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091卑劣


    “冯宁,你冷静点。”李局怒喝。


    “都别过来!”


    “别过来!”冯宁拖着面色痛苦的魏听文往后挪,每挪一分,魏听文的脸色就灰败一分,冯宁妆容模糊的脸庞反倒扬起得偿所愿的喜悦,哭泣着迎来胜利似的。


    “你们都别靠近我,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今天在这里需要去死的,只有我和他,我和我最爱的魏听文。”


    “你不是总说,愿意把命都给我吗?今天就是你允诺的机会。”


    “…嗬疯子。”魏听文在喉咙里艰难挤出怒骂,眼眶因充血而泛着血红。


    冯宁压根不在意魏听文的回答,她只是将手指按在引爆器上,将引爆器当做武器,在众人的眼前晃,以此作为要挟。


    “都别靠近,否则我立刻引爆,到时候别怪我带你们一起上路。”


    席犬头痛地伸手制止,安抚冯宁:“有什么话好好说,没有什么矛盾是不能解开的,不是吗?你现在按下去炸药,你也要跟他一起死的。”


    “没法解开,为这一天,我已经等待得够久了。”冯宁眨眨眼,忍着哭泣的冲动继续指挥他们离开,只是颤抖的声线到底还是出卖了她,“你们把我…我姐也带出去,就现在,你们都出去。”


    冯宁无心害别人,此刻只剩一个执念:将他们这段卑劣的感情和曾经的承诺,画上鱼死网破的句号。


    她的视线缓缓落在姐姐的脸上,从此以后,她们姐妹俩都不会再因为魏听文而痛苦。


    “我想过很多种办法杀魏听文,没想到最后,还是炸药这招最好用。”冯宁重复着,失去理智,“都出去,把我姐姐带出去,你们不想死的话,都别拦着我。”


    短暂沉默后,李局的皮鞋底踩响空旷的铁皮集装箱,冯宁的胳膊立刻转向符叶和席犬,她们俩缓缓弯腰,合力拽起昏睡着的冯安的胳膊。


    眼见他们都往后退,魏听文的绝望越来越浓,只得用猩红的眼角看冯宁,哽咽着问:“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难道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吗,还需要我提醒?”


    *


    家里只有冯安和冯宁成功化形成妖。


    虽然姐姐只比冯宁大两岁,但早早进入人类社会、性格又柔和使得姐姐能更快适应环境,打拼出好生活。等到冯宁化形,生活在姐姐身边时,生活已经很优渥。


    但叛逆期这种东西,可能是人形生物的通病。


    好日子过得太闲的冯宁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独自出门闯荡。


    冯安疑惑:“你不愿意跟我生活在一起吗,你讨厌我?”


    “当然不是,我非常喜欢你。”冯宁撇头,“只是我想试试独自生活,脱离你的羽翼之下,我想试试自己赚钱自己花的滋味。”


    “不够的话,我可以加你的零花钱。”


    “跟钱没关系啦。”冯宁提着行李箱,将担忧的姐姐推回门内,“我把你当做膜拜的对象哎,希望像你似的,靠自己获得好生活。”


    于是独自打拼的冯宁倒霉催的,遇到魏听文。


    最开始,魏听文确实是她的男朋友,她没有说谎。那时他们都没什么钱,租住在墙壁带着霉点的潮湿出租屋里,一切都是那么的甜蜜美好。


    即使魏听文总是懒懒散散的,她也心甘情愿努力工作,供养着魏听文,就像当初姐姐养着她似的。


    彼时的冯宁以为,爱是不计回报的付出。


    只是戏剧故事需要转折,一汪死水的剧情发展终究是没有吸引力的,讨厌的转折来得很快,就在他们搬家的那天。


    魏听文从冯宁的行李里,看到她珍藏的照片——跟姐姐的合照。


    柔软的光芒从姐妹俩紧贴的脸颊间照耀,衬得姐姐更加柔和。冯宁高兴地凑到魏听文手臂边,叽叽喳喳介绍照片里的另一个人是自己的亲姐姐,姐姐有数不清的优点,不可避免地提到姐姐雄厚的财力。


    殊不知那束光也照亮魏听文晦暗的眼睛。


    自那以后,魏听文总是有事没事打听姐姐的事情,甚至建议他们俩都去投奔姐姐。冯宁并没多心,屡次拒绝。


    直到某天,魏听文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给冯宁留下一封分手信。


    “…再见到他,就是在我姐姐的


    身边。“无论过去多少年,冯宁都难忘那场景,姐姐满脸幸福地挽着魏听文的胳膊,向她介绍自己的男朋友,还说他们感情甚笃,计划结婚。


    那些因为被魏听文抛弃而痛苦的夜晚无穷无尽地缠着她。


    冯宁挣扎过,痛苦过,最终还是在姐姐幸福的笑容中溃败,选择退缩,闭口不言曾经跟魏听文的事情,保全姐姐的幸福。


    “那时候我本来想着,只要他能对姐姐好,就足够了。”


    过去已然过去,过去就要洒脱放下。只要魏听文能给姐姐幸福,那么她愿意为姐姐的幸福牺牲所有。


    “可我没想到,他根本不是抱着好意接近我姐的,而是早有预谋!”


    魏听文嫌冯宁提供的饭不够软,因此蓄意接近条件更好的冯安,曾经从妹妹那里拿到的消息都成为他打动冯安的筹码。


    “这就是他必须死的理由。”


    魏听文直翻白眼:“你不是说你爱我吗?说爱我超越世上的所有。”


    “你听错了吧?”冯宁冷笑,“我说的是,我爱我姐超越世上的所有,她是我唯一的家人,我即使捅你八百刀,也难消我恨。”


    自从姐姐和魏听文结婚,她为避嫌,跑去更远的地方工作。


    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来团聚,那天吃晚饭,醉醺醺的魏听文借着弯腰捡东西的机会,偷偷摸她的腿,冯宁只觉得恶寒。


    魏听文,难改的卑劣。


    这样的人,真的会在婚姻里对姐姐忠诚吗?如果某天,魏听文的真面目暴露,姐姐是否会像当初的自己,满心疮口。


    想到这,冯宁的心情就跌落谷底。


    她决定试探魏听文,如果魏听文死性难改,那么她就要在姐姐发觉这表面内心都腐烂的烂人真面目之前,让魏听文消失。


    可惜的是,魏听文果然如她的预料,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符叶诧异侧头,看冯安眼角渗出的泪水。


    刚才她捞着的沉重身体突然变轻,证明冯安已经恢复意识,靠着自己的力量站立。昏迷的冯安醒来得很及时,她泪眼婆娑地望着略有些癫狂的妹妹,视线下移到魏听文那濒死的脸庞时,只有愤怒。


    “你也不许过来!”


    冯安放开符叶和席犬撑着她的手臂,脚步虚浮,柔声劝慰。


    “别冲动,冯宁。”


    “我没冲动,想杀魏听文这件事,我已经蓄谋很久。”冯宁低头看自己腰间绑着的炸药,抬头看姐姐时笑得灿烂,“我觉得这种复仇方式很好,爽快。”


    “真正该杀他的,不是你,而是我。”


    冯安的嗓音虽轻,但还是坚定回荡在这空旷的集装箱里。


    “什么意思?”


    随着冯宁的手绷紧,钢丝绳也收紧,勒得魏听文嘴歪脸斜,嘴根本合不拢,痛哭流涕地望着她们,期望她们能手下留情。


    冯安喃喃:“你真的以为,我对魏听文的为人没有丝毫察觉吗?”


    魏听文确实完美伪装到结婚,可惜婚后他很快就松懈起来,在各方面都不如婚前体贴。


    更令冯安恶心的是,魏听文惦记自己的妹妹。他会在夫妻亲昵时,突然捂住她的下半张脸,用调笑的语气说:“这样看,你的眉眼特别像宁宁。”


    令冯安作呕。


    即使是在魏听文的聊天记录中发现他跟妹妹密谋,等自己去世就将财产继承,随后双宿双飞,难眠的痛苦夜晚里,她还是只痛恨魏听文。


    恨他的卑鄙,恨他将曾经活泼可爱的妹妹带歪了。


    “我不是……我没那样想,只是哄他的。”冯宁摇头。


    姐姐只有苦笑。


    痛苦在发觉魏听文居然就是曾经伤害过妹妹的前男友时,达到顶峰,无比锋利的刀狠狠扎进心里,痛得她流不出眼泪。


    冯安不敢想,有多少次,多少次的自己在妹妹面前亲昵挽着魏听文的手臂。


    她难以忍受给妹妹带来痛苦的人居然是自己,而这所有的源头,都是魏听文。


    “所以,我决定杀掉魏听文。”


    冯安脊背挺直,看情绪崩溃的妹妹,补充道:“在我的妹妹再次因魏听文的甜言蜜语而被哄骗,变得伤心之前。”


    所以醒来的冯安才会流泪。


    她很庆幸,妹妹并没再次陷进爱情的陷阱里,她擦亮双眼,看透魏听文丑陋的灵魂,不再会为他伤心。


    冯宁笑起来,泪水飞溅:“你真傻。”


    “你也没聪明到哪儿去。”姐姐反击。


    符叶感慨,所以姐妹俩都会因为对方跟魏听文出门而焦虑急躁,并非是因为她们都在乎魏听文,嫉妒对方跟他相处,而是姐妹俩都在争着做杀掉魏听文的人。


    这边姐妹俩互相心疼,魏听文已经被勒得魂魄出窍。


    席犬向前迈步,抚掌劝解:“既然这样,你们俩何必为渣男断送自由呢,收手吧,让他滚出你们的生活,从此跟姐姐高高兴兴生活在一起不好吗?”


    “是啊,不值得,你们的幸福生活远比他的命更珍贵。”符叶搭腔。


    闻言,冯宁的手指泄气,紧紧绷着的钢丝绳也随之松懈,变成圈着魏听文脖颈的圆环。


    “没必要因为他,咱们俩都去坐牢。”冯安大步向前,握住妹妹的手腕,“放手,跟我回家。”


    缠紧的绳彻底松懈,冯宁的心防也随之垮塌,被姐姐抱在怀里的瞬间,她短暂怔愣后就哭起来,像是委屈的孩子。


    差点被勒得大脑缺氧的魏听文捡回一条命,双臂撑地跪着,大口大口喘气。


    “哈…哈……”


    危机似乎圆满解决。


    符叶轻轻舒气,下一秒,她就慌张地伸手。


    只见双眼猩红的魏听文瞪着拥抱的姐妹俩,快速爬起的同时,将冯宁手中的引爆器抢过来攥在自己的手里。


    随后,他毫不犹豫摁下红色的按钮。


    “咔哒。”


    与此同时,魏听文周身出现碎裂的蛋壳,如同盔甲合体,严丝合缝地将魏听文包裹在里面,只剩表面坑坑洼洼带着石头坑的蛋壳。


    时间在惊惧中变得漫长。


    “滴——”


    冯宁在引爆器被按下的瞬间,推开低头想要拆掉她腰间系带的姐姐。


    “滴——”


    席犬拔腿飞奔,攥住往后倾倒手脚不太听使唤的冯安手臂,往外迈步。


    “滴——”


    符叶的头脑发白,那瞬间很奇怪,她下意识伸出手,无穷无尽的雪花飞旋,铺天盖地将在场的四人覆盖。


    就像冬季会保护幼苗的雪被。


    雪花渗进冯宁的腰间,甚至挤到她绑着炸药的布袋边缘,紧紧贴着冯宁。


    谁也不要受伤,符叶想。


    念头出现的瞬间,所有的雪花都绽放星星点点的微光,如萤火的海洋,在阳光照耀雪面时,反射细碎的光芒。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


    冯宁腰间的炸弹全部爆开,火光携着气流形成环形的冲击波。


    集装箱内废纸壳被无形的手碾碎,纷纷扬扬,铁皮墙壁被无形的重拳捶出坑坑洼洼的凿坑,半开的门更是被冲击力狠狠拍到另一边墙壁,又被巨力反弹。


    集装箱外,蓄力施法的李局掀起耷拉的眼皮,在阴云滚滚中随着咯吱咯吱摇晃的铁架而看向爆炸中心,自言自语:“真的炸了啊?”


    “符叶应该能活着的,其余人说不好。”


    *


    寂静之后,烟尘滚滚。


    被爆炸产生的冲击力推到角落的蛋壳居然完好无损,随着清脆的碎裂声,蛋壳簌簌落灰,魏听文高兴地冒出头来瞧。


    本以为会看见一片狼藉,至少想杀自己的两个女人会惨死,死不瞑目。


    但就在视线清明的瞬间,魏听文的表情开裂。


    想象中断肢碎肉横飞的场景根本没有出现,无数的绒毛编织成网,环绕着安稳站立的四人。


    每片羽毛最柔软的尖端都衔接着另一片羽毛的末端,网明明有空隙,却好似无坚不摧,连无形的气流都能拦住,她们毫发无损。


    即使是炸弹就绑在身上的冯宁,也错愕地摸摸四肢,没有任何的痛意和伤口。


    她看得很清晰,爆炸的瞬间,身前守卫的羽毛泛起光亮,羽毛和羽毛之间出现透明的隔膜,仿佛是泡泡。


    无数的泡泡坚韧不摧,将她护在其中。


    冯宁亮晶晶的眼睛瞧向符叶,晕染的眼妆难挡崇拜。


    符叶错愕看手背,又翻过手心瞧瞧,自己都很吃惊。她似乎对爆炸这种伤害免疫,每次受伤的都只有发绳,可这


    次连发绳都是完好的。


    更别提,本应炸成血雾的冯宁如今完好无损,率先反应过来的席犬气愤朝魏听文的蛋壳走去。


    真是不可理喻。


    姐妹俩的心结已经解开,放弃复仇,可魏听文居然在只保全自身的前提下,按下引爆器。


    导致她们今天差点就交代在这,即使能保住命,也要缺胳膊少腿的。想到没人能代替自己照顾爸爸的孩子,席犬就气不打一处来。


    魏听文眼见不好,蛋壳摇晃,又匆匆躲回去。


    刚才被打开的缝隙在众人的注视中消失,变成完好无损的蛋壳,席犬愤怒往蛋壳上踹:“滚出来!”


    “魏听文,叫你出来,听没听到!”


    “…傻子才出去呢。”魏听文的声音闷闷的,像是隔着一层隔膜。


    席犬不信邪地撸袖子,冯安红着眼眶确认好妹妹的安全,走到席犬身边站定,愤恨说着:“这就是魏听文的能力,这蛋壳是当初孵他的蛋壳,即使现在他没吃没喝,也能在里面坚持三四天,非常坚固,很难破开。”


    蛋壳内的魏听文笑嘻嘻,甚至还有闲情表示冯安说得对。


    席犬愤怒又踢一脚:“你为什么要引爆炸药?”


    “你说为什么,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魏听文的声音彻底松弛,不再伪装,“她们想杀我,既然想杀我,就干脆带着妖管局的人一起死,哈哈,即使能活着,未来也会被妖管局追究到底。”


    冯安的神色冰冷,注视蛋壳的眼睛毫无温度。


    “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想象得那么蠢吗?”


    “就算没那么蠢,也聪明不到哪儿——”说着话,魏听文突然失声,就好像是被谁捶了几拳,不敢泄出一点声音。


    席犬纳闷:“他怎么回事?”


    冯安嘲讽地提起嘴角,不言语。


    “…冯安,你对我做什么了?”魏听文的声音简直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即使看不到他的神情,也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你或许应该问问自己,你对我做过什么。”


    迎着妹妹疑惑的神情,冯安从兜里掏出一袋灰黑色的粉末。瞧着像是木炭上敲下来的碎屑,结晶颗粒很大。


    冯安转手将那碎屑放在符叶的手心里:“这是魏听文谋杀我的证据。”


    “两年来,魏听文经常在给我准备的食物或饮水中掺这种粉末。”她的音量逐渐增大,显然是说给魏听文听的,“我化验过,是墨晶矿磨成的粗粉,极溶于水,无色无味,妖怪摄入过多,会导致内脏受损,负责消化的肠胃会首当其冲出现问题。”


    “即使是做尸检,也看不出矿物的痕迹,只能归结于死于腹痛。”


    “……你,你居然知道,还给我下毒!”


    “不,魏听文,你说错了,你应该问我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又是什么时候将矿粉挪到你的食物里去的。”冯安笑意绽开,“今早的粥很香甜吧?因为我加大了剂量。”


    “冯安!”


    她回应的只有冷笑:“你想笑我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实际上,这块巨石你早已在两年前就搬起,只是现在才落下把你砸死而已。”


    蛋壳从内里块块碎裂。


    面色灰败的魏听文只剩胳膊肘还有些力气,强行挪到席犬的脚边,用颤抖的手指捏住她的裤脚。


    “救救我……我不想死……”魏听文艰难仰头,“你们都是毒妇……”


    冯安慢条斯理蹲在他身边,语气疑惑:“我怎么都想不通,你盼着我早死继承遗产,为什么要选择给在药物研究所上班的我下毒呢?这种伎俩也只是骗骗涉世未深的孩子。”


    魏听文的视线模糊,趴在碎成渣好似风化的蛋壳碎屑里,不甘地瞪着眼失去呼吸。


    只恨所求皆没得到。


    *


    回程的路途,席犬依旧骑着她的摩托车风驰电掣,李局开车载着为姐姐未来而担忧的冯宁和魏听文的尸体,符叶则坐冯安的车,由犯罪嫌疑人带自己回妖管局。


    “不用手铐吗?”


    “那你没法开车,我不会开。”


    后视镜悬挂着粉色的荷包,符叶好奇掰正瞧瞧,上面用金色的绣线写着“出入平安”。


    冯安眼含笑意地瞟一眼,语气骄傲:“这是宁宁刚毕业的时候,出门旅游给我求来的,说里面放着平安符,可以保平安。”


    “很灵验。”符叶轻声说。


    冯安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处罚,半点焦虑也没有,笑呵呵跟符叶聊天。


    “妖管局的妖怪都像你似的实力这么强吗?”


    “我不算强…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的。”符叶茫然。


    “你的反应速度很快,妖力也充沛,能瞬间做出那样的反应,已经是非常厉害啦,我们都是被你救下来的。不管怎么说,进可爆炸,退可防爆,攻守兼备,能力真的很强。”


    “…我也还不太清楚。”含糊回应后,符叶问自己感兴趣的问题,“你工作的药物研究所,是研究什么药物的?”


    “主要是研究兽用药,并不是人类的药。”


    “你们那里的工作人员都是妖怪吗?”


    “当然啦。”


    符叶灵机一动,将手伸进袖子,寻找子时灵鱼体内残留的绿色粉末。


    直到冯安的车经过两个红绿灯,符叶依旧没能在杂乱的宽袖中找到,迎着冯安纳闷等待的神情,符叶尴尬。


    “袖子里的东西有点多。”


    “那你有时间该做做断舍离了。”


    终于,符叶的指尖摸索到塑料袋,将它抽出来,两指宽的封袋中盛放浅浅一层翠绿色的粉末。


    虽然纳闷这年代居然还有将兜缝在袖子里的,冯安还是好奇接过那袋粉末细细瞧。


    “能看出这里面是什么吗?”


    “…似乎是某种藻类的粉末,但颜色又很奇怪,太鲜亮。”


    冯安迎着光观察,后车发出嘀嘀的催促声,她连忙将粉末塞回符叶手里。


    “你这是从哪儿得到的?”


    “湖水里。”


    “那确实有可能,只是我还无法下定论这是什么,需要专门的仪器来分析成分。”


    符叶询问:“可以请你帮忙化验这粉末吗?可以付费。”


    “如果可以的话,我确实很想帮你。”冯安耸肩,“但如你所见,我可能要去蹲监狱了……”


    符叶回正身体后不死心地询问:“那你们单位有没有能化验这种东西的,希望对方的人品比较好,我需要保密。”


    “倒真有,放心,我们本来也不会泄露客户的隐私。”


    冯安将手机扫脸打开,递给符叶:“你自己加我们院长的好友吧,具体的事情跟她谈,放心,她很靠谱。”


    姐妹俩的处罚可以说是从轻处理。


    爆炸未遂的冯宁仅是批评教育爆炸的危害后,就被放回家,而明知食物有毒还给魏听文吃的冯安则因情有可原,仅需要被关押两年,同时缴纳罚款。


    高高兴兴先回家等姐姐的冯宁走出去又跑回来拥抱符叶:“如果你以后失业,可以来我们工程队找我,我们有爆破专家的需求,你恰好对口。”


    符叶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明媚的背影。


    李局抱起胳膊,与符叶并肩,用阴柔的语气阴阳怪气:“瞧瞧别人的妹妹,我真是羡慕,姐妹俩的感情真好。”


    “我跟你毫无关系。”符叶冷冷侧头。


    喻观寒叼着苹果,胳膊松松拢着符叶的椅背。


    “又在研究海藻的投票率。”


    符叶叹气:“投票在即,可海藻很悬,你看李局送过礼的熊三、娇妹、熊四都会投李局,那么21人里,李局11票,海藻10票,这不是要输?”


    喻观寒凑近些瞧瞧名单,棕色的眼眸清亮:“万一有人弃权呢?”


    “还可以这样?”


    “当然。”


    水性笔的笔尖沿着纸张的名单往下滑:“…可我瞧着,没人会弃


    权,似乎没有摇摆不定的票数。”


    “如果李局真的赢,你怎么办?”


    符叶泄气地往后靠,喻观寒将苹果没咬过的光滑面凑到她嘴边,她轻轻啃:“不知道,感觉很无力。”


    “我知道。”喻观寒抿起嘴唇,“如果李局赢,那么咱们在妖管局也待不下去了,干脆辞职,远离临江,游山玩水去。”


    符叶瞧他,他的神情似乎是认真的,喻观寒收拾好纸笔,将符叶从凳子中捞起来。


    “明天下班以后咱们去个地方。”


    “去哪儿?”


    “很重要的地方。”喻观寒挑眉,神神秘秘。


    *


    12月9日,太阳似乎没有上班。


    [喻观寒:还有半小时就下班,记得约定(亲亲)。]


    [黑猫警长:领养人说今天下班有时间,咱们等会儿下班就去,我在前院的车里等你。]


    第92章 092雪夜


    额前的发丝随着修长的指骨滑落。


    散落的黑色头发越过饱满额头和眉眼,喻观寒眨眨眼,镜中神色柔和的他轻轻抿嘴,唇瓣由浅变深,水润的粉衬得他气色极好。


    对自己今晚的状态很满意,喻观寒忍住笑意,拿起钥匙揣进兜,扬声对计宋说自己早半小时下班,便脚步轻快地下楼。


    “这保温盒里是你嫂子今天包的饺子,叮嘱你别点夜宵,少玩点游戏……”


    一楼大厅,熊三熊四兄弟正在做今天的工作交接。


    余光瞧见喻观寒随风飘动的衣摆前,他们率先闻到他浑身冷冽纯净的香气,那幽幽的味道似乎是每个毛孔都被蒸得透彻,散发着冰雪融化的清淡气息。


    熊三打趣:“呦,打扮得这么精致,今晚有好事?”


    作为回应,喻观寒清亮的眼睛弯了弯,用甜蜜蜜的微笑默认这种说法。


    车内徐徐吹着的暖风轻扫他的脸颊,喻观寒深深吸气,先是去看副驾仍带着露珠的灿烂花束,确认丝绒的戒指盒安稳藏在里面,才在清咳中掏出手机来瞧。


    显然,那清咳是为掩饰自己的迫不及待。


    [Fuye:这件事我之前就想跟你说,但被别的突发情况岔过去了,林禅叫我一起去给雪球的领养人做家访,对方只有今晚有时间。]


    [Fuye:所以我得先去那边,你今晚的事情着急吗?]


    喻观寒横着咬住指节,思索后回复。


    [喻观寒:需要多久呀?(眯眼微笑)]


    [Fuye:家访全程需要一小时,距离咱们的约定地点有些远,路程可能也需要一个小时。]


    [喻观寒:那没关系,两小时而已,我可以等你,你不要着急,忙完再来找我。]


    *


    无知无觉的困顿中,符叶猛地向前跌落。


    失重感使她心惊,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仍坐在林禅的车上。夜色中飞雪皑皑,雨刮器在尽职尽责地规律摆动,像是在她眼前不断摇晃的钟摆,发出催眠的气息。


    暗自纳闷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睡着,符叶揉揉眼,侧头看向林禅的车载屏幕。


    19:12分。


    她不由得坐直,惊愕中神志也清明几分。


    手机屏幕里的消息栏很安静,哪怕是接近原定的约定时间,喻观寒还是并未发催促的消息,显然还在眼巴巴地等着她。


    符叶抬眼望去,错落的红色车灯被晕染,化为缀满花灯的河流,给人温暖的错觉。


    意识到这条路堵得水泄不通,符叶看向安静的林禅:“咱们从领养人家里出来后,堵车堵多久?”


    “根本没开出多远,一直堵着。”


    林禅叹气,瞳仁因光线黯淡而变得浑圆。他疑惑地碰碰手机屏幕,显示屏里纷杂的绿色地图线路中,唯有他们所在的这条线被涂满暗红。


    他挠挠耳后:“哪儿来的这么多车?”


    此时已错过下班高峰期,又遇大雪天气,就算是堵车,也该是时堵时停,每条路段都会出现这种情况。


    可现在令人摸不到头脑的是,其余路段畅通无阻,而只有他们所在的地方水泄不通。他们不得不被车流裹挟着,进退无门,只能随着缓慢的流速往前挪。


    符叶有些心焦地凑近车窗,鼻尖霎时感受到窗外传递来的凉意。


    也不知道喻观寒有没有等得不耐烦,虽然不知道他在神神秘秘地遮掩什么,但想来会是惊喜,她努努嘴忍住笑意,期待感令她舌尖泛甜。


    车流缓缓启动,林禅在啧啧声中,看准时机想要挤进另一条似乎更快些的车道。


    紧接着,他们就被黏上来的后方车辆逼退。


    急刹车中,林禅的眉皱得能夹死苍蝇,死死盯着对方的驾驶室,只留给符叶三只耳环晃动的侧脸。


    [Fuye:我这边堵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达,你待的地方冷吗?注意保暖不要感冒。]


    [Fuye:如果等会儿还堵,我就走出去,走到别的路段去打……]


    “握紧!”


    “…什么?”


    被紧急启动的车身甩得紧紧贴住靠背,符叶茫然抬头,从林禅猛打方向盘的手势中,察觉到林禅的意思是叫她握紧门上的把手,背后的含义不言而喻,他要开始飙车。


    “不对劲。”林禅急促说。


    他边看后视镜,边凶猛倒车。


    喀啦喀啦的杂乱声响后,后方被撞的车头明显在推移中被撞瘪,对方却没有任何的反应,甚至没有车主的怒骂。


    这非常不符合常理。


    随着林禅逆着车流后退,不断有被冲撞到的车辆响起警报,霎时间周围乱得声音震天响。


    车内,黑口罩遮住脸的车主拿起对讲机:“目标醒了,企图绕路逃跑。”


    “摁住他。”


    “收到。”


    随着命令,静雪中的海洋掀起狂浪,纷纷高卷着,向那逆着的洋流奔去。


    急促的碰撞和刺耳刹车声中,系着安全带的符叶不得不双手紧握着扶手,胳膊发力,免得在颠簸中被甩得离开座位,从车窗飞出去。


    细细听,林禅的车被不断冲撞来的车辆剐蹭,零件掉落在地,又很快被不要命凑上来的后车车轮碾碎。


    像是跟林禅有不死不休的仇恨。


    符叶其实很想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就切换到速度与激情频道,但看着林禅如临大敌的模样,她还是咽下疑问,安静做车内的挂件。


    “嘭——”


    林禅的车头蛮横地将呈掎角之势夹攻而来的车分别撞开,逆着道路飞驰,高速旋转的车轮缝隙不断溅出黑色的雪。


    平静雪面留下清晰的车辙印。


    符叶回头,被甩在身后的拥挤车流同时打开远光灯,光束交错将这条路照耀得亮如白昼。


    短暂忙乱后,追击的车队有条不紊解开纠缠的局面,像是脱缰野马,开足马力朝着林禅的方向狂追,速度指针蹦到仪表盘的最边缘。


    即使车灯可怜地坠着当啷当啷响,也无人在意。


    这疯狂的模样充分验证,刚才堵着他们的车流,也是这些人的手笔。


    林禅的额间冒出细密的汗。


    雪夜路滑,为防止有意外情况刹不住车,多数车主的车速都很缓慢。


    这导致奔逃的林禅不断紧急刹车,企图避开明显是无辜路人的车辆。但身后追击的车队就没有这么多的顾虑,横冲直撞,将躲闪不及的车辆撞得打横飞出十几米。


    祸事连连。


    林禅的视线从后视镜收回,再度在齿缝里叮嘱符叶做好准备。


    下一秒,他佯装要在路口右拐,却在对方的车辆合拢包围时,方向盘打满,闪身腾挪向左逃去。


    伴随着轮胎摩擦路面的刺耳声音,林禅因为逃出包围圈轻轻吐气,握着方向盘的手因为太用力差点抽筋。


    可力道刚放松,他就惊骇到极点,攥着方向盘的肩都随着他努力控制车身的方向使劲。


    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还有车在前方拦截!


    符叶被直直扎进眼球的远光灯晃得失明,白茫茫伴随着天旋地转,耳边是震耳欲聋的碎裂声。不知在滚筒似的车厢中翻出去


    多少圈,晕头晕脑的符叶后知后觉——林禅的车被撞翻了。


    她艰难调动酸痛的脖颈。


    无数根针同时缝补脖颈筋肉的同时,她看见他们此刻都倒着被捆在座椅上,浑身都是车前窗碎裂后亮晶晶的碎片。


    符叶这边的车门还算完好,林禅那边的却严重变形。因为最后关头,他是违背条件反射的意志,用驾驶位去直面撞击的。


    这导致林禅满脸都被鲜血涂花,殷红的血迹流经脸颊,沿着耳朵尖滴落。


    “林禅!”


    符叶呼吸发紧,顾不上手指被玻璃碎屑划伤,慌乱地解开安全带。


    令她庆幸的是,林禅还维持着些微的意识,被血濡湿的睫毛轻轻颤动,睁开的眼底无法聚焦,空茫茫的。


    “……你跑…别管我。”


    “坚持住。”


    他丧气地动眼珠:“……我腿好像骨折了。”


    “那你变原形,我带你出去。”


    湿润咸腥的血滴滴答答砸在原本是棚顶的车身,除此以外,透过呼啸着的车前窗,符叶还敏锐听到许多脚步踩雪的咯吱声。


    “快。”眼见林禅对她的话没反应,符叶焦急拍拍他脸边的座椅,用声音唤醒他的理智,“变原形啊。”


    林禅的视线幽幽落在她的脸颊。


    片刻后,紧紧兜着林禅的安全带突然松弛,符叶眼疾手快捞住滑落的黑灰掺色狸花猫,看都不看扔进早已准备好的蓝色兜帽里。


    狸花猫腿不自然地直挺挺伸着,坠落牵扯到伤口,使它无意识呲牙。


    符叶扭伤的脖颈僵直,半推半踹地打开自己这侧的车门。


    敏锐察觉到数道黑影正向缓缓冒烟的车涌来,她当即翻身钻出去,从掉以轻心的缺口飞奔,衣角翻飞,瞬时脱离包围圈。


    “怎么是女的?”


    身旁戴着黑色兜帽的人犹犹豫豫举对讲机:“…问问?”


    “问个头啊!”身后有人掌风如电,把拿着对讲机的人拍得趔趄,“这确实不是林禅,但这是符叶啊,你们还没记住符叶长什么样?!”


    “原来这就是魔头符叶”的感慨隐入密集的踩雪声中。


    *


    半小时后,气喘吁吁的符叶杀出重围,甩掉累赘。


    从背后隐隐传递来的热乎乎气息判断,林禅还好好活着,这使符叶轻松很多,她轻轻动肩:“你怎么样?”


    “…还好。”整只猫都仰面朝天的林禅晃晃掉在兜帽外的尾巴尖,“循仙会为什么追杀我?”


    “你最近有做什么……”符叶的音量越来越低,最后甚至连脚步都停了。


    察觉到异样的狸花猫抓挠空气,挣扎着翻身,龇牙咧嘴地将毛茸茸的爪子搭住符叶的肩,探出圆溜溜猫头。


    [温浊玉:家里有坏人,救命啊!]


    符叶奇怪地做出踏上空中的什么东西,又陡然滑落的姿势。


    狸花猫甩甩尾巴,甚至觉得符叶刚刚是不是磕到头了,就听符叶烫嘴似的快速说道:“怎么办我现在要赶回家,但我不能带着你,你想去哪儿?”


    “…要不你把我放在路边,我等朋友来接我。”


    “那又遇到循仙会的怎么办?”


    狸花猫用挖完煤似的黑爪抱住头呼噜脸颊,万般无奈:“要不你给我找家宠物医院吧,先把我骨头接上,我这骨折也没法走路啊,放心,刷我手机付钱。”


    19:58分。


    符叶将“被车压到腿的流浪猫”送到宠物医院。


    面对热心肠想要赠送绝育套餐的宠物医生,符叶将狸花猫勾着衣角的黑爪扒拉掉,连连感谢后婉拒,称等自己正式收养这只猫后,再绝育。


    至于这只独自住院的猫猫,她明早会来接的,为防止它孤独,符叶将“自己的备用机”留给狸花猫作伴。


    后腿被绑成粽子,猫病恹恹地缩在住院的小小隔间里。


    瞧着医生们都陆续下班,狸花猫轻轻向前蹭,用鼻尖对准指纹解锁的区域,手机荧光照亮隔间。


    短暂的波纹荡漾后,黑猫歪头,看符叶发给他的最新消息。


    [Fuye:我有很重要的问题,明天的投票,你准备投给谁?务必要真实回答。]


    下意识想挠头,又瞧见自己的毛爪,它干脆拿到嘴边舔舔毛。狸花猫艰难维持着后脚朝天、前爪撑地的姿势,收好利爪,免得将屏幕刮花,用肉垫轻轻碰九键键盘。


    [黑猫警长:海藻。]


    [Fuye:事先声明,我不是疯子。]


    [Fuye:接下来的时间,必须要小心李局。今晚你遇袭,只怕跟明天的投票脱不开关系,李局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确认你会倾向海藻,所以来处理你。]


    [黑猫警长:不至于吧?再说就算是李局想处理我,怎么会是循仙会的人来杀我。]


    [Fuye:李局身上寄居着循仙会的幕后主使。]


    [黑猫警长:……你刚才的车祸里是不是磕到头了?]


    [Fuye:我是认真的,师泠是循仙会的老板,师泠的领导是循仙会的幕后主使,这很合理。]


    想到这,坐在风驰电掣的31路公交车上的符叶忧心忡忡给喻观寒打电话,不知道什么原因,那边没人接听。


    她只能给喻观寒发消息,说温浊玉在家求救,她需要先回家看看,今晚的循仙会针对“海藻派”有动作,叫喻观寒不管有什么大事,都不要再继续等着,务必注意安全。


    [Fuye:看到这条第一时间给我回消息。]


    喻观寒至少有可观的战斗力,相比之下,还是独自在家的温浊玉更加危险。


    想到温浊玉手边只有板砖似的字典,符叶就站起身拍拍31的车身,催促它快点,再快点。


    *


    楼道里蔓延着前所未有的寂静。


    符叶紧绷着精神,屏气凝神打开家门,锁眼咔哒声在这寂静的雪夜里无比清晰。


    发觉温浊玉正瘫倒在平时发呆用的草席上,符叶心弦巨震,伸手去摁室内开关却没有反应。她干脆不理,跪倒在草席旁边,去试探温浊玉的呼吸。


    “……咳咳,符叶,你终于回来了。”温浊玉的眉毛几乎拧成蚯蚓,在杂乱的乱蓬蓬发丝中撑着对符叶讲话。


    “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循仙会的人来过?”


    雪夜使得室内没有灯光也瞧得清楚,只是温浊玉平时就物欲极低,导致符叶根本看不出来,室内是否有打斗的痕迹。


    “他们对所有支持海藻的人都……”温浊玉气若游丝,痛苦干咳,从伤口外涌的湿润血迹洇湿草席。


    “我带你去找杨医生。”符叶跨步去矿泉水摞成的墙里拆出一瓶水,拧开后凑到温浊玉嘴边,“先喝点水补补血。”


    “咱们快离开这里吧,我好怕他们又杀回马枪。”温浊玉搭住符叶的手腕。


    符叶边回应着,边顺势捞起温浊玉的肩,帮助她坐起身。只是很快,她浑身过电似的,将温浊玉狠狠推开,瞧模样恨不得将她推到下层楼。


    温浊玉杂乱的发丝黏在脸颊,连连痛呼。


    “他们派多少人来杀你?”符叶的疑问冷冷的。


    “…我记不清楚了,先把我扶起来嘛。”


    “那你告诉我,没有任何攻击手段的温浊玉,是怎么在循仙会的追杀里,活到现在的?”


    仍伸着胳膊的温浊玉顿时姿势僵硬,随后,她缓缓用手撑着草席,黑眼珠几乎被上眼睑覆满,恶意微笑:“我就是温浊玉呀。”


    “温浊玉的血根本不是鲜红的。”符叶攥紧自己的羽毛伞。


    曾经喻观寒重伤,温浊玉割破皮肤救他,流出来的血明明是褐色的汁液。


    “温浊玉在哪儿?”


    “谁知道呢。”


    符叶充盈的神力使得室内局部降雪,伪装成温浊玉的妖怪顿时求饶,任由符叶拷住她的手腕。


    直到这时,忧心忡忡的符叶才推开自己的卧室门,并很快在衣柜里找到被胶带贴住嘴唇的温浊玉,她泪眼朦胧,疲惫倚靠符叶的肩膀。


    此刻符叶想不到比妖管局更安全的地方。


    背着的温浊玉几乎没有重量,符叶将手电筒打开,期待的神情在看到空荡荡的壁纸时再度落空,喻观寒还是没


    有回消息。


    焦躁冲破层层过筛的网,无论什么情绪都无法拦截它,直抵心口。


    “今晚怎么回事?”


    温浊玉声线平淡:“我正在家发呆,突然就瞧见,穿着黑斗篷的人像蝙蝠似的,就趴在窗外,我就尖叫,然后她就冲进来……”


    符叶有些出神。


    正常情况下,她们早就应该到达一楼,可现在…她的手电筒往下晃,照亮黑漆漆的楼道,向下延伸的楼梯无穷尽似的,她不由得浑身发冷。


    温浊玉咕咚咽唾沫:“怎么不往下走?”


    “我觉得,咱们在原地打转。”


    闻言,温浊玉颤抖的胳膊拢紧符叶的肩,细软的发丝轻轻戳着符叶的脖颈。


    符叶定定神,犹豫着缓慢往下走,看向贴着对联的铁门,光线慢慢上移——果然,横批是吉祥如意。


    重复的画面。


    “啊——”


    温浊玉叫声凄厉,吓得符叶差点灵魂抛弃肉\体独自逃命。


    沉默站在楼梯间平复紊乱的呼吸,意识到这显然又是循仙会的手笔,符叶环顾周围去寻找彩色夹子。


    想起这种道具会夹在具有“进出口”意义的地方,符叶扭头回家,猜测禁制就在家门或窗边。


    符叶惊觉,手机也是没有信号的,刚才根本没注意到。


    “可恶的循仙会!”温浊玉恨恨咬牙。


    “应该是为明天的投票,”符叶低声分析,“综合办公室是明显的海藻派,所以你们四个人都可能遇到袭击,也不知道…其他三个人还安全吗。”


    “安心啦,喻观寒很厉害的。”


    虽说是这样,可双拳难敌四手。


    林禅身手不错,但面对今晚的车队围攻,先制造交通事故再灭口的战术,也很难摆脱。


    如果不是符叶恰好坐在副驾,带着林禅突围,林禅只怕难保猫命。符叶叹气,忧虑循仙会如果不惜代价派出厉害妖怪去对付喻观寒该怎么办。


    为缓和凝滞的气氛,符叶随口说:“你难道不担心计宋吗?”


    “当然啦,我当然担心计宋,毕竟是我的领导嘛。”


    符叶眨眨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温浊玉,你不是很讨厌计宋吗?”


    “此一时彼一时嘛,这种危急时刻,我当然希望计宋安全。”温浊玉乐观说道。


    可符叶乐观不起来,毛骨悚然之感就像是掺杂冰块的水,将她当头浇透。


    也许外人看来,常与计宋拌嘴的温浊玉不太喜欢他。事实恰好相反,温浊玉会关心计宋,绝非因为计宋是她的领导,而是因为她喜欢他。


    如果是温浊玉本人,定是略微仰脸,含着骄傲说:“还好吧,我才不会担心那块臭木头呢。”


    这才是温浊玉的作风。


    那现在,她背着的温浊玉又是谁?


    “嘿嘿。”温浊玉凑到她耳边,“你又发现我的错漏啦?”


    符叶僵硬地将“温浊玉”放下,温热的体温变得割手。符叶将手电筒照过去,发现她背着的其实是温浊玉的草席,怪不得温浊玉没有重量似的,里面还卷着巴掌大的蓝牙音箱。


    应该是刚才那妖怪的能力,即使是拿准备好的道具冒充,只要对方没有露出怀疑,伪装的形象就百分百逼真。


    屡次被骗,符叶愠怒:“…温浊玉根本没有给我发求救的短信,你们伪造的。”


    “嘿嘿。”


    奸邪的笑声在空荡荡的楼梯间回荡。


    符叶注视音箱,突然暴起,将音箱炸得粉碎。


    “脾气好急躁。”上层台阶,有陌生的妖怪抱着双臂,居高临下望着符叶,如此点评。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费力气骗我。”


    “费力气?”那妖怪伸出手指摇晃,语气轻佻,“今晚所有的布置里,唯独针对你的,是人员最少的,符叶,我们神使大人很重视你。”


    “你说的话也就骗骗孩子。”


    符叶指尖扎进指腹,缓缓吐气强迫自己去复盘这混乱的夜晚。如果她是符越,她为什么要对妖管局的众人做出这样的布置。


    首先,林禅和温浊玉等人都相同,因为更加亲近海藻而被针对,祭出的都是杀招。


    而面对符叶,伪造温浊玉的假消息将她骗回家,没有动手,反而用鬼打墙似的骗局迷惑她,是为……拖延她的时间,为困住她。


    符越很清楚,想要彻底按住符叶,只能他亲自出马。


    其余人上场,符叶大概率会逃脱,但只要能拖住她的脚步,计划就算圆满完成。


    符叶痛苦地用掌心拍拍额头,强忍着心酸:“你告诉符越,如果他对喻观寒做什么,我绝不会罢休的。”


    “符越是谁?”那黑影真情实感地疑问。


    *


    [Fuye:你还在等我吗?有没有循仙会的人去对付你。]


    [Fuye:给我回电话。]


    12月9日。


    22:18分,旧剧场。


    铁门在吱嘎声中回落。


    符叶满嘴苦涩地推门,旧剧场的灯光还亮着,仿佛刚刚结束热闹的演出,她只是迟到的观众。


    每道木椅的靠背都被精心装饰,过道铺着地毯,用鲜花填满缝隙。


    约是被急雨冲刷过,散落的花瓣黏在地毯上,随着符叶缓缓走过,绽放最后的幽香,令她眼眶发烫。


    她手足无措地坐在第一排,看舞台边缘放置的彩色地爆球发愣,仿佛做完这一步便掉线,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疲惫感像是巨石,压得她只能弓着腰喘气。


    缓缓搓脸后,符叶伸手去摸座椅下横躺的东西,触手湿漉漉的——是被血浸湿的纯白花束。


    看样子是被仓促藏在这里的。


    她瞪着酸涩的眼睛环顾周围,视线挪得极其缓慢,像是想记住所有。最后,她才低头,看向花束拥簇之中的,那不起眼的红色丝绒盒。


    最近的喻观寒都神神秘秘,原来是在准备求婚。


    说求婚似乎又不太准确,毕竟他们早已在几百年前,就缔结过婚礼的仪式。再次求婚更像是用崭新的、更适应此刻世俗的羁绊,来加深他们之间的牵缠,枝枝蔓蔓交织出不会被割断的红线。


    喻观寒的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下班时间。


    他说:不管多晚,我都在这里等你。


    冷风呼啸着爆开旧剧场的门,符叶冷眼瞧着,悲哀地意识到,她再次失去了喻观寒。


    在这场无边无际的风雪里。


    第93章 093一票之差


    “亲爱的观众朋友您好,这里是临江市晨间新闻。”


    “今日凌晨,我市某小区发生燃气爆炸事故,未造成人员伤亡,在此提醒广大居民,当您的家中出现燃气泄露……”


    冬季气温低,妖管局只开放偏门供妖怪们行走。


    还没到上班时间,就有套着戒指的纤细指骨搭着门把,费力前推。瞧着并不是力气不足,而是不擅长使用左手,导致动作僵硬。


    保安熊三伴随着叮铃铃的钥匙串响动回头,眼尾上挑的憨厚脸庞刚刚聚起微笑,视线下移的瞬间又快速消散了,尴尬地摸摸鼻尖不说话。


    楼道安静,再没遇到人影。


    筹备今天投票事宜的徐容容早早来到四楼会议室布置,瞧见有同事安静找位置坐着,她微笑询问对方怎么看着如此疲惫,还没等到回复,就将注意力再度转移,陷在张弛有度的节奏里。


    世界似乎没什么不同。


    撕成碎片的噪音盘旋着,喧嚣着挤进她的耳朵,令符叶不自觉皱眉,回过神来只瞧见温浊玉泫然欲泣的脸。


    她问:“你怎么伤成这样?”


    符叶低头,被黑气侵蚀的右手黯淡没有光泽,焦枯的皮肤覆着指骨。血肉流尽,唯剩残枝,仿佛简单的抓握动作都会把失去弹性的手背皮肤撑裂。


    “我给你修复。”


    代替回答的,是避开象征着治愈光芒的手臂,温浊玉不解地抬眼看符叶。


    她薄唇内部微微凹陷,有种失去水分的干瘪,那没有血色的唇轻抿:“你昨晚……”


    即使凌晨被符叶电话轰炸时已经回答过,温浊玉还是重复:“昨晚我恰巧和计宋去看夜间场电影,根本没在家,向你求救的也不是我。”


    闻言,符叶袒露背负不起的疲惫,眸光黯淡:“我找不到喻观寒了。”


    “你先把手给我。”


    温浊玉痛心地跟符叶拉扯几番,但最终,还是没较过她执拗的劲,因此愠怒道:“我知道你难受,但再难受也得先治好你的手哇。”


    她还是摇摇头。


    “这样我心里好受些。”


    符叶想,如果没有突如其来的家访,如果下班就选择跟喻观寒待在一起,喻观寒是不是就不会消失。虽然她知道,做这种假设是自私的,因为在这种如果里,昨晚死掉的就会是林禅。


    不论她怎么选择,都会有人消失在这雪夜里。


    只是消


    失的人是喻观寒,是她无意识放弃两次的喻观寒,令她痛苦,令她不知所措,只能用疼痛来压制无尽的懊悔。


    符叶抬眼看西装革履的李局,昨晚她就连夜去李局家里。即使他的家在他们的打斗中被炸得粉碎,他还是没透露喻观寒是死是活。符叶清楚,他在享受折磨她的感觉。


    世界似乎没什么不同。


    妖管局的众人都在按部就班生活,只有喻观寒,不知道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将戒指藏在座椅下。


    只有她的喻观寒,没有走到今天,反而独自消失在雪夜的留白里。


    *


    四楼会议室,长条桌爆满,隐隐坐不下全部的职员。


    昨晚彻夜打游戏,瞧起来萎靡不振的熊四干脆将胳膊揣进袖口,窝在哥哥嫂嫂的椅子后打瞌睡。


    “人还没到齐,我先向大家介绍投票规则。”徐容容拍手。


    需要注意的是,只有职员本人到达现场的投票才算是有效票数,即不可以让任何人代替投票。包括常年不出助理办公室的无名,今天也是以猫头鹰的形象蹲在办公桌末尾。


    会议室顿时嘈杂起来,互相询问想要投谁。


    “今年真奇怪,”温浊玉探头瞧符叶的投票笺,指出最下方的姓名,“今年的投票是实名制。”


    符叶眼底闪过冷意:“看来李局对自己成为新任的局长势在必得,等他坐稳沙发,就是按照投票名单铲除异己的时刻。”


    温浊玉歪歪嘴,又去看另一边的计宋,见他已经写好海藻,也愤愤地将海藻写上去,嘟嘟囔囔:“说起来好奇怪,海藻为什么还没来?”


    符叶心底顿时咯噔僵住,环顾四周,最终将视线落在笑眯眯的李仙女身上。


    抽薪止沸,剪草除根。


    海藻无异于是李局前进路上最碍眼的那块“柴火”,丧心病狂的李仙女对海藻下手也是极有可能的。果不其然,徐容容接着说:“海藻今天请假,虽不能来到现场监督,但请大家真实地做出选择,我将在十分钟后收回投票笺,并进行唱票。”


    大厦将倾,发出悲鸣,符叶只剩浓重的无力感。


    她连捂住耳朵表达痛苦的力气都没有,只剩冷眼瞧着的份。一个人的力量如此渺小,渺小到即使她真的想跟符越同归于尽,决出你死我活,最终的决定权却还是在符越手里。


    他居高临下望着她,笑意盈盈:“妹妹,只废掉你的手,是我对你的优待。”


    “为什么不杀我?”


    “我只有你一个妹妹,等我得到局长的位置,就给你设立新部门让你去当领导,怎么样?”


    “我才不信你对我有什么温情。”


    事实很有可能是,符叶对他还有用,只是她暂时不知道自己的用处是什么。所以他许以利益,将符叶困在身边,在眼皮底下待着。


    “啧啧,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呀。”


    符叶抬眼,只有怨恨:“那你告诉我,喻观寒在哪儿?你到底有没有杀掉他,就算是他…真的死了,你也把尸体还给我,否则我不会罢休的。”


    回应她的只有无可奉告的耸肩。


    符叶只剩等待,只有等待,等待厄运将她砸得不需要思考,看绝望沉重的倒计时归零,被时间彻底除名。


    12月10日。


    上午九点整。


    徐容容晃晃投票箱,在严肃的神情中抽出第一张:“娇妹,李局。”


    众人的视线都瞬间挪到娇妹那里,她蜜色的脸庞露出灿烂微笑。大多数的妖管局职员都没意识到,今天是多么特殊的时刻。


    在大家眼中,海藻和李局的竞争“溅不起水花”。


    简单说就是在池水里互殴,无论他们俩谁能胜出,最终还是共同畅游在妖管局这狭窄的水池里。


    就像海藻曾经赢得局长位置,李局依旧被任命为副局长,同理此次的结果颠倒,也不会带来任何的改变。


    但他们不了解符越。


    将梦寐以求的妖管局攥到手,符越会朝着自己的目标更进一步,掌控着所有的权力,想做什么轻而易举。


    甚至丧心病狂些,他可以效仿千年前的指鹿为马,从此以后循仙会再不是什么坏妖怪的聚集地,而是能与妖管局并驾齐驱的热心组织。


    “符叶,海藻。”


    结果出来,顿时哗然。


    除符叶外,其余的事故处理科三位职员都选择李局。


    似乎选择李局才是情理之中,公然支持海藻成为符叶背叛的标志。她无视那些黏在自己脸颊或好奇或不屑的神情,只是直视李仙女。


    他眼皮耷拉着,根本没有分给符叶半点眼神。


    同样“大逆不道”的还有林禅,在所有同事都选择李局的情况下,毅然选择海藻。


    “徐容容,海藻。”


    为显公正,徐容容将自己的笔迹展示给大家瞧,利落放在一旁,倒是惹得李局颇感意外地抬眼瞧她,似乎是想感慨自己看错眼。


    截止到目前,海藻和李局的票数是3:7。


    随着综合办公室三人的票数都投给海藻,票数的差距瞬间被追上,事态胶着,难判断胜负。


    徐容容面无表情将手伸进投票箱,拿出来看的这张使她的脑袋越来越歪:“无名投的是——”


    “海藻。”


    猫头鹰口吐人言。


    违背作息使得它毛发凌乱,棕色的羽毛翘得乱七八糟,蹲在桌面活像鸡毛掸子。


    它不好意思地补充:“嘴短,叼不住笔,所以写得歪歪扭扭。”


    温浊玉碰碰符叶的膝盖,轻声提醒现在的状况是7:7平,叹息着海藻真的应该来现场观看。


    “赵建设,李局。”


    “方程,海藻。”


    后勤部主任赵建设瞥方程,见她推推圆框眼镜瞧过来,淡淡微笑后选择避让。妖管局所有的设备都是由方程制作的,即使她对方程的选择有些异议,也不敢置喙。


    “熊三,李局。”


    “熊四,海藻。”


    结果9:9再次打成平手。


    剩余的每一票都至关重要,只是投票箱似乎空荡荡的,徐容容的手臂来回摸索,寻找漏网之鱼。


    符叶瞬间被捏紧喉咙,重重喘气:“不对。”


    “怎么不对?”温浊玉连忙问。


    此时,徐容容的手指停住,脸庞闪过如释重负:“最后一票,杨献杨医生,李局。”


    “不对!”符叶站起身,被崩溃的情绪挟持着,不管不顾地抗议,“还有孔陶呢!”


    如果这件事没有任何的人力改变,那么算上孔陶和喻观寒的票数,海藻是该得到11票的。可现在她悲哀地发觉,作为海藻的好朋友,孔陶也没能出现。


    “你赢得光明正大吗?”


    符叶的视线挪向事不关己的李仙女:“应该是海藻赢的,你心知肚明,昨晚你到底杀掉多少人,你才是疯子!”


    “不要无理取闹,”李局抻抻袖口,“规则很清楚,多年来的传统也是这样的,投票人必须来到现场投票才作数,至于孔陶为什么没来……”


    徐容容咬咬嘴唇,看向盛怒的符叶:“孔陶辞职了,就昨晚。”


    心似寒冰的瞬间,符叶做出让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


    她箭步冲上去推开徐容容,同时袖口飞出羽毛,还没挨到李局近前就迫不及待炸开,只要符越还手就会暴露他的黑气,下意识是最难克制的。


    可是——


    卷着灰尘和木头碎屑的劲风舔舐过每位妖管局成员的脸颊后,伴随着惊呼声,李局被无形的拳头疾速抵到会议室的墙边,幽幽滑落。


    会议室沸腾起来。


    有的去查看李局的情况,有的准备抓住符叶,还有的譬如温浊玉和计宋都拦在符叶身前,吵嚷着说不许动手。


    “……算了。”面如白纸的李局搭着申主任的胳膊颤巍巍站起身,不用自己动手,就有人围上来替他拍西装蹭到的灰尘。


    越过重重阻碍,符叶扬声:“他就是循仙会的神使,是他创立的循仙会,这么久以来所有的勾当都是他指使的!选择这样的人当妖管局的局长,你们确定妖怪还有安宁生活能过吗?”


    李局叹气,却没回应符叶的话,而是朝着聚在他周围的人苦笑  :“你们别针对她,估计是因为喻观寒的事情压力太大,有点疯。”


    “喻观寒怎么?”


    “对呀,喻观寒怎么没来,弃权啦?”


    “我知道。”熊三搓搓手,“昨晚喻观寒打扮得…特别好,看样子就像是要过纪念日似的。”


    符叶冷笑:“你比我更清楚他现在在哪儿。”


    “我非常理解你因为联系不到喻观寒所以心情不好,符叶,可我有什么理由杀喻观寒呢?这么久以来我们无冤无仇。”李局关怀,“我相信他也许是出门散散心,很快就会回来的,他能力不错,不会突然失踪,放心吧。”


    众人投来的目光使得符叶无意识后退半步,她惊觉在场的人除少数的仍相信她,其余人完全把她当做因精神压力过载而癫狂的疯子。


    李局如推开潮水般推开人群,向她走来。


    “至于你说循仙会是我建的,那就更离谱了,要是压力太大实在没法上班,我可以批准你休长假,不要再闹了。”


    徐容容叹气:“现在我宣布投票结果。”


    “2020年度妖管局局长的任职投票会,参与人数21人。其中海藻获得9票,李局获得10票,弃权2票。”


    “恭喜李局成为新任的妖管局局长,任期为2020年至2120年。”


    李局后续发表慷慨激昂的讲话,除去建立健全的妖怪法律体系,做出相应变革,譬如部门重组和设立新部门等目标,甚至还包括剿灭循仙会,多么讽刺。


    人群散尽,符叶推开阻拦她的计宋,满是恨意地瞪视被拥簇的李局背影。


    “我要辞职。”


    李局摆摆手,甚至没有回头。


    世界没什么不同。


    不同的是她。


    爱在人声鼎沸时清晰,在万籁俱寂时喧闹。


    当她意识到喻观寒的重要,他已经转身离开。符叶长久地陷入某种慢性疲劳,被前所未有的沮丧和悔意淹没。


    而她清楚,这只是开始。


    第94章 094鲤鱼跃龙门


    “我要辞职。”


    事故处理科办公室内顿时响起杂乱的噪音,席犬和英雨推开办公椅围过来,分立符叶的左右挽住她的胳膊,近阶段好不容易培养出点同事爱,她们谁也舍不得符叶辞职。


    “我们帮你一起找喻观寒呀,直接说辞职太意气用事。”


    “是呗。”背后的贝三思也帮腔,“咱们妖管局这么多的妖怪,难不成还找不到喻观寒?他又不会人间蒸发。”


    符叶疲惫摇摇头,她说得再多也没用,都是疯话。


    所有人都把她现在的表现当做失去喻观寒后引发的精神失常,既然没人会相信,那就不必再说了。


    喻观寒生死未知,她根本没办法心情平静地上班。焦躁就像不断跺脚的脚步声,催促她赶紧做出行动。


    甚至详细点说,没办法心情平静地面对李局,只要看见这张脸,她就遏制不住杀意。


    符叶嘭地拍桌,催促李局:“在我的离职申请表上签字。”


    他慢条斯理拔钢笔的笔帽。


    “你想好了?”


    “当然。”


    “财务科的新主任是我从外地挖来的,最快也得明天上班。”李局从兜里摸出薄荷糖,含混不清地继续说,“你得先把罚款还完,我再给你签离职表,今天继续上班。”


    符叶满脸的疑惑不解,旁若无人转身就走。


    *


    喻观寒家中的淡淡香气还未散尽。


    她眨眼间就落下泪来,又很快咬牙拂去,哽着喉咙去卧室翻喻观寒的床头柜。


    所有的贵重物品都放在三层抽屉里,除去银行卡和应急用的现金,还有几块银行购置的金条,符叶通通塞进袖口。


    整夜没睡加心情颓丧使她散发出腐朽的气息,符叶仅是摸摸银灰的柔软被面,就钻进浴室,洗完澡甚至连沐浴露都塞进袖子里。


    也许她很久都不会再回来。


    周遭环境向不安全倾斜,家中的重要物品都要随身带着。


    喻观寒的高领毛衣很重要,共同挑选的餐盘很重要,最终她甚至将衣柜里所有的衣物都抱在怀里想带走,不拘是她的还是喻观寒的,都那么重要。


    青色外袍的袖口仍带着烟灰灼烧的痕迹,塞进无数的零碎物件,居然没有丝毫的鼓囊。


    符叶站在穿衣镜前,环视室内还有没有落下的东西,这时手机突然响起来。


    “您好,是符女士吗?”


    “我是临江萌宠药物研究所的所长,前些天你委托我做某种绿色粉末的成分分析,现在结果已经出来了。”


    符叶舔舔嘴唇。


    “你想当面聊聊呢,还是电话这边直接听结果?报告比较晦涩,需要解析。”


    “麻烦直接给我讲讲吧。”


    冯宁的老板似乎将电话打开免提放回桌面,符叶听到轻微的闷响,随后是纸张掀动的清脆音。


    “我先说结论,这翠绿的粉末是藤壶。”


    “藤壶?”


    “是的,某种寄生生物。”


    但相较于普通藤壶的区别是,这翠绿的粉末是异变后的藤壶经研磨后得到的,至今至少有千年的时间,这还是保守估计。


    符叶语塞:“…那它们应该是寄居在别的东西身上的?”


    “没错,它们寄生着某条鲤鱼的尸体。”


    窗外阳光照得皮肤暖洋洋,符叶却不寒而栗,直至电话挂断,毛骨悚然之感仍未褪去。


    符叶拽过抱枕,跟海藻打完招呼却没得到回复后,干脆给海藻拨电话,这次倒是很快就被接通。


    “海藻,你在哪儿?”


    “喂——”


    “你现在在哪儿?”


    “听得到我说话吗——”


    符叶调整姿势,将手机凑到嘴边:“我听得见——”


    “我信号不好,等下我给你打回去!”


    周遭安静,符叶继续收拾要带走的东西,海藻的电话拨回来时,听筒那边响起规律的浪涛声。


    “这次有信号。”


    “你今天怎么没来投票的现场?”


    符叶哀怨:“你是不是知道自己会输掉,所以干脆没来?我…昨晚喻观寒落单受伤了,我现在不知道他的死活,我……”


    透明的眼泪淡淡滑过脸颊,符叶瞬间尝到苦涩的味道,原来伤心时的眼泪是蘸过苦胆的。


    “我应该在的,对不起。”海藻歉疚。


    符叶短暂捂脸,将想把委屈倾吐的想法平复,才继续问:“你怎么没来,是不是被什么事情绊住脚了?”


    电话另一端。


    庞大如石像的海龟低垂头颅,尽量将自己的头凑近礁石上的手机,巴掌似的手机甚至没她的鼻孔大。


    听到符叶的疑问,她扭头去看自己的龟壳。


    龟壳上面正驮着一颗质地细腻如白沙的珍珠贝,光泽莹润的外壳在光源旺盛时,完全是丝绸般的质感。


    只是此刻,原本坚硬无比的贝壳裂开缝隙,受力最多的裂缝处,甚至有碎片直接扎进内部的软肉。


    “昨晚我也受到了袭击。”海龟温和的眼眸落寞,“孔陶为了保护我,她的壳被打碎了,现在的状况很不好。”


    “没有办法治疗吗?”


    “我现在带着她去找她的族人,看看能不能想办法修复贝壳。”


    符叶的脊背塌陷,风尘仆仆的海藻和准备踏上寻找喻观寒路途的符叶,都在电话两端长叹,此时连客套话都会显得虚伪。


    “我给你打电话,其实


    是想问问仙女湖底的鲤鱼尸体是怎么回事。“符叶找补,“既然是过去的事情,你应该可以讲给我听吧?”


    海藻开口便令符叶的冷汗簌簌。


    “仙女湖底,确实有一条历经千年仍未腐烂的鲤鱼尸体。”


    周遭突然充斥浑浊冰冷的湖水。


    幽暗不见光的浑水中,遮天蔽日的阴影越来越重,符叶被禁锢在原地不能动弹,眼睁睁瞧着庞大似陆地的尸体慢慢显形。


    鲤鱼无机质的眼睛直愣愣地睁着,伴随着嗡鸣向渺小的符叶飘来。


    土腥气冲击到喉咙,令她作呕。


    浑身过电似的震颤后,在符叶的窒息中,鲤鱼从腮边起便爬满密密麻麻翠绿藤壶的尸体擦过她的脸颊。


    锋利似刀刃的鱼鳞层层割开她的皮肤,符叶缩瑟着身体,直至游鱼庞大的尸体带来的压迫感淡去,她才在耳际的嗡鸣声中,在未消融的恐惧中,颤抖着看向它离去的方向。


    藤壶覆满的鱼尾被铁链穿透,无法摆尾,它只是寂静飘荡着,终日被锁在这无光的湖水里。


    它的双眼就这样不甘心地睁着几千年。


    符叶向锁链的另一端望去,隐没在无边无际幽暗的锁链所指向的方向,恰是横烟山的主峰。主峰像是铁钉,将锁链死死钉在横烟山巍峨的山体之中。


    她终于明白青青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横烟山是为锁住仙女湖而生的,整座山脉都是针对仙女湖的手段,是仙女湖的囚笼。


    “符叶?”


    符叶骤然回神:“这条鲤鱼已经死了?”


    “没错。”


    “可尸体怎么会几千年都没腐烂,我想不通。”


    “你听过一个典故吗?叫鲤鱼跃龙门。”


    “…鱼跃龙门,过而为龙。”


    “是啊,多么美好的寓意。”海藻感慨,“只是世人记住的,都是真火烧尾便化为龙的成功者,无人在意那些‘归来伴凡鱼’的失败者。”


    更凄凉的是,失败者会连做凡鱼的资格都失去,因为它们脆弱的躯体会在数次奋不顾身的跳跃中,摔得残破不堪。


    数千年前,最初失败的那条鲤鱼,名叫潜渊。


    然而,潜渊早已死去,灵魂消散在龙门的余晖中,现今这条黑气萦绕的鲤鱼尸体,是无数失败的鲤鱼怨气攀附它的身体而形成的。


    “你领教过那黑气的威力。”


    “这就是为什么潜渊的尸体千年没有腐烂,因为它靠着黑气滋养,滋生幽怨,它就能从中获得力量,以怨念为食。”


    符叶打冷颤:“这么说,几千年都没能将这条尸体消灭,岂不是永远也没法打败它。”


    “最困难的是,怨气只能靠天地净化,神力可以对冲,却无法令它消弭。”海藻吸气,“它不愿腐烂,不愿彻底死去,即使被困在湖底,也在引诱着符越这样有贪欲的人与它融为一体。”


    符越代替它,走进人间吸收怨气,反哺它的力量。


    符叶喃喃:“这就是为什么横烟山要有山神世代驻守。”


    “是啊,这是青青想出来的办法,代代山神愚公移山,守着它的尸体,早晚能等到怨气被天地净化光的那天,只是需要时间而已,而时间恰好是无穷尽的,我们等得起。”


    “换成现在的话说,你的敌人根本不是仙女湖底的庞然大物,它不是你能撼动的。”


    “而是符越。”符叶回答。


    “没错,你的敌人其实是符越,现在符越就是鲤鱼尸体的外卖员,你的任务是不能叫它再点外卖和收到外卖,直到对方的力量耗尽。”


    “那它将藤壶磨成粉给循仙会的人喝,是什么用意?”


    “也许是它的备份吧。”


    藤壶粉末就是它的传递机制,力量涌进其他人的身体,相当于备份。即使符越失算,在世界上消失,仍有人能立刻顶替符越,继续送外卖。


    “还有喻观寒的事,没见到尸体就是好事,别灰心。”


    符叶瞬间泪如雨下,这回答像是一剂强心针,将她紧绷的情绪彻底冲散,她神经质地将脸埋在抱枕里,咬住嘴唇不讲话。


    挂电话前,海藻还有一条没头没脑的忠告。


    “你最好取点现金,多带点。”


    第95章 095日常秩序裂开的缝隙


    “大额取现是需要提前申请的,没办法说取就取出来。”


    符叶歪头夹着手机,边踏上妖管局门外的台阶,边整理袖口。棕色毛呢外套的窄窄袖口彻底盖住内里的青色宽袖,随后她接住滑落的手机,淡然询问:“那需要几天呢?”


    “在我的权限里,没什么能帮你的,只有催催银行快点审核,最快也要明早。”


    下午13:30分,妖怪们陆续走进妖管局办事。


    符叶遥遥和同样举着手机的徐容容点点头:“那我明早再去取。”


    “诶?”


    徐容容的视线追随符叶的背影,棕色及膝的外套和湛蓝牛仔裤非常衬她,配上梳顺的微卷长发,气质冷淡,看起来衣品很好。


    本想等符叶走近,问问她干嘛要取钱,却见符叶不知道被什么吸引注意力,又转身走出去了。


    玻璃窗被办事的妖怪用屈起的指节敲敲。


    徐容容回过神来,将写着暂停业务的三角牌撤掉。


    风吹动符叶脸颊的碎发,她双手揣兜,慢吞吞走到原本是石狮子的位置,低头瞧——除去抱膝的短胖手指,就只剩发丝黑亮的蘑菇头。


    “你怎么坐在这里?”


    蘑菇头突然颤抖,仰脸瞧她,稚气仍未褪去的圆圆脸写满惊愕,失声问:“你在跟我说话吗?”


    “当然。”符叶蹲下身,“你怎么自己坐在这?”


    妖管局的结界仍泛着淡淡的波纹,清晰守护着人类和妖怪的界限。小孩脸颊漾起笑意,不齐还有点歪斜的牙齿咬咬嘴唇:“大家都看不见我。”


    “你叫什么名字?”


    “谷雨。”


    “你家在哪儿?”


    蘑菇头摇摇,还是笑呵呵的。


    “你想不起家在哪儿…还是不想回去?”


    瞧他有些苦恼,符叶耐心去瞧他的神情。这时耳边传来熊三浑厚的嗓音,说李局召集全员去四楼,开关于部门重组的讨论会。


    发丝拥着修长的脖颈,符叶冷淡瞧过去:“我不去,我还有事。”


    什么重要的事情能连会议都直接不去?


    熊三不自在摸摸后脑勺,倒没敢说出来,只敢腹讳。符叶还真像李局说的,有点精神失常的模样。


    因此他不敢与符叶多对视,怕蹲着的符叶站起来揍他:“那我可转达给你了啊,不去是你自己的事,到时候李局问起来,我如实说。”


    符叶不理会,再次看向蘑菇头。


    “谷雨,先跟我走吧,等你想回家的时候,我送你回家。”


    矮墩墩似的孩子刚踏上公交车,就被乘客们围住,不看不知道,符叶惊奇地发现,公交车上的乘客们怎么……不见减少反倒增多呢。


    肯定是到处捡亡魂的31的功劳,符叶摇摇头,打开跟无名的聊天框,最后一条消息是几小时前,无名说他会尽力试试。


    [Fuye:怎么样,旧剧场附近的监控找到了吗?]


    [Fuye:想开什么价钱随你开。]


    [Noname:这次真不是钱的事,而是附近的道路监控和公共摄像头都被暴力破坏了,我没有办法。]


    [Fuye:我明白了。]


    [Noname:其实喻观寒失踪,你完全可以按照妖管局的程序走,让事故处理科去调查,你为什么想自己单打独斗呢?]


    [Fuye:因为我没有能信任的人。]


    叫凶手去查凶手,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


    旧剧场的周围曾热闹过,只是如今大多荒废。


    除去砖瓦房风化后的断壁残垣,还有无数睁着黑洞洞眼睛望向远处的旧楼体。零星的院落也还有人住着,院内晒着衣物。


    无论时代如何快速更迭,总有人被遗落在这样的缝隙里。


    符叶推开旧剧场的门,洋洋细雪被浪潮般的风席卷着,扰乱她的视线。


    那是由日常秩序裂


    开的缝隙吹拂而来的,窒息伴着血腥味混合,在疾风中猎猎作响。


    符叶短暂闭眼,在情绪和感官都归位后,打开手电筒开始细细探查。


    酥掉的凳腿碎屑踩起来会有轻微的咯吱细响;红毯上的花瓣被整夜的冷寂带走水分,枯成烟卷;舞台边缘的地爆球早已被引爆,干瘪的气球摸起来像是衰老垂坠的皮肤。


    符叶将碎发掖到耳后,回头看铁锈红的公交车。


    想是察觉到她心情不太美妙,31今天特别乖,不再撒手没。好奇逛逛这逛逛那,就绕到符叶身后待着,见她没空搭理自己,就扭头去看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活像嗅来嗅去的小狗。


    符叶习惯性伸出右手,看到手套又换成左手,推开旧剧场后门的同时,被门缝堆积的灰尘迷到眼睛。


    后院的天光很足。


    院内杂草蓬勃生长到脚腕高,角落还堆积着很多生锈的废弃钢材,室内和院落的高度差被水泥砌成的斜坡延缓,符叶揉揉眼,愣在原地。


    那斜坡上,印着一枚血红色的脚印。


    她欣喜地蹲下来将脚印拍照,手指停顿几秒,又不知道能发给谁只得作罢。


    符叶凝神注视脚印,突然抬起自己的脚,隔空去比量:脚尖和脚跟的位置全部吻合,是与她鞋码相同的人留下的血脚印。


    换句话说,大概率是女人的脚印。


    更令她振奋的是,走出旧剧场后院,仅隔着一条马路,居然有排简易房,某家外面挂着一颗外壳落满灰尘的摄像头。


    没有亮光,没在工作。


    细细看连电线都是被剪断的,那整齐切口令符叶心焦,仍是不死心地朝着房间内张望。


    “你干什么?”


    属于邻居家的窗口印出半张脸来,符叶连忙询问有摄像头的这家人在不在。


    “搬走啦。”


    “什么时候搬的?”


    “就昨晚,他们连夜搬的,家里那些锅碗瓢盆都不要啦,说去新家置办新的,阔气起来咧。”


    符叶咀嚼这句话几秒,才缓慢又谨慎地问:“昨晚,他们家发财了吗?”


    “听说是中奖。”邻居瘪瘪嘴,“五百万哪。”


    “那他们家的监控平时是不是好用的?”


    讲到这,邻居才疑神疑鬼,打量符叶:“你到底是谁啊,打听这么细干什么?”


    以前就听说,中高额彩票后容易出现人身危险,要保密再保密。想到这邻居将板房那斑驳的窗关紧些,见符叶的手费劲伸进袖口,他有些紧张地攥紧门边的笤帚把。


    “我没有别的意思。”


    符叶凑近些,将皱皱巴巴的两张纸币放在窗外,退后又再次迈步,拿红砖头压住钱,防止它们被吹飞。


    “昨晚我有很重要的…东西丢了,也许就是这颗摄像头能拍到的范围,所以想来打听打听。”


    误会消除,邻居甚至将窗推开手臂宽,隔着纱窗跟符叶细讲。


    之前的邻居家姓陈,只剩老陈和陈妈。


    停放在外面的电瓶车多次被偷走电瓶后,老陈忍无可忍,在房门外安装摄像头保护电瓶车。那颗摄像头确实是好的,至于电线是什么时候被剪断的,他就不太清楚了。


    邻居的话题又绕回来:“祖坟冒青烟哪,本来家里就只剩老陈和老妈了,这一晚过去,运气转起来了,以后可不用把电驴当眼珠子似的,啧,羡慕。”


    邻居羡慕得泛酸,符叶的心尖也泛酸,落寞转身。


    眼前的路看不到尽头,她也不知道何去何从。就在她茫然的时候,她的视线逐渐被31车内的声音吸引。


    符叶迈出几步远,戴耳机叫31靠近些,让她瞧瞧发生了什么事情。


    蜷缩在地板的谷雨与抱膝的灰扑扑兔子交替出现,灵魂不稳,彻底在消散的边缘。面色青白的鬼魂们都围着他,谁也不敢靠近,叽叽喳喳问怎么办。


    符叶快速拨给徐容容,无人接听。


    手指悬停几秒,又拨给无名,这次是被挂断,符叶倒吸气的同时再次给无名拨过去电话轰炸。


    “…祖宗,李局开会哪。”


    “徐容容也在吗?”


    “当然,你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无名的声音虚得很,快速说着,“我偷偷躲进厕所的,隔着门大家都在开会哪。”


    “帮帮我,让徐容容看我给她发的新消息。”


    “另外我还有点事想问问你,如果摄像头的电线被剪断了,那还能看到监控视频吗?”


    “发给我。”无名用气音说道。


    [Noname:白费,如果是储存卡式的,倒是有可能,这种不行。]


    [徐RR:我得找借口溜出去。]


    突然,符叶的余光捕捉到剧场后门,一闪而过的黑影,那黑影最初很松弛,却在看到她的瞬间,原路返回。


    符叶拔腿就追。


    鬼魅似的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冲出剧场,门被狠狠掼到墙上,还没来得及回正,就被符叶再次拍开。


    好快的速度。


    奋力奔跑使她尝到铁锈味,视野中只剩那道黑影,周遭的所有都模糊成氤氲的雾气。


    符叶咬牙,感官模糊中,只见那清瘦的身影突然吹哨——警铃大作的瞬间,符叶被疾驰而来的车撞飞。


    她在失重和失衡中不断翻滚,强横的冲击力使她偏离路线十几米。


    符叶跌落在地,立即扭头去看那逃跑的人,她身手利落跨越护栏,越来越远。符叶挣扎着爬起来,惊愕地发觉驾驶座根本没有人。


    她继续追逐,带着点不死不休的意味。


    那身影消失在眼前的旧楼,符叶手指湿润,低头才发现手侧被剐蹭掉一块皮。她紧紧攥拳,无视滴落的血迹。


    追逐的过程中,她没错过水泥坡道上的血脚印消失了。


    看来这人就是昨晚袭击喻观寒的凶手,回来抹掉痕迹,恰好与她撞上。


    废弃的老楼空荡荡的,烟熏火燎的墙壁用鲜红油漆写着危房,某些楼层还有流浪猫的旧窝。


    意识到失去凶手的踪迹,符叶愤怒踹墙,心底却涌起惴惴不安——因为那逃跑的背影,很像是她自己。


    第96章 096你看得见


    [徐RR:周谷雨的个人资料.PDF]


    [徐RR:上次咱们妖口普查,我就记得这件事,周谷雨的电话是我打的。]


    [徐RR:他们家孩子很多,外貌的年纪都很小,不具备独立生活的能力,所以电话是打给他父母的。周谷雨的证件到期了但没来更换,父母说有空就来。]


    [Fuye:你当时听到周谷雨的声音了吗?]


    [徐RR:说过几句,确认是周谷雨本人,才没将他算作失踪,他现在是有什么问题吗?]


    符叶按照资料中的电话打过去,在对方询问她是谁的时候,她直言自己是妖管局的,想到家中瞧瞧。


    “我们搬家啦,资料里的住址是旧的,您来我们新家吧。”


    *


    徐容容说周家孩子很多,但符叶没想到这么多。


    一眼看去根本数不清有多少孩子,周家父母热情给符叶倒水,她握在手心没喝,视线从高低错落的蘑菇头扫过。


    他们穿的衣物大多起球,膝盖内侧和手肘处都缝着卡通补丁贴,有些孩子的衣袖和裤腿明显局促,不合身。


    都眨着圆圆的眼睛瞧她,或好奇或害羞。


    “你家多少孩子?”


    “现在二十二个。”


    周爸爸憧憬:“我们夫妻俩准备生二十四个,凑够节气。”


    “孩子们都是以节气命名的?”


    周妈妈笑眯眯从蘑菇堆里拉过最矮的孩子,这孩子穿的衣服簇新,神情也活泼些:“这是最小的孩子,冬至。”


    别看孩子很多,实则是因为他们的原形是兔子,所以一胎就会生四五个。只有冬至不同,怀孕时他们都没能想到,冬至会是单胎。


    生锈的公交窗口缓缓冒出一颗蘑菇头。


    红格裙还在身后扶着他,怕他从座椅上摔下去,刚睡醒似的圆圆眼看着家人不出声,符叶收回视线:“哪个孩子是立夏?”


    立夏举起手。


    已经抽条的身高配上蘑菇头使他瞧起来


    很是内向,谷雨如果活着,应该跟立夏年龄相仿。但现在的谷雨瞧着跟冬至差不多,看来谷雨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符叶直言:“我今天来,主要想看看谷雨,因为他的身份证件到期很久,如果可以的话,我带他去补办。”


    父母对视,挥挥手示意孩子们都去玩,哥哥姐姐们纷纷去牵冬至的手,温馨有爱。随后,他们拽住某个孩子,推到符叶面前:“谷雨,叫阿姨。”


    “阿姨。”


    那孩子手掌揉搓裤线,怯怯说道。


    “你们别拿其他的孩子骗我,这不是谷雨。”符叶叹气,“谷雨死去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去妖管局申报死亡?”


    周家父母的脸色难看起来。


    争执的大人们惹得三三两两聚着玩的孩子都瞧过来,睡眠不足使符叶失去耐心,眉眼间泛起不耐烦:“谷雨是怎么死的?”


    “谷雨叛逆,离家出走了!你爱信不信。”


    不断的踢皮球令符叶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不愿说真话的周家父母看到符叶准备离开,愤愤抱着胳膊,连送送的意思都没有。


    出门前,符叶猝不及防被打闹的孩子撞到,那女孩脸颊泛着红,仰脸瞧她:“阿姨,对不起。”


    不明白怎么会有父母对孩子是这样的态度,闷头走出很远的符叶才将手伸进兜里,看刚才被塞进来的纸条。


    [谷雨还在旧家。]


    符叶的眉头拧起来,什么叫谷雨还在旧家?她看向公交里,谷雨低落的神情,周家旧址距离并不远,她干脆走过去,顺便跟谷雨聊聊天。


    “你有很想做的事吗?”


    蘑菇头晃晃。


    “那有没有印象深刻的事情?”


    谷雨捧着脸,符叶规律的鞋底摩擦路面的脚步声令他安心,他圆圆的脸颊鼓起:“记得油泼面好吃,喜欢油泼面。”


    “那我给你买一碗油泼面。”


    作为回应,谷雨还是淡淡摇头。


    符叶还是初次见到毫无所求的亡魂,要知道妖怪只有生前遭遇极大的打击或创伤,才会在死后化为妖鬼。难道是因为谷雨本身的力量太孱弱,才导致他要消散?


    而那些剥离不掉的痛苦,再也无人知晓。


    符叶不断确认导航位置,确认自己没有走错路,甚至拉住路过的人询问这里是不是云惠新村763号。


    因为——周家旧址是废墟。


    旁边的764号也是自建房,邻居从二楼阳台探头,瞧眼生的符叶,好心提醒道:“他们家早就不住这啦。”


    “房子怎么会塌的?”


    邻居摆摆手:“那么多孩子,想加就加一层房子,能不塌吗?”


    符叶仰脸:“那他们搬走的时候,孩子都在吗?”


    “没注意。”邻居咕哝,“长得都差不多,谁能分清。”


    隐约的猜测使符叶心惊,她跳过院墙,徒手捡砖块扔到角落的空地。


    谷雨弱弱建议:“阿姨,你别挖了,你的手还受伤呢。”


    “反正我也没事做。”符叶将手机揣进兜里。


    夕阳逐渐西斜,身穿蓝色外卖服的人看看手机屏幕,又看看眼前的废墟,怀疑自己的眼睛,他弓着背,试探性地出声:“顾客?”


    顾客从院墙后冒头,脸颊还蹭着灰,朝他招招手。


    外卖员吐气,说实话,要不是顾客及时应答,他真的会认为这是灵异事件。


    符叶叠起几片碎瓦当桌,拆开外卖时招呼谷雨下来,顺手将商家调配好的酱料倒进去。


    不等谷雨说什么,就转身再度去拽钢筋水泥块,拖到角落去。虽然右手没法用,但缠着医用敷料的左手还是有些力气的,清理的效果显著。


    谷雨在辛辣的香气里瞧瞧面碗,又瞧瞧符叶。


    “阿姨,会浪费的吧?”


    “等会儿我吃。”


    灵魂是无法进食的,只是食物的香气将虚幻的谷雨与坚实的世界增添一丝联系,他落寞去看油亮的面条,不知道在想什么。


    符叶奋力推开已经被压变形的钢材,惯性弯腰后顿在原地——空隙里有一副碎骨。


    那动物的身体曾被压瘪,皮毛和血肉融化在时间里,只剩碎得不能再碎的骨头。


    头骨勉强维持着原样,仿佛濒死的瞬间,它的头恰好搭在碎砖上,向外遥遥望着。


    *


    周家所有的孩子都清楚一件事:爸爸妈妈不容易。


    据说人类世界的钱是很难赚的,所以他们不能嘴馋,在外面吃很贵,饭钱抵得上全家好几天的花销。


    不能跟别人攀比,有虚荣心。


    妈妈在高校当宿管员,每逢学期末,妈妈都是兴高采烈拎着麻袋去收学生们扔掉的旧衣物,这恰好覆盖孩子们所需。


    大的穿完给小的,小的穿完给更小的,衣服嘛,有得穿就行。


    至于所谓的爱好,那是万万不可以拥有的,烧钱。简单来说,贫穷的妖怪们除去基本温饱,是不该有欲\望的。


    家中的房子随着孩子增多,逐渐增加到四层,可惜单层的面积有限,再扩建也扩不了多少。


    为完美适合孩子们都有地方睡觉的需求,除父母和刚刚出生的冬至住在二楼,住在三四层的其余孩子们也不必要划分什么卧室,床就分散在承重用的钢筋旁。


    受邀到他家玩的朋友随口说:“你们住的地方像猪圈。”


    谷雨环视,实话说,他也这样觉得。


    三四层连厕所都没有,想上厕所需要去一楼。整层除去床,就只剩床底的蓝白格编织袋,孩子们人手一个用来存储全部的衣物,衣物没什么新意,今年是哥哥们的,明年就是他的。


    猪圈甚至还有食槽呢。


    当初扩建,爸妈找的是熟人拉起的施工队,不知道怎么回事,三层的窗体变形。力气小的孩子很难拽开,开合窗户总是嘭嘭直响,得挂上全身的力量。


    逢炎热夏季,想要开窗就会把所有兄弟姐妹吵醒。


    谷雨在闷热的窒息中醒来。


    他半睁眼睛,挠挠下颌,踩上不知道是谁的拖鞋去厕所。随着狭窄的台阶越来越往下,他听到父母清晰的交谈声。


    细瘦的影子在昏黄的灯光下倒映在墙壁。


    “冬至,尝尝奶酪棒,人类的小孩都爱吃这个。”


    尚稚嫩的冬至发出清脆的咯咯笑声,爸爸连忙出声:“偷偷吃啊,咱偷偷地吃。”


    谷雨轻手轻脚探出栏杆瞧,父母正围着木桌吃宵夜,旁边的婴儿推车里,冬至攥着奶酪棒,吃两口就眼睛闪亮地瞧瞧父母,气氛暖意融融。


    不知道怎么的,谷雨的睡意消退,甚至不想去厕所了。


    他转身后,倒影晃动被妈妈瞧见,出声叫住他。


    他慢吞吞走过去,坐在妈妈怀里,跟着吃了半碗油泼面。那晚的晚饭他记得很清楚,是豆角炒土豆片,菜有点咸,吃得太快导致吃完整个馒头他还是没觉得饱,还是夏至妹妹分给他小半个馒头。


    他的视线从肉菜上扫过,从小锱铢必较的生活使他很会察言观色。


    内向又寡言的人总是能敏锐地感觉到别人的神情中隐藏着的虚伪和不屑、傲慢,不只是他自己,兄弟姐妹们也是同样。


    所以谷雨没有询问父母为什么偷偷吃好的,他想,确实该背着孩子们的,不然哪里够分呢。


    谷雨的筷子缓慢伸向冷吃牛肉,就一小块,他想。


    他放到嘴里舍不得嚼,还没吮够那肉的滋味时,妈妈笑着问:“好吃吗?”


    没等他回答,爸爸就接话:“肉肯定没有咱们家的饭好吃,是吧?”


    不,不是的,肉当然比翻来覆去的炒豆角、豆角炒土豆、土豆炒茄子好吃。但瞧着爸爸妈妈期待的神情,他违心地点头。


    父母畅快笑起来,那瞬间周遭再次其乐融融,谷雨不着痕迹吐气。那晚偷偷吃的半碗油泼面就像是美梦,每次犯嘴馋,他总要回忆。


    天翻地覆的那天,轮到他带着冬至午睡。


    迷蒙中灰尘和沙土砸在他的脸颊,谷雨茫然睁眼,最开始还以为是谁调皮在晃他们的床,但很快他就察觉到,是楼体在前后摇晃。


    不甘的悲鸣中,二三四层轰然倒地。


    院内玩耍的孩子被碎石割破脸颊,瞬间惊讶到失语。他甚至不知道求助别人,只是一味地闷头跑,跑到妈妈面前,说话磕磕巴巴。


    “妈妈…家,咱家倒了……”


    灰尘像是烟雾,化为原形的灰扑扑兔子浑身颤抖,咬牙顶住头顶的钢板。


    冬至还懵懂地不知道发生什么,蜷缩到哥哥毛茸茸的脚边,谷雨咬牙为他擎起空间。


    只是好重。


    太重了,他的胳膊颤出虚影,只能祈求着爸爸妈妈快回来,他真的撑不住了。


    那是周谷雨妖生中最漫长的时间。


    发散的思维飘回吃夜宵的那晚,他突然想,如果家中没那么多孩子,如果只有他和父母该多好。


    灰兔子的圆眼里流露出暖意,又很快转为哀怨。


    他清楚,如果只能选择一个孩子,父母肯定会选择冬至的。冬至被憋闷的环境呛得直哭,他却不敢松懈力道,只能任由冬至哭得脸颊发紫。


    无数次他想放弃。


    又无数次坚持下去,谷雨想,这次他保护住冬至,爸爸妈妈一定会……


    “冬至呢?!”


    废墟之外,传来父母哭天喊地的声音。


    他的眼眸亮起星光,然而冬至似乎已经哭到窒息,连嘶哑的哭声都发不出来,他连忙咬牙喊:“在这!”


    周围不断被拓宽,洒进来的光线越来越多。


    谷雨充满希冀地看着,一双手伸进来胡乱摸索后,扯住冬至的腿将他轻柔托出去。


    “爸爸妈妈我——”


    压力骤增的头顶将他往下压,谷雨的腿被迫弯曲,只是这样就无法再用力了,压力像是数以万计的海水。


    “不好,又塌了!”


    混乱的震动中,原本能靠着支撑形成的小缝隙都被摁实,谷雨的头磕到碎砖,连艰难挪动都是奢望的谷雨后知后觉。


    自己的身体被压瘪了。


    旅程的最终,他看向有光洒进来的缝隙。


    爸爸妈妈的身边聚着灰头土脸的兄弟姐妹们,而父母正抱着扯嗓哭嚎的冬至喜极而泣,没人发现他不在。


    圆眼里的光与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


    “——你们为什么,看不见我。”


    *


    油泼面已经坨成一团,符叶试图用筷子搅,结果搅碎的粉末很影响食欲。


    她干脆用筷子夹起面坨,像咬饼似的吃。


    “你恨父母吗?”


    “可以恨他们吗?”谷雨认真问,他是真的不知道。


    “生太多的孩子,却忽视你们,害怕违建的事情暴露,所以干脆不去申报你的死亡,将你自己留在这,你的父母对你,确实有亏欠。”


    谷雨眨眨眼:“就像他们不太爱我,我也不会很恨他们。”


    爱就像是储蓄罐,他们自出生起,就抱着空荡荡的罐生活。


    灵魂游荡的谷雨不喜欢回家,因为不想看到蜗居在房间内的兄弟姐妹们。


    他似乎能看到他们的未来,那是他们每个人都会经历的必然,只是谷雨率先死在那场违建造成的事故里。


    他们早晚也要死在某处的,即便不是肉\体消亡,也是灵魂受创。


    都不幸福罢了。


    “我想,当时我最痛苦的可能是,没人看得见我。”


    谷雨露出歪斜不齐的牙齿,灿烂笑起来,声音忽强忽弱。


    “但我今天好开心,阿姨。”


    “因为你看得见。”


    第97章 097钝痛


    12月11日。


    符叶晃晃酸痛的脖颈,拖着行李箱回到温浊玉家。


    室内安静,温浊玉已经去上班,符叶打开卧室门将拉链拉开,露出行李箱里的三百万现金。


    10:00


    妖管局财务科。


    桌后的李局在收据上签字,新任的财务科科长下巴削尖,推推啤酒瓶底似的眼镜片将她从头打量到脚,那新奇的眼神就像符叶是什么异形。


    李局似笑非笑瞧她:“一口气刷掉四十多万,你也不怕喻观寒不高兴?”


    “那你帮我问问他吧。”符叶冷飕飕。


    “唉,我真是不了解爱情。”


    “你也不了解喻观寒。”符叶拿起收据的第二联,“既然事情解决,那我就……”


    “等等。”


    瞧着李仙女明显没憋好屁的神情,符叶捏紧掌心的收据。


    “符叶,你涉嫌在12月10日,残忍杀害人类陈建飞,被我们逮捕。”李仙女的语调差点扬到天边去。


    财务室的门推开,申主任迈大步,后面还跟着林禅和江遇。


    “符叶,你涉嫌杀害——”


    调起高了的申主任见到符叶黑成锅底的脸色就知道她已经清楚现状,他扬起标志性的和蔼微笑,眼角的褶皱堆积。


    “既然你已经清楚了,那就跟我们走吧。”


    “我不清楚!”


    *


    名叫陈建飞的人类就是那颗摄像头的主人。


    “我没杀他,他的邻居说,陈家是中五百万彩票连夜搬家的。”


    负责审讯的林禅叹气:“符叶,现有的证据都对你很不利。首先,陈家的邻居证明,你昨天下午去打探过陈家的消息。”


    “我是去……”


    “没到你说话的时候。”江遇怒喝。


    林禅眼珠转转,拍拍江遇的手背示意不需要这样。


    “陈建飞的尸体在某栋废弃的楼中找到,很不幸的是,那里有你的指纹,还有你的脚印,杀人现场遍布你的痕迹,这你怎么解释?”


    “昨天,我去旧剧场附近,想找找喻观寒失踪的线索。”符叶缓慢说,“跟陈家的邻居说完话,我看到疑似凶手的人,追着她跑进一栋楼里,当时那栋楼里没有尸体。”


    “我甚至没见过陈建飞。”


    陈家早已在9号夜晚连夜搬家,10号才去的她怎么可能见到陈建飞呢?


    “你是说,有人引诱你去杀人现场,那人是谁?”


    “跟我…我没看清脸。”


    “但好遗憾。”江遇夸张地翘起腿,“除去你,我们根本没在现场发现第二个人的痕迹。你怎么解释陈建飞恰好就死在你去旧楼的时间点前后呢?”


    “你去找他,他就死了,难道是巧合?”


    陈建飞的死因是机械性窒息,也就是被活活勒死的。


    符叶认真:“你们想想,如果真是我杀的,为什么不炸死他呢?”


    “是啊,你为什么不炸死他呢?”江遇似笑非笑,“是不是怕太有指向性,所以才不敢用妖力。”


    “我不可能杀陈建飞的。”


    细究起来,符叶求陈建飞还来不及,他家的摄像头对着旧剧场的后门,杀掉陈建飞岂不是跟监控视频失之交臂。


    “那会不会,是因为你查到的监控没法用,或者陈建飞不配合你查监控,所以你恼羞成怒杀掉他?”


    “这是你的猜测,”符叶愤怒喘气,“不要把猜测强加在我头顶。”


    江遇拍桌:“你什么态度?”


    眼见江遇全程被反驳得脸红脖子粗,申主任干脆换人审讯,等待空位被填补的间隙,林禅轻声重复:“现在事情对你很不利。”


    符叶疲惫地搓搓眉心。


    令她有些不自在的是,被搬来的救兵是席姐,她落座后,双方的神情都有些僵硬。


    席犬率先出声:“符叶,看在咱们是搭档的份上,希望你跟我说实话,昨天你为什么会到那旧楼里去?”


    她只得重复,自己是追着凶手去的。


    符叶短促吸气,想赌赌席犬的信任,实话实说:“那凶手很像我,在假扮我。”


    抱臂旁听的江遇笑出声来,听到笑话似的复述:“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是凶手,凶手跟你长得像,杀掉陈建飞嫁祸你?”


    所有证据都指向符叶,矛盾的是,审讯符叶得不到任何有突破口的口供。


    没能洗清嫌疑的符叶回到她熟悉的三号监押室,随着镶着天工石的手铐合拢,不容抗拒的力量包裹她胸腔中明亮的妖芯。


    符叶看向押送她的林禅:“根本不是凶手露出破绽,而是故意引我去追的,他们前天晚上就已经抓走陈建飞,等我离开旧楼,他们勒死了陈建飞,栽赃我,这就是事实。”


    “针对海藻派的清洗已经开始了。”林禅轻声说。


    听到娇妹钥匙串的哗啦啦脆响,林禅退后,扬声说道:“符叶,三天时间,你要想清楚,再不认罪就把你关到地下二层去!”


    *


    12月14日。


    符叶被转移到地下二层的牢房。


    据娇妹说,这都是看在喻观寒总来替她值夜班的情面,才给符叶精挑细选一间干净的房间住。


    符叶阴沉着脸色迈进去,娇妹刚回到座位,就见视频中的符叶挥舞凳腿,将监控砸烂,显示屏里顿时花白。


    “发这么大脾气?”


    李局西装革履站在栏杆外,见符叶眼底浓


    郁的恨意,不在乎地从胳膊肘拽出夹着的纸。


    “喏,认罪书。”


    “你杀人,叫我认罪?”


    还以为循仙会真的给拮据的陈家人五百万,没想到暴富的桥段都是虚构的,灭陈家人的口,顺带着还能栽赃符叶,真是惯用伎俩。


    这也侧面证明,那颗摄像头,确实拍到过有用的画面。


    “陈建飞的妈妈呢?”


    李局努努嘴:“还是先签认罪书再说吧,签完,就能得到安宁。”


    因为需要长期被关押,镶着天工石的手铐换成镶着天工石的铁链,两端手腕捆着动物的筋,结实得很。


    符叶在铁链的碰撞中伸出手,揪住李局的衣领:“你处心积虑害我,到底想干什么?”


    李局耷拉的眼皮掀起,略有些干瘪的眼仁慢慢变黑,嘴角也漾起笑意:“看来,你的左手也不想要了,妹妹。”


    伴着高兴的哼歌声,李局将认罪书扔进符叶的囚室,命令娇妹:“什么时候签名,什么时候送吃的,不然饿着吧,只给点水就行。”


    水珠滴答着灌溉墙缝,使得憋闷空气中,夹杂泡过腐烂草根的水腥味。


    水汽重,只凭墙边忽闪的篝火照明,符叶看都不看逐渐被潮湿空气浸软的认罪书,合眼不说话。


    她根本体会不到时间的流逝。


    偶尔娇妹拎着钥匙串路过,就会询问她饿不饿,饿的话就服软签认罪书。符叶是绝不会将把柄亲手递到符越手里的,何况是认莫须有的罪过。


    “咚。”


    栏杆轻响,符叶睁开淡漠的眼睛。


    走廊里的温浊玉因为没扔准塑料袋满是懊恼,符叶舔舔干渴的嘴唇,快步向前,握住栏杆瞧温浊玉。


    娇妹狐疑转身,目光在她们俩之间流转:“刚才什么声音?”


    “没有哇。”温浊玉心虚。


    娇妹呵斥符叶退到囚室最里,她要检查室内,其实这方寸之地一览无余,根本没有能藏东西的地方。


    符叶无奈后退。


    娇妹抓着那袋零食,在挤眉弄眼的温浊玉面前晃晃:“我还以为你是真的良心发现来帮我干活呢,敢情是暗度陈仓来的,我这就告诉李局。”


    趁着娇妹告发的机会,符叶凑近栏杆,叮嘱温浊玉:“别担心我,也不用送吃的,你最好快点离开妖管局,保护好自己。”


    温浊玉频频回头,毛茸茸的脑袋郑重点头。


    隔天,站在深褐色石壁前的席犬捏紧鼻端的三层口罩,闷闷说:“温浊玉因为违规给你送吃的,被李局辞退了。”


    “被辞退未必是坏事,至少不用担心被同事抓紧监狱。”符叶纳闷,“这里的味道好难闻,你怎么会来看我?”


    席犬哽住:“李局让我来劝你签认罪书。”


    “把我关在这,签不签认罪书,有什么影响吗?”符叶嗤笑,“你可能要白跑了,我不会签的。”


    “…你亲自承认,和证据确凿但你死不承认,还是有区别的,阿嚏。”


    “看来李局也不是很贴心,他难道忘记你对气味很敏感吗?居然派你来做这件事。”


    “也许是因为咱们曾经是搭档。”


    席犬蹑手蹑脚从兜里掏出一袋压缩饼干,非常有水准地扔到符叶的床底,不仔细看是瞧不见的。


    符叶神色未变,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连火苗都无法撼动。


    “席姐,你还记得之前我给你打的比喻吗?”


    假如李局就是循仙会的主使,假如李局为虚幻的追求牺牲无数妖怪,假如李局坏事做尽。


    “你当时说,最终你会站在正义的那边。”她侧头,“现在我说,我没有杀人,是李局嫁祸给我的,且我这样的境遇只是开始,当时投海藻票的人都会遇到这种事,你相信我吗?”


    席犬用脚掌磨蹭地面,没有回答。


    符叶垂头,沉默闭眼,明显的拒绝态度使得没人再来瞧她。


    即使娇妹隔着栏杆说话,符叶也沉默着不出声,闭眼反而使得她的视线更清晰。


    在符越还是神算的时候,他就曾想办法将符叶困在横烟山,那时是因为他想要符叶的妖芯。后来有更合适的鲤鱼精出现,他便转而附身鲤鱼精几百年,如此苟活。


    现在妖芯对符越没有价值。


    那么,符越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符越用皮鞋踢囚室的栏杆,吸引符叶的注意力,但那面壁的身影纹丝不动,反倒是他因为怄气,踢得脚趾有点酸痛。


    他啧一声:“你真的不饿?”


    符越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已经开始修神力,才能扛得住饿四天,但听着她有气无力地回答不饿,又似乎只是在强撑着。


    转念他又想,凭符叶的性格,如果不是被限制,也不可能老老实实待在这。


    符越眼底的疑惑消去些:“妹妹,安心在这待着吧,想要什么跟我说。”


    “我要喻观寒。”


    “哼,需要的时候,我就送你们团聚。”


    走廊里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唯余滴滴答答的水声。


    符叶袖口变宽,摸出一袋坚果吐司,慢吞吞嚼,随后她掏出便签纸和圆珠笔,龙飞凤舞写下一句话:神力比你想象得更加宽泛,不要局限,发挥想象。


    *


    12月9日,雪夜。


    旧剧场的门被冷风爆开,风雪席卷,身形修长面庞清俊的喻观寒循声望去。


    视线放在符叶脸颊的瞬间,他微微侧头,欣喜睁圆的明亮双眼也微眯,笑意褪去。


    “你是谁?”


    匕首在手心挽花,寒芒闪过,“符叶”灿烂笑起来。


    “来杀你的人。”


    *


    仪器嘀嘀作响。


    氧气面罩短暂覆住薄雾,喻观寒眼角的泪痣为他添一丝脆弱,即使沉睡着,也仿佛伴随着满腹心事。


    穿着医生袍的人俯身观察他,纯白的衣角轻轻落在病床扶手边。


    随着圆珠笔滑过纸张的窸窸窣窣声,他站直身体,示意道:“可以开始第九次试验,从18岁开始。”


    江遇凑上前,白净的面皮写满疲惫,活动活动手指,他将掌心贴近喻观寒额头。


    数小时后,冷汗直流的江遇倒栽着后退,摔进沙发里。


    妖力透支使他连撕开能量棒的力气都没有,干脆隔着包装袋咬。


    博士绕到屏幕后,将镇静的效果调低。


    随着数值下降,安静的喻观寒眼皮颤动,博士掏出手机,看向实验室的门。


    “符叶”微卷的长发高高束起,穿一身纯黑运动衫抱着胳膊走到喻观寒床边,颇为无奈地瞪他。


    江遇啧啧:“你这表情,哪像符叶?别说喻观寒认得出来,我这跟符叶不怎么熟的都能认出来,你得高冷,端正点。”


    “闭嘴,再废话揍你。”


    “你又不会轰炸。”江遇咧嘴。


    博士严肃:“准备好。”


    棕色的眼眸缓缓聚焦,短暂的颤动后,喻观寒的视线挪到俯身瞧他的符叶脸颊。


    那双秀美的眼神满是关切,薄唇微抿。


    喻观寒缓慢眨眼,看看棚顶的射灯又将视线再次汇聚到她脸上,随后,在博士和江遇的注视下,他冷冰的手指捏住符叶的咽喉,打算扭断她的脖子。


    “咳咳……”


    符叶后退,下意识想还手,又碍于博士的眼刀,只得气呼呼抱怨


    江遇:“你行不行?我已经被掐九次,有完没完。”


    博士快速挤开抱怨的人影,从兜里掏出蓝色系带的工作证。


    证件照里的符叶下颌纤瘦,皮肤瓷白,精致漂亮的脸颊紧绷着,似乎心情不太好。带着水波的黑色长发拥簇着她的脖颈,高傲冷淡。


    喻观寒片刻怔愣后,眼角柔软。


    博士叹气将证件照收好,看向虚脱的江遇,宣布第九次实验失败。


    “他什么毛病啊,从18岁开始改记忆也不行吗?”江遇哀嚎,“我真觉得自己要折寿。”


    博士按动圆珠笔,分析道:“下次从9岁开始修。”


    *


    1530年,清溪镇。


    九岁的男孩回头看背篓里呼吸细弱的妹妹,她的唇色泛紫,奄奄一息,男孩抿抿脱水掉皮的嘴唇。


    也不知道是跟妹妹说话,还是为自己加油打气,他用变调的干涩嗓音说:“坚持坚持,会有办法的。”


    天边阴云密布,似乎即将落下大雨。


    每到暴雨前,空气总是潮湿闷热的,他用袖口蹭蹭额头。


    这次出门,是想为天生弱症的妹妹治病,可惜那郎中都没摸脉,就断言妹妹时日无多。


    清溪镇位于横烟山外围,并不算繁华。既然快落雨,喻观寒提提背篓,快步朝家里去,妹妹万不能淋雨的。


    “唉!小孩!”


    喻观寒在山道左右瞧瞧,回头看的瞬间手指哆嗦,忍不住后退。


    那人怪模怪样,用绢布蒙着脸,粉色布料开两个孔洞,用来看路,滑稽又可怖,这种蒙面歹徒,应该是为劫财的。


    喻观寒声音发紧:“…我,我家很穷,没有钱。”


    “sei跟恁要钱?”


    在他戒备的神情中,怪人走近些,从挎着的竹篮里摸出一张手绢,里面的包子还是热乎乎的。


    “拿着。”


    歹徒说话,不敢不从,喻观寒默不作声将有些烫手的包子接过,僵硬地端着。


    “孩子,我是来帮恁的。”


    瞧着她手背的皮肤和歪歪斜斜的发髻,应该是女人,只是说话的音调怪得很,懒懒散散拖长调。


    “恁想给妹妹看病,去过横烟山的山神庙吗?”


    喻观寒纳闷:“大家都说,山神庙荒废很久了,再说神仙会管我们这种事情吗?”


    怪人低头,绢布的孔洞后,是双温和的眼睛。


    “横烟山有山神驻守,护佑这一方天地。山神仁善,不拘妖怪还是凡人,定能治好你妹妹的怪病。”


    男孩朝她作揖道谢,再抬头时,那怪人已经脚步生风离开。


    盘发散落一缕,飞扬在身后。


    “海藻。”男孩下意识想喊她,又惊愕地回身,看铺天盖地的浓郁妖气。


    沉睡的喻观寒皱眉,小幅度摇头,博士立即加大剂量,令他跌入更深的潜意识里。


    周遭的所有都在倒退。


    风风火火走远的怪人步伐僵硬地走回来,俯身瞧他,声音机械而刺耳:“孩子,我是来帮恁的。”


    喻观寒僵硬地捧着包子,不断发抖。


    怪人嘿嘿笑起来:“恁想给妹妹看病,去过横烟山的仙女湖吗?”


    喻观寒拧眉,周遭的所有都很朦胧。


    将醒未醒,将睡未睡,难缠的梦境模糊梦醒时的界限,他难以自抑地落泪,不明白自己在悲伤什么,痛感都是钝的。


    暴雨倾盆。


    “仙女湖有神灵驻守,护佑这一方天地,神灵仁善,不拘是妖怪还是凡人,定能治好你妹妹的怪病。”怪人扳过他的肩膀,将他向前推,“去吧。”


    第98章 098三级警戒


    “你真的要签认罪书?”


    “当然。”


    娇妹狐疑地将倚靠着栏杆的符叶从头打量到脚。


    今晚是她值班,最开始走廊里的监控显示符叶的囚室飞出凳腿,她还没在意,以为符叶又在发脾气。


    但紧接着,圆桌的桌面也像轮胎似的飞出来,她就不得不来瞧瞧了。


    再不来,符叶恐怕得开始拆床。


    没想到迎面就听符叶说,她要签认罪书,快点给吃的。娇妹摸摸手臂缠绕的铁鞭,没说什么将新的认罪书递给符叶。


    “签完交给我。”


    “那可不行。”


    符叶将薄薄的纸张护在怀里:“我得亲手交给李局,如果现在给你,你又不承认我签过怎么办,我还等着吃东西。”


    “那我也得确认你真的签了吧。”


    符叶犹豫,不情不愿地捏着认罪书展示给她瞧。她站的位置恰好在室内的昏暗处,娇妹眯眼瞧,签名那里确实有两团墨迹,但看不清到底是什么字。


    “你看不清就凑近看。”符叶冷冷的。


    娇妹下意识迈步向前,锁链轻响的瞬间,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失去意识,被爆炸的冲击力怼飞。


    以后仰的姿势炮弹似的射向斜后方的石壁,恐怕连后脑勺都会撞得粉碎。


    即将磕到坚硬石壁的下一秒,一团柔白如云彩的光就像是软垫,垫在她的身后,陪着她轻柔滑落在地。


    泛着腥气的水滴沿着潮湿的顶棚滴在娇妹的脑门,而她浑然不觉。


    符叶轻轻摩挲指节,暗自庆幸出手及时。


    袖边飞出几簇羽毛,咬牙将半月形的钥匙串扛起来,颤巍巍在栏杆外悬停。


    符叶伸手握住,抓住最边缘的钥匙,反手去怼嵌在囚室墙壁边的锁孔。


    “再往左。”


    见多次尝试总得不到要领,焦急的红格裙福灵心至,将粉饼自带的小圆镜对准符叶,让她看镜面中折射的锁孔。


    “嘀嘀——”


    符叶不信邪地反向扭钥匙。


    “嘀嘀——”


    提示音仍显示错误,没有打开囚室的门。


    红格裙趴在公交窗边,不确定地看向囚室门锁上指节宽的显示屏:“上面显示…E3。”


    事情不妙,难道这门锁还有第二层禁制?E3代表——


    “错误代码E3是因为你没输入定期更换的秘钥。”娇妹揉着额头坐起来,龇牙咧嘴,“你想越狱啊。”


    随即,娇妹倒吸冷气。


    “可不对呀,你戴着天工石,是怎么用妖力的?好哇,我这就给李局打电话。”见符叶默不作声,只是拧眉仰头,肯定是心虚,她跨出半步离符叶远点,防止她狗急跳墙再次对自己出手。


    其实她没意识到,符叶如果真的想杀她,她站在走廊里根本不保险。


    李局的电话很快接通,娇妹的脸颊浮起一丝欣喜:“李局,符叶她——”


    碎石飞扬!


    这次就连符叶都被震耳欲聋的坍塌声惊到,她手指紧攥栏杆,迷茫地看向被众多洒落的石块再次砸晕的娇妹。


    又缓缓抬头,娇妹的头顶,妖管局的监狱棚顶,被炸开脸盆似的洞。


    烟雾散尽,从洞口挤出两颗脑袋。


    方程的圆框眼镜蒙着灰什么都看不清,她诡异地望向反方向,又快速拽掉眼镜擦拭,语气里满是懊恼。


    “这是哪儿啊,咱们炸歪了。”


    “没歪没歪。”


    徐容容伸出脑袋,恰好跟维持着铁窗泪姿势的符叶对视,露出白得耀眼的八颗整齐牙齿:“晚上好!”


    娇妹的手机屏幕全碎,听话地飞进符叶手心,她先把电话挂断才不确定地出声询问。


    “你们这是?”


    两颗像是敷着石灰面膜的脑袋看向她,异口同声:“肖申叶的救赎。”


    方程戴好眼镜,神采飞扬的眼眸里满是狡黠。


    “今晚我们准备救你出去,放心,走廊里的监控已经被外援关掉,你可以放心跟我们走。”


    原计划是想把符叶的囚室炸穿,然后她们顺着坑洞爬出去的,谁知道旧版的囚室图纸有偏差,石壁又比预想中坚硬,导致位置歪斜到走廊不说,炸开的洞口也偏窄。


    “但没关系,无伤大雅。”


    她们炽热的视线齐齐望向符叶,没想到活着活着,还能炸妖管局的监狱,光是想象就能笑出声来。


    符叶挠挠额头:“现在咱们面前有一点点困难,这间囚室是双重禁制,除机械钥匙外,还需要娇妹才知道的定期


    更换的秘钥。”


    越狱集团陷入短暂的沉默。


    符叶立刻继续:“我可以拆掉门锁。”


    憋闷的环境使得提示音的震动声清晰。


    徐容容姿势古怪地摸出手机看新消息,手指有点抖:“李局在群里召集全体人员来围堵你,说你要越狱,甚至也包括安康病院的后院,也要安排人手。”


    瞧符叶迷茫,方程快速解释。


    妖管局的地下二层牢房占地面积广,所以按照垂直视角看,符叶的囚室已经在安康病院的后院,平时病人们放风的位置。


    “这么精准?”符叶若有所思看向铁链上的天工石,会不会是这东西有定位,“你们先离开吧,我有办法。”


    炸开门锁需要时间,还需要拓宽洞口,稍许耽搁就有可能被瓮中捉鳖。


    她绝不愿见到方程和徐容容被牵连,那她即使能逃出去也不会安心。她们立即答应撤退,将准备好的包扔到走廊里。


    “这里面是我们给你准备的东西。”徐容容叮嘱,“有新手机,充电宝,还有化妆镜。”


    “你千万千万收好化妆镜,里面有我的妖力,用法等我给你发到手机里,这手机你放心,很安全……”


    “快走。”


    方程搂住徐容容脖颈,往后爬又返回:“符叶,通讯录里有我们的联系方式,需要的话给我们打电话。”


    符叶的眉眼冰雪消融。


    额头轻轻碰栏杆,似乎是不知道如何表达喜悦。


    随后,碎石纷纷升空,翻转着拼凑填补洞口,空隙被纯白澄澈的神力黏住,眨眼后,石壁恢复如初,完好无损,根本看不出来曾经被炸过。


    宽袖微动,秀美的手掌摊开,流动的能量罩像是晶莹剔透的玻璃球,轻盈的羽毛缓缓坠落。


    “轰——”


    别说门锁的面板,就连嵌着栏杆的石壁都被捶裂缝隙。


    警铃大作。


    走廊里顿时以呼吸的频率闪着红光,如同鬼域。


    嘈杂刺耳的警报声中,符叶满不在乎将晃动的栏杆踹倒。


    带着褶皱的纯白裙角上,压着似绿似蓝的鲜亮衣料,掠过昏迷的娇妹。


    随后,那轻柔的脚步又走回来,将薄薄的纸张放在娇妹脸边,用屏幕碎成蛛网的手机压住。


    *


    妖管局开启最高级别的三级警戒:全员到岗\全部防御设施启动\妖管局结界开启识别模式。


    恐慌的氛围刺激那些关押已久的妖怪纷纷嚎叫。


    也有妖怪仍保持着理智,凑到栏杆边往外瞧,希望能浑水摸鱼逃出去。


    某间黑漆漆的囚室内,名叫赵剑的妖怪盘腿而坐。周遭杂乱甚至没有影响他的呼吸,气韵像是不会泛起涟漪的湖面。


    突然,他心口热腾腾的。


    赵剑后知后觉地抚铃兰印记,手指颤抖,嘴角却噙着笑意。


    再睁眼时,他粗哑的嗓音已经变调,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时机已到,不必再装模作样被关着了,符叶越狱,你的位置离电梯很近,拦住她。”


    “不能让符叶逃。”


    “明白。”


    赵剑矫健跳起,手掌扳着肩膀活动活动,将镶着天工石的铁链拽断,丢到角落。


    他的这颗根本不是天工石。


    还是神使神通广大,将天工石替换掉,自从不敌计宋被抓到这里,他每天都在期待着神使什么时候将他召唤出去。


    手掌震动。


    宽阔剑身印着花纹的重剑现身在他手中,剑刃割过地面,划出一道迸溅的火花。


    已是迫不及待。


    *


    赵剑嘭地摔倒在地。


    滚落的趋势却并未卸掉,甚至还往后弹两道,后背顿时又热又麻,估计背部的皮肉都被蹭破,可见将他击飞的力道有多强横。


    电梯的莹莹微光与警报的红光在他面颊交织。


    赵剑咬牙,鲤鱼甩尾,怒吼着再次提剑,招式间,锐利破空声袭向符叶。


    简直让人牙痒痒。


    符叶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能灵巧躲开他的招式。


    “看招!”


    随着符叶冷漠侧身,笨拙但坚硬的重剑将她身后的石壁划出手掌深的印痕。


    赵剑提气,略收剑,重剑在刻痕中翻转剑身,向符叶所在的位置横削,他就不信砍不掉符叶的脑袋!


    然而——泛着柔光的羽毛伞抵住重剑。


    令赵剑心惊的是,那力道甚至盖过他,他无法抗衡。


    妖力撑着重剑与羽毛伞颤抖着对抗,赵剑双手结印,怒喝推向剑柄。


    浓郁的妖力灌注至剑身,光芒暴涨。


    妖力缀连他的拳头与剑柄,出拳时带着重剑,以刁钻的角度去抹符叶的喉咙。


    羽毛伞撑开,月华流转。


    飞旋的伞强行将赵剑抵到墙边,符叶挥袖间的风将他的头狠狠往后摁,撞得赵剑弹簧似的脑袋发晕。


    重剑嗡鸣,羽毛轻附,沉重的钢铁不甘心地坠落。


    同时,符叶用手腕间缀连的铁链,圈圈缠住赵剑的脖颈。


    冰冷的锁链就像是蛇,游走着缠紧赵剑喉咙,缓过神的赵剑惊慌失措,这才发现符叶在对打时,根本没摘天工石铁链。


    他失声:“你怎么可以用妖力?!”


    “发现得太晚了。”符叶将手腕那动物强健的筋扯掉,反手将赵剑粗壮的手腕箍住,甚至好心帮他焊接,现在赵剑根本伸展不开胳膊。


    重剑如一缕青烟,游回赵剑的身体里。


    *


    符叶经由步梯上行,冲到玻璃阳光房,也就是监押室的“外门”。


    外面夜色浓郁,她的脚步突然顿住,看昏暗的光线中,那抱着剑的背影。


    攥着伞柄的手指泛白,呼吸发颤。


    “我等你很久了。”


    那道黑影低沉说着。


    他利落拔剑,剑尖朝下。


    符叶将伞横在眼前,双方的打斗几乎会在眨眼间开始。


    就在她思量计宋会如何出剑而她怎么反击才会合适的时候,计宋推开玻璃门,用一种诡异高昂的音调说。


    “走!咱们俩杀出去。”


    第99章 099信号


    计宋立刻就要跳出去。


    额角青筋直跳的符叶连忙拽住他的衣袖。


    门外夜色寂静,只是那安静着实诡异,潜藏着危机四伏的杀意,符叶定定神:“你先让我有点心理准备。”


    妖管局的三级警戒模式分别为:全员到岗,全部防御设施启动,妖管局结界开启识别模式。


    全员到岗意味着今晚所有人都参与抓捕她;防御设施启动则代表着,即使是平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物件,也有可能突然发难,给她重击。


    警戒的力度逐步提高,按照常理看,警戒模式下,没有妖怪能逃得出妖管局。


    “你也是来救我的?”


    “当然,听说你越狱,我就赶紧来了,打算跟你杀出去。”


    符叶欣慰,来到妖管局这些天,还是有朋友们能信得过的,虽然朋友们都散装着来营救,她还是很感激。


    “谢谢你,但不需要做到这程度。”符叶的衣角掠过玻璃门,“计宋,保重。”


    玻璃房外,平时涌着淡淡波纹的结界频闪红光,红砖缝内肆意生长的杂草在妖异的夜色中微微摇晃。


    冷风拂面的计宋叹气。


    只见符叶踏足后院的瞬间,无数藤蔓拔地而起。


    每道藤蔓都失去植物该有的绿意,褪为钢筋被灼烧后的红。


    破土而出时,携着钢铁嗡鸣,无数血红色的细细波纹萦绕在藤蔓的身边,气势震天。


    随着符叶折腰躲避,两道藤蔓交错,顿时响起某种沸水溅到铁锅的滋啦声——不难想象,如果这力道拍在皮肤上,会烫出多么深的伤痕。


    云雾弥漫,拢着符叶,替她隔绝那血红色的波纹。


    藤蔓像是不断发起进攻的蛇群,围攻目标,见状,计宋打开门往外冲,打算分散它们的注意力。


    然而,不知道这防御机制是靠什么识别敌我双方的。


    某道碗口粗的藤蔓已经气势汹汹拍过来,准备将计宋卷起,弯成章鱼足似的藤蔓又卡顿,随后灰溜溜退回去。


    双手举剑的计宋愣在原地。


    妖管局的后院群魔乱舞,


    凶残的藤蔓遍布满地,符叶炸开面条似的挥舞触须的藤蔓,脚尖点地跃起,准备借力跳出包围圈。


    就在她背身的瞬间,藤蔓似乎察觉到她的去意。


    它们呼啸着汹涌袭来,血红色的波纹撞到符叶周身的雾气,顺势化为水珠滚落。狗皮膏药似的,符叶前进一步,它们就想把符叶拽回两步。


    符叶忍无可忍地回身。


    漫天雾气凝结的水珠都随着她的挥袖凝滞在半空,随着神力指引,串珠成线。


    夜色里,纯净无暇的神力给透明水珠形成的丝线附上银辉。


    在符叶冷肃的神情中,弯月如刃。


    嗵嗵乱响后,后院的藤蔓都被齐根削去,横截面残留着淡淡银辉,如同别样的血迹。


    已经默默拉开铁门的计宋眼瞳震颤,回过神来,连忙招呼符叶趁着阵法失效快走。


    断后的计宋忍不住回头,那些截断面慢慢枯萎,融化似的,重新缩回土壤里。


    只剩翻折碎裂的红砖。


    *


    妖管局一楼大厅灯火通明。


    值夜班的保安熊四姿态舒展,戴着蓝牙耳机,左手横着卡住手机,右手慢吞吞摸索挂门的U型锁。


    看那手势,特像打太极。


    “符叶,等等我!”


    随着计宋的呼喊,熊四侧头,恰好和符叶视线相对,双方都迟疑几秒。


    熊四的眼珠咕噜转,立即将手机揣回兜里,大喝:“你还想越狱?!”


    说着,他就迎面奔跑,行云流水地挥拳动脚。


    符叶沉默着站在原地,隔着两三米距离,连掌风都感受不到,见熊四已经收势,她开口。


    “你打完——”


    “啊我头好晕!”熊四惨叫。


    “我的头,我左边的门还没来得及关哪。”熊四抱着头,滚到计宋脚边,“计宋,我左边的门没关哪!”


    如此明显的暗示,再听不懂就说不过去了。


    现在的阵仗和下山时差不多,只是那时妖管局出动一个部门抓捕她,现在是妖管局全员围追堵截她。


    下山后还不足三个月,经历的事情却比过去的五百年还多。


    符叶推开左边玻璃门,计宋正打算追,又被贼眉鼠眼微笑的熊四抱住腿,小声说:“海藻不让你去。”


    狂风渐起。


    妖管局隐入黑暗的树木和草叶都在沙沙作响。


    符叶的裙角被吹动,她走下台阶,斜斜握着自己的伞。


    一道携着淡蓝光芒的箭矢射向她的眉心,成为围攻符叶的信号。


    台阶边缘,露出拳头粗的孔洞,利器在咔哒咔哒的瞄准声中弹射而出。


    “咻——”


    两箭对冲。


    泛着柔光的伞将主人托到半空,那两发箭矢在失去目标后,生生停住向前滑的态势,折返而上,继续追踪符叶。


    台阶两边,露出整齐划一的孔洞,万箭齐发。


    箭矢之海,不断有铁器被飞旋的羽毛拍落,乒零乓啷。


    申主任向申继扬示意,左右分立的他们同时抬手,合成两股强大的吸力,将包裹着符叶的羽毛修成漩涡的形状。


    护盾被拉扯,露出符叶的身形。


    那瞬间,英雨再次抬手,三根箭矢上弦,眯眼瞄准符叶。


    林禅袖边的绳索则像是张牙舞爪的蛇类,不断用带着倒钩的尖端去戳刺。


    “轰——”


    狂风中飞沙走石。


    符叶的反击根本没人能招架得住,围堵她的人都被气流掀翻。


    玻璃门内观察情况的熊四和计宋双双倒吸气,只见符叶毫不犹豫冲向妖管局的结界打算撤离,却在触碰到结界的瞬间,红光频闪的结界光芒骤盛,将她弹飞。


    熊四哎呀拍腿。


    他立刻解锁,按住队伍语音里的麦克风:“海藻,你怎么还没关防护罩,符叶打赢也出不去哇。”


    没有休止的缠斗再次开始,夜色弥漫的妖管局前院妖力纷飞。


    “……我信号不好,转转转圈呢……”


    “快呀,要快。”


    海藻的语气松弛:“——好啦,识别模式关掉啦,快给符叶发信号让她出去。”


    话音落,结界罩的红光消失,能量流动如水波,缓缓荡漾。


    计宋着急地推门,朝打得沸反盈天的前院喊:“符叶,趁现在——”


    结界罩突然频闪红光,计宋的下半句话哽住,急匆匆跑回去。


    “怎么回事?”


    “完啦完啦,李局在跟海藻抢结界的控制。”


    李局和海藻都拥有结界的控制权,现在的情况是,李局打算困住符叶,海藻打算放符叶走。


    两人开始你拍完按键我拍的阶段,互不相让。


    “怎么办怎么办?!”


    熊四焦虑挪腾两步,害怕符叶在众人的围攻中再次被抓。


    计宋倒还稳得住气,刚才在后院那薄薄雾气可能是符叶的底牌,而现在她与众人交手只用羽毛,仍游刃有余,力量充盈,显然是在“藏拙”。


    江遇抱头躲过飞来的碎砖,沿着墙角,阴沉着脸走进办公楼。


    刚推门就听熊四催促赶紧,他目光在熊四的手机和耳机上流转,没好气地质问:“你在跟谁说话?!”


    熊四歪歪嘴,手指未动,手掌翻转,将屏幕展示给江遇看。


    末日背景的游戏界面中,属于熊四“门口战神”的账号,正在与名叫“赫兹”的账号组队,而赫兹还没有开始准备。


    “我催我队友赶紧进房间哪,”熊四理直气壮,“你有什么意见?”


    江遇翻白眼,这种节骨眼还惦记着玩游戏。


    眼见熊四挑不到毛病,他又转向抱臂观战的计宋:“你怎么不出去帮忙呢,小心我告诉李局。”


    计宋侧头,端正的眉眼将江遇从头看到脚,江遇忍不住后退半步:“你看什么,我可是要成为部长的人,放尊重点。”


    “我今天已经辞职了,为什么要帮妖管局。”计宋不屑,“倒是你,滚远点,再凑过来我真的会揍你。”


    “都是什么人哪。”


    江遇骂骂咧咧回到办公室沏茶,心底倒是很有底,除非符叶是神仙,战斗力碾压妖怪们,否则今晚绝不可能逃脱。


    “海藻,再快点。”


    “这破信号!”海藻咬牙切齿,不断的争夺中怒上心头,“让无名把李仙女的手机黑掉!”


    *


    翻滚中,符叶惊讶地注意到袖边出现红色落点,是一束红色的激光射线。


    羽毛汇聚成盾牌,抵挡前方的箭矢,符叶分神望着,只见妖管局四楼,某扇黑漆漆的窗户敞开,露出一块占满窗边的显示器。


    [结界会打开十秒。]


    看位置是无名的办公室。


    她挥肘击向熊三的脖颈,将狼牙棒踢飞,虎背熊腰的熊三趔趄着跌出去。


    同时,手腕被林禅的绳索圈圈缠绕后绷紧,符叶神情未变,反而借势侧空翻,躲开英雨的箭矢,倒是作为支撑点的林禅被拽得摇晃。


    熊四舌头打结:“快快快!”


    [十]


    结界罩的波纹变得柔和,淡蓝如同波浪。


    羽毛强力炸开林禅的绳索,几根绞紧的细绳反方向绽开,林禅屁股着地,差点没绊倒身后的席姐。


    [九]


    面对符叶冷冰冰的目光锁定,手腕间形成吸力漩涡的申继扬心虚后退。


    [七]


    申主任的手机响起提示音,随后是此起彼伏的叮咚声,狂风中李局的怒吼都失真变形。


    “结界失效了,拦住符叶!”


    [五]


    符叶目标坚定,拔腿狂奔。


    [四]


    纷杂的妖力都袭向符叶。


    她跃起,羽毛轻柔汇聚在她的脚底。飞鸟踏雪,衣袖翻飞乘风而起。


    [三]


    申主任咬牙,吸力漩涡的光芒由内向外变红,打算使出全力将符叶拽回来。


    林禅袖边,断掉的绳索弱弱收回去,爬起来的他焦急迈步,同时左脚绊右脚,跌倒的同时抓到申主任的腰带,将申主任拽倒。


    [二]


    符叶越过妖管局结界前,平静回望,毫不贪恋融进夜色。


    [一]


    抓捕失败。


    妖管局史上,第一次有妖怪越狱成功。


    [零]


    头痛欲裂的娇妹醒来,看到瘫倒的栏杆懊恼捶地。


    两秒后,她后知后觉地看向认罪书,叹气拿


    起来瞧,眼睛却越瞪越大。


    [因陈建飞不配合我提供监控,我心生歹意,于12月10日杀害人类陈建飞及他的母亲。]


    [我意识到,剥夺他人珍贵的生命是可耻的,是违反妖管局守则的。]


    [我将接受妖管局的审判和处罚,毫无异议,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签名:李仙女]


    第100章 100行业冥灯


    “倾尽全局之力,居然还能让符叶跑掉,我说你们什么好?!”


    李局拍桌,符叶越狱这件事,不仅仅是打他的脸,更是打妖管局所有人的脸。


    审视的愤怒目光扫过会议桌边或麻木或歉疚的神情,最终停留在徐容容俏丽的面庞,她眼尾翘起的灵动眼眸低垂着,根本不抬。


    “徐容容,昨晚抓捕为什么没来?”


    隔着座位的贝三思立刻挺直脊背,担忧望过去。


    徐容容眨眼,硬着头皮回复:“昨晚跟方程逛街去了,等看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想着我这能力还不够符叶切菜的,就……”


    “都像你这么想,咱们以后还工不工作!”


    “是,我的错。”


    李局还想训斥几句,但看到下属们面面相觑的神情,又不耐烦看向窗外,从兜里摸出薄荷糖来,含着糖将焦躁的情绪疏解出去。


    “我希望大家知道,这不是在追责。”


    “你们要明白,犯人关进地下二层,层层机关,层层把守,居然还能跑出去,这是耻辱啊。以后妖管局还有没有信任程度,这种事怎么出去说,将妖管局都是废物宣扬出去吗?”


    说着李局皱眉,意识里的符越骂他骂得更狠。


    他真想喊闭嘴。


    真要论谁的问题大,符越也逃脱不掉关系,甚至要负全责。


    因为他低估符叶的战斗力,导致他们对符叶的戒心降低,才是符叶能成功越狱的真正原因。


    符越给出的理由是:神力地负海涵,全凭使用者的心意支配,能力不可谓不卓绝。


    但符叶奇怪的是,她始终没有暴露这件事,每次打架只用羽毛,导致符越始终没能发现她开始修神力。


    打比方说,神力是武林秘籍,而独属于符叶的妖力是其中一式。


    符叶拥有一本只要放在怀里就能无师自通的武林秘籍,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颇有些海纳百川之感,但邪门的是,符叶偏偏只钟情家传的那一式。


    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她就用那一式,导致符越看走眼了。


    提起这件事,符越也是捶胸顿足。


    “事情已经发生,多说无益。”李局将手伸进发缝,蔫巴巴道,“现在大家谈谈补救措施。”


    徐容容率先举手,打算将功抵过,表示符叶必须要抓,只要给高额的悬赏,不信符叶不归案。


    “对,要抓!”娇妹气呼呼,“她炸晕我两次,更过分的是,她还在认罪书签假名!”


    最开始看到两团墨渍,她还以为符叶签自己的名字,结果是她故意把仙女两字凑近写,迷惑她的。


    “噗。”


    不知道是谁轻笑出声。


    随后,会议室响起数声轻笑。


    大家纷纷说李仙女这假名够离谱够好笑,李局耷拉的视线平移,语调呆板地问:“好笑吗?”


    “有点。”江遇附和。


    “我就是李仙女。”


    会议室的笑声戛然而止,寂静的气氛好像刚才的笑谈都是虚构的。


    申主任咳咳,转移话题:“这符叶的悬赏金啊,我看必须得设置高点,二十万。”


    “但这悬赏的名目怎么写?”记笔记的江遇皱眉,“难道写符叶因为越狱,所以悬赏?”


    “写犯下重大恶性事件。”李局定论。


    新上任的财务科科长左瞧瞧右看看,也推啤酒瓶底似的眼镜片,雀跃举手:“还得限制符叶的银行卡,没钱就不能逍遥法外。”


    “加上喻观寒的,都追踪,并且做限制。”


    “是!”徐容容想想他们俩那分别剩0.32和1.61的银行卡,死死掐住腿才没笑出声音来。


    针对符叶的事情都谈论完,李局拍拍手,会议室的门外侧快速走进一列身穿西装的年轻妖怪,看着很像是流水线上走出来的,放眼望去连神情都差不多。


    室内的窃窃私语顿时消失,新进来的妖怪们瞧着比坐着的妖管局老职工还多。


    李局懒散地倚住靠背:“我认真想过,妖管局的现状就是人手不足。既然这样,就要增加人手,新鲜血液填进来如果还不足,咱们就面向所有妖怪,公开招聘。”


    “另外,上次的部门重组会议,也没讨论出什么结果,甚至这几天还有变动,又少了温浊玉计宋,既然这样,所有人都写一份关于部门重组的方案,我会取长补短,敲定最终的方案。”


    “散会。”


    *


    温浊玉头发乱蓬蓬的,下楼扔垃圾的脚步懒散。


    看着倒是气色不错,面颊红润许多,双眼明亮。只是越靠近垃圾桶,她的神情越不耐烦。


    不用等周围几道人影凑过来,温浊玉就眼睛望天,将系好的垃圾袋解开,任他们检查完,才咚地投进垃圾桶。


    “你什么态度?!”


    温浊玉掐腰:“我还不配合吗,吼什么?!”


    “不用你们问出口,我都知道你们要说什么,那我再次重复,最近我没见过符叶,我不知道符叶在哪儿,符叶根本没回过家,我家现在只有我和我的男朋友,行了嘛?”


    温浊玉嘟嘟囔囔:“真讨厌,让人想卖房子。”


    符叶将鸭舌帽压低,藏匿在墙角的阴影里,最近自己家和喻观寒家都受到严密监视,他们甚至是直接驻扎在喻观寒家的。


    只要自己出现,绝对会被抓。


    她再次探头,看炸毛的温浊玉,转身沿着这条街走出去。


    几百米后,她拐入小巷,推开一家宾馆门,跟热情的前台点点头。


    这是一家生意不太好的店。


    走廊里灯光昏暗,地毯偶有翘起,客人不注意就会被不平的位置绊倒,但根本无人在意和打理。


    前台似乎“过一天算一天”,只有面对客人热情,也只有这优点。


    符叶算得上是难得的“大客户”,提出想住几星期,因此她以相对便宜的价格,给符叶一间宽敞且视野极好的房间,能看日出看落日。


    午后洒进来的光线流光溢彩,霎是美丽。


    符叶摘掉鸭舌帽,慢吞吞走到一楼角落的红色立式冰箱前,打算买瓶水。


    “叮铃——”


    店门上的铃铛声响起。


    符叶的手僵住,迟钝一秒后,又继续拽柜门,握住水瓶。


    借着光洁玻璃一闪而过的倒影,她看到来人正是赵建设,还穿着她标志性的紫皮茄子羽绒服,而席姐戴着口罩,抱臂站在门外等。


    她摸出香水,急匆匆往脖颈喷。


    前台看到客人,眼睛唰地亮起星光:“您好,住店吗?”


    “不是。”赵建设堪称柔声细语,凑近柜台,“我想问问,最近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符叶走到为客人休息提供的沙发区域,借着拧瓶盖的机会顺势瞧,那张打印纸上印着的,正是她本人的证件照。


    前台缓慢歪头,满脸疑惑地看看符叶,又挪回赵建设这里,摇摇头。


    “没有,没见过。”


    “你如果看到她的话,记得及时跟我们汇报,明白吗?”


    前台后知后觉:“她就是你们妖管局短信里,写的符叶吧?”


    “没错。”


    “那是很可怕的,千万不要来我这里呀,我遇到的话肯定立刻跟你们说。”前台忍不住庆幸,她唯一的客人恰好坐在沙发上休息,不会是符叶。


    符叶的手指轻轻敲瓶盖,没想到前台也是妖怪。


    赵建设走后,她将水瓶放在柜台上示意结账,顺便跟前台聊聊,很久没跟人聊天的前台顿时打开话匣子,分给符叶座椅。


    她叫图图,图图宾馆的图图。


    创业多年,但细数履历,开烧烤店入不敷出倒闭;开饭店因为各种各样的食材问题,导致她总要赔偿客人损失费;


    开公司因各种毛病被罚款,最终她看上小巷里贴着转让的宾馆店面。


    考察的时候,这家店的生意不错,有稳定客源。


    因为附近的学校经常承办大中型社会考试,每到考试期间,这种离考点近的房间,即使是基础设施差点,也供不应求。


    甚至商家随意定价,溢价三倍也是满房。


    可等她接手,学校爆出监考老师徇私舞弊的丑闻,从此不再当做考试考点,她的生意就冷清起来。


    朋友听闻,送她外号:行业冥灯。


    符叶的眼角柔和几分,状若无意地转移话题:“刚才跟你说话的人是谁呀,我看她有点眼熟。”


    “眼熟?”


    “我好像办事的时候见过她。”


    图图掩住嘴角,激动握住符叶冰冷的手指:“你不会也是?”


    “早说呀,我给你的房费再打折。”反正符叶离开后,她就打算变卖宾馆,将店面出让。


    都是妖怪,图图毫无戒心,给符叶看妖管局面向所有妖怪发送的公开短信。


    内容提到,有只叫符叶的妖怪犯重大恶性事件后逃窜,希望大家见到符叶,立刻告知妖管局。


    并且,万不能跟符叶起正面冲突,此妖怪非常危险。


    “悬赏二十万。”图图唏嘘,“听说她将仇家的全家人都杀掉了,特别凶残,特征是右手有焦黑痕迹,不能使用,你也得注意点呀。”


    符叶眼角抽动,拿起水瓶准备回房间。


    图图又笑呵呵地叫住她:“你办入住的时候我就想说啦,但那时候怕你觉得我冒昧,你的名字真好听,薛臻。”


    “是啊,真好听。”


    臻,抵达圆满之意。


    *


    符叶在水雾缭绕的浴室里抹镜面。


    妖怪薛臻,棕发圆眼,茶褐色的瞳仁配高挺直鼻,青山秀水般的纯净朦胧之感。


    符叶坐牢的时候,徐容容耗费几天时间,才为她捏造出来的全新身份。


    她逃出妖管局后,躲在31路公交车上躲避搜查。


    呼吸急促的符叶打开徐容容和方程扔给她的包,除去新手机,里面还有化妆镜。


    那手持的化妆镜只有巴掌大,双面的颜色不同。据徐容容的消息里介绍,艳丽红色那边为“薛臻”,纯白那边为“符叶”。


    她需要用什么外貌示人,照镜子切换即可。


    但原理等同喻观寒的发色,这只是更改她在别人眼里的模样,并不会改变她本身,发丝如果脱离她的身体,依旧会由棕变回纯黑。


    [徐RR:我没完善薛臻的能力和相关属性,因为不知道你还能设定成什么。]


    [徐RR:跟符叶相同的话,不行,因为符叶的能力太特殊,你们相同会引起妖管局的注意。]


    符叶将发丝吹干,系好浴袍,从青色宽袖里掏零食,随着她清脆咬开葱香薄饼,叼住剩余的半边给徐容容回复。


    [薛臻:设定水系妖怪吧,能力是雾气。]


    [徐RR:不会露馅吗?]


    [薛臻:不会。]


    神力的作用比她的想象要宽泛得多。


    就像海藻说的,一直以来,她都没能发挥神力的作用。之前遭遇冯宁事件,当时为隔绝爆炸,她的羽毛间出现肥皂泡似的隔膜,正是因为潜意识里,她想保护在场的人,所以神力倾泻而出。


    那时候,她虽然很惊讶,但没有细细探究。


    直到坐牢后,面壁回想起这件事,她才后知后觉海藻说的不要限制想象是什么意思。


    准确说,神力根本不需要流窜在妖芯里。


    它可以萦绕在妖芯之外,神力过多,就会沿着她浑身的经脉游走,是不需要引入妖芯后转换再来使用的,而是心随意动,随着她的想法转换,最初她得到神力,却仍想使用妖芯,没有想着直接驱使神力,就是误区。


    所以天工石封住她的妖芯,却限制不住她体内磅礴充盈的神力。


    符叶拿起化妆镜,将纯白的镜面对准自己,在红格裙称还是这样看得习惯时,她低头看右手。


    纯净的神力覆盖——干枯的皮肤血肉再生,变得柔软而充盈,焦黑的痕迹也逐渐褪去,完好无损。


    妖管局的短信提到符叶的右手是不能用的,如果有人注意到薛臻的右手也不灵巧,那很容易暴露。


    [好友“徐RR”邀请您薛臻加入“愚公移山兴趣小组”]


    [您与海藻、Noname、计宋、Equation、熊Four、黑猫警长、Fuye还不是好友,请注意……]


    符叶沉默着点进“Fuye”的账号,又退出来看看群聊成员列表,意识到这是再度更名的循仙会专案组。


    [熊Four:拳打脚踢.jpg]


    [熊Four:李仙女要我去看仓库,没人轮替,每天到岗,游戏卸载。]


    [黑猫警长:你至少还清净,李仙女让我给江遇那小心眼的玩意儿打下手去,我没好日子过了(摊手)]


    [熊Four:拳打脚踢.jpg]


    [徐RR:李仙女派给我两名助手,完全不帮忙干活,只是监视我的,就在我打下这段话的时候,他们还在用余光偷瞄我呢。]


    [徐RR:但是我瞧,谁也没有无名惨。]


    符叶看不断跳动的聊天记录,才明白他们为什么说无名最惨。李局将四楼重新布置,助理办公室留给新到任的助理用,而无名搬到四楼走廊拐角,只有桌椅加电脑,随时待命。


    相当于以前可以美滋滋摸鱼,现在领导不用开门就能吩咐他工作。


    [Equation:附议,把百年老宅男从蜗居的办公室里拉出来见太阳,谁想的馊主意。]


    [熊Four:拳打脚踢.jpg]


    [计宋:我跟温浊玉晚上吃榴莲莓果双拼披萨。]


    [熊Four:拳打脚踢.jpg]


    [海藻:知道大家都很有压力,现在是非常时期,多多坚持,该做什么做什么。]


    符叶逃狱事件,大家帮助符叶要么暗戳戳,要么没证据,只有海藻是实打实地对抗李局,因此惨遭妖管局除名。


    [熊Four:拳打脚踢.jpg]


    符叶看着熊四刷屏的表情包,莫名觉得这群聊很温馨,好像所有的生活都没有变化,大家仍处于稀松平常的幸福当中。


    如果是她汇报近况,按照格式写,应该是:李仙女陷害我,导致我不得不越狱,惨遭通缉。


    符叶仰倒在柔软的被褥里,洗完热水澡的皮肤清透细腻。


    [薛臻:现在所有关于循仙会的线索都中断,咱们要从哪里入手?]


    [海藻:还记得失踪妖怪名单吗?可以从调查失踪妖怪开始,我不信这么多妖怪,循仙会在处理的过程中没有露出任何马脚。]


    [薛臻:我去查。]


    [计宋:我也查。]


    徐容容将失踪妖怪名单发布为群内共享文档,由群成员自行编辑。


    谁探访完该妖怪,即可将得到的信息详细填写到备注中,信息共享。


    *


    12月25日。


    今天去寻找的失踪妖怪名叫徐西瑞。


    徐容容查到,徐西瑞今年刚刚抵押自己的住房,申请贷款。9月份发放贷款全额,按照约定,11月15日为第一期还款日。


    但分期的贷款徐西瑞并没有按时还,12月份也没有还款,如果连续三月仍不还款且消失断联,她的房屋将因高风险行为被封存。


    相比失踪,事件前后串联,徐西瑞更像是恶意借贷。


    妖怪嘛,随便往哪儿逃跑,蜗居几十年,说不定能熬到放贷款的银行倒闭。


    符叶将徐西瑞家小区的摄像头给无名拍照,无名无奈表示他现在超级忙,实在没办法帮,建议她去保安室碰碰运气,他可以提供自动复制监控视频的程序。


    保安恰好蹲在门口抽烟。


    “你叫什么名字?”


    “李仙女。”


    “那你不是小区的业主。”说完,保安继续吞云吐雾,甚至不再搭理她。


    符叶转身就走,最后带着在方程那里打折后仍卖199块的睡眠沙漏回归,将熟睡的保安拖到沙发上躺着。


    她将无名快递给她的U盘插入主机箱,等待进度条走完。


    徐西瑞住在12号楼,单元楼内的电梯视频已经被覆盖消失,最早能看到11月20日,而室外的监控倒是留存时间长些。


    徐西瑞总是带着小女孩出来放风,符叶点开资料看,可徐西瑞是独居的。


    她的生活似乎很规律,去市场买菜,取快递,陪小女孩在楼下玩耍。


    直到11月14日。


    镜头内开始飘雪,能被摄像头捕捉到雪花,可见雪势不小。


    车身印着搬家公司的货车缓缓驶入镜头内,从那天开始,徐西瑞再也没有带着小女孩出现在镜头里,符叶重复播放视频。


    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搬家公司的人穿着制服,只有两个人,将整齐摞好的纸箱往货车里塞,就连纸箱都是统一定制的,印着搬家公司的图案。


    所有的物品都放进厢货后,雇主打开前门,也坐进车内。


    恰巧的是,符叶对这天印象深刻。


    那天鹅毛大雪飞舞,大家在会议室被海藻分成三条路线去抓捕陆尧,而她和计宋在入城高速,将收费站重新装修。


    不可能是巧合。


    符叶联想起海藻曾说的,吸引妖管局注意力的背后必有大动作,也许就是这样。


    循仙会趁机向早就瞄准的目标下手,绑走妖怪们,等待着时机到来挖他们的妖芯。


    符叶搓脸,打算去徐西瑞家看看现场。


    她是爬步梯上楼的,恰好跟某个牵着女孩的女人照面,符叶无意间扫一眼孩子,连忙追下去两步。


    这正是徐西瑞总带着玩的小女孩。


    “您好,您认识徐西瑞吗?”


    听到这名字,孩子妈妈虽仍是戒备,表情却柔和许多。


    女孩突然含糊地喊:“Hi西瑞!”


    “我在。”


    符叶的手机突然出声,女孩咯咯笑起来。


    “这是孩子总跟西瑞姐姐玩的游戏。”孩子妈妈笑道,“只要她这样喊,姐姐就会回复,我在。”


    “能耽误您点时间聊几句吗?”


    “当然。”


    她们没有走远,就坐在小区的廊亭里。


    名叫瑞雪的女孩蹲在旁边玩雪,嘟嘟嘟叫着。


    “我是徐西瑞的朋友,最近联系不到她,所以想来看看。”


    女孩妈妈也染上怀疑:“实不相瞒,我家跟西瑞家就是邻居,孩子跟西瑞也是好朋友,最近我确实很久没见到她了。”


    虽然是邻居,但身为美食博主的西瑞总是帮忙照看孩子,能让她安心工作赚钱,她很是感激。


    “甚至能把瑞雪教得会洗脸刷牙,我真的没想到。”


    “最近有没有奇怪的事情,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记不太清了。”邻居缓缓摇头,“应该是大雪那天,对,就是那天。”


    新闻里说,入城高速因暴雪封闭,导致什么设施坍塌需要维修半月。那天她下班晚些,回到家却发现瑞雪就蹲在玄关,嘟嘟嘟叫,而西瑞家敲门无人回应,平时总是她去接孩子的。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西瑞了。”


    “她失踪的那天,有可能是跟孩子待在一起的?”符叶看向穿着粉色羽绒服的孩子,“我能跟孩子打听打听那天的情况吗?”


    邻居苦涩:“她不会说话。”


    意识到这句话有歧义,她补充,孩子可以发出声音,但无法交流。


    “我想你可能注意到了,孩子会不自觉发出怪声,哪怕只是很简单的词语,也是要反复教很多遍的。”


    符叶望去,瑞雪很喜欢触摸雪,眯着眼微笑,哼哼着散发喜悦。


    “是星星的孩子。”


    养育这样的孩子,要付出十二万分的耐心和精力。身心俱疲的她自从搬回这套父母留给她的旧房,反而拾起希望。


    因为邻居徐西瑞。


    她很喜欢瑞雪,总是邀请孩子去玩,甚至会带着孩子午睡,将她照顾得干干净净。


    最初邻居是有戒心的,但无数次加班后,回到邻居家接回熟睡的瑞雪后,她的愧疚和感激齐齐翻涌,恨不得给徐西瑞发工资。


    她陪伴瑞雪,给邻居更多的时间,去赚钱养家。


    “听说我想带瑞雪去看病,她甚至还给我拿出50万,说剩下的钱可以给孩子上特殊教育的学校。”邻居抹眼泪,“我都不知道,人怎么能善良成这样。”


    “前段时间这栋楼里有邻居搬走吗?”


    “那小伙子现在还在群里。”


    *


    利用瑞雪的指纹,符叶成功走进徐西瑞家。


    衣柜里的衣物整整齐齐,完全没有缺口,所有的日用品譬如牙膏牙刷、护肤品都在浴室,毫无杂乱。


    看起来没有出现慌张收拾物品出行的情况。


    相比徐西瑞逃避债务而逃跑,符叶更倾向于,她是被带走的。


    符叶站在妖怪的家中,甚至能感受到,生命以百年计的孤独妖怪,结交小小人类朋友的喜悦。虽然她的人类朋友无法说话,但她们仍有情感维系,陪伴彼此。


    她愿意用漫长的生命为她的朋友做些什么,所以倾尽所有帮助瑞雪的妈妈。


    符叶打开鞋柜,摆放整齐。


    看得出来徐西瑞很喜欢穿运动鞋,放眼望去都是各色的运动鞋,符叶顺势准备关柜门,手却顿在原地。


    ——最下层的角落,塞着黑色的手机。


    按照常理说,即使是随手放手机,也没有放进鞋柜的,更像是,这手机故意被藏在这里。


    手机已经没电关机,符叶找到充电器,等待手机短暂蓄电后亮起屏幕。


    [请输入密码]


    [0119]


    [密码错误]


    不是徐西瑞的生日,也不是瑞雪的生日。


    符叶束手无策,打算将手机邮寄给无名,看能不能得到线索。突然,她想起瑞雪见面时的那句话。


    [wozai]


    短暂的卡顿后,手机解锁。


    手机甚至还保留着上次自动关机时未清除的后台记录,某个软件正是徐西瑞家电子门锁的监控视频软件。


    时间跳到11月14日。


    监控视频只录制摄像头被唤起的时刻,也就是监控前捕捉到人影的时刻。


    身穿搬家公司制服的妖怪凑近监控后,喝令徐西瑞快点开门,否则他们就杀进去。


    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巨响,瑞雪被吓得乱叫,徐西瑞豁出去,硬着头皮开门。镜头里吱呀一声,瑞雪被半只手臂往外推,示意她快点回家。


    另一边身穿搬家公司制服的妖怪正准备将孩子拎起来,徐西瑞语气严肃:“这孩子是人类!”


    没胆量逾越人类和妖怪界限的对方悻悻收手。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我不认识你们。”


    门再次合上,搬家公司的人端着纸箱,神情喜悦。


    符叶闭眼,那显然是化形后的徐西瑞。她被藏在纸箱里,掺进真的搬家的男生行李中,混淆着运走。


    那些行李外表相同,都封存好,所以搬家的雇主根本不会注意到纸箱的异常。


    如果不是徐西瑞藏起手机,没人会知道循仙会嚣张到这种程度,直接上门绑妖怪。


    符叶看向徐西瑞的资料,她被抓走,说明有同属性的人类正濒死。而循仙会靠着以命换时间的办法,赚取人类的三百万巨款,多么讽刺。


    脆弱的门无法保证妖怪的安全,面对穷凶极恶的妖怪,暴力破门或顺着窗爬进房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去在最后时刻保全瑞雪,徐西瑞居然没什么能与他们抗衡的。


    *


    顺心达搬家公司。


    “您是来面试前台的吗?”


    “来当搬运工的。”


    “不是你呀……”前台肩膀塌陷,“我今天就要离职了,但说好来面试前台的人还没来呢,她不会放我鸽子吧?”


    “我看你外形条件挺好的,如果她不来面试,你试试前台怎么样?”


    符叶摇头:“我当搬运工。”


    “那你先坐会儿,等到她来,我


    带你们一起去见经理。”


    “好。”


    顺心达搬家公司位于旧厂区,办公楼是厂内唯一的多层建筑,其余的棚内都放置搬家用的器械和载具。


    符叶续杯到第三杯的时候,接替前台工作的人才姗姗来迟。


    居然是熟人图图,“行业冥灯”的眼睛在触及到符叶的时候爆燃:“薛臻!好巧哇,你怎么在这?!”


    符叶和图图双双进入试岗期。


    前台高兴地拎起自己的包跟她们挥手告别,像中彩票似的,而图图拽着符叶坐在柜台后展望未来。


    “这样也好,最近咱们能一起下班回家。”


    “你租到房子没?我可以将我家隔壁一套房子租给你,给你打折。”


    “以前我每天都独来独往,好孤独啊,没想到新找的工作可以跟你在一起,咱们真有缘分。”


    符叶不语,只是盯着走来走去的职工们瞧,看看有没有眼熟的。


    经理将符叶划给老职工熟悉工作内容,这单确实只是简单的搬家,等到车从雇主的旧地址行驶到新地址,卸掉货物后,司机上车准备回公司。


    刚坐上座椅,他的脸前就蒙住一团雾,瞬间昏睡过去。


    符叶拽开衣领瞧,心口果然印着黑色的铃兰,所有的顺心达职员恐怕都是伪装成寻常妖怪的循仙会成员。


    他们不是每天都裹着黑袍,在阴暗地底碎碎念的神经病,而是平时就藏在妖怪们的生活中,伪装成普通的妖怪,在神使需要时,以出其不意的身份替他做事。


    符叶恍然大悟,就像友达人力资源。


    循仙会的公司不可能有外人参与,也许等她和图图通过考验,她们也会被吸纳进循仙会,成为循仙会的一员。


    [愚公移山兴趣小组(9)]


    [薛臻:我决定加入循仙会。]


    [徐容容:?]


    [计宋:?]


    符叶收起手机,了解敌人的第一步,是成为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