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凌霄花与低头月61“我要报警。”……
詹源恢复得很快,两三天就能下床走动了,于是许昭弥放心回去上班。临近年关,各大商场纷纷开启了年货促销活动,莲花也不例外。
许昭弥接到小杜电话,说是大姚辞职了,好多工作等着她交接。从医院匆匆往商场赶,当她赶到商场大门时,就猝不及防地发生了眼前的一幕。
一个满脸戾气的男人手中紧握一把刀子,正疯狂刺向身旁的女人。女人瞬间发出凄厉的惨叫,一旁小孩子被吓得脸色惨白,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别打妈妈!别打妈妈!”
碰巧那时门口人很少,仅有的几个顾客也都不敢上前,许昭弥甚至听到有人在远处小声议论,声音透着冷漠,“八成是这女人出轨了”
许昭弥无法形容自己的愤怒,一瞬间她竟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就那么徒手冲向了那个男人。男人见有人阻拦后却更加疯狂,挥舞着手中的刀就刺向了许昭弥。
许昭弥躲避不及,胳膊被划了一下,剧痛瞬间传遍全身,但她没有退缩,依然用自己的身子挡在女人和孩子面前,拿起包包拼命砸向那个男人。
一直到商场保安赶到。
那男子被制服时,还恶狠狠地指着许昭弥,嘴里骂骂咧咧道:“死八婆,我不会放过你的,等着!”许昭弥瘫坐在地上,捂着流血的胳膊大口大口喘气。
孩子的哭声、警笛声和救护车的声音此起彼伏,而她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周齐派了两名同事陪着许昭弥去医院处理伤口。临走的时候许昭弥忽然看向周齐,嘴唇有那么一点苍白,她没说一个字,可周齐却瞬间懂了她的心思,“快去吧,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许昭弥感激地笑了笑,点点头后上了小杜开来的车。
到医院检查后,好在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到筋骨,只是缝针时疼得她直冒冷汗。
小杜在旁边全程守护着,忍不住佩服地说:“弥弥姐,你太勇了吧,你怎么敢的呀?”
怎么敢的呢?许昭弥自己也说不清楚。当时那种危急的情形下,根本来不及让她理性思考,她只是没办法对那小孩和妈妈的哭喊声无动于衷,完全是凭着一股冲动就冲了上去。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她也有那么一点后怕。
小杜瞧着她脸色不太好,赶忙安慰道:“我听说那渣男本来就有前科,这次已经被警察给关起来了,姐你别害怕,肯定不会有事的。”
但那晚许昭弥还是做了个噩梦,梦里那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恶狠狠地说要捅死她。许昭弥被吓醒后再也无法入睡。有时候走在路上她总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有一次她回到家时腿都软了,蹲在玄关处给陆以宁打电话,迫不及待地想听他的声音,觉得只有听到他的声音后才能安心。
可是陆以宁却按了拒接。
“有事?”他发信息过来。
“你还在生气吗?”她几乎是双手颤抖着打出这行字。
其实陆以宁早就不生气了,他当然知道许昭弥不可能爱上别人,之前生气也只是气她老好人的性子而已。但他控制不了吃醋的自己,就尽量减少开口的频率,他也不想伤害她。
仔细想想两个人谁都没有错。只是在她打来电话的那一刻,他刚好开一场很重要的会而已。
“我一会儿打给你。”
散会后陆以宁第一时间打给她,“你怎么了?”
那时候许昭弥已经快睡了,她洗了个热水澡,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她很累,很想睡,裹着毯子蜷缩在被子里发出轻轻的鼻音,“我没事儿,就是想你来着,我要睡了……”
“好,晚安。”
“晚安。”
其实很多时候异地恋就是这样无奈。有时候有满心的话迫不及待想要倾诉,可对方却不在身边。等到对方出现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不想再说了。
一个人默默消化掉所有情绪后便再也没有了倾诉的欲望。
许昭弥不清楚是不是所有的异地情侣都要经历这样的阶段。但此刻的她已经开始对这种聚少离多、孤独消化情绪的生活感到了厌烦。
她真的已经厌倦了。
提心吊胆地过了一段时间这样的日子,许昭弥每天的生活就是往返医院换药、坚持上班、最后疲惫地回家。
尽管周齐坚持要给她放几天假,让她好好休息调养一下,她却还是拒绝了。一个人在家又有什么意思呢?也不过是独自面对空荡荡的房间。何况大姚已经辞职了,现在又是年底最忙的时候,部门人手紧张,她实在放心不下工作。
就在这样忙碌的日子里,有那么一天,陈萨突然把她叫到了办公室,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几眼,然后,陈萨开口对她说:“最近有媒体关注到了此次持刀伤人事件,他们对这个事件背后所展现出的女性互助精神很感兴趣。因此希望能专门对你进行一次采访,并计划将你树立为典型案例,借此引发社会上广泛关注的话题,弘扬‘女人帮助女人’的正能量。”
“我知道你工作一直很努力,平时对待每一项任务都认真负责,而且还积极报名参加了总部的人才选拔计划。如果你同意接受这次采访并且配合相关的宣传工作,这对你年底的综合考评肯定会有很大助力。怎样,要不要考虑考虑?”
说实话,这对许昭弥而言,真的是个难以抗拒的天大诱惑。其实陈萨说得已经算是比较委婉了。在如今这个时代,舆论的力量和热搜的影响力不容小觑。通过精心营销连华女职工在持刀伤人事件中展现出的正面形象,极有可能对集团的名誉起到极大的提升作用,进而对集团的股价产生积极影响。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对许昭弥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她心里清楚,一旦接受采访并按照计划进行宣传,总部极大概率会直接录取她。到那时她将荣誉加身,甚至平步青云,也许再也不需要像现在这样拼命努力了。
但她同时确也清醒地知道,媒体建构的“女性互助”话语本质是父权制下的补偿性叙事,将性别暴力事件转化为温情故事,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符号化的女性同盟,反而遮蔽了血色背后的结构性裂痕。
当她的名字一旦变成#女性力量#的tag典范,当监控视频配上励志音乐传播,那么,那个男人的刀就永远悬在了每个转发键上。
她并不想这样,而且许昭弥内心深处也有着自己坚守的原则。她抬眼看向陈萨,眼神坚定而清澈,缓缓说道:“陈总,我只是做了一件每个人都会做的事。我相信如果当时在场的是其他同事,他们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对于考核,我更希望能够凭借自己的双手去努力争取,哪怕最终的结果不尽如人意,我也能问心无愧,内心踏实。”
“你确定吗?真的不打算接受这次采访?”陈萨微微挑眉,眼神里好像有那么一点惊讶。
许昭弥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看到她这样严肃,陈萨竟忍不住笑了一下。
“姚雷辞职了,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本来是该由周总来通知你的,但是谁让我嘴快呢?”
说着她站起了身,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朝她伸出手来,“恭喜你许总监,总部已经通过了对你的任命,从现在起,你将正式接替姚雷的职位。希望未来我们能合作愉快,也真心祝愿你在年底的考核中取得优异的成绩。”
许昭弥升职了,成了连华项目的营运总监。这是她在莲花度过的第六个年头,身边同事来来往往,唯有她如扎根的树,始终在这里坚守。
这里见证了她从稚嫩到成熟的蝶变,而她也为这片职场天地注入了数不尽的热忱与心血。
这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了,但是却又那么合理。
六年前她还是个懵懂攥着巡场记录本,在商铺间紧张得手足无措的菜鸟。后来她不仅能够独立策划操办美食节、读书会等活动,还能在重大节日节点的活动中独挑大梁,成为把控全局的第一现场执行人。
她不卑不亢,不轻言放弃,凭借真诚和努力打动绿野,成功拿下合作项目,助力商场销售额大幅飙升。
她与技术部通力协作,熬过27个昼夜开发出智能调度系统。得到总部认可,如今已成为全国67个项目的标准模板。
……
疫情期间她勇挑重担,主动承担起更多责任。疫情缓解后又积极投身于协助店铺开展直播工作,一次又一次地与莲花携手共进,共渡难关。
六年时间,2210个工作日。在无数次挑战与机遇的锤炼下,她已从初出茅庐的新人逐渐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职场精英,从一株柔藤将自己长成乔木的年轮。
……
第一次参加高层会议,许昭弥还有些不太适应新身份,恍恍惚惚坐在周齐身边。她静静听着周齐和陈萨热烈讨论着招商的问题。
她才了解到当下招商形势有多么严峻。由于疫情反复不定,许多主打线**验的娱乐品牌和时尚零售店都处于观望状态,不敢轻易进驻购物中心开设新门店。就连一些大型连锁品牌也开始精打细算,严格控制成本。以往热闹的招商推介会成了线上视频会议,效果大打折扣。
会议室里的氛围有些凝重,大家都为此感到焦虑。眉头紧锁,不时提出一些想法和建议,但似乎都没有找到特别有效的解决办法。
这一年很快就要结束了,许昭弥心里也开始有了那么一点着急。考核的压力始终像一块沉甸的巨石压在她心头,虽然周齐总是安慰她说她的业绩很不错,尤其是下半年的直播带货项目,拿第一肯定没问题的,但她还是不太放心,总担心年中那样的意外情况会再次发生,影响她的考核成绩。
于是有那么一天,陈萨生病了,许昭弥主动替她去参加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饭局,在座都是各品牌方的高层。
那时的她已然成为莲花的门面担当,席上有人专门向她敬酒,开玩笑打趣:“许总监这次代陈总来,诚意可得翻倍啊?”
众人起哄,捧杯声起,许昭弥面前很快被摆上三杯白酒,她的心突然就剧烈跳了起来。
若是陈萨在场,此刻必然能游刃有余地转移话题,亦或是巧妙借生病的由头圆滑应对。毕竟她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经验丰富,应付这样的场面信手拈来。
可许昭弥终究是初出茅庐,毫无经验,被众人一唱一和地这么一架,顿时有些下不来台。她心里虽慌,但还是咬牙端起了酒杯,轻抿一口,想着就只这一杯,也算是代表莲花表达一下诚意。
但她并不知道,这样的酒局有了第一杯就会有第二杯、有第三杯。等到她想要拒绝的时候早已深陷其中,无法抽身了。
那晚她喝了特别多的酒,一趟趟地往厕所跑,吐得厉害,胃液都快呕出来了。为了能够顺利谈下合作品牌,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吐了多少次,每一次吐的时候眼泪也会跟着往下掉,也是那时才发现,原来人喝多了真的会流泪,被酒精刺激出的眼泪还是苦涩的。
回到包厢后瘫坐在椅子上,转眼又被欺身过来的男人堵在墙角,用暧昧语气在她耳边试探:“要不要去我楼上的房间里歇歇?顺便聊聊未来的合作细节?”
许昭弥捂着不断翻涌的胃部,抬头看着那个男人,那是今晚她一直想要合作的意向品牌的负责人。
“你以为我是陪‘睡的?”
男人不紧不慢点燃一支烟,嘴角挂着轻蔑笑意:“不好吗?睡一晚,那些你奋斗许久都得不到的东西也许就能轻松到手,这么好的机会不想抓住?”
许昭弥忽然觉得这世界荒诞得可笑。三小时前还在饭桌上高谈阔论“企业价值观”的西装革履,此刻被几杯黄汤泡软了人皮,急不可耐地露出了他那副令人憎恶的丑恶嘴脸。
她嗤笑,“我怎么抓住?”
“许总监这么年轻就坐上了高位,应该对某些职场生存法则深谙其道才对,说你没走过捷径,谁信?
许昭弥心中竟是涌起悲凉:这世界对女人究竟有多不公平呢?任何女人,无论凭借自身努力攀至多高的位置,在某些男人眼里却依然摆脱不了被轻视的命运,即便这些男人在能力与品行方面远不及女性,他们却依旧如此。
“是不是在你们男人的认知里,女人永远就只能是依附品,只能仰仗男人而活,根本不配凭借自己的本事在社会立足?”
他笑得轻佻,“靠自己打拼多辛苦,依靠男人不好吗?只要你愿意,你想要什么,我给你。”
“睡个觉而已,荣华富贵便能唾手可得,何必还像现在这样,低三下四地在酒桌上赔笑,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这可是多少女人挤破头都求不来的机会。”
他用那套污浊不堪的理论对她进行洗脑,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不知凭借这样的下作手段诓骗了多少原本怀揣梦想的无知女孩。许昭弥望着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心中一阵阵发寒。在这看似光鲜亮丽的职场背后,究竟还有多少初入职场、涉世未深,如同曾经的自己一般天真懵懂的女孩,被他用花言巧语和虚假承诺所蛊惑洗脑,最终陷入了深渊呢?
“别在这儿故作清高了,你又不是刚毕业的纯情少女,不明白其中的门道,还装什么贞洁烈女?”
眼看着那只在自己大腿上得寸进尺的油腻手掌,许昭弥强忍内心翻涌的恶心与悲愤。猛地抄起桌上的酒瓶,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人的脑袋砸了下去。
“砰”的一声脆响,酒瓶应声碎裂。她清晰看到鲜血从他的脑袋上汩汩流出,顺着他的手指不断往下滴落。原本热闹喧嚣、众人侃侃而谈的屋子瞬间安静了下来,仿佛时间都在此刻凝固。
男人缓缓抬头,五官因剧痛而扭曲变形,他怒目圆睁,像一头发狂的野兽般咧着嘴,恶狠狠地指着她,破口大骂:“臭婊‘子,竟敢打我?”
刹那间包厢内一片混乱。几个男人迅速反应过来,上前拉扯住许昭弥,将她粗暴地推出了包厢。即便在被推搡出去的那一刻,她依旧能听到包厢里传来那男人气急败坏的叫骂声,扬言要告她,要让她在这路城再也无法立足!
许昭弥记得特别清楚,那是2021年的平安夜。那一天的傍晚下起了雪,街道上路人如织,一对对情侣亲密无间。许昭弥独自站在大堂门口,望着外面纷纷雪落,满心凄惶,如同待决的囚徒。
这时一个男人走近,在她背后开口,“王总喝多了冒犯了你,是他不对在先,但好在也没对你造成实质伤害。不过毕竟他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自然不希望你把这件事宣扬出去。一会儿你进去给他道个歉吧,他也不会再为难你,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也没对我怎么样?”许昭弥觉得这话可笑,她转过身,抬眸直视眼前的男人,忽然就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你为什么帮我?”
男人却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只似笑非笑,“不是吗?不过就是一起喝了几杯酒而已,酒也是你自愿喝的,没人强迫你。”
“王总背景深厚,惹恼他,你现有一切可能全都没了,想清楚后果。”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走了那么两步又突然回过头来,开口道:“你这么拼命何苦呢?你是陆以宁的女人,让他养着不好吗?”
许昭弥恍然大悟,想起之前陪陆以宁前往西安出差,在酒局上与眼前这人有过一面之缘,难怪刚才就觉得他似曾相识。想来他从一开始就认出了自己,却一直没有拆穿。只怕不是此刻才如此,早在西安那次的酒局上,就已经把她当成玩物般轻贱。
那男人悠然点燃一根香烟,朝着她意味深长地点了点下巴,“你好好考虑,要是决定道歉,我帮你安排。”
雪是灰色的,落在羽绒服上像褪色的头皮屑。
许昭弥盯着马路对面糖葫芦摊位上晃动的山楂,穿红棉袄的小女孩踮脚去够竹签,却被一掌拍开,而弟弟却在一旁啃着鸡腿。
指甲掐进掌心,眼泪模糊了双眼。
她想到了那位被家暴的妈妈,不,那不是简单的家暴,是赤‘裸裸的谋杀,是令人发指的恶意伤害!可即便遭受如此厄运路人却依旧冷漠,甚至编造出女人出轨的恶意谣言。
一个女人的一生究竟要承受多少苦难?幼年时因性别而遭受重男轻女的不公对待;婚后在暴力与恐惧中战战兢兢,还要被外界流言蜚语如毒箭般伤害;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踏入职场,想要凭借自己的努力立足,却依然逃不过不公平的待遇和令人作呕的性‘骚扰!
许昭弥浑身颤抖,紧紧攥拳,愤怒、屈辱与不公在内心翻涌着,之后她掏出了手机。
深吸一口气,她将手机贴耳,努力平稳声音:“110吗?我要报警,我刚刚在饭局上遭遇了性‘骚扰。”
第62章 凌霄花与低头月62“你后悔曾经的选……
陈萨接到电话,赶到警局。
警察是这么向她解释的:“双方存在冲突行为。一方涉嫌性骚扰,一方因防卫过当致其脑出血,现正在医院治疗。如果接受和解,对方愿意道歉并赔偿;如果坚持指控,她也可能面临拘留。”
陈萨把原话转达给许昭弥,那会儿许昭弥看起来已经很不好了,但眼神却依旧坚定:“我宁愿坐牢,也要让他受到惩罚。”
“我还要他亲自向我道歉,不仅向我一个人道歉,还要在他们集团内部公开通报,要让所有人知道,女人参加酒局是为了工作,而不意味着性同意。”
陈萨问:“想好了吗?”
“想好了。”
“好。”陈萨站起身来,对她说道,“但是我不会让你坐牢的。”
许昭弥出来的那天,陈萨把手机拿给她看。冬天的阳光特别稀薄,浅浅一层打在她的肩上、发丝上。虽然那时的她看起来格外狼狈,但是整个人却好像在散发着光芒。
“王斌已经被飞驰总部正式辞退了,他的道歉声明也在公司内部曝光。你放心,为了保护受害者的隐私,通报里并没有提及你的名字。飞驰总部很感激你帮他们除去了公司里的害群之马,也让我代所有受害者向你致谢。”
许昭弥哭了。之前在冰冷的拘留室里她没有哭过,在以为自己要坐牢的时候也没有哭过,但现在她却哭了。她只知道王总请了很厉害的律师想让她付出代价,她甚至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后来陈萨解决了这件事,许昭弥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她不仅因正当防卫被释放了,还得到了这样的结果,这样的结果让她感到欣慰。
“谢谢。”她接过陈萨递来的纸巾,擦擦眼泪看向她,“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放心,我不会告诉陆总的。”
……
许昭弥拿到自己的手机,解锁屏幕后,看到陆以宁给她接连发了几条消息。她踱步到一旁,深吸一口气后才开始回复他。
“对不起,这两天一直在忙。”
很快手机震动,是他的回复:“没关系,现在忙完了?”
“嗯,忙完了。”许昭弥回复完便攥着手机,眼神有些放空,她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之后两人再无消息。
回到陈萨面前,许昭弥看起来比刚刚多了一点失落。
“对不起,我搞砸了。”
“你搞砸了吗?”
许昭弥看着她。
陈萨把手搭在她肩上,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轻轻拍了拍,“你做了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许昭弥在陈萨看向自己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类似欣赏的目光,她这么告诉她:“就像你看到的,社会上对女人向来有偏见,觉得女人就该柔弱,就该依附男人,可那又能怎样?我就从农村来,没背景没人脉,没靠过男人,不也走到现在吗?我想告诉你的是,你很勇敢,你的决定是对的。正因为社会上有这些烂透了的偏见,我们才更不能认怂,所以我其实很感谢你,你做了我年轻时一直想做却没勇气做的事。”
说完她侧过耳朵,笑着对许昭弥说:“你知道吗,我去医院看到王总,他真的很像个愚蠢的猪头。”
许昭弥也低头笑了。
“好了,还有一件事是飞驰老总特地托我告诉你的,飞驰已经决定通过入驻我们商场的方案,但是后续想和你直接洽谈,你愿意吗?这次你可以不用拒绝,因为这是靠你自己的努力和勇气争取来的,合理合法,光明正大。”
如果谈下这个品牌,意味着什么已经不必再说,于公陈萨为许昭弥感到高兴,于私她其实有那么一点遗憾,她说道:“不过我私心还是希望你能留在潞城,我们两个一起打拼不好吗,你已经凭借自己本事走到了现在,真的舍得放弃呀?如果要我选择,留在这里比去总部发展可划算多了。”
她眨眨眼,“其实有时候想想,男人也没有那么重要,咱们自己也能活得精彩,你说是不是?”
她不必急需许昭弥回答,而是给了她三天假期,让她回家好好休息,调整一下状态。
许昭弥坐在出租车上失神,手里一直攥着手机,那条信息发过去后,陆以宁一直没有回复她。
回到家以后洗了澡,蜕去满身的疲惫,她从浴室出来看了看手机,依旧安静。那会儿已经十点了,但她知道陆以宁应该还没睡,她其实也不知道要和他说点什么,只是觉得劫后余生的此刻,应该要听听爱人的声音。
电话打过去却是无法接通,她不知道此刻他正在飞机上,不过她却觉得无所谓了。
为什么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总是不在?或许以前她会这么问,但是现在,她好像已经不需要了。
手机调成飞行模式,许昭弥戴上耳机,播放了一首钢琴曲。伴随着舒缓的音乐,她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陆以宁正在三万英尺的高空穿越黑暗的云层。事实上他并不知道许昭弥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她很忙,忙到甚至不愿意理自己。陆以宁承认自己前段时间因为詹源的事情对她态度不好。他想或许因为这个她才不想理他,所以他其实也反思了自己,等他把那些负面情绪都消化掉后,觉得自己应该去找她道个歉。
许昭弥一早起来就感觉晕晕乎乎,测了体温发现发烧了,怀着忐忑的心情用试纸一测,竟然“阳”了。“狼来了”喊了这么久,这次是真的中招了。
好在那时候已经允许居家隔离,许昭弥也没了疫情初起时的慌乱无措。她甚至还不紧不慢地给自己煮了锅粥,等喝完粥,服下一片退烧药,又咕咚咕咚灌下两大杯热水,这才蒙上被子沉沉睡去。
妈妈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她正在被子里呼哧呼哧地冒汗。满头大汗地从被子里探出脑袋,迷迷糊糊接起电话,那头肖玉枝又开始唠叨起来,说的还是前段时间提过的那档子事儿——要给她介绍个潞城的相亲对象。
其实肖玉枝原本是很尊重她想法的,可经过这两年的疫情,肖玉枝的观念就发生了严重改变。觉得女孩子一个人在外地生活,身边必须得有个伴儿,不然发烧感冒的时候,谁来照顾闺女呢?
“好了以后再说吧,我现在真不想结婚。”可偏偏许昭弥这会儿真的病了,而且病得比普通发烧感冒还要严重。她实在听不下去肖玉枝的念叨,只想快点挂掉电话接着睡。
“那你什么时候想结婚呢?你也不小了,早就到了该结婚的年纪。”
“什么时候都不想……”许昭弥迷迷糊糊地说出了心里话。
“不想结婚?你不结婚,老了怎么办?等以后爸爸妈妈都不在了,谁来照顾你?”
“那就等老了再说吧。”许昭弥实在撑不住了,挂断了电话,把头重新缩回到被子里,可又感觉身体痛极了,浑身上下的骨头缝都在叫嚣着难受,忽然又想起妈妈的话,一时间委屈和痛苦涌上心头,眼泪就那么涌了出来。
人在生病时的脆弱,许昭弥算是彻彻底底地感受到了。恍惚间她的脑海中甚至闪过死亡的念头。她忍不住胡思乱想,要是自己真的就这么死了,警察来了会怎么想?一个陌生女人怎么会死在别人家?她和房主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自己死后会不会流言蜚语四起?
这样可怕的想法让她猛地清醒过来,挣扎着从床上爬起。这已经是她生病的第四天了,她的烧已经退了,身上的酸痛也好了很多,自己就这么生生熬了过来。许昭弥坐直身子,目光缓缓扫过这间熟悉又陌生的房间,就在这一刻,她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她拖出行李箱,一件一件地把自己的行李打包好,然后离开了这个她住了将近两年、却始终不属于她的房子。
转天许昭弥去了医院。先是做了个化验,确认自己彻底转阴后,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想着之前受伤的腿和胳膊,她又挂了个骨科号。
给她看病的还是那位老爷爷医生,一见到她就像看着自家亲闺女似的,嗔怪地摇摇头:“腿还没好全呢,怎么又把胳膊弄伤了?你这孩子也太不让人省心了!”
许昭弥低头笑了,其实她知道爷爷这是在关心她呢,“哎,这不是不小心么,而且我感觉也没什么大事儿吧……我这伤应该不严重吧?”老医生轻哼一声,白了她一眼,“等真有事儿就来不及了!”说着“啪”地一下把药方拍在桌上,命令她,“快去拿药,必须按时吃,记住没!”
许昭弥忙点头,抓着方子就去缴费了。这次她乖多了,可不敢不吃药,刚刚老头的话确实也把她吓到了,她可不想年纪轻轻就落下病根。交了费取了药,许昭弥乖乖坐在中药房门口等煎药,拿出手机看了看,陆以宁还是没回消息,但却意外看到另外一条信息。
那是大概几个月前,许昭弥在豆瓣加入的一个同城丁克群体小组。小组每隔一段时间会组织一次线下聚会,许昭弥之前特别想了解这个群体,就申请了几次,之前也去过两次。许昭弥还记得第一次去的情景。
当时满屋子都是各种品种的猫猫,许昭弥以为走错了,还以为到了什么猫咖,直到有人拉住她问:“你带猫孩子了吗?”
“猫孩子?”
“是啊,猫猫就是我们的孩子啊!”于是大家纷纷把自己的猫孩子抱了起来。那天许昭弥几乎认全了世界上所有品种的猫,多金贵的猫猫她都摸了一下。
她强迫自己接受他们灌输的理念,回到家就试探着问陆以宁:“我们要不要养个猫猫啊?”
“不要。”陆以宁几乎连犹豫都没有。
“为什么啊?”她又问。
“不喜欢,掉毛,又乱又脏,还吵。”
“哦。”从此许昭弥就没再提过养猫猫这件事。这会儿看到信息,她又收到了线下聚会的邀请,聚会定在明天。这次不用带猫也不用带狗,每人交二百块钱团建费就行,主题是“心灵探旅”。
许昭弥对这个“心灵探旅”主题比较感兴趣,于是交了二百块钱。转天一早,她穿了件黑色中筒靴,搭配米白色大衣去参加聚会。
结果聚会开始没多久,就有一对夫妻过来打量她,仿佛在打量什么商品似的,对她很满意。
“怎么了?”许昭弥问。
“就你一个人吗?你老公呢?”
“哦,他……他没来……”
“那你能做决定吗?”
“决定什么?”
“交换。”
“换什么?”
“你说呢?”夫妻两人对视一眼,暧昧地笑了笑。
许昭弥突然像被电击了一般,说实话她真的被吓到了。她抓着包包立刻落荒而逃,一路跑到外面公园的长椅上才敢停下。许昭弥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气。
“骗子!一群打着丁克群体旗号招摇撞骗的骗子!”许昭弥愤怒地拉黑了这个群。
但她又说不上来的委屈,一个人坐在长椅上默默擦拭着越涌越多的眼泪。这时已近黄昏,公园里几对情侣挽着手散步,还有幸福的一家三口在公园里玩游戏。爸爸妈妈和宝宝的笑声在她耳边不断回荡。
许昭弥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觉得特别孤独。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质问她:
“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你后悔曾经的选择吗?”
许昭弥不知道自己的心境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了变化,她似乎再也感受不到发自内心的快乐了。每当闭上双眼就会想起自己刚进入职场时的样子,那时的她就像一只笨笨傻傻的小菜鸟,每天都过得无忧无虑。她喜欢在负一层巡场,偶尔还会偷懒去吃自己爱吃的小吃。她耐心帮商户处理各种各样的小问题,虽然日子忙碌,但却让她感到充实而满足。她会为了伍叔当天的业绩销售额有了提升而满心欢喜。可如今即便成功谈下了年销售额高达上亿元的国际知名大品牌的单店合作,内心却再无波澜。
她开始怀念过去那些平凡又充实的日子,也开始渐渐有了动摇,她真的喜欢现在的自己吗?
……
詹源出院后举办了一场新年读书会,希望这场读书会能在特殊时期传递温暖,慰藉人心:“愿新的一年大家都能勇敢前行的勇气。”
许昭弥去了。那天的咖啡馆布置得很温馨,大家围坐在沙发前,一起阅读《绿山墙的安妮》,读《夏洛的网》,读《偷影子的人》……房间中央有一只壁炉,跳跃的火焰映照在每个人的瞳仁里。尽管大家都戴着口罩,只能看到一双双眼睛,可那一双双眼睛里却饱含着对书籍的热爱、对生活的期许,无声却有力地传递着彼此内心的情绪。
那天的氛围特别美好,许昭弥拍了一张照片分享到了朋友圈,她写道:“日子虽苦,所幸还有一群热爱生活的人相伴,真好。”
陆以宁结束隔离,迫不及待回到家,却发现房间里空荡荡,桌子上留着一张许昭弥的小纸条:“我回家住了,房间已经叫阿姨打扫过,请放心。”
陆以宁不知道许昭弥搬走了,她甚至都没有告诉他,哪怕一个电话甚至一个信息都没有,只他妈在桌子上留了一张这样的小纸条,这算什么?
拿出手机打给她,却被许昭弥拒接,很快她回复过来两个字:“在忙。”
下一秒陆以宁就看到了她的朋友圈。她发了一张宣传立牌的图片,上面有读书会的时间、地址和主题。
到傍晚大家陆陆续续离开了,沙发上只剩了她和詹源两个人。壁炉的火苗依旧摇曳在他们中间,两人各自占据沙发的一侧,詹源在朗读,许昭弥在倾听,他们安静地低头沉浸在书本的世界里。
陆以宁站在马路对面,渐渐抚平急促的呼吸,他望着街对面的咖啡馆,透过玻璃窗看着里面的两人。
终于知道这些天她不理自己的原因,也终于知道她每天到底都在忙些什么了。
陆以宁拿出手机拨了过去,打着电话朝着斑马线走过去,每响一声感觉心就咔嚓碎了那么一块,直到走到咖啡馆门口,他亲眼看着许昭弥拿起手机按了拒接。
他再打,许昭弥再据接,在打,再据接……直接手机传来忙音,许昭弥拿起手机干脆关机了。
其实这一刻她只是不忍心打破眼前这份宁静的美好,和詹源无关,哪怕她对面坐的是一位陌生人,这是她内心的平静。她想她的生活不该总是为了他让步,她也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在她想要安静的时候她就应该有安静不被打扰的权利,她也可以不去解释她不想解释的事情,这种权利不是只有他能有。
事实上不止许昭弥一个人觉得眼前的画面美好,连陆以宁也这么觉得。他停下了脚步,就在与她近在咫尺的距离,陡然垂下了双手。
这画面美好到什么程度呢?仿佛被他这样肮脏世俗的商人多看一眼,都会玷污了这份美好。
他结束隔离的时候甚至等不及去高级一点的酒店开了房间洗个澡,胡子也没有刮,衣服也没换。
他从来不是这副样子,却在疫情期间每次飞回潞城的时候都仿佛被脱了一层皮。
疫情期间他往返潞城多少次了呢?
他常坐那趟航班,飞机上的空姐甚至都对他熟络了起来,“陆先生,又要去潞城看您女朋友呀?”陆以宁总是笑笑从不否认。
异地情侣双方都不容易,对于许昭弥来说,这份不易体现在情感上的空缺;而对于他来说则体现在行动上。每次落地,7天的集中隔离加上回来时的14天强制检疫,去一趟潞城光是集中隔离就需要三周时间。
他从来不会去说自己有多少难处,他落地隔离的七天里,环境有多糟糕呢?在鸟不拉屎的郊区破酒店里住了七天,酒店连个窗户都没有,没信号也没刮胡刀,他不舍得让她造这样的罪受,所以每次都是他来找她。
他觉得这没什么好抱怨的,爱是做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
所以这次来见她,除了给她买了新年礼物以外,他还额外给她准备了一个惊喜,这是他这段时间废寝忘食地工作换来的,因为他也不想再忍受这样的日子了。
陆以宁转过身把手中的花扔了,拿出手机订了回香港的机票。
第63章 凌霄花与低头月63“你凭什么这么耍……
飞驰成功签约的那天,陈萨约许昭弥一起到外面喝了杯咖啡。她很开心,开玩笑问许昭弥:“怎么样,想好了吗?还想去总部吗?”
她觉得这种感觉应该会让许昭弥有所触动,事实上许昭弥的内心并没有那么大的波澜。她没有立刻回复陈萨,一杯咖啡的功夫却始终盯着手机,自从上次拒接了他的电话陆以宁就再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这已经是他们数不清多少次冷战了,许昭弥忽然开始对这样的关系感到了厌倦。
陈萨看出她心不在焉,端起咖啡站起身:“你先忙,稍后我再来找你。”
等她离开,许昭弥拿起手机给他拨了过去。
陆以宁没有接,但他很快回复了一条消息:“阳了,嗓子说不出话。”
其实他并没有说谎,上次从潞城回来后他就感染了,落地检测的时候并没有查出来,是在回到酒店以后才开始发烧的,这几天一直在酒店隔离。
“你阳了?严重吗?”
陆以宁嗓子说不出话,他的症状比其他人还要严重一点,但是他连止疼药都没吃,这几天都是靠自己硬扛过来的,这会儿看到许昭弥发过来的消息竟然有点委屈,他甚至以为她再也不会关心他了,但他现在没有任何力气和她犟嘴,哪怕连撒娇的力气都没有。
他说有点难受,“好了再说吧。”
“好。”到了晚上,许昭弥又给他发信息,“好点了吗?还烧吗?吃上布洛芬了吗?有没有出汗呢?出了汗一定要多补充电解质水,你除了嗓子疼还有没有浑身酸疼的感觉?”
喋喋不休问了一大堆,到了深夜依旧没有收到任何回复,许昭弥一颗心冷不丁就提了起来。
之前她阳过一次,知道一个人生病的时候会有多难受,正因为自己经历过,所以对他现在的情况特别能感同身受。
许昭弥心疼他,半夜从床上爬起来收拾行李,定了一张最快飞往香港的机票。
这是第一次她来香港看他,没想到流程手续却这么麻烦,登机前要在手机上填写“健康及检疫信息申报”表格,准备好三日内的核酸阴性证明和疫苗接种记录。下了飞机后跟着指示牌到信息登记区,带上工作人员递来的手环,扫描上面的二维码完成绑定。之后开始一系列繁琐的信息查验,直到所有通关检查完成后才能领取行李,按规定前往亚洲博览馆做病毒测试,完成采样后留下等待检测结果,结果出来后才能办理入境手续,最后再前往指定隔离酒店开始隔离。
折腾一天下来,许昭弥到了隔离酒店后已经深夜了。
但她顾不上疲惫,放下行李后就坐在沙发上给他发信息。
“好点了吗?”
“好点的话就回我一条信息,我很担心你。”
放下手机开始收拾行李,把一次性床单铺好,吃了几块饼干充饥,简单洗了个澡。回来后躺在简陋的小床上,却依旧毫无睡意,他乡的月光照耀在她的脸上,许昭弥听到工作群里传来滴的一声,划开屏幕便看到这样一条消息:
现公布[连华潞城店]年底综合排名情况,许昭弥同志在疫情期间积极协调防疫,帮扶商户,通过直播带动销售显著增长,成功引入飞驰品牌入驻,组织策划多起大型活动。在商场管理工作中,各指标均表现优异,有效提升了销售额,并且以贴心服务赢得商户高度满意,综合评定位居第一,特此公告表彰!
她始终维持着手握手机的姿势,眼神垂在屏幕上,眼眶一点点变得温热,嘴角也后知后觉弯了起来。
看吧,付出总会有回报的,努力一定不会白费。许昭弥开心地几乎笑出了声,她激动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又捂着眼睛笑话自己的幼稚。脑海里不断闪过这段时间经历的种种,那些熬过的夜、加过的班、受过的委屈,觉得一切付出都值得了。她开心,也不仅仅为了自己开心,更多是为了像她一样平凡、普通且没有背景的人开心。因为她用自己的经历验证了这样一个事实:哪怕出身平凡、没有背景,只要保持努力和正直,就一定能收获属于自己的成功。
手机再度响起,她以为是陆以宁的回复。迫切拿过来点击查看,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和他分享她的喜悦,群里紧接着更新一条人事变动:
经上级研究决定,因业务发展及战略规划需要,招商部的姚栗栗同志凭借出色工作表现和能力,将调往总部任职。姚栗栗在招商部时积极拓展业务,成功推进多个品牌落地,贡献突出。请姚栗栗于本月月底前完成工作交接,也望招商部同事积极配合。望大家以她为榜样,努力奋进,如有疑问可联系人力资源部。
“不是说综合排名第一才能去总部吗?”小群里开始陆陆续续有人质疑。一开始大家都沉默着,后来不知道谁突然来了一句:“你还真信啊?”就这么打开了话匣子,隐隐地都有那么一点怨气,“都是领导画的大饼,不然你会努力做业绩?大家都是被遛的骡子,只有当牛做马的命,最后受益的还得是人家天龙人。”
嘘,别说了,有人拍了拍那人。示意许昭弥也在小群里。
于是小群一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这种诡异的安静里透着一种兔死狐悲的怜悯。
许昭弥逐渐反应过来,她拿起手机,反复地、不可思议地确认那则人事调动通知。
刚刚的一颗沸腾的心一点点地凉了下来。
那是原本属于她的奖励。
那是她几乎拼尽一切奋斗拼搏才换来的机会。
可现在,总部却连一个正式公告、通知,甚至解释都没有,就把这个机会给了别人。
电话再度响起。陆以宁睡了很长且安稳的一觉,是在看到许昭弥关心他的消息后才踏实入睡的。醒来后又看到她发的信息,好像心上所有的窟窿都被填满了。他不想再和她吵架,那简直太要命,他现在只想听听她的声音。
“我好多了,你在干什么?”
许昭弥在电话那一头握着手机没有讲话,她几次努力尝试开口,却都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觉得胸腔中涌动着一种快要让人爆炸的情绪,仿佛一张口,所有的委屈和愤怒就会化作眼泪,让她失声痛哭出来。
“说话。”
“好。”她咽下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质问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姚栗栗要调去总部?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个人选不是我?”
陆以宁皱起眉,他不知道许昭弥在说什么胡话,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了什么。将手机拿远了一些,在还没来得及退出的工作群里看到了刚刚发布的两则公告。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姚栗栗怎么会被调去总部,这不是他的决定,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但他来不及解释,对面就已经崩溃了。
“你如果早点告诉我你们已经内定了她,而不是搞什么虚伪的公开选拔,我他妈根本就不会这么拼命!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了拿到这个狗屁第一都经历过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耍我!”许昭弥终于哭了出来,她捂着嘴巴不让声音发出来,那是她最后的一点尊严,可她多么委屈,眼泪止不住地顺着指缝向外涌,再也无法收住。
她多想告诉他,自己这段时间几乎每天熬到半夜一点才睡,有一次实在太累,在布置中庭的时候从梯子上摔了下来;为了能和政府领导说上话,在大门外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手脚都长满了冻疮;她好想告诉他,她在酒局上被流氓性骚扰过,还在拘留所里被整整关了一整夜!要是早知道他心里压根没有让她去总部的打算,她他妈的根本就不会这么拼命!
许昭弥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即便现在她已经没有那么渴望再去总部了,但那是她凭借努力理应得到的回报,她无法接受这个机会就这么被别人轻而易举地褫夺。她满心的愤懑,质问着他也在质问自己,她凭什么要接受这样不公的结果?凭什么!
许昭弥愤怒挂了电话,陆以宁再打过去,她关机。
陆以宁坐起来开始订机票,摸了摸额头好像又有一点发烧,他这样根本就没有办法上飞机!骂了句脏话,给许昭弥发信息:“下周我去找你,我们见面说,你先冷静一下。”他要先回总部搞清楚情况。
其实许昭弥这会儿很冷静,特别冷静。她现在就只想知道一个答案,为什么他明明没有让她来总部的打算,却又不愿让她去香港,原因到底是什么!
两个人就那么各自闷在自己的酒店里隔离,谁也不再跟谁说话。许昭弥隔离期一到,就立刻跑到了陆以宁住的酒店。她在楼下准备登记的时候被前台拦住了,前台礼貌告知疫情期间非住店客人不让进入,“您可以打电话让客人下来。”
许昭弥理解。拿起手机刚要拨通电话,就见群聊里姚栗栗发来了一个小视频。除了众人纷纷在群里恭喜她之外,姚栗栗也正对着大家说谢谢:“因为我即将调去总部了嘛,所以我爸妈就提前替我去拜访陆总一家人。你们猜怎么着?他们居然见到了陆总的未婚妻诶!”
视频里记录的就是那样一小段画面,陆以宁的奶奶手握一个女人的手,面向众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孙媳妇儿,叫明明。”
刹那间许昭弥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大脑,紧接着浑身发凉,额头冷汗直冒,双腿仿佛被钉在了地面一样无法挪动。就在这时一个女人姿态优雅地从她面前走过,模样和身材竟与视频中的女人如出一辙。女人按住电梯门后回过头,面带微笑地问道:“这位小姐,你要进来吗?”
许昭弥恍然回过神来,呆愣愣地抬起脚步,艰难走进了电梯,她倚靠在电梯的另一侧,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女人的侧脸。
她们在同一层下了电梯,女人在前,她在后。再然后,她亲眼看着那个女人停在那间熟悉的房间门口,伸手按响了门铃。
许昭弥匆忙背过身,抬手胡乱擦拭着眼底厚厚的泪珠。她不敢再看那个女人开门瞬间的场景,手撑在墙壁上,脚步慌乱地仓皇逃离,手指颤抖着胡乱按着电梯按钮,内心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她甚至觉得无地自容。
也是那一刻,她明白了,所有的一切,所有自以为是的体谅都成了笑话。不婚主义是谎言,异地是托词,就连那年维港的烟花也不过是场精心编织的骗局。她本该在潞城主持年终汇报会的,此刻却旷工来到了他的城市,在陌生冰冷的街头哭得像个小丑。她到底有多可笑呢?许昭弥终于搞明白了所有事,从此她不再期待,也不再需要答案。
……
人究竟会在哪一刻为过往决定感到悔恨莫及呢?许昭弥想,她一定是在接下来的这一刻,在她匆匆跑出酒店大门的一瞬间,接起周齐打来的电话,被告知负一层正在装修的牛肉汤店因电焊操作不当引发巨大火灾,火势迅速蔓延到隔壁烤肉店里,
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本原因,是她无故旷工且手机关机,应急处理团队得不到明确指示,致使消防设备启动出现重大延误,而本来计划在本周启动的年末消防检查也由于她飞来香港而被推迟。恰恰是这一周的推迟,导致一些重要消防器材没能及时打开,因此错过了控制火势的最佳时机。
许昭弥匆忙赶回潞城。
……
潞城火灾事件很快在各个区域的大群里传播开,陆以宁看到后立刻给许昭弥打去电话,问她有没有受伤。
“如果我说我受伤呢?”许昭弥那时已经到了事故现场处理善后,电话那头,陆以宁的声音明显顿了下,“我会去看你。”
许昭弥笑了笑,语气有一点尖锐,“不必了,我没受伤,我很好,我那天不在。你不用来。”
事故很快展开调查,许昭弥在集团防疫规定明确无特殊情况不能随意离开本地且必须离开需向领导报备的情况下,未履行报备手续,违反了集团防疫规定。由于处于特殊时期,责任判定下来后,这次事件便立刻上报到了集团总部。许昭弥被当作典型在全集团予以通报批评,周齐作为她的主要领导和她一同受到了严重处分。
陆以宁回到总部后看到事件通报,当场大发雷霆:“普通火灾而已,谁做的决定?”他甚至在副总面前拍了桌子,要求撤回处理结果。这件事几乎传遍总部每位员工的耳朵,大家都很奇怪他的反应,大概是觉得他在潞城待过一段时间,对那里的员工有感情。
没有人员伤亡且火灾损失在一定金额以下的普通火灾事件,理应遵循以教育整改为主的处理原则,除非存在重大违规行为,否则不得进行过度处罚。因此按照集团《安全事故等级划分标准》规定,这起事件实际上并不能定性为重大安全事故级别,又何谈全集团通报?
“确实不算重大,但她违反了防疫规定,所以集团要拿她树立典型。”
“违反防疫规定?”
……
许昭弥被撤销总监职务,扣除全年奖金,并停职半月以示惩戒,还被要求在下周的集团年度大会上当着全体项目成员做检讨。她坦然接受这样的结果,只是对周齐有些愧疚。但好在没有员工受伤,这让她内疚的心里多了一丝安慰。她吩咐小杜仔细统计好各项损失,又亲自到遭受损失的商家那里逐户道歉。这是她职业生涯第一次犯下这么严重的错误,无论什么理由,错了就是错了,既然错了就得为当初的冲动买单,这是她必须面对的现实。
……
再一次来到香港,走进她曾经梦寐以求的总部大厦,却是跟着周齐一起到大会上做检讨。
许昭弥甚至也想不到,和陆以宁分别这么久,再次见面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作为集团总部商业运营副总裁,兼全国商场运营管理负责人,他威严端坐在主席台高位,她却在台下被无数双眼睛审视,无比难堪,如芒在背。
“开始吧。”审计主任对她说。
许昭弥拿着检讨书起身,向主席台恭敬鞠了一躬,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向陆以宁。她低下头,开始念了起来。
可她不看陆以宁,陆以宁的目光却始终落在她身上。会场里有那么多人,他的眼神却只钉在她一个人身上,一直到眼眶微微发热也不肯挪开。
直到她念完一整篇检讨书,主席台上的领导才用很平常的口吻说道:“即使家里有急事,事后也该及时报备,因为擅离职守而导致商场出现管理漏洞,进而造成重大损失,这是不可忽视的问题,希望你能深刻反思,也希望大家引以为戒。”
“对不起。”许昭弥转过身,面向在场的与会人员深深鞠了一躬。
“可以问问是因为什么事情吗?”法务总监开口。
“是我个人的一点私事。”
“方便说吗?”
许昭弥将目光垂下,沉默了那么两秒,这两秒钟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陆以宁坐在主席台右侧,身子微微前倾,胸腔里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燃烧,就快要将他淹没。
“我男朋友生病了。”许昭弥的声音略微顿了一下,“我们是异地恋,我放心不下他,着急飞去看他,一时心急所以忘记申请报备,真的很对不起。”
总部的领导虽然官大,但其实看起来都不严肃,有人表示可以理解,有位女性老板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共情,她主动开口,对许昭弥说:“工作和感情确实需要妥善平衡,希望你今后能处理好两者之间的关系。”
“我知道了,谢谢。”许昭弥这么说,但她知道不会了,因为已经没有意义了。
重新坐回原位,腰背挺直,神色平静。周齐起身做检讨,领导总结发言,会议接近尾声。
随后主持人问向陆以宁:“陆总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毕竟是您曾经亲自带过的项目。”
“没有。”
“那今天的会就到此结束。”主持人起身先是送领导们离开,之后转向许昭弥等人说道:“我带大家到休息室,或者参观参观总部,怎么样?”
“好的,辛苦了。”
陆以宁还坐在主席台上没有离开,他注视着许昭弥和周齐走向门口。突然从后面站起身来,快步上前,一把拉住许昭弥的手腕,穿过工作区。
许昭弥下意识挣扎了两下,他却更加用力,所过之处鸦雀无声。外面工位上的同事都吓得纷纷站了起来,大家脸上全部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到了他办公室。
“请您自重陆总!这是在公司!”许昭弥终于甩开他手,她极度愤怒地看向他。
转身拉开把手,又被他从身后猛地按住,整个身子堵在门前,随之将手指死死卡住她肩膀,就是不让她走!
许昭弥突然觉得特别没劲,这样的较真,众目睽睽的有什么意思吗?
“你松手。”
她尽量让自己冷静,“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我来找你你不知道?”
“所以为什么我不知道?”
“你发烧了,我觉得作为女朋友理应来看你,可我来的时候却看到你未婚妻进了你房间。既然有人照顾你那我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所以我走了,现在知道这个答案你满意了?”
“未婚妻?”
“是,未婚妻,你又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对吗?好我告诉你。”许昭弥把手机拿出来,调出那段视频给他看——“看清楚了吗?”
“其实我很感谢这个视频,它同时也解答了这么多年一直困扰我的疑惑!那就是你没打算让我来总部,却又不让我辞职去香港的原因!”
“什么原因?”
许昭弥冷冷呵了一声,“你怕我接触到你的家人,怕我发现你在香港有个未婚妻。你在港城潞城两地奔波,就是——”
“我在你心里就是个一脚踏两船的渣男?”陆以宁打断了她。
“是!”
就这么一个字,就像在陆以宁的心上狠狠扎了一刀。许昭弥这个女人真的太知道怎么往他的心上捅刀子了。他想不管之前他和许昭弥怎么吵架,两人对彼此的真心和信任从没变过,左不过是在想法理念和态度上出了问题。但这次不一样了,许昭弥质疑了他的人品,这让他难以接受。
陆以宁压抑着止不住的怒火,对她说:“这个女人是我哥的未婚妻,不是我的。我奶奶脑子糊涂认错了人,那天我不在,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姚栗栗故意把这些发出去误导你们,我不知道她到底什么心态。”
“那天我又烧了,烧糊涂了。我爸打电话说他要过来,我不知道季明明是不是他喊来的,但她来了之后我他妈都没让她进门。”陆以宁捏着她的下巴,“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又怎么可能真的明白?他爸为什么会让他哥的未婚妻去看他?直到现在他甚至都不愿意再多跟她解释一句,许昭弥觉得这一切太可笑了。她知道他们两人之间总归得大吵一架,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可她已经等不到明天了。
那就今天吧,今天就把所有的话都说清楚。
“所以你还是没有解释你为什么要欺骗我?”
“我说我没有骗你,你信吗?”陆以宁一字一顿地说,“我说,我也在为我们的未来努力,你信吗?”
“是吗?那你想过和我结婚吗?”
话音刚落,陆以宁就突然愣了那么一秒,于是许昭弥就彻底明白了。
他们之间的矛盾永远不是这些。结不结婚、去不去总部工作,甚至突然多出的未婚妻,不是,都不是。
她心心念念的,是他能对自己敞开心扉的那一天,是他能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内心世界向她展露,可惜没有,始终没有。
她一次次地为他妥协,却看不到他的任何回应。她总是期盼他能哪怕多说一句,多主动解释一句,可是直到现在他都依旧无动于衷。算了,她大概永远等不到了。这种不被珍视、不被在乎的感觉太累了。
“其实你知道我从念书的时候就开始暗恋你吧?”
第64章 凌霄花与低头月64——“我们分手吧……
许昭弥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低头打开书包,从夹层里拿出一封泛黄的情书。其实在陆曼青家留宿的那一晚,她不仅听到了他和陆曼青的谈话,也在书房里发现了这封情书。许昭弥没办法形容当时看到这封情书时那一刻的心情。她开心吗?她激动吗?那段充满暗恋的青春时光终于有了答案。不,她一点也不开心,她难过,她太难过了。
她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来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她的心意,可却始终装作从不知道。她就像是一个小丑,当初还一本正经地和他签署什么狗屁合约女友协议。他从一开始就笃定了她根本不会拒绝这个请求,他从一开始就站在了上帝视角冷眼旁观她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她含着眼泪看向他:“你从来都不屑于,也不愿意向任何人敞开自己的心扉,当然也包括我。哪怕我是你名义上的女朋友,在你眼里,我同样是被你不屑的那个人。到现在为止,你做的所有决定,没有一个是主动和我提起的。你回到总部工作,甚至都没有告诉我,留我一个人痴痴地等。你升职了也没和我说过,哪怕你们早就内定了姚栗栗,你也没有提前和我透露一点消息,让我像个傻子一样在潞城拼死拼活的卖命!因为你根本不在意,也不觉得有必要告诉我,就像你是不婚主义一样,有那么多时机你明明可以亲口告诉我,可是三年了,你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因为你根本不在乎我,更不在乎你是否浪费了我的青春!”
“我浪费了你的青春?”
“是!你浪费了我的青春!你一直都知道我暗恋你,喜欢你!你笃定了我离不开你!你就是肆无忌惮地利用我对你的喜欢,所以才会这样对待我!”
许昭弥已经彻底崩溃了,越是回忆过去种种,她就越为自己感到心痛。眼泪一股股涌出来,她抬手擦去——
“因为喜欢你,哪怕知道你不会和我结婚,我还是用尽一切办法想要和你在一起。因为喜欢你,为了能配得上你,我拼了命地想我一直努力说服自己,既然选择和你在一起,就要接受你的不婚主义,接受你的不在乎、不主动!可我骗不了自己。我只能从书本里寻找慰藉,向朋友甚至是陌生人请教,渴望能找到一个让够自己释怀的理由……”
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或许他真心爱着自己,只是被内心的枷锁束缚,又难以跨越现实的阻碍,无法与她结为世俗认可的夫妻。即便如此她也都能理解。她时常劝慰自己,只要两人还能相伴,婚姻形式并不重要,甚至不能常相厮守也没关系。
“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永远自欺欺人下去,可是现在我做不到了。对不起,我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我这一年来的努力就这样付诸东流!没办法继续留在潞城像个傻子一样自欺欺人地生活,更没办法再任由自己在无尽的内耗中折磨自己!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犯下本不应该发生的低级的错误!因此连累了无辜的人!所以我也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毫无保留、毫无条件地爱你了。”
“这个。”许昭弥终于说完,平静地喘了口气,她把一张银行卡放在桌子上,“这是一开始你找我假扮女友时付给我的酬劳,钱都在这张卡里,我一分都没动过。其实就算再来一次,我也从不后悔帮你的忙。”
情书一并放在上面。
陆以宁看着她沉默了好久,就那么静静听完许昭弥心里的委屈并任她发泄。他从来不知道许昭弥心里竟然是这么想的,不知道那晚自己敷衍陆曼青的话竟被她听到了。有什么牢牢堵在了他的胸口,让他就快要喘不上气来。他其实应该解释的,可是他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又觉得没办法解释,他张不开口,他已经有点懵了。他从没这么不知所措过。
但他也有一点委屈。任何人,不论年纪多大,在和伴侣吵架的时候其实都会有那么一点孩子气。他觉得许昭弥应该是能理解他的,而不该是这样的,他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不堪,他也一直在努力,那天他从港城飞去看她,在咖啡馆门口,他就已经准备把去新加坡的事情告诉她,那是他花了一年时间废寝忘食终于争取到手的项目。如果不是她一次次地拒接他的电话……
陆以宁眼眶微微泛红,试着拉住她的手,“既然你这么了解我,怎么就认定我一定不会和你结婚?我说了我也在为我们的未来努力,你相信我了吗?”
许昭弥不想被他碰到,用力地拉扯了一下,怀里的包突然掉落在地上。刚刚没有拉上拉链此刻里面的书滑了出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便立刻甩开他手蹲下去捡书。陆以宁就站在她面前,目视她捧起那本书,小心翼翼擦拭着上面的浮土,她把一旁掉落的明信片插进书扉页里,仿佛那是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
明信片上,那行刺眼的字就那么再一次的,直愣愣地闯入他的眼帘——
“你值得更好的。”
陆以宁目光尖锐地盯着那本书,脑海中飞快闪过那天在咖啡馆外看到的画面:她和詹源像是末日避难时唯一的幸存者,在温馨的氛围里相互依靠,不被任何人打扰。陆以宁好像突然就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张明信片刺痛了他的眼,就在这一刻,陆以宁也崩溃了,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说出那些伤人的话:“请教朋友?请教了哪个朋友?是你那个大作家朋友吗?他教你什么了?说我心里有病?说要你离开我?说我给不了你幸福,说你值得更好的?说他能给你是吗?你对我有委屈有埋怨,你不问我而去问别的男人,去相信别的男人给你灌的毒鸡汤!你有没有脑子?”
许昭弥抬起头看向他,泪水再一次盈满了眼眶,她有点不敢相信这是他会说出来的话,果然她的付出体贴妥协牺牲在他眼里从来都是一文不值的!她的痛苦在他看来也只不过是和别的男人调情的工具,她呵呵笑了。
“我为什么不能信?他说错了吗?你不是心里有病是什么!我凭什么要无止境地包容你忍让你!我凭什么不能值得更好的?我凭什么不能拥有一段婚姻一个孩子,去过一段正常人的生活呢!”许昭弥站起身,面对着他。
尽管她觉得自己以后也许也不会结婚了,但那不再是迁就别人,而是顺从自己的心意,她知道这么说会像刀尖一样刺痛他,可她现在就是要这么说。
紧紧抱着怀里的书,那是她唯一的避难所。
陆以宁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双手颓然垂在身侧,十指指尖开始发麻发颤,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他听到门外有人焦急敲门的声音。
但是耳边回荡的全是她刚刚说的那句,“你不是有病是什么”。
如果她不说,他都快忘了。
他确实是有病。
他突然自嘲地笑了一声,觉得也没什么必要了,“对,我就是心里有病,你既然都听到了也知道我是不婚主义者,那我也没什么好再隐瞒的。我确实从没想过要和任何人结婚,当然也包括你,事实上我也从没想过要让你来总部。你不是一定要个答案吗,这就是答案,满意了吗?”
“那很好,我尊重每个不婚主义者,尊重你也尊重他们。但我也有自己的追求。我渴望一段正常的婚姻,想要一个温馨的小家,还要生几个孩子承欢膝下——”许昭弥顿了顿,眼中的失望再也无法掩饰,她知道真的没必要再聊下去了,再聊下去只会让彼此更加难堪,甚至可能恶语相向,那样只会让曾经的感情变得更加不堪。
成年人分手就该体面。所以她把眼泪擦干,包链拉好,对他笑了那么一下。但是最后有那一句话,她还是想要告诉他。
“你知道吗?其实我根本没想过要成为多么优秀的人,我只想做一条普普通通的咸鱼,过简单安稳的生活。我其实也根本不喜欢香港,不喜欢这里的高楼大厦物欲横流!我更喜欢乡下,我想要开间普通的小店,有那么点一技之长就足够,和爱的人过简简单单的日子,你问过我的愿望吗?你没有。一直以来都是我在朝着你靠近,为了你我努力做到第一名,可是你们搞的那套虚伪的选拔机制真的让我感到无比恶心!”
她想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太累了,她为什么就不能为自己而活呢?两个本就不在同一条路上的人是时候在这里停下,各走各的路了。
那就这么止步于此吧。
“我们分手吧。”
“随你便。”
许昭弥点点头,不再多说一字,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仿佛多说一句都只会徒增厌恶和不堪。
……
陆以宁没想到许昭弥真的就这么走了。他听到门打开又合上,隔绝了外面一瞬间涌进来的声音。
世界安静得又只剩下他一个人,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回到椅子上坐好,他把手指抵在心口,用力按了按,只觉得这里好像特别的痛。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其实在知道许昭弥要和周齐来总部的前一天他都还在想,等见了面也许他们就会和好了,以往不都是这样吗?而且这会是他们的最后一次分别,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
可他没想到最终会是以这样的分别收场。
陆以宁拉开抽屉,看着静静躺在里面的那封推荐信,是那天飞回潞城找她时身上带着的那封信。那时他刚刚拿下新加坡项目,最终在总部和新加坡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他还记得当时的自己怎么对爷爷保证的,“条件我担着,失败了我愿意放弃,一辈子为大伯打工,但有个要求。新加坡团队必须由我全权组建,我挑的人能力绝对过硬,绝不会让人抓到把柄。”他迫不及待开始组建自己的团队,他亲手写下了这封推荐信,他想要从潞城调过来一个人,那个人从始至终都是她,他想要和她一起离开这里,他想要给她一个新的开始,也是给自己一个新的开始,所以他才特别渴望她进步。
其实就晚了那么一步。
……
许昭弥从陆以宁办公室出来,发现大家都在看她,但她已心如止水,根本不在乎这些人的目光了。走到周齐面前,对他说:“辞职信可以明晚发到您邮箱吗?今天我想请一天假。”
“请假可以,辞职的事晚点再说。”周齐这么回复她。
她分手了,在一个人潮汹涌的街头。海风掀起她黏着泪水的睫毛,对岸维多利亚港的灯火依旧璀璨。
许昭弥依旧记得他们定情的那个夜晚,那时他手轻轻捧起她被烟火映红的脸颊,身后是三百米高空绽放的浪漫。
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她想她永不会忘记他曾带给她的美好。尽管后来他们有过太多的不愉快,但她承认自己对他仍旧有爱,那些爱没办法随着烟花焚寂而消散。
可她知道他们永远不会再在一起了,她不再把他当作可以依靠的山,她也不再是那攀附的凌霄花,从现在起,她要决心成为一棵傲然挺立的树,从此只为自己花开。
其实你知道吗?
你可以爱一个人,但依然与他说再见;你也可以念一个人,却依旧庆幸他不在身边;各人的路各有峰峦,只有你能飞往自己的山川,现在她要飞往自己的山川了。
……
许昭弥回到潞城办理辞职,她甚至还郑重撰写了一份引咎辞职的报告书,以此作为自己在莲花工作的这五年里,对自己曾经负责过的商户们一个交代。可她并不知道,就在自己前往总部进行检讨的那天,一封来自潞城的商户联合请愿书竟悄然匿名寄到了总部。
陆以宁愤怒推开人事部办公室的门,这一天的部长办公室里出奇地站满了人,但他恶劣的心情已经无暇去分析为什么这么多人此刻会坐在这里,开口质问:“姚栗栗的人事调动是谁做的决定!”
大家都一脸严肃地看着这位太子爷,“正好你来了。”有人起身把座位让给了他,“那就一起看看吧。”
陆以宁从来不知道许昭弥竟然在这一年里做了这么多事。他只知道她很忙,也知道她很努力,就像她说的那样,但在这样的一年里有谁不忙呢?他难道不忙吗?所以他甚至无法理解为什么每次提到过去一年她都会这么激动。
可在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了,在这么艰难的一年里,她究竟做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这封史无前例的请愿书最终甚至到了蒋志远的办公桌上。所有人,不管是职位多高的领导,还是普通的职员,都被这样一个来自远方基层项目的员工震撼到了。陆以宁坐在长桌前,静静聆听那封请愿书的内容。
有多少商户在那封请愿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呢?陆以宁已经记不清了。他只知道密密麻麻的签名挤满纸张边角,每个名字背后都是活生生的故事。
疫情封控的那段时期里,她为那些独自照顾孩子无法出门采购的商户妈妈们跑遍周边采买食材并亲自送货上门,让她们生活得以保障;她在疫情形势严峻物流受阻时为积压货物的商户多方寻找渠道,亲力亲为打包搬运,只为减少商户损失;她还在得知商户家中老人突发疾病却无人照顾时,毫不犹豫帮忙联系医院、挂号陪诊,忙前忙后直到老人病情稳定;即使后来当上总监,也从未改变过分毫初心。休息时穿梭于各家商户之间,耐心为大家提供帮助,会亲自检查厨房后台的下水管道,确保经营不受影响;会在商户资金短缺面临停工困境时,主动拿出自己的积蓄借给他们,缓解他人的燃眉之急。
……
太多这样的“小事”,一件又一件地浮现在眼前。陆以宁忽然意识到,这些并不是她在这一年里做过的事,那是她在这么多年里始终坚守、从未动摇过的善良与担当。而就是这些在他眼中琐碎的、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些他曾经瞧不上眼的点点滴滴,却在关键时刻成就了她坚实的后盾。
陆以宁的眼眶微微红了,他垂下头,甚至不敢再听下去。后来又有人拿出另一段视频,受潞城店招商部总监陈萨女士委托播放。陈萨并非是为许昭弥求情,因为她确实有错,她只是想让更多人知道,觉得更多人也应该知道:一个真心善良正直的姑娘,曾为她脚下的土地和她努力奋斗的事业付出过多少,又挥洒过怎样的热血。
所以那也是陆以宁第一次知道,为了促成与飞驰的合作,许昭弥在酒局上甚至遭到了品牌方的猥亵。她无比勇敢,即使要以牺牲自己为代价,也要让对方公开道歉。陆以宁抬起头,看到了那个人渣在飞驰内部的道歉通报,他的身体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在场的所有人也逐渐安静下来,都神情严肃地注视着屏幕。
紧接着陆以宁看到大屏幕上出现了另一段画面,那是在他再熟悉不过的商场门口,许昭弥毫不犹豫地舍身挡在一名被歹徒用利刃狠狠捅刺的女人身前,她全然不顾自身安危,冒着随时可能受伤的风险,紧握着手中的包包,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对面那个面目狰狞的施暴男人狠狠砸去。
……
他想到那天晚上许昭弥给他打了一个又一个的电话,而他却因为焦头烂额的工作和不想说话的心情按了拒接。
他想到那天会议结束后她在办公室里对他的那些歇斯底里的控诉,哪怕在今天之前他甚至还觉得自己有点委屈,固执的不想主动联系她。可相比较于她的委屈他自己的那点付出算个屁!
陆以宁忽然觉得自己特别他妈的像个混蛋。
他回想起那晚她的崩溃,那句“你怎么知道我为了得到第一都干过什么!”像针扎一样刺痛着她的心。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她为什么那么痛恨结果的不公,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那天在办公室里她会那么的委屈和崩溃。
她那么努力地想要和他在一起,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咬牙坚持着去打拼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他仿佛看到了她过去那些岁月里的模样,因为害怕被他抛弃,所以不停歇地努力着奔跑,哪怕跌倒也要爬起来继续跑,即使一个人默默承受了数不清的痛苦和委屈,也从来不敢向他倾诉。
他忽然理解了她是多么需要心灵的安慰,可他就像她说的那样自始至终地冷漠,从不主动,从没给予过她一点温暖的回应。
那场读书会,或许是在她无数个孤独挣扎的时刻里唯一能紧紧抓住的救命稻草,支撑她熬过那些艰难的日子。
他甚至质疑过她的真心,怀疑过她和别的男人。
他低估了她想要和他在一起的决心与勇气。
他后悔了。
后悔当初狠心把她一个人丢在潞城。
拳头松开又握紧。
泪水模糊了双眼。
他唾弃自己的自私。
第65章 凌霄花与低头月65他最后的念想也没……
许昭弥退掉了房子,收拾好行李。在这堆行李中有一个特殊的盒子,里面放着一些价值不菲的珠宝、名表以及奢侈品包。她将盒子里的东西妥善打包后封好,寄到了陆以宁的公寓。
所有有关他的东西,她只带走了那年他从北海道送给她的那只八音盒。六年的时光,所有的爱恨纠葛,终于在这一刻画上了句号。
最后一次回到店里,完成离职流程的最后一步——上交工号。在周齐的办公室,她短暂地坐了一会儿。这次她却觉得无比放松,好像褪去了满身枷锁。
“虽然你已经下定决心辞职了,但有件事我还是得告诉你。”周齐看了她一眼,随后用一只手将面前的电脑屏幕缓缓转了个方向,正对着她。
许昭弥看到打开的OA系统界面上,那份来自总部的正式红头文件清晰可见。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再为此有任何波澜了,可就在那一刻,一股热血还是不由自主地涌上了大脑。
“优才计划的结果出来了。”周齐低下头,专注地念着文件上的内容。许昭弥清楚地听到,第一个被录取的名字竟然就是自己。
她完全不知道优才计划的结果到现在才正式公布,并且自己居然是以全国第一的优异成绩被总部录取的。这样的成绩并没有因为她之前所犯的错误而被埋没。总部一直以来都是奖罚分明,既对她的错误给予了相应的处罚,同时也充分肯定和认可了她这一年来不懈拼搏与付出。
她从来没有想到,总部最初选定的人选自始至终都是她。而姚栗栗是通过私人关系调到总部的,和优才计划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一直坚信的公平正义从来都没有缺席过,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还有一件事,经过相关部门复核,鉴于你在疫情期间的突出表现,决定取消对你的处分。从现在开始,恢复你的职位和职级。并且即便你到了总部,你的职级也会在现有基础上得以保留。目前你的辞职申请还没有报到总部,如果你还是坚持辞职,我尊重你的选择,我会去和总部说明情况。”周齐关上电脑,认真地对许昭弥说。
“谢谢。”许昭弥垂下头,轻轻捂住微微泛红、有些发烫的双眼,连着说了好几声“谢谢”。谢谁呢?其实她也不知道,但她真的很开心,她很感激也很欣慰,也更坚定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一个普通平凡的人想要自己的人生出现什么奇迹和结局反转,那么那一定隐藏在她回头时每一步脚印下渗出的微光里。
“其实我辞职并不单单是因为这件事。当初来潞城工作,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是想学点本事,然后多攒些钱,将来回老家能买得起房子。我从想过要出人头地、做人上人之类的。现在我差不多已经攒够钱了,所以我想回去了。”
她想她确实也应该回去了。要是再不回去,爸爸妈妈都要变老了,爷爷说不定也已经等不及要住回老房子了。
“行。”周齐也没再坚持挽留,更没提那些曾让她伤心的事,“那你回去之后有什么具体计划吗?”
“也许开个小店吧。”
“小店?”
“民宿或者酒吧?我还没想好。”
“会给我打折吗?”
“会!当然会!”
许昭弥破涕为笑。出门的时候,她又遇到了陈萨,陈萨似乎是专门来送她的,主动上前和她拥抱,“我原以为你会在A和B之间做选择,没想到你选了C。”
“对不起。”
“没必要和我说对不起。”陈萨接过她怀里的收纳盒,又对她说,“不过你知道吗,上学的时候我最喜欢选的就是C,尤其是那些拿不准、犹豫不决的题目,选C准没错。走吧,我送你出去。”
那天几乎全体同事都出来送她,不只是营运部门,还有一些其他部门的同事,有一些新来的许昭弥甚至都从来没见过他们。但就在这一天,大家都怀着同样的心情,跑出来为莲花一个传奇的人物送别。许昭弥在大家安静的目光注视下,缓缓走到门口。她转过身,含泪环顾这个熟悉的、陪伴了她六年的“战场”,那些鸡飞狗跳、忙忙碌碌的日子仿佛就在眼前。泪水模糊中,她好像看到贝贝还趴在工位后面偷懒,电话依旧响个不停,大姚还在陆以宁的办公室里挨批评。
……
六年了,时间过的真快,那些曾经说好一辈子不分开的人,如今也散落在天涯。
那天的阳光特别好,许昭弥走到莲花的大门前,听到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有人在背后喊她:“许经理!”她回过头,看到那么多那么多熟悉的面孔跑来为她送行。
伍叔怀里抱着刚刚烤好的点心,抹了一把眼泪对她说:“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多带一些,回家路上饿了吃。以后要是想吃,伍叔再给你寄。”
“还有你爱吃的焦糖蛋挞。”
“话梅牛肉也给你准备了。”
小杜突然扑过去抱住了她,说:“弥弥姐,我们会想你的!”
这天的阳光真的特别特别的好,许昭弥心里特别特别开心。她擦干眼泪,逐一和大家做最后的拥抱,把所有礼物一一收好。
这是她此生收到过的最珍贵的礼物,是她拿真心换来的情谊,是她在他乡努力拼搏了这么多年得到的最好的回报。
真的,不必追逐月亮,当你在泥泞中仍愿做一株挺直脊背的小草,万千星辰自会奔涌而来,将你托向属于你的苍穹。
……
疫情到底分开了多少情侣呢?
陆以宁躺在潞城的酒店里隔离,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情绪也逐渐冷却了下来。
从一开始他内心充斥着强烈的冲动,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刻飞到她身边与她和好,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冲动逐渐被理智取代。心底有个声音不停地在他耳边回响:
“算了吧,别再纠缠了,她值得拥有更好的生活。”
她都说了不喜欢过那样的生活,她不喜欢香港,其实也不喜欢新加坡。她的愿望你真的在乎过吗?她想要的你能给得了吗?
安旎说得对,他确实是个假人,也是个罪人。他背了一身的枷锁,是他永远也无法偿还的债,他凭什么还想去过属于自己的人生,奢望能有一个新的开始呢?
隔离结束的那天他打开了手机,得知许昭弥从莲花辞职的消息。正巧那天她在朋友圈里发了这样一条动态。
一张在高铁站前拍的照片,她身旁放着简单的行李,身后是一颗光秃秃的柳树。
他想这几年她真的辛苦了,不仅人瘦了太多,眼睛里也不再有光亮。他熬干了她太多,曾经那么生机勃勃的小树苗如今却熬成了寒冬里一颗孤零零毫无生机的树,现在她终于要去寻找她的生机了。
陆以宁从床上坐起,抬手捂住发热的眼睛。他想起有一年她们一起坐高铁去西安,下了高铁迎面吹来的风让她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他敞开风衣将她的脑袋轻轻护在了怀里。
他们手拉手品尝着西安街头的特色小吃,她眨着天真期待的眼睛问他:“以后我们还会一起去旅行吗?”那时她满眼满心都是他,对他的爱意就像要溢出的水。他想起他也有过那么幸福的一瞬间,可惜他却总是习惯将心事藏起,小心翼翼地心动,再小心翼翼地伤悲。
什么是一辈子,真的有人可以一辈子吗?
他只知道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这么一个女人,能让他鼓起勇气去渴望开启一段新的人生了。
……
疫情到了第三年,突然的那么一天,国家颁布了全面放开管控的政策。
次年大地回暖,万物复苏,仿佛世间的一切都重归了正轨。陆以宁接受了新加坡方面的调任,那边的一期工程进展顺利。
也就是在那样的一天,陆以宁正在工地监工,午休时他习惯性地拿出手机。那时他已经很久没有点开许昭弥的朋友圈了,而那一刻一条刺眼的横岗赫然映入了眼帘。
这几年无论日子多难过多疲惫,他都咬牙坚持着。有时候实在撑不下去了,就会看看她的朋友圈。她不常发动态,偶尔转发一下乡村音乐节的信息,或者分享几张小猫小狗的照片,他都能盯着看好久,那仿佛成了他这两年里唯一的力量来源。然而就在这突然的一天,在三十六七度的高温下,陆以宁头顶戴着安全帽,坐在用集装箱简单搭建的临时办公室里,一瞬间浑身泅透了一身的冷汗。
他最后的念想也没了。
分手那年他其实都没有这么痛过,这几年他总是出现幻觉,好像他们还没有分手,而她还是会回到他身边。但就在这么一刻,他清楚地从梦里醒了过来,然后真正的意识到,他们真的结束了。
陆以宁一个人在车里坐了好久,冷汗湿透了他所有的衣服,一滴一滴地顺着下巴往下滴。他的指尖泛白,紧紧抓着皮质方向盘,对身后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充耳不闻。
突然他一脚油门,车子疾驰着冲上了高速。
他原来想去哪里来着?
不记得了,音乐开到最大声,音响里传来疯狂又颓废的摇滚乐——
厚重的鼓点一声声淹没他的心跳,脚下的油门一刻都不曾松懈,
他一直开一直开,直到车子燃油耗尽,黑色的夜来临。前方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海。
在一座断桥上,陆以宁猛地踩下刹车。他双手无力地趴在方向盘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着。
他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只无声地张大嘴巴,像一条缺氧窒息的鱼。
原来人在遭受巨大悲伤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
…
第66章 乌篷船与碎星灯66我!要!搞!事!……
疫情期间的旅游业遭受了严重打击,好在在放开后的这两年,终于迎来了全面复苏。大部分民宿重新热闹起来,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仿佛是对过去三年低迷期的一次逆袭。尤其是最近一年,各地民宿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嘉城也新增了不少独具特色、风格各异的民宿和酒吧。
对许昭弥来说,这一年也是很好的一年。她看到家乡正在蓬勃发展,每个人也都在努力经营自己的小家,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变化。她自己也在慢慢变好,腿伤和胳膊上的伤也都差不多养好了。她偶尔会到家门口附近的小酒吧里听听小曲儿,喝杯鸡尾酒;或者穿着拖鞋到茶室和爷爷一起打几圈麻将,要么就是逗逗猫啊逗逗狗,每天过得惬意、快乐又放松。
就是肖玉枝总是嫌她没事儿干,时不时就在她耳边念叨几句:“弥弥天天在空调房里窝着,可要当心闷出病来哟。妈妈虽然养得起你,可年轻人总归得找点事情做做,不然很容易患上那个什么……抑郁症的嘞!”
“瞎讲八讲!侬见过哪个成天就知道吃喝睡的人抑郁了?咱囡囡不是整天笑嘻嘻的?”许大勇从竹编躺椅上坐直了身子,手里的青瓷泡菜坛转了一圈,“不要听你妈瞎三话四,该吃吃该玩玩,就算一辈子不做工,爸爸也养得起你!”
说着就把泡椒罐子封好了口,还朝女儿眨了眨眼,“去拿给爷爷送过去,回来到陆稿荐买只盐水鸭。”
“再加份虾饺呗?”许昭弥正盘腿在沙发上玩手机呢,听到这话一下子蹦起来就往玄关跑。
肖玉枝追到楼梯口大声喊:“走路么看着点儿,别像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的!都几大的姑娘了,也就你爸还把你当小囡!”
“晓得啦晓得啦~”
这一年盛夏,路两旁的香樟树郁郁葱葱,枝繁叶茂,树冠如一把把巨大的绿伞,不仅为行人遮挡了炽热的阳光,还不时散发着阵阵淡淡的清香。
许昭弥恍惚间仿佛回到了童年时光。那时候每天午睡醒来,她总会趿拉着凉飕飕的鞋子,一路哒哒哒地跑去爷爷家送晚饭。爷爷还会带她去吃一碗甜水后再回家。许昭弥至今都清晰地记得,爷爷家楼下的那间甜汤铺子里的甜水特好喝!而她最爱的当属他家的四果汤。想到这儿许昭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就想着一会儿还要再去喝一碗。
到了爷爷家,许昭弥看到门口的小黑板上写着字,爷爷去象棋协会了,这会儿不在家。她放下手中的泡椒,走到电扇前吹了吹。随后从冰箱里拿出一块冰镇西瓜咬了两口。
下楼后才发现她心心念念的甜汤铺子已经倒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超市,不过老板娘倒还是原来的那位,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模样也都没怎么变,还是那么年轻。老板娘见了她笑得特亲切:“弥弥,又给你阿公送好吃的啦?”
“是啊,婶婶,这是您家新开的超市呀?”
“可不,就是生意不太好,没什么人啊。”老板娘的语气就有那么一点苦恼。许昭弥嘀嘀咕咕地到超市里转一圈,没想到职业病忍不住又犯了,“婶婶,您家超市的商品陈列不太合理呀,我帮您重新摆放一下吧。而且消防方面也存在一些隐患哦,还有门口的宣传海报,设计得没什么吸引力,很难吸引顾客的,我来帮您改进改进吧……”
一下午就这么在超市里忙碌着。别说,经她改造过的超市确实比之前顺眼了不少,许昭弥还专门在门口摆放了一些鲜花增添氛围感,到下午就有人被门上的海报和装饰陆续吸引了进来。老板娘脸上笑得花一样,说什么都要留下她吃饭,“不了阿婶儿,我还要回去给我爸买盐水鸭呢!”就这么挥挥手走了。
许昭弥溜达到桥头的陆稿荐买了只盐水鸭,回来时正好路过她家老宅。说来也奇怪,这么多年老宅一直处于待售状态。之前回嘉城时,她明明已和中介沟通好了,中介当时信誓旦旦地说房主同意出售。可到了准备付定金那天,她却突然被告知房主因急事去了国外。这一去就将近两年都没回来,期间只给她传话说让再等等。
就这么一等就等到了现在,昨天晚上她还给中介小姐姐发信息:“房主还没回国吗?不然我们走线上交易也行?”
中介怎么回复的呢?“房主说她马上就回国了,请您再等等。”
干!这两年每次都是这套说辞,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许昭弥路过时瞧见老宅里面都长草了,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奇葩的房主。“那麻烦您再帮我催催哦,我是真心诚意要买的。”
据说她家老宅其实已经几次易主了,最近一次是几年前一个外籍华人花高价从原房主手里买下的。原本打算开发做民宿,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买完之后就迟迟没动工。许昭弥也不敢太催促人家,万一人家突然反悔不卖了,那不就坏事了?
从老宅溜达回家,许昭弥手里提着盐水鸭,又给曲琳琳打了电话。曲琳琳不久前也从潞城回了老家,如今顺利考上了一家事业单位的编制岗位。虽说收入比不上以前在大城市,但胜在工作稳定,压力也小,她对此挺知足。用她的话来说:“咱们这些在外漂泊的人,只有回到家乡心才能真正安定下来,这里才是我们的根啊。”
“在家吗?出来嗨啊!”
许昭弥听到曲琳琳在电话那头乐了,特开心,“乐什么呢?这么高兴?捡钱啦?”
“不是,就想起以前咱们在潞城当牛做马的时候了,那会儿我每个周末都喊你出去嗨,结果你呢,每次都说忙,不是加班就是店庆的,现在倒好,反过来了!哈哈。”
许昭弥也乐了一下,想想确实也是,那会儿她在潞城好像就没怎么有过休息日。
“不过你现在不是挺清闲的?”
“我是清闲,但我最近有点忙,我妈不是给我整了几个相亲局吗?周六日都快约满了。”
“还相?上次你大姨不是给你介绍了一科长么,不到三十就提正科了,你还说年轻有为呢,不是挺好的?”
“你说那个啊,早黄了啊,条件吧其实还行,就是接触下来觉得人有点闷……倒也不是不爱说话,就是什么事儿都不太爱和你分享,你知道我这人话痨吧?哪受得了这样的啊,分了得了。”
“哈?闷葫芦?闷葫芦可绝对不能要!找个话痨都不能找个闷葫芦!”许昭弥跟什么似的,都没意识到自己这么激动。
“就是的,对了,你最近怎样,阿姨没跟你催婚啊?”
“没有哦。”许昭弥这么说,但事实呢?催了,但催了也没用。她现在就没什么结婚恋爱的想法,光一想到要维持那么一段亲密关系就觉得累得要命,可能真是前两年透支太多了,她现在就只想好好歇歇,歇够了再说。
许大勇呢,又恨不得他闺女在家里再多歇几年,好不容易回家了那么着急嫁出去做什么?肖玉枝说不过他们爷俩索性也就不说了。
电话那头的曲琳琳眼珠一转,想到之前她俩的一个共同同学跟她打听的事儿,忽然就来了八卦心,“这个月六号,咱们高中同学聚会,你来不?”
“不想去……”群通知她也看到了,但迟迟没回复,她还没想好去不去呢,许昭弥有一点在家呆懒了,一想到要和人打交道就有点触头。
“你不是一直想创业开民宿吗?现在也歇够了吧,同学会啊,都是家乡人脉啊,此时不来更待何时啊,许昭弥同学,别犹豫了,来呗!”
许昭弥想了想,确实在家也歇的够久了,胳膊腿都要生锈了,而且其实这两年她也一直有在物色地段和店面,学习一些民宿相关的开店知识,也不是一直在闲着,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缘分没到吧。
“也行,回头地址发我,我去。”
同学会定在渡鸭渡的老式酒楼里,是个很有特色的地方。
那两年旅游业发展迅速,新建成了不少新型景区,也有很多老宅区被改造成了特色民宿村。渡鸭村因为地理位置特殊,挨着翠微湖和栖霞山景区,又有很深的文化底蕴,被一家很有实力的文旅开发公司承包了,在保留渡鸭村原有古朴风貌的基础上,进行了大规模的改造升级。
如今的渡鸭村不仅保留着古朴乡村的风貌,更是一个集休闲、度假、观光、体验于一体的综合性景区。尤其到了夜晚,渔船停泊的烟火码头特别漂亮,美得令人沉醉。
许昭弥来晚了一点,因为她去码头转了一圈。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自己在嘉城长大,周围竟然有那么多漂亮的古村古镇她都没有来过。站在码头上望着大海心旷神怡,脑海中竟还浮现出一首诗来: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心里就有那么一丝激动,就觉得人生匆匆,个体经历的苦难在时间长河中或许都算不了什么。
她也会偶尔想起那个人。起初只要一想到他,就会产生强烈的应激反应,内心几近崩溃,恨不得立刻将有关他的记忆从脑海中彻底清除。有一次她发了一条朋友圈,没想到竟被他点了赞。那一晚许昭弥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直到深夜才终于狠下心来,拿起手机把他拉黑了。后来她又耿耿于怀了好久,总觉得不该把他拉黑,或许就该大大方方地让他躺在自己的好友列表里,证明自己已经彻底放下了,不再受他影响了。可如今拉黑了反倒显得自己还在意,还放不下。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多久才能走出这段情感的阴霾,也许是两年,也许是三年,又或许是五年、十年,她无法预知,但她一直在努力让自己适应,并且坚信总有一天自己能够彻底释怀。而这一天就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来临了。
此刻她站在满是诗意的黄昏下,海面上星星点点的渔火闪烁着。她眼含泪光,脸上却挂着平淡微笑,从容回忆着过去。终于明白,有些缘分走到了尽头,彼此相忘于江湖便是最好的结局。
这天她穿着一条波西米亚风长裙,搭配米黄色薄衫,戴着一副精致好看的流苏耳环。当她推开包厢门时微微一笑,抬眸间神采飞扬。包厢里原本嘈杂的声音一瞬间止住了——
在她来之前大家都已经差不多到齐了,几碟凉菜也已经上桌,不过还没人动筷子。曲琳琳还把自己这次的相亲对象带来了。据说这哥们特能喝,曲琳琳也是故意想试探一下他酒品。哥们人真不错,还专门带了两瓶茅台来,大家就开始调侃起他们。
但这其中有个哥就一直没搭腔,独自坐在窗边抽着烟,偶尔笑那么一下也在气氛里。曲琳琳偷瞄他好几眼,被其他同学抓到,故意逗她,“怎么准老公要这儿,还给咱们校草暗送秋波啊?”
“去你的!”曲琳琳一脚飞踹过去。相亲小哥的脸顿时就红了,不说话那哥这时掸了掸烟灰,说了句:“别闹。”
“肖哥,看你一晚上心不在焉的,这是在等谁呢?”
“你看看谁还没来,肖哥就等谁呢呗!”
也不知道人群里谁说的这话,引来大家一阵起哄声,好像都知道点什么似的。
还谁没来?这不显而易见吗?
“那一会儿等许昭弥来了说什么也得让她罚酒,不然白让咱肖哥等这么久!”
“别开玩笑了。”肖堂按灭烟,话音刚落门就开了,许昭弥走进来忙对大家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曲琳琳朝她招手:“过来弥弥!坐这里!”
“哇塞大美女终于来了!”
肖堂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身上,心头一紧。
猴子、大条、小鹿……这些熟悉的老同学一个个和许昭弥拥抱,到了肖堂这儿,许昭弥尴尬地顿了一下。曲琳琳在一旁主动介绍,“肖堂,咱隔壁班的班草啊,肖哥你不认识啦?你还记得高二那年你跑八百晕倒了吗?就是肖哥把你背到的医务室!”
“都说人家晕倒了怎么可能记得?”肖堂找补了一句,主动站起来和她握了下手,许昭弥回握,就轻轻碰了那么一下迅速分开了,两个人显得特客气,众人跟着又是一阵哄笑,气氛就很欢乐。
“肖哥可是咱们这届里最有钱的!你们还不知道吧?渡鸭渡这片景区就是肖哥公司开发的!”
“而且还没结婚,是黄金单身汉哦~”
肖玉低头咳了一声,谁多嘴又踢了谁一脚,“赶紧滚回自己座儿上坐好。”站着指挥大家,“人到齐了就开饭吧,大条把服务员喊来上菜。”
“好勒!”
肖堂低头顺手给许昭弥拉开一张椅子,“坐吧。”
“好的,谢谢。”许昭弥就只好坐在他旁边。
另一边是曲琳琳。手机跟着就亮了,许昭弥划开看了眼:“肖哥好像对你有意思哦~把握住啊姐妹!”
“别瞎说。”
“没有瞎说!他前两天还亲自跟我打听你来不来呢!”
“那你不早告诉我?”许昭弥眼神刀过去,正好又看到琳琳的小对象,挺害羞一男生,许昭弥严重怀疑曲琳琳在老牛吃嫩草,和他假笑打了个招呼,回过头来深呼一口气。
扣上手机等开饭。
就怎么都有点不自在。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毕业那年肖堂和她表白过,但那时她已经拿到了潞大通知单,而肖堂好像被当地的一个理工大学录取了,就觉得俩人以后也没什么希望,而且她也不喜欢异地恋,就拒绝了他。
当时就觉得以后也不会和他再有什么交集了,没想到这么多年没联系,再见面还是会尴尬。
听到隔壁有人喊她,许昭弥忙扭过头来。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可能是饿了吧……怎么啦?”
肖堂转了转圆桌,把刚上的两道菜转到这边,很随意地和她聊着,“听说你回来了?”
“是啊。”
“挺好,以后有什么打算?”
“现在民宿不是挺火的?想跟风开一间,就是还没想好开在哪。”
“是吗?”肖堂忽然看向她,“有没有兴趣开在这边?”
“哈?”
“正好翠微湖景区周边已经改造完了,有几个位置还不错的地段正在招租。”
“翠微湖那儿的位置应该不会租不出去吧?”
“也有没租出去的。要不吃完饭一起去看看?”
这时曲琳琳凑过来打趣,“哟,两个人在这儿说什么悄悄话呢?”
许昭弥轻轻踢了她一下,然后把刚刚和肖堂的谈话内容跟她讲了讲。没想到曲琳琳一听就兴奋地一拍桌子:“去啊,正好饭后遛个弯儿!”又和她挤眼睛打暗语,这么好的机会,你居然还犹豫?
许昭弥真的服了她了,只好点点头。
“那谢谢你了。”
“客气什么。”
一顿饭吃的乱七八糟,喝趴了一半,喝哭了四分之一,就还剩四分之一清醒的,肖堂结了账,把车钥匙丢给了大条,“把大家伙安全送到家啊”。
他车大,大路虎,乘的人多。
“肖哥,你车给我了你咋办?”
“甭管,我先不走。”
看到随后出来的许昭弥,大条咂咂嘴,不怀好意哦了声,“行吧肖哥,不耽误你当护花使者了,那我走了啊。”
“快滚。”
许昭弥觉得特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耽误你时间了?”
“没事,走吧。”两个人溜溜哒哒地往翠微湖景区走去。好在两人都没喝酒,神态还都很清醒。夏天的晚风吹着很舒服,让人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曲琳琳和她那小对象跟在后面,故意走得很慢。
许昭弥拿出手机迅速给她发了条信息:“你俩走快点啊。”
“急什么,你们走你们的呗,咱们各走各的。”
“你们俩是情侣,可我们俩这样算怎么回事?走一块多尴尬,快点,还不都是你张罗来的。”
“你俩也当情侣啊!”曲琳琳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许昭弥看到信息都要被气死了,直接停下脚步,转身朝着她喊道:“快点琳琳~”
曲琳琳偷偷地笑了两声,加快脚步迎头追了上来。她看向肖堂,问道:“肖哥,这周围的老房子都是你们负责改造的吗?那安置费肯定花了不少钱吧?”
“景区是和政府合作开发的,房子的所有权还是属于村民。有的房子还是由村民自己经营,有的租给了我们,我们再转租出去,相当于只是借用这些房子,到了年底会给村民分红。”
许昭弥在一边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暮色初临时分的翠微湖确实美得惊人。湖水像被碾碎的翡翠浸在琉璃盏里,倒映着天边最后一缕橘粉色的晚霞。岸边错落停泊着十来艘彩漆木船,船头挂着竹编灯笼,暖黄光晕随着水波轻轻摇晃,就像是银丝带浮在镜面上。不少穿着汉服的游客正举着油纸伞倚在船舷拍照,环佩叮当混着快门声格外热闹。
“往这边走,穿过竹林就是。”肖堂引着几人踏上青石板路。
拨开几丛湘妃竹,许昭弥倒抽一口气——飞檐翘角的老宅静静立在银杏树下,屋脊蹲着五只斑驳的陶制脊兽,正脊中央的宝瓶在暮色中泛着幽光。虽然墙漆剥落得厉害,但梁柱间的榫卯结构仍清晰可见,门楣上残存的云雷纹隐约透出昔日气派。
“明代万历年间的老宅,去年刚评上省非遗。”肖堂叩了叩廊柱,“全木架构没用一根铁钉,地仗层用的是传统一麻五灰工艺,光修复彩画就请了苏州的老师傅。”
“两层带后院,楼下大堂能摆二十桌,离景区入口不到三百米。”肖堂推开吱呀作响的雕花门,“月租这个数。”
许昭弥盯着他比划的手势,差点被门槛绊倒:“这价格在景区连个包子铺都租不到!”
“附加条件是流水抽成。”
她不是没干过这行,就算是按抽成走,保底租金也没有这么便宜的。曲琳琳偷偷和许昭弥眨了眨眼睛,许昭弥心里就更不好意思了。
位置这么好,租金又低,应该很多人想租吧?许昭弥不太想占这个便宜,虽然确实是她的梦中情店。
肖堂看出她犹豫,又说,“其实这房子有些审批上的麻烦,很多人担心后续事情太多,所以才一直空着。”
“什么麻烦?”
“你看,这店铺所在的建筑是受保护的百年老建筑。要是用作商业用途,得办理一大堆复杂的手续,比其它房子就要麻烦的多。而且就在三个月前,文旅局刚颁布一项新规定,明清时期的建筑用于商业经营的必须配备专业的古建保护专员,不少人就是嫌这些太麻烦,所以才不租的。”
“不过别担心,如果你有兴趣,我们和政府那边毕竟是合作关系,这些问题还是可以协调解决的。”肖堂拍了拍胸脯,试图让许昭弥安心,“只要你不嫌麻烦就行。”
“我们不嫌麻烦!我们也可以考证!”曲琳琳抢先一步替许昭弥拍了板,“可以的,开!回头我也入一股!”又动员许昭弥,“别犹豫了亲爱的,咱们都有政府人脉帮忙了,这事儿还不好解决吗,赶紧租下来啊!”
许昭弥思考了一下,她虽然没开过民宿,但好歹也是干商业地产出身的,和政府没少打交道,明白涉及政府审批的流程肯定不会简单。但曲琳琳的话确实也很打动她。犹豫了一小会儿最终抬起头来:“行,那合同怎么签?”
“不着急,回头我联系你,来我公司签,咱们跟法务一起过遍合同。”
“那就感谢土豪大哥啦!”曲琳琳比许昭弥还开心。
第67章 乌篷船与碎星灯67“儿大不中留,以……
晚上回家后,许昭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算钱。
前期一次性投入除了房租外,还有装修工程款、设备采购费、证照办理费等多项支出;正式运营后的人力成本、水电消耗、物资采购以及营销推广等持续性开支更是少不了,草草估算每月最低支出就得六七万,这还是往少了算。
许昭弥点开她的手机银行储蓄卡账户,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仔细核对自己的小金库,反正她的这点积蓄都在这儿了。要是真的把店开起来,那买房的计划肯定就得往后推迟。乐观估计的话两年后开始回本,三年后实现盈利;要是情况不好的话……
许昭弥深知创业有风险,尤其在民宿行业。这些年听过太多这样的故事,有太多理想青年在大理折戟,有的耗尽积蓄依旧流浪,她清醒认知民宿行业的残酷,却仍决意投身这场豪赌。
转天在饭桌上一念叨,没想到爸妈都支持。只要闺女终于不在家里闷着了,肖玉枝就高兴,甚至还主动提出要给她添钱。许大勇只秉承一个原则:女儿开心就好!不过他没钱,他的钱都在肖玉枝那儿,但他能出力,说是到时候要到女儿店里给她当小工。
一顿早饭吃得许昭弥一把鼻涕一把泪,可感动坏了。没想到爷爷听说这事儿也主动过来,给她包了个五万块的大红包,“给囡囡添置产业!”许昭弥抱着老头又哭了一鼻涕,她抽泣立誓,“我一定会挣大钱把老宅给爷爷买回来的!”
许爷爷怎么说的?“老宅那都不是啥大事儿,现在咱囡囡要做的才是惠泽乡里的大事。等景区兴旺了,乡亲们岁岁分红享福,那才是给爷爷脸上贴金。”
老宅改造成的文旅景区,让世代劳作的渔民搬进敞亮楼房,年末分红远超往昔捕鱼收入,这是种可持续的共生模式。许昭弥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要把自己的民宿经营好,打造成金字招牌,吸引更多游客,年底给大家分更多的钱,让家乡的每个人都过上好日子。
悬在心头的大事终于尘埃落定,许昭弥此夜沉入无梦的深海。不同于在潞城那些年为生存奔波的成就,此次却是将灵魂浇灌在挚爱土壤里生根的酣畅~为着纯粹的自己与热爱而战,这份喜悦,就像春溪漫过青苔石缝,在月光下泛起细碎的银光。
……
转天曲琳琳和她一起去签合同。
“多亏了我让你来同学会吧,不然你得错过多么好的机会?”
“你还跟他说什么了?”
“你单身!”
“你怎么不说我离异呢?”
“那不能呀~”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到了公司,肖堂早早就过来迎接她们,路上曲琳琳听到路过的员工不断喊肖堂肖总,悄悄在背后捅许昭弥腰窝,许昭弥偏头白了她一眼。
签约流程很顺利,最后落款签字的时候,许昭弥还有些激动。
“哎,我全部家底可都在这儿了。”
“这么可怜?要不再给你打个折?”肖堂打趣道。
许昭弥忙摆手,“别了别了!”
合同顺利签完后,几个人又去衔柳路上的老房子看了看。这条路上基本都是小酒馆和民宿,往前走不到三百米就是翠微湖,右侧尽头有座百年茶楼,左侧与贯穿镇中学堂和藏书阁的文澜路相接,路旁还立着一块历代状元题诗的石碑。
许昭弥有了个特别的想法:楼上作民宿客房,楼下做清吧,让游客既能享受私密空间又能体验社交氛围。首要任务得做好隔音,这个设想得到曲琳琳的高度赞成。初步方案确定后,装修设计等事项也陆续展开。
曲琳琳还把同学小鹿也拉来帮忙——这是位财务出身的姑娘,上次聚会时正在考虑换工作。小姐妹们一拍即合,许昭弥还让小鹿也入了股,钱虽不多却能让工作更有动力。许昭弥的好意小鹿看在眼里,就很感动。就这样琳琳负责营销,小鹿掌管财务,许昭弥统筹大局。高中晚自习常一起在操场散步的姑娘们,如今开开心心搞起了自己的事业!
没想到首个难题来得比预期更快——古建筑消防审批环节就卡住了。
肖堂本打算托关系疏通,却被许昭弥拦下,“往后要欠人情的地方还多着呢,让我先试试看。”
就这么两个人一起到了文旅局。
可到了以后人家是怎么说的呢?
“古屋改造必须遵守文保条例,这些消防管道要是从主梁走?毁坏百年古建的责任谁能担得起?”分管科长直摇头,就是不太同意的意思。
这天许昭弥特意穿了一件苏绣暗纹的马面裙,雪纺衬衫领口别着一枚鎏金银杏胸针。她安静听完所有质疑,待茶杯放定后才欠身询问:“能否请您再看一份补充方案?”
“你说。”
她这才礼貌起身,把图纸从包里拿出来,在红木会议桌上缓慢铺开。肖堂同时注意到她切换到了谈判状态。
“主梁维持原貌,采用防火涂料进行处理。逃生通道改到西侧回廊,这里加装防烟垂壁——”
“这样能满足分区隔离的需求,又不会破坏天井采光。”
(′з(′ω‘*)轻(灬ε灬)吻(ω)最(* ̄3 ̄)╭甜(ε)∫羽(-_-)ε`*)毛(*≧з)(ε≦*)整(* ̄3)(ε ̄*)理(ˊˋ*)“这些图纸都是你亲自绘制的?”科长眼神中不禁透露出一点惊讶。他见过太多像许昭弥这般年纪的年轻人,一时头脑发热便盲目踏上创业之路,肚里实则没多少真才实学。向他们发问,半天也抓不住重点,满口泛泛之谈,讲的都是些大道理,不是盘算着骗取政府补贴,就是另有投机取巧的心思。
而许昭弥却很不一样,她给科长留下的印象,不仅体现在扎实的专业素养上,更在于谈判时沉稳干练的气场,于是对她就开始有了一点刮目相看。
“是的,我在潞城负责过大型商业综合体的消防改造项目。”许昭弥语气笃定,自信是从内而外的。
她想这种难度其实也不算什么,她曾经挑战过多高的难度呢?有次甚至同时协调过十二个部门,包括政府消防、商务、文旅、安监,每天核对将近三百多条验收标准,也都完美扛过来了。
科长这下来了兴致,主动翻开许昭弥刚刚递过来的个人简历,眼睛突然闪过一丝亮光。
“你之前担任过连华的营运总监?”
“是的。我在潞城深耕了六年,在连华工作期间,也参与了许多消防相关的项目。在经验方面您大可放心,我有足够能力把事情做好。”
科长合上简历,很激动地说:“你们晓得不?前两年咱们这儿打算引进大型购物中心,市长还特意邀请了连华集团过来考察呢。”他边指着文件,边补充道,“可惜呀,人家没看上咱们这里,到现在镇上都还没有一个像模像样的大型购物综合体。”
“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不在大城市继续发展啦?”
许昭弥唇角微扬,笑意盈盈地说:“主要还是想响应咱们嘉城的雁归计划,现在家乡营商环境优化力度这么大,也该回来贡献些成熟经验了。”其实呢?她是想回来当咸鱼,但她知道领导喜欢听这样的话,所以就这么说~在外那些年她也不是白混的~
肖堂忙着补充,“作为新生代的创业者,投身家乡创新创业大潮既是价值投资,更是时代使命。”
“好,咱们嘉城就需要你们这样心系家乡的年轻人呐!”领导果然很高兴。
事情就这么落定了。
两个人一起从政府大楼走出来,肖堂实在忍不住要夸她,“你可太厉害了,我都怀疑和我高中认识的不是一个女孩,对了,图纸什么时候准备的?”
“你猜。”许昭弥笑了笑不再接话。这两年其实她也渐渐想通了许多事,她确实该感谢陆以宁的,是他用逆境作砺石逼她成长,虽然那真的很残酷。许昭弥依旧记得他曾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别让日子混了你”,“现在学到的本事就算将来转行也会是你的资本”。他让她努力提升自己的初心并没有错,从某个层面来讲其实那里也裹着他的真心,她想他确实应该也是爱过她的,只是他还没学会到底该去怎样爱一个人,他并不那么真诚地对待她,其实并不是因为他自私,而是因为他也并不那么真诚地对待自己。他根本也不爱他自己。
有时许昭弥会为分手那年说出口的那些伤人的话感到后悔,但那些过去了,那些矛盾和误解,恨意和爱意,也都在时间里慢慢释然了。
……
大概又过了半个多月,随着手续陆续办理完成,装修队进场施工。许昭弥一边监工一边在网上发布招工启事,忙里偷闲还考了个古建筑责任工程师资格证。就这么忙忙碌碌地步入了正轨。
又过了三个月,入秋那天,装修已接近尾声。波西米亚艺术风格的中庭里,悬挂着许昭弥从镇上一家百年蚕丝厂淘来的遗留染布,就很有艺术氛围。定制的老船木地板又和当地民俗融合一起,闽南花砖与摩洛哥瓷砖在楼梯间形成视觉漩涡。整体完工那天,效果堪称惊艳!
“许老板在忙呢?”肖堂发来消息。
“忙,都快忙熟了。”
“那证明您正发财呢!”
“还发财?我都快成穷光蛋了。”小鹿一次次追加预算,前期投入已经严重超出实际预期,许昭弥愁得都开始掉头发了。
肖堂说:“要不我借你,当我个人入股?”
“不好吧!您已经是我二房东了!还忍心赚我更多吗!”
一段日子相处下来大家都熟了不少,彼此常开些玩笑。但就在这么一刻,许昭弥突然想起件事来。
约莫几年前和陆以宁去西安参会时,在饭局上添加过几位业界大佬的微信。她隐约记得其中确有两位专营酒水渠道的,上网核查发现确有其事,待确认对方销售网络覆盖浙西及周边地区后,便硬着头皮拨通对方秘书电话。
本也没抱太大期望,不料转天竟收到对方商务回复索要合作方案。许昭弥不敢怠慢,连夜准备了AB两套方案发送过去,最终对方爽快签署了供应商合作协议。
还是以她非常满意的价格。
其实这让许昭弥不仅有点感慨,她如今算看明白了,生意场上的人情网络多精妙,不然还真能是她一个新开业的小民宿就能得到的合作?陆以宁这层关系确实借了巧——虽对话时刻意绕开,对方也默契不问,但彼此都门儿清。那些大佬当年随手通过的微信好友,指不定就是留着今日这般用处。现实世界运转的齿轮本就如此,既没违背原则,这人情用便用了,何苦端着清高自缚手脚呢?
许昭弥现在看的特开,才不给自己自寻烦恼。
很快到了中秋夜。
这天还下了一点雨,渡鸭村的过节氛围特别浓郁。衔柳路上的民宿掌柜冒雨搬出了蓝印花布模具,让客人趁机体验植物染的魔法;还有店主天不亮就带着客人去了渔市,要教客人辨认太湖三白呢。
等到暮色四合,各家民宿的临水露台次第亮起船宴灯火。青瓷盘托着菱角湖蟹,远处戏台《梁祝》水磨腔悠悠远远荡开,就好像月光在杯盏间流转成诗了一样。
中秋夜的嘉城老小区也很热闹。砖红阳台栏杆上家家摞着竹蒸笼,揭盖就能闻到鲜肉月饼的荤香。肖玉枝照例在窗台煨菱角,南湖菱的清气从铸铁锅里漫出来,把许昭弥勾得在一旁肚子直咕咕叫。
许昭弥今天心情特别的好,忙忙碌碌了几个月的小店终于要开业了。今天爹地妈咪为了犒劳女儿特地在家里为她准备了一桌大餐,许昭弥吃饱喝足后陪爷爷打了两圈麻将,回到屋里倚在床头抱着手机和朋友们发信息。
肖堂问她中秋怎么过。
“在家过呗。”
“明晚景区中秋晚会来不来?带上爸妈和爷爷。”
许昭弥知道这个晚会,政府主推的旅游项目,说是为请动那位国宝级京剧大师,财政拨了重金,宣传铺得满城风雨。爷爷念叨了小半月,可票价高不说,开票三分钟就售罄。现在肖堂居然问她去不去,还一口气拿出了四张票!许昭弥哪好意思答应啊?忙说不用……
“内部赠票,不要钱。”肖堂又说,“家里老人不稀罕这些,你们不去真浪费了。”
“当真?”
“我骗过你?”
许昭弥揪着被角滚了半圈,心一横:“成,那我要!”
“等着,现在送过去。”
……
现在?许昭弥鲤鱼打挺跳下床,心里有一点打鼓,边换衣服边给曲琳琳发了个消息。
对方秒回:“屁的赠票!我弟在景区打杂半个月,毛都没见着!赤裸裸的阳谋!”配图是一张柴犬邪笑表情包。
正愣神,楼下传来喇叭声。许昭弥趿着拖鞋冲下去,夜雨里肖堂从车窗递出一个信封:“雨大,快回去吧。”话没落地一脚油门就走了,啥也没说特潇洒。搞得许昭弥紧张兮兮地像个傻子一样,自己也乐了,松了口气溜溜哒哒上了楼。
晚上临睡前,詹源给她回了消息。内容很简单,只寥寥几个字,感谢她的祝福,同时也祝她节日快乐。
“开业那天你有时间过来吗?”许昭弥真诚发出邀请。在外漂泊那么多年,她的好朋友本就不多,那些真心相待的朋友她尤为珍视。而且在她心里一直将詹源视作心灵导师的,她打心底里感激他。
“我尽量。”此刻他正在大西北徒步,信号将断未断,“要进无人区了。”
“太酷了!千万注意安全!”
“你更酷。”光标在输入框闪烁许久,最终詹源才发来这么三个字。
许昭弥会心笑了。
其实许多年之后许昭弥才知晓陆以宁真正对詹源抱有敌意的缘由。他不单单是嫉妒、吃醋,那个被困在世俗铁链里的男人大抵是羡慕有人能活成他向往的模样,可惜那时他自己根本意识不到罢了。
后来贝贝的消息也蹦了出来:“姐妹闷声干大事啊!等着我来探店!”
“好。”许昭弥挨个回复着消息。旧同事们的祝福接连不断,大姚说话风趣幽默,周齐言简意赅,五叔还发了条六十秒的方言语音。她的嘴角始终挂着笑容,直到不经意间看到陆曼青的消息,心脏猛地一紧——
其实这些年她一直在刻意疏远陆曼青,从没主动联系过对方,可陆阿姨每到年节总会准时发来问候。每次收到“弥弥,节日快乐”“阿姨很想你”这样的消息,她的心就像被细针扎过一样,特别的疼。
“谢谢阿姨,您也节日快乐。”她揉着发红的眼眶打字回复,除此之外绝不多说半句。其实平时刷朋友圈的时候也偶尔能看到陆曼青晒陆以宁的照片,那时候她都飞速划过,但一到了阖家团圆这样的节日,他的照片出现的频率就特别的高。
许昭弥不能说她就是故意的,毕竟每逢佳节倍思亲,许昭弥自觉没有立场说些什么,这是为人母亲的权利。可每回不小心刷到这些照片,原本好好的心情就像被泼了一盆冰水。她是真不想看见他,最后干脆屏蔽了陆曼青的朋友圈。
今天倒是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最新动态果然又是陆以宁的照片。拍摄时间显示是今天下午。
他这会儿应该在美国,戴着金丝眼镜站在云台花园里,正弯腰逗弄着草坪上的金毛犬,米色休闲装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照片里的他神色轻松自在,眼角眉梢都洋溢着笑意。
看起来这几年过的不错。
陆曼青照例调侃道:“儿大不中留,往后就和狗过吧~”
“……”
许昭弥熄灭了手机屏幕。没必要再回复了,她盯着天花板想。那是他自己选择的人生,有着他的坚持和考量,无论好赖都与她无关了。
第68章 乌篷船与碎星灯68弥弥好事将近了?……
陆以宁这些年过得不算差,但确实也没许昭弥想得那么好。
他不是没心,只是把脆弱藏得严实。这两年工作拼得狠,顶着新加坡项目总负责人的头衔,在总部也升了半级,频繁代替大伯出席媒体活动。随着曝光度增加,小报开始深挖蒋家秘辛,最初传他是私生子,后来扒出蒋志远那段神秘婚史,不过这些八卦都在某天清晨突然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些年他就辗转在新加坡、香港和美国之间。去美国都是为陪陆曼青,香港回去的少,日常基本扎在新加坡。工作虽拼命,却像丢了魂,纯为做事而做事。陆曼青说他就像根绷到极致的弦:“瞧着绷得紧实就没事?这弦早僵了,按下去既没回弹也没声响,比从前还不如。”
可陆曼青又能怎么办?都是她儿自己作的,谁也管不了。
这天许昭弥罕见地在朋友圈发了张全家福,是前一晚在景区看完中秋晚会后,肖堂邀请他们到后台与京剧大师合的影。许昭弥没想到肖堂不仅真的赠了票,居然还是晚会工作人员。在老爷子的盛情邀请下肖堂也入了镜,就站在许昭弥身边。巧的是两人都穿着红衣裳,画面格外喜庆。别说不知情的人,就连曲琳琳乍看都有些恍惚,险些以为这是见家长的节奏呢!
陆曼青看到这张照片的一瞬间,心脏都有那么一点不舒服了。
“您没事吧?”何小娥赶忙把手机夺了过来,生怕她再看下去会病发。而她自己却也忍不住偷偷瞄了好几眼,心里想着这一大家子人,个个喜气洋洋的,难道弥弥的好事就要临近了?
陆曼青虽然心里难过,但也清楚这是自己儿子没福气。她儿不争气,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之前她还总是在朋友圈偷偷搞些小动作,每年都会发一些仅许昭弥可见的动态,就怕弥弥忘了陆以宁。可今天看来弥弥大概真的对阿宁没有丝毫留恋了。
怪谁呢?陆曼青就很气,拍桌子让何小娥把照片拿给陆以宁看,“把照片拿给那混小子看!看他扎心不扎心!”
何小娥磨磨蹭蹭把手机推了过去,陆以宁低头喝着水,随便瞟了一眼,说来也真他妈奇怪,这照片里这么多五花八门的人,个个都咧着大嘴在那笑,他真就一眼落在了许昭弥身上,笑的挺甜,目光再往右挪那么一点,看到她旁边的男人,同样也笑得挺灿烂。
“挺好的。”他一点也不扎心,撂下话后没事人一样洗净杯子挂好,披上外套往院里走。
这两年陆曼青陆续养了几只流浪猫狗,基本上都不怎么亲人,但却都和陆以宁玩的挺好。
往常他在院里陪玩个把钟头便回了,这天却抱着一只最怕生的玳瑁猫独自坐在秋千上,到了天黑都没进来。
“以前少爷不是不碰小动物吗?现在怎么这么喜欢了?”
“他那是喜欢吗?”陆曼青还不了解他?“他那是扎心了,一个人疗伤呢!”
何晓娥觉得这亲妈真是够狠的,少爷也是真可怜,“我觉得少爷心里肯定还有弥弥,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后悔了。”
“哼,人家已经不要他了,现在后悔有什么用?算了算了——”陆曼青也看开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造化,就算是亲妈也没办法干涉太多,何况我也已经尽力了,以后他的事我也不想再管。”
陆曼青嘴上说着气话,可到了饭桌上,又是左一个弥弥又一个弥弥,喋喋不休。陆以宁不想再听她念叨许昭弥的事儿,没吃两口便不吃了,抓上车钥匙就要出门,“不回来了。”
“不回来你去哪?”
“花街、赌‘场。”
又把陆曼青气坏了。
陆以宁开着跑车到处晃悠,就想找个酒吧玩玩,但又不想被女人搭讪,拐了那么几个街区最后来到一家gay吧,没想到这里找他搭讪的人更多。那天刚好还是人家gay吧例行的周二内裤日活动,满场都是穿着三角内裤、胸肌发达的哥们在他身边晃悠,没一会儿就有个穿着蕾丝底裤的混血男孩走近,伸手轻轻触碰着他的胸肌,问他要不要一起热舞。陆以宁从gay吧逃出来,又狂飙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八十多公里外的沙漠度假村赌场。
办理完入住后接了个熟人电话,倒是没想到骆弋舟也在这里,“朋友看到你的帕加尼开进来了,一会儿出来喝两杯?”
到了晚上骆弋舟来到酒吧找他,叫了特别多的酒,两打龙舌兰沿着卡座排成矩阵,两个失意的人也有段日子没见了,隔着冰桶碰了碰杯。
“我他妈前一阵儿吃了三个月拘役,你知道吗?”到了深夜,两个人都喝上头了,骆弋舟抽着烟,整个人就特别颓,什么话都往外倒,“去年我去了趟北海,找贝诗楠,结果揍了个开民宿的孙子,腿给丫打折一条,在当地判了三个月,疏通到市局都没用。贝诗楠亲自报的警,说什么都要我把我送进去。”
“可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他么?那狗东西有老婆还装单身撩她呢,那傻妞居然还被他迷的团团转,合着这世上就我一人是渣男,别人都他妈是好人?”
水晶烟灰缸里积了七八个烟屁股,骆弋舟越说越上头,“女人可真狠啊,还有你家那小红帽,说给你拉黑就拉黑了,你对她那么好到头来还落了她一通埋怨,你说她们女人心都是什么变得,怎么就比赌场那吃角子机还狠呢?”
陆以宁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这会儿听到许昭弥的名字,身体条件反射地僵了一下,皱着眉头说:“别提她。”
“怎么了?”骆弋舟不知道内情,就觉得前任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禁忌,多聊聊说不定还能更快释怀,就还要再说。
陆以宁想难道他就躲不过了吗?怎么走哪儿都有人提许昭弥呢?手指死死抓着酒瓶,骨节泛白,仰头将剩下的半瓶烈酒一饮而尽。
52度的威士忌烧灼着喉咙,瞬间脸就涨得通红。陆以宁弓着腰咳得撕心裂肺,酒气混着血腥味在气管里横冲直撞,吓得骆弋舟劈手夺过酒瓶:“我操你疯了吧?”
“别提她……”陆以宁喃喃重复,语气呆滞地说完,整个人就栽倒在了桌子上。骆弋舟伸手扒拉了两下,怎么都不见动静,“没事吧兄弟?”
“酒……”陆以宁嘴里含含糊糊地喊着,突然又抬起头来伸手去够酒。完蛋,骆弋舟心想这哥们是真醉了,按住他手说:“行了别喝了,我送你回去。”
岂料就在下一秒,细碎的呜咽从他交叠的手臂间陆陆续续渗了出来,骆弋舟屏住呼吸凑近了听,听见的竟是带着哭腔那么几个字,“弥弥……弥弥”
清醒时候别人提都不能提的名字,此刻却像倒豆子一样一字一字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肝肠寸断的。
骆弋舟一大老爷们听着都酸涩。
但又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不能就这么错过了,“对不起了兄弟!”伸手胡乱抓了把他头发,把人弄的特狼狈,紧接着拍了个视频给贝诗楠发了过去,“看看你前老板吧。”
可算是找了个借口,故意跟她搭上话了。
后来骆弋舟叫了两个服务员把人扛回了房间,结果自己也累得够呛,澡也没洗,也没回自己那儿,直接倒在他身边睡着了。两个醉鬼就这么凑合了一夜。
天不亮的时候,贝诗楠发来一个问号。
其实她是真不想理他,之所以加回他微信也是因为等着他转赔偿金呢,结果墨迹到现在都没转完,还搞了个分期。贝诗楠心想,要不是为了帮大叔拿到这点钱,真的一分钟都不想让他留在自己手机里。她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有病,都多久没见了,早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突然有那么一天就跑到她住的民宿里,把老板大叔往死里打了一顿,人家招他惹他了?
但她现在其实没功夫生渣男的气,看到视频里的男神,就觉得他真的很可怜。
突然就有了那么点恻隐之心,她把视频给许昭弥转了过去。
今天是民宿正式开业的日子。院子挤满了前来道贺的亲朋好友,肖玉枝和许大勇笑呵呵地来回招待着大家,许昭弥正要将最后两坛黄酒搬到后院天井里,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弹出一条消息。
她今天本来特别开心的,结果看到贝贝转过来的视频,就好像一盆雨水突然泼在了她身上。她听到视频里那个人正一遍遍呼唤自己的名字,站在廊檐下浑身抑制不住的发抖,就像檐角的灯笼穗子被晨风吹得打旋一样。
肖堂喊了她几声不见她反应,就主动把沾着露水的山茶花拿到她身边,开玩笑道:“不然我帮你戴好?”这是习俗,开业时主人家都要在胸前戴红花的。
曲琳琳和小鹿这会儿正往廊柱缠红绸,两个人躲在柱子后面偷偷起哄。
“不用,谢谢。”许昭弥回过神来,偏头避开温热指尖,自己把花枝卡进发髻。前厅传来油墩子下锅的滋啦声,混着亲朋好友的欢笑,可这些欢闹此刻好像全都堵在了胸口。
“没事吧?”肖堂看她脸色不好,关心道。
“没事。”许昭弥收起手机,继续和大家一起准备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贝贝的电话打过来时,她正踩着木梯挂灯笼。
“我不是给男神求情啊,也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吧,男神好像还有挺多话想对你说的,不然你打个电话听听他到底想说什么?”
许昭弥默默听着,望着灯笼穗子投在粉墙上的碎影。回头看了眼正在贴喜字的肖堂,就走过去和他一起贴,指尖同时按下偷拍键,因为角度原因,照片里的两双手好像交叠着按在喜字上一样。
她还特意选了仰拍的角度,让背景里满墙红绸与檐下成串腊肠都氤氲成喜庆的虚影,任谁看都是婚房布置。
挂了电话后,她把照片发给贝诗楠:“如果你想回复,就把这个发过去吧。”
第69章 乌篷船与碎星灯69“回国结婚。”……
许昭弥已经彻底放下了,也想让陆以宁放下。
……
贝诗楠看到许昭弥发过来的照片,心里咯噔一下。这他妈还是她当初认识那个柔情似水的女人吗?这也太狠了吧。这张照片要真发过去和把男神凌迟有什么区别?算鸟算鸟,自己还是不当这个罪人了,就想直接删除。
却没想到手指快过脑子,一不小心弄成了转发,就这么给了骆弋舟发了过去。
“……”
陆以宁宿醉后醒来望着天花板,所有记忆都特别清楚,一点都没有少,心就像被掏空了一样。骆弋舟冲澡回来坐在沙发上抽烟,刚要开导他两句,就看到了贝诗楠发来的照片。
“我操,小红帽要结婚了?”骆弋舟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陆以宁呢?麻木躺在床上,不眨眼也不出声,一整个置若罔闻的样子。骆弋舟把手机屏幕怼他眼前也没任何反应,人急了,“哥们儿,再装死人可就真他妈凉透了!”
没用,尸体一样,屁都不放一个。
骆弋舟出去吃了个早饭回来,陆以宁还在躺尸。到了晚上他让服务员送餐上门,陆以宁也不起来吃。骆弋舟怕他死了还伸手探了探他鼻息,活着是还活着,就是和死人没两样,不吃不喝不动不说话,就那么睁着眼,也不知道在看哪。一连这么好几天,骆弋舟实在受不了了,双手捆着他胳膊给他从床上拽了起来。
陆以宁起来后就坐在床角望着地板发呆,还是和躺着一样,只不过是换了个姿势。眼里就真的一点亮光都没有,里面布满了红血丝,被折磨得麻木涣散了一样。
骆弋舟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气的踹了床头一脚怒骂,“你他妈要么去抢婚要么去跳海,别跟个傻逼似的在这膈应人!我操了!”
发泄完后自己都有点想哭,拿着烟盒去了阳台。
那两天正好安旎在美国有演出,骆弋舟抽烟的时候刷到了安旎的动态,回过头透过玻璃门看了一眼屋里的陆以宁,给安旎发了个消息。
也就是当天晚上安旎就来了,她扎着两条粉红色的马尾辫,背着电吉他,和她乐队里的成员一共五六个人浩浩荡荡地进了房间。安旎来到陆以宁面前,指着她乐队的鼓手问他:“还记得华子吗?当初和你一起组建乐队的哥们儿,现在是我乐队里的鼓手了,非常非常nice。”
华子上前走了一步,挺心酸的,“修哥,你没事吧?”
“没事?呵,我看他是没救了。”安旎抱着肩膀冷嘲热讽道,“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我就要说。当初你放弃的乐队被我接手了,这些年我们过得非常快乐,还出了好多张非常棒的专辑。不过我猜你肯定没听过,毕竟您正忙着当商业精英呢!”
骆弋舟一把拽住她,“祖宗!让你来是救人的,不是来气人的!”
“撒手!”安旎甩开他接着说,“华子念叨了三年想见你,我他妈拦了三年。”她突然揪住华子的衣领往前一搡,“现在见到亚洲最年轻的地产总裁了,身价轻松过十亿的陆总——失望了吧?”
“够了!”骆弋舟干脆横插进两人中间。
“够什么够?他不是一直以此为傲吗?这不就是他希望成为的样子吗?可是我今天看他好像也不是那么开心。陆以宁,你成功了,你已经活成了你哥的复制品,但你怎么不开心呢?哦,听说你被甩了,可是被甩了有什么好难过的?感情对你来说不是不重要吗?你的人生不就是一场家族的闹剧吗?那你装什么难过,装什么深情啊!”
“别说了,安旎。”华子也劝,其他人也劝。
“我就说!我为什么不说?我等他这天等很久了,我早他妈就想看他笑话了,我就是看不惯他这幅虚伪的样子。陆以宁,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哥哥最大的遗愿是什么?他那么努力变得优秀,是为了让你能脱离你们家腐朽的桎梏,自由自在地做自己,不是让你活成他的样子。你这样不是在补偿他,而是在恶心他!”
说到这里安旎也哭了。她想蒋奇睿那么喜欢她,明知她其实喜欢的是别人也依然愿意守护在她身边,但结果呢?他要订婚的那天就只对她留下一句对不起。他说他要做一个各个方面都让家人满意的孩子,如果他们兄弟俩里必须得有一个这样的小孩,那就只能是他。他从出生几乎就在为这个目标努力着。安旎捂住眼睛忍着眼泪,房间里那么多人都动容了,连骆弋舟都觉得心里发酸,却唯独陆以宁依旧偏着头,对一切视而不见。
“爸妈离婚,哥哥死了,女朋友也离开了你。爷爷奶奶之所以对你好都是因为把你当成哥哥的替身。这个世界上压根没有人爱你——不对,你妈妈还爱你。但是唯一爱你的妈妈也得了重病,你差一点就要失去她——”
陆以宁慢慢转过头看向她,安旎看到他眼睛里分明闪烁的泪光,却冷笑一声继续,“怎么,觉得你很惨吗陆以宁?”
“可我觉得这些都是你活该!知道为什么吗?你不知道。因为有人爱过真正的你,可你根本不懂得珍惜!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卸下伪装,好好问问自己:连真实的自己都不敢做,自己都不爱自己,凭什么让别人爱你?”
……
陆以宁是在转天一早走的。那天大家坐在地上聊了很久,当然他除外。骆弋舟和安妮甚至还对瓶吹了几瓶啤酒,直到快清晨时,陆以宁电话突然响起,打破了满屋子的宁静。几乎是那么一瞬间,所有都从地毯上爬了起来,仰着脖子紧张兮兮地看向陆以宁。
陆以宁对着听筒“嗯”了一声,挂断电话后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拿了浴袍去浴室洗了澡,换好衣服出来,拿着车钥匙往外走。
“你去哪?”骆弋舟和安旎几乎同时开口,俩人的心跳都很快,以为他要开启回潞城追妻的节奏了。结果呢?陆以宁回头淡淡说了句回香港,“今天我奶奶过寿。”就那么走了……
靠!把骆弋舟和安旎气半死。
更可气的是什么呢?陆以宁走到门口时还突然停了那么一下,转过身来到安旎面前说了这么一句:“我听过你们那张专辑,烂的要死。”
“……”
幸亏乐队成员们反应迅速,一拥而上死死拉住了安旎,这才没让她暴走。
陆以宁乘坐飞机回了香港,一路上特别累特别困,刚一登机就睡着了。
其实他知道许昭弥没结婚,那张照片他扫一眼就知道是假的。他只是觉得烦,许昭弥竟然用这种方式逼他死心,断了他们之间最后一点联系,这让他觉得难以接受。
十六个小时的航班,落地赤鱲角机场。照例是管家来接他,陆以宁坐在车后一句话不说。劳斯莱斯的后座上摆放着一个沉香木礼盒,是蒋志远帮他准备的礼物,“先生给您的。”
“好。”到了目的地,陆以宁拿着礼物下了车,到招待处登记,步入华丽的半岛酒店。有那么几桌长辈已经入座,陆以宁避过侍应生递过来的香槟,径直走到爷爷奶奶那桌,主动在孙婉均身旁坐下,他知道那个位置是特意为他预留的。
“项目进展怎么样了?”蒋鸿渐问他。
“挺顺利的。”
“项目落成后调你到亚太事业部去,那边缺个执行董事。”
“行。”
蒋鸿渐又问了他一句什么。
“行。”
始终就这一个字。
蒋鸿渐看出他心情不怎么好,就说:“明明的事儿就算了,确实和你也不合适。在新加坡这两年虽没人管你,但也不要乱搞,和那个安旎更不要私下来往。我在新加坡有几个朋友,他们家里也都有适婚的女儿,哪天组个饭局把她们约出来,你们年轻人认识认识。”
“不必了,我不打算结婚。”陆以宁顿了一下,“我这辈子都不结婚。”说这话的时候,突然就感到了一阵心绞痛的感觉。
蒋鸿渐审视着他,放缓语气说道:“人哪有不结婚的?你哥哥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
“为什么你们总是拿我哥说事?”陆以宁打断了他。这是多年来他头一次在爷爷说话时贸然插嘴,也是第一次公然违抗爷爷的意愿。蒋鸿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没什么。”陆以宁低头吃菜,拿起筷子的手却是僵硬的,不受控制也无法弯曲,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每一口吃得都无比艰难。看他吃饭,蒋鸿渐也不再说什么。孙婉均坐在他身边一直笑着看着他,见他光吃菜不吃肉,便唤他:“睿睿,睿睿。”
“多吃点虾,你最爱吃的。”
这几年因为疫情她的身体也越来越虚弱了,有时候连手都抬不起来,需要保姆时刻照料。保姆也换了新人,是个机灵的,赶快给陆以宁夹了虾。见他依旧不吃,孙婉均又轻声喊他:“睿睿……”
蒋鸿渐沉声提醒他:“你奶奶在喊你。”
陆以宁突然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一阵剧痛袭来。
他握着筷子的手在空中僵硬了几秒,在那几秒里,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周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雪白的房间里,找不到任何方向,没有声音,也不见人影,周围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快得惊人,“咚咚咚咚”,特别特别快,快得好像下一秒就要猝死了一样。就在那样的一瞬间,房间里突然迸射进来一隙阳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身上。
陆以宁的灵魂仿佛在那一瞬间突然开了窍。
他放下了筷子,说我不是。
“蒋奇睿已经死了,我不是他,您好好想想我是谁。”
他说完这句话就站了起来。场面一片混乱,孙婉均哭了起来,嘴里不断重复着睿睿的名字,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蒋鸿渐站起来呵斥他,蒋志远等人都在安抚孙婉均的情绪。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
也许他真的疯了吧?陆以宁这么想着,走出酒店大门后就给新加坡那边发了消息,申请了一个月的假期。
也许会更长,也许会更短,但他不确定,也许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陆曼青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正坐在前往潞城的高铁上,那已经是他大闹寿宴的第二天了。
“家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爸爸给我打电话说联系不到你?你怎么了?”
“我在高铁上,没信号。”
“你回国了?”
“嗯。”
“回去干什么呢?”
“结婚。”
第70章 乌篷船与碎星灯70“我和你结婚。”……
肖玉枝正蹲在楼门口撬生蚝,装生蚝的塑料桶突然裂了道口子,混着冰碴的海水眼看就要漫到鞋子上。就在这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托住桶底。
“小心。”
“哎呦,谢谢了!”肖玉枝赶忙把身后放着的泡沫箱子拿了过来,但是海水还是溅出了一些。陆以宁把腕表摘了搁在一旁的石礅子上,主动说:“阿姨,我帮您换吧。”
就这么拿过她手里的泡沫箱子,高级西裤毫不避讳地压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等将桶里的生蚝统统倒到箱子里,肖玉枝这才松了口气。
抬眼看向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不看不打紧,一看当真一惊——好生贵气英俊的小伙子呐!人还这么热心,就忍不住多看他几眼,看他又不像是本地人,“小伙子是来旅游的?”肖玉枝笑眯眯地问。
“来找人。”
“走亲戚呐?”
“不是,找女朋友。”
“哟,找女朋友怎么还愁眉苦脸的,吵架啦?”
陆以宁也没隐瞒,点了点头,“被抛弃了。”
“好家伙。”肖玉枝一听就急眼了,这么好的小伙子都能被抛弃,这谁家姑娘竟干这种缺德事?爹妈怎么教育的!她最热心肠儿也最有正义感了,就问,“这片儿阿姨说,那姑娘姓什么,兴许阿姨认识呢?”
陆以宁说姓许。
肖玉枝听后点了点头,嘴里念叨着,“姓许……”她们镇子上姓许的还挺多的,她老伴就姓许呢,于是又问,“那叫什么呢?”
“许昭弥。”
“哦,许昭——”肖玉枝哐当一声把泡沫桶砸在了地上,“谁?”
……
许大勇正在厨房淘米,就听门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肖玉枝的声音传了进来,听起来火急火燎的。
“许大勇!你快出来!你女儿简直要把我气死了!”
陆以宁随后进门,看到迎面跑出来的许大勇,身上还系着花围裙,点了下头:“叔叔好。”
“你是?”
“去问你宝贝女儿吧!”肖玉枝看起来当真气坏了,扭头把人领进客厅,让陆以宁先坐在沙发上,自己端起茶壶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凉茶。
这是陆以宁第一次来许昭弥家,屋内的陈设和他想象中几乎一模一样,普普通通却温馨。头顶上老式的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吹出的风似乎还带着那么一丝老旧的味道。
最后目光落到沙发上,上面还扔着几个颜色鲜艳的抱枕。许大勇正在给肖玉枝递毛巾,让她有话好好说,“去楼下洗个生蚝的工夫怎么还带回来个陌生人呢?”
她父母看起来都是很好的人,妈妈脾气稍微急了点,爸爸却是个很好说话的样子,陆以宁终于知道许昭弥的性格都是随谁了。
“什么陌生人?哪里是陌生人?这是你女儿谈了整三年的对象!三年!瞧瞧你女儿多会瞒呐!偷偷谈恋爱不说,到头来还始乱终弃把人甩了,让人家找上门来要说法!”肖玉枝都快气死了,得亏是在楼下遇见他,这要是遇见别人她的脸都要丢光了。
许大勇不信,说她胡说,狐疑地看了坐在沙发上的小伙子一眼,虽说是长相周正,谈吐也还行,但越是如此越保不齐是个骗子。就小声把肖玉枝拉到一边,“人家说什么你都信,你怎么这么傻呢,咱囡囡什么样咱自己不知道?怎么可能做出始乱终弃这种事,你别犯糊涂!”
“是不是我胡说你打打电话便知道了,来,打,你现在就给她打电话。”肖玉枝干脆把手机掷到他身上,“让她回来看看自己做的好事情!”
夏日傍晚的翠微湖边凉风习习,许昭弥正在给几个新招来的店员开会。老樟树上垂落的祈福绸带在风中被吹得叮铃乱响,几个零零后的年轻店员就坐在许愿树下的青石凳上,手里捧着冰镇乌梅汁,一边喝着一边认真听许昭弥讲话。
刚开业不久,各种问题就接踵而至。客人寥寥无几,大家的士气也从刚开业时的热情高涨一点点变得低落起来。许昭弥带大家来湖边开会,一方面是为了消暑,另一方面也是想让大家放松放松心情。
正说着话呢许昭弥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她站起身接起电话:“爸爸,怎么了?”湖风掀起她亚麻衬衫的衣角,吊带背心下她的锁骨两侧沁满了汗珠。
新来的波仔贴心地把泡了薄荷叶的酸梅汤给她递了过去,许昭弥摆摆手示意大家先散,然后踱步到湖边,“您慢点说。”
电话那头,许大勇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状况,眼神还不时偷偷瞥向沙发上的陆以宁——到现在他都还在端端正正地坐着,看起来倒不像是有什么坏心思的样子。就对许昭弥说:“忙完了吗?要是忙完了就回家吧,你妈妈有点事要对你说。”
许昭弥听到肖玉枝还在电话那边一个劲儿催她,“让她快点回来!”
莫名其妙挂了电话。波仔跑过来关心她,“没事吧弥姐,要不要帮忙?”
“没事儿的。”许昭弥也是一头雾水,收起手机说,“我先回去了,你们一会儿也回客栈吧。”
“让堂哥送您?”
“啧!”许昭弥轻踢了他一脚,波仔嘿嘿一笑蹦蹦跳跳地跑没影了。
许昭弥开着家里那辆有着十几年“高龄”的小破车,一路颠簸着回到了家。还没迈进家门,就瞧见楼道里随意丢着的一箱子生蚝,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
“爸妈,我回来啦!”许昭弥推开门,顺手把包往衣架上一扔,钥匙也跟着丁零当啷地丢在一旁的桌上。她一边弯腰换拖鞋,一边扬声问道:“门口那箱子生蚝是咱家的不?怎么扔在外面呀?”
陆以宁听到久违的她的声音,还像从前那样熟悉,恍惚间心口又开始抽痛了起来,像这几年他独自在新加坡的每一个饱受折磨的失眠的夜一样,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特别的酸胀。陆以宁轻轻放下水杯,转过头看向大门的方向。
正好这时许昭弥也换好拖鞋直起身,目光直接与他撞上。陆以宁倒没什么,表情依旧淡定,他本来就擅长伪装,但许昭弥整个人却在瞬间炸了。
她的大脑嗡的一声,“你怎么会在我家?!”眼睛几乎都要喷火了。
“看吧看吧,瞧瞧你宝贝女儿这反应!我就说没冤枉她!”肖玉枝把许昭弥的过激反应看作是心虚的表现,气得脸都红了。她一把攥紧早就准备好的鸡毛掸子,朝着许昭弥的屁股就挥了过去。许昭弥眼疾手快一下子跳开,躲到了许大勇的身后扯着嗓子大声抗议:“妈,你打我干什么!”
“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肖玉枝气喘吁吁地停下,将鸡毛掸子指向陆以宁。许昭弥反应过来那么一点,立刻扭过头来怒视他,语气特别不好,“你都跟我爸妈说什么了?”
陆以宁有点头疼,他从小到大都没接触过这样的家庭氛围,就越过许昭弥几乎要把他活剐了的眼神,看向她身后的肖玉枝和许大勇,“叔叔阿姨,我能和许昭弥单独说几句话吗?”
“好好好。”回答的是许大勇,他也巴不得让屋里早点消停,就对肖玉枝说,“你别急,什么事儿都还没搞清楚呢就着急上火的,回头听听你女儿怎么说。”
许昭弥什么都不想说,她现在就只想让眼前这个男人从她面前立刻消失!
“你给我出来!”
到了楼下。
许昭弥站在楼门口,踩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再往前一步都不愿意多挪。
“就在这儿说吧,你到底来干什么了,你都跟我爸妈胡说八道什么了?”
陆以宁在她对面站着,和她差不多一样高,目光恰好与她平齐。他先是看了看她的麻花辫,乌油油的辫子比以前丰盈了不少,发尾垂落在腰间,就像墨色的绸缎编织成的穗子一样,后脑勺还斜簪着一枚素银缠枝的发簪,挺好看。再看她身上的亚麻衫和喇叭裤,就很有民族风格,也挺好看。腰间还系着一条蜡染的布带,将素朴的衣衫勾勒出了几分窈窕,看得出是用了些心思在认真打扮自己的。
也看得出她真的很热爱现在的生活。
不动声色将视线回移,陆以宁脸不红心不跳:“说你抛弃我。”
“我抛弃你?”许昭弥简直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话好笑到连她自己都乐了。
“不是你抛弃我吗?”
“当初分手不是你同意的吗?”
“气话你听不出来吗?”
许昭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发现他真的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我以为我们当初说的很清楚了,你是不婚主义,而我想结婚,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咱们和平分手,现在我解释的够清楚了吧?”
“不清楚。”陆以宁看着她说,“我跟你结。”
许昭弥愣了一下。
“现在就可以。”
许昭弥回过神来不可置信,“你这两年脑子坏掉了?”
说完扭头就走。
上了两级台阶后又突然停下脚步,觉得特别的气。她本来过着好好的日子,两个人原本都已经井水不犯河水了,结果突然被他跑来大搅了一顿,他凭什么!
愤怒回头就见他依旧在原地默默注视着自己。
那表情她再熟悉不过了。
就一下子将她拉回很多遥远的回忆里。
许昭弥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男人好像一点都没有变化,时间在他身上似乎停滞了一样,样貌气质还是那么出众,也不怪肖玉枝会迷糊。就即使这会儿仰视着她,也依旧是盛气凌人的。
以前许昭弥不敢跟他大吵,每冷战都像隔靴搔痒一样,拌几次嘴后就会在他的一两句好话下低头,翻篇和和好。她特别害怕用力过猛会戳破最后那层窗户纸,她没有潇洒离开的勇气,承受不了摊牌的后果,所以知道自己小作要有度,每次和好后都要默默消化好久,活得特别累。
但现在她永远不会这样了,他说他要和她结婚,不管真假,许昭弥都不会回头了,他们之间的故事早就画上了句号。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了跑来找我寻开心,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已经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当年我说我想结婚其实也不那么准确,准确来说是我那时候觉得结婚不错,但现在已经不那么想了。一个人生活确实挺好的,何况我也有了自己的事业,每天都过得很开心。不过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保不齐哪天我又想结婚了?但不管怎样,想与不想、结与不结,都和你无关。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解释,希望你这次能听明白,以后别再来骚扰我和我的家人。”
许昭弥冲进卧室反锁房门,外面肖玉枝把门板拍的啪啪作响:“小没良心的,把房门打开呀!谈了三年恋爱都瞒着妈妈,侬晓得伐,疫情那两年妈妈为你担了多少心!”
可许昭弥不敢开门,她没办法解释。她该怎么解释呢?说她明知道人家不会和她结婚却还是上赶着和人家在一起?疫情期间住在人家家里,又是陪吃又是陪喝又是陪‘睡的?她没办法说出口,心里觉得特别难过,这太令人难堪了。
“你看看她,谈对象到现在都不敢承认!要不是对人家始乱终弃是啥啦?”
“别瞎讲八讲,我不信闺女会是那种人,你再讲我跟你急噢!”
“那她倒是讲讲清楚呀,你看她现在这副样子!”
肖玉枝和许大勇在门外拌着嘴,许昭弥背靠着房门默默听着,抬手捂住发热的眼眶。
她真的好气,不过不是气肖玉枝,她是气陆以宁,气他颠倒黑白的本事到现在都没一点收敛。她真的要被他气死了。许昭弥想,自己真的是高看他了,还以为当初他们是好聚好散,以为这么多年大家都能释怀,没想到人家压根不是这么想的。
房间门忽然打开,许昭弥大喊一声:“别再吵了!我说!”
客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肖玉枝看了看她,擦擦眼泪坐到沙发上,等着她开口。许大勇安慰地拍拍女儿的背,拉着她手走过去。
“别着急慢慢讲。不管你说啥子,爸爸妈妈都相信你。”
走到沙发前,许昭弥脚步一顿,在肖玉枝身边坐下。她偏过头擦了擦眼泪:“妈妈……”
话一下子又梗在了喉咙里,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把手伸过去握住了肖玉枝的手。
“对不起妈妈,我是隐瞒了您,我和他确实好过一段,之所以没告诉您,是因为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结果……”
“什么叫没有结果?”
“我们理念不合。”
“什么叫理念不合呢?”
……
听完后,肖玉枝和许大勇都沉默了。
“我去寻那个小赤佬!明明是他玩弄我囡囡的感情,还好意思倒打一耙!真当是个混帐东西!”
许大勇气得从沙发上蹿起来,顺手抄起鸡毛掸子就下了楼。
肖玉枝没拦着他,心思已经不在别处了,肿着眼睛问许昭弥:“你和妈妈讲的都是真的?”
许昭弥一下子扑进她怀里。
许大勇骂骂咧咧地往楼下走,想着一定要把那臭小子扒皮抽筋,狠狠收拾一顿。可一到了楼下,亲眼看到那“小赤佬”站在风里,明明那么英俊漂亮的一个小伙子,夜风却把他吹得几分狼狈,有了那么点可怜兮兮的模样,忽然就有一点心软了。
罢了。鸡毛掸子向外一指,作出赶人的架势,“你走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对不起叔叔,也请代我向阿姨说声对不起,弥弥没有对不起我,一直都是我对不起她。虽然是她提出不再和我在一起了,但她这样做是应该的。那个时候的我真的非常糟糕,做了很多愧对她的事情。让阿姨误会,我很抱歉。我走了,但我明天还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