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命运落在
羊曜松口以后, 一切就方便很多了。
李琢光和庞湛约了个时间面试。
庞湛扎着两个丸子头,头发鼓鼓囊囊的。
李琢光询问她,如果任务需要她剪短头发她愿不愿意, 然后看着她从丸子头里掏出一个、两个……
十来个子弹。
李琢光于是没话说了。
她把所有想问、想试的事情都考了一遍, 最后轻易地定下了她。
——她当然不是为了搞个变数所以非做了这个出格的举动。
她看了庞湛的履历, 庞湛的「平常」只是她自己不想做。
她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有着超乎常人的热情和钻研精神, 本科四年大大小小的奖拿了不少。
她虽然不太会格斗, 但是是少见的机甲驾驶人才。
如今机甲也在试验阶段了, 只是驾驶员的伤亡率还比较高, 要求也相对而言更苛刻。
不远的将来大约就可以投入使用。
李琢光看到这里的时候还有点奇怪,大家都有异能和变异加成的身体了,机甲技术似乎不再那么必要了。
但现在好像技术研发都集中在机甲上。
有了飞船技术垫底,机甲的开发进度飞速。
也许是为了单人小型飞船技术做铺垫吧,李琢光想。
未来的飞船和技术肯定是往轻量化、微末化走的。
比如中微子技术,还有小型飞船技术。
庞湛搬入直属宿舍楼时, 还被这个馅饼砸得回不过神来。
前一天自己还是一个在算如果少接一个任务, 这个月钱还够不够的人。
过了一天,自己就加入了霍总指直属。
跨越太大,让她失去实感。
说实话,当上司给她传来李琢光想见她的消息时,她的第一反应是——
姐,你不会被诈/骗了吧?
等见到了李琢光的真人,她还是有点害怕是不是谁戴上了人皮面具。
知道了她想法的观千剑笑得喘不上气。
“人皮面具?你也太有想象力了哈哈哈哈哈——诶哟。”
哦对了,她那天午饭吃得太饱, 一下子笑岔气了。
最后还是庞湛按了她身上两个穴位, 观千剑人一下子利索了。
庞湛家里有中医背景,这一下就让观千剑对她刮目相看了。
左右九三零的输出、坦克和战术员都齐全, 庞湛能有辅助治疗能力是锦上添花。
不过李琢光之前还以为有中医背景的人觉醒的异种也会是治疗之类的。
庞湛告诉她,大概是因为草药老坏,所以她觉醒了一个可以保鲜草药的异能。
她优秀,又不至于太扎眼。
所有的一切都那么完美。
她就是李琢光心中完美的队员人选。
庞湛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收拾房间,她的东西没多少。
下午的时候李琢光带她去签了保密协议,把现状都与她说了一遍。
庞湛理解得很快。
她们才磨合了两天左右,庞湛就已能完全融入她们的战斗。
李琢光突然有了一点不太妙的感觉。
她不会是……中招了吧?
以为自己是找了个变数,但其实这变数也在幕后黑手的计算范围之内。
这念头一起,李琢光越看庞湛越觉得这小姑娘像个白切黑。
也是,庞湛实在太完美了,自己所有的条件她都符合。
完美到有点……不真实。
李琢光坐在沙发上,看着元气满满的小姑娘在客厅里跑来跑去,时不时发出一声新奇的感叹。
这也太有热情了。李琢光心说。
可是幕后黑手得有多了解她,才能连她现在能想到哪一步都猜得中?
她敢说芮礼都不一定能做得到。
对工作有这种程度的热情,李琢光能想到佟太极,三部中枢局局长秘书。
只是性格相像应该没多大关系吧。她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安慰自己道。
……完了。感觉自己越描越黑。
庞湛回了房间里,须臾后又出来了。她出来时捧着一怀抱的新鲜花束,双眼像璀璨的一对翡翠。
“李队长,我可以在花瓶里放花吗?”
“嗯?”李琢光转头,看到庞湛另一只手里拿起桌上两个透明花瓶,是庞湛刚洗完的新花瓶。
“哦,可以啊。”李琢光笑着说,“你放吧,你想怎么装饰都可以。”
“好哦!”庞湛得了允许,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
她熟练地三两下把花束按照种类放进花瓶,然后按照颜色在不同的角落里摆好。
“你们的东西我不会动,哦对了!”
她又想起了什么,小跑回房间里,再一次捧着很多很多东西出来。
她把抱在怀里的东西都放在空余的沙发角落,客厅里剩下三个女人都好奇地看过去。
观千剑离得最近,她还能闻到一股浅淡的花香味:“这是什么?”
“是我做的刺绣!”庞湛随意拿起其中一张展示给众人看。
她拿起来的那一张上是双鱼戏珠图。
观千剑瞪大眼睛凑近观察,她眨眨眼,又眨眨眼。身体后仰,过了一会儿再凑上前去:“我能摸一摸吗?我手干净的。”
“可以呀!”庞湛马上把手里的东西递到观千剑手前。
观千剑虔诚地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地碰上那锦鲤的眼球。
“我的天奶诶,这真是刺绣!我还以为是画嘞。”
观千剑一下像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地拉过李琢光和羊曜的手想让她俩也碰一碰。
李琢光的指腹按到那色泽鲜亮的线条上,她惊讶地感受到了排线密密的触觉。
再退到远处去看这幅作品,那两条赤红色的锦鲤栩栩如生,扇面一般的尾巴宛如奔跑间扬起的裙摆。
其细密的丝线完全隐去,在灯光下泛着浅金色的光泽,而因那光泽流动,有一瞬间李琢光甚至以为自己看到那锦鲤游动。
羊曜看呆了,李琢光也是连连赞叹。
“这是你绣的?”李琢光不敢相信只有在电视上看到的非遗技巧居然能出现在自己眼前。
“是啊!”能被表扬,庞湛笑得双眉飞舞,“您想要吗?我可以送您一幅!”
顿了顿,她似乎觉得只给李琢光一个人开小灶不太好,便对着另两个人也道:“剑姐和曜姐喜欢的话,我也送你们!”
真是太有活力了……李琢光淡淡地想。
比起庞湛身上几近恒星般的光辉,和似乎每一句话后都有的感叹号,衬得李琢光三位老人都像三具尸体。
李琢光挠挠脸颊:“这多不好意思,你刚来就要送我们东西。”
“没事呀——”庞湛立刻开始在刺绣作品里翻找,最后找出三张刺绣。
一张是金龙,一张是老虎,还有一张是豹子。
“其实我知道被选中的时候就在找见面礼了。”她标准的八齿笑容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哦对了,裱起来的相框我也准备啦!”
她像一阵风似地跑回房间,拿着几根金属小棍子跑出来。
这是时下最热门的相框。
并不是传统的平面相框,把棍子拼起来以后可以获得一个类莫比乌斯环的正方体相框。
如果用了配套的底布,那么放在里面的作品也会变成立体的,每一面都可以看到不同的图案。
“哇哇哇——”观千剑指着那些金属小棍感叹道,“等等,这意味着……”
李琢光也很给面子地恍然大悟,倒吸一口凉气说:“你每一张都设计了八个图案?!”
羊曜转头看了看身边两个人,没有说话,但也伸长了脖子。
庞湛被几人的反应逗笑了,她略带羞涩地低下头:“诶,还好啦,不是八个图案,只是组合起来会有不同的颜色。”
“哇塞,那也很厉害了!”李琢光狗腿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殷勤地接过庞湛手里的棍子,“你做了多久?”
庞湛骄傲地抬起下巴:“还好啦,熟练起来以后就很快了。我做得超快!一个月就能绣完。”
“你都能用刺绣维生了。”观千剑从李琢光手中接过金属棍子,直接开始和羊曜组装相框。
这种刺绣如果好看的话一个就能卖出六位数,如果做得尤其珍惜、漂亮,绣娘也打出了名头的话,八位数都有可能。
如果庞湛一直钻营刺绣,说不准如今就是一方大家。
庞湛却笑了:“那倒还好,我其实更想去星际旅游。”
“哦?”李琢光来兴趣了——不,倒不如说她开始警觉了。
芮琅想当星际海盗,四舍五入都是想星际旅游。
李琢光问:“那你为什么如今来做淸剿队?”
“嗯……”庞湛一边想,一边手上组装相框的动作不停,“因为,呃——”
她罕见地卡了一下壳:“大概是因为,我觉得我的命运落在淸剿队吧!”
李琢光愣了一下:“命运落在?你喜欢搞玄学吗?”
庞湛并不避讳地点点头:“是啊,我超会算塔罗的。”
哦?家里有中医传承,但学的不是六爻梅花,而是塔罗?
这体系是否有点乱了。
这么想着,李琢光也这么问了:“你学中医的时候用塔罗,塔罗会不会生气?”
庞湛抹了一把脸,脸上的灰尘更衬得她笑容干净明媚:“您是第十二个这么问我的!
“哈哈哈哈其实不会啦,我还有塔友同时学塔罗、占星、灵数、梅花、六爻、龟壳——诶,还有什么来着?”
她仰着脑袋想了很久,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于是放弃:“总之所有体系的塔罗都学过啦!但她算得还挺准的。”
“这么厉害!”李琢光站起身来,走到远处端详相框的组装情况,“你也太牛了。”
庞湛嘿嘿一笑:“其实神灵不会生气的啦,神灵没有那么小气。”
她对这方面似乎了解很多:“就像我们平时去庙里参拜,如果你在心里偷偷对神灵不敬也没多大关系。
“但是!也千万不要以为对神灵不敬就不会受惩罚。神灵不在意,但是神灵的护法会在意哦!”
她皱皱鼻子:“听说护法惩罚起人来完全不会手下留情的!所以还是要谨慎。”
李琢光双手叉腰,目光从相框挪到低着头的庞湛身上。
静了片刻,她才开口说:“那护法手下不留情的惩罚,会不会给护法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庞湛无所察觉地摇头答道:“不会啊。一般护法惩罚不敬之人都会顾及到神灵的心情,手下不留情其实也不会多重。”
现在,李琢光知道庞湛被幕后黑手选中到她身边的原因了。
她们组装好了环相框,把庞湛的金龙刺绣放入其中。在几条激光中,刺绣自动漂浮起来,在八面玻璃上映出不同的颜色。
光影浮动,龙身悬绞。
“太好看了,太好看了!”观千剑爱不释手地绕着环相框观摩作品,“环相框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发明。”
这时,李琢光的终端忽然响了一下。
客厅里一静,众人看向李琢光。
她点开终端查看消息,是有一个新快递。
她走到阳台上,恰好看到送快递的无人机离去,在快递口留下一个小盒子。
李琢光看到包装盒右下角的快递单上写着遗产寄送服务:“遗产?谁把我设置成遗产继承人了?”
“……”羊曜走到李琢光身后另一边,“昙起云?”
哦,对。昙起云。
昙起云的姥姥前几年去世了,他在这世上没有亲人了,把自己设置成遗产继承人还挺正常的。
她拆开包装盒,里面装着一只精致的小盒子,盒子上有个二维码密钥,大概是一封电子贺卡。
她打开小盒子,在那里面躺着一小块宝石原石。
李琢光对宝石涉猎不深,认不出那是什么品种。可它实在太漂亮了。
空茫的白色里有银色的星子交织,洇着盈盈浅淡的橘黄色,宛若一轮永远悬挂在天幕中央的上弦月,点燃了一场燎原大火。
昙起云说过,他攒够钱要买什么东西。
李琢光扫开了电子贺卡。
他在贺卡里写,本来想定制一条腰带,在中央将这颗原石镶嵌进去,送给李琢光当生日礼物。
但如果她收到这封贺卡,那说明他在李琢光生日前就死掉了。
李琢光摩挲着那块原石,闭上了双眼。
「这颗宝石很像您的眼睛,李队。」
第132章 七十九队
李琢光试图找过霍听潮, 霍听潮总以各种理由推开了见面。
不止是她,李琢光找遍了牛璟、刘平安、宁聆峰、宁代宝……她把自己能找的人都找了一遍,所有人都回避她的见面。
所以她又去和羊曜、观千剑单独谈话。
说别的事情, 这两个人一切正常。可一说到霍听潮她们都不见自己, 羊曜也开始回避。
观千剑直来直去地说:“那你就别去找了呗。有什么问题你来问我!虽然我也不会都告诉你。”
观千剑和羊曜倒是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一致了。
这些人不肯见她, 她也不能把她们绑起来强迫她们见自己。
而且她们一反常态的态度也让李琢光隐隐觉得有风暴正在酝酿。
她感觉自己成了死物异种刚发现时被蒙在鼓里的民众, 与一无所知的民众不同的是, 她清晰地知道霍听潮她们背着自己在做什么事。
这种感受并不好受。尤其那件事可能很危险。
更难受的是, 她们这样瞒着自己, 自己还没有手段可以私下得知消息。
黑进她们的终端里?
开玩笑……为了任务紧急一次两次就算了,现在这么做,自己以后是不想和她们和平共处了。
李琢光感到挫败,于是蹲在宿舍里打了两天游戏。
见李琢光什么也不好奇了,羊曜和观千剑都很开心,拉上庞湛, 四个人分成两队, 痛痛快快地玩了一通体感游戏。
那天从李家回来以后,李琢光就一直没把借《天女传》放在心上了。
她先在星网上查询了博物馆里《天女传》的拓本,也找到了各种修复后扫描的电子版。
不管在哪一版《天女传》中,天女都是没有脸的。
——一如地质研究所里那个没有脸的怪物,也如晴大三部宿舍夜半出现的怪物。
晴山人古往今来所信仰的神女是个怪物?
她想,那不太可能。
天女庙里供奉的天女都是有脸孔的,虽然那是由这个地区的信众自由发挥出的一张脸。
她把《天女传》译本都通读了一遍——没办法,她的文言文水平着实有点烂糟。
应付应付考试还行, 真要直接读书还是不太够看。
天女从诞生初就是没有脸的, 而当祂历经考验飞升成神后,也没有给自己捏一张脸。
祂允许信众按照心里所想随意为祂塑像。
比如在灾荒时, 祂就是一个胖乎乎、充满希望的胖小孩;
在饱受战乱的地方,祂就是一个强壮高大的首领;
在和平年代,祂就是一个捧着书,安安静静书写童话的文人。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独特的天女画像,天女画像师应运而生。
一个灵验的天女画像师一生中少说要画上万个天女画像。
李琢光把那只金属徽章拿出来看,那上面一手拈花、一手握剑的女人有一张平常的脸。
平常到让人想象不到祂拥有多少光辉,一扔进人群里就找不到了。
不知道这张脸会否与天女有关呢?
至少这不是最热门的几家天女庙里天女的模样,姿势也不一样。
没有证据佐证,但李琢光觉得这徽章多半就是天女了。
天女和她会有什么关系?
她的想法飘到千里之外。
天女会不会是她的妈妈?
——这个想法一出,李琢光就坐直了。
不会吧?不会吧……
虽然李琢光自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如果真能和神灵有血缘关系……也怪酷的。
她还挺想见见自己的妈妈的。
见到妈妈的第一件事大概就是问祂,为什么祂的女儿是全星际唯一没有异能的普通人,为什么不给她走个后门。
怎么说呢,这种猜测下有很多事情就能解释了。
为什么她能捏出那么多的分身,给那么多人同时开启一道幻境。
不止能复活死去的人,自己也能在999年牺牲之后复活。
如果她有神灵的血脉,那么一切都能解释了。
李琢光忽然意识到什么,掐住自己思维的苗头,屏住呼吸等待。
电子钟滴答滴答地计着时,月光安静地在地板上铺开,连风都不动。
世界好像没有崩塌,自己没有死。
她忍不住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上两圈。
身体情况一切正常,没有缺胳膊少腿,脑袋也在,脸上没有多出一只眼睛。
是她想错了,还是……到这一步时思考到这些是没问题的?
她小心翼翼地搭着沙发的边坐了回去,手下皮革质感冰冷,她摸了又摸。
手里有东西的实感让她心里的大石头落下了一些。
她还能继续想下去吗?
搭在沙发边上的手微微收紧成拳。
比如,神灵的女儿不是生而成神,也需要经历历练……
……
……
比如,今晚早点睡吧。
李琢光叹了一口气,她觉得还是不要继续想下去的为好。
万一又出什么岔子,努力维持秩序的同伴不知还经不经得起再一次的Bad Ending冲击。
希望这一次,一定要给大家一个Happy Ending。
*
没人愿意见李琢光,所有事情都瞒住她。
她在总部无所事事地逛了半个月,期间把柳一带去体检。她本想借此机会看一眼实验部的情况,结果直接在楼下就拦住了。
前台小男孩抱歉地告诉她,今天体检室不对外开放。
李琢光不死心地问:“那什么时候可以开放?”
小男孩说:“这个月体检室器材检修,都不开放了。”
这时候,李琢光身后有另一个监护人带着自己的「实验品」异种走进直达梯,她认识李琢光,还打了个招呼。
李琢光指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她不也是带异种去体检的吗?”
前台硬着头皮说:“因为她体检的一个项目器材没在检修,但是柳一不用做那个检查。”
李琢光:“……你看我相信吗?”
柳一要做的项目只多不少,怎么会有柳一不要做,其她「实验品」要做的项目?
前台想按桌上的按钮呼叫领导求助,李琢光却摆摆手:“算了,别叫了。”
她弯下腰,把变成缅因猫的柳一抱在怀里,转身离开。
走到停车场,李琢光的终端里弹出一条到账消息。
不让体检,但钱照发。行。
要是以往,她只会开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现在,她反而更想进体检室看看了。
她抹了一把眼睛,众多情感与想说的话汇聚成两个短字——
算了。
她现在还不能好奇,既然霍听潮瞒着她,总有霍听潮的道理。
她开车把柳一送回去后,才自己回了宿舍。
庞湛本想主动揽走挑选任务的重担,但李琢光已经有想法了——
1677部。
那个极度落后的星球。
在三部里,属于贝拉特的信息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且没有触发Bad Ending,自己一直记到现在,就证明这是有用的讯息。
而现在所有人都不肯来见自己,那唯一能和任务扯上点关系的就只有1677部和贝拉特了。
将待接任务搜索范围限制到1677部以后,列表里就只剩下一个。
这是一个等级未知的任务,任务部还很有闲情逸致地给它起了个名字。
「赫帕尔之剑」。
和叶春女临终前的话对上了号,李琢光更加安心了。
等级未知是超出十级的意思,非常值钱,一个任务完成了就有一千万星币。
那也得有命花。
贝拉特这个人,想也不用想,霍听潮肯定会把自己联络她的途径全部堵死。
内部系统里关于1677部的消息也寥寥几字,和从新闻里能查到的消息差不多。
与之前的任务不同,这一次的死物异种已然确认,是星球上那一把用来处刑的剑。
1677部由于地处偏远,文字消息与总部的延迟都高达五分钟,运送过去了高精科技却没人会用。
不光科技落后,法律也是。有法律,但不完善,很多时候都由执法端自由发挥,或者干脆由民众投票是否有罪。
这导致了1677部死刑泛滥。只要民众投票通过,犯的罪行再小也会直接死刑。
执行死刑的武器是一把青铜长剑,而这一次的死物异种正是这把长剑。
长剑本身的等级并不高,一如三部里那只戴在晏妙阳头上的发夹。
但同样如那发夹,这柄剑其实相当钝,直接砍是砍不死人的。若是羊曜那样的十级异种,甚至连一道伤痕都不会留下。
正是这样一柄钝剑,在执行死刑时却变得无比锋利,犹如露出獠牙的野兽。
而在那柄剑下死亡的尸体会在隔天消失。
1677部没有全景监控,监控有死角,拍到那具尸体自己从乱葬岗里爬起来,却没能完整地拍摄到它离开的路线。
「活」过来的尸体无法分泌激素,但身体素质还在。
在尸僵过去以后,它们的动作几乎与常人无异。
一开始还好辨别,尤其尸体没有异能,人类反抗起来较为简单。
但它们在慢慢进化,最先发生的变化是学会了「化妆」。
它们发现人类辨别是否是活死人的一大标准就是活死人的皮肤枯燥,脸色灰白。
所以它们把自己的外貌化得红润光泽,把身上的尸斑和干枯的皱褶纹路用粉底掩盖。
为了更好地遮掩自己化过妆的外貌,它们戴上假发,无论性别都穿上男性服饰。
在突击了人类两三个聚集地后,死种进化了的消息才终于被大家所知晓。
安全起见,男性一般不出门,就算出门也需要有一个成年女性陪同,以证明自己不是活死人。
1677部的法律混乱,因此落单的男性就地杀死也不会有人管。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活死人呢?
所以这次任务等级不明并非在于死物异种不明,而是在于这只死种会自行创造更多的死种。
如此多有着强大身体素质的活死人归在一起,有组织的行动,聪明的伪装,有目的的陷害。
这桩桩件件都太像是……
赫帕尔之剑在培养属于它自己的活死人军/队。
从什么掩饰都没有,直接出现在李琢光视野里的金属柜;
到学会用身边显眼的东西加诸记忆影响营造灯下黑的青苔城市;
更加隐蔽,异象也变成没什么逻辑关联的叶片表层;
不仅自身隐蔽,还学会了通过控制位高权重者来间接控制星球——也许这些遭到控制的民众还别有她用。
最后到这一步,组织起由自己完全掌控的军/队。
距离发现死种才过去半年不到,它们就以迅猛的速度进化到这种程度。
如果人类再找不到杀绝死种的方法,真就要像地质研究所里那两个伪人说的那样,全星际生命灭绝了!
李琢光着急,但她也没办法。
霍听潮不急,她急也没用。
如果霍听潮咬死不让她接触实验部和研发部,光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与这个世界抗衡。
更别提身边大部分人都有童年幻想伙伴,而有伙伴的人又大部分都是霍听潮的手下。
不知道她们是用什么方法沟通的,总之都是统一战线。
不对,不管是不是统一战线的,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殊途同归。
观千剑和羊曜都不太在意霍听潮的态度,好像也都不太在意死物异种正在进化。
……难道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在急吗?
这也太夸张了。
*
这次出任务她们仍然不是独行,同去的同伴是七十九队和八四七队。
一个老朋友,还有一支让第二名只能望其项背的队伍。
再次看到燕义和庚孤,她们二人若无其事地笑眯眯打招呼,观千剑绝望地转头问:“为啥又是她们?”
“有经验。”李琢光说,“她们是最合适的。”
就像庚孤的简历一样。
七十九队的五个人刚出场时,就有一种电影主角团登场的耀眼感。
她们背着光走过来,庞湛眯起眼睛看她们,小声说:“哇,好帅。”
七十九队的五个人各有各的特色,也各有各的怪癖。
李琢光脸上挂着职业笑容和她们自我介绍,心里已然沉底。
又有怪癖又都是高等级,她们要是没有童年幻想伙伴,她李琢光以后名字都倒着写。
传闻中七十九队对外人都极其冷漠,眼高于顶,但今天一见,她们眼中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没跑了。李琢光心说,这绝对是有幻想伙伴的!
好像自己突然莫名其妙变成了万人迷。
李琢光额外注意了一下自己的队员和七十九队的互动。
羊曜会和每一个握手的人认真地对视,观千剑视线短暂地与她们相接,庞湛眼中则是全然的崇拜和兴奋。
七十九队的人似乎对观千剑更有兴趣,只有那个九级的和庞湛多说了几句。
李琢光退到一边,正好退到燕义身旁。
“李队,又见面了。”燕义招呼一声。
“嗯。”李琢光简短地应了,八四七队的成员都在前面,这里只有她和燕义两个人。
二人相顾无言许久,直到站在前面的庚孤扭过头来向她们二人笑了一下,李琢光才出声说:
“我以为你不会放庚孤给我投简历。”
燕义挑挑眉,不置可否:“是么。”
李琢光端详着燕义的神色,看她确实一点都不介意的样子,好奇问道:“你为什么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燕义敛眸整理自己的袖子,“如果观千剑想要去一支更好的队伍,你会拦着她吗?”
燕义掀起眼皮,双眸略略弯起:“不会,对吧。”
李琢光没有答话,但她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个意思——她的确不会。
燕义直起腰,双手插进上衣口袋里:“我没有资格阻挡她往上走的脚步,没有权力阻止她让自己变得更好。”
她注视着自己的队员和庞湛聊天,像注视着自己的孩子那般。
“其实我是一个挺社达的人。”她将目光挪到李琢光的脸上。
“我相信物竞天择,所以当庚孤能把我当成踏脚石的时候,我挺开心的,可以因此更近一步,那么为什么不呢?”
李琢光不咸不淡地答道:“但她没有成功。”
“哈,是啊。”燕义笑了一声,耸耸肩,“那就证明她还配不上上一层楼的实力咯。”
“你不怕她为了往上爬背刺你吗?”尤其那是真实出现过的事件,受害者就在她的队伍里。
但这个问题对于燕义而言似乎完全不构成一个问题:“如果她成功背刺我,那就说明是我技不如人咯。”
她偏头,意有所指道:“这又不是没出现过,不是吗?”
燕义的社达并非严以待人宽以律己,她对人对己都是一套标准,如果自己输了,自然证明自己也是要被淘汰掉的一员。
燕义应当会是支持屠十步的一员吧。李琢光心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危险的东西。”燕义语调戏谑。
“你最好不要说出来,不然我为了保住我的工作,只能逼不得已在任务里对你痛下杀手了。”
李琢光面无表情地指指燕义的任务执行记录仪:“但你的记录仪开着。”
燕义被逗笑了,一只手盖住摄像头,附身凑近李琢光。
她身上有一股红酒的香味,她压低声音,在李琢光耳边窃窃低语道:“你想试试?”
李琢光后退半步拉开距离:“不想,我很惜命的。”
她吸了吸鼻子:“你喝酒了?怎么身上一股红酒的味道?”
燕义无辜地呆了一会儿,低头嗅嗅自己的衣服,找到香味源头是在袖子上:“哦,应该是昨天洒了的酒。”
她把袖子递到李琢光鼻子边让她闻:“我有这么不专业吗?出任务当天还喝酒。”
果然燕义的袖子上红酒味最重,李琢光若无其事地撇头,丝毫不为自己的错怪感到抱歉:“谁让你之前劣迹斑斑。”
“切。”燕义收回手,笑容却明媚。
等到仓库装箱都检查完毕,在场的人都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系好安全带准备出发。
这次的驾驶员依旧是由总部拨来的三个专业大型飞船驾驶员,和上次不是同三个人。
这次的主驾驶员提前和李琢光一行人报备过,她开飞船的风格比较激进,一会儿失重感可能会非常强烈,队员们都表示理解。
等到飞船开起来了,李琢光才知道伊万涅芙娃口中的「比较激进」是多么自谦的台词。
过载力把她们紧紧压在椅子上,几乎要把她们压扁。
飞船的剧烈震动又将她们如甩尾般在安全带里甩来甩去,五脏六腑都要挪位。
李琢光紧紧抓着座椅扶手,面如菜色,她有史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晕飞船。
想吐。
这小姑娘看起来太老实了,就像每个班级里安分学习的第一名。谁知道开起飞船来竟然如此狂野。
果然「伊万」这个名字不是谁都能用的。
飞船顺利进入太空平稳飞行,逐渐稳定下来,睡眠舱权限开启,座位上的大家都陆续回房间休整。
李琢光是九三零第一个值班的。
除她以外,八四七是上回那个看着大型飞行装置的,李琢光记得她好像叫相原寿江。
而七十九队则是一个非常瘦的女孩。
与其说是瘦,但与王夭汝营养不良那般的瘦不同,倒不如说眼前这个人这是扁,因为她的头也是扁扁的。
如同上一次招新时那个自身二维化的女人一样。
“你好啊,李队长。”她走上前来,声音质感粗糙,有点像纸张摩擦时发出的声音,“我叫一一。”
“……一一?”
虽然李琢光心里已经有她们都有前世的预期,也知道了那种前世里许多女孩没有一个用心的名字。
但是……一一?这个名字是否有点敷衍得过分了?连个姓氏都没有?
更奇怪的是,一一自己居然没有想要改名?
李琢光开始好奇一一的过去到底是什么样的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的双眼有种漫画勾线的感觉,皮肤也如漂白过般没有血色,“我喜欢这个名字。”
相原寿江刚拆开一包泡面,准备呼唤机器人烧开水,闻言开口问道:“你怎么会喜欢一一这个名字?”
一一转了转眼珠子,李琢光离她近,能清晰地听到从她眼眶里传来的摩擦声。
她说:“喜欢就是喜欢,喜欢是没有道理的。”
相原寿江叼着叉子,点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李琢光给她找了个合理的理由:大概是因为和陈果一样,这个名字是对一一很重要的人给她起的吧。
“那先预祝我们合作愉快啦!”一一眨眨眼,勾起唇线明显的嘴角。
相原寿江泡完一桶泡面,拿起另外两桶问她俩:“你们吃吗?”
一一摆摆手:“我不吃,你们吃吧。”
李琢光上前拿过相原寿江手里的泡面:“我自己来就行,不麻烦你了。”
她拆开泡面,把调料包都放进去,开水壶机器人自觉地走上来,对准泡面碗倒水。
高度有点过高,开水溅出来几滴,一一连忙侧身让过。
“溅到你了吗?抱歉。”李琢光将机器人的高度压低了一些。
“没事。”一一并不在意,走到下沉式大厅的懒人沙发前,拿了一包巧克力味的Pocky,窝在沙发里开吃。
相原寿江和李琢光把泡好的泡面拎到沙发边,伊万涅芙娃征求她们的意见点开一部纪录片,然后自己也去热了午饭。
相原寿江看一一只吃巧克力棒,好奇地问:“你不吃饭不饿吗?”
“嗯?我不饿。”一一手里的巧克力棒没有留人手捏着余地的饼干,一整根都是黑色的,远远看去就像一根平面线条。
“是不是你们队长虐/待你?”伊万涅芙娃心直口快,“我告诉你,遇到这种事千万不可以忍着,忍一时就只能忍一世!”
一一感受到伊万涅芙娃语气里的善意,弯眸笑道:“你放心啦,我们队长没有在虐待我。”
“那怎么只吃这点?”伊万涅芙娃带着自己热气腾腾的便当走过来,被烫得捏耳垂。
一一把自己的手翻来覆去,身上接连不断地传来纸张摩擦的声音。
“因为我的异能啦,不能吃太多,不然使用异能的时候要出大事的!”
“哦哦哦。”伊万涅芙娃连连点头。
伊万涅芙娃揭开她的便当盒盖,扑鼻而来的香味刹那间充盈了整个空间。
李琢光看看自己手里的泡面,顿时觉得难以下咽,草草吃了几口就了事。
有点想念陈戊了,他做的饭绝对比伊万涅芙娃的便当要香。
……说起陈戊,他死前告诉自己的那任务清单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七十九队承接的十一级任务。
李琢光把剩菜倒进营养萃取机,思考着要怎么从一一口中套话。
她洗了手,坐回沙发里。
一一看了她一眼,主动开口道:“说起来,我一直以为我们合作的机会会更早到来,我们就等着你们选十一级任务呢。”
李琢光垂眸掩去眼中的惊愕。
她会读心?!她怎么知道自己想问什么?
但既然机会送到手上了,李琢光也没有放开的道理。
她说:“也是我们任务安排的关系,从七级一下子升到直属,难度还是得循序渐进。”
李琢光双手交叉搁在膝盖上,十指交握:“我还得叫你们一声前辈,向你们请教十一级任务的经验。”
一一「诶」了好几声,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哪里哪里。”
她搓搓手道:“我就给你们举个例子吧!”
李琢光心里重重一沉。
精灵族给陈戊放的录像也是其中一环,可为什么要借由陈戊的嘴巴告诉自己?
那边,一一在李琢光面前打响响指:“嘿,别开小差,注意听讲!”
“啊——抱歉。”李琢光调整了坐姿,小学生一样板正坐好,“我一定认真听。”
一一满意地点点头:“就拿我们第一个十一级任务举例吧,「日落伏特加」。”
李琢光坐直了,这个任务陈戊提过。
那个时候的七十九队已经到了十级,积分排名在全晴山淸剿队里只是前百。
七十九队有一个共识,如果做不到第一,那么人生就毫无意义。
可是她们的积分和前面的人差太多,如果想出头,那就得尝试一下没人试过的任务。
当时还没有异能,任务分级中也不存在十一级任务,倒是有个分类叫「任务坟场」。
坟场里的任务大多是执行失败五次以上的任务,任务每失败一次,积分和奖金都会按比例增加。
闲的没事干的任务部员工给每一个都起了个贴切的名字。
因此坟场里的任务奖励无比丰厚。
丰厚就意味着危险,但她们并没有因此退缩,而是接下了其中一项任务——
「日落伏特加」。
名字很有诗意,但这个任务不是。
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任务也算有点诗意。
那个星球非常小,小到如果不是任务目标,七十九队会把它当成宇宙中的一片垃圾。
绕着星球跑上一圈都不需要多久,一一怀疑自己一铲子就能挖穿星球。
然而大气层却是出奇得厚,是晴山总部的好几倍,因此白天的天空是红彤彤的,太阳一落山,天就彻底黑了。
这座星球上有仅此一个生命,就是星球表面的地面。
地面并非泥土,而是一种类土质的硅基生命。
暴动怪物是一个有自己意识的小东西,它烂软成一滩泥,强迫每一个降落在星球上的人和它下象棋。
输了的人选一杯酒喝,一百杯里只有一杯是没有毒的。
过去的队伍有人不和它下象棋,直接使用特殊枪械准备将暴动怪物杀死,而下一秒星球就活了过来。
不下棋赢了类土,降落在类土上的飞船也开不走。
摆在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就是和类土下象棋。
七十九队在来前看过录像,这类土的棋艺相当高超,之前一个队伍专门请了专业棋手终端联络指导,最后还被吃了个片甲不留。
摆在她们面前的好像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在一局内下赢类土,然后让类土喝下毒药。
七十九队的队长——一个异色瞳的女人,邓白风,却想到了另一个办法。
第133章 致七十九队「日落伏特加」
类土可以理解象棋, 也就意味着它可以理解棋子行进的指令,更进一步,它能够理解人类概念中的数字。
不一定能认识文字, 至少能知道那些字是不一样的。
她们不知道类土是不是最初吃掉一个人类以后学会了象棋, 但它既然能够理解象棋这个复杂的概念, 还屡屡下赢——
它的智商一定不低, 而且对象棋表现出异常的热忱。
邓白风便试着与类土交流, 她坐到类土对面的椅子上, 而那椅子也是类土用自己的身体捏出来的一把红色的椅子。
邓白风敲了敲桌子, 她的侦查眼镜告诉她类土没有听觉系统,所以她在桌子上先写了一个0:0,下方写上一个3。
然后用黑方的士兵吃掉红方的将军,再把0:0改成0:1。
她们紧张地看着椅子上的类土,它安静地堆在椅子上,好像一个无害的土堆, 没有反应。
邓白风用红方的士兵吃掉黑方的将军, 把0:1改成1:1。
见类土还是没有反应,邓白风重复之前的动作,让红方多赢了一分,然后在那个代表黑方的1上画了一杯水。
邓白风接着把那些数字和图画都抹去,在桌子上写下一个「199」。
一百九十九局,一百胜。
类土像是在犹豫,也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但一直没有动作, 于是七十九队的人也紧张而耐心地等着。
终于, 类土慢吞吞地挪动起来,由它身体构成的桌子上的「199」化开, 重新出现一个「399」。
好贪。它真的很喜欢下象棋。
邓白风答应,她在「399」下面又写了一个「399」。
类土满意地摆好棋子,它是红方,它先走。
七十九队里没人会下象棋,只有一个叫翟星声的知道象棋的规则,硬着头皮坐下来和类土下象棋。
奇怪的是,开头五局,她们以为棋艺高超的类土居然输得一塌糊涂。
是完全不了解象棋也看得出,类土被杀得完全抬不起头来。
是翟星声都会回过头看邓白风,再三告诉她自己真的不会下棋的程度。
一一抱着手臂调笑道:“星姐你真不会还是假不会?类土都片甲不留了。”
先前其她人与类土下棋都只有一局的机会,自然无从得知若拉长战线,类土的策略会是什么样的。
连着十局,桌上的红方棋子只余下一个将军和一个仕,黑方完全包围住了红方。
“小心点吧。”冉英杰说,她个子是七十九队里最矮小的,不到一米六,“估计憋着个大的。”
冉英杰说中了,从第十一局开始,类土的风格陡然转换,一反常态地大杀四方,连着十局,都把黑方吃得只剩一个将军和一个仕。
它在学习翟星声的下法。
主要是因为翟星声太菜了,所以按照类土的水准轻而易举地就能复制她的杀法。
冉英杰身前开着五个虚拟屏幕,五管齐下地查找信息。
本来邓白风要求多下几局也不是真的希望翟星声能赢下两百局,连下四百局象棋,就是铁腚也坚持不住。
她们对类土象棋能力的来源有颇多猜测,得到最多人赞同的就是它吃掉过一个象棋棋艺高超的人类。
或者在吃掉了那么多人类以后,它只对人类记忆中的象棋一件事感兴趣,把别的技能都丢弃不用。
晴山的运动有很多,为什么类土单单选择了棋类,以及只有棋类中的象棋?
象棋和其它的棋类有什么不同的?
冉英杰盯着面前的屏幕陷入沉思。
一一靠近她:“你在想为什么它独独选择象棋?”
“嗯。”
一一想了想,说:“真要说象棋和别的棋类有什么不同的,还真挺难想的,毕竟我觉得所有棋类都完全不一样。”
是啊,这又不是短跑五十米和长跑一千米的区别。
除了都是坐在椅子上的计时项目,还有什么区别。
冉英杰的呼吸顿了顿,她圆润的双眸眯起。
一一眼睛一亮:“你想到了?”
冉英杰缓缓点头:“首先,这个星球上只有类土一个生命,所以类土理解不了同伴这个概念,对吧?”
“对!”一一说,她明白了冉英杰想表达的含义,“之前的录像里有提过,一个人类喝了毒酒以后,其她人没有死,类土是很疑惑的!”
类土以为「人类」也是一个整体,就像它用自己的身体捏出椅子和桌子,但其实弄坏椅子,它自己也会觉得疼。
冉英杰道:“所以,军棋、飞行棋、跳棋就可以排除掉了。
“因为这些棋类都有多个阵营,在只有人类踏足过的星球上,它所知宇宙唯有它和「人类」两个生命。”
它理解不了两个以上的阵营。
“以此类推,就简单得多了。”冉英杰指向星球那赤红一片的天际,“你看,这里的天和类土的颜色一样,都是红色的。”
一一微微睁大眼睛:“因为大气层过厚,太阳落山以后,大夹角恒星光穿透的大气层只会越来越厚。
“其它颜色的光线无法穿透大气层——会直接天黑,而没有过渡色!”
“所以……”冉英杰脸上露出一个并不明显的笑容,“在类土的世界里,只有红和黑两种颜色。”
那么没有红色的国际象棋、围棋、五子棋,和颜色种类过多的跳棋就全都排除了。
排到最后,象棋是唯一符合标准的。
因为只有象棋的种种概念恰好处于类土花点力气就能理解的范围内。
“你说……”一一思索着,“它会不会以为象棋是我们专门创造出来和它交流的东西?”
冉英杰目光倏地一定:“有可能。那为什么要设置毒酒?”
冉英杰走到放置着「毒酒」的桌子旁。
那张桌子上整齐地并排放着一百个红色的杯子,端起来时,杯底与桌面黏连着一条细细的线。
这个星球上没有水,所以类土本该理解不了水,也创造不了水,但那红色的杯子里却盛放着混浊的淡红色液体。
人类对类土的了解不深,只限于表面,主要是因为没有建立起良好的关系时不方便在这里设置研究所。
翟星声对面的土堆没有反应,似乎并不在意冉英杰把杯子拿了起来。
于是冉英杰试着把杯子倾斜了一些,杯子里的液体洒出来了一点。
土堆动了动,冉英杰立马把杯子正过来。
土堆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是把红方的象移动了一步。
冉英杰小心翼翼地把杯子里的液体都浇在地面上,土堆同样不予理睬。
液体几乎瞬间就渗进了地面里,眨了两下眼的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冉英杰拿正了杯子,过了半分钟,杯子里重又充盈出一杯水。
一直没说过话的队友狄乐人走上来,面前的虚拟屏幕上的探测仪小地图捕捉到一条红线。
她说:“类土体内好像有液体,杯液检测结果成分和类土成分差不多。”
……所以……
冉英杰看向手里的杯子和混浊的淡红色液体。
所以类土是把自己的血液放进杯子里了?怪不得人类喝了会死。
狄乐人伸长脖子看了看桌子上的一百个杯子:“最初一百杯里只有一杯没有毒是谁说的?”
邓白风知道:“是因为第一个人喝了一杯没死,但喝第二杯的时候就死了,所以大家猜测里面有无毒的,也有致命的。”
冉英杰把杯子放回桌子上。
翟星声坐得屁股有点痛,现在站起来和类土下象棋。
棋局已经进行到第三十把,虽然刚开始是翟星声是个全然新手,但在这么多局的磨练下,她似乎已经开始掌握关窍。
她甚至还有闲心开玩笑:“等回去以后,我就可以在小区里大杀象棋大妈团,给我姥姥争脸面!”
冉英杰退后两步,她在思考。
类土用自己的血液装满了一百个杯子,它的血液对于人类而言,一部分是有毒的,一部分是无毒的。
冉英杰调出之前的录像,是第二批登陆这个星球的人类遗留下来的东西。
喝下有毒液体的人类当场吐血身亡,歪头倒在地上,随后地上的泥土蠕动,被血沾湿的泥土支起一座小山,倒在人类的身体上。
压了片刻后,类土抬起小山,十分拟人化地歪了歪头。
她们之前以为这是疑惑为什么别人不跟着死亡的人类一起死,可那就无法解释为何要用泥土在尸体上盖一盖。
一一移动进度条,反复地看着盖在尸体上的那一段,道:“刚才血液掉到地上的时候,是直接渗进去了,对吧?”
“对。”冉英杰应道。
“你说……”一一的声音很轻,“类土要怎么确认自己还活着呢?”
冉英杰一愣,把泥土在尸体上盖住的一段录像又看了一遍。
一一在继续说:“这是第二批人类,所以这个时候类土确认人类活着的方式,应该和确认自己活着的方式是一样的吧?”
「确认自己还活着」是一个很抽象的想法,对于人类而言,就像不会去关注自己是否在呼吸一样,因为活着是一个自然而然的状态。
活着,在感知,在呼吸,血液在流动,内循环在继续。
类土要怎么确认自己还活着?它又没有呼吸,硅基生物也没有内循环。
结合它对人类做出的动作——如果血液能够眨眼间渗入肌肤,就证明它还活着。
所以它试图将人类吐出来的血重新按回人类的身体里,但按不回去,从而认为人类死了。
冉英杰转头看向狄乐人:“录像有拍到过之前杯子里液体是什么颜色吗?”
“我找找。”狄乐人输入了一个指令,她面前的虚拟屏幕上很快弹出三个片段,“有,颜色变深了。”
冉英杰再次拿起杯子,然而杯子里的液体是淡红色的,并不符合狄乐人所说的颜色变深了。
“人的血不就是鲜红色的么。”一一将狄乐人面前的屏幕拉过来一个,“你看,最深的颜色和人类的鲜血颜色一样。”
冉英杰吐出一口浊气:“……类土在试着把液体调整人类鲜血的颜色,它认为只要和血液的颜色一样,人类就不会死。”
“但它失败了。”狄乐人接上后半句,“所以它开始尝试其它浓度的颜色。”
一一给这段讨论做出一个总结:“所以它在试图通过交换血液的方式,来向人类表达友好?”
七十九队的四人皆是一顿,复杂的视线望向翟星声对面的土堆。
翟星声站得腿酸,正在做蹲起,觉察到自己队友的目光,询问道:“咋了?”
“虽然知道类土概念中的血液和我们的不一样……”
“但还是……”
“好恶心……”
“我恶寒。”
四个人像说相声的四胞胎,一个人说完半句后一个人就接上。
翟星声专注于下象棋,没听到她们之前的讨论内容,好奇地问:“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邓白风摆摆手,上前将手搭在翟星声的肩膀上:“没事,宝儿,你专注下棋。”
“……你一喊我宝儿准没好事。”翟星声念叨着,手上将己方的士兵往前推了一格。
“总结。”一一像小学生一样板正地举起手,“其实我们只需要告诉类土,如何表达友好就可以了对吗?”
如果不必动武,那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类土遍布整个星球,要用起武器来她们五个人类绝不是对手。
“那么问题来了。”冉英杰摊摊手,“要怎么告诉它如何表达友好呢?这个概念貌似有点太复杂了。”
“首先先得让它不要再尝试给人喝毒酒。”邓白风背着手在放毒酒的桌子前走了两步。
“可如果在它的观念里这就是表达友好的方式咋办?”
“显然这就是了。”狄乐人拍了拍一一的肩膀,“我们的纸片人朋友,你有何高见?”
一一挑眉,用手指点点狄乐人的肩膀:“这个问题不该问你吗,我们亲爱的龙族朋友。
“从二维到三维,以及三维之间不同种族的交流可不是一回事哦。”
“那也不一样啊。”狄乐人眨了一下眼,眼中瞬膜揭开,露出她那双纯白色的眼眸,“俺们乡下龙有语言,能交流。”
以人类为中心划分的种族中,龙族属于类人种族。它们可以化形成人类,当然也可以化形成任何见过的种族。
一一说:“那你要不换个角度看问题?”
狄乐人:“……让我化形成泥土?一会儿它以为我是它的一部分,我就回不来了!”
一一:“那咋办啦!你们龙族最初是怎么和人类开始交流的?”
狄乐人:“这种么,就和人类不同种族之间最初如何语言共通是一个道理。”
狄乐人摸摸下巴:“不过,可以类比嘛——这个类土能理解水杯这种符号,那我们只要创造一个它能理解的死亡符号就可以了。”
四人间视线短暂相接,异口同声地说:“歪头!”
在那段录像里,类土确认了人类的死亡以后,做出了「歪头」的动作。
那么在它目前的概念里,人类歪头等于人类死亡。
想到解决办法,等到翟星声结束这一局象棋后,邓白风点了点桌子。
土堆没有反应。
邓白风在棋盘旁边的桌面上画了一个水杯、一个喝了水的人和一个歪头的人。
过了半分钟,桌面上的图案线条缓慢地变化,在水杯里的「水」变成了更浅的红色,第三个歪头的人脑袋扶正了。
邓白风抹去了那个人的脑袋,再次将其画歪。
于是一土堆一人就开始了漫长的画画交流,土堆几乎把它能变化出的颜色全都试了一遍,而每一次邓白风都会把人的头画歪。
土堆安静了片刻,桌子上的图案久久没有再动。
活动好关节的翟星声又走了回来,她一脸的跃跃欲试。
看出翟星声变成了臭棋篓子,一一和狄乐人连忙把她拉远了。
土堆好像理解了,放着杯子的桌子瞬间倒塌,所有的泥土和红色液体洇入地面。
它很久都没有再动桌子上的象棋,也没有其它的动作。
它是在思考,还是在后悔?
七十九队耐心地等待,然而在五分钟后,土堆却没有放人,而是移动了一下红方的炮。
还要继续下?
邓白风与冉英杰对了一下视线,一一和狄乐人松开翟星声。
“星星刚才和它下了四十局,休息一会儿。”
邓白风没让翟星声继续去与土堆下棋,而是自己坐到了土堆对面。
翟星声与土堆的胜率恰好是一比三,翟星声是一,土堆是三。
“接下去,我们一人四十局,正好两百局。”
邓白风道,她刚才看了这么多局,也大致明白了象棋的规则。
换了一个人来,类土又开始输了。
邓白风的棋风与翟星声完全不一样。
后者是以刚以猛,不管怎么样就是闷头猛冲。
邓白风每一步却都瞻前顾后,她耗的时间更长,似乎每下一步都需要思考尽所有的可能性。
她不懂下棋,却懂战术,她竟然让土堆花了十六局的功夫才勘破她的棋法。
而她在类土开始胜利以后,仅用了七局就熟悉了类土的打法。
从第二十四局开始,她与类土就打得有来有回。
“哇塞。”翟星声看着她俩下棋看得手痒痒,她感觉自己的瘾刚勾上来就被无情镇/压。
“你可以哦,邓队。等你退休以后你一定可以统领象棋大妈团!”
邓白风没回头:“净整这些没用的。”
四十局结束,邓白风在类土手下赢了三十局。
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数字。
一一忍不住说:“邓队,不然就全由你下算了,这样赢了它我们就能回去了。”
邓白风注视着对面那个小小的土坡。
自从她们落地以后,土坡的大小就一直没有变过。
邓白风摇了摇头,声音坚定:“不,一一,你来下。”
类土赢了四十局,七十九队也赢了四十局,平分秋色。
“……好吧。”见邓白风如此坚定,一一也不再抵抗,她坐到邓白风让出来的位置上。
又开始了。类土重新开始学习一一的棋风。
一一下的棋就毫无逻辑可言了,有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翟星声在旁边问她为什么要把象挪进角落里,是有什么战术吗?
一一说:“没有,我只是觉得这个象有点伤心,让它一只象去墙角待一会儿。”
一一向来都是如此随心所欲,七十九队的也都习惯了。
她的打法毫无逻辑,类土用了二十局也没学会。
就在邓白风以为类土会死磕着学习的时候,类土却放弃了。它用起最基础的打法。
它的棋艺是高超的,但耐不住一一出牌太令人意外,最后的二十局里还是让一一多赢了两把。
接下去,冉英杰先上场。她的打法偏向于传统,还用了程序作弊,和土堆的比分恰好对半开。
最后,是狄乐人。
现在七十九队和类土的比分是82:78,看上去有获胜的希望。
“是因为我们战线拉长了吗?”一一打了个哈欠,倦意上涌。
一百六十局,耗时六十个小时,按照这个星球的自转周期,太阳落山了四次。
她们各自都已经坐在地上背靠背睡过一觉,轮流执勤看灯。
类土不需要睡眠,它一天十五个小时都无比精神。
邓白风眺望地平线上升起的刺目恒星,天幕的黑色剥落,一点点染上红色。
“这次任务结束,我一定要在宿舍里好好睡上二十四小时!”一一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样就能结束吗?邓白风想。
下完这四百局棋,类土就能解决吗?
无法用语言或通用文字交流实在太麻烦了,类土的「文化」也着实不知该从何入手。
邓白风用终端联络了总部的支援部,询问能不能与某一个专家连一下线,咨询有关类土的问题,那边的回复是种族交流部无人值班。
交流部一直缺人,这个邓白风知道。年年都缺人,大学专业也热门,可就是招不到人。
也不是完全招不到人,是离职率高。
因为种族交流中的分支很细,意味着可能一个人同时要负责自己的专精方向,兼职类似方向种族交流的意见咨询。
工作量很大,邓白风记得今年离职得七七八八了。
她现在对任何一个外星种族交流学专家都肃然起敬。
面对眼前这个类土,邓白风心头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类土「吞噬」过人类,学会了人类的一部分文化和运动,这在邓白风浅薄的种族交流常识里,是危险的信号。
类土是有攻击性的。
比如无攻击性的种族典型案例就是室女座的「黑雾」,它们会在动物靠近时发出声音警示。
但学会了象棋以后,类土的攻击性就开始变得柔软,它开始尝试和人类「交流」,或是试图让人类「起死回生」。
——通过共享它的血液。
邓白风在防护服的中央控制板上打开了清醒喷雾。
她也困了。
狄乐人更是直翻白眼,背后鼓鼓囊囊,她的龙体几欲破衣而出。
“……我服了。”狄乐人趴在桌上小声念叨,“为什么要答应类土下四百局棋。”
狄乐人强撑着清醒和类土下完了四十局,由于她后来都快睡过去了,最后八把都输得惨绝人寰。
二十八比十二。
总比分变成110:90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答应了类土的四百局棋如果不下完,想来类土是不会放她们走的。
休息完毕的翟星声打着哈欠坐到椅子上进行她的第二波四十局。
一一和冉英杰执勤,邓白风加大了清醒喷雾的剂量。
她是在场唯一一个从头看到尾的人类。
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类土不对前面的人提四百局的要求。
困倦让人类的反应力和思考速度都减缓了很多,翟星声技艺臭,但好在她敢往前冲。
有时类土认为过于危险、翟星声不会这么下的棋,她都会出乎意料地把棋子吃掉,打乱类土的计划。
翟星声下完时,便交由冉英杰和一一。
邓白风没有给出任何指示,只让她们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冉英杰和一一的动作较为收敛,差不多将输赢都控制在平衡。
等狄乐人醒来时,一一的第二个四十局接近尾声了。
“邓队。”翟星声发现狄乐人醒来了,便说,“快下完了,你有什么指示?”
邓白风瞄了一眼比分。
158:162。
差得不多。
邓白风拍拍身体底下的狄乐人,让她变回人形:“你先和她下。”
狄乐人应了一声,接替了一一的位置。
她扭过头多问了一句:“怎么下?要我多赢还是……”
邓白风扯起一边嘴角:“你现在都能控制分数了?”她顿了顿,收起笑容,“先输个三十局吧。”
“嗯?”这个要求似乎超出了狄乐人的预期,但她没有多问,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想要赢很难,要输却是很容易的事情。
狄乐人顺利地输了三十局,开始第三十一局时,她小声嘟囔道:“从来没连着输过这么多次。”
“全新体验,是吧。”邓白风走到狄乐人身边,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比分来到158:192。
距离类土赢得这场象棋马拉松,只差八局了。
对面的类土土坡微微涨高了一些。
是着急,还是激动?
“是要让它赢吗?”翟星声不太懂,她把下巴搁在冉英杰的防护服头盔顶,身影投射下的阴影盖住冉英杰的身躯。
“……不。”邓白风否认了。
“那让它输?”翟星声不明所以地继续问。
而冉英杰看向邓白风,邓白风勾起唇角:“你也想到了?”
冉英杰点头:“但是只有一次机会。”
而且她们还联系不到任何一个种族交流学的专家。
天空红得好似烧起一把火,莫名地,七十九队有了种热血漫来到大结局的感觉。
“来了。”
167:193。
狄乐人一共输掉了三十一局,在可以翻盘的范围之内。
邓白风接替了狄乐人的位置,如果她想赢,她就得赢三十三局。
是这样吗?
邓白风的视线略略疲惫,她的双眼皮变得沉重而厚实,眉头蹙起。
连着看了将近两百个小时的红色和黑色,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快瞎了,眼前的棋子虚影黏连,她要分辨好一会儿才能分辨出东西来。
“你太累了,我来下吧。”冉英杰的手放在邓白风的肩膀上,轻声说。
邓白风摇摇头:“不行,必须得我来。”
翟星声没有想通关节,她不太明白为什么邓白风已经疲惫成这样了还坚持。
她们站在邓白风的身后,看邓白风下棋。
也许是连看了三百六十把象棋,邓白风就算是个白痴也看透了类土的招数。
虽然她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但值得高兴的是,她一直在赢。
比分从167:193一路上升到188:195,土堆似乎瘪了一些。
像是知道邓白风在想什么,冉英杰说道:“土堆缩小了,邓队,我认为这条路是正确的。”
那就好……邓白风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令人眼花的棋子上,分不出心神回答冉英杰。
“什么什么,什么这条路?”翟星声晃动冉英杰的身体,“反正类土也听不见,告诉我呗!”
“你自己看。”冉英杰没有松口,“你就当看电影了。”
翟星声悻悻松手,转而认真地看向棋局。
190:196。
196:197。
199:199。
最后一局。
邓白风晃晃脑袋,强迫自己醒过来。
她移动车,走一格、两格、三格……
她的手将车的一边搭在格子边缘。
不对,好像数错了。
她眯起眼睛,重新数了一遍。
……应该是这里。
她视野中的棋盘完全混为一片,挑了一个她以为是正确的格子,按下了棋子——
忽而有一股力牵扯着她的手,将车多走了一格。
“喂——”
翟星声还未来得及声讨类土作弊,声音就被冉英杰打断。
女人面无表情地宣布:
“恭喜,平局了。”
第134章 赫帕尔之剑(一)
相原寿江若有所思:“所以只要和土堆打平, 就算表现出和平的交流欲望?”
“是的。”一一说,“我们后来复盘过,类土提出399这个数字有可能是因为我们给的基数太大了。
“如果我们当时给出10, 或者40之类的, 可能就不用耗那么久。”
伊万涅芙娃往嘴里塞了一块炸鸡:“那你有没有问过你们队长, 为什么要给这么大的数字?”
一一:“我们队长说, 本来以为类土和平其外, 内里实质是好战的, 所以是打算拉长战线, 在结果到来以前找到办法把类土解决掉……”
她的脸朝着伊万涅芙娃,目光却紧盯着李琢光的反应。
李琢光对上她的视线,不明所以但是接上她的后半句话:“结果没想到类土就是完全的和平主义者?”
一一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在期待什么:“除了这个以外,你还联想到什么别的么?”
李琢光皱了皱眉:“没有。”她该想到什么?
一一举例:“就像诗人写诗一样,一个意象可以有千万个象征。
她顿了顿:“我刚刚说的那段经历, 如果里面每一个元素都变成象征, 你能想到什么?”
相原寿江和伊万涅芙娃都看向李琢光。
她们的眼神含着好奇、与一一相似的期待,独独没有疑惑。
李琢光看了一圈:“很遗憾,我没有。”
看着这三个人几乎复制黏贴出来的失望,李琢光忽然觉得可以开诚布公地聊了:“我知道得还太少,你们觉得是在象征什么?”
——也许这也是精灵族把这几个副本放给陈戊看,最后让自己也知道了的理由。
一一:“象征一些……嗯……”她深吸一口气,有些犹豫该不该说。
伊万涅芙娃接过她的话头,说:“象征一些刚出生时的事情。”
刚出生?
李琢光顺着伊万涅芙娃的思维, 以这个角度再去看这个副本, 土堆似乎的确很像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孩。
但与普通的婴孩不同,它不会哭, 不会听,也学不会爬,反而学会的第一件事是下象棋。
“算了,她想不起来的。”相原寿江打开了桌子的自动清洁功能,把油渍都擦干净,“别逼她了。”
一一耸耸肩:“我没有在逼她,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她知道到哪步了。”
她看了一眼时间,下一轮执勤的人从休眠室里走出来。
是庞湛、庚孤和狄乐人,还有一个驾驶员副手。
“回去休息吧大家。”狄乐人抱着自己青白的长龙尾刷洗鳞片,她的鳞片流光溢彩,尾巴上的龙翼是半透明的粉色,宛如极光。
李琢光多看了她的龙尾两眼,总觉得自己在很多地方都看到过类似半透明的颜色。
“嘿。”狄乐人松开自己的尾巴,在空中甩了甩,甩来一股海风咸湿的气息,“我的尾巴是不是特好看?”
狄乐人的长发也是如鳞片一致的银白色,顺滑而润泽,比丝绸还亮。即使飞船里没有风,她的长发也半飘在空中。
“好看。”李琢光弯了弯眼睛。
她有点奇怪,因为迄今为止所有被带来这个世界的都是人类,而狄乐人是龙。
难道龙的雌雄也会产生那样奇怪的性别社会么?
“等回去以后我把鳞片抠下来送你一片。”
李琢光讶异地瞪大了眼睛。
还没等她回复,一一就冷哼一声:“别多想,狄乐人口中的送鳞片约等于你们人类的改天请你吃饭。”
李琢光扭过头,看到一一对她眨眨眼睛。
「你们人类」?
一一也不是人?
不过一一也不是人的话,那她的名字是这样两个字也不足为奇了。也许「一」在她的种族里是一个寓意很好的字。
李琢光觉得有点混乱,而后突然想到庞湛还站在一边。
她看向庞湛,那个女孩正专心致志地查看厨房机器人的菜单,挑选今晚吃什么东西,好像没听见她们说话。
李琢光松了一口气,不敢久留,与她们告了别后就回到休眠室躺进睡眠舱。
听到休眠室大门阖上的声音,庞湛才从菜单前抬起头,用气声小声问:“她进去了?”
狄乐人点头:“进去了。她没发现你吧?”
“没有!”庞湛的脸蛋因为兴奋而涨红,她搓搓手,声音里也难掩骄傲,“她完全没有怀疑我,我是不是做暗探的天才?”
“暗探?”狄乐人皱眉,这对她而言是个陌生的词汇,“这是什么东西?”
庚孤笑了一下,在菜单上点选了一份番茄牛腩泡面:“你是。”
庞湛「哼哼」两声,臭屁地双手抱臂,在飞船大厅里转来转去。
“鬼知道我为了做这个平凡的简历花了多大的功夫,我都怕她觉得太平庸而筛掉我。
“没想到霍总指说什么是什么!”
狄乐人倒了一杯热咖啡,喝了一口后被烫得龇牙咧嘴:“诶哟妈诶,你们人类就爱喝这个东西?”
她被烫得舌头发直,还不忘回答庞湛:“霍听潮么,这小姑娘还挺厉害的。”
霍听潮,小姑娘。
从未想过这两个词汇居然可以放在一起,但想到狄乐人的年纪,也就释然了。
“之前怎么说的来着,一一是第一个对不?”狄乐人把咖啡放到一旁,确认了一下顺序。
“是的。”庞湛答道,“话说,一次性安排这么多人会不会不太好?万一又重启了咋办?如果这次再重启……”
如果再重启,她们苦苦维持的世界都要坍塌了。
庞湛撇嘴,苦恼道:“为什么霍总指这一次搞得这么大,却不抓紧推进设备研究?”
庚孤拿好自己的番茄牛腩泡面坐到下沉式沙发里:“她总有她的道理。”
“你就不着急吗?”庞湛翻了翻菜单,但她焦虑上头,此刻觉得自己什么都吃不下。
“着急有用吗?”庚孤发现自己的泡面里忘加蛋了,于是拿着泡面桶走回厨房,“霍听潮和李琢光,我们做得了谁的主?”
“……唉。”庞湛蹲在地上,单手撑头,长长叹出一口气。
*
1677部的环境环海而多岛屿,大片陆地只有北半球那一小块,耕地很少。
居民穿着古朴,大多是一块布料裹着身子草草了事。
这里的建筑风格也承袭远古时期古希■的建筑风格,浮雕纯白而华丽。
由于终端建设很落后,加上这片土地不大,居民人数不多,因此实行的制度也是传统的古希■城邦民■制。
没有分割成几个城市,一个1677部就足以概括所有人。
居民/主要以畜牧业和探险业为生,这个星球上有一种特产动物,因为近似于羊,所以起名叫1677羊。
这种羊的肉很容易饱腹,一个正常食量的成年人吃半个大腿就能饱。
森林和山丘有一大部分人类还未曾涉足,至少在目前可见的未来里,无法发现耕地的弊端不会出现。
路上的行人大多是年纪不一的女人,她们一路开车过来没见到几个男性,偶有见到几个也没有化妆。
赫帕尔之剑似乎并没有影响到1677部的日常,街上生活气息浓郁,各种集市店家临街而开。
说实话,李琢光来以前以为这里原始部落感会非常浓郁,毕竟养出了贝拉特那样野性难驯的人。
但这里的人除了穿衣打扮和建筑风格以外,与总部没什么两样。
为了处理那把赫帕尔之剑,1677部的人专门在海底囚牢旁边又挖了个深台,将剑锁在最底下。
——这里的地上面积不够用,所以监狱建造在海底。
1677部的人骂人也是叫人「海底人」。
她们这次申请了一辆大车,正好装得下她们三支队伍,现在她们正在前往市/政厅的路上。
开车的司机依旧是伊万涅芙娃,这家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也毫不收敛地横冲直撞,似要和隔壁道上的强盗公车一比高下。
李琢光生无可恋地两手抓着车顶的把手,她能不从座位上飞出去靠的全是她臂力强悍。
终于到达目的地,一群人都被晃得恍惚,反应不过来。
李琢光慢慢放下手,面无表情地淡淡吐槽:“推背感很强。”
在场人人都会心一笑,伊万涅芙娃咧着八颗大白牙说:“还没人这么评价过我呢,新奇。”
唯有观千剑微微张开嘴,皱成一团的眉心里带着不合群的疼惜。
她好像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抬起手摸了摸后脖颈,闭上嘴什么都没说。
到了目的地,众人一脸菜色地下了车,各自扶着树干或是蹲在地上,要吐不吐。
李琢光走到伊万涅芙娃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欲言又止。
“您要和我说什么?”伊万涅芙娃倒并不在意,也许早有无数人和她抱怨过她的驾驶技术。
李琢光尴尬地抿唇笑了一下,委婉道:“你有没有考虑过做卧底?”
“嘿!”伊万涅芙娃若有所思,“你说得有道理啊,谁说从内部瓦解就只能挑拨离间呢?”
气氛还算轻松地边聊边走进市政厅,一楼大堂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前台后方坐着一个趴在桌上睡觉的女人。
李琢光走上前轻拍女人的后脑勺把她喊醒,她抬起头来,睡眼朦胧时就看到十来个人站在她面前,吓得她呼吸一滞。
愣了很久,刚醒来的大脑迟迟反应过来好像是有一个接待外宾的任务,她这才低下头去翻阅资料。
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抱歉地对着来者欠身点头:“抱歉,请跟我来,指挥官已经在等各位了。”
已经做好这里人工作松散的心理准备了,但真面对面遇到了,李琢光还是忍不住叹气。
三个驾驶员留在大厅里,等待前台将李琢光送过去以后回来带她们去宿舍。
一行人走入直达梯,李琢光顺势问道:“指挥官什么时候开始等我们的?”
前台:“具体时间我不知道,今天一上班的时候她就告诉我,如果你们来了直接带去见她就好。”
“最近1677发生过什么事吗?”燕义勾着一个平易近人的笑容搭话。
前台想了想:“除了赫帕尔之剑以外,应该没了吧。我们地方小,哪里会天天有事呢。
“也可能是我不知道,反正一会儿指挥官都会告诉你们的,没必要先来问我呀。”
面对前台纯良的笑容,燕义客套笑道:“你说得对。”
直达梯打开,办公室的大门紧闭,隔音不是很好,里头闷着传出一些尖声吵架的声音,李琢光隐约辨认出「海底人」、「没了」等字音。
前台脚步停顿,走上来的秘书也尴尬地站在前面,二人面面相觑。
前台看了一眼李琢光,小步走到秘书跟前低声问:“怎么吵架了?还能进去吗?”
秘书:“我也不知道,不敢乱做主。能麻烦各位等一会儿吗?”
李琢光表示理解:“没事,我们等等。”
前台与秘书连忙唤来小机器人送来热水和零食。几人等了大约十分钟,办公室的大门才终于解离打开。
一个脸孔涨红的女人怒气冲冲地从办公室里走出,她踏的脚步又急又重,完全无视了李琢光一行人的存在。
“啊,那是我们的海洋治安总长。”前台小声地与淸剿队介绍,“现在应该可以进去了。”
李琢光点点头:“我知道了。”
海洋治安总长,那多半是与赫帕尔之剑有关的事吧。
李琢光带着身后几人走进办公室,门在她们身后阖上。
1677部的指挥官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年人,在一行人进去时,她正闭着眼睛揉捏太阳穴。
见到几人进来,她松开手,戴好老花眼镜:“各位长官,辛苦你们远道而来,唉,好不容易来一趟,可能得请你们暂时回去了。”
“回去?”李琢光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为什么?任务有变动吗?”
——任务的难度和内容若在队伍接取后有变动,原队伍可以无惩罚地放弃一次。
“是的。”指挥官幽幽道,“赫帕尔之剑不见了。”
第135章 赫帕尔之剑(二)
李琢光习以为常:“什么时候不见的?”
“月初一号。”苍尧道。
这个月是十二月, 说到十二月——
地质研究所废弃是在十一号,青苔城市生命蒸发是在十二号,
二十部身着晴山制服的队伍是在十三号出现, 龙川公司第三款手指相机在十四号发售。
如果十二月是一切开始, 那么时间段的起点有了。
中间那么长的时间呢?
李琢光扭头用眼神征询了一下各位队友的意见, 无人想要放弃任务, 于是她说:“没事, 我们继续。”
苍尧并不意外。
*
“海底星三号下水前最后一次设备检查, 听到请回复。”
“收到!”
“收到!”
耳麦频道里陆陆续续传来十几声「收到」, 船长依次报出相应的设备名字,便有一个人回复她「良好」或是「正常运行」。
核查完了所有情况,船长纱月宣布深潜艇下水。
安排进入深潜艇的是一个老人和一个新人,此次只是日常检查。
老队员已做过不知道几千次这样的日常任务了,在她毫不紧张的自在里,新队员槐星驰也逐渐放松下来。
深潜艇快速下潜, 海洋深处阴冷的黑暗包裹而来。为了让视野更加清晰, 深潜艇内的灯关闭了。
于是艇外的黑暗就像伸进了艇身的触手。
槐星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唯有深潜艇前方的探照灯能照出一片明路。
“冷了?”竺瑾时偏头问道。
“没有没有。”槐星驰连忙否认,“第一次下海,不太习惯。”
耳麦频道连接着海面上的船只移动基站,听着耳机里噼里啪啦的键盘声,身边的前辈高高翘着两条腿喝咖啡。
闻着温暖的咖啡豆香气,槐星驰的心情平静下来。
开着耳麦连接,竺瑾时不好说什么拿不上台面的话:“纱月第一次也这样。”
槐星驰身体一僵, 看向竺瑾时的目光里明晃晃地写着「这真的能说吗」六个大字。
竺瑾时笑了一声:“我和她不是同期, 我是觉得她会。”
槐星驰缩起肩膀,假装自己没听到竺瑾时刚才说的话。
竺瑾时年纪大, 资历深,技术好,还不想升职,在这里就是祖宗一般的存在。
但她……虽然也不算背后议论了,她还能有活路吗?
深潜艇前方有两条丑陋的深海鱼从光束里穿过去,它们长着一口凸出的尖牙,圆瞪的鱼眼好像紧紧盯着她们看。
只在教科书上看过的鱼出现在眼前,想到它们的特性,槐星驰紧张地止不住抖腿。
“我听说吸血鬼鱼会咬坏深潜艇的密封带,真的吗?”
竺瑾时没想瞒着她,平铺直叙道:“是,会咬坏密封带,所以带了一分子仪的氧气瓶,别担心。”
“前辈,你有遇到过这种事件吗?”
槐星驰刚问完就后悔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海里聊这些事多不吉利。
“我?我什么事没遇到过。”竺瑾时把喝光的咖啡杯搁在一旁的桌子上,“海底的吸血鬼鱼群估计都认识我了。”
竺瑾时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槐星驰勉强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她的异能是视力增强,等级不高,才六级。
她刚刚看到在光束周围似乎围了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的吸血鬼鱼,但无论是仪器还是经验丰富的竺瑾时都没有发出异议。
……是她看错了?
从上船前,自己的老师就对自己耳提面命了无数次,下海以后与在陆地上不同,不可以什么事都麻烦带教老师。
人在水底下需要注意很多东西,所以一定要万分确定才能报告。
她集中注意力再看向那光束周围,想着再看到一次就告诉竺瑾时。
但这回光束周围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也许真是她的错觉。她想。
她瞄了一眼一切正常的探测仪,这个探测仪用的是七级人工激素,按理说比她的眼睛要灵光很多。
槐星驰抿了抿唇,再次专注地看向前方。
直到深潜艇平稳落地,槐星驰才松了口气。
看来真是她的错觉。
她们没有出舱,而是用深潜艇上的检测仪扫描了方圆几千米的距离,数据报告一行行地在虚拟屏幕上出现,实时传回移动基站。
忽然,竺瑾时坐直了身体,将虚拟屏幕往上翻了回去:“处刑剑不见了?”
耳麦那头立刻响起有序而急促的声音,各种仪器的滴滴答答声接次响起。
大约两分钟后,有一道清亮的女声在频道里响起:“长官,处刑剑确实不见了。”
顿了顿,另一道声音说:“但是除了我们每日下潜的深潜艇以外,没有别的异物数据。”
海底检查一般一月一次,而赫帕尔之剑和海底监狱周遭则是每天一次,也就是说赫帕尔之剑失踪只在24小时内。
纱月眉头猛地一皱,厉声道:“你们快回来,数据先别传了。”
竺瑾时也正有此意,在纱月命令以前她就关闭了扫描仪,转而操作深潜艇上浮。
但刚浮上几百米就被一团鱼群遮蔽住去处。
“是吸血鬼鱼!”竺瑾时快速汇报,调转船头准备换个方向。
可那些吸血鬼鱼却好像知道她想做什么,对着深潜艇一拥而上,在船头处分开,大量仿佛数不尽的吸血鬼鱼顺着深潜艇的身体如一张大网般包住了她们。
竺瑾时咬牙准备直接冲锋,无论如何深潜艇总比那些吸血鬼鱼要硬。
然而发动机突突了几声后随之响起一声尖锐的警报——
有扁扁一条的吸血鬼鱼冲进了发动机里侧,血肉交织,碎骨头把发动机完全堵死。
槐星驰忙上前打开备用发动机,这正中了等在那旁边的吸血鬼鱼的意,发动机刚响了几声,被吸血鬼鱼故技重施的自/杀式袭击堵住。
失去动力的深潜艇往下坠落,槐星驰与竺瑾时扒住身边固定的仪器。
沉闷的「哐啷」一声,深潜艇歪着身子砸入海底。深潜艇内的椅子和碎物随着斜坡滑落,二人被震动甩飞,背部摔在坚硬的仪器手柄上。
密密麻麻的吸血鬼鱼将所有能看向外部的玻璃都严严实实地挡住,同时还传来一些令人牙齿发酸的「咯吱」声。
槐星驰摔得背后剧痛,她一边揉着背一边起身去检查是什么情况。
深潜艇状态蓝图上有大量标红,所有标红处的完整度都在急速下降。
“竺老师,吸血鬼鱼在啃食我们的船身!!”
槐星驰慌得声音劈叉,踉跄着去抢救氧气供给舱里的分子仪。
深潜艇的氧气供给是两个装满水的舱室,从水中提取氧气。而旁边有个小仓库,仓库里放着一个分子仪,里面放了十来个氧气瓶。
一是为了平衡重量,二是为了保证氧气供给舱出问题时深潜艇内的人不会缺氧致死。
如果分子仪被带走,槐星驰和竺瑾时今天就要死在海底了。
“别慌。”竺瑾时爬起来时的动作有些吃力,方才被震飞后,控制器撞到了她的后腰,现在她整个下身都发麻,使不上力。
还是年纪大了。她心说,用手助力身体挪到总控台前,打开分子仪小仓库,然而仓库门开到一半时被卡住了。
“怎么——”竺瑾时立马反应过来打开手动开启按钮。
「咚——咚咚——」
几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让跪在地上的槐星驰刹那变了脸色,她用力手动打开仓库门后,果然看到分子仪故障,所有的氧气瓶都从里面掉出来了。
「滴——」
祸不单行,氧气供给舱被咬断,艇内氧气供给断了。
她连忙将上半身伸入仓库抢救氧气瓶,同一时刻,仓库被吸血鬼鱼咬了个豁口。
尖利的牙齿出现在豁口中,一下就将整个仓库撕裂。
大量海水涌入,槐星驰倒是想快,可是仓库入口狭小,她光是挤进去就费了很多功夫,搬一个氧气瓶出去就要一进一出。
她刚拿进来一个,高压下的海水就顺着缺口猛烈冲入,深潜艇艇身「咔」的一下被挤压剧烈变形。
竺瑾时和槐星驰同时扑上前去将仓库门关闭,压力太大,她俩都使出了牛劲,把金属板按得变形才勉强把门阖上。
坏消息,氧气瓶只剩一个,而且艇内氧气浓度正在下降。
好消息,救援到了。
坏消息,护卫队似乎对吸血鬼鱼束手无策。
为首的队长使用异能时束手束脚。那些吸血鬼鱼很聪明,一旦队长的吟唱结束,一招轰出时那些聚集的鱼就会猛地散开。
而为了不攻击到深潜艇,队长只能被迫收回异能。
在水底下的动作也受到水压的影响而变得迟钝,护卫队被打得节节败退。
“不行,攻不进去!”队长往后退开一段距离,吼道,“用武器!”
说时,她就打开分子仪的开关,手中构建出线条和颜色。
下一秒,一只大腿那么长的吸血鬼鱼猛地从视野盲区冲刺过来,张开一张长满了尖牙的嘴巴一口咬断了队长腰间的分子仪。
坚硬的金属在它口中嘎吱作响,它并没有继续纠缠人类,而是将口中的东西尽数嚼碎,游回鱼群中。
它扭过身,吐出口中的零件,银灰色的零件在水里缓缓飘落,像是一个挑衅。
不止队长的分子仪,护卫队的几人分子仪也全都被咬碎了,队长咬牙准备再酝酿一次异能,耳麦里忽然响起纱月的声音:
“先回深潜艇。”
“让她们回深潜艇。”在纱月与竺瑾时的私人频道里,竺瑾时这么对纱月说。
竺瑾时的声音很冷静,握着槐星驰的手也平稳有力。
“吸血鬼鱼不该这么难缠,你看它们根本没想杀人,也没有咬碎深潜艇进来杀死我们……
“它们也不是群居类生物,周围有什么东西在控制它们。”
警报声没有阻碍她的脑袋运转:“那个失踪的赫帕尔之剑,你让她们补充好装备后去那里看一眼。如果是死物异种,不要用异能!”
“……”
那你和槐星驰怎么办呢?
纱月咽下这句话,简短地答一句:“嗯。”转头命令护卫队回去整备武器。
深潜艇内的氧气浓度已降低到一个几乎无法呼吸的程度,槐星驰缺氧倒在地上,还是紧紧抱着最后剩下的氧气瓶没有用。
竺瑾时挺胸狠狠吸进一口空气,从槐星驰怀里抽走氧气面罩,动作快速而利落地将鼻夹夹到槐星驰的鼻梁上。
“唔——唔!”
竺瑾时一手将氧气面罩牢牢扣在槐星驰的脸上,一手直接将她的头禁锢在怀里,在槐星驰的挣扎下,把她脸上的肉和氧气面罩都挤得变形。
“别动!”竺瑾时厉声警告。
九级的力气完全不是六级可以抗衡的,无论槐星驰如何秉着气挣扎推搡,竺瑾时的身体依旧岿然不动。
槐星驰瞪着一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不住地拍打着竺瑾时的手臂,想让她把氧气面罩拿开。
竺瑾时只当没看见。
缺氧的时间久了,竺瑾时憋得一张脸涨得紫红,眼前止不住地发黑。
深潜艇内的缺氧警报呜呜作响,红光如同鲜血浸染地板和墙壁,她张着嘴却只能吸入微薄的氧气。
过去了多久?一分钟?两分钟?
还是一个世纪了?
槐星驰的挣扎停了下来,她缓慢而小心地恢复呼吸,发抖的双手扶着竺瑾时的手臂,眼眶里不知是生理性泪水还是因为别的缘故。
她清晰地感受到禁锢着自己的手在逐渐失去力气,那只温暖的大头在最后摸了摸她的头顶,走音而憋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乖孩子。”
在不知道护卫队要花多久能突破包围圈,且这个未知时间一定很长的时候,如果一个氧气瓶让她俩分着来,那可能谁都挺不到救援。
既然如此,那就把活的希望都留给孩子。
竺瑾时脱力了。
她的身体顺着重力滑落,掉落进槐星驰的手臂里。
大屏幕前看着这一切的众技术员沉默地阖眼低头默哀,纱月垂首,双眼愣愣地盯着地面。
半晌,她的喉咙里溢出一句并不清晰的哀悼。
“老师千古。”
第136章 赫帕尔之剑(三)
苍尧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后来槐星驰挺到救援了, 但竺瑾时没有。我们花了半个月,一寸一寸地排查了海底监狱那一片,仍旧没有找到赫帕尔之剑。
“你们听到了吧, 刚才海洋治安总长在和我吵架, 吵的就是要不要继续搜查海底。
“我想要继续, 但她认为过于耗费人力物力财力, 还不如等待总部支援。”
最后的结果是苍尧利用职权强迫治安总长继续搜查海底, 治安总长没办法, 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把她叫回来。”苍尧说着便去拨打电话, “既然总部的支援来了,那调查的权限就交给你们了。”
苍尧在电话里让海洋治安总长回来,电话那头的总长说了些什么没人听得到,但当她们等到总长出现在门口时,她的表情算不上太好。
“干什么。”总长打量了一遍李琢光一行人的制服,似乎咽下了要脱口而出的国骂, 冷笑一声, “还以为你又要找我当面吵架。”
海洋治安总长的年纪也很大了,鬓角白了一片。
“那调查权限就转给总部呗,我知道了。”不等苍尧说什么,总长就示意李琢光调出终端任务界面,将调查权限转给了李琢光。
目前她们的进度按照搜查的海底面积算,搜完了50%,但李琢光她们不可能按照这个方式进行。
李琢光问:“在深潜方面,可以给我们分配多少权限?”
拓跋塔看了一眼苍尧, 冷声答道:“我只能说尽量配合, 如果你想要地毯式搜寻,可能她们不乐意。”
李琢光了然地点点头, 转身之际又想到一个问题:“对了,我可以见一见槐星驰吗?”
“可以。”拓跋塔并没有犹豫,“她现在已经恢复正常工作了,你想问的话我让秘书安排时间。”
“好的,谢谢。”李琢光用眼神询问身边的两位队长有没有想问的事,见她们都摇头,便说,“那我没问题了,走吧。”
她们十几个人和拓跋塔一起走了出去,进入直达梯。
燕义向拓跋塔搭话:“你们没有死物异种定位仪吗?”
“没有。”拓跋塔慢条斯理地戴上一副半指白手套,随后将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上,“好东西哪里轮得上我们。”
“那就先用我们的吧。”邓白风笑着说,“拓跋总长对赫帕尔之剑的位置有什么想法吗?”
拓跋塔没有回头:“是什么人拿走了吧,比如它养出来的活死人。”
“活死人是不会呼吸的对吗?”一一问。
拓跋塔:“嗯。但它们也需要穿戴保护装备,不然海底的水压会把它们压扁。”
邓白风接道:“你们的深潜服难穿吗?”
深潜服在一次又一次的改良下变得越来越轻便,但最初的几种深潜服都非常难穿。
“那早了。”拓跋塔又是冷笑,嘴角嘲讽的弧度就好像刻在她脸上一样,“第四版,最难穿的那一版。”
第四版的深潜服设计走入歧途了,因为当时的科技研究发现腿部肌肉越是发达的人越适合深潜,但是上半身又需要尽量减少重量。
所以为了适配那种奇怪的身材,设计出来的深潜服也怪得很。
深潜服通常是连体的,如果上半身太窄,那么粗壮的双腿就塞不进去。
最后那篇论文被完全推翻了才发现原来是一个教授学术造假的结果,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进入深潜队。
拓跋塔幽幽补充完自己的话:“因为最难穿,就最便宜。我们只买得起那种衣服。”
一一惊奇道:“啊——那你们的深潜队员也要练成那种身材吗?”
“不用。”拓跋塔摇头:“深潜服布料有一定延展性,不一样的身材只是更难穿而已,腿细的会好一点。”
“哦——”一一想到了什么,“那岂不是芭蕾舞者最适合来你们深潜队?”
拓跋塔没有理解一一跳跃的思维,拧着眉头看过去。
一一道:“芭蕾舞者腿部线条匀称,而且肌肉发达,为了保持体重,上半身也会相对比较瘦。你看,是不是嘛!”
拓跋塔明显很无语,还是礼貌答道:“……可能吧。”
拓跋塔乘自己的车离开,临告别之际,李琢光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叫住了拓跋塔。
“怎么了?”
李琢光没有压低声音,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她的话语:“我可以见一见竺瑾时吗?”
周遭一静。
观千剑清了清嗓子,羊曜低头摆弄袖子上的线头,邓白风深吸一口气,一一举在半空中的手放了下来。
冉英杰双手插袋恍若未闻,翟星声蹲下身去系鞋带,狄乐人的龙尾在身后甩来甩去。
庚孤直勾勾地看着李琢光的后脖颈,燕义低头查看终端,相原寿江拉着于卿说悄悄话,没什么存在感的丹尼斯在研究自己围巾上的花纹。
庞湛张开嘴似乎想要说话,最后不知为何还是转过头去,没有问出口。
拓跋塔在今天第三次笑出声,用力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可以。”
——因为李琢光突然想到,十二月一号,不就是她猜到天女可能是自己的母亲那天吗?
那天她想到最后,结论莫名其妙地变成今晚早点睡吧。
她的记忆是没有断节的,但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也许就是那所谓的Bad Ending。
而现在她确定了,那天发生的事情就是她的分身救了竺瑾时一命。
难道救人一命,就进入一次Bad Ending?
她以往每一次如此奇怪的思维转折,都是因为世界重启了一次吗?
仔细算来,哪怕是她记得的时候也有许多次了。
李琢光摩挲着衣角,思忖着该如何说:“现在可以见吗?我有些事想要确定一下。”
“现在?”拓跋塔揉了揉鼻子,“那可能有点困难,她不想见你。”
李琢光:“……”
李琢光:“为什么?因为我复活了她?”
拓跋塔终于露出一个不再那么戏谑的笑容:“你知道就好。有些事你以为你做对了,但其实没有。”
说完这句,她就转过身上了车,完全不给李琢光回答她的机会。
李琢光用手心抹了一把衣襟,动作显得有些无措。
“你没有做错。”观千剑走到她身旁,身上传来稳定的热量。
羊曜走到另一侧,重重说:“嗯!”
见身边两个阵营的人都达成一致,李琢光无奈地笑了。
她看向庞湛。
庞湛脸上挂着一个笑容:“李队,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但是我也觉得你没错!”
她身后的翟星声俯下身凑近她的耳朵,压低声音说:“妹啊,你走远了。”
庞湛维持着笑容半转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其实我觉得她已经知道了。”
“不会吧?”翟星声旁若无人地与庞湛说话,“她应该没那么聪明。”
邓白风:“……”
她一手捂住翟星声的嘴巴,咬牙说:“你闭嘴吧,这里你最笨。”
翟星声用眼神抗议,但是抗议无效,直接被邓白风拖回了车子上。
李琢光敛眸思索了几息,便带着九三零重新坐上车子,她来开车。
有三个以上的阵营?那好像不太可能,如果阵营太多,霍听潮无法将她们团结在一起。
以观千剑和芮礼为代表的阵营人估计不多,大多数人是在霍听潮那面的。
*
复活一个人以后不想见到她的情节还挺熟悉的,苗苏就是这样的。
当初苗苏就是因为觉得自己死得其所,又心疼自己为了不必要的事情付出了太多代价,因而有回避的倾向。
最后终归会见她的——吧?
李琢光不敢肯定,因为她知道自己这一次多半也是做错了,又是一次她自以为别人需要帮助,但其实人家并不需要。
她对竺瑾时了解不多,也就苍尧说的那一个故事而已,不过听起来应该也是一个心肠不硬的人。
但拓跋塔不松口,她也没法找到竺瑾时,只好乖乖地跟着拓跋塔到了海洋局。
赫帕尔之剑的失踪仍然是机密,少数一线深潜员和高层才知道。海洋局大厅里的人来人往都没有被这件事影响到。
李琢光一行人的到来都被她们当成来解决赫帕尔之剑和活死人的支援队伍,路过的人小声对她们说加油。
那些人年纪都不大,看着没毕业多久,李琢光一一应下。
她们在拓跋塔的带领下来到二楼会议室,已经有许多人在这里等着她们开会了。
“大家等一天了?”李琢光问道,“抱歉。”
“没关系。”回答她的人是拓跋塔,而余下的人都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有点像羊曜记忆里,被瞳湖村外围人看着的感觉。
但与看着童筠心的人不同,这些人看着她时,目光是平静的,好像是在等着她进行PPT展示。
拓跋塔自己坐到最前面的位置上,指了指十几个空位置让李琢光一行人坐下,而后对着海洋局的人招招手:“开始汇报吧。”
“好的,长官。”
被叫到的人站起身,她拿着整理好的资料给李琢光一行人各飞了一份文件,但不管她的动作对着谁,她的眼睛始终看着李琢光。
李琢光有些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传送来的文件是一份标记过的地图,把她们地毯式搜寻的部分都标记了出来。
邓白风放大翻了一遍,双眸微凝,扫视过那些人手腕上的手环:“我有一个问题……”
燕义一把抓住邓白风的手臂,小声在她耳边说:“我知道,你别说。”
邓白风瞥了燕义一眼,真的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想说的无非就是如果死物异种会影响人的记忆和感知,那她们没有用定位仪检测的部分,真的就没有那把剑吗?
尤其这些人的手环还是非常古老的版本,在死种面前的作用几近于无。
那再往前倒,她们锁在海底的赫帕尔之剑究竟是不是真实的本体都犹未可知。
李琢光问:“赫帕尔之剑的地点是在这个圆心吗?”
地图上是一朵花一般的形状,由许许多多的圆形构成。
诺厄答道:“是的,我们以赫帕尔之剑为圆心搜查的。海底监狱在东北方,这里。”
随着她说的话,地图的右上角出现一个小绿点。
“离得还挺远的呢。”一一算了一下距离,“这差不多隔了一万千米了吧?我还以为两个东西离得很近呢。”
诺厄:“原来是离得很近,后来海底监狱的囚犯经常开始发疯,我们认为是赫帕尔之剑的缘故,就将它挪远了。”
李琢光:“发疯?什么样的疯?”
诺厄:“啊,就是集体癔症,非说自己被关在一个纯白的空间里出不来,要么说自己做梦梦见要被火烧死了。
“有一个本来精神就脆弱的,就一边喊着火火火一边打破玻璃跳海了。”
诺厄在终端里找了片刻,找出一段监控视频:“她跳海以后,监狱都差点被深海水压淹了,所以她们催着我们把赫帕尔之剑移开。”
视频中,本在床上睡觉的犯人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五分钟后,她胸膛开始剧烈起伏,呼吸声大到把同寝的呼噜声都盖了过去。
“火——火——”
她用力地呼吸,每说出一个字都要把胸腔里的气都呼干净似的,但她的声音却并不大,如果不认真听,很容易被呼噜声盖过去。
很快,她像是在天花板上看到了什么可怖的景象,脸色表情开始抽搐,手扣着床沿。
“妈——哦——”
她重复的字眼变了,双眼瞪得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像一张纸,贴着床铺往下滑。
当她的背终于接触到冰冷的地面后,她忽然弹跳起来,瞬息间就撞破牢房的玻璃跳了出去,海水倒灌,把同寝人整个掀起。
李琢光按了暂停键,把视频进度条调回最初,又看了一遍从犯人睁眼开始的五分钟。
她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五分钟,犯人眼睛一下都没眨过。
第137章 赫帕尔之剑(四)
翟星声用三根手指在录像上转了一下, 但视角并没有反应。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1677部没有全景监控。
“那我们不就不知道天花板上有什么了嘛?”翟星声放大监控边缘,试图从那一线里发现什么线索。
一一凑过来看, 指着那一条黑色的线条说:“这好像是一只猫啊。”
“你怎么知道这是一只猫?”相原寿江和于卿都伸长了脑袋, 但是左看右看, 除了一根黑色的、正在移动的线条, 什么也看不出。
一一得意洋洋:“我有我自己的办法。总之, 这是一只猫……嗯, 或者幼年期的老虎, 或者别的尖耳朵猫科动物。”
在场人里只有七十九队的人一点惊讶都没有,而看到她们习以为常,其她人也自然而然把这一项纳入一一的异能上。
“什么颜色看得出吗?”邓白风问。
这种监控不仅无法拍摄全景,而且放大的倍数也有限,放得太大就会全变成像素点。
一一凝着眼眸观察了片刻:“黑色耳朵……白色,或者米色的身体, 嗯……尾巴是黑色的, 咦?好奇怪,它的腿是白色的,但是脚丫子是黑的。”
听着这个毛色,李琢光马上知道是哪种猫:“暹罗猫?”
之前芮礼养的那只暹罗猫就是这样,身体因为保暖得好而是白的,脚因为要到处跑,经常踩在冰冷的地上,所以是黑的。
芮礼?芮礼要杀这个犯人干什么?
李琢光有了一种家里小孩犯错的罪恶感:“那个犯人是犯了什么罪?”
“那个跳海的犯人吗?”诺厄想了想, “好像是贪/污, 那一片都是无期徒刑的。”
“你们这儿还有无期徒刑的?”翟星声好奇,“我还以为你们都直接死刑呢。”
“那不会。”拓跋塔答道, “虽然有时候比较激愤,但大多数时候还是理智的。一般直接死刑的都是害过人命的。”
庚孤小心地瞄着李琢光的神色:“这个贪/污的就没有害过人命吗?”
拓跋塔:“害过。不过她特殊就特殊在,她贪/污来的钱是用来建设福利院的。”
拓跋塔也有些头疼的捏了捏鼻梁。
“之前为了她的判刑吵了一个多月呢,有人觉得她做的好事值得减轻罪罚,也有人觉得那难道因为她贪污而在工地上死去的工人就不值得慰藉了么?
“两边差不多是势均力敌,所以最后给出一个无期徒刑,然后把她的财产冲抵贪/污和补偿的金额,分给工人家属。”
“这种结果,要我是工人的家属绝对不会满意。”冉英杰抱臂,“给再多的钱,人回不来有什么意义?”
狄乐人眼中的瞬膜揭开,白色的双瞳疑惑地看着冉英杰。
对于龙族而言,财富比亲缘更重要,她无法理解为什么不要钱而要亲缘。
但她知道自己这话说出来会被人类围攻的,所以她选择闭嘴。
拓跋塔耸耸肩:“有些人也会觉得人死不能复生,活人得继续活,所以就接受补偿了。”
她朝大街的方向努了努嘴:“虽然法院那边的口径是不会松口,但她们还是每周组织游行,现在这个人跳海死了,也算满足她们的心愿。”
要钱的拿到了钱,要命的得偿所愿,觉得她帮助过福利院建设而不该判处死刑的人也不会有意见,毕竟这一切都是赫帕尔之剑影响的。
看来芮礼是做了件好事?
李琢光直了直腰。
她清了两下嗓子,继续说:“那我继续问,关于做梦,是所有犯人都做了梦吗?”
不管是纯白空间还是梦见自己身上起火,内容都可以和她先前的经历对上号。
诺厄答道:“没有,一部分做了,一部分没做。
“我们后来发现档案里有个星球也这样,就学着她们把做梦的和没做的分在一个房间。”
“梦的内容是听到规律的寺庙钟声,可以随意移动,但不管走到哪儿都是一片荒芜,最后是身上燃起火,醒来时有不同程度的烧伤,对吗?”
李琢光还记得上次去三一零前,另外一波管教官的队伍就是查清那些做了梦的罪犯。
最后也是无疾而终。
诺厄罕见地犹豫了一下,她与拓跋塔的视线对了一下,拓跋塔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诺厄才说:“不一样,她们醒来后身体没有烧伤。”
刚才监控里的那个女人醒来后身体表面也没有变化。
李琢光搁在扶手上的手紧了紧。
不知道为什么,在知道了这个变化以后,她心里好像有块大石头放下来了。
周遭的人再次都看向她。
李琢光忍不住了:“你们为什么一直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拓跋塔身体前倾,挡在李琢光的面前,笑容客气而套路化:“没有,她们只是见到你太激动了。”
李琢光:“……”
也许这一次任务做完她真的可以获知一切真相,不然这些人像追踪摄像头一样一直盯着她看,她要怀疑是不是npc出bug了。
观千剑按着脖子扭了扭,大开大阔地抵着桌子坐,像是要找人打架。
李琢光撇撇嘴:“那狱警有异常吗?”
诺厄摇头:“没有,我们后来查过,发疯的犯人都是无期徒刑那边的重刑犯,稍轻一些的罪名都没有影响。”
李琢光的手指规律地敲击桌面,她没说话,淸剿队的各位也不插话。
过了一会儿,李琢光才说道:“我们需要下一次水,如果下水的话,我们最多可以下去几个?有等级限制吗?”
“三个,六级以上。”拓跋塔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一些,“你这个小身板可能刚穿进深潜服就要窒息了。”
“那我们每个队都派一个人下去吧。”李琢光扭头看向燕义和邓白风,“我们队就羊——”
李琢光顿了顿,话锋一转:“庞湛去吧,庞湛正好六级,行吗?”
庞湛点头:“当然可以!”
邓白风和燕义也马上就决定好了谁下水,由翟星声和庚孤。
这两个人都是薄肌,身材匀称,比较适合穿深潜服。
庚孤的异能是操控金属,庞湛是冰化,翟星声是氧气供给。
一个防止深潜艇出意外后被压扁,一个可以减缓水压,一个相当于移动氧气瓶。
她们三个人如果是专业深潜队员,绝对会成为星球主力。
记不清第几次,李琢光觉得这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甚至是算准了她的反应。
霍听潮恐怖如斯。
李琢光问:“我们时间紧张,现在可以吗?”
拓跋塔看了眼时间,下午两点了:“你们的体力可以支持二十小时以上的作业吗?可以的话,那就能下海。”
“可以!”庞湛、庚孤与翟星声脆声答道。
*
其她人留在船上,看着三人穿戴好深潜服坐进狭窄的深潜艇中。
“关舱,检查密封性和氧气循环。”
纱月对着李琢光微微点头,旁边便有两个工作人员走上来关闭舱门,开始检查密封性。
庞湛透过玻璃窗对李琢光比了个「ok」的手势。
她为了穿上全套的深潜服,把自己头上的两个做成丸子头的特型分子仪卸下来了嘴里咬着一个透明的护齿套,嘴巴鼓起了一圈。
“检查完毕,可以下水。”检查员敬礼汇报。
船上的轨道开始滚动,将深潜艇送到甲板上,一路滑进大海。
“坐会儿吧。”纱月抬了抬下巴,椅子被送到李琢光一行人的身后,“到海底要一会儿。”
李琢光说了谢谢却没有坐下,而是走到纱月身边:“你好。”
纱月不明所以:“你好。”
李琢光环视了一周,除了个别人还盯着屏幕上的数据,大多数人已经开始伸展放松了。
李琢光说:“在这里工作辛苦吗?”
纱月满脑门问号:“还可以,怎么了?”
李琢光:“咱们这边福利制度还可以吧?”
纱月眯起双眼看向跟来的拓跋塔,眼中是明晃晃的「这是在干什么」。
被夺舍了吗?怎么一上来就问这么私密的问题。
纱月道:“你不怕我举报你吗?”
李琢光弯起眼睛:“我现在不怕。”
纱月叹了一口气:“还可以,你到底想问什么?”
李琢光「哦哦」两声:“那员工要是受伤,是不是会有专门医院提供免费治疗?”
纱月终于知道李琢光想问什么了,她无奈地看了一眼拓跋塔,说道:“会有,这些东西在我们海洋局的招聘文件上都有写。”
“好好!”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李琢光笑得更开心了。她坐回椅子上,打开终端查询海洋局的招聘文件。
纱月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对拓跋塔说:“为什么不告诉她?”
拓跋塔同样以气声回答:“竺瑾时自己不想见。”
纱月:“那李队自己跑去找老师,不会让老师生气吧?”
拓跋塔歪歪脑袋:“不知道。就相信李队的魅力吧。”
看着李琢光面色严肃地在终端上查询文件,托着下巴思索的样子,在老去的皮囊里,年轻的灵魂开始跳动。
她们的眼睛仍然如少年般清澈,爱意与重逢的喜悦从眼底流出。
意识到自己如今身体的年龄都可以叫李琢光一声孩子,纱月一笑间敛下眼眸,遮住自己的口鼻:“完了,我有点想哭。”
“去厕所哭。”拓跋塔斜靠在扶手上,“要是让别人看见了多害臊。”
纱月深吸气:“我不会哭的。”
拓跋塔斜睨她:“那就最好。”
纱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问起别的:“都准备好了吗?”
“嗯。”拓跋塔眉目坚定,“这次我们一定可以成功。”
纱月的眼神定在李琢光身上,轻声细语地重复:“不,是她一定会成功。”
须臾后,她又笑了一下,眼中隐约有雾气升起。
“不,就算不成功也没有关系。”
只要大家都还在一起就好,只要李琢光还活着就好。
这么想着,有时候连看不到的死物异种都不再觉得可怕。
过了二十多分钟,庞湛终于在公放频道里喊了一声:“已落地。”
李琢光连忙从空中拿过漂浮话筒:“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镜头里的庞湛摇摇头:“没有。就是这里也太黑了,我啥也看不见。”
李琢光把自己小屏里的视野调到窗口的位置,在深潜艇正前方亮着一道光束,将浓稠的黑暗清晰地分割出两道分界线。
分界线以内一切明朗,分界线以外宛如深渊。
李琢光沉声:“一切小心。”
庞湛:“好!”
监控里的三人检查好深潜服密闭性和氧气供给后便打开舱门,走进缓冲区。
“准备好了吗?”在场资历最深的翟星声问。
离开了邓白风和冉英杰以后,她并不如外人想象中那样幼稚。
“准备好了。”庚孤与庞湛靠在缓冲区的缓冲带上,齐声答道。
翟星声打开了缓冲区的舱门,巨大的深海水压瞬间涌入,挤压得整条深潜艇都移动了几厘米,她们三人紧紧抓着缓冲带,偏过头去忍受水压的洗刷。
“……呼。”
习惯了水压以后,外壳膨胀而内里紧绷的深潜服缓慢地恢复原状,庞湛喘出一口气。
她们打开自己头顶的探照灯和终端上的地图,三把剑在黑暗中晃来晃去,虚拟屏幕能够提供一点点微末的光亮。
“我们落地的坐标非常好,往前走一百米就到了。”
庞湛吃力地抬起头和手臂,在深海的水压下,每一个动作都好像压了千斤重的沙包。
她手动调整探测灯的方向,直直朝着地图上赫帕尔之剑的方向看过去。
她的手臂垂落下来,肌肉酸痛难耐,张开嘴想说两句话,却发现自己胸肌无力。
深潜护卫队的各位真的太厉害了。庞湛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果然还是术业有专攻,不能硬揽瓷器活。
翟星声的等级最高,身体也最轻松,打头往前走。
她花了大约五分钟就走到了地方,看清眼前的景象,她沉默了,船上看到的人也沉默了。
赫帕尔之剑还原原本本地插在那儿。
第138章 赫帕尔之剑(五)
立刻有人调出地毯式搜寻时的执行录像, 拍得非常清楚,那个插剑的凹槽与锁链中是没有赫帕尔之剑的。
它自己跑回去了?
无需多言,这几天的海底异物检测记录也出来了, 和之前一样, 除了搜索的人以外, 什么都没有。
翟星声拿着套着保护套的死种定位仪靠近那柄剑, 繁复华丽的青铜色浮雕纹路上一闪而过一道金黄色的光泽。
随着翟星声手的靠近, 定位仪「滴」地一声响起警报。
是赫帕尔之剑, 不是仿制的。
李琢光凑近屏幕。
传输回来的图像是由含人工激素的摄像头捕捉的, 非她肉眼所见,估计是有偏差的。
但她确信自己刚才看到了一点异象。
于是她说:“可以走到背面,让我看看后面吗?”
翟星声声音沉闷地应了一声,抬起腿绕到赫帕尔之剑的后方。
赫帕尔之剑的两侧浮雕差不多,从剑茎到剑镗处刻着一张没有眼睛的脸,正面的嘴角往上翘, 反面的嘴角往下沉。
对面走得慢的二人探照灯也射了过来, 三束光芒在赫帕尔之剑上交汇于一点,爆发出强烈的白光。
在场人无不眯起眼睛躲闪那快刺瞎人眼睛的亮光,李琢光用手挡着光线,等待反光平息。
而在海底的三人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探照灯给船上的人带来了什么,除了走路时的些微抖动以外,她们没有移开自己的灯。
「——」
庚孤的脚步一顿,倏地回过头。
灯光在黑暗里晃动,照亮的地方什么都没有。而她刚用力过猛的脖子肌肉抽搐两下, 似乎抽筋了, 痛得她半张脸都变形。
但她仍然紧紧地那空无一物的海底。
“怎!么!了!”庞湛转不过头,只能用力地从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吼出来。
庚孤呆立片刻, 抬起手扶着脖子缓慢地转回来,只听她脖子「咔哒」一声,她脸上痛苦的神色才缓解了一些。
她说得断断续续:“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庞湛闭紧了嘴没说话,只有眼珠子在眼眶里惶恐地上下乱转。
这没有灯就伸手不见五指的海底,别说鬼故事啊!
远处的翟星声在电流刺啦作响的耳麦频道里听到这句话,但没听完整:“你说什么?”
船上的交流辅助员按下频道沟通键:“她说好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话音刚落,翟星声忽然背后起了一阵恶寒的鸡皮疙瘩,她迅速后撤转身摆出防御姿态,所有动作在水压的加持下都慢了好几拍。
她的呼吸屏住了,在探照灯的帮助下巡视周遭。
什么都没有。
确认后背空无一物以后,她松了口气,准备转过身去,却在身体刚转过去一点时,视野的角落里又出现了一片灰色的影子。
「咚咚——咚咚——」
她猛地定在原地,心跳声大得完全遮住她的听觉。
翟星声沉默地调整莫名其妙加速的呼吸,当心跳声在耳朵里逐渐隐去后,她听到了船上人的声音:
“……重复一遍,这边显示你们周围没有东西,翟星声,你看到了什么?请回复!”
翟星声回神,一点一点把探照灯重新对准自己之前看到影子的地方——
海底深红色的矿床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没有植物,没有动物,什么都没有。
“刚才我看到一片灰色的影子。”她决定就算是幻觉也如实相告,“在东南方向约莫十二度夹角的地方。”
“什么样灰色的影子?”李琢光接过了话筒。
“不知道。”翟星声的心跳莫名其妙又快了起来,急促地说完这三个字,“一闪而过,我没看清。”
“我知道了,小心一点。”
李琢光的声音在翟星声的耳机里忽然放得很大,就好像扯着她的耳朵在嘶吼一样,让她直接眼前一黑。
她皱眉,忍不住想偏头摘下耳机,动作幅度太大,不小心也把脖子扭到了。
李琢光注意到她表情的异常,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话筒,挪远了一点,试探着说:“怎……”
这次刚说了一个字,翟星声龇牙咧嘴地低下头,耳朵里流出一道血,顺着她的下颌线浸到衣领里。
李琢光连忙把联络频道的麦克风都调成静音,神色凝重。
纱月的眉眼也沉了下来:“之前一直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这算赫帕尔之剑的攻击方式吗?”
算吗?
李琢光凝视着屏幕正在通过小幅度的深呼吸调整身体状态的翟星声。
这两种攻击方式之间没有联系,如果是的话,焉知赫帕尔之剑有没有第三种攻击方式?
海底的庞湛没看到翟星声之前的动作,在她转过身来后看到了她脸上的鲜血。
再联系起耳麦里突如其来的寂静,庞湛表情皱了一下。
只皱了一下,因为一直用力肌肉会酸痛。
翟星声可是十级,连她都抵抗不了的攻击……不要啊!
庞湛背对着庚孤,庚孤也就看不到她害怕的表情,如常地继续搬着腿往前走。
“快到了,加把劲。”庚孤说,调动起全身的力气,“错觉,走。”
应该是她们的错觉,快点走。
庞湛咬牙,才走了短短几十米,她的大腿就已感觉失去了知觉,她甚至觉得自己一会儿可能要回不去了。
好在,她坚持到了赫帕尔之剑的位置,走得气喘吁吁,紧身的深潜服将她的喘气都闷在胸口。
她胸前的执行记录仪传回清晰的图像,赫帕尔之剑上的浮雕精致得她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一句臻品。
“再靠近一点。”李琢光打开频道,将话筒放得很远,用气声说。
尽管她已经尽量放低声音,听在庞湛耳朵里还是将她吓得浑身一跳,心率直逼一百八。
庞湛从鼻子里呼出长气,找了个合适的角度走上前去。
浮雕上那「人」的头顶镶嵌着一颗纯白色的半透明宝石,其中纹理丝路交缠旋绕,像是无数条交织了命运的细绳。
“这颗宝石能拆下来吗?”李琢光把话筒又放得远了一点,说话的声音又轻了一些。
船上的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再动,生怕自己不小心发出的动静会让海底的三个人变成聋子。
庞湛的表现这回才正常了,她刚想抬起手去拆宝石,旁边的庚孤就快她一步。
她的手刚碰到宝石,用力都不曾用力,那颗宝石就像是个迫不及待碰瓷的小玩意一样掉落下来。
庚孤连忙手臂用力伸直,赶在宝石落地以前接住了它。
开玩笑,要是掉到地上去,她们蹲下就起不来了。
李琢光关闭频道,问纱月:“之前赫帕尔之剑有这个宝石吗?”
纱月摇头:“没有。”
李琢光扬起声音问在场的人:“有谁认识这个宝石是什么品种吗?”
狄乐人笑嘻嘻地凑上前来:“我知道,这是坎吉。”
“坎吉?那是什么?”李琢光重复了一遍狄乐人口中拗口的音节,随后在心里给这两个音节找了个相近的字眼。
狄乐人眼中的瞬膜揭起,露出她那双纯白色的眼眸。
她指着自己的眼睛说:“这世上最为坚硬的东西是龙鳞,而世上最耀眼的宝藏,是龙族的眼睛。
“坎吉就是龙族的眼睛,在我们龙语里,坎吉是宝藏的意思。”
说到龙族的眼睛,李琢光就有点印象了。
之前看新闻,保卫厅剿灭一处走/私珠宝的巢穴,就从中挖出了相当大数量的坎吉,一度引起龙族轰动,差点引发种族大战。
——世间有传闻,最珍贵的宝藏是龙族的双眼。
它之所以珍贵而稀有,一个就能卖出天价,因为它并不是单纯的眼珠子,而是在龙族死去后,双眼风化而成的石头。
这个过程长需万年,而且无法人工加快演化的速度。
龙族与精灵一样,是整个星际中最古老、也是最长寿的种族。等族人死去,要么是家人把眼睛带回去,要么被偷猎者挖走。
只可惜人族寿命太短,得碰大运才能目睹龙眼化为坎吉的那一刻。
狄乐人继续说:“坎吉的颜色和龙眼颜色关系不大,我一生中也只见过三种。
“我母亲的血红色,我父亲的紫红色,还有现在这颗白色。
“血红色代表含冤而亡,紫红色意味着生前痛苦,而这样清澈的白色,是幸福美满了一生,连死亡都不曾痛苦的天之骄子才能演化出的坎吉。”
她直起身,眼带哀愁地看着这颗宝石:“据我所知,龙族只有一条龙满足这个要求。”
李琢光静了静,艰难问道:“……是谁?”
不知为何,她想到的是自己从三一零钟楼旁坠落时,看到芮礼的那双雪白色双瞳。
但狄乐人的答案打消了她的想法:“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个人,我们龙族没有灵魂,无法投胎转生。
“是我们龙族初代龙族君主。”
说到这里,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吊起胃口,随后才轻飘飘放下一个炸弹:“贝拉特。”
“——但龙族不是无法投胎转生么?”李琢光倒吸一口凉气,“贝拉特现在是人。”
狄乐人不负责任地耸耸肩,带着调侃地笑道:“那估计只是重名咯,你觉得呢?”
李琢光:“……”问她,她肯定觉得不是巧合。
狄乐人的尾巴不听话地在身后乱甩,漂亮迷幻的尾翼在空中卷出一个晶莹剔透的泡泡。
透过那个泡泡,李琢光看到匍匐在地面上的骨骼背梁,如同肋骨环环相扣,在节节相连的空旷里似仍有在搏动的心脏。
狄乐人慢悠悠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无法投胎转世,但那种方法下,只能转世成人,因为只有人是有灵魂的。
“是你很熟悉的办法。”
李琢光呼吸一滞。
没有灵魂就无法投胎转世,而有一种方法能让龙族拥有灵魂——
灵魂是不会凭空生产的。
李琢光把自己的灵魂分给了贝拉特。
不……不对……
如果是贝拉特,如果这颗坎吉来自于贝拉特龙体的眼睛,那为什么会被放进赫帕尔之剑的凹槽中?
而且——
她抬眸看向那颗宝石,宝石内部的白色丝缕正在扭动,两缕相同的灵魂永远纠缠在一起。
李琢光打开频道,极轻声询问道:“你们看宝石内部有变化吗?”
庚孤凝眸看了片刻答道:“没有。”
是异象,这颗宝石已经变成死物异种了。
先不提为什么透过摄像头自己也能看到异象,如果是贝拉特的坎吉变成死物异种,是否能通过她的人生经历可以推断这个死种要如何杀死?
李琢光立马打开终端,开始在晴山内部网络搜寻贝拉特的信息。
屏幕里终于缓过神来的翟星声活动了一下脖子和关节,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除了沉重一些之外没什么问题了:“你们再和我说一句话试试?”
纱月按住翟星声的单人频道,用比李琢光刚才要稍大一些的声音说:“怎么样?”
屏幕里的翟星声大脸露出思忖的神情:“再大点声?你说了什么?”
“咳。”纱月清了清嗓子,正常音量道,“听得到吗?”
翟星声拧起眉头听了一会儿,夸张地做了个鬼脸:“我不会是聋了吧?喂?喂——喂!”
她喃喃自语:“奇怪,我自己说话听得清的啊。”
庚孤与庞湛帮忙,也相继在频道里喊道:“听得到吗?”
这回翟星声倒是听见了:“你俩的我听得见,纱月的我一直听不见。”
她深吸一口气,攒出一点力气,大声叫道:“纱——月!”
她的声音在船上的中控室里爆炸,所有人着急忙慌地摘下耳机调低音量,痛苦地揉搓自己的耳朵。
“听到了,别喊了!”拓跋塔忍不住上前夺过话筒,放在嘴边吼道。
然而翟星声仍是一副茫然的神色:“不会我们和船上人断联了吧?”
李琢光从贝拉特的资料里抬起头,同一时间,庚孤掀起眼皮。
两个不在同一空间内的人异口同声——
“那个死物异种不希望我们(她们)给她们(我们)提供帮助,所以用这个方式断开连接。”
第139章 赫帕尔之剑(六)
防船上的人有什么意义呢?
只是为了防李琢光罢了。
贝拉特的档案非常奇怪, 没有证件照,个人信息也是寥寥几句,介绍完她来自于1677部以后就几乎没了。
在三部获得工作之后的经历更是直接一片空白。
但她的岗位根本不需要这么高程度的保密措施。
如果贝拉特和龙族初代君王是同一个人——龙, 那她在这个事件里一定有着异常重要的地位。
三一零的人说自己长得像精灵初代王, 那这个龙族初代王是否也会和自己有点关系?
精灵族与龙族向来是水火不容的, 长生种不记短生种的仇, 但同是长生种, 又同有如此长的时间消磨, 便会变得格外记仇。
第一次种族大战就是龙族与精灵族, 彼时她们是同一片大陆上各自安好的两个种族。
直到有一天,精灵族发现自家的圣物被砸碎了,而案发现场有一小片龙尾翼扫过的痕迹。
龙族咬死不承认是她们做的,精灵王也闭口不言,精灵族恨铁不成钢,最后越闹越凶才掀起大战。
但这两个种族就是难创生又难杀死, 鏖战千年, 除了一些皮肉伤和自然死亡以外无精灵或龙死亡。
一直打下去不是办法,于是精灵王与龙王坐下来谈判,最后的结果是龙族举家搬迁到其它的星球。
在后来的史书里精灵王被记载成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只为了将龙族驱赶出境的英灵,最初的闭口不谈也变成了计谋的一环。
在精灵族口中,龙族是坏猫,在龙族那里,精灵族是小气鬼。
……等等。
李琢光把贝拉特的档案又翻回最初。
贝拉特是今年十一月份才被招到三部去的,这个时间点……有些巧合了。
芮礼消失, 贝拉特就出现, 而且贝拉特还和初代龙族君主撞了名字。
1677部科技落后,户籍管理制度也都是漏洞可以钻, 贝拉特在1677部的经历很可能都是伪造的。
而三部的中枢系统也是一团糟,招募贝拉特也许不止因为她是可以随时舍弃的孤狼,而有别的原因。
如果是芮礼,如果是芮礼的话,她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在这个时候切断她和海底三人的连接?
她抬眸看向屏幕里面色凝重的三个人,她们仍在想办法与基站交流,可是基站的说话声再也传不过去了。
芮礼不希望自己想起那些记忆。
想到这里,李琢光转过头看向观千剑。
观千剑正翘着二郎腿,和羊曜一起分辨屏幕里赫帕尔之剑上的花纹,没注意到李琢光的眼神。
既然芮礼不希望自己想起那些记忆,那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地阻止。
李琢光忽然想到了什么,调出一个新的子屏幕,把记录仪的时间线调到十分钟前——
庚孤说自己好像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庞湛看向庚孤,而翟星声也回过头去以为背后有影子的时候。
这个时候,赫帕尔之剑的地方没有光照过去。
确认了这一点,李琢光的手心捏出一把冷汗,她做了一会儿心理准备,才把进度条又往前调了一分钟。
在三束光都固定在赫帕尔之剑上之前,翟星声的探照灯没有照到顶。
而在交汇的一刹那,刺眼夺目的亮光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因此无人注意到那时的剑柄上并没有坎吉。
李琢光的后脑嗡地一声发麻。
坎吉是突然出现的,它出现以后,通讯频道才发生了变化,直到现在切断了交流信号。
她忍不住抬头看向挂满机械臂的天花板。
——芮礼在看着她们吗?在哪里看着?更高维的世界,还是以一个开了全图上帝视角作弊器的玩家?
“你在看什么?”
李琢光的动静太大,观千剑终于注意到她,开口询问道。
李琢光回神,摇摇头说:“没什么。”
切断联络的意义无非是不希望李琢光给她们指导,如何获取信息,因为现在她验证了通过摄像头,也能看到异象。
但那没什么必要,因为翟星声和庚孤都不是没出过任务的毛头小子,她们在失去了李琢光的帮助后也总有办法传递信息过来。
而且摄像头和收音装置的信号并没有影响,她们还能原原本本地看到和听到海底三人的交谈。
如果往最坏的地方想——
芮礼想要杀死她们,因为她们会带回芮礼不想要的答案,让李琢光找到记忆的入口。
屏幕里的庚孤第一个放弃尝试:“别试了,她不会让我们成功的。”
她?
李琢光眼神一定。
紧接着,她便看到庞湛毫无意外地接道:“我……想不明白。”
翟星声「嗯」了一声,权当是附和。
庚孤知道芮礼的存在?确定眼下的事情是芮礼做的?
难道她们所有人都知道芮礼消失以后去了哪儿?
庚孤微微昂起脑袋,视线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李琢光跟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一片虚无。
庚孤缓慢地说:“小心,她可能——”
她话还没说完,手中的坎吉忽然光芒大盛,她连忙撒手扔远,坎吉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落下。
在它照亮的一圈黑暗中,无数条密密麻麻的吸血鬼鱼露出它们的尖牙,摇摆着尾巴游近,圆瞪的鱼瞳中隐约泛着金黄色的光。
随着它们鱼尾摆动,传来梭梭沙沙的水声。
“警戒!”翟星声后撤两步,动作被水压挤得慢半拍,用力过猛地撞上了庞湛的背脊。
她们三人背靠背,抬起手,手心里开始酝酿异能。
深海水压下,连激素分泌都变得迟缓,后颈的腺体干涩而发胀,庞湛先在她们每人面前用海水凝成三块冰当盾牌,打开了深潜服上的电流保护。
庚孤手指蜷曲,关节对着赫帕尔之剑——她们身边唯一可以使用的金属。
被铁链锁住的钝剑开始摇晃,似要挣脱锁链游逃出来。
翟星声身体下沉,从腰间的分子仪中取出唯一一件电磁武器,平日里轻轻松松一手拿起的电磁枪如今变得沉重无比。
她做足了攻击的姿态。
坎吉落地的瞬间,它身体里的亮光大亮,油灯一般将周遭尽数照亮。
三人不得已眯起眼睛减缓眼中的刺痛,而吸血鬼鱼趁着这个时间突地冲刺过来,像一颗炮弹一样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口中一排接着一排的凌厉牙齿,咬向翟星声的肩膀。
翟星声手心朝着吸血鬼鱼一抓,它身周水中的氧气就被攫取一空,鱼鳃翕动,鱼身抽搐。
那条鱼后的鱼群游动的动作一顿,翟星声趁机扣下扳机。
刺拉拉的电流包裹鱼群,电流在水流导体里的威力放大了好几十倍,烧焦的香味透过头盔都能闻得到。
庞湛手腕一翻,鱼群身后霎时拔地而起三座冰山,庞湛脸憋得紫红,终于一松手,冰山轰隆隆地倒下,鱼群被埋了大半。
赫帕尔之剑挣脱锁链飞入庚孤的手边,随后又脱手而出,剑锋并不尖锐却足以在海底劈出一条狭窄的攻路。
赫帕尔之剑飞入鱼群中跟随着庚孤手臂的手势上下戳刺,鱼群躲了几番还是有几条鱼被划破了肚皮。
血与肉在伤口刚出现时就引来水压的挤压,将整条受伤的鱼搓揉捏扁,连骨头都变成柔软的棉花。
见这招有用,庚孤将剑挥舞得愈发用力,锈迹斑斑的剑背之上映照着探照灯的光芒。
庚孤喘了两口气,手臂一摆,赫帕尔之剑再次滑向对角线。
庞湛的身体晃了晃,她的唇色发白,在刚刚的异能使用中,她的使用量有些超过极限。
她浑身发痛,喉间发甜,从分子仪中拿出电磁枪,端起这轻飘飘的一把枪时她的手都在发抖。
该死的——
她拧着眉头,手指机械般地一下一下按动着扳机,后坐力将她一步一步往后推,直到撞上庚孤的背。
庚孤腾出一只手扶住庞湛。
她们三个人里没有完全的攻击性异能,庞湛的范围攻击消耗太大,庚孤碍于手边没有金属制的东西,而翟星声的异能也需要精准施放。
深海是吸血鬼鱼的主场,她们刚用电磁枪驱赶完一波,地上还都是吸血鬼鱼堆成山的尸体,后一波也随即而至。
吸血鬼鱼的牙齿尖锐,有一部分在远处徘徊,伺机而动,时不时从视野盲区冲上来张嘴咬一口。
每一次都与她们的手臂险险擦过,没有咬破她们的衣服。
深蓝色的深潜服上多了好几道白色的抓痕,还好并没有完全刺破,只是让她们几个人的深潜服显得花纹独特。
吸血鬼鱼小山在新鱼的鱼尾摆动下被甩到矿床上,烧焦成黑炭的鱼眼中闪动着细微的火焰,一块碎冰落在它的身边。
“还有别的武器吗?”翟星声的电磁枪能量快要告罄,发出警报。
“没有了。”庚孤的气息几近于无。
她们为了在深海中减少水压的阻碍,所以都只按照海洋局的推荐带了一把电磁枪。
翟星声按下扳机,从枪口喷/射出的电磁闪电照亮了她青筋绷紧的脸庞,深灰色的眼眸中浸透了决绝与视死如归。
她年纪不大,才一百岁出头,在所有有幻想伙伴的人中,她甚至算年轻的了。
对于芮礼,说熟悉也熟悉,说陌生也陌生。
见过这个人,也讨厌这个人。
应该说,被李琢光的魅力所折服的人里没几个人喜欢她。
几乎身边所有的同伴都觉得她是一个很糟糕的人,大约能与屠十步并驾齐驱的程度。
为什么李琢光这么珍惜这个朋友?她们谁也不知道原因。
“这到底……”
庞湛的牙紧咬在一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仅是这点功夫她就觉得身体里的力气被抽光了。
她到底为什么——芮礼到底为什么想要把她们杀死!
芮礼自己靠莫名其妙的消失都达不成目的,为什么觉得杀死她们就可以?!
庞湛心中的恨意滔天,在她的眼睛边凝成一滴泪珠。
这家伙心里想的只有她自己,她只想自己开心,根本不会去管别人是怎么想的!
明明她才应该是最了解李琢光的人,可做的件件都是在与李琢光背道而驰。
她挺胸,每一次都呼吸到双肺充盈,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缓她的疼痛。
“……呵……”她被后坐力又推着往后退了一步,毫无征兆地笑了起来。
她只要一想到李琢光绝不会按照芮礼给她挑的道路走,最后能看到芮礼失败颓然的脸,她就觉得心里无比畅快。
一想到李琢光在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后会对芮礼如何失望,她就觉得现在身体所有的疼痛与麻木都不是什么大事。
庚孤后颈的腺体传来一阵无法忍受的剧痛,手上一抖脱力,赫帕尔之剑往下一坠,最后飞回她身边。
她用剑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抽空激素后的身体持续地发冷,冷汗从额头剥落,连带着糊成一团的头发,让她整张脸的表情都显得可怕。
哈……哈哈……
她的喉咙被水压得说不出声,只能在心里笑。
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够反派角色的了,没想到和这位比起来,自己是小巫见大巫。
怪不得,怪不得李琢光可以如此轻易地接受自己和她合作两次。
芮礼这么大颗定时炸弹一直在她身边她都不管,自己更是完全在她的掌控里了。
怎么办?
三人的背抵在一起,耳麦里清晰地听到对方都是气喘吁吁,深潜服内的氧气含量也降到40%,氧气警报器的指示灯变为黄色。
吸血鬼鱼好像死不完一样,一波接着一波,连电磁枪的能量也要见底了。
翟星声沉气,丢掉自己用光能量的电磁枪,将手伸到后方,挽住庚孤和庞湛的手臂,一道空气墙在她们身前长起,合成一个包住她们的球体。
吸血鬼鱼甩尾撞上空气墙,被撞得眼冒金星,它们的牙齿再尖锐也刺不穿空气墙。
庚孤和庞湛勉强可以喘口气,她俩也互相挽住对方的手臂,给翟星声借力。
翟星声的身体止不住失力下滑,她眼前开始冒出点点金星,腺体干涨得快要爆炸了。
庞湛无助地四处看,想找寻一个逃出去的办法。
只要能够支撑到她们回到深潜艇就可以了的办法——
落在地上的坎吉被鱼尾打飞了一段距离,光芒不稳定地明灭几圈,最后停在一块碎冰旁边,那旁边死去的鱼眼中的火光恰好熄灭。
庞湛眼睛一亮,赶紧低头查看剩下两支电磁枪里的能量。
多亏了翟星声给她们创造出的空间,这里面的压力与陆地上无二,她们行动自如。
这也意味着翟星声释放的激素量需要能够抵抗这一整圈的压力,她们没有太多的时间。
手臂又将翟星声的身体往上掼了掼,庞湛和庚孤手里的电磁枪分别还剩下30%和28%的能量。
庞湛咳了咳,说话时声音沙哑得好似老妪:“你说,深海水压下制造出来的冰,是不是都是可燃冰?”
庚孤一愣,惊喜地对上庞湛的视线:“对!不是有个报告说,只要有办法改变可燃冰低温高压的环境状态,它挥发的天然气可以在海底隔绝海水,让可燃冰燃烧么[注]?
“我们可以用电磁枪把鱼烧焦,盯着一条鱼,让它变成火种——”
在海底造起一片火墙。
庚孤眼神里燃起亢奋,看向地面那深红色的矿床,指着不远处的裂缝说:“在那里吧,这里的矿床缝隙中应该会有甲烷包合物。”
她看了一眼苦苦支撑而快要昏厥的翟星声,咽下了后半句话没说。
如果翟星声还撑得住的话,让可燃冰身处的环境突然改变可以引起爆炸,效果会应该更好。
但翟星声现在明显已经快要榨干激素了。
为了节省时间,两个人立马开始动作。
庞湛用力揉搓着后颈,借用物理手段减缓过度分泌激素的刺痛感,她抬起手,集中注意力。
细细密密的冰霜从矿床的缝隙中长出来,就好像绕着血肉生出的骨骼,冰霜汇聚起来,织起一片、一片、又一片。
薄薄的冰片叠在一起,在矿床上垒出一个结实的冰块。
“算可燃冰吗?”庞湛还有些不自信,觉得可燃冰应该没有那么容易被她制造出来。
“……我来……”
翟星声抵着她们二人的胳膊勉力将自己的身体支撑起来,眼眶里充斥着红血丝,像是眼球内出血,将她的眼白都染红。
“你歇着吧!”庞湛急匆匆地说,她一下太激动,动作幅度太大,眼前也开始发黑。
庚孤一个人支撑着两个人的身体重量,她都觉得自己背后的皮要被撕下来了。
“……咳,咳咳咳……”翟星声猛地咳嗽起来,几乎要把自己的肺咳出来,她的声音低沉到快听不到了,“我还可以。”
她半睁着眼睛,举起的手臂抖如糠筛,一滴冷汗从她的额头上滑落进衣领。
疲惫而失力地闭上眼,翟星声的手腕微微一转,冰块上快速地笼罩起一层隔绝开大半海水的氧气。
庚孤刚抬起电磁枪,就看到被空气笼罩的可燃冰瞬间爆炸,火焰升腾,火舌蒸发了周遭冰冷的海水,又形成第二道保护罩。
一时之间翟星声放出的氧气消耗不掉,火烧得很旺。
庚孤与庞湛把她们三人深潜服上的缓冲再次打开,翟星声收回氧气罩,深海水压倾碾。
即使深潜服里的缓冲材料已经抵充了很多压力,但直接进入高压环境,她们的身体还是被重重挤压了一下。
腹部传来剧痛,庚孤和庞湛嘴里猛地吐出一口血和内脏碎片。
翟星声好一些,只是干呕了一声。
除了身体的疼痛以外,倾泻而来的水压也一下压得她们的四肢动弹不得,她们身体前倾,全身的肌肉都调动起来才能勉强向前走。
“嗬——”
翟星声低吼,她额头上青筋暴起,勾着庚孤和庞湛的手臂,力量让她很快走到最前面。
庞湛大多数力气都花在可燃冰的制造上,吸血鬼鱼群也看出庞湛是火焰的始作俑者,对着庞湛的手臂一拥而上。
为了躲避吸血鬼鱼,她两次好不容易制作到一半的冰块就不得不放弃,或者一不小心错了方向,全部作废。
翟星声紧盯着庞湛的动作,冰块一成型,她就立刻用氧气包裹住那冰块,制造一起爆炸。
火光跟随她们缓滞的脚步连成一片,吞没所有试图从火中游过来的吸血鬼鱼。
但她们拼尽全力走的速度还是太慢了,刚开始烧起的焰火几近熄灭。
她们谁都没有意识到,在海底移动,游泳更快一些。
船上的人因为摄像头没有再拍到赫帕尔之剑而反应过来这点了,然而海底的人听不到,她们只能徒劳地对着麦克风喊着:“游泳啊!”
李琢光直接从后面的衣架上取下一件深潜服,拉过羊曜就跑进隔壁厕所开始换衣服。
过了两分钟,羊曜手上挂着李琢光的衣服跟在李琢光身后出来了。
屏幕里的三人还是被吸血鬼鱼咬得很紧,它们的尖牙利齿每次都险险擦着三人的身体过去,比起想要杀死她们,更像是在逗她们玩。
……李琢光忽然觉得,这就像是拿着逗猫棒逗小猫玩。
李琢光干脆地点兵点将:“燕义,狄乐人,你俩跟我一起下潜。”
“嗯?”燕义眨眨眼,虽然不知道李琢光为什么突然起了这个想法,还是听从她的命令,拿过深潜服准备去厕所更换。
狄乐人也愣了一下:“其实我不用穿深潜服,我直接本体就——”
她话没说完,李琢光就打断她:“那就变回本体。”
李琢光的语气是毫不客气的命令,狄乐人下意识地蹙了一下眉,但脑袋转得很快,马上跑到甲板上变回自己的蛟龙本体。
她庞大的身体蜷在甲板上,随时待命准备下海。
屏幕中的吸血鬼鱼大军忽然停顿了一下。
就这么一下,足以让翟星声破开一个大洞,又是两个可燃冰的爆炸,哪怕在天然气中奔跑也总比深海的水压要好。
三人跑动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须臾间就接近了深潜艇,状态最好的庚孤最先跳进缓冲区,朝后方跑得歪歪扭扭的翟星声和殿后的庞湛伸出手。
翟星声的脚还定在原地没有动,上半身已朝庚孤倾斜过去,她身后有一条巨大的吸血鬼鱼正张开它的大口咬向翟星声的脑袋——
李琢光立刻扭头对着厕所喊:“好了没?燕义,你还没好我就和狄乐人一人一龙直接下去了!”
沉默了一会儿,厕所里响起燕义的声音:“好啊,那你直接下去吧。”
燕义从厕所里走出来,她压根就没有更换自己的深潜服。
屏幕里要咬翟星声脑袋的吸血鬼鱼硬生生地转了个弯,牙齿落空。
那条吸血鬼鱼很快被更多的吸血鬼鱼抛到身后,庚孤探出身去抱住下落的翟星声,费力地将人拖了进来。
庞湛落在最后,她早就力竭了,嘴唇白得像一张纸。
眼见有条吸血鬼鱼就要咬住庞湛的衣角,李琢光眉目一沉,将深潜服的密封条又往上拉了半寸。
吸血鬼鱼立刻僵在了半空中,庞湛从它嘴下逃过,扑进深潜艇的缓冲区,庚孤吃力将她拉了进去,缓冲区的大门堪堪关闭,把吸血鬼鱼的牙齿夹断一半。
碎牙叮铃哐啷地落在缓冲区的金属地板上,舱室里开始放水,三人身上的压力褪去。
翟星声半死不活地咳了几声:“我活过来了。”
“……我也是。”庞湛手撑在地上发抖,疏水材质的深潜服上水珠顺畅地掉落。
“我从来没觉得地面的气压这么舒适过,感觉比我负重跑了十公里还扎劲。”
庚孤也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到地上,深潜艇的中心舱门打开,她们也无人往里走。
坎吉照耀出的盈盈微光中,仍有大量吸血鬼鱼徘徊在深潜艇外侧,似乎想着伺机咬碎深潜艇的玻璃。
李琢光让船上的工作人员检查她深潜服的密闭性,随后直接爬到狄乐人的后背。
狄乐人用长尾巴指了指自己后背上一块磨得光滑锃亮的鳞片,仰天喊出一声龙吟。
李琢光的终端弹出种族语言翻译器:「抓着这只鳞片。」
李琢光于是抓住鳞片,调整了自己的姿势,双腿夹紧狄乐人的身体,准备就绪后,她拍了拍狄乐人的身体示意。
狄乐人微微扭头,雪白的龙瞳看向后方有人带出来的虚拟屏幕,那些绕着深潜舱的吸血鬼鱼还是没有改变。
李琢光又拍了拍狄乐人:“下潜!”
狄乐人得令,龙甲擦过甲板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她调转龙头,弓起背部,「咻」地一下跳入水中。
她的尾巴刚消失在海平面上,屏幕里深潜舱外的吸血鬼鱼顿时散了个干净,连带着那发光的坎吉也消失在黑暗中。
羊曜给李琢光发信息:「吸血鬼鱼散了。」
李琢光秒回:「我知道,下都下了,我等她们一起上来。」
说到底,如果那些吸血鬼鱼的幕后操控者是芮礼,那么就相当于是自己导致了这三人与槐星驰的受伤以及竺瑾时的死亡。
狄乐人在水中的移动速度极快,就像一柄劈开深海的长矛,骑在她背上的李琢光也因此没有感到过多的压力。
李琢光伏低身子以避免自己被过快的速度甩出去:“一开始就让你带着我下海就好了。”
狄乐人长长地「呜」了一声,李琢光的种族语言翻译器兢兢业业地工作:
「不行,我只能保护你到深海四分之三的地方,那里是你身体所能承受的压力极限。」
这里的海太深了,四级异种到海底都会被瞬间压扁,更别提李琢光这个零级了。
如果没有狄乐人的保护,李琢光在一半深度的地方就会被撕碎。
她们比上浮的深潜艇早到四分之三深度,为了让自己周围的压力维持在高度移动时的大小,狄乐人在这个深度不断上下游动起伏。
李琢光:“……我觉得我有点晕龙。”
狄乐人:“呜——”
「忍忍。」
李琢光:“万一我吐你身上怎么办?”
狄乐人:“——”
这次的龙鸣超过了李琢光耳朵所能接收到的频率范围,她只看到狄乐人张开嘴,但没听到她发出声音。
翻译器:「不会,你骗不到我,你要吐先吐在你的深潜服里。」
李琢光:“……”呜呜。
就在李琢光觉得自己真的要吐出来的时候,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一段短短的光束。
狄乐人:“呜呜!”
「来了!」
深潜艇终于出现在视野中,艇中的人也看到了在深海中发光的蛟龙。
庞湛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但她们都没力气招手了。
狄乐人和李琢光便在深潜艇旁边,陪同着一道往海平面游。吸血鬼鱼没有再出现,她们安全到达了海平面。
船上的人用机械臂把深潜艇捞上来,将艇内的三人小心地拖出深潜艇,抱去治疗舱恢复身体。
李琢光也从狄乐人的身体上跳下来,狄乐人身体盘在甲板上,没有变回人形态。
观千剑垂头不语,羊曜笑得眉眼弯弯。
“可以啊。”一一凑近李琢光,小声对她说,“你完全拿捏住她了。”
“……你们都知道吗?”李琢光不抱什么希望,但还是问了一句。
一一拖长声音地「嗯」着,眼珠子转了半天才微笑着说:“你猜?”
“那就是都知道呗。”李琢光习以为常,“话说,既然我做对了一次选择,是不是应该有奖励?”
一一语调上扬地「嗯」了一声,似乎没料到李琢光居然会提到这个事儿。
她看了一眼沉默的拓跋塔和纱月,李琢光动了动身子,挡住了一一看过去的视线。
“别看她们,看我。回答我。”李琢光俯下身,笑意清浅,“我值得一个奖励吗?”
一一:“……”
她目光沉静地看了李琢光许久,那双砂纸一般质地的眼瞳中点着两点雪白的高光。
一一最后无奈地笑起来:“值得,你一直都值得。”
第140章 致一一
什么?
等等?
李琢光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
很难形容她现在的状态,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她的「视野」里可以看到上下左右,但是看不到前和后。她无法眨眼,好像也不在呼吸, 目之所及之处只有各种各样的颜色线条在移动。
线条有各种各样的角度, 她「身上」的每一个点位都是它们交错出的无数线段组成的圆圈的圆心。
那些颜色都叠在一起, 它们的移动只有更靠近自己或更远离自己。当它们比另外的颜色更靠近自己时, 它们的颜色就会覆盖之前那条。
虽然是线性的, 但李琢光居然能够将每一种颜色都分清楚。
而且这个世界的背景是没有颜色的——
不是白色, 是没有颜色, 也不是透明的,因为透明就会映出后面的颜色。
那些线条中的白色或黑色都可以被看见。
没有声音,没有触觉,没有嗅觉。
嗯?她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李琢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移动,只好待在原地回忆。
她记得自己好像是受了伤来着,在哪受的伤?
有点想不起来了……她隐约记得是在一棵树上, 有很多青苔和人皮覆盖的地方, 然后自己好像被包进了一张饺子皮里……
呃?饺子皮?
线条李琢光没有脸,她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竖起一个问号。
应该是饺子皮吧?因为自己感到了烧灼的感觉。
咦?自己不会是因为在那个世界里死了以后,被贬到二维世界了吧?
想想也是,先前所有世界自己都是寿终正寝,还没有体验过意外死亡。
新奇,原来死掉以后就会降维。
完蛋了,芮礼咋办?李琢光心头涌起一丝愧疚,更多的是担心。
芮礼一个人怎么办?她能照顾好自己吗?
随后, 她又想到最初从四维世界被贬到三维, 她就已经吃了很多苦头了。
三维世界的信息量就已经够少的,二维世界的信息简直少到要让人崩溃了。
她不需要转头, 就可以直接「看」到周围的一切景象。
全是线条,没有粗细之分,只有长短、颜色与方向之分。
有许多斜着的直线,斜过去多少角度的都有,它们互相交错,平行移动,似乎互不干扰。
当然也没有所谓的「地面」,所有的线条都自由地分散在「视野」内,往四周移动。
也不知道它们整天动来动去是为了干什么。
三维世界生物的日子是单线程的,无聊到让她习惯了很久。
二维世界的生物会无聊到什么样,她现在终于有概念了。
没有声音,没有线条说话,没有文字,她们不会交流。
线条到底是一个有生命的个条,还是只是一个会动的小玩具?
诶对了,如果自己在二维世界又意外死亡了,接下去就只能贬去一维世界了吧?
一维世界会是什么样?
李琢光按照现在周围的景象想了想——大概就只能看到一条直线上的点点了吧?
如果她要被关进一维世界那真是要发疯了。
不过……在这二维世界就已经找不到办法死了。
她都不确定自己是否活着,如何找到死掉的办法呢?
而且一根线条真的有生死之分么?难不成就是自己擦掉自己,把线条「腰斩」了就算死掉?
怪不得监狱都设置在一维世界,她以后再也不会抱怨为什么犯的罪极重的犯人反而不施以死刑了。
在一维世界待上一辈子还不如死了,而且还是无法自/杀的一生痛苦。
有一条绿色的线条从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李琢光新奇地看着绿线条「走」远。
这具「身体」也没有感受。
她看不到自己线条的颜色,但隐约感觉自己好像还怪长的,与她同一个方向的线条都没她长。
因为她可以从自己「身体」的任何一点往外「看」,意识从头到脚距离还挺远的。
——如果她想在瞬间更改往外「看」的点位,不需要费力移动,就好像她全身都长满了眼睛,只要选择睁开哪一个就可以了。
她是为了测试自己有多长,才一个一个点位挪。
她自己的长度快从这个平面的一头跨越到另一边了。
她试着开始「移动」,但她总掌握不好用力的方向和诀窍。
当她终于「迈」出第一步时,所有与她平行的线条忽然全都换了一个颜色,而后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李琢光也被吓了一跳,不敢再动。
她这是做错什么了吗?
她不动,那些线条也没有继续动作,于是李琢光再次试着往前「迈」了一步。
那些线条忽然一窝蜂地向她靠近,全都挤进她的「身体」里。
五彩斑斓的颜色全在李琢光一个人的线条中,她「看」不到自己身体里是个什么情况,只能看到不时有线条错出去了半根线条,马上又会挤回来。
于是她又往「四周」看去,与她平行的线条都不见了,想来都已经在她的「身体」里了。
她无端想到:好像幼儿园小朋友跑到幼教老师脚下啊……
也不知道这个举动在线条的「观念」里意味着什么。
她于是停在原地,用自己的「视线」把每一根线条的「头顶」都摸了一遍。
将会动的东西都拟人化,什么都会变得可爱。
李琢光在原地停留的时间太久,她身体里的彩色线条似乎发现她不会再动了,便如同来时一样迅速地散开。
好神奇,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无法用语言和文字甚至是表情沟通,让李琢光对这些线条的一生都感到无比好奇。
虽然不知道二维世界到底有没有「一生」这个概念。
她继续像刚才那样准备移动,她像是个踩着高跷的新人演艺者,好几次都使不对劲,移动不了。
李琢光在一遍遍的练习下感觉自己似乎掌握了移动的诀窍,自信地往前「迈」出了第二步。
她没有眨眼,但看出去的线条颜色又全掉了个儿,像先前一样,这些线条也停了下来,然后朝她的「身体」里拥过来。
李琢光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等这些线条从她「身体」散去后,她向着相反的方向「走」了一步。
线条的颜色果然又变化了,刚才李琢光记了几个关键颜色,在层层叠叠的线条中成功挑出它们。
看来她不是像她以为的那样是与线条一样平行移动,而是在转圈。
这一次平行的线条也依旧热情地移动到她旁边,进入她线条内的线条变少了,更多的在她的线条里来回穿梭。
如果把这个举动拟人化的话,就好像它们在好奇自己是什么,为什么会如此突兀地长。
李琢光向着相反的方向又「走」了一步。
最初周围有的颜色都已经打乱到李琢光分不清了,但她差不多也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这个角度的线条也激动地跑到她的身边来,在她的线条里穿梭来、穿梭去,很多颜色挤在她的线条里。
李琢光「看」着两步能转到的那个角度里的一条颜色很特殊的线条,它并没有因为李琢光转了两次方向而跟着转向。
她「目」之所及之处,线条的移动唯有平行一种方式。
线条是不会转圈的。
她还有一个猜测,想要再证实一下。
所以她再次转回特殊颜色线条的角度,那些线条没有意外地扑了上来。
而她往其它方向转过去时,特殊颜色线条都没有反应,只一直重复着它自己的移动轨迹。
……是不是这些线条只能看到与自己平行的线条?
或者不是只能看到与自己平行的线条,因为这只是一个平面,在它们应该看不到上帝视角才能看到的角度,而只会觉得周围都是和自己平行的线条。
当李琢光与它们平行的时候,李琢光在它们「眼中」的长度是最长的,所以会引起它们的关注。
李琢光处于其它角度时,它的长度就不会那么夸张。
——是的,上帝视角。
李琢光忽然明悟一件事:这些线条是不是把她当成什么神灵了?自己转到和它们平行的时候,就相当于神灵显形。
它们跑到自己的线条里来,就相当于……朝拜?
想到这里,李琢光觉得这些线条更可爱了。
虽然线条的「朝拜」和三维、四维世界的朝拜大概不一样,而具体哪里不一样,她还得慢慢看看。
她试了很多种移动方法,最后整根条转了一周也没找到平行移动的办法,她只好放弃。
算了,可能线条神的中心点就是定在原处充当圆心的吧。
她回到了最初的角度,将注意力放在圆心的那一点。
二维世界没有时间概念,没有太阳上山落山,线条也没有年轻和老去的概念。
那是不是连繁育后代的概念也没有?
应该是了,这线条也分不出一个性别来,如果能够繁育后代也不是通过雌性的创生,估计是类似于细胞分裂之类的方式。
李琢光漫无目的地想着,思绪忍不住飘到还在三维世界的芮礼身上。
这家伙又不会和人社交,也缺少生活经验,没有她陪在身边要怎么办啊?
唉,真愁人,她感觉自己整天就发愁要怎么照顾芮礼。
老会担心芮礼吃不饱穿不暖,或者走哪儿去说了句欠揍的话被围攻。
现在她知道自己在三维世界里死了,就更担心芮礼的精神状态了。
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死亡,芮礼的心情一定不好受,如果她一时没想开,直接自/杀来陪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来到二维世界?
呸呸呸,多不吉利。
芮礼好像也没有那么在意自己,很多时候李琢光觉得如果不是自己主动,她和芮礼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说不定难过个几天就能找到新朋友,那就最好了。
不过——诶。
李琢光的思绪顿了顿,她好像忘了点什么东西。
不过她习惯了,每一次死亡都会导致一些记忆的忘记,哪怕是自然死亡。
她的记忆如今斑驳,有好多好多都不记得了。
也许会感到可惜吧,但要是连自己忘了什么都记不起来,那可惜也无从提起。
……好痛苦。太痛苦了。
在二维世界的生活实在是太痛苦了!!
什么娱乐活动都没有,整天除了转圈都没有第二件事能做。
二维世界的生物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二维世界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啊?!
虽然总爱吐槽三维世界的人类什么事情都爱冠上一个意义,但真的当了一会儿二维生物,她也忍不住想这么质问二维世界的造物主了。
什么时候可以逃离!
如果一辈子都逃不出去,李琢光的心情真的是要全面崩盘了。
她再也不会意外死亡了,她这么严肃地告诫自己。
再来一次二维世界她宁愿把自己的灵魂抽出来烧干净!!
李琢光的思绪困在线条里无能狂怒,来来往往的线条从她的「身体」里穿梭,有的还会在她的线条里停上一会儿。
真有意思。李琢光记住了所有与她此刻平行的颜色和长度,无聊到开始给它们起名字。
短绿一,短短绿一,长红一,超长红一……
短绿一的移动轨迹范围很小,在一条直线上,两点一线间「转圈」。
宅女。李琢光给它下了个定义。
短短绿一很有活力,它的轨迹到处乱窜,如果画成线条,会是一团乱麻。
再结合它的长度,像一个小孩子,李琢光心说,还是特别调皮捣蛋的那种。
长红一移动得很慢,它的轨迹是绕着李琢光的「圆心」转圈,它靠近李琢光所定义的下方的顶点能画出一个完整的圆。
稳重的大人,感觉像是一个非常在意细节的数学家。
超长红一的路线是「Z」字形,在斜上的那条路上时,它的速度会变快,而当到了横着的两条杠时速度就会慢下来。
嗯……赛车家。李琢光想,这是秋■山车神啊!
唯二的娱乐活动。
李琢光现在是想叹气都叹不出来,她只要略微一放松,满脑子就会被「好无聊啊」充盈。
她只能逼着自己去想别的事,比如观察这些线条的走向。如果一直想着好无聊,她马上就会疯掉的。
李琢光又「看」了三个律师、两个幼儿园幼教、十来个无业游民以后,她终于在纷繁复杂的线条中发现一个不同的线条。
那根线条的中心有个红点,在白色线条上格外显眼。
李琢光认真地「注视」着这根线条。
她真觉得自己快疯了,怎么连有个红点的线条都能挑动她兴奋的神经?
她怕习惯了二维的生活以后,回到三维世界她会变成傻子。
因为如果她现在回到四维世界,已经是个傻子了。
距离她在四维世界的生活过去了将近万年,她在三维世界活过了一生又一生,她都想不起来四维世界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了。
也已经完全无法想象四维世界自己每天接受那么多的信息,脑袋为什么不会爆炸。
也已经完全无法想起在四维世界时是如何调整时间的。
就如二维世界能控制自己在平面上移动,三维世界多了一个高的参数,四维世界就再多了一个时间的参数。
想看到眼前这东西任何时间下的状态都可以,也可以任意调整所在的时间。
她在三维世界待久了以后,就开始觉得四维世界能够控制时间的状态有点开作弊器的意思,那么多信息也属实没有必要。
三维世界是目前相对而言最符合她心意的一个地方。
只见白线条中心的红点颜色越来越亮,它前后上下的线条自发地移动到它周围,缓慢地转着圈。
虽然大家都是平行的,但李琢光从「身体」上不同点位「看」出去的时候,看到的线条长短并不一样。
在她的视野里,那些线条的顶点与并不交叠的地方正好是绕着白线条是围成了一个圈。
李琢光现在发现她只要专心想着一根线条,就能无障碍地「看」到它的全部动作。
当白线条中心的红点亮到极致时就变成了白色,白色与白色之间裂出一条小小的缝隙,最后完全分裂成两条。
两条短短的白线条是平分的。
短白一和短白一一绕到和另一个自己一个水平线的地方,然后两根线条进入长长短短线条围成的圈里,在线条中转了一圈。
转完了一圈,它们又移动到李琢光身边,包括那些围成圈的线条。
两根白线条在李琢光的线条里一进一出,而其它线条则停留在不远处。
重复了三次,它们才各自散开重复自己枯燥无味的轨迹。
李琢光将注意力放在那两条新分裂出的短白线条上。
虽然没有时间概念,但李琢光在心里默数着秒数。
刚才短白线条分裂用了半分钟,那如果短白线条要「长大」一岁,应该要大约十分钟?也许。
六十、六十一……
两百零一、两百零二……
其实如果是人类婴孩的话,不必到一周岁,就已经和刚出生时有明显差别了。
而那两根短白线条完全没有任何变化,它们的行动轨迹也是一模一样,只是分了两个不同的地方而已。
看来线条没有「成长」的概念,线条分裂后也不会变长。
二维生物是单细胞生物,靠分裂产生后代?
等等,如果是这样的话……
李琢光是最长的线条,那么在它们的「概念」中,李琢光就是可以分裂最多后代的人,意味着李琢光的「寿命」是最长的。
而且李琢光看自己这个长度貌似横穿整个平面,估计在线条们的「概念」中约等于永生,或者造物主?
所以它们跑进自己的身体里,跑进去跑出来,可能是为了沾沾她的长寿喜气?或者求神灵可以分给它一点身体?
刚新生的短白线条也这么做了,是为了求个吉利?
或许这太拟人化了,二维生物没那么复杂的想法也说不定。
不……它们到底有没有想法都值得商榷。
毕竟它们连所谓的幼年期和成长期都没有,几乎有点类似于四维世界的生而知之了。
当然线条显而易见并没有自己的想法和感受。
而当分裂到最后一个点时,就是它们的寿命走到尽头的时候。
李琢光又转了一圈,这个二维世界的线条还都很长。
看来这是个新生的二维世界。
嗯,可能也是个刚刚都分裂成一维生物而重启的世界。
——哦。
李琢光这一刻突然想通她如果要去一维世界的话要怎么办了。
三维是立体的,二维是平面的,一维就只剩一条直线,一维生物自然只能是点。
如果要从二维降到一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不断地分裂自己,分裂到最后一个点。
但这个办法有个致命漏洞——不断地分裂自己,不就会有无数个自己出现?
在三维世界是有「灵魂」这个东西的,灵魂中有魂火,魂火是真正辨认灵魂属于谁的身份标识。
如果魂火分成两份,所有的记忆、技能、习惯都会原样复制黏贴。
而其余的魂灵可以随意分出,那相当于一个充盈魂条的能量,没有属于谁。
每个人的魂灵都是一样的,只有多与少之分。
按照刚才那个白短线条的分裂看来,分裂出的产物会重复原来自己的行动轨迹,那么分裂其实就是分出自己的魂火。
制造一个、一个、又一个自己。
有点麻烦,她不知道要是创造了那么多自己,有朝一日找到回到三维世界的办法,会不会把这些自己全都带过去。
而如果都带过去了,三维世界是有伦理问题的,那么多的李琢光会招致非常严重的祖母悖论和哲学深思。
最后每一个人都开始争谁才是李琢光怎么办?难道让芮礼来决定吗?
看芮礼的心情决定今天谁才是真正的李琢光?
但是有李琢光魂火的身体就都是李琢光啊!
看来她不能在这里试着分裂自己,不然就算有机会也别想回三维世界了。
几十个李琢光一起出现……那场景就算想想自己也头疼。
在转了这么一圈以后她又发现一件事,那就是那些她之前认为是角度倾斜的线条其实都是基于她曾经在三维世界的判断。
如果单纯只看线条的外观,是分不出倾斜还是平行的,而它的移动看上去也是和自己平行的。
是因为她自三维世界来,知道角度这个概念,即使平行地看过去,也会下意识地在脑中构建一个上帝视角的地图,从而推测那条线是斜的。
所以这里的线条其实不知道世界里有倾斜的直线存在。
它们不会转圈,分不出眼前这些长长短短的线条究竟是和自己平行还是交错的,只会觉得——哦,那是一条很短的线。
那么唯一会转圈的李琢光才能发现这里有平斜竖直那么多角度的线条,才能发现这个世界的真相。
而李琢光自己这根线条那么长,也可能是因为三维世界的身体降维到二维时,低维世界无法撑在高维世界的信息量,于是就体现在了体积上。
她想到自己第一次来到三维世界的时候,是真正的顶天立地。
当时她到的地方什么生命都没有,她也无从比较自己的体积。以地为床,以天为被,翻个身就能从北极点翻到赤道。
她当时还以为自己是被关到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监狱。
现在她知道自己落地的地方叫做星球,而自己过于庞大的体积估计也是降维后的后遗症。
那之后她是做了什么才恢复到正常体型的来着?
对了,好像是星球上自然进化出一些植物和动物,那些小东西被她不小心踩死了几只,她想着补救。
三维世界无法通过调整时间控制进化进度,所以她只能从自己的头上拔下一根头发,让它变成一只小小的生物。
后来生物进化得越来越大,光靠她头发上的力量无法原模原样地复刻,于是她开始用自己的眼泪。
等到眼泪也不足够时,她就开始一点点缩小,将多余的力量挤出自己的身体,变成星球上生灵的同伴。
最后她变回她在三维世界身体那个大小,没来得及使用的力量就创造出了很多和她构造相同的生命。
她远远地旁观着这些生命逐渐组建起自己的部落,土地上升起炊烟,那是个很奇妙的过程。
就像四维世界生物之于三维一样,一眼就可以看到所有时间线上的真相,把一切因果都玩弄于股掌之间,自然被称作神明。
她以为只是线条把她当成神,但其实按照三维世界的定义,现在她就是二维世界的线条神。
李琢光很快接受了自己成为线条神的事实,转了几圈接受线条信徒的朝拜。
可惜二维世界的朝拜活动太单调了,除了在她的线条里穿过来穿出去以外就没有别的了。
刚开始还觉得很可爱,现在已经觉得枯燥了。
好无聊啊,好无聊。
李琢光心里默数的秒数差不多过去了两三个小时,她就放弃了默数。
也不知道时间又过去了多久,她把周围所有长长短短的线条都起了一个名字,记住了它们的行动轨迹。
她转了一圈又一圈,「神迹」降临了一次又一次。
李琢光这位线条神的存在似乎是这个二维世界唯一的变数,如果她不动,那么线条们的动线也不会出现任何变化。
有一条线条好像不太一样。
李琢光定「睛」一看,那是一条半透明的蓝色线条,它的线条有些奇怪,因为中段的蓝色更浓一些。
这在所有线条颜色都非常均匀的地方就显得很突兀。
过了一会儿,蓝色线条突然长长了一段,颜色也变得均匀,它的行动路线一上一下,平行距离也靠近了一些。
李琢光对这个路线感到好奇。
那根线条又变短了,这次是身体的下半部分蓝色更深了一些。
它又变长,然后上下移动的同时也靠近了李琢光,移动路线的上下距离变大了些。
根据它在自己「视野」里的长短,它这次移动靠近自己的距离也变长了。
李琢光心里有了个猜测——它不会是在靠弯曲身体跳跃吧?
这个猜测有点荒谬,因为二维线条好像根本没有思维这个东西,所以蓝色线条也不太可能会绕开自己的生活轨迹。
在众多循规蹈矩的线条中看到这么一根神奇的线条,李琢光的兴趣终于又被提了起来。
这根线条虽然也一直在重复缩短、变长、跳跃的动作,但是它每一次缩短,或者说弯曲线条都是线条上不同的部位。
它好像在试验弯着哪里跳出去能跳得最远?
是它真的有思维在尝试,还是它只能这么移动?
李琢光不太确定,因为她目前还没学会怎么在这里平行移动,也就不知道这种「跳跃」的动作是个什么原理。
如果蓝色线条能学会的话,为什么其它线条都不这么动?
李琢光学着那线条的样子,也开始想要弯下自己的「腰」。
但就像最初想学平行移动时一样,她总是把握不好移动的度,导致来回转了好几下。
于是这几个角度里的线条连续接受了三四次神降,快的时候它们还未来得及散开,李琢光就再次转回来了。
她果然是线条神。李琢光想,闪现的确是只有神才能做的事。
要是线条有自己的文化和社会就好了。李琢光还挺想看看它们会在典籍中如何记录自己这个线条神和这几次闪现神迹。
等到以后偷偷去翻两页,看它们是怎么夸赞自己的,她不要太开心……
即使她在蓝色线条的角度来回出现了五六次,其它的线条还是保持着热情。
只有那一条蓝色线条没有凑过来进入自己的线条,似乎完全不在意她的出现与否。
很好,蓝色线条,你成功引起了线条神的注意。
李琢光在心里勾起一个邪魅的霸道总裁式笑容,幻想出一只手摩挲着自己的线条下巴。
那么问题来了,没办法发出声音、没办法平行移动的线条神,要怎么告诉蓝色线条自己对它感兴趣呢?
她像个小丑一样在这儿转来转去蓝色线条完全不关注她,降临神迹这个办法便剔除掉了。
她没法平行移动,也没法像蓝色线条一样弯腰跳起来。
按照线条所能做的事情,好像就只剩下分裂了。
……要分裂吗?
为了一根有点独特的蓝色线条分裂出好几个可能招致伦理问题的自己,值得吗?
李琢光没有第一时间做出选择,她观察着蓝色线条的移动。
它一直在到处跳跃,如果她会有形状的话,大约应该是一只小兔子。
很可爱,但是再看看。
李琢光不急着下决定,她身上暂时还未出现分裂的红点,时间限制至少不是火烧眉毛的。
所以她绕着中心点又转了一圈,这一次她非常仔细地观察了每一个角度的每一根线条,万分确定只有蓝色线条这么一根例外。
她转回蓝色线条的角度,「看」到她在试完了身体上下所有的点位后,开始同时弯曲两个点位。
很神奇,线条是很柔软的,看蓝色线条上的颜色深浅,她大概是把自己完成了3字形。
按照三维世界的理论,把身体弯成这样是跳不远的。
果然李琢光就「看」到它往上移动,身体似乎往后弯曲,但是这一次它并没有「落地」,而是越跳越高,移动了相当远的距离才停下。
诶?
哦——
李琢光的脑袋很快转过弯来。
跳起来时有个抛物线也是她身为三维生物的预期,因为三维星球上会有重力,所以最终都会「落地」。
而二维世界没有重力,本来就不该「落地」。
等等……那如果二维世界本没有重力,蓝色线条第一次的时候为什么会故意跳起来然后「落地」?
这意味着它是故意这么移动的——
它想引起自己的注意?
关键是,它从哪儿知道还有一个高维世界,而且高维世界中的种种物理概念的?
这么想着的时候,有一滴水滴在了李琢光线条旁边。马上就有两根线条在水滴的侵扰下模糊成墨汁。
李琢光愣住了,她看不到这滴水是从哪儿来的,就是突然出现在线条边上。
三维世界?这个二维世界和哪个三维世界是共通的?
那她岂不是要死了!这水要是滴到自己身上,线条神就要陨落去一维世界了!不要啊!
李琢光在心里碎碎念,但她什么也做不了,因为她这个线条神除了转圈神迹以外,就没有第二个举动能做的。
等死吧,连自己的线条都无法掌控的线条神,那就陨落吧……
李琢光躺好等死,然而她预期的死亡并没有来临,而她的线条中段忽然拥有了触感,好像有一只温暖的手覆盖上来。
李琢光险些热泪盈眶——虽然她现在没有眼睛。
那只手握着她几乎没有宽度的身体,如同抽丝剥茧一般从中段将她的身体拎起来——
当亲眼看到一个人活生生地从书中被芮礼拽到房间里时,童筠心的眼睛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
那人一开始只是又薄又长的一片,像是被挤压成平面的肉片,芮礼在那人身上洒了些水盅里的灵水后,那人的身体终于开始膨胀。
童筠心绕到那人面前,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惊喜地大叫:“河神?你是河神!”
童筠心如今大约已有十二三岁,脸上的稚气在渐渐褪去的阶段。
李琢光单膝跪在地上还在缓神,但一听到童筠心的呼唤,她立马甩甩头发,邪魅一笑:“童筠心,怎么样,本神厉害吧?”
“厉害!”童筠心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有人能从书里跑出来,河神太厉害了!
“哦对了!”李琢光想到困在二维世界的蓝色线条,连忙扶着膝盖站起来。
还没完全变回□□的纸腿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她「哎呀」一声跌倒,下意识伸出手要抓芮礼稳住身体,但芮礼无情地让开了胳膊。
“诶哟,我痛死了……”李琢光一边卖惨一边小心翼翼觑着芮礼发黑的脸色,然而芮礼就冷冷地俯视着自己。
芮礼现在还是光头,头顶几个戒疤和她慈悲的眉目与冰冷的神情形成极大的反差。
李琢光闭嘴了。
她等双腿都恢复成□□以后,在童筠心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她喏喏低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对不起……之类的话等会儿再说,我先救个人——线条!”
芮礼:“……”拳头硬了。
李琢光说罢,她风风火火地跑到把她拉出来的那张纸前。
那是一本非常古老的典籍,书皮是泛着棕黄的皮质本,摸上去的触感干燥,像是人皮。
李琢光脱出了那所谓的二维世界后,那本旧书书页的中间就出现了一条巨大的空白,那条空白大约有二指宽,而且是一个类似于柱子的外观。
她顺口问道:“我在书里变成了一个柱子?那你咋知道那是我的?”
芮礼:“呵。”
李琢光:“……”对不起,她不问了。
她展开那一页纸,这才发现她以为的线条其实是一些图案,只是那图案的描边或是内部的颜色混在一起才成了她以为的线条颜色。
这书里的图案是描绘了瞳湖村的祭祀需要的祭品,也并没有在动。
完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岂不是就找不到那个蓝色线条了?
李琢光的色感是全然的大直女,前男友之前让她挑两个大地色口红哪个好看,她看了半天也看不出颜色有什么差别,所以都给他买了。
“什么颜色加在一起会变成蓝色?”李琢光问。
芮礼冷笑:“色料的红黄蓝、色光的红绿蓝是三原色,我以为这是常识,怎么去了一趟二维世界人就变傻了?大脑也成二维的了?”
今天芮礼句句带刺,但李琢光刚死过一回,的确理亏,她只能默默地承受。
“对不起嘛……”李琢光很小声地说。
她于是找了几个基本都是蓝色的图案,用她贫瘠的色理知识在脑子里试了一下哪个加在一起会是蓝色线条的蓝色。
童筠心在旁边凑上来:“河神大人,你要找什么蓝色?我可以帮帮你!哎呀!”
她看着李琢光手指的那条鱼说:“这只鱼特别笨,有人来了也不会躲,每次钓鱼佬钓上来最多的鱼就是它!”
童筠心的话也提醒李琢光了,不是非得专找蓝色,也可以看看哪个图案会和「聪明」有关呀!
于是李琢光指了几个蓝色,童筠心一一评价:“这个小鸟很胆小的,也不太喜欢动,一年四季都在冬眠。
“蓝宝石?蓝宝石为什么会聪明?不过我知道,用这个蓝宝石的人都是为了招财!蓝宝石有钱!”
最后,李琢光将目标放在左侧的一只瞳湖的略缩图上。
这个略缩图也是全然的蓝色,童筠心想了想说:“瞳湖肯定是聪明的吧,它要养着我们整村的人,它要是不聪明,怎么养我们?”
“你说得对。”李琢光点点头,她比了比瞳湖略缩图的长度和柱子的长度,在心里与记忆中的蓝色线条长度比了比,好像差不多。
李琢光把芮礼拉过来,对着她双手合十:“求求你了,好礼礼,帮帮我吧!”
芮礼抽回了手,脸色还是很臭,动作也颇为不耐的沾了沾灵水往略缩图旁边一甩:“烦死了,滚远点。”
“好嘞,小的这就滚远点。”李琢光目的达成,嬉皮笑脸地跑到角落里站岗。
她看着芮礼嘴中念念有词地念了一句,随后就将手伸进书里,将那略缩图放在手心,回头对李琢光说:
“她没有三维的身体。”
李琢光自告奋勇:“放我的身体里吧,我这个身体应该可以容纳很多个灵魂。”
芮礼斜眼:“小心别被鸠占鹊巢。”这么说着,她还是听从了李琢光的话,一把将略缩图捞出书本。
脱出书本的一刹那,芮礼手中的略缩图眨眼间变成一条半透明的灵体,芮礼熟练地反手在它灵体周围点了两下,于是灵魂逐渐凝实。
凝实后,芮礼将灵体往李琢光身体里一扔,李琢光一下就觉得自己的身体涨开了些,有一束温暖的魂火贴着自己的。
“你可以先检视我给你开放的记忆,学习一下语言和概念。我给你示范一下,这样就可以说话。”
李琢光一字一顿地控制着自己的喉咙,她的眼睛忽然瞪大了。
过了许久,「李琢光」的口音变得有些生涩:“哇晒,介个,好腻害。”
李琢光笑起来:“你学得好快,我还怕你二维的脑容量会不够。”
「李琢光」:“湖,给我睨酿(力量)!”
李琢光懂了,这是在说她的聪明才智有一部分是因为吸收了瞳湖的力量。
看蓝色线条在这方面没有障碍,李琢光便又花了很多功夫给蓝色线条解释完了三维世界的种种概念。
蓝色线条操控着李琢光的五官开始乱飞:“我也想要一个身体,我需要做什么?”
李琢光说:“首先,你要选择性别。”
二维世界没有性别,在理解了这个概念以后,蓝色线条几乎没有犹豫就做出了选择:“我要当女生!”
李琢光:“可以容许我问一下为什么吗?”
蓝色线条声音响亮:“因为我觉得创生是很伟大的事情,我之前就很羡慕可以分裂的同伴,而我一直没有被选中分裂……
“创生的能力让女人生来就是创世主,太帅了,我想要!”
芮礼便按照蓝色线条的要求帮她捏出合她心意的人脸和身体,把蓝色线条的灵魂放进那个身体里。
蓝色线条新奇地上下摸摸身体,虽然芮礼捏的是个正常的□□,但蓝色线条的灵魂一进去,灵魂的塑造力更强,蓝色线条便又变得扁扁的。
弄完这一切,最后又卡在了「名字」上。
蓝色线条还没有过名字,所以她问:“名字是什么?”
李琢光说:“名字是你和这个世界的连接,是你在这个世界的凭证。它非常重要,你可以慢慢想,不着急。”
蓝色线条:“我懂了,就是别人认为我是什么,就像你说的蓝色线条,其实我的名字也可以叫蓝色线条对吗?”
李琢光点头:“是的,但大家会起一个相对正式的……”
紧接着,她给蓝色线条解释了姓氏和名字的区别,蓝色线条一知半解地想了一会儿:“那我再考虑考虑。”
“你想考虑多久都可以。”
蓝色线条一连考虑了好多天,二维灵魂塑造构建的三维身体消化不了食物,她也不必睡觉。
五天后的凌晨,她兴奋地从房间里出来说她想好叫什么名字了。
李琢光放下手里的书本:“什么名字?”
“蓝一一!”她手里拿着两本字典,过扁的手臂在重量下像弹簧一样伸缩,“我查过了,你说的那个「蓝色」的蓝是一个姓氏……
“而且你看,一是不是线条!
“我觉得从二维世界来到三维实在太酷了,但我也想记得——咦,是这么用的么?总之想记得二维的记忆!
“其实我本来想叫蓝一丨、或者蓝丨丨的,丨这个更像线条,但是字音和滚同音,我就觉得还是算了吧……
“我查到一个说法,说用心起的名字从简单程度就可以看出来,那蓝这个字有那么多线条,这个名字肯定不是一个敷衍的名字!”
在蓝色线条心里,这个名字又复杂又承载了她在二维世界的记忆,所以她很喜欢这个名字。
“决定了?”李琢光最后确认了一次,“以后后悔也没事,可以改名字的。”
“决定了!”蓝一一把字典捧在胸口,“我想要在新世界也做一个超级冒险队长!说不定以后还可以去四维世界!”
李琢光给她捧场:“你连副词都学会了?好聪明。”
芮礼掀起眼皮觑了一眼蓝一一,这个纸片人明明眼睛是磨砂材质的,如今却在熠熠发光。
她的手指动了动,忍住了伸出手的冲动。
仅仅是想去新世界冒险也可以被选中吗?
李琢光的答案是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