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乌篷船与碎星灯81“做你自己啊!”……
暴雨冲刷过的泥地蒸腾着土腥气,众人齐心合力,终于将百年老藤虬结的根系重新埋进土坑。
东东的登山靴突然陷进泥里:“这底下有东西!”
波仔的铁锹哐当撞上一个硬物,他迅速扒开板结的土块,瞬间惊呼:“我靠!这埋的不会是状元红吧!”
锹头挑着的青灰色陶瓮翻着幽幽的冷光。
他们竟然真挖出来一坛酒。
肖堂单膝跪地,食指叩击瓮身:“泥封完整,外层裹着松香。”他指甲刮开点陈年苔藓,“看这火漆印,少说埋了百八十年。”
“哇!够在二环买厕所了!”琳琳高兴的蹦起来,“发财了咱们!”
波仔机灵,马上对许昭弥作揖:“恭喜老板!老板鸿运当头!”
“少来这套。”许昭弥走近观察,刚摸到瓮沿就被冰得一激灵,坛子差点脱手。这时陶瓮突然被斜刺里伸来的手臂托住,陆以宁抢先帮她托住底部。
许昭弥瞥他一眼没阻止,任由他抱着酒坛。
她拍拍手站起身宣布:“这是大家的功劳,所以这坛酒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今儿在场的各位都是股东!我看月上梢头就开瓮!怎么样?”
“暴殄天物啊!”肖堂痛心疾首。
“酒是死的,人是活的。”她豪气道:“今晚酒水管够,醉死算我的!”
人群瞬间欢呼,客人员工挤作一团,高喊:“许老板牛逼!”
陆以宁掂了掂怀里二十斤的陶瓮,看着叉腰掷下豪言壮语的的许昭弥。
轻轻笑了笑,当年半杯果酒下肚就脸红心跳的姑娘,如今倒真有几分江湖气。
是他高攀不起的老板娘了~
晚上大家聚在一楼小酒馆庆祝,庆祝什么呢?没有主题,那就庆祝美好的一天吧。“祝以后天天美好!”许昭弥这么说着,舞会就正式开始了。正好贝诗楠带着团队回来,姑娘们一起加入狂欢。
最嗨的时候,陆以宁站着用鼓槌打鼓,鼓点震得地板发颤,所有人跟着节奏蹦迪。许昭弥也被曲琳琳、贝诗楠拉着站起来跳舞。
即使中间遇到停电的小插曲,也没人停止狂欢。没有音乐就清唱,没有灯光就打手电筒,什么都阻止不了大家嗨皮,开心最重要。
三十几台手机同时亮起星海,肖堂用打火机点燃蜡烛插在空酒瓶里,沙哑的和声响彻整个大堂:“太久太久~是否过了太久~”
“忘了忘了,开始怎开始的……”
许昭弥实在跳不动,摆摆手瘫到吧台旁喝了口小酒。酒液辛辣入喉,特别舒爽。她笑着倚在吧台看大家用手机闪光灯当荧光棒挥舞,众人合唱着民谣:
“喝醉了小河边唱着歌,永远爱你是我说过。”
映着小鹿和琳琳即兴跳起的舞,就特别有氛围。
贝诗楠跳得满头大汗,咕咚咕咚喝掉半杯冰水,转眼看到老板偷懒,使坏把她拉了过来,硬是推到人群中央起哄:“大家说让许老板单独来一个好不好!”
“好!”众人自发围成晃动的环,手机电筒追着她涨红的脸,“来一个!来一个!来一个!”
许昭弥手都快挥断了,这个臭贝贝,“我真不会!”
可哪有人听她的?起哄声越来越响,全场不停高呼:“来一个!来一个!来一个!”
这时突然来电,灯光骤然亮起,聚光灯如银色瀑布倾泻在许昭弥身上。
陆以宁从高台跃下,攥着话筒的指节还沾着汗,黑色背心勾勒出紧实腰线。他径直走向许昭弥,在众目睽睽下牵起她的手,将懵住的人引到舞台中央。
话筒塞进她掌心,陆以宁捞过角落的吉他挎上肩,指尖扫过琴弦带出一段轻快旋律,抬眸笑问:“会吗?”
是《LemonTree》。
很轻快的一首歌。
许昭弥还没开口,底下众人已经在贝诗楠的带头下大喊:“会!”
所有人疯狂鼓起掌来。
声浪旋即席卷整个酒馆,就连酒桶都在欢呼声里震颤。
许昭弥没办法,只好握紧了话筒,不过这歌她确实会,这会儿她也挺想唱的。
这么高兴的氛围,她自然不想扫兴,就说:“行吧,来,下面一首《LemonTree》送给大家。”
清甜的嗓音撞上吉他弦振,一开口就很惊艳。陆以宁抱着吉它,坐在她旁边的高脚凳上为她和弦。
许昭弥双手握着话筒,小鸟似地站在他身边,穿鹅黄色碎花长裙,披散着微湿的长发,在大家有节奏的掌声中轻声开口:
“Iwonderhow,Iwonderwhy
(我想知道怎么了,我想知道为什么)
Yesterdayyoutoldmebouttheblue,bluesky
(昨天你还跟我说天空好蓝好蓝)
AndallthatIcanseeisjustanotherlemontree
(但我却只看到一棵黄色的柠檬树)
Imturninmyheadupanddown
(我晃着脑袋,上下观望)
Imturnin‘,turnin’,turnin‘,turnin’,turninaround
(我转来转去,转来转去,转来转去)
AndallthatIcanseeisjustanotherlemontree”
(看到的只是另一棵黄色的柠檬树)
短短一首歌,在轻快的旋律中,所有人都跟着轻轻摇摆。
陆以宁眼神一直追随着她——被汗水黏在雪白脖颈的发丝、随哼唱时扬起的下巴划出的晶莹弧线、每一个尾音结束后脸上露出的俏皮表情……所有所有有关她的一切,都让他心融化。
台下不知谁吹响了口哨,贝诗楠把玫瑰插进威士忌瓶里疯狂挥舞。
他透过朦胧水雾看见满场闪烁的星海——举着手机灯的人群正跟着音乐轻轻摇摆,像是暴风雨后温柔起伏的海面。
陆以宁从没像此刻这般放松过,这种久违的感觉,甚至随着每一次吉他拨片的颤动,都让他高兴得想要落泪。
此刻鸦栖一楼的小酒馆,就像是末日里所有人的避难所
那天的场面实在太过震撼,所有客人都在楼下跳着舞,玩得特别嗨。
直到凌晨打烊都没有散
陆以宁拉着许昭弥的手来到了大街上。
雨后月亮特别亮,月光洒在青石板的积水里,粼粼水洼映着两道狂奔的身影。两个人手拉手,一直朝前跑,鞋底拍打在石板发出清亮的声响,溅起的水花洇透了许昭弥的鹅黄色裙摆,她却也不管,任晚风扑面,特别凉快!
“去哪啊?”许昭弥喘息着大喊。
男人掌心灼热的温度透过腕骨传来,陆以宁头也不回地大笑:“不知道!”他跑得像个偷到星星的孩子,就那么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那你跑什么?”
“不知道。”陆以宁跑着跑着突然回过头,对她笑了下,“就是想跑,想发疯。”
许昭弥又被他气到,但却没甩开他的手,反而加快脚步跟上了他。
“行,那就跑!”许昭弥握紧了他的手,几乎是对着天空喊,“想发疯就发疯好了!做你自己啊!”
石板路尽头的翠微湖泛着细碎的银光,岸边老柳垂绦蘸水,他们终于踉跄着停在一颗虬结的树根旁。
许昭弥扶腰喘息的间隙,突然被他按在树上。
陆以宁直起腰,手撑在她头顶摆出壁咚的架势,发红的眼眶盯着她的眼,一字一句地重复她那句:
“做我自己。”
说完便捧着她的脸吻了下去
夜雾未散,两个人躺在湖边的小船里。
船底还有残存的雨水,浸透了两个人的衣衫。陆以宁干脆把许昭弥抱在怀里,让她躺在自己身上,用温暖的双手圈住她的腰。
许昭弥头枕在他胸口,两个人在摇摇晃晃的湖面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看了那么一会儿,许昭弥来了兴致,手抬起来轻撑在他身侧,歪着头兴致勃勃对他说:“我教你划菱桶船吧!”
“好。”陆以宁笑了笑,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随后两个人便从船上坐起,陆以宁在前面握着船桨,许昭弥坐在他后面,交叠的掌心握住檀木桨,许昭弥带着他划开镜面般的湖水。
涟漪推散星河又聚拢,桨声里混着两句轻不可闻的:
“爱你。”
“最爱你。”
许昭弥安静地听着,这次却没有再说他。
手握着他的手腕,一起划动着船桨。
享受清爽夜风拂过身畔,
享受晚风裹着莲香掠过相缠的指尖,
享受那些年她渴望的、奢侈的、
以为今生都不会拥有却迟来的情话。
十八岁的萤火虫
终于
落在二十八岁的掌心。
……
两人在湖边待到深夜十一点。
许大勇打电话催她回家。
“该回了。”陆以宁托着许昭弥的腰将她抱下木船。她攥着他袖口不肯松手,却被他指尖轻挑起下巴,在鼻尖落下羽毛般的吻,“来日方长。”
“那我走了?”许昭弥划亮手机屏幕叫车,粼粼湖水在她眼底晃荡,“一起?”
“我留下加班。”狂欢后的酒馆肯定一片狼藉,他要回去收拾,明天还要正常营业。
许昭弥恋恋不舍地望着他,网约车停在湖边等着她,许昭弥一步三回头。
月光把两道影子拉得细长,在鹅卵石小径上藕断丝连地缠着。
“许昭弥!”
“嗯?”刚打开车门,她就立刻回过头。
陆以宁立在湖畔老柳树下,枝叶在夜风里簌簌作响,月光落在他肩上,他忽然微微一笑,双手拢在唇边,朝她大喊:
“我!爱!你!”
“很!爱!你!”
很爱很爱你。
那是那晚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
许昭弥回到家后就感冒了。
第二天早上没能起床,和琳琳请了假,吃了两片感冒药,在家里睡了一上午。
到中午时,楼下忽然传来自行车叮铃铃的声响,不过她也没在意,继续蒙着被子睡了一会儿。
“妈,中午吃什么?”等到肚子有点饿了,许昭弥才从床上爬起来,吸溜着鼻子来到客厅。
陆以宁正端坐在她家沙发上,规规矩矩的,不知什么时候来的。面前的茶杯已下去半盏,看来已待了一阵。
许昭弥吓了一跳——她穿着樱桃小丸子的睡衣,头发蓬松散在胸前,此刻脸上的表情和睡裙上的小丸子一模一样,呆呆的,脸颊两坨红晕,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沙发上的陆以宁。
陆以宁看见她,笑着提起腿边的保温壶放在桌上:“听说你感冒了,我给你煮了些姜丝鱼汤,趁热喝。”
说完他自己也打了个喷嚏,脸色微变,怕传染给她,赶紧起身:“我先走了,叔叔阿姨再见。”走到门口时深深看她一眼,“你好好休息。”就这么匆忙跑了。
跑得真快,许昭弥还没来得及说句话。
看着茶几上的保温壶,她快步跑到阳台趴着往下看,正见陆以宁从楼栋里钻出来,骑着自行车走了。
“……”
这期间肖玉枝和许大勇始终没说话,等女儿恋恋不舍跑到阳台张望时,肖玉枝才走过来笑道:“妈妈这下该准备嫁妆了吧?”
……
陆以宁回到老宅后,第一件事,就是给陆曼青打了个视频电话。
陆曼青决定亲自来一趟。
“不急,您先给我寄个东西。”
第82章 乌篷船与碎星灯82“嫁给我嫁给我嫁……
第二天,陆以宁感冒好了,照常去上班。一进门就看到鸦鸦在笼子里睡懒觉,心情不错地敲了敲笼子。
鸦鸦扑棱着翅膀朝他冲过去,啪地撞到笼子上,晕头转向。
“笨鸟。”陆以宁往食槽里填了把小米,笑话它,“到时候别给我掉链子。”
回到更衣间,刚换好工服,就收到许昭弥发来的消息:
“我这两天感冒严重了,休息一阵,先不过去了。”只是通知性质的留言。
从前陆以宁哪里配收到她这样的消息?而现在,他望着手机屏幕,心里泛着甜,嘴角不自觉上扬。
他知道,她正慢慢把他重新放回心上。
“好好休息,店里我帮你盯着。”
其实他明白许昭弥为什么不来。这场“病”没有药可解,需要她自己消化。
陆以宁都清楚,所以不逼她,默默等待便是他现在唯一要做的事。
他确实没错,许昭弥正是如此。
感冒痊愈了,只是心病尚存。
想到结婚她就心乱发慌。她确实没准备好,可还要如何准备呢?她也不知道,就这么趴在书桌上,指尖一下下点着兔子八音盒,望着窗外蓝天白云陷入沉思。
也是在回忆这段时间与他的点点滴滴。
叩问自己的内心。
她确实在慢慢好起来,像梅雨季过后晒棉被,总要先拍打陈年的霉斑……
这天陆以宁轮休,得空独自到镇上闲逛。下午依旧回客栈上班。
午后阳光正好,他不用当值,便找些杂事来做。
前几日暴雨浸潮了柜子,陆以宁将其搬到了后院。
询问许昭弥密码后,取出里面的账本摊在竹晒架上,一本本晾开替她处理。
烘烤受潮账本时,除了自然晾晒外,他还特地用炭盆逐页烘干,再移到阳光下二次晾晒。
炭盆里还埋着烤得恰到好处的桂花糖芋苗。
有次逛夜市见到这甜点,想着她喜欢甜食便学了做法。烤好后仔细裹好,收进小搪瓷饭盒里,留着等许昭弥来吃。
曲琳琳和贝诗楠再次被惊到。
这还不算完,次日午休时,陆以宁拎着工具箱来到后院,将废弃的算盘改造成了风铃,甚至在每颗檀木珠上都刻了吉他谱符号。
曲琳琳偷偷记下符号发给大飞,问他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
大飞晚上回复:“《你很珍贵》。”
卧槽!曲琳琳又被震撼,转述给贝诗楠:“看出来你们老板这么浪漫没?”
“说实话,这么多年我也是头回见。”贝诗楠也是大开眼界了。
晚上,许昭弥吃过饭躺下准备睡觉时,打开微信看到陆以宁发来的视频——是他当晚在舞台的演出。
依旧激情四射,魅力不减。
许昭弥“嘁”地笑出声,打字问道:“天天发这些干什么?搁这儿开屏呢?”
日复一日地发,也不嫌腻。
陆以宁收到消息后只笑笑,不辩解。其实他们都明白这些视频意味着什么,那些年她承受了太多他的冷落,如今他终于明白她需要什么。
或许太迟了,但希望还来得及。
“给你做的桂花糖,希望你喜欢”
“风铃挂在柜台前了,抬头就有好心情”
“还有”
许昭弥整天都能收到他雪花般的信息,连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分享。
比如今天在台上唱了最爱的歌,他就会兴奋地给她留言:“等一会儿酒馆打了烊,我再单独录个片段给你听。”
当真录好发来后,又追加一句:“等病好了当面唱给你。”
点开视频,空旷舞台上,抱着吉他的人影正在清唱情歌:
“我学着在你的爱里沉醉”
“你守护着我穿越黑夜”
“愿这条情路相守相随”
“你最珍贵”
许昭弥笑着笑着,突然就捂住了发烫的眼眶。
泪水从指缝渗了出来。
他们都清楚这“病”意味着什么。他在原地无怨无悔地等,她也正努力挪动着脚步,一步步朝他靠近。
……
许昭弥没来的第四天,鸦鸦终于在陆以宁的训练下,开口说出了他教的第一句话。
陆以宁特别高兴,骑着自行车到古镇上转悠,取了陆曼青寄来的国际快递。
他找陆曼青要的是哥哥去世时留下的怀表——蒋奇睿留给他的遗物,也是最后的礼物。
快递里除了怀表,陆曼青还寄来一块翡翠。
那是她母亲当年的嫁妆。
如今要转赠给弥弥。
陆以宁带着怀表走进银铺,请最老练的银匠将这块祖传怀表一分为二。
表盘保留另配表带,古董银链改制成女式手链,镶嵌陆曼青寄来的翡翠。手链花纹还能与怀表原件合二为一,图纸是他亲手绘制的。
那些天他每晚蹲守银铺,全程盯着老师傅操作。
他看着火花飞溅,听着刀具与机器的声响。火光摇曳中仿佛看见蒋奇睿站在跟前,含笑望他。他也笑着凝视虚空中的人影:“哥,我要结婚了。你高兴吗?从前总想着怎么让你安心,做了许多自以为你希望的事。后来才明白,你既盼我好,更愿我快乐。”
“这些年来,我终究没能真正懂你。直到遇见那个把我从偏执里拯救出来的姑娘,现在我很幸福。你看见这样的我,一定会欣慰吧?这次请你见证我的幸福。把你送我的礼物做成求婚信物,送给我心爱的女人。你在天之灵也会保佑我的,对吗?”
手链完工后,陆以宁第一时间拍照发给陆曼青。陆曼青没立即回复,却抱着何小娥泣不成声——她从未奢望此生还能等到这般光景,此刻人生终于圆满了。
当夜,陆曼青翻着日历本,订了飞往嘉城的机票。
……
这一天,陆以宁照常来客栈上班,他前脚刚跨进客栈门槛,后脚檐角风铃就叮咚作响。
是许昭弥来了。
她踩着细高跟,松绿色的旗袍裹着玲珑身段,发间银丝流苏随着步履轻轻摇晃。
看起来气色很好。
“老板好!”“弥姐好!”
“弥姐今天气色真亮堂!”
正在擦拭桌案的陆以宁转过身,晨曦从他肩头漏进来,在青砖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他望着逆光而来的姑娘,喉结不自觉地滚动,心跳也不自觉地快了起来——
许昭弥却瞪了他一眼,凶巴巴道:“还站着愣神儿?开小差是吧,小心我扣你工资!”
就还是那样儿。
陆以宁勾勾唇角,忽然握住她悬在半空的手腕,温热掌心贴着她微凉的皮肤。
在众人惊呼声中将她拽到跟前,闭眼抵住她的额头:“退烧了。”
就这么旁若无人地。
其他人自然不放过这个起哄机会,许昭弥“哎呀”一声推开他,把周围起哄的小孩都赶跑。
心口滚烫,声音也滚烫,红着脸钻进前台,发簪穗子扫过他下巴,对紧随其后跟来的男人说了句“你别烦人”。
“谁让你给我看账本了?多管闲事!你看看你给我弄的乱七八糟的,再说账本这么私密的东西是你一个跑堂的能看的吗?以后不许你看!”
“是你给我密码锁的密码。”
“我给你你就看?你自己应该对身份有点自知之明!”许昭弥故意说他,虽然陆以宁做的这些事让她很窝心,但她就是想说他。
好像说他才能化解尴尬似的。
陆以宁笑了:“好,以后保证不看。”
就特别听话。
许昭弥一下子蔫了,鼓着腮帮子的模样倒显出几分可爱。
过了一会儿,陆以宁去了趟后厨,回来时拿着个扎粉红丝带的牛皮纸盒,包装很是精致。
放在许昭弥面前。
“这是什么?”
“古法烤的桂花糖,尝尝?”陆以宁拆开盒子,拈起一块递到她唇边。许昭弥鬼使神差地张嘴咬了一口。
甜津津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混着桂花香和焦糖香,既不粘牙又回味绵长。
“好吃吗?”陆以宁问。
许昭弥含着糖,含含糊糊地乜他一眼:“还行吧,太甜了。”
她故意这么说。
“那下次少放点糖。”
陆以宁伸手要把盖子合上,许昭弥护食似的将盒子一把抱进怀里:“你干什么?”
“甜就少吃点。”陆以宁笑了笑,伸手在她发顶轻轻揉了两下,“乖,当心蛀牙。”
像是哄小孩似的。
许昭弥鼓着腮帮子,气鼓鼓地仰着小脸瞪他,倒显出几分娇憨。
……
许昭弥是什么时候下定决心嫁给他的?
不过是最寻常的清晨。
她像往常一样推开客栈木门,头顶算盘珠串成的风铃叮咚作响,惊醒了梁上打盹的鸦鸦。
那黑羽团子扑棱着翅膀歪歪扭扭朝她撞来,却在掠过耳畔时突然开口:
“嫁给我嫁给我嫁给我——”
不仅许昭弥惊呆了,当时现场的所有人,包括住店的旅客都惊呆了。
这特么是什么鸟啊?
大家都不由自主笑了起来,笑话鸦鸦是只小色鸟,争先恐后给它拍照录视频,唯独许昭弥依旧愣在原地,指尖无意识攥紧了钥匙扣。
又过了几天,有天陆以宁在大堂收拾完桌子,正好碰见走进来的她,拦住说:“我给你变个戏法怎么样?”
许昭弥没当回事,手里还转着车钥匙,觑他一眼:“什么?”
就在这时,陆以宁把托盘放在一边,郑重其事地挽起袖子,在她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许昭弥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鸦鸦便炸着毛从笼子里扑腾起来——“我愿意!我愿意!我愿——”
大家都乐疯了,陆以宁自己也低头笑了一下。
又抬头问她:“好玩吗?我再跪一次”
他又站起来,对着许昭弥重新跪了一次,鸦鸦一看到他下跪,就条件反射地大喊:“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真跟成精了一样。
许昭弥也是真的服了这俩老六。
陆以宁微微勾着唇角:“再来一次?”
许昭弥伸手把他拽了起来:“行了,再来你就腰间盘突出了。”
“我愿意”
这一句,不是鸦鸦说的。
是她说的。
就是在这么平淡的一天,大堂里所有人几乎都安静了一瞬间。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这一幕,连平时最调皮的波仔这会儿都不敢出声了。
陆以宁在众目睽睽下,迫不及待上前一步,握紧她滚烫的手——哪有什么偶像剧的求婚大场面呢?什么都没有,就在这么平淡的一天,陆以宁向许昭弥求婚了。
舞台上还有驻场歌手在弹唱小情歌,小酒馆里三三两两的旅客也用祝福的眼神看着他们。
就很平凡的时刻。
就很旖旎的氛围。
陆以宁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天鹅绒的小盒子,打开后从里面取出一条手链,握着她的手腕,仔细给她戴好。
“怎么不是戒指?”许昭弥哭笑不得。
她都已经数不清陆以宁送过她多少条手链了。
“戒指回头补给你。”说着,他又从盒子里取出一块表,递给她:“给我也戴上。”
“这是一对。”
许昭弥也给他戴好,陆以宁眼眶忽然有点发热,趁她低头系扣的那一瞬间,俯身在她耳垂轻轻吻了她一下。
“谢谢你,老婆。”他哽咽着说。
许昭弥脸红了红,望着那串翡翠和古银打造的绞丝银链,还挺好看。
“还愣着干什么?”曲琳琳流着眼泪带头喊:“鼓掌啊!”
掌声混着口哨声瞬间炸开,陆以宁睫毛重重一颤,滚烫的泪珠砸在了她系着表扣的指尖。
第83章 乌篷船与碎星灯83「金风玉露一相逢……
晚上到家吃饭时,许昭弥跟爸妈随口提到:“对了,跟你们说件事啊。”
“我答应陆以宁求婚了。”
肖玉枝和许大勇对视一眼,表现得挺平静。
许大勇放下筷子:“既然这样,准备准备双方父母见个面吧。”
“还得跟你们说个事,他家情况特殊,父母在他小时候就离婚了,现在应该算和他妈生活吧。要是见面的话,估计只能和他妈妈见。”
“那没事。”肖玉枝说,”和他妈妈见面的话,咱们需要注意什么吗?”
虽然没具体了解过陆以宁的家庭背景,但从他的气质谈吐不难猜出家世不差,想必他妈妈也是富贵人家。许家虽是普通工薪家庭,但该做的礼数还是要周全,不想弥弥被看低。
许昭弥想到陆曼青,发自内心地笑了笑:“不用其实我和他妈妈见过,是个很好的阿姨。爸妈你们别担心,我不会受委屈。”
临睡前,陆以宁发来信息:“和父母说得怎么样?叔叔阿姨同意了吗?”
陆以宁其实紧张得很,总怕许大勇不同意。毕竟之前许大勇和许爷爷故意考验他时没给过好脸色,
当时他不知道是考验,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不能让叔叔爷爷满意。
许昭弥趴在床上摩挲手链上的翡翠,没直接回答,倒是想起另一件事。
“那年你送我的彩宝手链,还留着吗?”
那年她离开潞城,除了那个兔子花车八音盒,没带走任何他送的礼物,所有东西都打包寄到他公寓。
许昭弥并不知道,陆以宁从港城赶回来,路上得知她辞职离开潞城的时候,那时心都已经被折磨得麻木了。
整个人浑浑噩噩,当他疲惫地打开房门,看见门口摆着的巨大纸箱里——所有与她相关的东西都留在原地,所有礼物都被丢弃在他那,连带着他,都仿佛成了被抛弃的孩子——那一刻他突然就崩溃了。
陆以宁也想起过往,此刻却终于释然了。那些痛心的往事,如今终于能够用平和的语言讲述,不再用更尖锐的方式掩饰伤口。
“留着。”陆以宁说,“家里全是你走时的样子,连枕头位置都没变。”
许昭弥捧着手机笑出声。
“告诉你个好消息,我爸妈同意了。”
陆以宁松了口气:“我妈订了下月初的机票。”
“不急,别催阿姨。”
“我急。”
许昭弥丢了个“急也没用”的表情包。
“对了,婚礼我爸妈想让咱们在老宅办,也是爷爷的心愿,你同意吗?”
“同意,我来布置。过几天你和我去过户,婚礼后就让爷爷搬进来。”
许昭弥:“嗯。”
真要到了要结婚这天,没想到要置办的东西还真不少。
这天许大勇和肖玉枝忙着把新买的物件往老宅搬,他们布置大厅,许昭弥和陆以宁就在厢房收拾,其实也是趁着没人找个地方偷偷摸摸亲热。
陆以宁好久没和她同床共枕了,就有点心痒,门一关,就把人诱拐着往床沿带。
“干嘛呢,我爸妈还在外面呢,你别烦人啊!”许昭弥威胁他,戳他胸口,“你再这样我不结了啊。”
陆以宁立刻就怂了,从床上爬起来整理整理衣服,蔫头耸脑地跟在许昭弥屁股后面收拾房间。
收拾行李箱时,许昭弥忽然从夹层抽出一份烫金文件。因封面印着律所徽章,她捏着文件角晃了晃:“这什么?”半跪在摊开的行李箱前仰头问:“能看吗?”
“当然。”陆以宁喉结滚动,“我所有东西你都能看。”
许昭弥“切”了一声撕开封条,听见头顶传来声音:“是遗嘱。”
“啊?”她猛地抬头。
陆以宁蹲下来帮她展平文件。中英双语的遗嘱页上,立嘱人栏赫然签着他名字。
“你写遗嘱干什么??”
“说实话,当年你走了以后我状态很差,所以……”
陆以宁没说完,垂下了头,说实话,许昭弥有那么一点震撼,她没想到她的离开对他打击那么大,甚至有了要轻生的程度。
心里也有一点发酸。
等看到继承人的名字时,许昭弥又被震撼了。
竟然不是陆阿姨,是她。
“你的遗产都给我?”
“不然呢?”
“你那时候都跟我分手了。”
“分手你就不能继承了?”陆以宁扯嘴角,况且那时候他始终觉得她还会回来,他们并没有分开。
许昭弥这会儿心里已经难受的不行了,可不想表现出来,于是装作轻松的样子,翻开那份文件。
“那我可得好好数数你有多少家底咯!”
“数吧。”陆以宁笑了一下。
许昭弥也没不好意思,真就翻开看了,反正结了婚也要对对方的资产有个大概了解的。
但越翻纸越心惊,知道他家底厚,但总觉得那些都是他父亲那边的,和他关系不大,没想到他自己竟然也这么有钱。
陆以宁个人名下就有十几处处海外房产。
“你不是不投资房产吗,怎么还有这么多房子?”
“不算是投资,我买这些房子是为到那个城市休假住。”他在上海北京广州深圳美国新加坡都有房,还有些小众国家城市也有。
但大部分资金还都是在基金、股票还有一些品牌的股份。
莲花的股份就不说了,除了他们自己家的百分之15的原始股,还有其他三家上市公司的股份。
“我去,这个顶奢珠宝品牌你也入股了?”
“收购时顺手投了点。”
许昭弥摔文件瞪他,“你究竟多有钱!!”
“将来都是许老板的。”陆以宁笑着揉乱她头发。
“谁稀罕。”许昭弥踹他小腿,“我客栈收入年入百万呢!”
“好,你最厉害,许老板养我吧。”
“哼,看你表现~”
“好,今晚我好好表现表现。”
“滚开!大色‘狼。”
两个人就这么吵吵闹闹收拾完了厢房。
临出门的时候,许昭弥忽然拉住他的手,有那么一点严肃。
“虽然我们已经决定要结婚了,但我还是想要问你一句,你真的想好和我结婚了?”
陆以宁扣住她后颈到唇边亲了亲,亲完又在她嘴唇上咬了一口,“再问遗嘱就成真了,要么结婚要么死。”
“跟谁结婚?”
“猪。”
“滚。”
……
“对了,你到底请了多久的假啊,一直不回去行吗,结了婚你工作咋办?”
“辞职。”
“别呀!我可养不起你,整天在我这蹭吃蹭喝的。”
“我没给你打工?”
“你那也叫打工?反正不行,你那新加坡项目还几年啊?”
“三年左右。”
“那你继续做完呗,回头看看能不能调到嘉城来。”
陆以宁其实也这么想,但是还是看她一眼,有些试探地问:“那我要是调不来呢?”
“分居呗。”
“做梦。”陆以宁突然收紧手臂,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想都别想,以后咱俩就绑死,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疫情那两天分居的日子简直是他的噩梦,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啊啊你勒死我了!”许昭弥踢他,“烦人,松开我啦。”
“答应我。”
“答应答应答应!”
什么人嘛,开玩笑都当真~
~
当天下午,骆弋舟到了嘉城,陆以宁挂了电话后去机场接人。
“卧槽你这粉毛,挺有个性啊!”
骆弋舟戴着副大墨镜,还是那副纨绔公子哥的模样,见了陆以宁第一眼就拿着手机一通猛拍。
陆以宁替他拉着行李箱,冷酷地走在前面,眼神都不给他一个。
“别烦。”
路上许昭弥给他打来电话,陆以宁正开着车,一秒没耽误直接按了免提:“老婆?我在开车。”
他出来接骆弋舟的时候没来得及给她打招呼,只发了个微信,但许昭弥没看到。到客栈发现他不在,就以为他翘班了,上来就一通输出:“胆子肥了你了!让你去趟超市竟敢给我翘班!这个月奖金没戏了,工资也得扣一半!”
陆以宁微抿唇角应了声,特别乖地认错:“嗯,老婆别生气。我给你发信息请假了,但你没看到肯定是我的错——我不该在你忙的时候发消息。现在就去超市,一小时内准时到店。采购单之外还需要什么吗?”
许昭弥在那头哼了一声,噼里啪啦报出一串:“少一样就炒你鱿鱼!”说完啪地挂了电话。
骆弋舟倒抽一口冷气。
这特么是驯兽师吧!
行李还没放,就跟着陆以宁马不停蹄来到超市,眼看他像居家好丈夫似的,拿着购物清单在货架上逐项核验。骆弋舟举着手机录像:“陆总,笑一个?”
“滚”
“哈哈哈你丫也有今天”
陆以宁不理睬他,认认真真采购物资。看到货架上新到的杨枝甘露小蛋糕,想着许昭弥爱吃这个口味的,就仔细挑了最新鲜的打包好。
结账时竟也认真开了发票,骆大爷直接惊掉下巴:“几百块钱的东西,你都穷到要报销了?”
“店里采购走公账。”陆以宁睨他一眼,懒得解释。
他懂个屁,许昭弥最烦公私不分了。
结好帐,装蛋糕的纸袋单独拎在左手。
“帮忙拎着。”陆以宁把右手两大包物资递过去。
骆弋舟双手插兜,懒洋洋地:“又不是我娶老婆。”
“成。”陆以宁轻笑,“贝诗楠带的野生旅行团,今晚要办舞会要用的——”
话没说完,骆弋舟就靠了一声,夺过购物袋往停车场冲。
两个人在一小时内准时到达渡鸦村。
停好车,两人拎着大包小包往纤柳路走。
这会儿虽是冬天,树木依然葱郁,南方果然四季如春。沿街民宿挂着灯笼,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整条街笼在暖融融的烟火气里。
陆以宁熟稔地踩着青石板,偶尔还和路边卖糍粑的阿婆打招呼,冲茶铺老板娘颔首笑笑。不过月余光景,倒像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快点。”陆以宁见他走得慢,扬声催促,自己的步子越来越快。
骆弋舟忽然就品出些酸涩来。这些年他自由惯了,说实话也有些厌了。终日在酒色场里泡着,偏偏越醉越清醒——午夜梦回总会想起那双含笑的眼睛——可那人终究是没了。这些年他不是没找过贝诗楠,偏人家硬气得很,连个眼风都吝啬。报应,谁叫他当年混蛋,把真心当玩物践踏呢?
脚步不自觉地发沉。分明是来求个转机,临到门前却怯了场。早过了意气风发的年纪,也不再是那个自负地以为钱权能买来真心的公子哥。这些年冷水泼多了才咂摸出味来——在真正干净的感情面前,他的万贯家财不过是个笑话。
说不定连他这个人,在对方眼里都是团肮脏的垃圾。
喉结重重滚了滚,骆弋舟伸手将墨镜扣在脸上。
依旧是吊儿郎当踱着步,玩世不恭的调子拖得老长:“这破地方倒有意思,老子他妈投个千八百万玩玩?”
陆以宁懒得接茬。
两人走到鸦栖门前。
“你好你好你好你好!”鸦鸦柳扑棱着翅膀朝他们嚷。
许昭弥正在前台指挥,波仔正布置桌椅。今夜是贝诗楠姐妹团的狂欢夜,场地布置全权交由她负责。捏着清单核对的空当,许昭弥抬眼瞥见陆以宁,随手朝桌子一指:“放那儿先。”
陆以宁乖乖照做,紧接着,身后却突然冒出个身影。骆弋舟把墨镜往鼻梁下一勾,咧着嘴朝许昭弥打了个招呼:“嗨——”
许昭弥:“……”
“没想到咱成同行了,许老板。”
许昭弥也没想到,这人还这么贫气。
“得嘞,您随意吧。”懒得招呼他,转身忙自己的事儿。
陆以宁紧随其后跟上。
“走开!跟着我干什么?找你那狐朋狗友去!”许昭弥作势要推他。
陆以宁反而黏得更紧,硬是挤进柜台,胸膛贴着她后背蹭了蹭。
“干嘛呀?”
“喂兔子。”他变魔术似的从背后拎出小蛋糕,拆了包装把银叉塞进她掌心。见人不接,干脆叉起奶油尖送到她唇边。
许昭弥鬼使神差舔了口,惊讶地嗯了一下,“就是这个味道,我小时候经常吃,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我猜的。”陆以宁用拇指抹掉她嘴角奶渍,“小馋猫儿。”
许昭弥叼着叉子笑了笑,心里甜滋滋的。
“甜吗?”
许昭弥点点头。
“是么,那我也尝尝。”说完,许昭弥的后颈就突然被温热掌心扣住。
距离拉近。
两个人嘴对嘴,亲了一口。
目睹这一幕的骆弋舟恶心得不得了,他是一秒也看不下去,把墨镜重新勾上,双手揣兜出去溜达了。
一直溜达到晚上。
渡鸦村的夜闹得人眼晕。灯笼把青石板路映成暖黄色,沿街铺面飘着酒旗。骆弋舟晃到湖边时,瞥见前方人群扎堆,随手拽住个拎灯谜的小哥问:“前面闹腾什么呢?”
“单身联谊啊!”对方晃了晃手提袋里的面具,“配对成功还能获赠乌篷船夜游票呢!”
骆弋舟不知道,贝诗楠此刻其实也在里面报名——说是带姐妹团撑场子,实则是冲着免费船票来的。
找对象她没啥兴趣,但羊毛不薅白不薅啊!
骆弋舟本来没什么兴趣,摆摆手要走,却被活动工作人员拦下,小姑娘看他长得帅又高,就想让他也参加,毕竟报名参加活动的男生比例实在太少,就游说他:“来吧来吧,咱们渡鸦村有玄学加身,找到命定恋人的几率很大哦!”
骆弋舟乐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命令恋人在哪,一只传的神乎其神的破乌鸦能给他找到?
小姑娘热情,火速把没发完的面具统统拿给他,请他挑一副,“这里面所有面具都是配对的哦!”见他手拎起一只黑狐面具,就马上和他解释,“这只黑狐面具的另一半是只白狐,您一定能遇到您的白狐姑娘的~”
骆弋舟没当回事儿,慢悠悠戴上面具,粗糙纸壳覆上脸的刹那,周围一切喧嚣仿佛都褪成了背景音,在黑暗里窥视外面世界的盛大灿烂,好似一切都与他无关。
忽然觉得也有挺有意思。
骆弋舟沿着湖岸踱步,粼粼波光揉碎了彩灯的倒影。古槐树上悬着的走马灯转出团团暖黄光晕,将游客们攒动的人影拉得老长。
肩头忽然被轻轻拍了下,一股熟悉的白茶香混着柑橘尾调漫过来。
戴白狐面具的姑娘正歪着头:“黑狐先生?”
他转身时带起阵夜风,她的羊毛卷发梢扫过他的黑狐面具的耳朵。贝诗楠套着一件oversize卫衣,帆布包带斜勒在肩头,指尖正戳着她面具上的绒毛,笑着说:“你好呀,我是白狐哦!”
一颗猝不及防的泪珠,突然顺着黑狐面具的眼眶滴落了下来。
贝诗楠见这傻大个半天不说话,又仔细确认他脸上的黑狐面具,没找错呀。
她指了指自己,又重复一遍:“我是白狐~”
槐树枝桠垂着的灯笼晃了晃,光斑游过他滚动的喉结。面具下的骆弋舟红着眼睛,怔怔地望着他,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贝诗楠怀疑他是个哑巴,但没关系,她不歧视残疾人,哑巴也可以和她一起乘船呐!
于是手指比划了一个划船的姿势,胳膊也跟着动起来,有点滑稽。
骆弋舟鼻腔里终于哼出了半声气音,只那么轻微一声,像是一声叹息,贝诗楠却一下子僵住。
她站直身子,脸上笑容一点点褪去,就那么站在那里,重新审视他的眼睛。
两个人隔着面具在微风中默默对视。
时光好像回到那年,那时候她在商场发玫瑰花,他从电梯冲过来,喘着气,一副奔向心爱姑娘的急切,卷着袖子走到她面前,说:“请问我能拥有一支吗?”
如今玫瑰已凋谢,连香气都消散在旧时光里,而他们再也不是曾经的模样。
那时候在北海相遇,他看到她和客栈老板亲密谈笑,气得被占有欲驱使打人,她也毫不畏惧直接甩耳光报警。
他在拘留所时心灰意冷——他从小被众星捧月,从未栽过这么大的跟头,还是在一个女人身上。
可他认了。
谁让他动心了呢?
不知过了多久,贝诗楠也轻轻一笑,两个人同时摘掉面具。
那一刻好像所有恩怨都释然了,贝诗楠看着眼前的男人,咸涩的风穿过他们之间,她胸口不再翻涌着北海那时的暴烈情绪,也没了刻意躲避的应激反应。
这些年她走遍天南地北,开阔视野同时也拓宽了思想,渐渐明白该用什么方式和过去的自己和解——
不该躲避往事,不该用情绪操控自我,不该故意和别的男人亲密来刺激他,用虚假的圆满来粉饰伤口。
那些都是自欺欺人。
“喝一杯?”贝诗楠眯起眼睛笑,颇有几分一笑泯恩仇的意味。
“行,我请。”骆弋舟说。
“那买两瓶最便宜的桂花酿吧,我们船上喝!”
贝诗楠捧着那对陶瓷面具走在前面,朝兑奖处方向兑换船票。
骆弋舟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跟在后头,视线始终锁在她背影的轮廓线上。
到了船上,两个人碰了杯,玻璃相撞的脆响里什么都没说,所有情绪就随着波光潋滟的酒液,一饮而尽。
有点像旧武侠片里的“一笑泯恩仇”
又沾着点“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意思。
骆弋舟嘴角刚扬起,贝诗楠就已经把脸转向了船舷外。
她半倚着栏杆看夜景,指甲偶尔叩亮手机屏幕,两个人不怎么说话,只默默喝酒。
她偶尔会拍照。
骆弋舟便不再说话,擎着酒杯凝视她浸在霓虹里的侧颜。
记忆突然倒带回从前——总嫌她聒噪的自己,屡次借口乘游艇携女伴出游,对她却避而不见。
可那姑娘分明会守着烤箱为他做手工饼干,会熬夜捧着手机,只为在零点对他说句生日快乐和晚安。
当初骄傲自负,以为金钱能够买到一切,分手时她却将他所有送过的礼物统统悉数退还。
像处理过期杂志那般随意。
他突然特别后悔,握着酒杯的指间颤了颤,琥珀色液体晃出细小的涟漪。
这世间原也有人当真捧出过赤诚真心对他,而自己却亲手弄丢了为他捧着真心的人。
这些年纸醉金迷再没泛起过涟漪,可纵使心动重临,他也清楚,自己早已不配拥有这样的女孩了。
手指抚过被夜雾打湿的眼角,偏过头去时,才发现灯火阑珊处的夜景,真美。
贝诗楠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她不想接,觉得没必要。
千里之外的相遇,能安静坐下喝杯酒,往事就不必再提了。
未尽之言本该沉入杯底。
一壶酒的时间也就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