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礼物清单(十五)
李琢光陷入长久的沉默, 她想到在登梅自己醒来后,嗓子冒烟时面临的牛油果和鸡蛋。
如果她过去曾在那些世界中「死过」,也许有时候还要为了所谓的计划而假死。
那么芮礼选择也假死一次就合理了, 毕竟这个家伙就是该死的记仇!
“……这就结束了?”又过了一会儿, 李琢光才问道。
羊曜确定地点头:「第一个故事结束了。」
也是, 「李琢光」都死了, 属于「李琢光」的记忆也就到此为止了。
羊曜的故事相当复杂, 还分了上下卷。
不过目前为止, 结合鬼婆婆和神使的对话, 瞳湖村的祭祀真相李琢光能大概猜出一二。
那个村落认为「双生女」是不祥的,被选做祭品的人多半是「双生女」的其中一个。
鬼婆婆多年来借用神使的身份私底下把那些姑娘救出去,所以湖底空无一物不是因为天神把祭品都吃了,而是因为那些女孩根本就没死。
羊曜……童羊……
“你的姓,是来自——吗?”李琢光不清楚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 谨慎起见, 与记忆相关的东西她都隐去了。
羊曜敛眸抠了抠手指甲,犹豫着衡量这个能不能说,过了许久,她才比划道:「是因为她的名字。」
“是一个纪念吗?从——逃出去的纪念?”
羊曜点了点头。
“……她是你的姐姐吗?”
羊曜扭头看向李琢光,她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目光没有逃避,蕴含的感情也并不沉重。
「她不是我的姐姐,那个时候她都快一百岁了。」
很遗憾, 李琢光猜错了。
「不过, 和我一样的人都姓羊,或者小名和羊有关。」
李琢光:“都是她给起的名字吗?”
羊曜摇头:「她会找一些生不出孩子想要领养的家庭, 都是那些家庭想报答她圆了自己有个孩子的梦想,所以通过这种方式纪念她。
「在那里,人们可以通过缔结灵力契约让承诺永久生效,所以你放心,所有的领养家庭都对女儿很好。」
发现羊曜在对自己解释,好像担心自己误会什么,李琢光勾起嘴角:“我知道。”
只要能走出瞳湖村,往哪走都是往前走。
李琢光启动了车辆。
看羊曜暂告一段落的样子估计是不打算给她看剩下的记忆了,校长那边又没有回复,而她很着急地想要确定今天的行程,比如能不能回去睡觉。
她再一次开进了晴大三部,找到教务处询问校长有没有空,然而这一次教务处的处长没有打电话就回答了她,校长出差了,不在市内。
处长话锋一转:“不过校长说了,如果你想继续再睡一天的话这边都帮你安排好了,其它事情就等校长回来再说吧。”
那她肯定是等不到了。李琢光这么想,向处长道谢离开了学校。
礼物清单又提上行程了。
雕鸮第三次脱羽的尾巴毛、用精灵万年钟余料做的怀表、百分百开出隐藏的盲盒手办、绝对不含任何人工激素的终端、可以用来制造黑洞的腰带……
经过这么几天,李琢光对这份清单有了一些全新的想法。
但如果要验证猜想,凑齐她所有需要的信息,那她今天应该是睡不了觉了。
*
某一栋庄园内。
晏妙阳做完了今天家庭教师给她布置的数学作业,她是趴在桌上做的,头上的发夹被手臂蹭得松散歪斜。
家庭教师接收了她的作业,宣布下课。
晏妙阳把发夹取下来,捋了捋头发,身边的佣人忽然弯下腰拿过发夹说:“小小姐,我来替您夹。”
晏妙阳坐在原地让佣人帮她把发夹戴好。
事事都要接管,晏妙阳早就习惯了。看佣人暗中摸着发夹下方的动作,大概是怕她往发夹里藏什么新做的信号发射器。
切。晏妙阳腹诽,就这么个固若金汤的庄园,就算她真能做出什么信号发射器,信号也根本发不出去。
她借口想要回去睡午觉,三个佣人跟着她回了房间,分别站在床的三侧,以保证她不管翻身到什么方向都没有监控死角。
晏妙阳的房间很干净,当初为了监控而清空她的房间时都没什么东西可扔,因为她就是一个没有兴趣爱好的小孩。
——在三年级以前是有的。
但从三年级开始,当她意识到自己的资质其实非常平庸,如果不加倍努力就不可能继承母亲衣钵时,她就狠下心把所有的爱好都戒掉了。
她的衣柜里没几件衣服,穿惯了的几件来回换,换到破了、身体长大尺码不合适了才再买新的。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把发夹压在头底下,面对的那个佣人放下了二郎腿,双手交叠搁在大腿上,认真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其实她睡不太着,这段时间都不怎么睡得着,这些人也不愿意给她用睡眠舱。
她很奇怪,明明睡眠舱她们可以设置睡醒的时间,睡眠舱里的人无法自行调整,她们也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但她们就像个原始人一样,把所有睡眠舱都封死了。
晏妙阳闭着眼睛假寐,她想了很久,一直想不通这个问题。
就是在刚刚,在心里嘲讽了这些人怎么会觉得自己做得出信号发射器的时候,她有了一个灵感。
是不是因为这种机器可能会被没有背叛妈妈的人黑入、控制,以传递信息?
晏妙阳没学过编程,但在心里想了想,貌似是见过没有信号还能黑入系统的案例。她有了希望。
既然贺顺如此防备,那就说明——有人在帮她!
她要想办法联络外界,传信号出去。
可是怎么传呢……而且会不会有时间限制?
晏妙阳把家里所有和睡眠舱差不多的器械都想了一遍。
终端用不了,电视看不了,家里所有的家务机器人都叫停了,打扫和饭菜全是这些佣人在做,还有家庭医生二十四小时待命。
如果在这些里有一个可以突破的地方……
家庭医生!
家庭医生有两个轮班。
其中一个的主业是心理疏导,五级,拥有全庄园里唯一一只屏蔽外部激素影响手环。
她的异能是短时催眠,换句话说就是在晏妙阳情绪崩溃的时候强行让她冷静下来。
也就是说真正负责外伤包扎的只有一个。
星际时代的科技多是为了帮助人类减负,例如医疗舱的存在就是为了在容易治疗的外伤和常见疾病方面提供快速治疗,好让医生将时间集中在疑难杂症上。
科技是工具,无法取代人类。
如果她要用医疗舱,首先就得让那个医生出点事。
她自己割个特别严重的伤口也可以直接使用医疗舱,但那种程度自己会昏迷不醒,也就无法趁机传递信息。
同时,她还得提防另一个短时催眠的,万一被发现了以后直接把她催眠睡着就惨了。
嗯……这样想来,应该对那个催眠医生动手才对,如果能把手环偷过来最好,如果自己能用异能,那这些高等级的佣人也都不足为惧了。
但也不能得意忘形。她对自己说。
她的年纪太小了,分泌激素的上限也同样很少,总有用完的时候。
不能恋战,首要任务还是传递信号。
还好贺顺没搞来一整个医疗团队,不然晏妙阳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她在心里把计划捋了一遍,反反复复地从佣人的角度、从医生的角度倒退确认没有纰漏,才睁开了眼。
反正谁都知道她是假睡,装也不用装,晏妙阳直接穿好衣服下床,三个佣人便接次跟在她身后出了房间。
“我要去找廖医生。”她对打头的佣人说,“她在哪?”
佣人微微弯腰笑道:“好的,小小姐,我带您去。”
真的活成原始人了,为了规避可能存在的黑客,没有全景监控,佣人们之间连耳麦都不用,没有人提前跑去知会廖医生一句。
晏妙阳不动声色地扫过她们空无一物的耳朵,愈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样一来,她们的信息传递就会滞后。
晏妙阳握了握拳头,深吸一口气,抬步跟着佣人往楼上走去。
目之所及之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直到自己走出她们的视野,她们才假装恢复成干活的样子。
不管走到哪里,都至少有十双眼睛看着自己。
她脚步顿了一下,四周的目光便变得更加浓郁,前后方转角处还有人探出头来看她。
晏妙阳故作不知地低头整理纽扣,前方的佣人便凑上来说:“我替您整理吧。”
晏妙阳松开手,让佣人帮她整理衣物。
她神色紧绷,想到自己要做什么,胸腔里的心跳就快得她有点腿软,心跳声把她耳朵里的声音全都盖住了。
等佣人整理完衣服,她们才继续往廖医生的房间走,窥探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收了回去。
佣人带着她走到廖医生休息的地方,本先想敲门,晏妙阳却猝不及防地直接打开了房门。
佣人一愣,她们刚想上手拦,晏妙阳就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她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问:“怎么了,不直接开门吗?她配让我等着吗?”
佣人互相之间对了视线:“……您说的是。”
晏妙阳余光关注着解离的房门。
房门解离要差不多七八秒,这个时间长度足以让里面的人反应过来。
不可以。
“你们既然是佣人,那就要有佣人的自觉。”晏妙阳说,看着那三个佣人频频点头,她们在房门解离期间稍微放下了一点警惕。
也包括自己身后那些正干活的佣人。
若生命体在房门解离时穿过,有可能会导致生命体受到解离影响,运气好直接过了,运气不好的缺胳膊少腿,甚至直接解离死亡。
所以防盗门公司有其保护措施,就是在解离时在房门前后设置两片临时的空气墙以阻拦进门,而且正常人不会在解离时进门。
晏妙阳也是正常人,但在现在这一刻不是。
她嘴上说着话,吸引那些佣人的注意力。
人类没办法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绷紧神经,再严密训练过也需要几秒钟的放松时间。
“在这个家里,我想去哪里……”
——就是现在!
晏妙阳话没说完就像颗炮弹似地冲进了解离中的房门,空气墙粘滞了她的动作,房门发出高昂的警报声,身后的佣人很快反应过来要来抓她。
空气墙的触感类似于非牛顿流体,将她所有的动作都放到最慢,越是用力越是快不起来。
她是这样,佣人自然也是。
她脖颈上爆出青筋,拉扯着钝重的四肢撕开空气墙。
经过那一片薄薄的解离部分时,她感受到自己的四肢有一瞬间脱离了自己的躯体,体内肾上腺激素飙升,把疼痛尽数盖了过去。
她挥动链接着四肢的最后一根神经,以头为矛突破了第二层空气墙,弗一进入密度小的空气里,她整个人没能站稳地跌倒在地上。
晏妙阳就地翻滚骨碌一下爬起来,关节连接处还钝钝的痛,双腿好像不由她大脑控制一样乱飞了两步才正常。
她看也没看是什么,顺手抄起桌上一个看着很重的台灯用尽全力往离得最近的那个人头上摔去。
那人正惊愕地想从口袋里掏手环,但动作还是慢了一步,「咚」的一声被晏妙阳的台灯正中太阳穴,鲜血用伤口里涌出来,她翻着白眼瘫软倒地。
七级的力量足以让五级好好吃个苦头。
晏妙阳趁着女人瘫软的瞬息,从她口袋里把手环一把夺过扣到手腕上。
恰好此时房门解离完成,门口的佣人俱都冲进来。
晏妙阳堵塞已久的腺体终于复通的刹那叫她通体顺畅,她扬起手狠狠按向地面。
冲天火光从她的手下燃起,顺着她脑海中的想法给她开辟出一条道路,热量和火舌逼退两边所有佣人。
她没有耽误时间,撑着膝盖起身,迈起步子从火中的小路奔逃。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她的脚步没有停顿。
目标是地下室的医疗室!
第122章 礼物清单(十六)
晏妙阳一边跑一边消耗激素使用异能, 短时间内的大量消耗让她感觉身体里的血液都不再流动。
想凑上前来的佣人越不过那道火墙,纷纷转身去厨房接水,从花园里接水管过来。
晏妙阳因此顺利地跑进了地下室。过度的使用让她双手发软, 开门的按钮按了几下才按到点上。
她在地下室前的阶梯上升起五道火墙, 随后才进了地下室, 等门阖上以后把她有权限的锁全都开启。
负一楼的医疗室里整齐地码着五张医疗舱, 离门最近的一张使用痕迹斑斑, 其中四张还是崭新的, 一次都没有用过。
晏妙阳打开了最近那一张医疗舱的中控板, 快速地掠过一遍上面的按钮和功效,除了「联络客服」以外好像没有可以连接到外界的东西了。
她的心跳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无比清楚,每一下都在提醒她时间又过去了一秒钟。
她按下了「联络客服」。
弹出的虚拟屏幕上显示出「正在连接中……」的字样,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扉,趁着还没加载好的时候走到门前,伏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
地下室的隔音很好, 只能依稀听到佣人们用水盆和水管浇灭火焰的声音。
她体内的激素也在飞速减少, 外面的火焰只要被浇灭她就会调动激素重新燃起。
等她身体里激素彻底用光的时候,就是她们破门而入的时候了。
她估算了一下,大概还可以再撑两分钟。
此时,虚拟屏幕上的「正在连接中……」变红,取而代之的是「连接失败,请检查网络连接」。
晏妙阳双手冰凉,呼吸急促地跑过去,按下了「重试」的按钮。
然而半分钟后, 依旧是那行令人绝望的红字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她抹了一把眼睛, 把克制不住流下来的眼泪擦掉,也不管医疗舱会不会因此失灵, 依次按遍了中控板上所有的按钮。
她接着把其它医疗舱的中控板都打开了,按下了所有的按钮。
医疗舱嘟嘟嘟地开始运行,一排十几个气口一起喷出带着水蒸汽的各色雾气,呛鼻的药味在空中弥散。
晏妙阳捂着鼻子,来回辗转在五张医疗舱之间,每一张的虚拟屏幕亮出「连接失败,请检查网络连接」后她就再次重试。
她还趁机会把地下室也翻了一遍,可是越翻越绝望,除了一些医疗器材,这里什么都没有。
连一支激素补充剂都没有。
她起身,动作太快太急,又因为体内激素流逝而眼前一黑。
她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医疗舱的边沿,摸到了舱室下面的一个奇怪的按钮板。
晏妙阳一愣,喘着粗气蹲下身仰头看那边是什么按钮。
地下室的上方墙壁开着一条长方形的小窗户,有光洒进来,她映照在地上的影子又短又粗。
医疗舱下的只是一个光秃秃的白色按钮,旁边什么说明都没有。
算了,死马当作活马医。
晏妙阳直接按下了那个按钮。
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成功按下,于是一遍又一遍地用力。
她没有力气站起来,只能蹲在地上,借用双手的力量爬到下一张医疗舱前,直到她把每一张医疗舱的白色按钮都按了一遍。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像有人攥紧了她的气管一般,呼吸声里夹杂着哮喘音,视野里的黑点越来越多。
眼前的黑点连成线,再连成面。
晏妙阳彻底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
*
从那天以后,晏妙阳身边的佣人又换了一批新的,包括那两个医生也是。
十个人里大概有三个人佩戴上了外部激素影响屏蔽手环,这下晏妙阳就算能偷到手环也无法反抗了。
贺顺把她看得更紧,可是消息传出去了吗?她根本无从得知。
她只能安慰自己——
激素也可以用来定位,现在贺顺的人不在乎用不用激素了,想来她的消息传递是有点用处的。
她做完了两份作业,完成了一次小考。
虽然心里已经快绝望透顶,但她还没有完全放弃。
妈妈说的,不要最后一刻绝不可以放弃。
她躺在二楼的阳光房里晒太阳,虽然已是冬季,下午的阳光仍然暖融融的,把她的脸颊晒得红通通。
晏妙阳在长椅上翻了个身,注意到站在阴影里的佣人身体瞬间紧绷起来。
她感觉有点好笑,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唰」的一下从躺椅上弹了起来。
果然那佣人紧张地往前跨了两步。
晏妙阳指着那佣人笑得前仰后合,佣人这才发现自己被耍了。她脸色阴沉地又站回阴影里。
晏妙阳跳下躺椅,背着手在阳光房里闲适自在地走来走去。走到一半,忽然毫无征兆地扭头夸张尖叫一声。
佣人的手臂抽动一下,但她这回猜出晏妙阳是在寻她开心,忍住了没有动。
“咦……怎么变聪明了?”晏妙阳小大人似的一只手摩挲着下巴,爬上了摆放着绿植的桌子。
两个佣人上前把桌上的绿植都挪到了晏妙阳很难一下子拿到的距离。
影子在地上拖得又细又长,她眼珠子骨碌转了两圈,又一个鬼主意冒了出来。
还没等她开始恶作剧,目光就定在地上不动了。
这影子怎么感觉好奇怪?
她在哪里见过……不一样的……
晏妙阳一边沉思一边从桌子上跳下来,一时之间也没有心思再去逗佣人了。
几个佣人警惕地把周围她不坐的椅子和垃圾桶都搬到角落里,她们长长的影子在白色地砖上交错纵横。
好像是在……
她抬起手摸了摸额头上的一个淤青,那是前两天昏迷后在地板上磕出来的。
那天在地下室里她看到的影子……不是这样的……
是很短的,很胖的。
现在想想,那天是在下午,太阳下山的时候,这时候的太阳晒出来的影子不应该是那样圆圆宽宽的!
是有一个什么东西会有这样的异象,是什么来着?快想啊!
晏妙阳绞尽脑汁地翻阅着自己所有的记忆,但那简单的一个名词却像是施加了无法选中的buff。
她只好用最笨的办法,把所有可能会发现新东西的人和领域都念一遍。
科学……不对,不是科学。
数学?更不对了,完全没有关系。
生物?对对对,好像就是生物!
生物学家有哪些?
这时,有一个名字在她的脑海里跳了出来。
——李琢光……李琢光!
虽然李琢光不是生物学家,但身为三部指挥的女儿,晏妙阳多少会知道一些不能往外说的机密。
比如李琢光被选中成为直属的真正原因,比如……死物异种。
据说死物异种只有没有激素的人才能看到。放到如今,那便只有零级的李琢光和透支激素的人。
那一天她为了阻挡外面的佣人的确透支了自己体内的激素,所以那个时候,她也算是「没有激素的人」!
她的身上有死物异种?在哪?
这庄园里的东西都快被贺顺搬空了——
不对,她是在地下室看到异象的,所以死物异种是在地下室!
可是地下室里的东西更少了。五张医疗舱,一些废弃的医疗器械。
贺顺会不会能够控制死物异种?不对……如果她可以,早就去逼宫霍听潮了,还留在三部和井怜斗简直是大炮轰蚊子。
所以死物异种的存在贺顺也不知道。
所以,是什么贺顺本来应该拿走,却因为死种对记忆的影响而最后没有拿走的东西。
是什么?
是……
答案就在嘴边,晏妙阳眨了眨眼,像被按下了个暂停键。
片刻后,她眼中的色彩重又变得迷惑而懵懂。
她刚刚在想什么来着?
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
晏妙阳觉得自己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但关键就在于,她忘记了自己忘了什么。
这种抓耳挠腮的感觉很不好受,就跟考试的时候明记得老师上课肯定讲过,但就是死活想不起来怎么做的难受一样。
有了这么一件事堵在前面,晏妙阳没心思再去逗那些佣人了。
可这似乎反而让她们以为自己正酝酿着什么惊天大事,这两天恨不得连晏妙阳发呆时数的米粒都夹起来看一眼有没有微雕的情报。
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封起来了,这两天没有人混进来联络她,这也多少给了她一些挫败感。
看来她的信号还是没能发送成功。
眼看着日历上自己的生日越来越近,晏妙阳鼓起的希望和勇气也一点点从指缝里流失。
也许就是她的错觉,她想多了。
贺顺看她看得紧,只是怕她私底下学过什么超出掌控的技能,从而在公众平台上发表不利于贺顺的言论。
也是,想要帮她早就能来了,何必到这时候还瞻前顾后。
不知道外面自己的支持率怎么样了。
这大概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祈祷井怜的支持率可以一骑绝尘地战胜自己。
不管指挥官让谁做,都不可以是贺顺!
而且,其实井怜这个人也挺好的。
——生日前的最后一天晚上,晏妙阳躺在自己的床上回忆。
晏妙阳对井怜的印象不深,对她的女儿更熟悉一些。
井怜有一对双胞胎女儿,比晏妙阳大了十岁。偶尔有宴会一起吃饭,晏鸿会带着晏妙阳去长见识。
但是小孩又不能和大人聊生意,所以宴会绝大部分时间里,晏妙阳都是和井怜的二女儿一起度过的。
都说双胞胎要么完全一样,要么完全不一样。井怜家的双胞胎就是前者。
她们一家子都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晏妙阳一开始觉得井怜总和自己妈妈对着干,所以不喜欢她们,在宴会上一起待着的时候也不怎么搭理井鸿信。
但井鸿信会不厌其烦地帮她拿小蛋糕;告诉她刚拿的那杯饮料含酒精,小孩子不能喝;提醒她一会儿出门要冷了,记得穿外套。
比起对井家不再讨厌,倒不如说她只是不再讨厌井鸿信了。
井鸿斌不太和她们一起,因为要跟着井怜社交,所以晏妙阳对这个姐姐没什么印象。
等熟了以后,晏妙阳说话胆子就大了很多。她直截了当地问井鸿信:“只有你姐姐跟着井怜社交,你不会不舒服吗?”
晏鸿只有晏妙阳一个女儿,晏鸿的财产未来都会是她的。但是井鸿信不一样,她得和自己的姐姐平分。
井鸿信想了想,摇头:“不会啊。”
“为什么?”晏妙阳实在太好奇了,“拿到更多的遗产不开心吗?”
就算晏妙阳已经在「觊觎」井怜的遗产,井鸿信还是好脾气地笑笑说:“什么都不用做,就当一个纨绔蛀虫,自己做点自给自足的小生意,不舒服吗?”
这就在晏妙阳的意料之外了:“那万一你姐姐有一天不喜欢你,不想养你了呢?你怎么办?”
井鸿信轻轻地揉了揉晏妙阳的发顶:“那就不要养我好咯,我自己也有工作和存款,可以过得很好。”
晏妙阳问:“那你不想过得更好一点吗?”
井鸿信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畔:“当蛀虫的那个要学会知足。
“就比如说,一个安安静静不闹幺蛾子,你给多少钱就用多少钱,从来不会多问你要钱的哥哥;
“和一个不安分、整天闹得你后宅不宁的哥哥,你更愿意养哪个?”
晏妙阳的小脑袋瓜子想了又想。
她很喜欢哥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会觉得自己很可怜。
他做的饭很好吃,做的手工很好看,逢年过节都会给自己准备很多的惊喜。如果说让她养哥哥,她是愿意的。
但是……
“我更愿意养前一个哥哥。”
如果哥哥不像现在这么乖,她肯定不愿意养。
“是咯。”井鸿信笑着说,“我没我姐姐聪明,相争的结局是可预见的,没必要为了一点钱就消磨我们的姐妹情谊。”
她记得,那天井鸿斌就站在不远处,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
能养出这样的女儿,井怜本人应该会更加温柔吧。
唉……井怜一定要赢啊。
第123章 礼物清单(十七)
不管晏妙阳再怎么不愿意, 生日还是如期而至。
早上六点,贺顺亲自将她从床上薅了起来。
今天有很多东西要准备。晏妙阳该穿的衣服早在一个月前贺顺就定好了,预留了她长高长壮的余地, 今天穿上是正好的。
演讲的稿子现在才给了晏妙阳, 将近万字演讲, 她就算再怎么过目不忘也没法半天功夫里背下来。
她看了两页, 大多是套话, 于是意识到这份稿子贺顺压根没用心写, 也许贺顺就等着她出丑好来救场。
她假装在背稿子, 心里默默地打起别的腹稿。
如果贺顺需要自己出丑来衬托她,那么这意味着自己可以摸到话筒,哪怕是短短几秒,足够她把想说的话都说明白。
井怜当上上将的路也不是一帆风顺,虽然有家族为她托底,但她在这个行业里摸爬滚打还是不得不舍弃了很多东西。
先是爱情, 她选择了政/治联姻, 像自己的妈妈一样。
再是和以前的朋友断交,只因为朋友站在了她敌对的立场上;
为了得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放弃参加亲人的葬礼;
投入了不计其数的金钱和精力,她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往日晏鸿和晏妙阳说这些时,晏妙阳脑子里只有简单的是非——怪不得她这么难搞,原来是因为一直都很狠心。
现在立场转换,她希望井怜能赢,这些过往就换了个角度呈现在她眼前。
唉,人真是太复杂了。晏妙阳想。
如果这个世界是非黑即白的就好了, 自己就不会因为这样那样的选择而感到难以抉择, 甚至是愧疚。
她换好了小西装,本来昨晚睡前她还想闹一闹拖点时间, 但真到了这一步,她又觉得没必要了。
熨烫平整的白色西装,内衬是深蓝色的衬衫,橘黄渐变的领带,胸口别着一只太阳与云朵的胸针,及肩的头发扎成一把马尾辫,刘海用那只白云发夹夹在耳边。
这些都是她的代表色、代表物。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如此充满了希望的一身装扮,今天却要变成贺顺的踏脚石。
那天自己能跑进地下室就证明贺顺的看管没有想象中那么严密,可就算是这样,仍是一丁点帮助她的消息都没传进来。
一周前的坚定和希望早就消磨光了。
就算外面有人想帮她,连个消息都传不进来的人,估计也帮不了她什么。
“好了,小小姐,该出发了。”
她依依不舍地又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忍不住在口袋外摸了又摸。
门外响起第二声催促,她才扬起声音回答道:“烦死了,一分钟都等不了吗?”
晏妙阳冷着脸从房间里走出来,佣人的装扮都换成了保镖的防弹衣,各自手中握着一把步/枪,联络耳麦也戴上了。
一会儿去了博物馆,那边有激素抑制器,所以保镖主要还是靠热武器。
贺顺仍然是那张包容的笑脸:“小小姐今天真精神,您的发夹很漂亮。”
“滚!”晏妙阳推了贺顺一把。
她那一点力气完全无法撼动贺顺,像推在一面铁墙上,反而是她自己倒退几步。
贺顺笑眯眯的,拿过晏妙阳的手,不知从哪个口袋里拉出一张手帕,给晏妙阳的手心擦了擦:“小小姐小心,不要脏了你的手。”
晏妙阳胸腔剧烈起伏,从眼尾红到耳根,脖颈上爆出两根青筋。
她抽回手,目光阴沉地在贺顺脸上转了一圈,与她错身而过。
贺顺站在原地,脸上挂着一个微妙的笑容。她拍了拍晏妙阳碰到的那部分衣角,优哉游哉地转身。
黑压压的一片保镖们端着手里的枪,透过护目镜看着贺顺,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命令。
终端上晏妙阳的支持率如今是一骑绝尘的7.88。
今天毫无疑问是胜券在握。
想要的东西近在咫尺,谁也无法撼动她的脚步了。
“今天安检的时候记得多查查总部九三零那四个人,她们身上除了衣服以外不允许有任何东西,包括日用品。”
负责安检的保镖出列,掷地有声地喊道:“收到!”
“她们今天需要什么都可以提供,但从你们视野中离开的时候,必须身上空无一物。”
“收到!”
“对了,今天井家是来三个人吗?”
另一个保镖出列,她胸口别着一只格外华丽的徽章,看上去是小队队长或是总负责之类的角色:“是的,井怜、井鸿斌和井鸿信。”
“雕鸮派一共来几个人?”
队长汇报道:“包括井家一共八个,除了井家以外,拟邀名单那几个都来。”
贺顺一一确认过人数和名单以后,她脸上的笑意愈浓:“我知道了。这几个人都分开坐,左右前后至少隔两个人,到时候看现场安排随机好了。
“井家按照原计划坐第一排。记得这几个人那两排多布置点警力。”
“是!”
贺顺继续布置:“九三零……也还是坐到第一排吧,把李琢光和井怜安排在一起。”
她还挺想看看李琢光是不是碟中谍的。
“是!”
“窃听器拿着么?”
负责安检的几个保镖纷纷褪下手套,从腰间的小包里拿出几个小盒子。
她打开盒子,里头是包裹严密的□□,做成了指甲大小的贴片外形:“拿着,早晨试了五次,都可以正常使用。”
“我这边三个备用的也都可以正常使用。”负责后勤的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个颜色一致的盒子。
贺顺点点头:“只给李琢光贴就可以了,九三零其她几个人不用管。”
“收到。”
保镖们把盒子收回小包里。
“怎么吸引注意力排练过了吗?”
李琢光很警觉,如果直接趁着安检的功夫贴,她肯定会发现端倪。
所以贺顺想了三个方案,闹出动静来吸引李琢光的注意力,分心后总会有一小段三心二意的时间。
这几天手下的人排练了很多次,将李琢光可能会有的反应模拟了上千次,贺顺最后再确认了一遍。
“排练了很多次。”打扮成保洁的几人说。
“很好,最好要让她短暂地离开安检机器再返回。”
她按上自己耳朵里佩戴的耳麦,询问频道那头的人:“监控都一切正常吗?”
“正常的,贺少将。”坐在监控前的向导抬头检查了一遍所有的监控录像,说,“窃听器的连接也是正常的。”
“很好。”贺顺拨弄着袖子上精致的纽扣,“还记得要做什么吗?”
“记得。”向导说,她面前有一张虚拟屏幕当备忘录,“我都写在备忘录上,设定好相关闹钟了。”
“嗯,不错。”贺顺眯起眼,挥了挥手,四周的保镖训练有素地并排小跑出了庄园。她站在中央,迎着门外灿烂的晨曦,“出发吧。”
晏妙阳在车子里等了很久,过了十几分钟贺顺才上了车。
贺顺一上车就抱歉地对她说:“小小姐,晚了一会儿,让您久等了。”
“呵。”晏妙阳冷笑一声,“催我就跟催命似的,轮到自己就拖拖拉拉,废物。”
贺顺的神色微不可察地一僵,瞥到晏妙阳还完好戴在耳边的发夹上,重又挂起笑容:“您说的是,是我怠慢了。”
说完她便转过了身,脸上的表情刹那间掉了个干净。她敛眸系安全带,冷声道:“开车。”
“是。”司机简短地应了一声,启动车辆。
晏妙阳抬起腿狠狠踹了一脚驾驶座的靠背:“我刚刚让你开车你为什么不开?狗东西,你到底听谁的?”
司机往前坐了几寸,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晏妙阳说的话。
贺顺不像以前那样继续温声哄着晏妙阳,而是看着窗外,把车子里二人都当成空气。
晏妙阳放下腿,也没有再说话。
她胸腔里的心脏狂跳,用大拇指用力地按着发麻的掌心。
她上车的时候就看到了悬在车子里硕大的支持率,8.07:1.93的大比例让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三部的人都疯了吗?为什么一个个的都愿意让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做总指挥?!
晏妙阳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的腹稿已经全部打好了……只要半分钟,只要能摸到半分钟话筒就足够了。
司机开车将二人送到博物馆,贺顺亲自看着晏妙阳走进准备室。
生日宴会的宣传很到位,应来尽来,已经在博物馆外排起了长队。
准备室里有六个端枪监视她的保镖,桌子上放着各式各样的甜点和饮料,晏妙阳吃了两块梨花糕,喝了两大杯矿泉水。
晏妙阳在准备室里转了两圈,等待了三四分钟,坐不住了。
她随便找了个保镖:“我要去上厕所。”
便有两个保镖跟上来准备陪她一起去,她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怎么,我去上厕所,你也要开着门看我上吗?”
保镖们互相看了看,想着正式的生日宴会也快开始了,就算晏妙阳搞什么幺蛾子也来不及。
于是她们说:“不用,您可以关着门。”
晏妙阳点点头,从准备室里走了出去。
路上遇到匆匆赶来的贺顺,贺顺皱眉问她你又要去哪儿,她冷笑道:“不好意思,我去上个厕所。”
*
“不好意思,我去上个厕所。”
走到安检关卡前,李琢光忽然折身跑去了厕所。
九三零余下三人走到边上,观千剑小声说:“这两天她都怪神秘的,不知道一个人都在查些什么东西。”
羊曜说:“随。”
观千剑语调上扬地「嗯」了一声,一脸茫然地看向羊曜:“你说什么?”
羊曜敛眸,抬起手打手势:「随便她想做什么。」
“哦。”观千剑尴尬地笑了笑,挠挠脸颊,她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嗯。”
三人陷入诡异的沉默。
一个看天一个看地,还有一个摇头娃娃看四周。
观千剑受不了这氛围,张嘴打破沉默:“你说今天会是谁赢?”
羊曜歪了歪脑袋:“随,没。”
观千剑:“……什么意思?”
羊曜叹了口气,开始打手势:「随便谁赢,和我没关系。」
观千剑:“……哦。”
短暂的聊天过后,又是沉默。
观千剑还在尝试:“我们……这样……”
羊曜冷漠脸:「你不用努力找话题。」
观千剑:“……行。”
虽说羊曜让她不必找话题,可观千剑还是有些受不了沉默的氛围。
她一会儿双手抱胸,一会儿下蹲做蹲起活动脚腕,一会儿假装在散步顺着墙壁走了两步。
羊曜就安静地站在原地看她动。
观千剑被看得心里发毛,找了个离羊曜距离远的地方背对她站着,扶着墙壁踮脚拉伸小腿。
羊曜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用一根手指点了点观千剑的肩膀,把观千剑吓了一跳:“你——诶哟,咋了?”
她拍拍胸口,小声念叨:“吓死我了……”
羊曜面无表情地打手势:「你踮脚的时候腿没伸直,脚跟外扩,这样对膝盖不好。」
“啊——啊……哈哈哈……”观千剑一手叉腰一手摸后脑勺,“我说呢,刚刚怎么感觉拉伸得有点奇怪。”
羊曜挑眉:「不要再这么拉伸了,不然等你老了会走不动路。」
“好嘞好嘞。”观千剑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应了,转眼,终于看到李琢光从厕所里走了出来。
观千剑连忙快走两步对李琢光说:“我还以为你掉马桶里,准备冲进去把你救出来。”
“才五分钟。”李琢光被观千剑的热情吓退两步,“你干嘛啊?”
观千剑不由分说地拽着李琢光往安检点走:“没有没有,就是等你等了很久,想你了好吧。”
李琢光用眼神询问羊曜。
羊曜无辜摇头:「我也不知道。」
李琢光:“……好吧。”
她们排到安检的快速通道,李琢光排在最后一个。
她刚把口袋里的东西都拿出来,举起双手让安检员检查,门口忽然响起一声短促的尖叫。
静了片刻后,李琢光听清了外面在喊——
“异种暴动!快躲开!”
第124章 礼物清单(十八)
李琢光完全没有犹豫, 和安检员说了声抱歉便从桌上随手捞起一把手枪,从安检门里冲了出去。
观千剑紧随其后,但一跑进安检门, 那道门警报便大响, 让她不得不停下来接受检查。
昙起云也想跑过去支援, 被羊曜拉住了。
「你去添什么乱?」
“我……”昙起云一愣。
什么意思……怎么感觉她们有什么东西没告诉他?
李琢光跑到博物馆外面, 就看到一群扛着枪的保镖围着中间的一只已无法维持人形的异种。
异种通体绿色, 四周绿植像是受到吸铁石吸引的磁铁一般朝它汇聚而去。
五级, 植物系异能。
李琢光快速地下了定论。
然而周围保镖明明都全副武装, 面对那五级异种却好像面对一个什么世纪难题,迟迟不敢上膛动手。
“都愣着干什么?”李琢光喊了一声,抬枪瞄准,「砰」的一声射出一颗子弹,正中异种眉心,“快点驱散民众!”
那些保镖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 按照李琢光说的话去驱散四周本在排队的民众。
子弹打中了异种, 却没有让它丧失行动能力。
伤口处溢出绿色的液体,它躺在地上抽搐了半晌,竟然牵扯着脖子抬起头颅,恢复了行动能力。
它怪叫一声,胡乱地摆动四肢靠近李琢光,李琢光对着它的脑袋又是「砰砰砰」三下,把它脑袋打得开瓢开了三瓣,流出的绿色液体瞬间在它身体底下积起水洼。
李琢光在原地等了片刻, 瘫软下去的暴动异种好像确实死干净了, 躺在地上连抽搐也无。
李琢光和三两个保镖小心地靠近异种,她用手/枪点在异种的脑袋上, 伸出手想将异种翻过来。
她的手刚碰到异种的身体,那条柔软的躯体便如水蛇一般缠绕了上来,旁边一个保镖一把抓住了李琢光的手臂。
李琢光视线不动,立马扣动扳机,三下清空弹夹,后坐力震得她手臂发麻。
子弹没入异种的身体里,沉入沼泽一般被它的皮肤吞吃进腹,而那缠绕着李琢光手臂的躯体也正蠕动着,似乎想要将她的手也吞进去。
李琢光眸光掠过那些呆愣的保镖胸口的名牌。
这种安保岗位为了能在意外情况下得到效率最高的分配,她们的名牌上都会写下自己的异能。
她直接将异种缠绕的手臂一掌拍到那名牌上写着「火焰」的保镖胸口,见人不明所以地看看自己又看看异种,李琢光撇嘴。
“看什么看,快点用你的异能啊。”
不是,装也装得像一点吧。
这种级别的安保人员怎么会素质差到异种怼脸上了还没反应?!
“啊——哦哦!”
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好像装得太过头,那保镖终于慢半拍地连连点头,收起枪,从手心升腾起的火焰瞬间将异种点燃了。
热量扑面而来,李琢光的手臂感受到一股灼热的刺痛感,而异种缠绕的力气小了许多。
另一只手推动那异种的身体,将它从手臂上褪了下来。
保镖们不约而同地退后一步,无人去接,眼睁睁地看着这只暴走的异种在火焰里烧成灰烬。
李琢光用枪管点了点胸口名牌更华丽些的保镖,不同于刚才的呆滞,这一次保镖灵敏地抽走了手臂,让她的动作落了个空。
李琢光:“……”
李琢光:“你是队长?记得处理一下。”
“……嗯,我知道了。”保镖队长微微点头,便指挥着手下的保镖收拾地上的灰烬和肢体碎片。
看着这保镖队长云淡风轻的模样,李琢光心头不免窝火。
——在她们心里,民众的安全就是儿戏么?连暴走的异种都可以在人群聚集地随便拿出来当武器?
她收起手枪,靠近了两步,在她们边上压低声音说:“我会向你们上级投诉的。”
保镖队长抬头望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应了句:“好。”然后便低下头去,保镖之间的眼神交流戏谑而带着笑意。
李琢光没有多话,认真地把在场所有保镖的脸都记全了以后转身离开。
大厅角落里似乎有几个清洁工模样的人忙不迭缩回了角落里,戴着口罩和眼镜的安检员们手里拿着扫描器,刚检查完上一个人,正等着李琢光过去。
李琢光回到安检处,把弹匣清空的手枪放回检查的篮子里,站到安检员面前的小台子上,抬起手让安检员检查。
机器已经查过一遍了,但为了确保没有疏漏,还需要人工检查一遍。
李琢光把自己每一处口袋都翻出来展示其中的空空如也,把皮带也解了下来,鞋子也脱了,几个安检员轮番摸了一遍。
确实干干净净,什么东西都没有。
她们对了一下视线,看着李琢光把这些配件再一一穿回去。
她们看得目不转睛,生怕漏掉什么细节,让李琢光藏了点东西进去。
等李琢光全部穿戴完毕,拿起桌上拆开又绑回去的礼物盒,她们若无其事地起身,让开一条道:“祝您今天愉快,李队长。”
“谢谢。”李琢光淡淡地答了一句,转着手腕调整手套上的搭扣,走向等待她许久的九三零。
四周端着枪巡逻的保镖们佩戴着黑色的护目镜,透过护目镜,她们或斜或正地瞄着李琢光,就好像她才是今天的主角。
她靠近羊曜,二人并肩,小指关节轻轻碰了碰羊曜的手背。
羊曜快速从鼻尖吐出一口气,借着抬起手挽袖子的动作碰擦一下李琢光的手臂。
前两天还说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就能通过眼神和羊曜交流,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到了。
有两个黑衣保镖身体微微转了过来,在不远处来回踱步。
李琢光双手塞进上衣宽大的口袋里,那两个保镖慢慢地往她这里靠近。
她是在突然之间升起的一点灵感。
迄今为止,很多件事情都有着相似甚至于重合的轨迹。
无论是身边所有有童年幻想伙伴的人,还是在各个地方听到的「妈妈」。
所以刚才所有保镖都盯着她一个人看的时候,那种令人不适的监视的视线让她想起在羊曜的记忆里,童筠心那个小孩子也是这样被瞳湖村外围的村人盯着看。
记忆里,童筠心是一个举动与常人不同的孩子,也是引出瞳湖湖底没有尸体的变数之一。
今天,李琢光是需要看守好的变数。
那么是不是可以从羊曜的记忆里,童筠心是如何逃脱村人视线的方法,借鉴过来让她短暂地逃离保镖的视线呢?
前一段时间查完了所有想知道的信息以后,她就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了。
可是贺顺防她防得太紧,一如贺顺看守着晏妙阳一样。
但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没有纰漏。
李琢光不敢长久地拉着羊曜的身体,这种举动过于突兀,只有在走路时一下又一下短暂的触碰里,一帧一帧地观看记忆。
羊曜精心选取了一些关键帧。
在「李琢光」枯萎以后,芮礼留在了瞳湖村。
按照鬼婆婆的话说,天神真实存在,但祂很久以前就不再给人类传递信息。
村子里的神使得不到神谕,加之村长苦神使话语权过大已久,便趁机煽动情绪,把村子里这段时间的肉荒怪在神使头上,要绞死神使。
不得已之下,那一任与天神断联的小倒楣蛋只好拿出一个借口——
是村长的双生子血脉污秽,导致天神不再赐福。若要再次聆听天神的声音,就要在双生子里选择一位沉入瞳湖湖底。
村长与神使之间,愚昧的信徒倾向于相信神使。于是村长只能忍气吞声。
神使一开始说的是双生子,因为村长家有双生基因,无论是双生女还是双生男,总之要把其中一个当成贡品扔进瞳湖湖底。
但她本来就不是为了杀人,只是为了不被村长吊死而自保。
所以那些要浸入湖底的孩子在前一天要送到她手里「净化」,实则是被她偷偷施了闭气法,等待第二天仪式结束后,她把人捞起来,送出去。
这样掩耳盗铃地持续了几十年,等这一任神使下任以后,再接上的那一位同样发现了神谕的不对劲。
而这一任神使没有选择隐瞒村长,却选择与村长合谋。盖因村中已经因为长久的赎罪却无回报而心生怨怼。
他将一切怪罪在前任头上,说她传达错了意思,天神不是觉得双生子污秽,而是觉得双生女污秽。
因为女性体阴,挡住了天神降临赐福的路。
于是从那时候开始,祭祀的贡品就变成特指双生女的姐姐。
——第一个遭殃的就是鬼婆婆的女儿。
鬼婆婆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神使把她的女儿杀死,沉入瞳湖湖底,可她一介凡人,没有法力能与神使抗衡。
也许是她执念过深,有日夜里做了梦,梦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对她哭诉自己法力低微,无人听得到自己说话,说祂不想看到所谓的人类贡品,更不希望有人类因为自己死去。
如果鬼婆婆愿意,求她帮祂这个忙。
等鬼婆婆醒来,她发现自己身体里竟然有了灵力。
然而让凡人打破天道规则拥有灵力的后果是致命的,鬼婆婆能明显感受到那位打通自己任督二脉的天神生命正快速流逝。
而她自己使用灵力也非全无后果,每一次使用,都会让她身上多一道伤痕,变得更加非人非鬼。
掉一颗牙齿,多一根皱纹。
但她不在意,因为她的女儿能安安全全地长大成人。
当她失手杀死了神使以后,恐惧她力量的村长自然而然将她奉为了新神使。
她有想过与村民们说这些事与双生女无关,让她们停止这可笑的祭祀活动。
临门一脚的时候她犹豫了。
让一个孩子在瞳湖村这种愚昧的环境里长大,真的是好事吗?
那些叫嚣着淹死她女儿的村民里不乏女人,她一想到自己的女儿未来可能也会加入那些人的行列,她就觉得透不过气。
所以她选择延续这一祭祀传统,和前前任神使一样,把沉入湖底的孩子偷偷运到村外去。
双生女余下的那个孩子长大以后大多成了建设外围村庄的村民,她们对外来人有更宽宥的态度。
童筠心是其中的变数。
她们其中有些人是为了保护自己在外的双生姐姐,害怕童筠心暴露出瞳湖村的秘密。
有些人则是想保护这个小孩子。
前者如果童筠心有暴露秘密的倾向,可能她们会选择灭口。而后者则是希望童筠心可以好好地活着。
若「内测」这一猜测是正确的,那么今天的保镖里也存在着可以帮助自己的人。
看似铁桶似的队伍里有漏洞。
那么她该怎么找到她们呢?
这时,井怜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她看到了李琢光一行人,主动走上前来。
时刻注意着这里的保镖们也在靠近,井怜和李琢光短暂地握了一下手,一触即分。
“李队长到得这么早?”井怜转着脑袋看了一圈四周的保镖,那些黑衣人并没有因为她看过去而收敛动作,反而脚步迈得更大了些。
看着井怜脸上愈浓的笑意,李琢光点头示意:“嗯,反正我没什么事,就早点来了。”
“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儿。”井怜将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从身后拉出来。
“我知道,井鸿斌和井鸿信。”李琢光勾起嘴角,逐一与她们握了手。
井鸿斌握得时间更久一些,井鸿信松开手后就退到了井怜身后。
井鸿斌道:“久仰李队长大名,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
——双生女。这让李琢光再一次想到羊曜的记忆。
嗯……所以羊曜的记忆在幕后人的安排下,本来就是该在这一次任务中给她看过的。
这才能和现实中的种种呼应起来。
“井千金少年有为,之前就听说那个诈/骗的医疗项目是井千金领头端掉的。”李琢光客套道,“前途无量。”
井鸿斌抿唇微笑,那模样与她的母亲像了十成十:“其实还是运气占了多数。”
李琢光笑了两声,握着井鸿斌的手有力地摇了两下:“运气只是催化剂,如果没有聪明的头脑,那再好的运气也没有用。”
“您谬赞了。”井鸿斌笑道。
她刚松开手,后面便又有声音扬了起来:“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李队长吧?”
来人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女性,声音洪亮,在这不算安静的博物馆大厅里也很明显。
“您好。”李琢光快速调动脑细胞,赶在气氛尴尬以前想到她的名字,“具部长。”
具飞鹰与李琢光握了一下手,她的手掌宽厚而温暖,还残留着些微的水汽。
“李队长给晏妙阳准备了什么礼物?”具飞鹰瞄了两眼李琢光手里的盒子。
李琢光看了一眼井怜,把礼物盒一层层拆开:“除了晏千金给我的礼物清单以外,这是我另外准备的礼物。”
柔软的天鹅绒内衬里躺着一只镶嵌着银紫色陨石的发夹。
她笑眯眯道:“我看晏妙阳头发上的发夹已经很旧了,想着给她换一个。”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客气,完全将自己置于长辈的位置。
不过眼前无论是井怜、具飞鹰,还是井家的双胞胎,都没有对这句话显出什么奇怪的表情。
发夹在安检时就检查过,里面没有什么芯片,也不含任何武器零件。
“诶哟,真好看。”具飞鹰凑到李琢光的手前细细观察那只发夹,“李队长这审美真绝了。”
李琢光礼貌地笑道:“哪里,我只是作为一个常星际旅行的人,想送晏妙阳一些有纪念意义的东西罢了。”
说话间,李琢光后方又走上来好几人,她们热情地与李琢光一一握手。
保镖状似不经意地从她们身边走过,那距离都快要擦着身体过去了,她们紧盯着李琢光和那些人交握的手心,生怕她们偷偷交换什么东西。
不过没有看到可疑的细节,她们才往远处走了一段距离。
这些人都是井怜的手下,李琢光看着眼熟。
具飞鹰看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说:“诶,我们过去坐着吧,边走边聊。”
座位安排隔得很开,第一个坐下的人还被拦了一下。
那人不明所以地问:“不是只有井上将和李队长才有固定座位么?”
保镖按着耳麦与频道那头交流了片刻,传回了肯定的答案:“是的,抱歉,您可以随意入座。”
虽说她说着「随意」,但还是看着她们这些人之间隔开好几个人的位置才放心。
李琢光和井怜母女走到第一排,属于她们的位置上都贴好了名牌,羊曜和昙起云先坐下,观千剑的那张椅子是特制的加大版,格外显眼。
她坐到椅子上,挠了挠下巴。
进来到现在没说过一句话,她有点憋得慌。
李琢光和井怜母女随后入座。
李琢光双手插兜,位置在观千剑和羊曜中间,九三零和井家还隔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男人脖子上纹着一串数字,看起来大约就是晏人夫和晏鸿的男儿。
观千剑咬合上下牙,嘴唇没有动,身体斜向李琢光的时候用腹语说:“这些家伙怎么看我们跟看守犯人似的。”
李琢光歪了歪头,同样用腹语说:“谁说不是呢。”
再过了半分钟,当台上悬浮的虚拟屏幕上亮出倒计时之后,博物馆内的灯忽然暗了下来,有一束追光打在舞台内侧。
“晏妙阳……晏妙阳……”
李琢光扭头望向声音的来处,是那些「幸运观众」的席位里,不止一个人在念叨晏妙阳的名字,有很多,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最先走出来的并非晏妙阳,而是贺顺。她今天身穿一席黑色的西装,肩膀处躺平熨出两个小尖角,显得她肩宽背厚。
“让大家久等了。接下来,首先有请晏妙阳做宴会开场演讲。”贺顺一如往常地将一双眼睛笑成弯月,双眼的弧度太大,让这个笑容变得有些痴傻。
她缓缓地退到黑暗的幕后,观众席里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掌声与欢呼,悬浮在空中的支持率再次升高,数字直逼9:1。
「距离投票时间结束还有十二分钟。」
晏妙阳被保镖们护送上来,她耳边陈旧的白云发夹在她这一身装扮下看上去尤为突兀。
她冷着一张脸,与李琢光初见她时那样暴躁又傲慢的样子截然不同,站在漂浮话筒和全景相机前,她抬起手,慢条斯理地调整了话筒的方向。
她的双手微不可见地颤抖着,短短一分钟的功夫,就紧张地咽了好几口唾沫。
她的样子让李琢光想到初潮宴上的芮琅,那个有点紧张,但可以牵着自己母亲的手顺利完成整个演讲的女孩。
晏妙阳能牵谁的手呢?她无人可以依靠,自从晏鸿失踪以后,她便只能由她自己一个人走完这条旅程。
「距离投票时间结束还有十分钟。」
“感谢大家今天汇聚在这里,陪我度过我非常重要的十二岁生日。”
话音刚落,李琢光身后就响起了轻微的啜泣声。
李琢光:“……”好吧,她还是没办法习惯。
顶光照在晏妙阳的头上,在她的头顶照出一圈如同天使般的光环。
她继续说:“刚刚过去的一年,对我而言尤为艰难。我的母亲失踪,三部总指挥一位空悬,无论于我还是于各位,这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隐藏在黑暗中的贺顺歪过身子与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李琢光隐约看到她皱起眉头,深吸了一口气。
“身为前指挥的女儿,说我不想继承我母亲的衣钵,那是百分百的假话。可我认为目前,三部有更适合的人选,我并不想以这样不光彩的方式从井怜上将手中夺——”
她的声音因为话筒的关闭而戛然而止,贺顺与四周的保镖即刻上前,动作看似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将晏妙阳「请」离话筒。
贺顺走到话筒前,清了清嗓子。
晏妙阳的双手被抓着,被无法反抗的力量强制架到半空中,她梗直脖子,一张脸用力到憋红,她冲着天花板的方向字字破音地大喊:“支持井怜!!支持——唔!”
没等她吼两遍,保镖便不由分说地捂住了她的嘴巴,贺顺在前方端着一张一成不变的笑脸,目光轻轻扫过台下每一张表情一致的脸孔。
「距离投票时间结束还有五分钟。」
不知从何时开始,台下观众的目光呆滞,好像完全不在意刚刚发生了什么,各自微微张着嘴,从喉咙里轻声而神经质地重复着——
“支持晏妙阳——支持晏妙阳——”
浮空中的支持率变为9.34:0.66。
李琢光扭头,看到自己身边的观千剑和羊曜同样以这样僵硬的侧脸对着台上,包括不远处的昙起云、晏人夫和晏丘旅。
声音压在喉咙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晏妙阳的名字。
一个个声音汇集成古神般的低吟,飘荡在这空旷的大厅上空。
“晏妙阳——”
“晏妙阳——”
“晏妙阳——”
晏妙阳在保镖的手臂间逐渐停止了挣扎,露出来的那一双瞪大的双眼里充斥着不可置信。
「距离投票时间结束还有三分钟。」
贺顺深呼吸,仰起下巴,胜券在握的笑容几乎咧到耳根:“感谢大家前来参加晏妙阳的生日宴会,接下来,开始送礼物吧。”
她侧过身,面朝李琢光的方向:“李队长,您做第一个,作为决定性的力量,晏妙阳一定会很开心的。”
李琢光站起身,直直走到台上。
保镖们这才把晏妙阳放了下来,各自退到黑暗中去。
晏妙阳落地后却没有看着李琢光,而是将观众席中的人脸一张张看过去,不断摇头:“她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头发上的发夹因方才的挣扎而松落,李琢光抬起手,捏住发夹,小心地绕过晏妙阳的头发,把发夹取了下来。
她整理好晏妙阳的发丝,打开礼物盒,将那一只光秃秃的黑色发夹夹上了晏妙阳的耳边。
冰冷的耳畔碰到了温度,晏妙阳像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李琢光,眉心无助地内收,语气里难掩恳求:“李队长,我让你买的礼物,你都……买到了吗?”
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李琢光脸上的面无表情和疑惑无疑是把她最后的希望也尽数浇灭了。
李琢光没有明白她的意思,没能读懂她的暗示。
晏妙阳不愿意放弃,不肯相信李琢光真的没有后手。
她直接上手摸到李琢光的外套口袋、裤子口袋、每一处可能藏有东西的地方。
事至如今,她也懒得考虑这种行为得不得体了。
但她没有在那些口袋里摸到任何东西。
这一刻,她清清楚楚地意识到,李琢光不是她的后援力量,是贺顺的。
……也是,不管怎么看,贺顺都比自己要可靠。
站在她后方的贺顺冷笑了一声,她闲庭信步地走到晏妙阳与李琢光中间,拨开晏妙阳抓着李琢光袖子的手。
“晏妙阳,不是所有人,都非得欣赏晏鸿的。李队长才是聪明人,她知道该怎么选。”
这是晏妙阳第一次听到贺顺的语调如此冰冷。
狐狸撕开了她的伪装,讨好的言语从此刻开始不再是她需要用以垫脚的石头。
是她的来时路,却不是永远的未来。
这才是真实的贺顺。
她终于,将所有压在身上的石头全部推开了。
“就……只能这样了吗……”无力控制不住地涌上心头,她感到自己鼻子发酸,低下头,眼眶里滚落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地上。
她的双手逐渐脱力,肩膀松弛,膝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滑倒在地上。
没有人在帮她。没有人愿意帮她。
自己从头到尾所有的挣扎也好、求救也好,都落了空。也许,还让贺顺看了笑话。
妈妈当初一步步爬上来,要在多少个夜晚辗转反侧地体会这种感受。
“晏妙阳——”
“晏妙阳——”
“……妈妈。”
在那一众低沉的「晏妙阳」中,刚进入变声期的稚嫩声音无措的一句「妈妈」让那些吟唱停顿了几秒。
贺顺旋转脚尖,再一次面对那如虔诚信徒般的观众,悬浮话筒飘到她的嘴边,背后那巨大的投票倒计时走向最后一分钟。
她脸上的笑容是前所未有的灿烂:
“各位,我很高兴向大家宣布。今天,所有人都将见证三部史上最伟大的总指挥诞生于此,我很荣幸,能和大家一起,见到这一刻。”
「二十——」
“那么,请恭喜晏妙阳……背后的我……”她嘴角过于激动地抽搐了一下,她抬起双臂,拥抱着投射而来的光芒一般,“在今天,赢得这场——”
「四——」
「三——」
她没能把话说完,浑身的动作都僵住,因为有一口冰冷的枪管抵到了她的太阳穴上。
“警告嫌犯贺顺,你已被我方包围。”
李琢光手里的枪颜色杂乱,显然是由好几种来自于不同枪械的零件拼接起来的。
「二——」
「喀拉」一声,被李琢光一只手捏碎的发夹从她的指缝间掉落。
晏妙阳猝然回首,灯光在她眼眸里开出一条耀眼的天路,耳边那只纯黑色的发夹上有一处明显的凹槽,还残留着一丝银紫色。
观众席里有八道身影接次站起,分散的身影却变成守护的城墙,举着手中一只模样奇怪的微型机器。
机器的端口处射出一条人类肉眼不可见的信号射线,它们在空中依次相连。
一个、一个、一个。
它们连成一朵线条坚硬,几角尖尖的云朵,在云朵的中心,一道射线飞向李琢光的手心。
枪口里隐约泛着银紫色的光,宇宙的能量顺着黑洞般的枪管汇聚到一点。
李琢光一字一句道:
“请立刻缴械投降,否则我方有权将你当场击毙。”
支持率数字一顿,井怜一方眨眼间以飞快的速度反弹,最终在倒计时结束的那一秒,停格在4.99:5.01。
第125章 礼物清单(完)
李琢光很惭愧, 这么晚才读懂晏妙阳的暗示。
雕鸮第三次脱羽的尾巴毛——井怜和晏鸿斗得最惊天动地的第三年,井怜自己的母亲去世,晏鸿故意放走她, 让她得以去医院见自己母亲最后一面。
可以用来制造黑洞的腰带——如果人类可以掌握黑洞技术, 也即在创造黑洞后还能如数收回, 那么人类就掌握了时间倒流的技术。[注]
李琢光要回头看, 就像黑市老头说的那样, 去找过去的记忆。
用精灵万年钟余料做的怀表提醒她这里有死物异种的存在, 百分百开出隐藏的盲盒手办意味着她身边都是不忠诚的「隐藏款」。
二十四小时内落地的陨石碎片最大限度保留着陨石内的能量, 足以充当子弹。
绝对不含任何人工激素的终端……就是李琢光了。
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没有异能腺体,无法分泌激素的生命。
她那天在意识到这些以后第一时间联络了井怜。
井怜给她看的生日礼物,一只雕鸮的胸针,一柄锐利的激光剑。
她那时候以为是威胁,可事实上,也可以是投诚。
光给一个代表物的确像挑衅, 但还带上一把剑, 意味便变得微妙了。
把她的代表物与一柄剑一起交给晏妙阳,晏妙阳可以随意处置的不止是一个胸针,还是一整个雕鸮派。
井怜和她都不敢在电话里暴露什么信息,用暗号约了个线下见面的时间。
井怜将自己手下寻找晏妙阳坐标的结果交给了李琢光,李琢光在测试她们的程序运行时意外捕捉到一个奇怪的信号。
——不止一个,好几个,从同一个地方发射出来的。
贺顺关着晏妙阳的地方肯定有信号屏蔽器,但医疗舱的信号发射器不同寻常。
为了最大限度保护患者、最快传输出信号, 医疗舱的信号发射器除了基础客服求助以外, 还有一个特殊按钮。
那个按钮需要连续按五次才会被激活,内置的信号发射器近似军/用, 民用信号屏蔽器屏蔽不了。
晏妙阳按下那按钮的时候一定很绝望,因为李琢光在信号接收器上看到她每一个都按了二十多次。
李琢光借用井怜手下的器械及时截停了信号,破译了关着晏妙阳的庄园坐标。
她没有轻举妄动,因为庄园内一个监控都没有,所有人都过着原始人的生活。
不得不说,贺顺的考虑是正确的,不用监控、不用终端就能完全阻隔李琢光黑入监控传递信息的可能。
但那不代表李琢光就没办法了。
那天不知道晏妙阳闹了什么事,庄园内的外部激素影响屏蔽手环数量多了好几个。
手环没有收音装置,但有定位芯片和佩戴者身体状况检测。
既然贺顺选择了这部分人佩戴手环,那么她们与晏妙阳的日常定然会高度重合,或者至少是庄园里特殊的存在。
以此为切入点,李琢光从她们清醒时间、血压变化、体内激素变化等等细节里把她们的排班、身份和平时监视的线路都推了出来。
将这些东西合在一起,就组成了晏妙阳的一天。
有了这些信息,井怜想要往里面安插东西就方便得多。
她们既然全都过着原始人的生活,那么每日食物都要用最原始的运输方法,井怜派人盯着庄园外的几条街,成功找到运送食物的车辆。
那些车辆伪装成普通的私家车,每辆车配备了两个保镖。
井怜的人利用吸引注意力、保镖松懈的瞬间往篮子底下贴了窃听贴片、监视器和定位器。
也不能闹得太过,井怜担心要是闹得太大,会让她们干脆把这一车的物资都放弃,然后重新排查庄园内的情况。
那就得不偿失了。
就这样,看似牢不可破的铁桶裂开了一条缝。
虽然人手还是安插不进去——因为所有人都需要由贺顺亲自筛选——但是有那些监控器和窃听器就够了。
毕竟原始人可以隔绝黑入监控看到信息的可能性,也隔绝了自己第一时间发现科技侵入的可能性。
通过窃听和监视,这些以为自己没有被监听的大漏勺把自己的信息漏得一干二净,让井怜找到机会把一些薄弱环节的保镖换成自己人。
具飞鹰上了个厕所,恰好去了晏妙阳之前去的那一间,在那个隔间的垃圾桶里捡到了一个握把碎片。
也许是天女灵验,她们「偷渡」进来的零件只差一个握把。
于是她们在与李琢光握手的瞬息把东西交给她。
李琢光今天特意穿了一件宽大的衣服,手在口袋里盲装手枪。
还好她的技巧没有生疏,让她得以在最重要的时刻拿出枪。
零件是拼凑的,子弹只有一枚,枪管大约只能支撑一次开枪。
而有了井怜手下手中信号器的汇聚,这一枚子弹的威力翻倍,足以就地枪决贺顺。
李琢光朝台下打了个手势,九三零的队员就站起来疏散群众。
井怜派来隐藏在保镖队伍里的人三两下卸掉身边人的武器,台上的保镖端起枪瞄准李琢光。
女人的手臂和目光一样笔直,冷漠的双眸看着贺顺,而贺顺看着跪倒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的晏妙阳。
不知道过了多久,贺顺忽然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我小看你了。”
晏妙阳的表情尚还有些呆愣,她转过头去看安静地被疏散的民众,又缥缈地看向浮空的摄像头。
“我不理解。”贺顺看到晏妙阳是这样的反应,脸上的笑意落了下去,她望向李琢光,“为什么你们都要帮着晏鸿?”
“没有为什么。”李琢光答道,“我没有在帮着晏鸿,我只是在执行我的任务。”
贺顺生了一对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双眼皮狭窄,长人中而厚唇,因此她面无表情时,这张脸便会变得暴戾,宛如一柄包裹着棉花的铁锤。
她抬起手,握住了李琢光手中的枪管,井怜的保镖逼近两步,李琢光竖起食指没有让她们靠近。
贺顺只是握着枪管,没有进一步的动作:“那为什么霍总指也要帮着晏鸿?她到底哪里好?”
李琢光语气平淡:“抱歉,我不是三部人,我想我对这个问题没有回答的权利。”
贺顺闭眼,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落。
“我哪里比不上她吗?”她睁开眼,大厅里已变得空荡荡。
两方保镖互相端枪指着对方,气氛剑拔弩张。
“我也是从基层一步步爬上来的,我所做的一切也都并非是空中楼阁,而且我从来没有用过家族的势力。
“她凭什么爬到我的头上来,凭什么到最后,她反倒成了我的恩师贵人。”
她的颤抖顺着枪管传到李琢光的手心,李琢光垂在身侧的手伸到后方去拍了拍晏妙阳的头顶,让她跟着观千剑离开。
“我不理解。”贺顺松开手,失力一般地倒退两步,喃喃重复着,“我不理解。”
她扶住了演讲台,低垂的视线定格在地上的发夹碎片:“你不是告诉我,可以让我得到想要的一切么……”
——死物异种已经进化到可以和人类沟通了?
贺顺复又笑起来,她抬起头巡视天花板上漂浮着的历历诗幕,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李琢光眸光一冷,反应迅速地扣下扳机。
信号器强化过的子弹裹挟着罡风,瞬息间射入贺顺的太阳穴。
对面的女人被打飞几米,她的袖口间掉出一只红色的微型按钮。
已经晚了。
「砰——」
「砰砰砰——」
接连几声巨响,埋藏在博物馆各个角落里的炸弹爆炸,玻璃外墙爆破碎裂,整间博物馆开始剧烈晃动。
举着信号器的人在保镖的护送下迅速离开,李琢光扔下与贺顺的头颅一样碎成几瓣的手枪零件,准备招呼羊曜一起撤退,眼前却被黑衣保镖拦了一道。
李琢光把羊曜护在身后。
贺顺都死了,这些人为什么还这么……
黑衣保镖的手腕上都带着外部激素影响屏蔽手环,羊曜没有,李琢光也没有第二件武器了。
她护着羊曜缓慢地后退,前方的保镖一步步地逼近,缩小包围圈。
领头的保镖队长将枪管对准李琢光,沉声道:“抱歉了李队长。”
——她扣下了扳机。
同一秒钟,李琢光正好退到折叠椅旁,她抄起折叠椅往上一拍,飞来的子弹与金属相撞擦出火花,被她的椅子拍飞嵌进墙里。
羊曜同时抡起另一张折叠椅转身狠狠拍向身后保镖手中的枪管,枪管和折叠椅一样被十级的巨力直接拍得散架。
四周的保镖立刻都扣下扳机,羊曜随后勾住那只弯曲的枪管,将那保镖扯到自己身前,一手按住她的后脖颈,像拎着小鸡仔一样直接将人抡飞,保镖身上穿的防弹衣替她挡下了许多子弹。
李琢光拿着折叠椅当盾牌,用金属边沿一左一右精准地拍开子弹,呼吸间便到了保镖面前。
保镖刚清空一包子弹正在换弹匣,旁边的保镖侧身上来掩护,李琢光将手里的折叠椅一扔,那保镖调转枪管寻找瞄准躲在后面的李琢光。
「砰——」
「嗪——」
斜下方视野盲区忽然有一只手肘顶上来顶歪了枪管,长枪走火,李琢光另一只手倏地探过来握住了发热的枪管。
她一脚踢向保镖的腹部,夺枪瞄准关节开枪一气呵成,她四周瞬间躺了一片保镖。
羊曜那边也刚好结束战斗,她把弯曲的枪当成钝器砸晕了一片。
“快走。”
李琢光捡起刚换好弹匣的那把长枪,羊曜则卸下了一只手环戴在手上。
「砰——」
自二人中间的地面里猝不及防的爆炸直将二人全都炸飞,灰尘与玻璃碎片横飞,李琢光被气流震飞好几米远,在地上摔滚了很久,碰到墙壁时才堪堪停下。
她耳朵里长久地耳鸣,睁开眼时整个视野都在眩晕,后背发麻地疼痛。她想撑着地面直起身,却发现自己感受不到手臂的存在了。
她起身的动作到了一半又瘫了下去,脸颊抵着地面,有一道鲜血顺着她的额头流下来。
李琢光用力深呼吸,肾上腺素让她身上疼痛减缓很多,她肺里呛进大量灰尘,克制不住地咳嗽起来,从口中呼出的气吹飞了地上的灰尘。
大厅那头的羊曜恢复得比她快,已经坐在地上扶着额头缓神。
羊曜正想起身过来把李琢光一起带走,她脚下那满是裂纹的大理石地砖上突然拔地而起两根雪白的尖刺。
她下意识后撤躲避,耳朵捕捉到一阵细微的风声又忙不迭往前走了两步,一枚子弹擦着她的后背飞过。
保镖中有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摘下脸上的面罩,手里拿着一把小型的镇静枪,正对着羊曜的身体。
羊曜捂着肚子咳了两声,额头处的发丝都被鲜血浸透,她往斜上挥臂,保镖脚下突起雪白尖刺。
可那保镖不躲不避,手心顶在尖刺的路线上,身周空气震颤,那尖刺竟然被她逼了回去。
羊曜瞳孔瞬缩,她如今体力不济,不能正面对上。
——先带着李琢光跑!
羊曜毫不犹豫地扭头就朝着李琢光的方向跑来。
那保镖提步追上,见羊曜想去捞李琢光,又是对着那方向打了两枪镇静剂,逼得羊曜不得不转向。
羊曜边跑边分泌激素,一块又一块石头从保镖的头上砸下,保镖却只是轻轻一抬手就让石头硬生生在空中拐了个弯。
——可明明羊曜也是十级,她怎么会化解得这么轻松?!
她惊愕地对上保镖邪佞的笑容,那人眼白几近全黑,从眼角生出一片繁复的古老纹路。
她脚下一滑,赶紧抓住墙壁站稳,借力拐弯,蹿进折角处。
保镖紧随其后,而她停在分岔路口,一手端起枪,一手抬在空中。
羊曜竖起的尖刺被她轻松融化成一滩烂泥,扣下扳机,携带着镇静剂的针管飞速向羊曜射去。
羊曜看准轨迹往边上一扑,那保镖勾了勾手指,羊曜的动势被遏制一顿,随后便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后扯一般朝反方向飞去,正好与镇静剂相撞。
保镖微转手腕,羊曜落下的地方出现一个倒挂开启的房间门。
镇静剂打中了羊曜的大腿,镇静剂很快全数注入了羊曜的血管里,发挥效用很快,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掉进了保镖给她设置的降落点。
做完这一切,站在走廊里的保镖身体晃了晃,眼中眼黑褪去。她呆愣当场,看看自己手里的镇静枪,似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
有什么透明的、泛着浅淡琥珀色的东西从她的后脑勺剥离开来,她的双瞳控制不住地对眼,片刻后,她同样两眼一闭向后倒去。
羊曜再恢复意识时,是一块巨石砸在她的双腿上,疼痛唤醒了她。
她看到自己躺倒在一间破败的小屋子里,天花板已经塌得差不多了,不远处有一个小口子漏进来一点光。
这是哪里?博物馆里好像没有这种房间。
羊曜没力气转头,只能观察有限视野内的一切。
好像是仓库,但碎石太多,掩盖住了房间里本来有的东西,她分不清了。
好近啊。羊曜想,近得好像自己一伸手就能摸到口子,然后逃出去。
可是她没有力气了。
那镇静剂应该专门针对高等级异种的型号,羊曜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的身体一直无法恢复完全。
肌肉像是溶解了一样,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
李琢光应该看到了吧,那个轻易化解了自己攻击的异种。
她在外面的大厅,如果有人进来营救,一定第一个能看到她,然后把她救出去。
嗯,这就够了。
“往这里走——”
“这里还有伤员!”
“这里有两名被困者!”
羊曜从那条缝中看到有人跑来跑去,互相汇报哪里还有被困的伤者,但每一次都会从她面前经过,然后忽视她。
不过没关系,她习惯了。
她闭上眼,一片黑暗中,她的眼前闪过了很多片记忆。
「灾星」这个名字陪伴她走过了她的童年,尤其是在知道了「浸猪笼」是什么以后,她就一直把姐姐的死怪在自己的头上。
她是妹妹,她才是不该出生的那一个。如果她没有出生,姐姐也就不会因为是双生子之一而被浸猪笼。
小孩子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压力,所以她想说出来。说出来,心里就好受点。
她会一直说,一直说一直说,没人听她说话她也要一直说。
直到那一天,河神来到她的世界,告诉她,瞳湖湖底没有尸体。
会认真回答她的所有问题,会把她精神过于紧张时的胡言乱语形容成诗篇。
如果神明真的存在,羊曜觉得就应该是河神这个样子。
“羊曜,听到请回答!”
嗯?羊曜的瞳孔颤了颤,好像是李琢光的声音。
从缥缈的远方传来,她和别人一样,从自己前面的缝隙处经过,没有停留。
“李队长,博物馆要坍塌了,您快点离开吧。”
回答她的是李琢光坚定的声音:“我的队员还在里面,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李队长——唉,你们快点跟上,羊曜还没找到吗?这么大个活人,你们干什么吃的!”
李琢光坚持不懈地呼唤羊曜,信号屏蔽器大概还在发挥作用,所以李琢光没法从地图里看到她的坐标。
好想回答她啊。羊曜想,只有李琢光会记得她,可惜她说不出一个字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李琢光一次又一次地错过。
也许是天道想让自己偿还什么,毕竟在那个世界里,河神会一次又一次地来救她,哪怕因此让自己进了医院,甚至死掉。
这是羊曜欠她的,所以如今她得被错过。
明明那时候她们素不相识,为什么要帮她呢?童筠心想不通,羊曜也一直想不通。
——对了,那个医院。也就是在那个医院里,她碰到一个把自己误认成羊医生的病人。
她躲在角落里偷偷看了一眼那个羊医生,果然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她才知道,原来姐姐活着,被送出来了,还顺利大学毕业,当了一个医生。
哦,不过按照自己当时的年纪,姐姐应该还没有大学毕业,而是在当规培生。
那天她没有选择去见「羊医生」,她怕自己这个「灾星」的存在会让羊医生感到困扰。
既然对方生活得幸福,那么自己这个变数就不要去破坏那个好不容易圆满的人生。
但她还是想和羊医生做姐妹,因此后来改名时,自作主张改成了羊姓。
在进入这个世界,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以后,她以为自己会永远失去祂,但是上天居然给了她一个全新的机会。
“小心碎石!”
混着尖叫的爆炸声后,有块比人还大的石头砰地掉在了那唯一的缝中,把羊曜最后一丝光线也堵得严严实实。
她想笑一下,但她发现自己没有力气了。
果然啊,果然。她就是一个灾星,一个倒楣蛋,所有接近她的人都会因此得到厄运。
就这么结束吧……就这么结束吧。她想,她已经很满足了。
见到了想见的人,过了没有人会将她视作灾星的一生,知道自己的姐姐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没关系,就这样结束吧。
她已经很满足了。
混凝土石块挡不住外面坍塌的声音,那震天动地的爆炸让羊曜所处的空间也开始震颤。
碎石块从歪斜的天花板上掉落,羊曜勉强偏头,让那些灰不至于被她吸进肚子里。
没有力气,动不了,双腿麻木,左腿应该是断了——哦不,好像双腿都断掉了。
这镇静剂也太有用了,虽然双腿骨头都断了,但自己一点都不痛。
她半睁开眼睛,缓慢地眨着眼,睫毛上落满了灰尘,让她的睫羽变得如同一柄小扫帚。
好像快死了。她的肚子凹陷下去,童年时要不断说话缓解心头紧张的膨胀感早就在这个世界散得无影无踪。
她好喜欢这个世界,她真的想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一千年,一万年。
虽然她在这个世界还是不敢多说话,她怕她哪句话破坏了这些美好的假象。
她怕其实姐姐没有逃出来,没有河神,没有李琢光,也没有这个完美的世界,一切都只是她死前最后的幻想。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左右摩挲,在积起尘灰的地板上划出一道道痕迹,砂砾夹杂进她的指甲里。
还有遗憾吗?
她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每一次的答案都是没有遗憾了。
但是这一遍又一遍的询问不正是因为她心里还深藏着一些遗憾么?
在第二次问自己这个问题时,她心底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她想看到结局,即使那结局中不包括她的身影。
她想看到最后大家的选择,河神会怎么选,李琢光会怎么选。
李琢光会走芮礼想要的路,还是始终如一的那条路。
算了……反正自己再也动不了了,结束就结束吧。
她勉强用手肘撑着地面让自己换了个舒适的姿势,要死也要舒舒服服的死,身体里能量流失的感觉让她的四肢发麻,经脉空荡。
……
可是……
可是还是好不甘心。
透明的水珠从她紧闭的眼角里溢出来,就好像是她半透明的瞳孔变成眼泪流了出来。
在腮边凝成一颗珍珠,黏着睫毛上的灰尘掉落在地上。
都走到这一步了,为什么不能让她看到结局?
等她走了,李琢光身边就只剩下不想让她恢复记忆的人,可那些都有悖于李琢光自己想要走的路。
讨厌。
好讨厌……
讨厌芮礼,也讨厌观千剑。
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李琢光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她们都是一群自私鬼,只想着自己要的东西。
为什么这些人会成为李琢光最紧密的朋友?她不喜欢,好讨厌。
「嗤嗤——」
羊曜天马行空的思维一顿,因为在遮天蔽地的爆炸声与倒塌声里,突然响起两声极其突兀的石块摩擦声。
羊曜倏地睁开眼,她看到堵住出口的石头动了一下。
她愣住了。凝视着那块石头许久,就在她以为刚才是自己的错觉时,石头又动了一下。
“嗬啊——”
一声低吼,巨大沉重的石头被掀起后重重摔在另一面的地上,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庞出现在出口处。
女人脸上满是鲜血,唇边有块拳头大的淤青,侦查眼镜碎得只剩下一个外壳,头发散乱,原本整齐的正装破了好几个大洞,狼狈都已无法准确描写出她的状态。
她逆着光,眼睛却亮如星辰,光亮争先恐后地从她的发丝里扑面而来:“羊曜?是你吗?还能说话吗?”
能——能——能!!
羊曜张开嘴想要回答,可是喉咙口干涩灼烧的疼痛让她说不出一句话。
「砰——」
李琢光背后又发生了一次爆炸,大楼震颤到叫人以为承重柱塌了,她手套撕裂的右手扒着洞口的边缘,头顶有块拳头大的碎石掉落。
小心——
羊曜没能成功说话,只眼睁睁地看着因为伤势严重而反应迟钝的李琢光后脑勺被石头砸中。
这一下砸得不轻,女人猛地就低下头去,石头的尖头上沾满鲜血掉在羊曜的手边。
李琢光捂住自己的后脑,用力眨眼缓了许久,带着一手的鲜血抵住了洞口另一边,直接从洞口跳了进来。
“你、你是不是动不了了?”
她看起来还有些恍惚,完全是下意识在说话,好像她根本就没发觉自己的嘴巴在动。
落地时一下子没能维持住平衡,险些倒在羊曜的身上。
她跌跌撞撞地扑到羊曜身边,脑后的伤口汩汩流血,虽然此时无风吹过来,李琢光仍觉得自己的后脑一片冰凉。
李琢光跪在羊曜旁边,用双手搬走压在羊曜身上的巨石,这才看到羊曜的双腿骨头似乎都已经断了。
分子仪不在身边,她没法第一时间给羊曜提供包扎。她搂住羊曜的两条手臂,将人挂到自己的背上。
“痛不痛?痛的话只能暂时忍一下了。”
不痛。羊曜在心里回答。
「砰——」
又是一次爆炸,刚站起身的李琢光摇摇晃晃地没站稳,腿一软,膝盖重重磕在一块石头的尖头上,她左膝盖那由棕褐色浸透的裤子上霎时被更新鲜的红色血液染遍。
“唔……”
李琢光一只手把着羊曜的手腕,一只手撑在石头上,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痛苦地闭着眼等待膝盖上的刺痛过去。
「砰——」
「砰——」
接连两次爆炸,洞口的一块石头从中裂开,摇摇欲坠地落下许多碎石与灰尘,洞口随时有可能再一次被堵住。
羊曜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手指,尽量用最简单直白的手势比划道:
「你走,我留。」
李琢光一手把羊曜的手指抓住,假装自己没有看到羊曜的手势。
羊曜无奈地扯了一下嘴角。
大概是李琢光觉得自己的膝盖缓解了很多,她腾出一只手抓住洞口的边缘,用手臂抵在地面上,右脚蹬着边上的石头,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但好歹把自己和羊曜送出了洞口。
她们刚爬到地面上,就李琢光喘口气的功夫,那洞口处裂开一半的石头就彻底碎掉。
「轰隆」一声巨响,那狭小的房间被石头彻底堵住了。
“看来我们很幸运啊。”
一道血线从额头滑落,李琢光不得不闭上一只眼睛。伤口扯动,刚愈合又被撕开,她的眉头皱起变形,还是努力地勾起一个笑容。
说完这句话,她偏过头去咳了两声。
羊曜把自己的头靠在李琢光的脖颈处,身体随着李琢光一瘸一拐的步伐而左右晃动。
她控制不住地弯起唇角,半透明而无机质的双眸里倒映着博物馆的断壁残垣,爆炸的火舌点缀成她眼中璀璨如晨曦的高光。
外面下雨了。
大雨浇灭了废墟里的火焰,李琢光脸上的血沾到她的头发上,血、眼泪、雨和头发全都混到一起去。
但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她们很幸运,而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第126章 前前前世
李琢光做了一个梦。
从高楼顶层极速坠落。
被近在咫尺的炸弹炸飞。
怀里抱着一个单薄少年的身体在巨人的尸体之间一直走到脱力摔倒。
像一个阴暗的跟踪变态狂匍匐在角落里, 被直冲而来的暴动怪物一刀割下脑袋。
彩色的水流涌过来包裹住她的身体,于是从脚踝处一点点变成彩铅绘就的二维纸片。
芮礼从一开始双眼通红地四处找寻复活她的办法,到后来面无表情地坐在自己的尸体旁边, 甚至有闲心在她的脸上用油彩画画。
有一个声音问她:「你死了这么多次, 后悔吗?」
后悔?后悔什么?
李琢光的身体感到疲惫、疼痛、虚无, 她的心里充盈急切、悲恸、愤怒, 独独没有后悔。
那个声音重复道:「为什么要在童筠心的幻想世界里耗费力量, 带她从洞穴里出来?
「有意义吗?」
李琢光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人类最傲慢的一点就是什么事都要追求一个意义, 我做这些本也不是为了追求什么意义。
「就算这些无法让童筠心彻底摆脱幻想世界回到现实, 能减缓她的痛苦也是好的。」
能让她知道她不是所谓的灾星,这世上有人在意她也是好的。
于是那个声音问:「什么回报都不追求?」
李琢光肯定道:「什么回报都不追求。」
「即使这个举措不会对童筠心的人生有任何改变?」
「只要不是差的改变。」
声音沉默很久,才再一次响起:「恭喜你,你合格了。」
*
李琢光从梦中醒来,医疗舱大开的门和柔和的顶灯照下来,舱室旁边伸出两颗头, 一个是观千剑, 一个是羊曜。
“你醒啦?”观千剑站在李琢光头顶的位置,她的脸在李琢光的视野里是倒着的,“感觉怎么样?”
李琢光要起身,两个人立马上前把她扶起来。她后脑勺被石头砸破的地方还突突作痛:“还行。”
她转头看向羊曜:“你怎么样?”
羊曜抿了抿唇,说:“还行。”
“哦,那就好。”
羊曜不愧是十级异种,恢复起来就是快。李琢光心说。
她扬手打开医疗舱的侧开舱门,双脚落地以后才猛然反应过来——“你刚刚说了两个字?”
羊曜专注地扶着李琢光一条手臂, 说:“没有。”
李琢光惊喜地忘记自己双腿还没力气, 一下站起来,发麻的小腿失力歪倒, 她整个人扑进羊曜的怀里。
她只顾抓着羊曜的手臂:“你就是说了两个字!我听到了!”
羊曜移目,把李琢光扶正:“你听错了。”
“四个字!”李琢光掰着手指重复,“「你听错了」,是四个字!”
“诶哟,没听过人说话是咋的?”观千剑抱臂从后方走上来,“我平常一说就说四百个字也没见你数。”
“那意义不一样——”李琢光勉力用自己的双腿站直,弯下腰揉着肌肉,“今天几号了?”
“十一月二十七。”观千剑说,“你昏迷了两天,还行,比上次差一点。”
李琢光:“……”那能一样吗,上次她是从幻境里脱离,这次是她真正的□□受伤!
观千剑挠挠头:“对了,还有件事得和你说一声,昙起云牺牲了。”
李琢光这才发现房间里少了一个人:“他是怎么了?”
观千剑叹了一口气:“我没注意到一个炸弹,他帮我挡了一下,正好炸到脊髓。当时我被几个保镖拖住,没能及时把他带回来……”
毕竟是并肩作战了那么久的战友,为了保护自己牺牲,谁心里都不好受。
“……我知道了。”李琢光呼出终端,看到属于昙起云的头像完全暗了下去,与先前的芮礼、陈戊并排在一起。
她其实一直以为自己可以让这个队伍永远不死人、换人。
理想和现实总是差距很大的。
李琢光关掉虚拟屏幕,在羊曜的搀扶下康复运动走了几圈,再坐上病床,打开了终端查看新消息。
观千剑说今天晚点时候井怜会来找李琢光谈话,李琢光也就不着急给井怜发消息了。
过去将近一个礼拜,晴大校长还是没回复她的消息,这已经超出了可疑的范畴,叫人担忧校长的安全了。
李琢光打算等见到井怜的时候一并问问。
柳一那边没有再传回多余的消息,终端上多是看到了三部的新闻来慰问自己身体如何的。
李琢光一一回复了她们的关心。
这件事闹得相当大,所有三部人在这一年里都被这个死物异种玩得团团转。
上次三一零还能用龙族内斗掩饰一段时间,这次直接因直播暴露在全星际人民的眼皮子底下,死物异种是彻底瞒不住了。
前两天霍听潮召开了紧急听证会,公开了这件事。
好在外部激素影响屏蔽手环供应量很早就备好了充足的库存,即使大家一窝蜂冲去买手环,也并未断货。
加之如今已有了完备的应急措施和经验充足的淸剿队,伤亡过多的事件没有披露,造成的恐慌被芮家轻而易举地压了下去。
比起「霍听潮拿我们的人命当儿戏」,如今星网上普遍的舆论是「你可以永远相信晴山妈妈」。
下午的时候,李琢光先见到了晏妙阳。
晏妙阳穿了一身板正而崭新的小西装,看上去刚参加完什么活动回来。
她屏退了房间里所有人,站在李琢光的床边,郑重地向李琢光鞠了一躬:“谢谢你,我这条命是你救的。”
看着这小孩严肃得和大人一样,李琢光便有些想笑,可一想到晏妙阳这样严肃的原因便笑不出来了。
她说:“谢我干什么,我还得对你说抱歉,那么晚才读懂你的礼物清单。”
“什么清单?”晏妙阳一愣,“哦,那个礼物清单不是我写的。”
“不是你写的?”
李琢光也愣住了,难道她完全想错了?
“那是谁写的?”
“是……”晏妙阳似是想到了什么,“是贺顺写的。”
李琢光靠到支起的病床靠背上,陷入沉思:“贺顺写的……”
可是贺顺怎么会想要帮助晏妙阳呢?她这是完全想错方向了吗?
晏妙阳没有细思,而是说道:“我知道你没懂我的暗示。”
李琢光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她应该确实没有懂晏妙阳的暗示。
她回忆了一遍那天晏妙阳的所说所做,试探着问:“你是说那句,「如果你们买不到令我满意的礼物,就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晏妙阳点头:“对。我知道贺顺肯定是想为难你们的,所以我希望……”
希望她们永远都不要回来。
结果到了最后,贺顺为难是为难了,却被李琢光完全理解成另外一个意思。
……但也许,不是李琢光理解错了。
贺顺那么讨厌晏鸿,却还是称呼她为「恩师」、「贵人」。
死物异种放大了她的欲/望,也许这张离奇的礼物清单就是她的求救和悬崖勒马的尝试。
如果她想要和晏妙阳、井怜或是任何挡她路的人同归于尽,她早该按下炸弹引爆按钮了。
“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晏妙阳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递过来。
拿到眼前来,李琢光看到是一根黑色的发绳,上面缀着两颗黄色的星星。
“我在家里捡到的,这东西不是我的,会不会是那个什么死物异种?”
李琢光沉默着接过那根发绳,缓缓吐出一口气:“不会是,不过这东西我有用处,能给我吗?”
“哦,当然可以。”晏妙阳没多想就答应了,“你见过黑市里那个老头吗?”
李琢光:“见过,我记得她是支持你的人。”
闻言,晏妙阳忽然扑到李琢光面前,像一个真正的小孩一样,双手拢在嘴边,小声对李琢光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
“好。”李琢光说。
晏妙阳弯起双眼,狡黠笑道:“我找到我的妈妈了,你想知道她在哪儿吗?”
如果结合晏妙阳之前问的问题,李琢光想答案应该是黑市的老头。可那老头又不是今年才出现的。
她想了想,选择点头:“想,你愿意告诉我吗?”
晏妙阳说:“她和另一个姐姐在一起,我昨天见到她了。”她点点李琢光手里的发绳,“这根发绳就是那个姐姐留下的。”
——芮礼?!
芮礼果然没有死!
李琢光心情瞬间振奋:“那你知道那个姐姐后来去哪儿了吗?”
晏妙阳却摇头了:“她不告诉我,我妈妈也不告诉我,不过,如果你想见的话,一定会见到的。”
李琢光:“这也是那个姐姐告诉你的?”
晏妙阳:“嗯!她说了,如果有人真心想见她,就能见到她。只要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充当传话筒的晏妙阳显然会错了意:“你这次让井怜当上三部总指挥官,你做对了,你一定能见到她的!”
李琢光静了片刻:“你说得对,我会见到她的。”
晏妙阳晚上还要补课,先行离开了。吃完晚饭又等了一会儿,李琢光终于等来了井怜。
井怜一来就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晴大三部校长自/杀了。”
李琢光:“……啊?”
为了不回答她那两个问题,直接自杀了?
井怜道:“她的亲人两天联系不上她后就报了失踪,后来她的芯片确认死亡,保卫厅破门而入,发现她早在几天前就自杀了。”
“等等……几天前?”李琢光抓住一个关键词,“这意思是,她的死亡时间比她失踪时间要早?”
“对。”井怜有些讶异,她没想到李琢光居然能猜到这一步,“您以前遇到过?”
遇到过,还不止一次。
按照时间排序,第一具尸体是登梅男流浪汉。
第二具是霍听潮手下实验部的员工,她们当时在研究手环2.0版。
第三具才是晴大三部校长。
后两个和她想知道的真相,或者换句话说,和这个世界的进度息息相关,但问题就是第一具男流浪汉为什么……他和这些事完全无关啊。
李琢光一开始以为这是「时间异种」的存在证据,但……如果时间异种和世界真相扯上关系,而这个世界又很有可能是游戏世界。
便有些微妙了。
幕后黑手从来不会做无意义的事,目前为止,展现在她眼前的每一个细节都有其有用之处,只是有些她刚发现端倪。
那么那个男流浪汉有什么用?
一个bug测试器?测试游戏策划机械降神来的「时间异种」会不会出错?
井怜见李琢光不愿意细说,便主动换了个话题:“托您的福,我现在也是三部总指挥官了,这段时间,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李琢光回了神,“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能坐上这个位置都是你一个人的努力。”
井怜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笑着说:“话不是这么说的,如果不是您,光凭我手下的人,救不出晏妙阳。”
李琢光:“哪有,我只是提供了一个思路,最后恰好有用而已。”
井怜隔着被子拍了拍李琢光的手:“好啦,那我不和您犟了,这就把功劳全揽到我自己一个人身上。”
二人相视而笑。
“您什么时候回去?”井怜问,“愿不愿意我们一起先吃顿饭?”
李琢光看了眼自己的日程安排:“我大概下周六回去吧。”
上次在三一零是她第一次完成任务没有第一时间登上回程的飞船,因为其她队伍都有习惯的休整时间。
她这么跟着做了一次后,就被懒惰腐蚀了身体。
休息一段时间再走!
井怜笑开了:“好啊,这段时间我让我的手下带您在三部逛逛,吃好玩好,放松完再回去。”
“可以。”李琢光缓缓点头,“谢谢。”
井怜摆摆手说没什么关系,便要站起身告辞。
李琢光鬼使神差地叫住她:“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井怜回头,窗外的霓虹灯光映在她的眸底。
“你……”李琢光顿了顿,“有童年幻想伙伴吗?”
井怜站在原地,像是没想到李琢光会问这个问题,在呆愣了一会儿后,挂上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您觉得呢?您希望我有吗?”
她白色的衣服像是画布,霓虹灯光是浓墨重彩的蜡笔,一双眼睛干净而明亮。
李琢光敛眸,看向井怜胸口的雕鸮胸针:“我希望你有。”
井怜低头,顺着李琢光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胸口,随后将胸针摘下来,放在李琢光手边:“那我就有。”
她说完这句话,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似是在犹豫要怎么说:
“其实很多人都有幻想伙伴,你知道的,对吧?”
“对。”李琢光轻轻点头。井怜也知道别人有幻想伙伴?
难道这世上真就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不知道吗?
井怜仍然站在那儿,看着床尾的位置放空心神。
李琢光看了她一会儿:“你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井怜勾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后又笑了一下,她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点……激动。”
“激动?”
这个用词有点奇怪,只是自己猜中她有个童年幻想伙伴,至于感到激动吗?
“为什么会觉得激动?”
井怜却没有正面回答:“你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我很期待当你知道的那一刻,我们再见面时你第一句话会对我说什么。”
李琢光:“……好吧。”她习惯了,如今端看这个「很快」什么时候来了。
井怜向李琢光告辞,病房里的灯光自动暗了下去,门上的小窗口照进一束方形的光亮。
李琢光望向窗外斑驳的夜幕。
那些拥有童年幻想伙伴的人如今都活得很好,她胸腔里漫上一股温暖而愉悦的感觉。
虽然她自己的记忆是残缺的,但「李琢光」想要做什么她心里大致有数。
她们就像这夜幕里的一粒粒星子,不是每一颗都耀眼,也不是每一颗都能让自己的名字为人家喻户晓。
但每一颗都在努力散发着自己的余温,将孤独的宇宙点亮。
星子连接成星河,高悬于顶,又映照在一尘不染的地砖上,在这安静的病房里流淌。
她们在托举她。
顺着这条星河,去往更远的地方。
*
李琢光指着北方最亮的那颗星,对身边的姑娘说:“你看,那颗就是北斗星。”
芮礼翻了她一个白眼:“然后呢?我们什么时候能从森林里走出去?大天文学家?”
李琢光泄气地低头摆弄罢工的探测仪:“很快了,肯定很快了,这次一定能出去!”
芮礼「切」了一声:“拜托,你一个礼拜之前就这么说了!”
她往火堆里扔了两根干木头:“我真想穿回十天前,把答应和你一起出来冒险的我揍一顿。”
李琢光声音没底气地低了下去:“那我也猜不到仪器会失灵嘛……”
“你对这个世界的科技别太有信心了好吗,亲?”芮礼抬手在耳边一抓,对着火堆挥挥手,有一只指甲大的苍蝇被她扔进火里,“好恶心,我去洗个手。”
“别走太远啊——”李琢光没抬头。
芮礼:“我不是你,我有分寸。”
李琢光不服气地小小声:“我也有分寸……”
芮礼顺着记忆里的方向,循着河流的声音走去,没走出十来分钟就看到了河流。
她把手伸进湍急的河水里洗净,抓住苍蝇的触感好像还停留在掌心,甚至指腹还能摸到点爆苍蝇身体的爆浆感。
哦,好恶心啊,天……
芮礼用力地搓洗自己的手掌,在冰冷的河流中把掌心搓红了一片。
她开始回忆为什么自己当时要答应李琢光来森林里冒险。
这里是一个罕见的没有特殊剧情的世界,按照小说的术语说,既没有女主,也没有男主。
虽然这个世界里有人类,也有科技,和童筠心那个世界有点像。
人类、动物乃至于植物的生活都平淡无奇,所有东西都重复着剧本里的生活。
她们的人生从一开始就由「剧本家」设定好学习的专业和路线,哪怕是在娱乐场所,她们每一句话也都是设置好的。
这里的人没有好奇心,她们的科技发展不是自己感到好奇,想要进步,而是剧本规定她们其中有人需要担当科学家。
今年的计划列表里有一项是研究某项癌症的解决方法,那么在今年内,剧本里就会给出这项解决方法,将功劳分配给某几个研究员。
与其说这里是没有故事的,倒不如说是没有人会有超出剧本生活的念头。
李琢光和芮礼两个异类就会知道哪里的哪段时间绝对不会有人,可以冒险,探索这个世界。
比起上回在肖田的世界,这一回倒更像是度假。
可惜,她们能算到人不出错,却没算到仪器在野外居然失灵了。
而这里的动物也都有剧本,李琢光和芮礼无法打猎为生,因为如果剧本上这只动物不是这时候死掉的,就算煮熟了吃下去也会在肚子里复活。
植物也是,会以胃为土壤,血肉为养分长大。
李琢光和芮礼就是这个世界最大的意外。
——不,李琢光才是这个世界最大的意外。
她们俩的身体不属于这个世界,也就不在「剧本家」的管辖范围之内。
也许对「意外」而言,打破规则是很值得激动的事情。
芮礼蹲在河边洗完手,裤腿溅上了许多水珠,打湿一片。
她随手扯起旁边一片香叶往手上搓,苍蝇的触感久久停留不去,她真的要被恶心吐了。
自己真是想不开,到底为什么要跟着李琢光到这里来冒险。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这么问自己了。
唉……下一次,下一次绝对会拒绝她的。
她把搓烂的香叶扔到一边,拍拍裤子起身,耳朵里忽然听到微弱的吞水声。
嗯?
芮礼点开虚拟屏幕看了一眼这个地段的剧本,这个点应该所有动物都睡着了,哪来的吞水声?
她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果然又听见一声。
那吞水声正朝她靠近,变得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急促。
芮礼缓缓踩着草地后退,准备直接离开,回头告诉——
要告诉李琢光吗?告诉她了她肯定会想来管的,而自己不想牵扯进这种事情里。
算了,告诉她吧。
免得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李琢光没提前知道反应不过来。
在心里决定好,芮礼转过身迈开步伐往回走。
「咕噜——咕噜咕噜——」
仿若溺水的声音越来越近,听那距离几乎已到了她背后。
动物尖细的呻/吟闷在水里上下起伏,双腿胡乱蹬着水面。
河流分明湍急,可那小动物的挣扎却清晰可闻。
芮礼决心绝不去多管闲事,又走了两步。
「呜呜……」
「咕噜咕噜——」
那小东西哭了!
芮礼猛地回头,朝河流中间跑去。
一只巴掌大的小兔子落在中央,皮毛被河水尽数打湿,紧闭着双眼一起一伏,正随着河流的方向远去。
芮礼往下游奔了一段距离,快速脱下自己的登山鞋,淌水进了河里。
河深没过了腰,光滑的鹅卵石顶着她的足底,她用力用脚趾抠住石头才让自己不至于摔倒。
河水打在她的腰上,四溅的水花模糊了她的视野。
芮礼逆流而上,用腰腹力量带动全身,好不容易在兔子流过头以前站到了河水中央。
兔子恰好撞进她的怀里。
她站在中心喘气,拎起兔子后颈,摸了摸它的肚子。
还好,还有点微弱的呼吸。
芮礼一边往回走一边用手指给兔子做心肺复苏,昏迷的兔子噗噗吐出几口水。
唉,烦死了。
芮礼扶着河边的大石头,一步一挪地走着。
尽给她添这些麻烦。
河岸近在咫尺,被芮礼抱在怀里的兔子呼吸力度恢复了许多,只是身体仍然冰冷,微微地颤抖。
突然,芮礼抬到一半的腿被缠住了似的,牵扯住她脚踝让她无法再往前迈动一步。
单腿站立不稳,她不得已放下腿,弯下腰用手摸到小腿上的东西。
好像是河草。
芮礼把兔子扔到岸边,俯下身后激烈拍打的水花剥夺了她鼻子边的空气,她屏住一口气,沉入河里。
在水里芮礼刚睁开眼就有碎石泥土冲刷进自己的眼眶里,刺得她只好闭上眼。
她双手扯着腿上的河草,动作因为水流而变得滞缓,用力的方向也变得七扭八歪。
腿上缠绕的河草却无论如何也撕不下来,她手上力度没控制好,只觉小腿一痛。
她赶紧收回手,站直身体大喘几口气。
血珠从她的小腿里溢出来,霎时染红一片河水。
她力气都这么大了,怎么会撕不开一条水草?
点开自己的虚拟屏幕,芮礼查询了这条河流里水草的剧本,里面并没有提到水草有缠住人就不放开的特性。
那就是可以撕开的。
芮礼转动脖颈,活动手腕,没带利器,只能徒手拆了。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将上半身伏入河水里。
水草缠得她小腿充血,她一只手按住伤口,从里侧将手挤进水草里,用另一只手从外抠住水草。
转手一撕——
「噗——」
被撕开的不是水草,而是芮礼的长裤,一条裂缝从脚踝一直撕到腰际。
芮礼起身,捏住自己撕开的裤子翻来覆去地看。
还好她穿的是长裤,否则刚才撕开的估计就是自己的小腿皮了。
芮礼不敢再轻举妄动,呼出终端给李琢光发了一条消息。
「星龙:你好。」
「星龙:救命。」
「星龙:我被水草缠住了,带把刀过来。」
另一边的李琢光还在捣鼓仪器,重新写了一遍程序,再用物理方法猛拍两下以后,仪器终于开始运作了。
她把仪器放到地上,便看到了芮礼发来的消息。
李琢光仰头对着天际大笑三声才回复芮礼。
「李:谁救命?」
「星龙:……」
「星龙:你。」
「李:救谁命?」
「星龙:……」
芮礼再次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腿。
可恶,为什么她没办法靠自己逃出去!
她不情不愿地发出「我」这个字。
李琢光发出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哈,然后将那条长消息复制黏贴,连续发来好几条。
芮礼:“……”
有时候真想杀人。
「李:等着,你的光来了。」
芮礼找了个能靠着巨石的地方休息,让自己发麻的双腿不必再用力。
过了一分钟,她没等到李琢光,却看到李琢光的用户名改了个新的。
「你的光来了」。
芮礼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过了几秒钟,她又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在李琢光身边,她就总有叹不完的气。
到底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和李琢光交朋友?真是闲得没边了。
再过了两分钟,她就看到李琢光从树林里走出来。
来得真快。芮礼心说。她刚才走到这里好像花了十分钟左右。
李琢光手里拿着一把瑞士军刀,从灌木丛里跨出来以后先是朝旁边呸呸两声吐出两枚树叶。
她看到芮礼一脸生无可恋地靠着石头,闭着嘴憋笑,一只手偷偷地在身侧做了几下抓取的动作。
芮礼:“……又拍照。”
李琢光:“大力士吃瘪多少见啊。”
她跨进河流里,弯下腰把芮礼腿上的水草剌断,抓住芮礼的手臂让她借力,将人拉出河流。
她绕着湿漉漉的芮礼转了一圈,贱兮兮地笑:
“老师,这不是我们家芮礼吧?我们家芮礼是个很有分寸的好宝宝,怎么会跳进河里被水草缠住出不来?”
李琢光拖长声音,阴阳怪气:“谁有分寸?哦,芮礼有分寸。芮礼有分寸,现在腿受伤的又是谁?怎么还是芮礼?
芮礼把草地上那只冻得瑟瑟发抖的兔子拿起来放到李琢光怀里:“喏。”
“哇塞,这是什么?从来没见过的兔子品种诶——”李琢光表情夸张地捧起那只呼吸微弱的小兔子。
芮礼挑眉,刚想说这不就是最普通的品种,就听到李琢光补充后半句:“原来是一只分寸兔!”
芮礼不忍直视地闭上眼,咬牙切齿:“……我刚刚怎么就没在河里淹死呢。”
第127章 日常杂谈
那只兔子后来还是死了。
它的剧本让它在这一刻淹死在河里, 就算李琢光和芮礼各种机械降神齐上阵也没能挽回它。
因为这是这个世界的规则,规则是不可打破的。
她们在森林里挖了个小土坑,把兔子埋了进去, 找了块大块的木头, 给无名分寸兔立了个碑。
李琢光蹲在碑前, 目光悲伤:“我不喜欢这个世界。”
芮礼站在她身侧, 淡淡答道:“嗯, 我知道。”
李琢光说:“如果命运是既定的, 那何必要活呢?”
芮礼把李琢光帽檐里的一片落叶拿走:“你想干涉吗?”
李琢光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她沉吟许久才说:“这个世界是这样运行的,我没有资格干涉。”
她不知道这里的人是不是习惯于剧本。
她也不知道如果她打破了运行规则,让那些人能按照自己的意思活,那些习惯于被控制的人能不能有「自己的意思」。
如今她觉得难过,是她一个人的「意思」。她不能代表这个世界里的任何人。
“嗯。”芮礼答道,“那我们继续冒险吗?”
“……冒吧。”李琢光探过身, 在旁边的草丛里拔下两朵花, 放在分寸兔的小土坡上。
过了两分钟,她们眼睁睁地看着土坡上的野花消失,草丛里又生出两朵。
“……唉。”李琢光晃晃脑袋,拉着芮礼离开了小土坡。
她们回到之前的火堆旁。
因为她们的干涉停止了一段时间,芮礼砍下来的木条恢复成树木,燃过火的黑漆漆的地面也恢复绿色。
仪器正常运行,她们二人背上背包和仪器,往森林更深处走去。
*
九三零在三部逗留了小一周, 不久就在星网热搜上看到了昙起云的名字。
李琢光及时把任务执行记录发送了回去, 当时直播也未停下,所以昙起云为了保护观千剑而受伤的时刻被原原本本记录了下来。
昙起云的名字在热搜上飘了两三天, 因为陈戊造成的负面影响散得一干二净。
这两天光是在三部,李琢光都看到了好几个往身上纹昙起云同款纹身的男的。
但看到越多纹身男,就越让李琢光觉得昙起云的漂亮是独一份的。
确实不是所有人都能驾驭得了这种狰狞的纹身。
把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完,她们踏上了回程的飞船。
这次任务结束还是给她留了很多烂摊子,但是井怜说「很快」了,多少也给了她一点新的希望。
说不定就是下一次任务结束?
她开始期待了。
因为知道真相就代表自己能够找到芮礼,很快知道真相,就是很快找到芮礼。
回到总部,李琢光把写好的任务报告和报销单上交完,回到宿舍倒头就睡。
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终端新消息爆炸了。
李琢光随便看了两条,要么是日常工作核对,要么是照常问候。
工作内容观千剑和羊曜替她回复了,她把问候从下到上都回了一遍。
给小姨发去「想回家吃饭」的消息以后,对面秒回一条新消息:
「今晚吃饭前我们先去医院看看叶春女吧。」
叶春女?
李琢光翻出星网新闻列表,搜索了叶春女的名字,大号的病重昏迷字样置顶。
「你的光来了:有空。她身体怎么样了?」
「李载雪:不太妙。你去三部一两天后突然昏倒了,然后一直没有醒过来。
「前两天终于有短暂的清醒时间,说想见你一面,抓紧时间去吧。」
「你的光来了:好的。」
叶春女在这件事里是仅次于芮礼的核心,如果李琢光没猜错的话,叶春女估计也有一个幻想伙伴。
可明明上一次在图书馆见面时,叶春女的身体还很硬朗。
而且去三部一两天后突然昏倒……这个时间点也着实蹊跷。
李琢光从房间里走出来,羊曜坐在地毯上打游戏。
“观千剑呢?”李琢光看着羊曜在游戏里大杀四方,接连拿下两个人头开始赶路才问道。
羊曜头也没回:“回家。”
哦,回孤儿院了。
观千剑在被「王多肉」救了一命后,醒来时发现自己倒在一家福利院门口。
福利院的院长把她带了回去养大。
现在李琢光记忆恢复了一点,她便知道福利院的院长是王夭汝的外婆。
观千剑虽然挣很多钱,但是花销也大。口袋里有一万星币,就会给福利院捐九千,更别提她还收养了一条狗。
旺旺大王现在在福利院当看门狗,可凶了,上回李琢光去福利院接观千剑就差点被这只大王咬上一口。
那天她被这条狗撵着在操场上跑,一群小孩站在旁边添乱,一半人给旺旺大王加油,一半人给李琢光加油。
芮礼就站在那些小孩身后。
等观千剑终于下来解救李琢光,芮礼抱着双臂走到她们身边,低声说:“我刚刚是在给旺旺大王加油。”
李琢光怒了,开始追着芮礼跑。于是小孩们开始第二轮加油鼓劲。
观千剑脚边吐舌头的旺旺大王好像不太理解人类为什么这么爱跑步,所以它也再次站起,撵在李琢光屁股后面跑。
想起那些事,李琢光脸上露出一个笑意,她拆开一包冰棍:“你不回家吗?”
羊曜扭头看了她一眼:“吃冰?”
这么冷的天,还吃冰?
“去去去。”李琢光用门牙咬下一大块,“现在这间屋子里我官最大,我爱吃什么吃什么。”
羊曜:“哼。”
李琢光把三两下吃完的棍子扔进垃圾桶,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穿好,走到门口又走回来:“诶对了。”
羊曜用眼神问她怎么了。
李琢光笑眯眯地说:“我听说,晴山医院总部皮肤科有个两百岁不到的主任医师姓羊,这个姓可不多,你想去见见她吗?”
羊曜:“……”其实她知道。
姐姐也来到了这个世界在她的意料之内,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阴湿偷窥的变/态,关于姐姐的一切她都第一时间去了解。
她知道姐姐的存在,却不去见她,难道是不想吗?!
羊曜无语地转回头,不想和李琢光说话。
“诶——”李琢光开了门,好像在打电话,“我给你的密钥用不了吗?行,我下来接你。”
李琢光一边打电话一边关上门,客厅里便只剩下游戏打枪的突突声。
羊曜控制的角色拿了整场MVP,这时候,响起了开门的声音。
羊曜没回头:“忘带?”
来人没有说话,而是安静地靠近。羊曜好奇地转过身,看清来的人时,当场愣在原地。
那张与自己相似却不同的脸笑意盈盈地站在不远处,门口有个毛绒绒的脑袋冲自己眨眨眼才关上门离开。
羊曜从地上爬起来,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不知所措地攥成拳头,过了会儿觉得应该先让人坐下,于是侧身让开沙发的位置。
她局促地站在一边,那人每靠近一步,羊曜的身体就更僵硬一分。
清晰地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酒精的味道,羊曜咳了两声清嗓子:“你、咳,第一次加面,吃啥么?嚯啥么?”
很久没有连贯地说三个字以上的话了,羊曜说得乱七八糟,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她窘迫地红了脸。
女人抬起手,轻柔地摸了摸羊曜的发顶:“我们不是第一次见了。
“你每次照镜子的时候,都会看到我呀。”
即使我们从没见过面,我仍会像你爱我那样爱着你。
*
李琢光做了件大好事,神清气爽地开车回了李家。
李家是个大家族。
李琢光的姥姥只有两个孩子,一个是李琢光的母亲,还有一个便是李载雪。
李载雪的女儿们成家以后都没有搬出去,所以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
每次李琢光回来,就像猴子猴孙们终于迎回了自己的猴大王,李琢光振臂一挥,一呼百应。
李琢光刚把车停好打开车门都没站稳,等在一边的小孩们就呼啦啦地冲过来围着她叽叽喳喳乱叫。
“行了行了,你们大姨还有事要陪姥姥做。”李载雪和她的女儿们一手一个小孩,把人拎走,“臭小孩,别耽误姥姥时间。”
“臭姥姥!”年纪最小的小女孩被抱在肩上,“我要和大姨玩!”
“嘿——你这臭小孩!”
“臭姥姥!”
“臭小孩!”
李琢光头疼地捂住李载雪的嘴巴,另一只手捏了捏小女孩的脸蛋:“等大姨回来再和你们玩昂!”
等小孩都被带回屋子里,李琢光才放开李载雪的嘴:“你多大了,还和一个小屁孩吵架。”
李载雪摆摆手:“女人至死是少年,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懂了。”
李琢光翻了个白眼坐回驾驶座上:“我懂个屁。”
李载雪一边系安全带一边严肃点头:“对,你懂个屁。”
李琢光:“……”
她们开车去医院,路上李载雪与李琢光说起叶春女的事情。
鲁向明死后,叶春女便提拔了另一个人。
也是巧得很,那个人的名字是花怀蕊,苗苏提起过一个叫花盼晴的名字。
看年纪,大概率是母女或是祖孙。
可以连在一起,李琢光就不慌了。
李载雪说:“花怀蕊仕途顺啊,羡慕。”
李琢光:“……您仕途也挺顺的,图书馆对您都是过去式了。”
李载雪:“我顺个鬼,宁聆峰真是克我的,为了一本书纠缠了大半年。
“我现在晚上做梦都是她给我发消息问我能不能借书,看到她给我发的消息我就心跳加速。”
“什么书啊?”李琢光问,上回芮琅初潮宴的时候两个人就在争这本书了,这么好几个月还在争?
李载雪叹了口气:“最初一版的《天女传》,你说这都三四千年前的东西了,哪能借?
“放博物馆里的都是仿做的拓本,她倒好,直接来问我要原本!”
“她要这本书去干什么?”
宁聆峰的亲人宁代宝是一个有幻想伙伴、还和前世的「李琢光」同一支淸剿队的人,这么多的巧合,由不得她不怀疑。
是不是《天女传》这本书有什么问题?还非得要最原始的原本……
李载雪「啧」了一声:“她给我的申请理由只有一句,任务需要。
“然后我问她要任务详情,她不肯给我,说这东西是机密。
“我就问她那你有霍听潮或者高一级的任务许可吗?她跟我说没有。
“我说那借给你拓本吧,拓本可以借,结果她说不行!非说只有原本才可以。
“我看着很像什么冤大头吗?”李载雪气上头,拍了两把座位中间的小桌板,“就这破理由纠缠了我半年!”
李琢光腾出一只手捏了捏李载雪的肩膀:“消消气。”
宁聆峰的亲人宁代宝离事件中心更近,如果宁聆峰借书的举动是从宁代宝这里得知的指令,那她不会拿不出霍听潮的许可。
既然不是从宁代宝这里知道的,那她还能从哪儿知道?
从登梅那些变异人的不同情况看来,没有幻想伙伴的人不是记忆「主角」,这种人不记得前世的记忆。
毕竟苗烈和苗青都不记得李琢光就是前世那个指导员。
而所有有幻想伙伴的人都守口如瓶,如苗苏这样比较冲动的人也不会选择告诉自己的亲人。
宁代宝看起来更是缄默其口的类型。
要么宁聆峰是听到、或者无意中看到宁代宝的东西从而得知。
要么,是宁聆峰自己发现不对劲,想要搜集信息探查。
无论是哪种可能,最终都汇聚到一点——
《天女传》。
天女传的原本上有什么特殊的线索可以解答李琢光的疑惑,甚至可能是全部的疑惑。
在李琢光有限所知的故事里,天女的确就是创世主。
嗯……那么也许自己是天女手下的某个护法?或者地府里的牛头马面,负责把灵魂勾来,充盈这个世界?
地府也是与时俱进啊,这都用上电脑编程了。
不然她先借一下拓本,看看有什么东西?还是……
她咽了一口唾沫,听着李载雪不重样地骂着宁聆峰,心说,还是晚点再说吧。
宁聆峰前辈,抱歉了。
第128章 春日仍好
李琢光和李载雪在医院楼下买了一束花, 她们到达叶春女的病房时,病房前围了许多人。
一个哭得双眼肿大的中年女人看到二人来了,迎上来说:“李队长, 您直接进去吧, 叶老师在等您。”
李琢光沉重地点点头, 正要开门, 那中年女人又叫住她:“对了, 叶老师对您说的话都说完以后, 您再多陪她一会儿吧。
“她不肯告诉您, 她很想您。”
“……好的。”李琢光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叶春女对自己的情谊如此之深。
不过若她有幻想伙伴,那李琢光还可以理解。
李琢光走进单人病房。
宽敞明亮的单人病房敞着窗户,冷风将半透明的床帘吹起来。李琢光连忙上前把窗户阖上了。
她把花束拆开放在柜子上的花瓶里,做完这一切才坐到叶春女的床边。
叶春女戴着呼吸机,双眼半阖, 安静地看着她忙前忙后, 唇边衔着一个温柔怀念的笑容。
“叶老师。”李琢光轻声同她打招呼。
悬浮在空中的虚拟屏幕上打出字,有一个机械女声说话道:“好久不见,琢光。”
“是好久不见了。”李琢光伸手帮叶春女调整垫在脑后的枕头。
病床上半在叶春女自己的控制下升起:“我听闻了芮礼的消息,我很遗憾。”
李琢光笑了一下,摩挲着大腿上的衣料:“人总要往前看。”
“孩子。”冷冰冰的智能女声在病房里飘荡着时有一种独属于科技与未来的孤独感,“你知道为什么芮礼会出事吗?”
李琢光抬起头,叶春女的目光温柔如水。
“不知道。”
“之前在凤凰座时,我就一直对芮礼说, 一个人的执念不能太深, 否则按照古晴山的话说,恐生心魔。”
叶春女的胸腔规律地起伏, 呼出的热气喷在呼吸器上:“不过我劝不了她,我就放弃了。”
心魔?芮礼能有什么心魔?
“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很多想问的事情。”叶春女苍老的手抬起,覆盖在李琢光的手背上。
她手心如树般的老茧和皱纹纵横。
“不会再晚了,孩子。这个世界马上要在你面前展开真面目了。”
真面目……
李琢光沉默了须臾:“您是说死物异种吗?的确,这一次遇到的死种已经进化到通过控制一个重要角色来控制社会……”
死物异种一直在进化。
从让自己物理上变得隐蔽,到异象足够以假乱真,再到杀人的方法变得隐蔽。
它越来越难发现,对人记忆的影响也越来越大。
而如何根治死种,人类方还没有丝毫头绪。
可是全晴山好像没人着急这件事。
实验部试验进度停滞,这次回来听闻是有进展,也可能是因为死种公布后需要定时向民众汇报。
霍听潮也完全不着急似的,这一回连任务报告都不需要李琢光当面去和她交流了。
叶春女继续说:“死种在进化,人类也在进化。”
人类——人类进化了个鬼啊。
人类异种的等级永恒不变,也没听说过哪里有人还能升级的。
叶春女这是什么意思?
叶春女一眼就看出李琢光在想些什么,她笑起来,而那机械女声却依旧平铺直叙:“你是不是在想,人类哪里有进化?”
她顿了顿,盖在李琢光手上的手紧了紧:“人类有的,你马上就会看到了。”
李琢光点点头:“我不是不相信您,只是我目前还没看到什么进化的证据。”
叶春女道:“嗯,现在的你是看不到的。”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看到呢?”李琢光不抱什么希望地问道。
叶春女的身体微微下滑了些:“过去的你可以看到。”
是指前世的她吗?那个和霍听潮、屠十步在一个队伍里的「李琢光」。
叶春女:“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头脑,没什么不适的地方吧?”
李琢光:“没有,我觉得很好。”
“那就好。”叶春女疲惫的目光变得些许复杂,“那就好。”
机械的声音不适合阅读饱含感情的散文,如果是由叶春女自己来说,这句话总要叹口气。
叶春女犹豫了一会儿:“我不知道这么做是对的还是错的,所以我想问问你,你对看到的那些记忆有什么想法?”
——她果然和其她人一样记得前世种种。
而且听她的语气,她还不止知道自己有?
李琢光斟酌着用词,答道:“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我认为那些记忆里的我在做好事。”
“好事,当然是好事。”叶春女认同了李琢光的说法,“那些事当然是……”
虚拟屏幕上显示出一行「脑机输入中」,过了一分多钟,才弹出来后面两个字:「好事」。
“您觉得那不是好事吗?”李琢光问。
叶春女的态度微妙,与其说叶春女认为那些记忆不是好事,倒不如说,她觉得那些记忆里有一部分不算好事。
她想了想:“是带来了一些不那么好的人么?”比如庚孤。
叶春女眉心内收,脸孔上显出一些难以用言语表达的悲伤:“不是,当然不是。你还记得「天堂」的标语吗?”
李琢光:“记得。”
「天堂会向每一个女孩慷慨敞开大门。
「好孩子得到应有的奖励,哪怕是坏孩子,也可以在这里大展拳脚后再得到应有惩罚。希望每一个你都在这里找到心仪的童年幻想伙伴。」
天堂不止要好孩子,坏孩子也要。
这不是一个好人上天堂,坏人下地狱的地方。
叶春女缓缓点头:“对……是……”她的视线逐渐放空,陷入了久远泛黄的回忆。
如果这不算不好的事情,那还有什么?
李琢光想起在苗苏记忆的最后,「李琢光」提出要让苗烈和苗青都一起去新世界时,芮礼在她身后重重地「啧」了一声。
“是因为带来了太多的人吗?”太多……连带的关系。
外婆、妈妈、姐姐、妹妹。
也许未来其它的记忆中还会有姑姑、阿姨、姥姥、女儿。
叶春女又是一笑,她的眼中却蕴出一包泪:“不是。这些都是好事。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她觉得是好事,而芮礼不这么想。
为什么呢……
李琢光记忆里的芮礼虽然有时候对人情冷淡了点,却不是一个全然冷漠的人。
在叶春女口中的「芮礼」是一个李琢光完全陌生的存在。
叶春女拍了拍李琢光的手:“我其实也想给你看我的记忆,不过那些陈年旧账都没什么必要。”
李琢光俯下身:“怎么会呢?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很想看。”
叶春女却摇头:“不了,你要看的东西太多,趁这几天好好休息一下吧,之后还有一场恶战要打。”
她调整自己床铺的靠背,让自己躺下去。李琢光便再次出手帮她调整了枕头。
“如果是以前的你,不会做这些事的。”
叶春女的头被李琢光轻柔地扶起,然后再放下。
李琢光说:“人都是会变的。毕竟现在的我和小时候的我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小时候的她是天之骄子,她有蛮横漠视的资本。
到了今天,早也习惯了零级异种的身体,不管是苛刻的训练也好,还是面对客观上庞大的差距也好。
她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
叶春女额前的白发顺着她干枯的额头滑落下去,灰白的睫毛和混浊的眼眸仔仔细细地看着李琢光的脸,似要把她每一寸模样都记住。
“你会习惯,可是其她人不会。”叶春女说,她的语调本该是悲伤的,却被那智能语音读得奇奇怪怪。
“我以为我不会习惯,但没想到我居然有后悔的一天。”
李琢光感受到叶春女又想握住自己的手,她主动用双手捧住叶春女的手。
她没有答话,叶春女也并不期待她的回答,病房里便只剩下那冷冰冰的语音在说话。
“鲁向明是个好孩子。”
叶春女的话语让李琢光再次想起那个在幻境里壮烈自/杀的中年男人。
那亲手掏出自己心脏递给叶春女的男人李琢光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鲁向明真的是个好孩子,他说的都是真话。是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琢光。
“我就是太自信,以为自己走的是一条完全正确的道路,可是啊……
“我忘了这条路上和我一同走的,不是遵循程序的机器,而是人。
“我错了,芮礼也错了。不过现在看起来,认为错了的只有我一个。”
机械女声停止,房间里归为寂静。李琢光低垂着头,垂落的短发将她的侧脸遮掩住,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片刻后,李琢光抬起下巴,轻声说:“不要说对不起,叶老师。权力争斗里,死人是在所难免的。”
叶春女用力地用残余的力气握住李琢光的手:“你想起来了?”
“没有。”李琢光递给叶春女一个安心的笑容,“哪有这么容易恢复记忆?”
李琢光的眉眼是锋利的,此刻却变得圆钝了一些,也许是因为她笑时没有弯起眼睛,圆圆的瞳孔直白地传达出情感。
“嗯。”叶春女淡淡地应了一声,“看到你状态不错,我就放心了。”
“我一直很好,叶老师。”李琢光说,手心里的掌纹互相摩擦,她们的指纹交错,就好像把自己的命运也交错。
“您放心,如果我觉得不能再往前进了,我一定会及时停止。”
“好……好好。”叶春女连说了三个好,“只要你一切安全,那我就放心了。”
于是病房里又一次回归宁静。
李琢光看着叶春女放在自己手里的手,而叶春女则直视着雪白的天花板。
窗外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远方大楼的流畅线条与坚硬的金属色像一柄立在城市中央的利剑。
“你听说过赫帕尔之剑[注]吗?”
过了许久,忽然又响起那电子女声。
李琢光抬头:“没有,那是什么?”
叶春女仍然看着天花板:“是神话里的一把剑,传说这把剑能够杀死不死之人,在那个神话系列中,这一把剑成了对某一位女神的专用武器。”
——这是什么神话系列?
李琢光想问,但是没有问出口。
这个世界里的神话体系如今只剩天女一人,在国/家还存在时,那些神话中也从未出现过「赫帕尔之剑」。
想来,是叶春女先前那个世界的神话。
“我大学的时候是法学专业,因为离家近,所以不住校,是走读。我家里开面包店,但是有时候店里的面包会不翼而飞。
“我以为有小偷,便和妈爸说,我们报/警吧。妈妈和爸爸商量了一整夜,最后告诉我,没关系,钱没少,偷面包的人多半是太饿了。
“店里的监控一直都找不到谁是小偷,这些事就暂时归置了。我当时觉得,会不会是有鬼偷走了我们的面包?
“但我胆子大,就拿着书准备在店里守一夜。结果那天,我中间只是去上了一趟厕所,回来的时候就发现我的书被人翻了一页。”
叶春女慢慢地说,李琢光安静地听。
那是她的记忆,但大概由于她没有说出「犯规」的话,所以她能够不必通过幻境来表达。
“这下我真的吓坏了,就把我爸叫过来,让他在店里守了一夜,最后还是没有人,也没有鬼。我以为那件事这样就结束了。”
李琢光想到的是登梅那家没有店主的面包店。
内间的桌子上摆着一本法学的纸质书,她与芮礼离开时,走动的风好像把书吹起来了一页。
“如果我知道那是你,一定会第一时间来见你。”
电子女声说完这句,叶春女忽然猛烈地咳嗽了起来。李琢光帮她找水,却被她制止了。
她的双眸紧盯着李琢光,浓烈的感情几乎要把李琢光淹没窒息。
“不要难过,孩子,我们很快会再见面。”
机械女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身体检测仪上的心跳折线归于一条直线,叶春女闭上了她的眼睛。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沾湿了枕头。
第129章 旺旺小王
李琢光马上叫来了外面等候的人群, 让她们做最后的告别。
她们鱼贯而入,李载雪落在最后,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李琢光:“怎么样?”
李琢光深深地注视着李载雪的眼睛, 说:“她和我说了很多话。”
李载雪神色如常地点头:“那就好。”
李载雪没有进入病房, 而是站在门外陪在李琢光身边。
忍了又忍, 李琢光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也不肯告诉我?我以为我们是这世上最亲的人。”
李载雪:“……”
她撇开了头:“我没法和你说。”
李琢光回头看了眼周围, 没人靠近:“那为什么今天突然告诉我宁聆峰想问你借的是《天女传》?”
李载雪看向她:“是你之前没问我, 你要是问了, 我一定会告诉你。”
李琢光看入李载雪的双眸里, 仿佛是来自于千年前的对视。
“我问过,对不对?”
她问过,然后死了。
那条路不通往这个游戏世界的Happy Ending。
李载雪快速地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挪开的眼眸里浮起薄红:“知道还问我?”
“如果我知道得太少,会有事吗?”李琢光问出一个问题,她想确认一件事。
李载雪表情复杂, 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哭:“不会。但时间久了, 你总会自己去寻找真相。”
如果她们瞒着自己,自己也迟早会发现端倪,并且试图寻找真相。
原来如此。
李琢光神色平静:“芮礼和你们不是一头的?”
李载雪猛地转过头来,瞪大的双眸中显出呆愣,声音发紧:“你——到底知道多少了?”
她瞳孔颤了颤,一把抓住李琢光的手臂,扭过李琢光的身体反复查看:“叶春女全告诉你了?!”
李琢光温顺地顺着李载雪的力道转身抬手:“没有,你放心。她也怕我知道得太早, 导致这一次轮回再度BE。”
“……”李载雪犹疑地打量李琢光, 过了一会儿,她大概是自己说服自己了, “也是。”
李琢光深吸一口气,复又看向病房门:“你们试了那么多次,我不会让你们的努力白费的。”
李载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叶春女的学生们在病房里同叶春女的遗体作最后的告别。
“我知道。”李载雪话语顿了顿,“我们都知道。”
*
起初,李琢光只是觉得叶春女的位置着实有些微妙。
按照叶春女自己死前的忏悔,鲁向明死前说的一切都是实话。
叶春女想要那个会让世界毁灭的实验进行下去——至少在鲁向明死前是的。
可若是如此,霍听潮那边就不可能给出「叶春女撒谎了,但她本人是可信任」的说法。
多半是叶春女碟中谍的委婉说法。
按道理说,李琢光应该猜测那个实验是用复制型死物异种复制出无数个李琢光,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她。
但如果一个她无法做到的事,再来多少个她都做不到。
唯一能和毁灭世界扯上点关系的就是死物异种,尤其地质研究所还是整件事情的开端。
地质研究所真正在做的实验是死物异种研究,她们想让死种覆盖全宇宙,从此毁灭生命。
——这是李琢光能想到最合理的一个可能。
不止是这两点理由,还因为霍听潮制止了李琢光再次返回地质研究所。
如果她当时就想到这一点,一定会坚持前往地质研究所把一切都搞个明白。
结果显而易见,她会死在那里。
叶春女后悔了,后悔支持这一实验。
嗯……所以叶春女是碟中碟中谍?
受霍听潮的命取得芮礼背后人的信任,但是自己却也一步步被洗脑,开始接受这方的说辞……吗?
而在图书馆七楼的幻境里,叶春女和芮礼之间的关系是芮礼上位更多一些。
尤其当时叶春女想告诉李琢光什么东西,但被芮礼制止了。
已知,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不会死亡,而知道的东西超过该时间的界限就会触发Bad Ending。
那天叶春女想说,被芮礼制止,以常理推断,芮礼不希望李琢光知道太多,免得她触发BE。
这也是芮礼一直以来做给李琢光看到的。
但一切在三一零开始就不对劲了。
芮礼在钟楼消失,是为了逼自己去寻找记忆,还是为了阻止自己寻找记忆。
如今李琢光能回答这个问题了。
芮礼在阻止她寻找记忆。
不是「不希望她在这个时间点知道过多记忆」,而是「最好不要去找到任何记忆。」
晏妙阳和李琢光说,她见到了芮礼。所以芮礼肯定还活着,并且用了某种方法暂时「登出」这个世界。
想来,那个在终端里删除文件的神秘人也是芮礼。
只是这话说出来实在太荒谬了,李琢光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那么现在摆在李琢光面前的是一道两难选择。
遵循芮礼的想法,不要再去寻找记忆。
如果什么都不推进,就不可能找得回芮礼,只能等待她哪天大发慈悲自己回来。
还是继续寻找记忆,这样才能找回芮礼。
但这样就算找回芮礼,芮礼也不会开心。
这本不该成为一个问题,如果没有牵扯到芮礼,李琢光无论如何会选择继续推进。
为什么芮礼不希望她找回记忆?
芮礼不希望和记得一切的自己相处吗?
李琢光多少觉得有点受伤了。
毕竟看观千剑、羊曜和苗苏都还挺开心的啊……
*
李琢光在参加叶春女葬礼以前还去了柳一那里一趟,不巧,今天柳一是史莱姆形态,抱着一罐人工激素基因注剂在吃。
所以李琢光没待多久就离开了。
叶春女的葬礼上全是她不认识的人,叶春女的女儿没有到场,倒是她的学生一直在张罗。
整场葬礼都弥漫着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李琢光捧着一束白菊花,目光扫过前方肩膀抖动、正在啜泣的人。
她们好像在哭,双眼红肿,但眼中是干涩的,没有眼泪。
叶春女这么不受学生欢迎?不可能啊。按照鲁向明的说法,叶春女是德高望重的老教授。
总不见得这些学生都是难过的时候不会哭的人吧。
好怪,太怪了。
李琢光每见到一张红彤彤但是却没有眼泪的脸,心里就要想一遍。
她甚至调出终端反复确认自己不是在幻境里。
谁家的葬礼所有人都在假哭啊……难不成棺材里还是个假人?
趁着对遗体献花的时候,李琢光仔细观察了躺在棺材里的叶春女。
遗体化妆师将她的脸色画得红润,仿佛她还活着,仿佛她只是睡着了,下一秒就会睁开眼。
……这要是假人,那自己也得是伪人了。她心说。
李琢光跟完了全程的葬礼,和叶春女的学生在殡仪馆的餐厅里吃了午饭便告辞。
她得去接观千剑和羊曜。
这两个家伙一个和姐姐在外面玩,一个在福利院和小孩玩。
那天羊曜见到羊姣以后,整个人感觉一下子年轻了一百六十多岁,变回了二十岁的小年轻。
羊姣医院的工作忙,羊曜闲着,就每天在羊姣办公室等她下班,像个小孩子一样这里敲敲,那里扣扣。
等羊姣终于下班,就带着羊曜回自己家,两个人一聊就聊一整晚。
李琢光前两天给她打了电话,这只倔羊早已乐不思蜀,不想回宿舍了。
观千剑也是。
福利院里收养了一批特别乖的小孩,看观千剑拍的视频,那群小孩围着观千剑叫她好妈妈。
观千剑在终端上呜呜呜了几十条,李琢光用力往下一滑都滑不到底。
她也不愿意回宿舍了,说宿舍里一个小孩都没有,冷冰冰的。
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不回可不行,还得招新人呢。
按照先前的情况,李琢光感觉这次大概率是许尽山或是时馥。
……如果她就不想按照这条路走呢?
李琢光启动车辆,一边在心里思索。
她给观千剑发去一条消息,说自己先去接她。
观千剑很快回复了一个好,和五个哭哭表情包,一句我好舍不得她们。
李琢光把虚拟屏幕关掉,没有继续回复。
如果她想做一点变数,会不会有意外?
这是一个新鲜的想法,既然现在自己会有这个念头冒出来,那就证明之前没有想过。
也许是剧情没有推进到过现在这一步,也许是前几次在这里的死亡让她的身体记忆变成搞点特殊的。
李琢光的眼眸里倒影出街景,她的眸光逐渐从犹疑变为坚定。
那就……试试看吧。
她怕万一不是,又要从头来过。
也怕万一是,自己便要再错过一次。
总归自己没有第二个人可以问,谁都不会告诉她正确答案,也谁都不知道正确答案。
她开到福利院,下了车,福利院门口的保安认识她,笑着招呼:“诶,旺旺小王,来接千剑呐?”
——这是李琢光在惜败旺旺大王被扑倒舔了一脸的口水后,福利院的小孩给李琢光起的绰号。
她笑着回应道:“是啊,她这段时间给你们添麻烦了,她食量可大了,是吧。”
保安爽朗地笑了两声:“哪有哦,千剑怎么会是麻烦。老观恨不得天天都能见到千剑呢。”
李琢光点点头走进福利院内。
靠近门口的走廊里有一个穿着福利院制服的老师一手抱起一个学生,高喊着:“都去睡午觉啦!”
李琢光身边跑过去一个小女孩,她顺手把人捞了起来:“陈老师不是让你们去睡午觉吗?”
小女孩噘着嘴本要生气,抬头一看清人脸又惊喜地大叫:“是旺旺小王!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有时候李琢光觉得还不如叫她王多肉呢。
“我刚刚来的。”李琢光说话间又抱起两个奔过来的小孩,跟着陈果往里走,“听本王的,都去睡觉昂。”
李琢光扛在肩上的小孩抱住她的脖颈,咯咯笑着:“你才不是王,我们只有旺旺大王一个王!”
“我不管。”李琢光耍赖皮,“谁有力气谁做主,你逃不出本王的手掌心。”
陈果扥了扥怀里的几个小孩,不好意思地对李琢光笑:“又麻烦你啦。”
“诶呀,小事。”李琢光想摆摆手,但手臂里的小孩一把把她的手抱住,“你一直在这里照顾小孩才辛苦。”
“不辛苦!我特别开心的。”陈果抬起手里的一个孩子,让她点按开门按钮。
她们两个人把小孩一个个地送回床上盖好被子,陈果一边关灯一边小声说:“大家午安。”
“陈妈妈午安。”小孩子们用气声回复道。
陈果关上门,伸了个懒腰,看向等在一边的李琢光:“你是要找千剑对吗,跟我来,她在楼上。”
陈果是李琢光目前所知唯一一个没有换过名字的。
陈果是被观千剑「辐射」一同带来这个世界的,她跟着自己的奶奶住,跟着自己的奶奶姓。
她知道自己这个名字不太好听,但她舍不得一起玩的伙伴叫她小果子的记忆,所以她自己决定了没有改名。
不过很可惜,她也不记得那些记忆了。
陈果把李琢光带到二楼,观千剑的大腿上坐了一排小女孩,那些小女孩比楼下的年纪要小许多,看着只有四五岁。
她对面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温柔地注视着她们。
观千剑的腿简直是两条天然的滑滑梯。
“观院长好。”李琢光打招呼,席地而坐到观千剑的身旁。
“小李你来啦。”观奇岳笑得眼睛完成两弯月牙。
一个小女孩自来熟地从观千剑的腿上跳下来,跑到李琢光的腿上坐着。
小姑娘抱住李琢光的脖子,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洗衣液的香味:“你是谁呀?你怎么认识院长妈妈?”
“我是这里的大王。”李琢光从楼下大孩子那里丢失的称号决心要从小孩子这里拿回来,“你们都要叫我大王。”
“不行。”那小姑娘果断拒绝,“我们只有旺旺大王一个大王!”
李琢光:“……”
观千剑指着她大肆嘲笑。
第130章 筛选简历
都说福利院的孩子不能抱, 因为没有被人爱过的孩子很难从一个简单的拥抱里走出来。
但是没关系,观千剑的手臂足以抱下所有的孩子。
幸福福利院在一众勉强靠着补贴维持生计的福利院里是个异类,毕竟这世上找不到几个像观千剑这样不计成本捐钱的人。
九三零接的任务多, 钱就多, 加上各种用不上的假期折合成钱, 就算现在退休, 也可以挥霍一辈子。
结果李琢光还是看到观千剑用着旧设备。
本着给观千剑钱包减负的心思, 李琢光把福利院的衣食住行开销都包了。
她本以为这样观千剑就能省点钱给自己加顿饭, 结果观千剑这个轴人还是继续捐钱, 说什么感觉孩子吃得不够好。
营养均衡,一顿一大荤一小荤一素,饭后有水果牛奶,还要怎么好!
李琢光觉得观千剑就是不相信自己,非就和观千剑杠上了。
于是钱越捐越多,把福利院都扩建了两次。
现在比起福利院, 这里更像是一个寄宿制学校。
扩建后新招了很多老师, 设施越来越完善,也有越来越多的孩子送来了这里。
观奇岳找上了芮礼帮忙,让她劝劝这两个小孩不要再捐钱了。
于是芮礼拦截了李琢光分批次分区域的匿名捐款,李琢光怒而冲进她的房间:“我要积德!不要阻止我积德!”
芮礼坐在转椅上悠悠地左右转动,无语地看着她:“给自己轮回转世积德吗?”
“对!”李琢光理直气壮地说,“你别管我了,我这辈子积德,下辈子飞升当神。”
芮礼当时脸色难看, 说了句随便你, 你死了我都不会管。然后果真就不管了。
现在看到福利院里干干净净的,整洁又宽敞, 李琢光心里也开心得很。
李琢光和观千剑和小孩玩到下午,上课的大孩子回来,她们接过了老师照顾孩子的任务。
于是二人才告辞。
她们赶去接羊曜,路上不幸堵车。
观千剑把游戏登录签到完成日常任务,做完以后瘫在副驾驶座上,无聊地拉拔着安全带。
李琢光心在滴血:“你轻点,这安全带五级的,不经你八级人的力道。”
芮礼已经在她这里弄坏好多东西了,要是她们再弄坏,自己真要问她们要钱了!
观千剑“哦”了一声,松开了安全带。她翘着脚晃了晃,伸手拿起李琢光空着的一只手,和她石头剪刀布。
李琢光跟着节奏做出手势,斜她一眼:“你无不无聊。”
“无聊!”观千剑坐直了,嚷嚷着,“要不我先帮你筛筛简历?”
“这次简历和羊曜一起筛,我已经挑好一些了,不提前给你看。”
李琢光正打算通过她俩的反应判断一些事,当然不能让观千剑先有心理准备。
现在看来,除了芮礼以外,似乎大部分人都是一头的,万一观千剑提前知道以后,和羊曜通气串口供就不行了。
“不能飞吗?用低空飞车冲过去!”观千剑趴在屏幕上,寻找这辆车的飞行按钮。
李琢光把她的脑袋按了下去:“不行,低空飞行这周没排上我们的号。”
低空空域事关居民隐私与建筑安全,每周一部分排号发放,部分随机从申请中抽选。
“唉……”观千剑重重叹了口气,“还要多久才能到羊姣家?”
“快了,别急,二十分钟。”
观千剑抱着胸口,额头靠在窗户上,脸颊被挤得变形。她看着窗外堵在一起的车辆,从鼻腔里呼出的热气喷在玻璃上,起了一层雾。
“你……是不是……”她转动脖颈,将头顶顶在窗户上,让自己能看到李琢光的侧脸。
“是什么?”李琢光没有扭头,只是温柔地笑了一下。
观千剑从上车起就一直坐立不安,极度焦虑紧张。
是知道了什么吗?
但李琢光没有看到她呼出终端的动作,如果她知道了,又是从哪儿知道的?
观千剑凝视着李琢光的侧脸看了许久:“叶春女都和你说了什么?”
“她能和我说什么?”李琢光反问道。
“说一些你不该知道的东西。”观千剑从来没有用这么不客气的口气对李琢光说过话,她皱起的眉宇间尽是烦躁。
李琢光:“怎么,难道你们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观千剑长长呼出一口气:“我不知道,但我……这件事已经禁不起更多的尝试了。”
“……原来如此。”李琢光点点头表示了然,“这段日子想来一定很艰难,对吗?”
观千剑沉默了。
她直直地看向前车亮起红色的尾灯,各色在她的眼眸里交错,她垂下头去,低声说:“艰难的不是我。”
一路无话。
到羊姣的家时,羊曜和羊姣已经站在楼下等着她们了。
羊姣手里拎着两盒大红色的盒子,走上前来递到李琢光手里。
李琢光连忙推让:“诶——这怎么能再带东西走啊,你快快收起来。”
羊姣一句废话没有,不由分说地钳住李琢光的手腕,力量悬殊下,李琢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把东西递交给观千剑。
“这是羊曜给你买的,我平摊了钱而已,你就别和我客气啦,李队长。”羊姣俏皮地眨眨眼,“我还没谢过你牵线搭桥呢。”
“算了吧。”李琢光一边念叨一边甩了甩手,“你要是不关注羊曜,怎么会去做皮肤科医生……”
在场好像没有人听到,羊曜从后座上了车,和羊姣告别。
羊姣站在楼底下目送李琢光的车子远行。
“你给我买了什么?”李琢光从后视镜里看向羊曜身边的两个大红盒子。
观千剑扭身:“这盒子看起来像补品。”
李琢光:“……你什么意思?”
观千剑捂嘴摇头:“我懂,女人不能说不行。”
李琢光:“……”
羊曜直接上手拆开一个盒子,把里面的一张纸送到李琢光身边。
李琢光调整了自动驾驶,转头看向那张纸。
这是一张木浆纸,边缘微微泛黄,上面用彩色的蜡笔画着一副简单的线条画。
这让李琢光想到登梅幻境里葛靖幼时的画作。
线条画的笔触比起幼年的葛靖要成熟得多,但仍然停留在最基础的线条,没有阴影,也没有填色。
更像是一副还没来得及上色的抽象派画作。
李琢光一边注意前方来车以及时调整自动驾驶的航线,一边问:“这是什么画?”
羊曜:“画。”
李琢光:“……我知道是蜡笔画!我问是谁画的。”
羊曜启唇,轻飘飘一句话就在车子里投下一个炸弹:“葛靖的。”
李琢光呼吸一滞,倏地从后视镜里与羊曜对视。
观千剑「啪」地一下关上了盒子,动作之快险些夹到羊曜的手:“别胡说八道,你怎么会有葛靖的画。”
“呵。”羊曜连看都没有看观千剑,将画小心翼翼地收好。
观千剑的动作顿了顿,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去把画抢过来。她看了李琢光一眼,最终决定不这么做。
“收好你的画,别搞坏了,木浆纸能卖很大一笔钱。”
羊曜敛眸,又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呵。”
多管闲事。
但观千剑没理解她的意思。
她把画放回盒子里,转而用软和的语调对李琢光说:“回去看。”
“……嗯,回去看,另一幅也是葛靖的吗?”
李琢光清晰地感知到流动在羊曜和观千剑之间的硝烟味。
怪了,她俩不是一头的吗?怎么会有矛盾?
羊曜答道:“是的。”
观千剑扯了扯嘴角,转头看向窗外。
“哦……行。”李琢光看了两眼那幅蜡笔画,有点抽象,她看不太懂,“我们回去先筛选简历,好吧?”
如果羊曜和观千剑可能不是一头的,那今天或许能知道更多的事情。
“好。”羊曜低声应了,把盒子归拢到脚边,靠回后排座位上。
一行人回到宿舍,厨房机器人咧着一张零件外露的嘴把刚做好的晚饭端上桌子,家务机器人殷勤地上前来给她们消毒。
热腾腾的晚饭驱散了冬夜的寒气,只有李琢光开着的新闻联播在放出声音,她们三人谁也没说话。
吃完了饭,厨房机器人收走了碗筷,李琢光把自己筛过一遍的简历在桌子上一字排开:“请看。”
观千剑和羊曜各自复制走最近的屏幕一一查看,越看观千剑的眉头就皱得越深:
“这回给你递简历的都是这种……吗?”
她有些难听的话不好意思说出口。
的确,这一次李琢光选上来的基本都是些新兵蛋子,有过任务经历,但不多。
等级也不高不低,卡在七级、八级的水准。
李琢光笑笑,没有说话。
羊曜把简历都看完一圈,第一时间却是看向李琢光。
李琢光问她:“你有什么想法?”
羊曜:“没什么。不好。”
没什么想法,这些选择都不够好。
“怎么会不够好呢,我们现在不正是需要新鲜血液的时候么?”李琢光眯起双眼,意有所指。
羊曜没有答话,是观千剑说话了:“新鲜血液,你这也太新鲜了。没有经验的去前线不得完蛋啊。”
“是吗?我倒是觉得这个庞湛挺好的。”李琢光从一众简历里找出属于庞湛的那一份。
这是她精心挑选后的结果。
自己不认识任何一个姓庞的人,她有幻想伙伴的几率大大下降。
庞湛的异种是七级,不算太高,也并不低,目前这几个被「李琢光」带回这个世界的人等级大多都很高。
尤其庞湛的异种还是平平无奇的冰冻,非常大众化,今年的新兵,从小到大没做过任何惊天地的事情,平常得让人安心。
——因为李琢光还发现,被「她」带回来的人似乎在某一方面都有执念。
比如观千剑的执念在于增肌,纵使她的身体已经很强壮了。
苗苏的执念在于当/兵,即使来到这里,也仍加入了淸剿队。
羊曜就更简单了,她不愿意说话,怕自己控制不住说出一些奇怪的事情来,因为前世的她在这方面有点障碍。
这个庞湛,一如晴山万万千普通女孩,家庭幸福,人生顺遂,性子活泼开朗,能拿奖的就冲一把,如果自己不行,也会立马放弃。
她任务完成情况不错,但也不至于特别耀眼。中规中矩。
从小到大完全没有任何执念,心态好到让李琢光无比放心。
“额……”观千剑皱着眉头,看看简历又看看李琢光,好像在犹豫要不要说,“如果你非要这个人,也不是不可以……”
李琢光眉头一挑。
羊曜说:“玩笑。”
你开什么玩笑,这种水平完全不够格。
哦?这是要吵起来了?
李琢光本想说话,这回也不着急了,便看着眼前两个人开始争辩庞湛。
观千剑说:“庞湛在这些人里确实是最好的,缺实战经验我们可以练。”
羊曜:“时间。”
李琢光在一边贴心地翻译:“我们没有时间。”
观千剑「切」了一声:“时间算什么,我看现在霍总指也不着急,真是皇上不急急宫侍[注]。”
羊曜直起身子,语气重了一些:“她急!”
李琢光:“霍总指哪里不急?她急的!”
——李琢光自己是赞同观千剑的观点,她觉得霍听潮完全不着急。
不管是试验进度停滞也好,还是那个死在失踪时间前的尸体们也好。
她好像很久没有更新过进度了。
观千剑看向李琢光:“你给她翻译的时候我差点以为你是赞同她的观点。”
李琢光耸耸肩:“我只是个场外因素,你们继续。”
羊曜的背微微弯了一些,她开始放空。
过了片刻,她眨眨眼,将自己钉在观千剑身上略带愤怒的目光转移到李琢光的身上,似是在观察李琢光这么做的目的。
李琢光镇定自若地回看她:“所以,你的想法是什么?我真的觉得庞湛还不错的。”
羊曜:“……”
她不甘心地瞟了一眼观千剑,抿着唇纠结犹豫好久,终于像是做了个无比重要的决定:“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