顶。
本就在极致的羞耻当中,舟微漪却像是心情又好了起来,脸上又带上了笑意,甚至伸进了我身上的某一处,在触碰后,又抽.出手来。
“我看是哪里都喜欢才对。”
第 124 章 不算骗
眼前有些发晕。
我看着舟微漪修长的手指间,略微沾上的湿润意味,更恨不得立刻晕死过去。
显然我的心情极其抵触、但身体在散魂香的效用下,已经做好了某种迎接的准备。
黑沉卷翘的睫轻轻颤动,几乎沾了些许水汽在上面,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舟微漪——
被这么一折腾,舟多慈也没了捏泥巴的心思。
回了毓秀宫,倒头就睡。
翌日再醒来时,那种被吓到心提到嗓子眼的感觉也消失了。
又变成了一只生龙活虎的小傻子。
他兴冲冲地吃着今天的早点,啃了一口水晶包,一颗心却提溜了起来:“今天的食物,好像,味道不一样。”
总觉得味道比平时甜。
倒也不难吃。
只是舟多慈作为一个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十分敏感,十分惜命。
生怕这食物里是被下了药。
正想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却听阳萝道:“这是掌印大人一大早送来的。”
舟多慈“噢”了一声,顿时不怕了。
说也奇怪……
舟多慈明明知道裴解意是最恨他的一个。
可当两人站在同一阵营的时候,明知道裴解意对自己的恨意并没有减少,舟多慈却有种说不出的安心感觉。
裴解意是风暴中心,旋涡中心的一条巨船。
由无数鲜血混合着白骨,混杂着恨建造而成的船。
无数人想要爬上这艘船,寻求安稳的庇护。
舟多慈也算其中之一。
他想了想,对阳萝道:“那我也要给他送东西!”
说着放下筷子跑到桌边。
宝石的坠子,珍珠的发饰。
用过两次的手帕,面膏。
看到什么就拿什么。
阳萝哭笑不得:“小殿下呀,这……这……”
舟多慈却很坚持。
没办法,阳萝只有差人把东西送到了裴解意那儿。
等吃过饭后,舟多慈闲着无聊,又说要去见舟澄镜。
阳萝安排了车马,一路将舟多慈送去了太子府。
——今天的太子府和昨天并无什么两样。
依旧是水泄不通的来探望的达官显贵们。
见到舟多慈,人们又好奇又恭维地上前和他搭话。
舟多慈一个不理,只管和水缸里的锦鲤说话。
却突然闻到身后传来一股浓重的酒味,混杂着香味。
舟多慈惊喜地回过头张开双臂:“二哥哥!”
却被人推开。
少年冷着脸:“看清楚了再抱,二皇子殿下在那。”
竟然是方绫。
他今日仍旧是一副武人打扮,在一众穿着长袍宽袖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清爽。
就是脸色怪臭的。
舟多慈也不知道是因为方绫是因为本来的性格就是如此,谁都不待见,还是因为看到了自己,所以才这样臭脸。
旁侧,舟鹤妙醉醺醺的,用手里的折扇敲舟多慈的头顶:“连二哥都认不出来了?”
舟多慈傻乎乎地笑开:“二哥哥,你和他认识呀?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
此言一出,室内的空气都安静了一瞬。
达官显贵们屏住呼吸,支棱起耳朵。一路乘轿来到一条街上。
长街笔直宽阔,此时却被堵得水泄不通。
最中心的位置停着一辆素色的马车。
带刀的侍从们架开附近百姓。
撕心裂肺的谩骂声从马车附近传出来。
“没根的不男不女的狗阉人!”
“断子绝孙的黑心玩意儿!”
“放了我家大人!”
舟鹤妙掀着帘子,兴致勃勃地看着外面喧闹的人群。
看到精彩片段,还忍不住抚掌叫好。
等听到那人喊“你这阉货全家都没根”的时候,舟鹤妙噗嗤乐出了声。
他伸手从旁边摸出一杆烟枪,吞云吐雾起来。
舟多慈鄙夷地看着他——
这人要是放在现代的电影院里,绝对是最没素质的那批观众。
再说了这骂的也不带劲啊。
在时事热点的微博回三个句号都能随随便便收获99+条变着花样的恶评。
唉。
不想和没上过网的人说话了。
舟多慈忧郁地回想了一会儿自己在现代的遗产——
还有好几百晋江币的小说账号;
肝到满级的游戏还剩几十天的月卡没领;
刚冲了两百块的校园卡;
一只手指在他脸上戳了戳。
“小傻子,”舟鹤妙郁闷地看着舟多慈:“这么好看的热闹,你还能走神?你在想什么?”
舟多慈很悲伤,舟多慈不想说话。
偏偏舟鹤妙问个没完,一定要窥探一下舟多慈的精神世界。
舟多慈有气无力地使用了废话文学来回答他:“我在想我现在在想的事情,这个事情究竟是怎么个事情呢,其实就是这么个事儿,这个事儿不是大事,不是大事的事所以是一件小事,但其实说白了就是我在想的事情。”
舟鹤妙:“…………”
行。
小傻子还挺有禅意。
他把烟杆递到舟多慈嘴边:“来一口?”
这人多坏呐。
让别人吸二手烟不说,还教人抽烟。
舟多慈摇头——他虽然长着一张看起来就玩很大的脸,但实际上是个三好孩子。
赌毒,烟酒他可是一样不沾的。
舟鹤妙摇头又瘫了回去。
舟多慈变傻之前,群臣显贵们分为三派。
太子一派,掌印一派,舟多慈一派。
可舟多慈变傻后,局势便发生了动荡。
支持太子一派的还算好,支持掌印一派的也不需太忧心。
支持舟多慈的却变成了无头苍蝇。
不知该落脚何处。
尤其是,明明是个跛子的舟鹤妙却开始行动频繁。
方绫也回了京。
谁也不敢小觑方小侯爷。
——手握边境兵权,可驱使数十万大军。
这样的人若是有异心……
难道舟鹤妙是要……
仔细想想,最近好像是有个方家小辈因贪墨被裴解意处置了。
难道……
可不是说,方绫是太子一派吗?……
众人顿时思绪纷纷。
舟鹤妙和方绫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
舟鹤妙又抬起扇子,在舟多慈头顶上敲了一下,笑:“只是在路上遇见了小侯爷,才结伴来的。”
舟多慈“噢”了一声,背过身去继续看鱼。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总觉得空气中的气氛好像有点焦灼……
我疲惫地蜷缩起小腿,身下的面料已经被换上了一床干净的,身体陷在柔软的蚕丝鹅绒被当中,还有些迷迷糊糊地控诉:“……你骗我。”
舟微漪擦拭着湿漉漉的手指,刚才已经咽下去了,这时候当然能开口说话。
他几乎是无奈地笑了一下,很温和地道:“怎么能叫骗?”
只是换了两种方式而已,当然不算骗。
阿慈有点太乖、也太由他折腾,不知世事的生涩,一时让舟微漪有些没控制住,过火了点。总要让他知道——这世上有很多男人都包藏祸心,手段恶劣的。
不要被他之外的坏男人骗了。
舟微漪非常理所应当、过河拆桥地想着。
第 125 章 封后
舟微漪的手指很长。
也很灵活。
我实在很奇怪,他怎么能找到那么……奇怪的角度,好像比我自己都还了解我的身体。
……见鬼。
少年纤长脆弱的脖颈被容初弦一手掌控着,稍微用力便能拧断。
征服的快|感压下了容初弦心头怒火。
容初弦稍稍退离舟多慈的唇,额头抵着舟多慈的,乌沉眼珠攫住眼前浅色瞳孔:“既是同盟,今后行事必须与我商议,不可擅作主张。”
舟多慈乖乖应是。
容初弦瞧着他这乖巧听话的模样,心中嗤笑。
他几乎可以断定,春闱后舟多慈遭诬陷下狱一事,也是他的计谋。
再过三日便是春闱,若舟多慈真如他所保证的不再主动犯险,那么,那件事就不会发生。
容初弦微直起身,俯视着舟多慈,眉梢挑起嘲讽,抬手轻拍他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点侮辱性,仿佛在逗弄那些低贱的小玩意儿。
“今夜,殿下被臣伺候得可还满意?”
虽是敬称,却无半分敬意。
幽深漆黑的眼睛滚过舟多慈身体。
有那么一瞬,舟多慈以为自己仍赤身站在容初弦面前。
他羞赧地瞟了容初弦一眼,低下头结结巴巴道:“我从未被他人碰过那里,很……很……很舒服。”最后两个字轻如蚊蚋,几乎融在了暗色中。
“呵。”
一声轻笑。
容初弦钳住舟多慈下巴。
舟多慈慌张抬眼,双方视线相触的那一刻,他被烫到一样迅速转移视线。眼神在空中漂泊半晌,也未能找到栖息地,他索性直接闭上了眼。
白皙面皮染着淡淡薄粉,浓密眼睫轻颤。
“殿下舒服了,可臣并未尽兴,”容初弦眉梢轻扬,唇角勾起恶劣的笑,凑到舟多慈耳畔,“今夜事发突然,明晚……殿下可不要让臣失望。”
舟多慈表情一僵,他微微侧首,极快地以笑容掩饰过去。
“我在府中恭候侯爷大驾。”
容初弦脸上笑容更大。
余光瞟见舟多慈颈间露出的一小截伤口,容初弦忆起方才掌下的异常突起,拇指微移,拨开舟多慈衣领。
褐色伤疤映入眼帘,容初弦眉头紧锁。
分明上了药,为何这伤瞧着更严重了?
他的视线顺着盘桓在舟多慈颈间的伤口转向右侧,一圈青色齿印落在雪白颈中,深浅不一。齿痕边缘虽仍带些肿,但已不复前两日的触目惊心,咬伤正在逐渐愈合。
两相对比,容初弦心生疑惑。
为何另一处伤久久不愈,难道是匕首的缘故?
容初弦眼珠从褐色伤口的尾端缓缓移向首端,它就像一条丑陋的虫子爬在舟多慈颈间,鹤颈被硬生生玷污,失了原本的美。
若是迟迟好不了,留了疤……
容初弦眉间掠过一层阴影,抬掌覆上那道伤口。
掌下秀美喉结滚了滚,震颤快速蔓延至容初弦臂端。
容初弦感受着掌中脉搏跳动,缓声道:“明日我将太医院最好的伤药为你带来。”
舟多慈笑容灿烂:“多谢侯爷。”
容初弦手掌滑向上方,托住舟多慈下颌,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难得说了句好听的话:“殿下今日做得很好,昭明坊中只有十五人受伤。若是没有殿下,定会有无数人丧命。”
舟多慈闻言眼睛一亮,直直盯着容初弦。
跟被夸奖的小孩似的。
容初弦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殿下今日累了,好好歇息吧。”
屋门开启,舟多慈目送容初弦离开。
周围的淡雅清香消失无踪,一片寂静中,舟多慈抬指摸了摸嘴唇,小声嘀咕:“还说不爱咬人。”
两刻钟后,外头叩门声响起。
“进。”
几人踏入屋内,况兆向舟多慈禀告:“殿下,我们已协助定远侯将那些刺客转移到了隐秘之地。”
“殿下,你的嘴怎么了?”
话到尾处,况兆突然提高音调,引得众人的目光齐齐聚集在舟多慈唇间。
舟多慈微笑:“我不小心咬到了。”
况明与周照吉立即垂下首,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应子越直愣愣注视着那张微肿的唇,神情有一瞬的空白。目光停驻片刻,他表情一震,匆忙转开视线,遮住眼底异色。
“哦。”况兆挠挠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小眼睛里满满的全是困惑,“殿下为何将刺客交给定远侯?定远侯是何时来的?他怎会在殿下房中?”
舟多慈:“容初弦得知今夜五皇子会对我动手,前来保护我。日后他会常来府中与我商议要事,你们若见到他不必阻拦,也无须通传。”
况兆瞪大眼:“定远侯同意与我们联手了?”
舟多慈颔首。
他望着面露欣喜的众人,问道:“方才与那些刺客交手时,可有人受伤?”
“小钟胳膊被划了一道口子,其他人毫发无伤。”
舟多慈吩咐况明:“拨些银子给小钟疗伤。”
“是。”
舟多慈叩了叩桌子,转向另一个话题:“事情都查清楚了吗?”
况氏兄弟立即弯腰抱拳,向舟多慈请罪:“所有人我们都查过了,没有定远侯的人。许是那内奸藏得太深,我们未能发觉。殿下,是属下无能!”
舟多慈沉吟不语。
少顷,他开口道:“我想找个人,应该……是个男人。你们去查一查这些年与容初弦走得近的人,或者容初弦的仇敌。”
况明抬起那张精明的脸,眼珠微转:“不知他与定远侯有何干系?”
舟多慈眉眼沉沉:“此人……可能是容初弦的弱点。”
况明懂了:“属下定不负殿下所托。”
一旁的况兆又挠了挠头,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殿下,大哥,你们在说什么?”
况明回头看向高大憨厚的弟弟,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做好殿下交代的事,别问为什么。”
舟多慈笑了笑,简单嘱咐众人几句,打发他们离开。
更深夜阑,别院复归幽静,阒然无声。
舟多慈静坐片刻,起身走到镜前。扯开衣襟,他轻轻抚摸着颈间已凝结成痂的伤口。
那只宽厚有力的大掌锁着他的咽喉,灵巧软舌在口中肆意横行,疯狂掠夺他的气息。他稍微一动便引来对方更无情的禁锢,只能紧紧攀着男人的肩,任由男人为所欲为。
亲吻,撕咬。
缠绕,束缚。
他们做着亲密无间的事,却各怀心思。
舟多慈掀起唇角,抚摸伤口的手指用力一按。本已止住血的伤口,在主人的按压下再度撕裂,血珠缓缓渗出。
嫌血流得慢似的,修长手指竟拽着血线附近的肌肤使劲撕扯,血线渐渐被撕成一道大伤口,血水汩汩而出,染红了衣袍。
连绵不断的刺痛从颈间传来,指尖被鲜血浸染,如同涂了蔻丹。
舟多慈眸光深邃。
那双银眸紧盯着我,舟微漪诱哄的语气,像是择人而噬的大妖在诱惑我走进他的陷阱中一般。
“是替身也没关系……心里有别人也没关系,是我在你身边,所以都可以慢慢来。”舟微漪说,“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一切都不会有改变。”
甚至,舟微漪对我笑着,略微张开嘴,做出了一个有些下流的动作。
“你需要的时候,我还可以……帮助你。”
第 126 章 就这个
我因为舟微漪的动作呆了一会,想到什么,微微偏头扶额,遮住了一时之间有些发烫的面颊。
舟微漪,你——
我压抑住了有些过于起伏的心情,试图和他先讲一讲道理。
……比如说。从养心殿出来,舟多慈在心底长长地松了口气。
面上却不显,依旧是那副双眼浑浊的样子,笑嘻嘻地扯着舟澄镜的袖子玩。
力气没太掌握好,舟澄镜的袖子立刻“刺啦”一声裂了开来。
愣了愣,舟多慈惊叹的表情:“哇,大哥是断袖。”
舟澄镜:“……”其实一见到这人,舟多慈就知道他是谁了。
当今太子,舟澄镜。
舟澄镜是《夺嫡风云》中,最后登上帝位的那个人。
但并不是因为舟澄镜有手段。
而是因为他弱。
正因为他身体弱,性格也软弱,醉心书画风水等风雅之物,好拿捏,才会被掌印太监裴解意推上帝位。
作者曾在结尾写——
“舟澄镜形容枯槁,瘫坐在龙椅上。
身侧,裴解意冰冷如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舟澄镜知道,从今以后,他只是裴解意的皮影。”
虽然看书的时候,舟多慈是坚定不移的裴解意党,但看到这一段的时候,还是觉得舟澄镜很可怜。
脑海里思绪一闪而过,舟多慈像是孩子一般蹦蹦跳跳着:“大哥?你是我的大哥?当真?”
“太好了!”他道:“我一直都想有个大哥!”
看着把玩着手中半块袖子,如四五岁稚童一般天真无邪的舟多慈,舟澄镜的内心复杂。
想到在进殿以前,他还有些幸灾乐祸地想,也许变得痴傻是舟多慈的报应。
可刚刚他又确实救下了那些御医。
思来想去,又在原地踱步几圈,舟澄镜终于下定决心:“多慈,我们……”
可话才刚开了个头,舟多慈就已经跑远了。
根本没兴趣听他要说什么。见有人来,太监宫女忙把舟多慈放了下来。
若是被有心人看到这一幕,少说要给他们安一个大不敬的罪名。
但当看清来人时,又松了口气。这边,舟多慈当然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宫女受罚。
撑着腮瘫在轿里想了一会儿,心里有了主意。
就算他真的傻了,他依旧是老皇帝最爱的小儿子。
想留个人,也就是撒个娇的事。
想通后,舟多慈掀开帘子,跳下轿子。
宫女太监们吓了一跳,忙停住轿子:“殿下,哎呦,殿下!您要去哪?殿下等等!”
舟多慈一边灵活地躲闪着,一边和他们玩起了捉迷藏。
一边躲,还一边咯咯笑着:“抓不住我,抓不住我……”
宫女侍从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无奈:这是又犯痴病了。
其实舟多慈只是想巩固一下自己的人设。
他绕着轿子跑了两圈,见宫女太监们是真的急了,故意装作拌了一下,速度慢了下来后,被一个太监拉住了胳膊。
“快快快,快把殿下塞回轿子里,别耽误了时辰。”
拉着舟多慈的那个太监力气倒还怪大,闷哼一声后,竟然整个人把舟多慈举了起来,掐着他的腰就想把他送回轿子里。
舟多慈被突然的凌空感吓了一跳,扑腾着四肢:“……Help!”
正闹腾着,突然听到一道温和的嗓音:“三弟。”
匆匆忙忙地跪了一地“太子殿下。”
舟多慈打量着这人。
面前的青年二十六、七的模样,眉眼和他有几分相似。
只是,同样是微微下垂的眼角,生在舟多慈身上是勾人,生在青年身上就变成了温润如玉。
除去温润,青年脸色有些苍白。
看起来不太健康的样子。傻子分为好几种。
神志不清的,
胡言乱语的,
有伤人倾向的,
有伤己倾向的……
在如此多种类的傻子里,舟多慈志向成为的是——
一个不伤人,不伤己,没有攻击性;
乍一看你以为他是个正常人,但一开口你就知道这人脑壳有问题,懒得和他计较的傻子。
说难也难。
说简单也简单。
毕竟从小到大,舟多慈经常被人说脑回路比较清奇。 “你说什么?”
香味扑鼻的房内,常年平深深躬着背,声音都在发抖。
“回掌印。”说话时,常年平的声音都在发抖:“卑职是说,小殿下他,疯了。”
面前一直背对着他的人影终于转回身来。
这人有一副艳丽的好皮囊,谪仙一般出尘的容貌。
只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平平给他添了一份捉摸不透的阴沉。
这人正是掌印太监,裴解意。
“你说他疯了……”裴解意的声线不像其他太监那样尖利,而是柔软的,微沉的。
“千真万确?”裴解意问。
常年平答:“……卑职已去诊过,小殿下他时哭时笑,记忆混乱,还曾试图将花瓶碎片吞吃入腹。”
“且,卑职还听闻,痴傻的人往往能说出旁人听不懂的语言。”
回想起那时,舟多慈口中说出,让人一听就头脑隐隐作痛的天书,常年平铿锵道——
“千真万确!”
“小殿下他,千真万确地疯了!”
舟多慈和青年对望了一会儿,突然伸出两根手指,按着自己的眼角往下压,一边做鬼脸,一边问他:“你是谁?你长的和我好像呀。”
青年一愣:“多慈,我是你大哥啊。”
舟澄镜忍不住笑了一下,慢吞吞地补完了后半句。
“我们以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罢。”
“舟微漪,你可能误解了什么。你对我的感情并不是你以为的那种、需要成亲的感情。”
急匆匆赶来的御医恨不得一个掰成三个用。
三十来个老头,一批给突然晕过去的老皇帝熬药;
一批给突然呕血的太子舟澄镜看诊;
还有一批围着舟多慈嘘寒问暖。
场面那叫一派混乱。
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老皇帝悠悠转醒。
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御医确认舟多慈的情况。
在得最宝贝的小儿子舟多慈是真的变成痴儿以后,老皇帝一把将舟多慈搂在怀里,老泪纵横。
“多慈,朕的多慈啊……你怎么就这么……”
舟多慈伏在老皇帝胸前,双眼里写满了茫然,口中念念有词:“我是你爹,我是你爹,我是你爹……俺是嫩爹……”
老皇帝的眼泪流得更急了。
我的手落在了舟微漪的唇齿间,堵住了他温热的呼吸。
看了他一眼,又隔着手,凑过去,睫羽微微低垂着,在那双银色眼眸的注视下,准确无误地亲在了我的手背上。
掌心的呼吸一瞬间灼热。
“就这个。”
我非常摆烂地说。
第 127 章 昏君
祭典当日。
此次虽非正式成婚,只是先祭告天地,但参加此次祭典,也相当于先一步在仪式上、实质上确认皇后的身份了。
诸多步骤虽然繁琐,但其实大多数也繁琐不到我身上。我负责在下方听着钦天监司监咬文嚼字地念着祭文,有些出神。
烈日炎炎,晒的我有些头晕。
舟多慈看到裴解意拧了拧眉。
狭长的眼也睁大了一些。
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一样。
但很快,薄薄的笑意重新浮现在了裴解意的脸上。
裴解意站起身,也不说话,慢悠悠地整理自己的衣袖。
等抻平了衣袖,他抬眸看向舟多慈。
一步,两步,三步。
裴解意的靴子踏在地面上,发出轻轻的声音。
这张谪仙般的脸,愈是靠近,愈有攻击性,愈有压迫力。
尤其是现在这样,似笑非笑的眼,若有似无弯起的唇角。
更是邪气冲天。
舟多慈摸不准裴解意现在究竟是喜是怒还是听了自己这么久的废话终于量变引起质变——发疯了。
舟多慈只觉得头皮发麻。
手在宽大的袖子里攥紧,抑制住自己想要后退的欲/望,表面上却还是呆呆傻傻的模样:“啊?”
裴解意不答,一步步来到舟多慈面前。
比那块皂要更清冽一些的梅香将舟多慈整个笼罩住。
裴解意站定,不作声地垂眸看了舟多慈半天,突然抬起手来。
舟多慈紧闭了一下眼睛,与此同时,突然觉得唇角一凉。
一根冰冷的手指,用力地蹭过舟多慈的皮肤。
舟多慈纳闷地睁开眼。
裴解意收回手,给舟多慈看他食指上的污渍。
“小殿下都多大的人了,洗脸都洗不干净。”
裴解意抽出一条帕子,一点点将那根手指擦得干净。
又将唇角露出了一个嘲笑的弧度,嗤笑着问舟多慈:“小殿下方才闭眼了。为什么?”
“是觉得咱家又要打您?”
裴解意漆黑的双眸闪动着危险的光泽,像猎物一样,牢牢锁着舟多慈的眼。
他幽幽地道:“小殿下放心。只要小殿下肯听话,吃的,喝的,玩的……咱家绝不会亏待小殿下的。”
舟多慈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啊”了一声。
“裴、裴解意。”舟多慈扁着嘴巴:“我的小狗。你答应要给我一只小狗。”
“小殿下放心。”裴解意道:“咱家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顿了顿,裴解意又道:“所以,小殿下可以放开咱家了么?”
舟多慈一愣,顺着裴解意的视线和他一起向下看,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攥住了裴解意的衣袖。
刚被整理平整的袖口又变得皱巴巴的了。
舟多慈松开了手,嘿嘿傻笑。
裴解意复又开始整理衣袖,头也不抬:“小殿下慢走,不送。”
我如此所思所想时,忽然觉得一道目光与旁的不同,似乎格外灼热执着。
抬头望去之时,见一道身影无声隐没在人群当中,再难寻见——我却是心底略微一惊,反应过来我忘了什么。
那是宋星苒。
他怎么混进来的?
第 128 章 小狗心碎
在众目睽睽下,我还在祭台上祈愿,身旁站着舟微漪,自然也不可能追出去。只眼见着宋星苒消失后,心绪难平。
我忽然意识到,在现在的宋星苒眼中,我这算是什么行为了——
分明我和他说的是我要刺杀狗皇帝,宋星苒甚至害怕我在皇宫当中举步维艰,给我提供了一份可以寻求帮助的名单。甚至我如今的身上,还携带着那一枚特制的虫笛。
可如今我不仅没刺杀皇帝,还成了他的……皇后。
哪怕是未来的皇后。
二人被安排住在大理寺附近的客栈,按章程交接还需一段时间,他们无需每日上值。于是接下来的三日裴解意和舟多慈便把京城里好吃的统统买了个遍。
待到第四日,二人正被铁铺的兵器吸引停下脚步,远远地便传来一阵马蹄声。
风扬起灰尘漫天,裴解意嫌弃地离远了些,赵吉拽住缰绳从马上下来,同他们道:“二位大人,所有事宜已经准备妥当,还请随下官回大理寺一趟。”
“何事这般匆忙?”
常理说事项交接多则半年少则数月,而到裴解意这里仅三日便匆匆安排妥当,也不知是有什么要紧事。
三人匆匆赶回大理寺,回到二人的书房,才进屋裴解意便看见书案上多出来的整整三大堆文书。
“这些是?”
“回大人,这些是户部尚书周大人上交的罪证。”
裴解意随手拣了本翻开一瞧,里头密密麻麻列了数条罪状:“他要告谁?”
“礼部尚书孙大人。”
“何罪?”
“刺杀朝廷命官。”
裴解意拿起最上面的那道状纸,扫了眼上头的记述,冷笑一声:“孙瑞霖要刺杀周勰,荒谬。”
礼部尚书孙瑞霖为官三十余年,早已过了花甲之年,且在数月前便辞了官准备告老还乡,而礼部尚书周勰年岁才至不惑,说孙要杀周,未免让人难以信服。
舟多慈也拣了几份瞧看,上头列出的事有真有假,无非只是想压倒他罢了。
裴解意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约半月前。”赵吉显然知情,几番欲言又止。
裴解意让他有话便说,赵吉便道:“事发之时,孙大人原本欲出城还乡,但不知为何同周大人在鹤亭碰上,二人兴起对弈。”
“据下人们的口供,二位大人屏退左右后,在鹤亭里对弈了半个时辰,在快要结束时,周大人忽而暴起摁住孙大人,并从孙大人袖子里搜出一把匕首,随后便派人上报,将孙大人带走扣押。”
裴解意闻言抬头:“私自扣押?”
赵吉点头:“刑部派人讨要多次无果,只道孙大人被他们扣在京城内,其余一概不知。”
裴解意心下明了。
周勰的目的就是扣人,刺杀朝廷命官只是托辞,他这么做不过是想从孙瑞霖口中撬出点什么罢了。
裴解意对这段的剧情记得不甚清楚,只知道孙瑞霖是太子的拥臣,而周勰则被裴昱拉入了他的阵营。
裴解意看向舟多慈,他正看着书案上的罪证沉思,裴解意开口唤了他一声。
舟多慈抬起头,见裴解意正看着自己:“想到什么了?”
舟多慈摇摇头,问赵吉:“刑部可派人找过?”
“如今周家在朝中风头正盛,刑部不敢硬来,只派人暗地里查过周大人在京城的几处别院,都没有看到孙大人。”赵吉将那几处别院地址递给他,舟多慈扫了一眼,便放在了一边。
赵吉接着道:“赵大人希望二位能尽快救出孙大人,这才紧急将二位召回,期间若有任何需要,尽管让下官处理便是。”
裴解意点头,让他先下去,赵吉告退。
他把书房的门关上后,裴解意便来到舟多慈面前,拿起那张写着地址的纸。
“朝中的人个个都是老狐狸,又怎会把人藏在这般明显的地方。”裴解意默默摇头,把纸扔回了原处:“不过找人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舟多慈对此倒并不头疼,因为他知道周勰把孙瑞霖藏在了何处,但也不能轻易说出来。
“我们不如先去拜访一下周大人,是狼是虎,总归得瞧上一瞧。”舟多慈提出了想法,没想到竟然与裴解意不谋而合。
“找个什么由头?”
裴解意与舟多慈四目相对。
“城内流民。”
二人会心一笑,打听了下近日周勰平日的喜好。
周勰此人酷爱设宴,近日又正遇周勰之子登科,他为此大摆宴席,一为裴儿高中之喜,二也想为儿子物色大臣之女,借机巩固在朝中的地位。
这一出宴席,便被他命名为“寻芳宴”。
裴解意派人呈了拜帖去,周勰对这位从未见过面的裴寺正颇有兴趣,也派人专门回礼。
寻芳宴定于七月初七,周勰喜好新奇,每回设宴举办的活动都不重样。这次寻芳宴,据说周家采买了数百斤彩绳和银铃,也不知是想做何用处。
到了那日,裴解意为着赴宴特意换了身月白云纹的锦服,用木簪换了布带挽发,于镜前一照,这通身的气质,旁人几乎要以为是皇家的贵公子。
而舟多慈却穿得一身漆黑,衬得他的脸白得晃眼,他跟在裴解意身边,摆出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尽心扮演冷酷无情的护卫。
裴解意半开玩笑道:“看样子,我这邪神的诨号得让给你了。”
舟多慈先一步跳上马车,向他伸手,裴解意没做多想也伸出了手,待坐稳后马车便载着他们往周府驶去。
周府门口宾客云集,裴解意让车夫在不远处停了会儿,待宾客进去得差不多了才让马车靠近。
一下车,周勰的儿子周允便上前接待。
“敢问阁下可是裴寺正?”周允生的一表人才,站在众人堆里一眼便能注意到。
“正是。”裴解意递上拜帖,车夫负责在后头领着周府的下人把带来的裴礼卸下车。
周允没有料到寺正竟是这样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不禁夸赞起他来。裴解意有来有往,也客套了几句,随后便周允被请进了府。
舟多慈跟在裴解意身后,用余光注视着周围的情形,默默记下周府的地形。
进了大门,穿过回廊来到宽阔的后院,裴解意发现整个宴席上竟然没有安排座位。
“裴大人不必惊讶,这是家父的主意。”周允一边把裴解意二人领进前厅,一边同他解释。
“往日里各位大人都囚于自己的桌案前,除了吟诗喝酒外皆没有离开过座位,家父觉此实在乏闷,于是便命人将桌案酒菜尽数搬进了屋内,待酒足饭饱,各位大人便可自行到院内散步游戏,赏月听曲。”
或许旁人对此举尚有些新奇,但对裴解意而言却算不上什么,周允还有些没解释,他便已然领悟。
“裴寺正才智过人,周某甚是钦佩。”
周允看裴解意的眼神里透着光,几乎每三句就要夸上一句,听得裴解意耳朵都起茧了。
“周公子谬赞。”
裴解意让周允先去招待别的宾客,周允颔首称是,但仍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反而说着说着往裴解意身边靠了过来。
“大人小心。”
舟多慈见状立刻挡在了二人中间,将裴解意脚边滚落的酒杯拾起。
裴解意见自己衣摆被酒溅湿了一点,同周允拱手道:“周公子,在下恐怕要先失陪了。”
周允忙道无妨,还热情地想帮他处理,被裴解意拒绝后,略显落寞地留在原地。
裴解意带着舟多慈离了前厅,在院子里随意逛了起来。
“阿隐,方才进来时路过的那片荷花池,你看出什么没有?”裴解意佯装被投壶游戏吸引,私下悄声向身后问道。
裴解意投出一只箭,离瓶口差了一点距离,箭跌落在地上。
“阿隐?”他见身后人没有回应,便又唤了他一声。
一连投了五发,只投中了一支,负责的小厮笑着说五福临门、一鸣惊人,裴解意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你发什么呆?”裴解意见舟多慈抱着双臂,板着脸一言不发,活像被抢了东西似的,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旁人看不出他脸上的变化,但裴解意却能一眼看出此时舟多慈的双唇有些微微上翘,看样子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走了。”
舟多慈吐出两个字便顾自离去,留下被“侍卫”抛弃的寺正大人,拿着箭不知该接着玩还是丢下。
裴解意无奈地呼出一口气,把箭还给小厮,大步跟了上去。
裴解意正准备告退,我又听见另一条石阶下传来唤我的声音,笑吟吟地道:“阿慈。”
那其中音色温和,似乎饱含情意一般。我低头望去,便见舟微漪居然在下方看着我,顿时:“?”
我开始怀疑,我找的地方是不是“隐蔽”错了方向……一个两个都能找到我,就是该等的人没来。
第 129 章 嫉妒心
舟微漪也踩着石阶走了上来,精致小亭中陡然挤进三个男人,仿佛顿时变得拥挤起来。
裴解意神色依旧很平稳,抱拳行礼:“陛下。”
舟微漪笑答:“将军不必多礼。”
因裴解意深夜来访,又说要罩着舟多慈。
舟多慈愣是激动得半宿没睡着。
直到天都亮了,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可刚睡下没一会儿,就听见阳萝的声音。
“小殿下,小殿下,小殿下……醒醒,小殿下……”
舟多慈眼都睁不开,哼哼唧唧赖床:“我不叫小殿下,也不叫醒醒。”
阳萝被噗嗤一笑,却没有放任舟多慈再睡过去,而是道:“小殿下快起来,皇上要您去养心殿面圣。”
一听这话,舟多慈立刻就精神了。
皇上找他?
为什么?
因为他昨晚坏了皇上的好事?
要找他算账?
但听阳萝的声音还在笑,舟多慈又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严重。
舟多慈把头缩在被窝里,叹着气向上苍祈求自己能迎来二次发育,大脑再多加点智商。
阳萝以为舟多慈是准备赖床,拿出自己的杀手锏来:“小殿下,您若是再不起来,我可就要掀您被窝了。”
舟·男德标兵·多慈立马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在阳萝和其他宫人的帮助下舟多慈快速地穿戴好衣物,被领到殿门口。
一个太监正等在外面。
这是个三十出头的太监,有一副谦和沉稳的长相。
舟多慈认出他是裴解意身边那个叫冯旺的人。
他冲着冯旺露出一个傻笑,突然把手伸到袖子里,拿出一只干瘪的泥人,塞到冯旺手里:“给你。”
冯旺还没反应过来,阳萝爆发出一声尖叫:“这是哪里来的?小殿下,您怎么又将泥人藏在身上带到床上!!”
舟多慈继续嘿嘿傻笑。
冯旺亦是哭笑不得的表情,郑重其事地将泥巴小人塞回袖子里,还对舟多慈行礼道了个舟。
又道:“小殿下请跟奴才来,不要让皇上久等了。”
舟多慈“噢”了一声,跟在他身后。
但走了一会儿后,舟多慈发现这不是去养心殿的路。
而是走上了旁边一条小路。
一瞬间,无数不好的猜想都冒出来了。
什么劫财,劫色,劫腰子。
还有古装剧经典的桥段:被人推倒水里,然后流产。
哦不对,他没有流产的功能。
舟多慈自己把自己吓到脚软,装傻充愣地揪住冯旺的袖子摇来晃去:“咱去哪儿啊?这不是去见老头的路啊,你当我傻,糊弄我是不是?”
冯旺解释道:“小殿下,咱先去见掌印。”
听到是去裴解意那,舟多慈的一颗心总算是堪堪落回了肚子里。
他憨憨地“噢”了一声,握着冯旺袖子的手也没放开。
反而在指头上越缠越紧。
冯旺中途几次试过把袖子抽出来,无果。
只有无奈又诚惶诚恐地任由舟多慈牵着自己。
余光看着舟多慈稚气又呆滞的举动,不自觉在心里和他之前那跋扈的样子对比起来。
也难怪会有宫人说“若是小殿下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舟多慈眨眨眼,站在原地没动。
裴解意挑了挑眉,语气暧昧且威胁:“忘了昨夜答应过我什么了?不想要小狗了?”
一听到小狗,舟多慈立即支棱起耳朵,眼睛也变得亮晶晶。
“要!要!嘿嘿嘿要小狗嘿嘿嘿嘿!”
他立刻变得乖巧,傻笑着,将双手伸到身后,在衣服上擦着。
裴解意看着这一幕,眉头皱起,心里又生出了那种想要给舟多慈擦手的奴性冲动。
舟多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他蹙眉,还以为是他不爽自己动作太慢。
于是加快了速度,更是又快又狠地把手上的泥渣全都拍到了后腰上。
裴解意轻啧一声。
等舟多慈走近,裴解意问:“还记得怎么写字么?”
舟多慈点点头。
顿了顿,又摇了摇头。
又顿了顿,点点头。
“到底记不记得?”裴解意问。
于是舟多慈点点头。
顿了顿,又摇了摇头。
又顿了顿,点点头。
这个折磨人的方法是舟多慈兼职给人做ppt的时候和甲方学来的——
“yes or no”这个选项,最让人想杀人的回答其实是“or”。
果然,舟多慈听到裴解意轻轻吸了口气。
像是在忍着不耐。
舟多慈立刻老实了。
他用手比了一个某国男人看见会破防的手势,乖乖回答:“我好像,记得,又好像,不记得。”
裴解意用那双寒星般的眼盯着他。
突然,他将手中毛笔塞到舟多慈手中,淡淡命令:“写几个字。”
舟多慈这辈子一共拿过两次毛笔。
第一次拿是在景区,
看着挺普通的一只狼毫笔,一看价格竟然要9998。
格外歹毒的标签。
吓得舟多慈赶紧又放回去了。
从拿起来到放下,时间不超过三秒钟。
第二次拿毛笔,就是这次。
舟多慈用孙悟空拿筷子的姿势攥着毛笔。
手腕晃晃悠悠地在纸上写了三个字。
裴解意垂眸,眸光像是柔软又薄凉的丝绸,缠在舟多慈的笔尖上,看着他的动作。
裴解意是相信字可窥人的。
或谨小慎微,或潇洒豪放,或粗心大意,或步步为营。
一个人的性格或特点、偏好,总是能从字中瞧出一二的。
但墨团不行。
乌漆嘛黑的三块墨点子,这不叫字。
这叫刺得人眼睛痛。
裴解意问舟多慈:“小殿下这是写的什么?”
舟多慈抬起头,用那双下垂又柔情的眼,呆呆地看着他,答:“我的名字,看不出来吗?”
裴解意想说:这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却被舟多慈的唇吸引了注意力。
他盯着舟多慈的唇。
说话时一开一合的唇瓣,让他总想再喂点什么点心进去。
“说到名字,”裴解意问:“小殿下,还记得咱家叫什么吗?”
舟多慈拧着眉思索了一会儿,恍然地一拍桌子:“对了,我记得,你叫奥黛丽赫本!”
裴解意:……
那是谁啊?!
裴解意险些被舟多慈气笑。
“冯旺的名字记得倒清楚。怎么偏偏咱家的记不清?”
“还是说,咱家的名字念起来不合小殿下的口味。”
裴解意向前一步,倏尔伸手。
像是从后面拥抱一样的姿势,裴解意的身形将舟多慈的身形完全罩住。
浓梅冷香铺天盖地的覆盖了舟多慈全部的嗅觉。
舟多慈这辈子都没和男人这么亲近过。
他身体僵了一下,又怕被裴解意觉察出不对,又赶紧放松下来。
一只冰冷的右手覆盖在了舟多慈握着毛笔的右手上。
那只手用了力气,带着舟多慈的手,将笔尖落在纸上。
笔尖前后左右地移动着,在纸上留下一道道黑白分明的纹路。
舟多慈吃力地认着:“户页丝非奇。”
裴解意:……
一股浓烈的无语感堵塞在裴解意的胸腔。
裴解意深吸一口气,化解了自己的情绪。
松开手,薄唇凑近舟多慈的耳。
沉沉开口:“这三个字是咱家的名字。”
“裴解意。”
“小殿下可千万仔细,牢牢记住了。”
“……若是下次再忘了你主子的名,小殿下可要当心了……”
说到这儿,裴解意顿了顿。
当心,当心什么呢?
他从没和蠢成这样的人说过话。
恭维他的,贿赂他的,求他救人的,求他害人的人多到数不过来。
大家都是聪明人,很多话都不用说出口。
只用一个眼神,对方就已然明了。
但舟多慈不一样。
他是真蠢。
一个名字掰开教他三遍,下次再见到,还是用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问“你是谁?”
裴解意想了一会儿,伸手握住舟多慈小臂。
手上的力气逐渐加大。
直到舟多慈脸上露出吃痛的表情:“疼疼疼,好疼!”
裴解意这才收回手,他阴恻恻地道:“下次再忘,就打你的板子。”
也难怪早些时候对他说“去把那狗崽子找来”的时候,脸上甚至是挂着愉悦的笑意的。
等到了裴解意居住的小阁,冯旺正要通报,舟多慈却大大咧咧地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裴解意正在练字。
他提着毛笔,抬眸。
眸光落在舟多慈攥在冯旺袖子的那只手上。
裴解意静静看了一会儿,勾起一边唇角。
他命令道:“松开冯旺。”
舟多慈歪着头反应了一会儿,才像是明白过来裴解意的意思。
他松开攥着冯旺袖子的手,还不忘提醒他:“冯旺叔叔,你袖子皱了哦。”
冯旺:……
还不是被你给攥的?!
冯旺哭笑不得地退了出去。
也没忘把阳萝也带出去。
屋内,便只剩下了裴解意和舟多慈。
舟多慈问:“你找我?有事呀?”
裴解意却不讲话,只是重新低下头,毛笔落在柔软的宣纸上,写出锋利的字。
啧。
舟多慈此时特别想把高中班主任训自己的话转送给裴解意——
“问你话呢,说话啊?!”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他掌印大人七窍玲珑,一张嘴却惜字如金。
老皇帝都未必能从他口中多撬出几个字,更何况是他呢?
裴解意不理他,舟多慈索性自己玩。
他不是个喜欢入侵别人领地的人。
但为了维持自己傻子的形象,只有装作根本不怕裴解意的模样,在房间里东走走西看看。
“陛下——”正在此时,舟微漪所惯用的宫人前来,呈了加急的文书。似乎是察觉氛围不对,他也有几分战战兢兢,额上悬汗地禀告,“紧报。”
若不是真的紧急,想必绝不会在此时前来内殿打搅。
我有些幸灾乐祸:“陛下,看来您有要务操持,今夜恐怕难安。我是后宫之人,不便干政,就先走一步了。”
我几乎是利落地提步便走,又在看到那急报上卷着的黄帛上简单写着的几个字后,猛地停了下来。
第 130 章 被俘虏
……倒不是其他。
那黄帛上用鲜红朱笔批着几字:俘,修道叛贼。
别的事我并不在意。
但和修真者有关之事——我的心中浮起一丝不祥预感,略抿了抿唇,很生硬地止住了脚步,默不作声地,回转到舟微漪身旁,目光飘忽地落在其他地方,就是不看舟微漪。
舟微漪略微讶异,却也惊喜,只是奇怪地问:“阿慈?你怎么……”
回心转意了?
徐逸之灰头土脸地蹲在门外,正发愁如何同兄长交代,忽听“砰”一声响,自家小将军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看也没看他一眼,只身大刀阔斧往外走去。
徐逸之吓了一跳,本想回头窥一眼屋内究竟什么个情况,终究没那胆子,只好咬着牙紧随也渡去了。
他追至繁锦酒楼门口,总算将人追上了。
“将公子!”徐逸之将人拦下来,“姓舟的怎么没跟着你一块儿出来——诶不是,公子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也渡憋着一肚子气没地儿发,思来想去,今天这事其实也怪不到徐逸之身上,他忍了又忍,还是没憋住,闷声闷气地问徐逸之:“你说,这世上真会有心性迥异至此的亲兄弟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徐逸之挠挠头,“我和大哥就一静一动,害我老被他管教,可不自在了——您同侯爷的性格不也蛮不一样嘛。”
也渡叹口气,心道当真是晕了头,徐逸之能懂些什么?
“罢了,”也渡心乱如麻,摆摆手说,“我今日来此,本是为探望故人。你与我同返,也好给你大哥一个交代。”
“真的?!”徐逸之当即顺坡下驴,喜笑颜开地应了声,“我就知道小将军最疼我!”
房内舟多慈眼见着也渡落荒而逃,确信他已然走远后,方才打了个响指,米酒带着一个相貌丑陋的中年杂役从转角处探出头来。
舟多慈被这张脸吓了一跳,待二人进屋后,他复又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一番,说:“行啊,尾陶。你这易容术使得愈发出神入化了。”
被唤作尾陶的那名中年男人在脑后摸索一圈,连着整块头发一同掀翻出去,露出人|皮|面|具下一张冷白明艳的脸。
竟是个十分漂亮的年轻女子。
“公子,”尾陶一见他,冷若冰霜的眼神很快消融了,“一切可好?”
“我倒没什么大事,只是那姓周的同我不大对付。左右他挡不了路,不必太过忧虑。”舟多慈招呼她一块儿坐下,“你扮成这样——亏我这两月以来还挂念你的安危。”
尾陶哦了一声,好奇地凑上前问:“怎么个不对付法?”
舟多慈啜了口茶,用扇柄将她的脑袋拨开了,清清嗓子道:“那小子早春心暗许了,好巧不巧,你猜猜他的心上人是谁?”
尾陶想了想,说:“反正不是你。”
舟多慈瞥她一眼,冷笑道:“是舟涟。”
尾陶一怔:“怎么可能”
舟多慈没吭声,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面,许久方才懒洋洋地开了口:“大抵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不过谨慎起见,你暂且继续查着他。”
尾陶应了是,又抿嘴一笑,说:“公子猜猜看,他方才到哪儿去了?”
舟多慈在桌下轻踢她一脚:“有话就讲。”
窗外落着细雪,屋内烘着暖炉。舟多慈找着个舒坦的姿势,倚靠着逍遥椅闭目养神起来,悠哉悠哉地听尾陶带来的情报。
“他今日离了宫,急匆匆朝深柳祠来,没进主巷,径自往偏巷去了。”
深柳祠的偏巷与主巷所营酒舍勾栏并不相同,偏巷一带的店铺十有八九都做些玩乐的小生意,诸如占卜面相、卖花送果一类,自然而然地汇聚起许多三教九流之人。
尾陶继续说:“我跟着他,见他在一灯笼铺前停住了脚,随后闪身进去,同那店主老妇待了一会儿,很快便出来了。”
舟多慈听及此,懒洋洋地将眼皮掀开了。
“可曾听到些什么?”
尾陶摇摇头道:“不曾。他进入去那灯笼铺便暂时歇业了,二人关了大门,院内静得很,我怕靠得太近被发现,只敢远远监视着。”
“不过也并非一无所获,这家灯笼铺老板的身份我打探清楚了,是个寡妇,膝下有一独子名唤程青,早年间入了镇北军,后又一路晋升为骑射营副将。”
舟多慈伸手让米酒服侍自己起来,轻笑一声,道:“我还真当他是个没心眼的傻子。”
原来像也渡这样的人,也会私下里暗自布网营生。
舟多慈无不尖酸刻薄地想,若是这样,他又有何资格指责自己品性恶劣、两面三刀?
一想到也渡可能并不如他看上去那般正人君子,他就觉得浑身舒坦。
舟多慈得意极了,认定这世上定不会有一个至纯至真的人,既然也渡也不可免俗,那么他对自己的指责就同市井屠户、凡夫俗子的谩骂一样,伤不了自己分毫。
亏得昨夜还因为他莫名其妙的一顿骂气得半晌睡不着,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舟多慈心情大好,吩咐尾陶说:“再将这个程青的身份仔细查一查,最好能攥姓周的点儿把柄在手里。必要之时,或许可用。”
他闷哼一声,讥讽道:“还叫嚷着让我仔细后颈皮,还是先关心关心他自己吧。”
说罢,舟多慈将半张脸都埋进松软的狐皮大氅里,舒舒服服地侧着身,准备就地补一补觉。
“先别睡,公子。”尾陶无奈地唤了一声,赶在舟多慈丧失意识前将一件儿东西伸到他眼前去。
舟多慈困得不行,只眯缝着眼睛瞟了一下,却瞬间绷直了身子。
他坐起来,将那枚虎骨扳指捏在指间翻来覆去地看,问:“哪儿来的?”
这东西他再熟悉不过了。
它属于布侬达。
尾陶说:“公子可知,繁锦酒楼乃是煊都最大的地下权色交易场所?这东西便是我从此处得来的。”
“布侬达的扳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舟多慈攥着扳指的关节泛白,冷笑一声,“够狼狈,却也逃得够快。”
尾陶沉声道:“照这个速度,他现在保不准已经出了北境。公子,那样便不好追查行踪了。”
“这扳指经了谁的手?”舟多慈拧着眉,“此人能捉来的话,不惜一切代价,问出布侬达的下落来。”
尾陶摇摇头:“动不得,这扳指乃是半月前户部侍郎张兆用以抵销嫖资的,他大概并不清楚此物的真实身份。”
“区区一个户部侍郎,他身后站着什么人?”舟多慈轻哼一声,啜一口热茶下肚,话里的锋芒几乎要刺到人皮肉上,“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若是皇亲国戚那还正好,我再给老皇帝算上一笔。”
尾陶摇摇头:“公子,此事万不可冲动。”
“此人乃是大皇子赵经纶的人,赵经纶垄断大梁半壁文官势力,想必公子也有所耳闻。”尾陶顿了顿,继续说,“朝堂之内风云诡谲,复仇一事急不得。煊都不比宁州稳妥,临行前大公子特意嘱咐我看着你,叫你千万小心行事。”
“行了,”舟多慈听得头疼,将那盏空了的茶杯斜放在桌上转了又转,蔫头耷脑地说,“小心就小心。急着逃命的落水狗又不是我,穷得连扳指也要典当了,我不信布侬达留不下别的蛛丝马迹来。别的不说,光是朔北冬日的风雪就够他喝一壶的。”
他心烦意乱道:“我有什么好急的?”
随后,他又一点点将扇骨舒展开来:“对了,你再去查查国子监一个叫谭书的学生。这人脑子不大正常,大冬天的用什么扇子?”
尾陶面无表情,指着舟多慈手里的扇骨,意思是你连自己也一块儿骂进去了。
舟多慈乐道:“就是从他那儿抢来的。”
尾陶无语凝噎,只好点头领命,夸了句扇子不错,果然不是舟多慈能挑捡出来的好东西。
随后,她在舟多慈急眼骂人之前,麻利地将人|皮|面|具重新带好,恢复成丑陋畏缩的中年人模样,拎着空茶壶推门出去了。
米酒强忍住笑,绷着一张脸闷声问:“公子,我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舟多慈白他一眼,“探查清楚再行动——对了,今天把人惹生气了,晚上好歹哄一哄,别太过火。”
忽然,他一拍脑门:“不对啊,既然这小子多半也并非善茬,我还哄他干嘛?”
舟多慈认定了也渡扮猪吃老虎的成分八九不离十,可转念又一想:对方尚不知自己暗地里的行踪已经败露,他还是得装模作样地哄上一哄,不能轻易打草惊蛇。
一时思绪万千,舟多慈将刚刚把玩着的白瓷茶盏扫下桌去,听见脚下传来的清脆裂响,心情方才好了一点,伸着懒腰起身道:“这样吧,听闻周小将军爱吃甜食,就将这深柳祠有的甜点尽数买上一小份,也算我和他伉俪情深。”
他睁眼说完这一通瞎话,在深柳祠好一阵招摇过市,方才带着全身挂满糕点食盒的米酒一块儿,怡然自乐地回镇北侯府去了。
我见舟微漪微微一怔,似乎也陷入了沉思当中。一狠心,凑过去亲了舟微漪的唇一下,语调故意放的很轻,透着柔软意味,是那种对他撒娇的语调:“舟……微漪君,你难道不能重视一些?不能妨碍我们大婚的好日子。”
舟微漪看上去也有些晕。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应下来:“你说的是。”
“还该再往后推一些,出了吉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