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装可怜这招季严俞教你的……


    夜幕黑沉, 黑色帕加尼疾驰而过,碾过碎石,打在路边的铁皮上, 轰隆一响。


    十分钟之后,这辆车子在会所门口停稳,下来一位长相明艳气质清冷的青年。


    不久前见过的白金发色的青年懒懒地靠着跑车,见季卿过来。


    笑道:“季二,我可是请了你不下十次, 你才给我这个面子呀。”


    季卿冷淡地“嗯”了声,把车钥匙递给招待,问:“孙征?”


    “贵人多忘事。”


    孙征笑笑,视线落在帕加尼的车牌上, “海H·00301,席大总裁的车子, 他放心你独自出来?”


    季卿没有立刻回答, 想起了不久前对席沉衍说的话。


    “衍哥, 车子借我开开。”


    那人回:“好。”


    问都不问, 答应得太过爽快, 以至于季卿检查了一遍车子,才放心开出来。


    季卿跟着孙征往里走,反问, “你想让他放心还是不放心?”


    “当然是放心。”


    孙征去揽季卿的肩膀, 依旧被躲开。


    只不过这人表情淡淡的, 分不清是不喜欢和人过多接触, 还是不喜欢和他过多接触。


    “多生分呀,以往你可不是这样的,为了庆祝季二少重新加入我们, 今晚我准备了惊喜。”


    包厢门被打开,音乐声、酒杯碰撞声,交谈声,毫无遮掩地顺着流动的空气涌入耳廓。


    一群人围了上来。


    季卿不冷不热地应付,透过人群,对上了孙征带着阴冷笑意的视线,像是毒蛇,用黏腻的身躯缠上来。


    “兄弟们,别激动呀,今晚的好戏还没有开场呢。”


    众人纷纷。


    “是呀,征哥准备的节目都精彩得很。”


    “季二,你可算回来了。”


    “外国的妞怎么样,好玩不?”


    “车祸后,怎么把我们的微信都删了,看不起我们呀?”


    最后一道声音落下,包厢里寂静了片刻,紧接着是孙征看戏谑地问话。


    “是呀,把我也删了呢,要不是前段时间碰上季二,都带不来人呢?是不是看不起我们?”


    季卿没理,神态自若地在孙征身侧坐下,“不熬夜,要做什么,尽快。”


    会所的灯光暧昧而缱绻,洋洋洒洒地落在季卿身上,将疏离冷淡的面容笼上了一层浅淡的光晕,毛茸茸的,暖乎乎的。


    孙征有片刻的愣神,不禁回想起十八岁的季卿,像个小豹子,恣凶捻恶,又在季严俞的脚边乖乖做只小猫。


    过于乖张的性格,令人不敢把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如今仔细一瞧,这张脸趋向柔和后,竟显得柔软可欺。


    席沉衍大抵也是被这人的模样骗到,当个玩意放着。


    孙征喉结滚动一瞬,抬手搭在卡座上沿,若有似无地摩挲着,远远看着像是把人圈在怀里。


    在座的都是人精,眼神流转间就明白了孙征的想法。


    提议,“哥,好戏上不上呀,兄弟们怪无聊的。”


    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一瓶瓶名贵的威士忌,被统一服饰的服务员端上来,紧接着是各有特色的男男女女鱼贯而入。


    气氛开始热烈,直到最后一位进场达到高潮,众人看好戏的视线落在端坐着的季卿身上。


    孙征就见本来百无聊赖的季二,好似被戒尺规训,瞬间挺直脊背,脸上的淡漠疏离终于皲裂。


    “季严俞?”


    仔细一看,又不是,七八分相像而已。


    孙征笑笑,附在季卿耳边轻语,“两年过去了,你的反应还是和以前一样。记起那个荒唐视频了?”


    季卿视线飘忽。


    记起来了,那时候正值叛逆期,季严俞管得严。孙征找来这人后,他给了人一百万,每天的要求就是让他对着这张脸揍一拳。


    他缓缓闭上眼,不愿去想季严俞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哑着声音道:“视频给我。”


    孙征对着和季严俞七八分相似的陈书涵使了个眼色,后者识趣上前,端着酒杯往季卿嘴边送。


    季卿呼吸一滞,手中的巧克力掉了。


    伸手去推陈书涵,即将碰到时,又转了个方向,把孙征推开,顺势站起。


    孙征不恼,反而笑出声,“真怂。”


    季卿斜睨一眼。


    这一眼太冷,众人几乎同时停下手中的动作。


    包厢里一时间只有音乐声和呼吸声。


    孙征不急不缓,接过陈书涵手中的威士忌,微微摇晃,冰块在玻璃杯壁上撞了一圈,留下朦朦胧胧的水汽。


    “喝了,视频给你。”


    自从这段时间席沉衍带季卿参加宴会,海城豪门的人谁不清楚这位酒量堪忧,又顾忌着席沉衍和季严俞,没人敢给他灌酒。


    季卿没接也没搭话,掏出手机开始摆弄。


    孙征嗤笑一声,“搬救兵?”


    “没有。”


    在搜正当防卫、防卫过当、特殊防卫。


    季卿把视线落在特殊防卫,即无限防卫权上。对正在进行的行凶、杀人、抢劫、强X、绑架等严重危害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即使致人死亡,也不负刑事责任。


    他拿起桌上的威士忌,对着桌沿稍用力一砸。


    酒瓶碎裂,玻璃尖刺闪着寒光。


    季卿把完好的一部分塞进呆愣的孙征手里。


    “捅我。”


    他把脖子递过去。


    很快感受到一阵凉意,却没有痛感。


    季卿疑惑抬眼,对上了席沉衍黑沉的眸子。


    来人用完好的酒瓶贴着季卿白皙纤细的脖颈,稍一用力,把人往后推。


    “不想活了?”席沉衍问。


    “想。”不想孙征活。


    洛开宁抱臂在包厢门口看好戏,余光扫过里面惊恐呆愣的众人,最后落在席沉衍绷紧的面部肌肉上,短促地笑了声。


    有人要倒霉。


    席沉衍:“跟我走。”


    季卿没理。


    视频还没拿到,人还没死。


    在某些特定场合,季卿很好懂,席沉衍不用过多思考,道:“跟我走,不要让我说第三遍,你的事情我会解决,不告诉严俞。”


    孙征发现,刚才还用狠厉目光注视着他的季卿变了,一瞬间收拢了外露的凶恶和疯狂,乖乖应声。


    “好。”


    两人旁若无人往门口走去,又在即将离开时,季卿折返,来到和季严俞有七八分相似的陈书涵面前。


    他打开二维码,递给陈书涵淡淡道:“加我。”


    洛开宁哦豁一声,都不用去看席沉衍的脸色,就知道该倒霉得多了一位。


    仍旧止不住好奇地问摩挲着指腹的席沉衍,“按这位的性格,孙征都这么对他,他怎么不直接上手揍人?”


    席沉衍扫了眼陈书涵,冷冷道:“怕季严俞生气。”


    离开会所,到达金山路的别墅已经是晚上十点。


    洛开宁被席沉衍赶走,董管家尽职尽责地等着席先生回家。


    门刚一打开,立刻迎了上去。


    就见席沉衍冷着一张脸,钳制着季卿的手腕往楼上走,许是想到了什么生气的事,猛地一拽。


    身后的人没有防备,一踉跄,撞到了先生硬挺的背。


    本该沉着脸的人当即松开手,去看季卿的泛红的额头。


    “有没有受伤?”


    “……没有,你好凶。”


    “闭嘴。”


    事实上席沉衍可以更凶,然而面对季卿刻意扬起的脸,以及小幅度颤抖的眼睫,怒意便随风飘散,只余下闷在心口的躁意。


    在楼梯口纠缠了一会儿的两人,走进席沉衍的卧室,隐约传来了席沉衍的诘问。


    “装可怜这招季严俞教你的?”


    “……不是。”和元喻学的。


    房门阖上。


    季卿在沙发上坐好,挑了个粉白色的草莓,细细咀嚼。


    只吃了一个,就被人端走。


    端走它的人垂眸打量季卿,声音有些哑。


    “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我没吃晚饭,在会所一口水果都没碰。衍哥,行行好,饿。”


    席沉衍没应,沉默地注视着季卿,试图分辨出话里的真假。


    这人喜欢把阴谋诡计摆在台面上论,看起来洒脱,实际上是不在乎。


    遇上有关季严俞的事比松鼠还会藏,也就是那一晚,不知道刺激到哪个点,漏出几句话。


    “京市一次,刚才一次,为了不让季严俞生气,打算弄点伤?”


    席沉衍蹲下,将温热的掌心覆在季卿瓷白的脖颈,而后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耳垂,“上次是手臂,这次是脖子,下次准备在哪里?”


    季卿没躲,弓着的背不甚明显的颤了颤。


    诡异的饥饿感将他的视线蒙上黑纱,看什么都飘忽忽的,细密难缠的痒意把思绪搅成一团。


    以至于放大了触觉。


    他感觉到贴在他脖颈的掌心搭上了肩膀,而后指尖微顿,慢慢沿着脊背往下,拂过后腰、小腹,最后轻轻地摩挲手腕。


    紧接着是低哑的声音。


    “下次是这里吗?”


    没人回答。


    席沉衍垂眸,扫过季卿空茫的双眸。


    看着这人用交颈的姿势,将脸贴在他的颈窝,随后脖颈处传来温热濡湿的触感。


    席沉衍呼吸一滞,任由人舔着。


    酥麻的痒意从四肢百骸涌来,抱在一起,热得要熟透。


    “季卿?”


    “饿。”


    飘忽忽的声音,像是被憋到极致,才漏出些委屈情绪。


    席沉衍却陡然生出难以启齿的满足感。


    他阖上眼皮,轻轻地拍着季卿颤抖的脊背。


    此刻是套话的好时机,然而话到嘴边,到底舍不得人难受,托着季卿的大腿将人抱起,任由他挂在身上。


    坐在床边后,单手打开床头柜,把里面的巧克力撕开,哄着人。


    “吃巧克力。”


    “不要。”


    声音闷闷的。


    脖颈处的肌肤传来被啃咬的钝痛。


    这人又像是潜意识认为这样做不对,轻飘飘地舔了一下。


    好似要把人逼疯。


    席沉衍的呼吸有些乱,左手手腕上戴着的智能手环心率直线飙升,显示灯急促地亮着。


    他察觉到温热的汗液从额间滑落,顺着面部线条来到下颌,黏黏腻腻地贴着季卿滚烫的肌肤。


    泅湿这人深蓝色的领口,而后钻进——


    席沉衍滑动发紧的喉结,声音喑哑。


    “卿卿,乖一点,别动。”


    这边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喻纠的助理也是苦不堪言。


    晚上十一点,他还在和喻纠汇报有关生日宴会闯入者的信息。


    “喻爷,京市已经全部查过了,没有发现那位。遗留下来的西装外套,是赵先生的作品。”


    助理把西装外套摊开,指了指内衬里的水洗标。


    “赵先生的作品水洗标上都会有字母Z,这款京市桑家,海城席家和季家都订过,我们还在查。”


    喻纠“嗯”了声,视线长久停留在面前的西装外套上,好似还能闻见转瞬即逝的清冽香气。


    “明天我去海城,去订票。”


    “好的。”


    助理舒了一口气,关上书房门,走了出去。


    没走几步,就碰到了季沐思。


    如今这位季三少在喻家地位尴尬,


    从前喻纠还会把人叫到书房,什么也不做,就盯着人的脸看上许久。


    自从生日宴会之后,喻纠只在意那位不知从何处来的闯入者,对季沐思不闻不问。


    反倒是这位贴上来几次,都被人赶出去。


    然而喻纠阴晴不定,助理不敢擅作主张,本着不得罪的想法,和人打招呼。


    “季少爷,十一点多了,早点休息。”


    “喻……爷,明天要去海城吗?”


    助理笑笑不说话。


    季沐思咬唇,圆润的杏眼水汽氤氲,红得惹人怜惜。


    见人不答话,眼泪扑簌簌落下,小珍珠一般打在木制地板上。


    “我也想去,可以帮我订同一班的机票吗?位置……位置可以和喻爷隔开,经济舱也可以的。”


    助理叹息一声,想到这人刚进喻家的意气风发,如今却卑微到尘埃里。


    金尊玉贵养大的小少爷,喝口水都要45度的,现在经济舱都愿意坐。


    他到底不忍心。


    “好。”


    第62章 第 62 章 弟弟,今非昔比


    季卿睁开眼, 看到的不是头顶的天花板或者别的什么。


    他对上了席沉衍黑白分明的瞳仁,而后顺着往下,落在这人和昨天别无二致的, 小幅度皱起的衬衫。


    给人一种站了一整晚的错觉。


    还没完全清醒,声音轻飘飘的。


    “你怎么在我房间?”


    “起床吃饭。”


    席沉衍按住季卿因为坐起而滑落的衣领。对不知道是真不记得,还是装作不记得的某人道:“衣服在浴室里,去洗澡。”


    像是设定好的机器人,席沉衍说完这些话, 启动离开程序,阖上了房门。


    季卿在床上缓了会儿,细细体会席沉衍奇怪的人机感。


    很快,又被其他事情带跑思绪。


    按往常, 一觉醒来,该是饿的, 如今没有丝毫饥饿感。


    他瞥了眼手腕上的金闪闪。另一条功德金光已经不见, 大概是昨晚太饿, 被吸收了。


    季卿掀开薄被往浴室走去, 半个小时后出来, 已经完全清醒。才发现房间里到处都是席沉衍的私人用品。


    所以是他在席沉衍的卧室,而不是席沉衍在他的房间里。


    以至于来到餐厅用餐时,还有些恍惚。


    也在此时, 席沉衍递上一个U盘。


    “你要的视频。孙家发家史不简单, 手段狠辣, 沾点黑。别和孙征来往。”


    季卿“嗯”了声, 手机也响了。


    是孙征发来的道歉消息。


    文字诚恳,和昨晚阴冷的模样完全不同。


    季卿没兴趣,准备按熄屏幕, 陈书涵发来的照片不合时宜地弹了出来。


    是一辆救护车,担架上人看不清脸,那头白金色短发却很吸睛。


    并附文,“老板,您揍的?”


    “不是。”


    季卿收起手机,看向嫌疑人席沉衍。


    青年换了件栗色的棉质衬衫,不知道是不是刚洗完澡,领口处有些水汽,挂着黑色编绳,尾巴处的金色在衣料下半遮半掩,脖子侧边贴着纱布敷贴。


    季卿挑眉,问:“打架受伤了?”


    “嗯,难缠。”


    听了全程的董管家隐晦投去一眼,就见一本正经说着难缠的人,把左手放在了餐桌下,缓慢而用力地摩挲着指腹。


    不像那张脸,不起波澜。


    “前段时间在YQ碰到个人,说了两年前的事,李征大概是给他找场子的。你打不过,下次叫上我。”


    “打得过。”


    声音不轻不重,季卿却品出了几丝发闷。


    他随意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席沉衍问:“不合胃口?”


    “还好,饱了。”


    分明是最普通的对话,董管家却觉两人的氛围有些古怪,更准确地说,是自家先生有些古怪。


    然而不等他细想,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


    交谈声随着开启的大门传过来。


    “送你去画廊还是基金会?”


    “去爪爪乐园,今天好心人资助猫粮和狗粮,我帮忙去搬货。”


    董管家挑眉,还需要季二少亲自搬货,什么关系呀?


    事实上,开车往爪爪乐园去的席沉衍也是这么问的。


    “你和冯希关系很好,搬货还要你去?”


    阳光很好,穿过树荫,在季卿的脸上留下斑驳的移动光影,恍恍惚惚添了几缕柔软。


    “季严俞推荐的人,正得发邪,但是很好用。他不舍得请人,我也有力气,顺手的事。”


    “我也好用。”


    季卿疑惑地“嗯”了声,安慰可能因为餐桌上“打不过”而激起斗志的某人。


    “好用。”


    谈话间,爪爪乐园已经到了。


    里面人声鼎沸,门口被卡车堵着进不去,席沉衍的车子停在外边,两人步行进去。


    容貌出众,气质不俗的两位青年格外亮眼,一出现就吸引了大部分的目光。


    “操!这就是冯希说的苦力,席大总裁?”


    “是教科书不好待,还是席氏一分钟上千万的生意无聊?”


    “旁边的小漂亮谁呀?”


    “席总裁和桑影帝的爱而不得,你没看热搜?”


    “大哥,那天我加班,等知道照片都没了。”


    资助的爱心人士和席氏有过合作,眼睛一亮,当即和席沉衍攀谈起来。


    季卿避开,和冯希打了招呼,就开始扛粮。


    都是大包装,一袋12KG,说扛就扛,从开始的一次一包,到了后来的一次两包。


    等要加到三包的时候,席沉衍拦住了。


    众人只见适才还和人聊着新品发布的席沉衍,蹙眉来到季卿的面前。


    他解下蓝宝石袖扣,把衣袖往上折,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将季卿按在椅子上。


    叮嘱,“我来,你坐着。”


    也不管人同不同意,对爱心人士使了个眼色,自顾自去扛粮。


    一秒从成功人士,切换搬砖青年。


    而爱心人士也和季卿开始攀谈。


    起初季卿不想理会,但这位也是人精。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季卿说季严俞话。


    一来一回就聊了起来。


    等资助的狗粮猫粮搬完,席沉衍眼尖地看见季卿添加了这人为好友。


    席沉衍沉默一瞬,亮出二维码,“加我。”


    爱心人士:……


    众人:??


    都免费扛粮了,微信还没加?


    “毛病,去洗澡。”


    季卿把手中的毛巾盖在人泅湿的发丝上。瞥了眼席沉衍因为汗湿而紧贴皮肉的半透衬衫,里面紧实的腹部肌肉若隐若现,又随着视线倏然绷紧。


    席沉衍擦拭头发的动作一顿,觉得腹部隐隐发烫,连着脖颈处的伤口都开始发麻发痒。


    他摩挲指腹,听着季卿的提醒。


    “衍哥,心率一百六了,缓会再洗澡。”


    “嗯,运动了。”


    冯希也适时上前,“一楼是狗子的地盘,二楼是小猫的,三楼住着打扫卫生的阿姨,我的房间在四楼。席先生不嫌弃,去四楼的浴室。”


    “好。”席沉衍拍了拍季卿沾了灰尘的肩膀,“你先洗。”


    “没多少汗,又没带换洗衣物,不去。”


    “车上有。”


    “你的衣服太大了,穿不习惯。”


    “有你的尺码。”


    季卿疑惑瞥去一眼。


    席沉衍不为所动,“董管家准备的。”


    一派淡然,任由季卿的视线在脸上逡巡。


    该是信了,对面的人收回了视线,淡淡道:“那是李管家输了。”


    最终,席沉衍去四楼洗澡,季卿去三楼洗澡。


    等两人都解决完下楼,一楼的大面积空地上摆了两张桌子,相熟的男男女女们围在一起吃饭,有一桌饭菜摆好,却没人动。


    见季卿和席沉衍下来,冯希招呼两人落座,碗碟碰撞的声音随之响起。


    一顿饭宾主尽欢,除了中途冯希提了句。


    “季总,你用的是台面下的沐浴露吗?偏甜,好闻。”


    季卿揪起衣领闻了闻,是清新的山茶花香气。不甜。


    他凑近用了同种沐浴露的席沉衍,动了动鼻子,没有不同。


    “没有,用的你放在台面上的沐浴露。”


    被闻的席沉衍扫了眼面露疑惑的冯希,岔开话题,“等会儿送你回季家别墅。”


    季卿笑笑,“季严俞没憋住给你打电话了?”


    “嗯,他说季家长辈都在,季沐思也临时回家,让你过去。”


    季卿不想回。


    季严俞像是猜到了季卿的想法,发来信息。


    “听话,长辈都在,不回去不礼貌。”


    “知道了。”


    吃完中饭,季卿就回了季家别墅。


    客厅静悄悄的,问了佣人才知道,季沐思引着长辈们逛花园讲趣事。


    季卿没什么参与的想法,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透过半开的玻璃推门还能听见季沐思卖乖的声音。


    “爸爸,你看,我离开一段时间这月季都有些蔫了。喻哥知道我喜欢月季,把花房的名贵花草都换成了月季。”


    京市和海城到底隔着飞机的两小时路程,知道喻纠和季沐思真实关系的人,不是心腹就是非富即贵,做不到和海城人乱讲。


    又加上喻纠的生日宴上,即使是桑家的人也被扣下查问。一来二去,季家的长辈都不把外头喻纠不喜欢季沐思的流言放在心上。


    不管真心假意,反正季卿没在这儿,他们纷纷夸赞。


    “喻爷对沐沐可真好。”


    “那是自然,咱们沐沐长得好,人也温柔,招人喜欢。”


    “不像季卿,多久了,还不来见长辈。”


    “仗着季严俞宠着呗。”


    季沐思笑眯眯道:“也不知是不是二哥在外惹了麻烦,弄得喻哥生气,才对YQ下手。不过二哥也是性子冲动,上次多说几句话,就要推我下楼,但凡他说一句,不管对错,我也是会道歉的。”


    季卿不受这气,接了盆水。拿着,不泼。


    喊了声:“季沐思。”


    等人抬头,兜头泼下。


    尖锐的怒吼当即响起,被波及的月季花瓣颤巍巍抖了一下,抖落几滴水珠。


    “季卿!你疯了?!”


    众人只见靠着二楼扶手的人,手里端着脸盆,漫不经心投来一眼。


    姿态闲适又慵懒。


    “没。精神鉴定正常。”


    季沐思差点没绷住即将从嘴角溢出去地破口大骂,深呼吸几次才缓过来。


    可怜兮兮抱住瑟缩的身体,眼泪说来就来,扑簌簌落下。


    等着众人安慰。


    阳光下,晶莹的泪珠好似在发光。


    然而,除了季洪峰无人上前安慰。


    季沐思面色一僵,目露疑惑。


    又听顶上不紧不慢的声音,“弟弟,今非昔比。”


    季沐思悚然一惊。


    的确,从季卿被网曝,多家老牌豪门护着,他能察觉到这些人对他的态度变化。


    季卿没在,就向着他说话。季卿在,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还恭维他,不过是因为他身后有喻爷。


    卖个面子,哄一哄。


    然而,这些都是他偷来的。


    他从天堂跌落泥地,而季卿却明月高悬。


    季卿瞥了眼季沐思额角鼓动一瞬的青筋,“季沐思,我要推你要揍你,当着人的面就做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仿佛魔音入耳。


    季沐思的眼中再也没有离去的长辈们,以及头顶上回了房间的季卿,他执拗地掐着季洪峰的手臂,圆润的杏眼爬满血丝。


    “爸爸!”声音尖厉刺耳,宛若恶鬼。


    “帮帮我!季卿现在什么都有了,我连回家都要顾忌他!我只要在他脸上留几道痕迹就够了,我的命和他的脸孰轻孰重?爸爸,求求你!”


    季洪峰惊愕地看着歇斯底里的季沐思,像是第一次认识他这个儿子。


    “爸爸!你想想喻爷,你甘心正值壮年,季家却落在季严俞手里吗?只要你告诉我,六岁时季卿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时候他看到番茄就发疯?其他的,我来做。”


    季洪峰沉着脸抬头。玻璃推门被阖上,厚重窗帘遮挡视线,他看不清他的二儿子,也看不清他的大儿子。


    一切,从小儿子的生日宴开始,就脱离掌控。


    **


    房间里,昏暗又安静。


    季严俞走了过去,床边柔和的感应灯亮了一下。


    他凭借着微弱的光,打量弟弟沉睡的面容,像是一根腐朽的木头,只在此刻才有微弱的生气。


    直到弟弟似有所觉翻身,眉毛紧紧皱起。


    数秒后,陡然惊坐而起。


    “席沉衍!我想起来了!”


    季严俞挑眉,“想起什么?”


    分明是没什么情绪起伏的一句问话,季卿却一惊,眼睫微颤。


    在季严俞坐下时,急急往身后退去。


    许是不太清醒,又或是当事人之一的对象在这,以至于刺激太大,他也不看后面是不是空的,直直往床下栽倒。


    惊得季严俞伸手去拉。


    两人滚作一团。


    季严俞用手掌护住季卿的脑袋,又被人反手扣住,成了被护住的人。


    等互不相让的两人一同摔在厚实的地毯上,皆是觉得对方关心则乱。


    这么点距离,又有这么厚的地毯,再摔几次也摔不出好歹。


    仰躺着的两人同时笑出声。


    “季严俞,你好笨。”


    季严俞笑笑,伸手拂过季卿带笑的眉眼,轻轻地抱住弟弟。


    “嗯,我笨,卿卿原谅我好吗?”


    这话听起来意有所指。可能是气氛太好,季卿没有深究,只是把头埋在季严俞的肩窝。


    “哥,我好想你。”


    起初,他拼命练剑,登上天骄榜第一,只想着万一季严俞也来到修真界,能找到他。


    后来,时移世易,白云苍狗。


    面具盖脸,只为季严俞来到修真界,认不出他。


    好在,季严俞一直在现代,不必受修炼之苦,遭因果之罪。


    只可惜,煞风景的人在此刻问了一句话,“刚才,你惊醒,想起了什么?”


    第63章 第 63 章 弟弟,请君赴死


    季卿环视四周, 在找可以把自己摔晕的东西。


    总不能告诉季严俞,因为不可控因素,昨晚他失控舔了你喜欢的人, 然后那人也好像也有反应,虽然最后两人都控制住了。


    但这不是可以乱来的理由。


    季卿爬起来,对季严俞道:“我做了坏事,你打我吧。”


    “你要先告诉我做了什么坏事。”


    季严俞按住季卿的衬衫领口,解下上面的蓝宝石领针, 换上了金属流苏麦穗领针。


    季卿保持沉默。


    季严俞品出了沉默里的负隅顽抗。


    “和沉衍有关?”


    “……我会解决。”


    季卿不再多言,顶着季严俞探究的视线往楼下走去。


    经过刚才的事,亲戚们没了触人霉头的想法。


    他也不闹事,跟着季严俞后面叫人。


    一圈下来, 季卿吃得半饱。季沐思也不敢再惹他,远远避着。


    然而季洪峰这次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给他打了一千万, 好父亲一般拉着季卿的手叮嘱。


    “卿卿不怕,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 爸爸在的, 总是能养你的。”


    季卿面无表情地和人对视。


    虚伪的话将胃沉甸甸揪成一团,想吐。


    实际上,他也吐了, 不过是避开了人群。


    等季严俞找来时, 季卿正躺在草地上, 任由带着凉意的麦穗金属流苏贴着肌肤。


    仰头直勾勾注视头顶的太阳, 毫不在意随着时间推移,视线里出现的黑白光圈。


    “不开心?”季严俞问。


    季卿没有直接回答,突兀加了一句话, “我的听力很好,在二楼能听见一楼的动静。”


    “嗯,你什么都好。”


    季严俞单手覆上季卿的眼睛,感受着掌心处划过的眼睫,“别盯着太阳看。你的瞳色偏淡,怕光,对眼睛不好。”


    “嗯。”


    季卿阖上双眼。耳边是季严俞轻柔低语,轻飘飘地抚平跳动的额角。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再次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张宿和他说季严俞晚上不回家吃饭,在荣锦轩有应酬。


    季卿本想趁此机会和席沉衍说清楚,结果这人也晚上有事,不能赴约。


    兜兜转转还是回薄荷画廊上班。


    然而,本该兢兢业业工作的张倩优今天请假,去给桑霁接机。


    季卿恍然间成了孤家寡人,花了一个小时处理好工作上的事,就躺在摇椅上发呆。


    临近中午,才想起吃饭这件事。


    好在11:30一到,高瑞昱就提着外卖进来,在藤编茶几上摆好,才叫了声“季总。”


    “谢谢。”


    季卿礼貌回应,茶几太矮,坐在沙发上不好吃饭。


    他揪了个抱枕放在地上,坐了上去,开始细嚼慢咽。


    立在一旁的人还没走,季卿开口问,“有事?”


    “季总,学长之前弄得您胃疼进医院,他很过意不去,烤了小饼干,下午送给您,可以请您下午去停车场吗?”


    言辞恳切。


    季卿瞥了眼高瑞昱满是愧疚的脸,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似乎又在计算着什么。


    偏头,意味不明道:“道歉,请我去停车场。”


    高瑞昱愣了一会儿。


    又听面前这人收敛了一切情绪,淡淡,“到时候你叫我吧。”


    得了答案的高瑞昱,压下心若有若无地怀疑。


    到底是目的达到的喜悦,令他放弃思考,欢欢喜喜地走了。


    等到季卿吃完午饭,才进办公室收拾外卖包装。


    期间又来了几次,端茶送水递小零食就没停过。


    “你很喜欢那位黄灯笼鱼头?”


    高瑞昱被季卿口中的称呼晃了下,数秒后意识到季卿话里的意思,红了脸颊。


    “徐杨人很好,对我很照顾。”


    年轻人的喜爱和欣赏比正午时分的太阳还难遮掩,季卿很轻地笑了声,跟着人往地下停车场走。


    远远瞧见一位青年冲着他们挥手,抱住了冲过去的高瑞昱,脸颊红扑扑的,又在对上季卿的视线后,羞涩地把人推开。


    “下午好,季先生。”


    徐杨递过来透明的密封罐,里面是满满当当的小饼干,各种颜色放在一起很好看。


    “上次的事情很抱歉,你尝尝。”


    密封罐的盖子被掀开,季卿没急着动,余光扫过周围。


    下午三点多,不是下班点也不是上班点,四周静悄悄的。


    徐杨把装着饼干的密封罐往前递了递。


    看着人取了一片小饼干,小口去咬。


    数秒后,他接住了身体软倒的季卿,耳边是高瑞昱的惊呼声。


    “徐杨!怎么回事,季总怎么了?”


    “太累了吧,我扶他去车上休息。”


    高瑞昱呆愣地注视徐杨倏然冷下来的脸,双腿像是灌了铅,直直地杵在原地,挪动不了分毫。


    白色的大众车扬长而去。


    分明是三十多度的高温,高瑞昱却冷得厉害,他哆哆嗦嗦拿出手机,准备报警。


    却又弹出消息。


    “阿昱,我们有家里人的。”


    像是被烫到,高瑞昱猛地扔开手机。


    地下停车场的监控死角静悄悄的,荣锦轩的包厢却很热闹。


    席氏、喻氏、YQ三家掌权人端坐在圆桌旁,偶尔动下筷子,说出来的话都是成年人之间的试探与寒暄。


    助理在旁边倒酒,却见季严俞倏然手一抖,酒杯磕到了桌子,碎裂声随之响起。


    还算热络的氛围陡然一静。


    众人看过来。


    数秒后,季严俞才像是刚反应过来,陡然升起的心悸令他思维有些许迟钝。


    他摘下鼻梁上架着的细边框眼镜,揉了揉眉心。


    而后淡淡道:“抱歉,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喻总从京市过来,我和沉衍理应好好招待,实在是我身体不适,只能失陪。”


    在座都是商场沉浮多年的聪明人,听出了里面的托词。


    席沉衍瞥去一眼,视线在季严俞脸上逡巡。


    季严俞行事稳重,少有慌乱的时候。


    上一次是季卿出事。


    喻纠笑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他眼神微动,助理默契地拿出纸袋里的西装外套。


    “季总不舒服,我本不该拦的,实在是来海城只为了找一位很重要的朋友。两位有没有外套主人的线索?”


    两人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是季卿的外套。


    季严俞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神色。


    席沉衍屈起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将喻纠探究的目光吸引过来。


    “有的。”


    等人看过来,席沉衍拿起助理手中的外套,翻开水洗标。


    “这是赵先生的作品。一个月前给家中合眼缘的小辈订过一件,严俞也很喜欢那孩子,倒是眼光相同,订了同一个款式,前段时间那孩子还和我们抱怨收到两件一样的衣服。不过他已经出国两年,不知道是不是喻总要找的朋友。”


    喻纠不咸不淡的“嗯”了声,放松脊背往后一倒,椅背尽职尽责地托着腰腹。


    似笑非笑看向季严俞,“季总看起来很紧张。”


    季严俞没理。好似回到两年前弟弟出车祸的前夕,心脏恍若要跳出来。将思绪搅成一团,眼前空茫茫的一片。


    连几句好话都不曾说,陡然起身,急急往外走去。


    没成功,被喻纠的人拦住了。


    他偏头,去看端坐着的喻纠。


    “季总该给我个解释的。”


    “喻纠,我有——”


    声音戛然而止。


    喻纠就见本准备放话出来的冷肃青年打开手机,像是在播放一个视频,而后瞳孔倏然紧缩,连指尖都开始颤抖。


    手机里先是传来重物数次击打的声音,紧接着是闷在喉间的痛呼。


    随后是细若蚊吟的笑声,“哥,不怕的。”


    那位在商场上雷厉风行,果决又不讲情面的席沉衍,陡然起身。


    竟是把利益和教养抛诸脑后,在椅子倒地的巨响中,拉着好似处于崩溃边缘的季严俞,不管不顾地走了。


    助理蹙眉,“这两位也太不讲规矩。”


    喻纠沉着脸,注视着因为惯性不断开阖的包厢门。


    只觉耳边都是熟悉的,软软的,仿佛让全世界都褪色的声音。


    “哥,不怕的。”


    他的眼睫开始小幅度地颤抖,一个荒谬的念头在脑海里形成,转瞬间勾走他的灵魂。


    直到一道声音响起。


    “喻总呀,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我一直很想和您聊聊海城艺术博览会。上次我看席氏的席沉衍和YQ的季严俞都去了,说不定他们下一步的工作计划和艺术展有关。”


    一张照片出现在眼前。


    喻纠盯着照片里,午夜梦回时,刻画过千万遍的脸。硬邦邦地直着腰坐着,声音哑得过分。


    “他是谁?”


    李振顺着喻纠的视线看去,“季严俞的弟弟季卿。”


    这句话本该没有问题的,李振却发现在京市做事狠辣的喻纠,眼里的光一点点变亮。


    又像是想到什么,脸色倏然间惨白如纸,连呼吸都快没了。


    **


    而照片里的季卿,和所有人料想的都不同,正抬脚踩在季沐思嫩白的手指,听着人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


    旁边徐杨睁着空茫茫的眼睛看着,惊惧深深藏在眼底。


    “弟弟,要对付人,不好在受害人楼下说的。”季卿垂眸看向满脸愤恨恐惧的季沐思。


    看着平日里千娇万宠的小少爷难受的弓着背,想要碰一碰鲜血淋漓的指尖,又在接触到他的视线后,倏然缩回。


    眼泪扑簌簌落下。


    “二哥,疼。”


    “哪到哪呀,忍着。”


    季卿笑笑,“起初我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解决你。但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为了和哥哥好好地在法治社会活下去,总要用点手段的。”


    被他踩手的人似乎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些,愣了一会。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原因了。


    季卿补充,“你知道特殊防卫吗?对正在进行的行凶、杀人、绑架等严重危害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即使致人死亡,也不负刑事责任。”


    分明是没什么起伏的语调,季沐思却觉头皮发麻,呼吸一滞。


    好似头顶巨剑高悬,转瞬间就能刺下来。


    而那人只是轻描淡写看他一眼,蹲下身,轻柔地抚摸他的脸。


    “弟弟,你本来可以没有痛苦地离开,但是你趁我昏睡折磨我,还把视频发给季严俞。他胆小,要害怕。你让他难过,我也不能让你好过的。”


    “忍一忍,很快就不痛了。”


    一旁的徐杨至今弄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有些恍惚,记忆仿佛还在一个小时前,季卿被他绑着,带来烂尾楼。


    带着绑匪头套的季沐思几乎迫不及待地架上录像装备,用准备好的铁棍敲在季卿的膝盖上。


    一下又一下,像是在捣药,生生将人折磨醒。


    季卿的腿扭曲的耷拉着,漂亮的脸蛋上是深可见骨的刀痕,鲜血染红了灰色水泥地面。明亮的色调让季沐思,下意识地舔了舔因激动而干裂的唇瓣。


    就连徐杨也有些不忍看,侧身避开飞溅的血液。


    他也在之后听到了一些未曾接触过的豪门秘密。


    季沐思说:“小时候,我就好奇,为什么你这么讨厌番茄。我一哭,爸爸就告诉我原因了。原来你母亲是被你害死的呀,生你的人血肉糊在脸上的滋味怎么样?眼前全是红的,黄的,白的。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做噩梦,看到切开的番茄就要发疯。”


    这位人前良善的小少爷,杏眼圆睁,得偿所愿的欣快感令他忘乎所以。


    他像是看不惯季卿事不关己的模样,揪着人的头发,恶狠狠道:“说话!”


    该说话的人不为所动,不知道在想什么,似是疑惑,“忘了。”


    季沐思只当季卿在硬撑,“我弄了一池子的番茄汁,就在你后面呢。等你死了,我把你放进去,诅咒你生生世世是个疯子,被噩梦所困,万年不得翻身。”


    “今天之后,所有人都会再爱上我。”


    徐杨以为,被痛苦折磨醒来,又骤然听了这一段的话的人,该发疯该咒骂。


    却见这人偏头去看季沐思,琥珀色的眼里有些无语。


    大概是长期处于血腥之中的剑修,虽然不喜欢血不喜欢番茄,但是早已习惯,而带来的莫名好笑情绪。


    “弟弟,诅咒人要画符。”


    冷静不在乎的模样激怒了季沐思,那人拖着季卿,来到摄像机前,“来呀,和季严俞打个招呼吧。”


    徐杨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魔力,几乎在落地的瞬间,被拽着人的脸色就变了。


    漫不经心的表情,转瞬间森冷的仿佛地狱爬回来的恶鬼,每一声呼吸都带着彻骨的寒意。


    又倏然软下声音,“哥,不怕的。”


    徐杨倏然间回神。


    看着不久前还可怜兮兮对着镜头说话的人,不再留手,猛地掐着季沐思的脖颈,将人掼在地上,重物落地的轰隆一响,让地面都颤了颤。


    紧接着是季沐思堪比魔音的尖叫。


    以及季卿如同冰封般的语调,“闭嘴,烦。”


    还在叫。


    季卿举起铁棍,把手打折。


    果然太痛,不叫了,冷汗糊了季沐思一脸。


    “安静了?”


    季沐思哆哆嗦嗦不敢说话。


    季卿席地而坐,弹了弹指间的功德金光,冲着跑出去的徐杨挥去,慢悠悠道:“十八岁季卿做的事,你撺掇的?”


    季沐思没回答,可能是吓傻了。


    也是,他这么重的伤一下子恢复,看着就不像人。


    “算了,季严俞都看到了,愈合太快就是这点不好,还得再痛一次。”


    季沐思惊恐地看着季卿举起铁棍,朝着自己的膝盖,一下又一下地敲上去。


    自己敲自己的人琥珀色眸子黑沉沉的,没有丝毫情绪。


    又在尖锐惊恐的喊叫中回神,掐着他的脖子,淡淡道:“弟弟,请君赴死吧。”


    平静的疯感让季沐思再也承受不住。


    “啊啊啊!疯子!滚开呀!”


    “卿卿!”


    “季卿!”


    电光石火之间,季沐思眼睁睁看着疯狗一样的人,悚然收拢戾气,柔和了眉眼。


    然而不过一瞬,又成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季卿平静地喊了声。


    “哥,季沐思欺负我。”


    第64章 第 64 章 我不会出现在师尊面前


    喊着被欺负的人, 紧紧攥着季沐思的双手,手臂肌肉发力,而后体位倒转, 猛地往身后的水池栽去。


    远远看着像是被人推了下去。


    黏腻的红色汁液让季卿听什么隔着一层雾,他好似听见了季严俞声嘶力竭的“卿卿”。


    又像是听到重物落水的声音。


    不知道是一声还是两声,又或者是三声、四声。


    只觉手腕被拽住,逆光下恍若看见了楼思危的身影。


    等被拽出来,季卿才发现不是幻觉, 他正软绵绵地缩在楼思危的怀里。


    “你醒了。”


    青年的声音比生锈的齿轮还要沙哑难听,像是长时间没有说话的自言自语。


    季卿一掌打在楼思危的肩上,足尖一点,倏然腾空。


    乱石、血池、浓重的腥味。


    该是在楼思危的眼睛里。


    季卿想着现代的诡异局面, 来不及过多思考,对楼思危道:“把鹤唳给我。”


    通体漆黑的长剑被抛出。


    楼思危问:“做什么?”


    “赶场子。”


    季卿接过鹤唳, 横在颈间, 果断抹脖子。


    血液飞溅间, 他对上了楼思危惊愕阴鸷的双眸。


    结果没死成, 又被这人抛进血池, 过了一会才捞出来。


    这次多了黑色灵力凝聚成的链子,除了眼睛和嘴巴能动,成了木头人。


    “别想着自爆, 你要是敢, 我再给你做一具身体, 把你的神魂也锁着, 什么都看不见,生生世世锁在我的血池里。”


    “……疯子。”


    季卿到底是把酝酿到一半的自曝停下来,阖上眼皮, 思考对策。


    问了句,“你用什么造的身体?”


    “我的血肉。”


    季卿眼睫小幅度颤动,缓了一会,没睁开眼。


    他感觉到楼思危冰凉的指尖从眉心往下,划过鼻尖,唇瓣,轻柔地摩挲喉结,最后是一个带着血腥气的怀抱。


    “玄清,我用两百年的时光,将一半血肉给了你,别离开我,好吗?”


    季卿保持沉默。


    他想,他对于季沐思而言是坏的,对楼思危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人。


    即使知道短短两句话代表的含义,他仍旧想回到季严俞生活的现代。


    哪怕在修真界千年,不过是现代的短短两年。


    季卿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不起波澜,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多少变化。


    “我不寻死,放开我。”


    楼思危的手紧了紧,到底舍不得一直这样捆着人,轻轻地在季卿额间落下一吻。


    “南川秘境、北岛试炼、西双密林、东曲禁地 ,我把它们都复原了,到时候我们再去走一遍好不好?”


    “……好。”


    灵力散去,锁链迸裂。


    说着好的人,却毫不犹豫地截断心脉。


    楼思危平静地看着,脸上无喜无悲,又在季卿的神魂即将消散时,露出一个满是戾气的笑容。


    季卿看见了,又忘记了。


    而后在难以抑制的饥饿感中醒来,胃部空荡荡,酸水涌入喉间,灼烧感令他几欲作呕。


    下一刻,巧克力递到嘴边。


    季卿就着医院里难闻的消毒药水味,慢慢咀嚼。十分钟后才抬头,对上了喂着巧克力的人。


    是桑霁。


    仪器平稳的滴滴声,有种安静过头的恍惚。


    季卿问:“你怎么在这?其他人呢。”


    桑霁笑笑,笑意不达眼底,“你问的是季严俞吧?他去扫尾了。师弟,如果我不来,你准备怎么收尾,让人发现你的过于强悍的修复能力,把自己架在实验台上,造福人类吗?”


    许是这人此刻的表情太过突兀,是安宁氛围的另一个极端,季卿缓了缓,放柔了声音。


    “你会来的。今天你回海城,香火一道能令你不出户,而知天下。你的信徒都是你的眼线,因为你,我无所畏惧。”


    骗人的好话张口便来,桑霁好整以暇的看着季卿颤动的眼睫,以及无动于衷的冷漠脸庞。


    就是演技差。


    得练。


    “视频我毁了。医院是桑家的,除去警方的伤情鉴定,以及刚入院的报告,后续的报告我会安排好。医生已经往轻了说,但是按照当时你浑身是血的模样,双腿至少要装五个月才能活动自如。”


    季卿动了动没有丝毫痛感的腿,瞥了眼上面的石膏,“五个月太久,少点。”


    桑霁气笑了,“我给你找个神医谷,天降神医,一天治好你?”


    季卿保持沉默。


    桑霁觉得这沉默多少有点不服气。


    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发现这人的眸子空荡荡一片,像是在发呆。


    “……我就是对你太好,才让你在这么严肃的时候,肆无忌惮发呆。”


    “没有。”


    季卿迷茫眨眼,将掌心贴在胸口,“我好像对不起一个人。胸口闷闷的,酸酸的,有点难过。”


    分明没什么情绪起伏的一句话,病房里却静得可怕。


    夏日里过于热烈的阳光投射而下,贴在柔软的黑色发丝,朦朦胧胧镀上一层白光,以至于瓷白的肌肤更白,像是没有情绪的木偶,了无生气。


    桑霁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不舒服,就不要想。”


    许久未见,刚一见面就是这么刺激的师兄弟又聊了会。


    桑霁在季卿吃完特制病号餐后,离开病房,顺手拉走了在门口充当木头人的喻纠。


    顶层的安全通道口,桑霁抱臂打量喻纠。


    听着这人放软声音叫了声,“师伯。”


    和病房里那位,试图装可怜、讲几句好话,博取同情的季卿一个腔调。


    他那冷情冷心的师弟,就是和这人学的。


    “别玩这套,我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人,杀伐果断的喻家掌权人装什么兔子?好玩?”


    喻纠的眼皮很薄,掀起眼皮看人时,阴鸷和戾气,毫无遮掩地漏出来。


    “你早就知道师尊是季卿。”


    桑霁挑眉,年轻隽秀的脸上荡开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令人目眩神迷。


    他掏出手机,点开录音,先是桑霁的声音。


    “如果我出手对付季严俞,你会怎么做?”


    紧接着是喻纠听惯了的,又常觉新鲜的声音。


    “想死?”


    喻纠阖上双眼,眼睫下垂,在青黑的眼下,留下斑驳的阴影。


    他的指尖颤了颤,荒诞和愧疚几乎将他淹没。


    拿出录音的人还在继续。


    “你师父昏迷了两天,这两天足够你去查他在现代的十八年,以及神魂投入修真界的那两年。你该知道对他而言,季严俞意味着什么。你也知道你的傲慢和自以为是,再次伤害了他。”


    桑霁上前一步,拍了拍喻纠的肩膀,“听话呢,别出现在他的面前。不然,你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的,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的。鹤唳穿心的滋味好受吗?”


    最后一句话好似勾起了喻纠的回忆,桑霁冷漠地看着这人几乎站立不稳,面上的成竹在胸以及镇定如烟尘般随风飘扬,连风都不剩。


    他笑了声。


    想到了季卿被这人关起来之后,黯淡的仿佛没有丝毫光芒能够照亮的双眸,就觉不够。


    他们都该去死的。


    季卿该沐浴在阳光下。


    桑霁偏头去看天空,看着阳光洒落,它会落在季卿的身上,让那人暖洋洋的,不再有丝毫阴霾。


    “我不会出现在师尊面前。”


    事实上喻纠也这么做了,然而张倩优发现了不同。


    在自家老板住院后,薄荷画廊每天都会收到一份礼物,或是一辆价值上亿的车子,又或是京市市中心的一套房子,甚至于极具收藏价值的字画。


    画廊的员工天天聚在一起八卦,猜测季卿多出来的追求者是谁。


    时常和朋友分享,让桑霁和席沉衍爱而不得的男人,名单里又加了位爱而不得的阔佬。


    海城豪门圈更是比游乐场还要热闹。


    不是猜测这人明天送的礼物,就是直播季沐思的现状。


    自从季卿惨兮兮地被带上救护车后,少爷小姐们确定受害者五个月后能恢复正常,就开始深扒季卿被绑的原因。


    结果他们还没开始动手,京市的喻家就把前因后果都放了出来。


    季沐思威胁人绑架季卿,还打断季卿的双腿,罪行累累。


    不仅如此,从季沐思来到季家,对季卿所有的陷害都做成了一个PPT,在豪门圈子里广为传播。


    墙倒众人推,季家别墅的佣人也出来证实PPT的真实性,就说里面季沐思污蔑季卿推他下楼,人证物证俱在。


    众人这才发现,季卿才是被私生子陷害的小可怜,如今小可怜不仅性格好,还长得漂亮,又被人弄得身受重伤。


    群情激愤,不能忍,纷纷准备对季沐思口诛笔伐又或者付诸行动。


    然而又晚了一步。


    季沐思和绑架季卿的共犯徐杨疯了。


    起初他们以为季沐思是装疯卖傻,然而等季沐思惊恐地扇自己巴掌骂自己贱人,拖着断腿去啃瓷碗也不愿吃饭时。


    这时候是不是装疯卖傻就不重要。


    有的人甚至开始同情季沐思,当然后者刚露头就被喷了半死,让他去把乐山大佛挪出来,滚上去坐。


    事情太巧,有的聪明人发现其中喻家起的作用,纷纷。


    “我发现季沐思和季卿的下半张脸有七八分相像。”


    “所以,现在季卿是季沐思的替身?”


    “你傻呀,那位对季沐思什么态度,对季卿又是什么态度,季沐思是季卿的替身还差不多。”


    “我感觉爱而不得的阔佬可能就是喻家那位。”


    “不要命了吧,那位手段狠辣,惹到他是真往死里整,乱造谣你命不要了?”


    这时候有心人发现了,说着爱而不得阔佬是喻纠的人,他的家族走了狗屎运,搭上了喻家的线,喻氏漏出来的合同,够他们一年的营收。


    总之,事情经过一个星期的发酵后。


    张倩优发现礼物更多了,京市有名有姓的家族都送来了礼物,快把薄荷画廊的大厅堆成小山。


    在不知道第几次张倩优清理礼物山后,终于受不了给季卿打去电话。


    “老板,画廊快被礼物淹没了。”


    接电话的却是季严俞,他的声音很冷。


    “不知名人士的礼物留着,我还给他。 ”


    说着是还,听着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


    张倩优凭借工作上的摸鱼直觉,保持沉默。


    又听人道:“别打卿卿电话,他没时间接。”


    张倩优抖了抖,已经脑补了一大堆东西,又不敢说,不敢想,怕被灭口。


    而季卿的确是没有时间接电话。


    季严俞简直病态到连呼吸时间都要管的地步,每每他想拒绝的时候,就让席沉衍上。


    这人也不说话,就用深邃的黑白分明的瞳仁看着他。


    怎奈席沉衍手上有太多不能让季严俞知道的秘密,季卿忍了。


    终于在住院十天后,季卿迎来了第一次独自休息的机会。


    可是季洪峰又来了。


    “卿卿,爸爸来晚了。不要怪我,实在是这段时间抽不开身。你回季家好不好,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语气诚恳,路过的狗都得掉几滴眼泪。


    第65章 第 65 章 憋不住了?我帮你


    听了这话, 再看季洪峰此刻的模样。


    季卿的心里有了推算,大概季沐思的现状,不仅仅是疯了这么简单。


    此刻, 中年人依旧穿着熨帖板正的西装,四手结规规矩矩地打着,连头发丝都一丝不苟。然而那双和他颇为相像的琥珀色眸子却有些黯淡,在暖阳洒落时,微微眯了眯。


    整个人看上去疲惫不堪。


    助理很有眼色地拉上窗帘, 让太阳光不至于直直射向季洪峰的眼睛。


    季卿伸手细细描绘季洪峰的眼睛,看着人眼眸中爆发的希冀与欣喜,顺着季洪峰的力道,轻轻地把脑袋贴在爸爸的胸膛。


    “我的耳力很好, 听见了你和季沐思的谈话。你不该打一千万给我,让我明白你的选择。十多年过去了没有丝毫长进, 还是和我六岁时一样, 装父慈子孝又不装到底, 怪没意思的。”


    季卿察觉到季洪峰一瞬间的僵硬, 以及陡然激烈的心跳声。


    “卿卿, 说什么呢,爸爸不明白。”


    窗户纸是不好捅破,但季洪峰的说的话委实令人发笑, 季卿也没忍, 笑出声。


    他能猜出季洪峰来这里的理由, 清楚这人拖了十天, 不是为了季沐思来的。


    年少时,他不理解季洪峰对季沐思明目张胆的偏爱,却更多是羡慕, 而不是嫉妒。


    甚至于不想破坏纯粹的感情,只觉太暖,要烫坏他的。


    他想,季沐思该是很幸福的,有一位这般爱他的爸爸。


    但是如今看来,父子之情、血脉羁绊,在季洪峰眼里不如利益重要。


    不过是在物欲满足之后,寻求的精神慰藉,聊胜于无。


    季卿半倚着病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季洪峰骨节分明的手指。


    “爸爸,你想把我卖给喻纠吗?因为我下半张脸和季沐思很像?”


    抱着季卿的季洪峰显然呼吸一滞,他垂眸去看季卿露出来的半张脸。


    冷漠疏离,平静的疯感让季洪峰脖颈处的青筋鼓动一瞬,心脏紧紧揪起。


    又陡然生出被看破的恼怒。


    如今,集团因为季沐思的事股价暴跌,环伺的群狼纷纷上前撕下一块肉,更有不知道何处的敌人暗暗觊觎。


    算得上风雨飘零。


    他在这种情况下,百忙之中抽空来看季卿,怎么不算爱护儿子的证明?


    只不过是让季卿多和喻纠接触,对季卿也好处,怎么能用上“卖”这般严重的说法。


    季洪峰维持笑容,放软语气,“卿卿,和我回去好吗?我会找最好的医生治你的腿。”


    季卿笑笑,“小时候脑子看剧看坏了,经常想,有一天你当着季沐思的面狠狠说,我才是你最喜欢的孩子。又或者像当下,抱着我说软话,哄着我求着我。”


    父亲的眼睛越来越亮,细看去还有些洋洋得意。


    季卿在这人欣慰的目光中,抽身而出,“可是,你们怎么敢把那个视频发给季严俞的,他那么胆小,会害怕的。爸爸,我只有季严俞了。”


    病房内静地落针可闻。


    顶层的护士发现今天的病房外也格外安静。


    走廊里站着四位气质不俗的青年,他们的脸上的表情或心疼或懊悔,却都默契地放缓呼吸,试图不发出丝毫声音。


    那人的声音平静而冷淡,没有丝毫情绪地陈述事实。


    却令他们有种替人委屈心疼的漠然疯感。


    席沉衍撑住几乎站立不稳的季严俞。掀起眼皮去看,像是透过紧闭的病房门,看到了坐在病床上,冷漠疏离的青年。


    又觉察出包裹在外壳里的疯狂与执拗。


    情绪起伏下,心脏处生出细密的痛感,想起季卿跳入池里望过来的一眼。


    琥珀色的眸子像是染上沉沉的黑色,麻木而绝望,又在对上季严俞后,陡然亮起的光,比璀璨的群星还要耀眼。


    浓烈得像是要把人灼伤。


    越坚定越委屈。


    他在那一刻真真切切地觉得来得太晚,不能抱一抱他,不能把亲吻藏着泪水的双眸,不能筑起一道高墙,挡住全部的风雨。


    席沉衍拍了拍季严俞颤抖的脊背,在人呼吸平稳后,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喻纠的脊背贴着冰凉的墙壁,叼着未曾点燃的烟,听着病房里席沉衍和季洪峰的寒暄,紧接着是脚步声,似乎是拿了什么东西放在季卿怀里。


    “无事牌的绳子脏了,我重新编了一条,要带上吗?”


    被询问的人,声音脱离了死气沉沉,疑惑道:“你编的?”


    “嗯,加了红线,保平安。”


    修真界出来的剑修对此嗤之以鼻,但还是礼貌道谢。


    喻纠却见白色的、翻涌的灵魂,缓缓沉寂,最后归于平静,懒散地舒展着。


    他垂眸,不敢再看,怕自己控制不住,也怕自己不管不顾。


    直到病房门再次打开,季洪峰走出来,看到喻纠时,上前攀谈。


    喻纠没打断,等人说完,拿走嘴上叼着的烟,缓缓道:“季先生,我顾忌着你是卿卿的父亲,才没有对季家下手。年纪大了,总该放手让小辈闯荡。您收拾收拾,看季氏的产业,是中意季严俞接收,还是愿意卿卿接手。”


    他打量季洪峰带着怒意的眸子,奇怪分明是七八分相像的眼睛,怎么面前这双全是算计,看上一眼就倒胃口。


    不像师尊,怎么看都看不够,澄澈的能拧出水来。


    “喻纠,季氏在海城扎根百年,不是你一句话就能随意支配的。”


    桑霁笑笑,“季先生,桑家不介意插一手。”


    他睨了眼紧闭的病房,“虽然没问过里面的人,但是席沉衍应当也是愿意出手的。”


    季严俞和季洪峰对视,捕捉到了父亲眼里的防备和不甘心。


    “爸爸,你不该对卿卿动手的。”


    季洪峰面颊上的肌肉紧绷,气得鼓动一瞬。


    他看中的名声和权利,如今却被几个小崽子三言两语安排清楚。


    甚至于为此废了季沐思,又让二儿子对他离心。


    长期处于上位者陡然间被挑衅,竟然因为太过愤怒,而忘记了言语。


    喻纠补充,“季先生想清楚,是给你儿子,还是让我们瓜分。”


    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终于支撑不住,压弯了脊背,恍惚地走了。


    二儿子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回响,“爸爸,我只有季严俞了。”


    怎么会只有季严俞呀,分明还有血脉相连的爸爸。


    他再也承受不住。


    季严俞收回视线,平静地听着身后传来的,属于季洪峰助理的声音。


    “护士,快点,人晕了!”


    动静太大,病房里的季卿偏头望去一眼,又很快被人掰回脸。


    “别动,牌子还没绑好。”


    季卿哦了声,任由席沉衍把手中的无事牌套在他的脖子上。


    将近四十度的高温,即使空调呼呼吹着,还是有些闷。


    然而,在他脖子上乱动的那双手却冰得吓人。


    “大夏天,你着凉了?”


    被问的人也很坦荡,“没有,被吓到了。”


    嘴里说着被吓到的人,脸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将无事牌弄好后,就从旁边的收纳柜里拿出一个橙子,不紧不慢地剥着。


    季卿的视线在席沉衍的脸上逡巡,摸不准这人的想法,只觉气氛古怪。


    然而,他没料到这只是开端。


    在医院装瘸的半个月里,季严俞古怪得恨不得把他拴在身上,他拒绝,这人就沉沉地看着他。


    甚至于,他反抗地狠了,哥哥就掉几滴眼泪,一言不发地抱着他。


    季卿的表情简直和白日见鬼没什么区别。


    张宿也差不了多少,在他不知道多少次撞见这个场景,且季卿柔软的一塌糊涂的眼神后,真诚发言。


    “我在SCI发表的有关心理学的论文,因为你们大概要飞五篇,我以为我姐给我留了两位亲人,没想到几个月的功夫,亲人成了论文粉碎机。”


    他盯着两位僵硬的外甥看了好一会,拍了拍手边的行李箱,“走吧,我特地选了黄道吉日出院,再晚点吉时就过了。”


    司机很有眼力地接过行李箱,对受过高等教育的医生的迷信程度仍旧咋舌。


    张宿笑了笑,在季卿拒绝季严俞公主抱的背景音中,道:“等你有了孩子,就明白迷信的含金量。”


    恨不能给最好,恨不能无病无灾。


    司机点头道是,他是季卿搬出季家后,季严俞新找的司机,三十岁出头,结了婚,但是没有孩子。


    不是很理解这种家长心态。


    不过,他疑惑地摸了摸嘴。


    他也没问出口呀。


    在微表情心理学领域颇有建树的张宿解惑,“你的情绪都写在脸上。”


    他给季严俞搭了把手,将季卿在电动轮椅上安置好。


    结果季卿插了一句。


    “舅舅读一读我脸上的情绪。”


    “……不用读,你浑身上下叫嚣着憋疯了,想去玩。”


    季卿“嗯”了声,仰头去看无动于衷的季严俞。


    哥哥这段时间瘦了些,下巴明显尖了,他摸了摸季严俞不甚明显的胡茬。


    轻轻喊了声,“哥。”


    “……先在家里和公司熟悉一段时间,复查后没问题,我带你去玩。”


    季卿同意了,他弄不懂千年苦修都云淡风轻过来的自己,怎么来到了现代,反而受不了整天憋在房间里。


    许是这段时间太过于放纵,以至于被养坏了。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回家休息几天后,季严俞带他去基金会时,他是开心的。


    基金会的工作人员也迎来了,传闻中被绑架又昏迷了两天的老板。


    各种嘘寒问暖,却很一致地没问季卿打着厚重石膏的双腿,怕戳人痛处。


    出于国人的刻板印象,人事主管的第一句话就是,“季总,你瘦了呀。”


    下一句就是对季沐思的各种问候。


    苏柯遇接过季严俞手中的轮椅,把季卿往办公室推。


    “季总,季沐思之后怎么处理吗?”


    “证据链很完整,已经确定他的犯罪事实,案件在公诉阶段,之后等判决就可以了。”


    苏柯遇愤愤不平,“也太便宜他。”


    “没便宜他。”季严俞接过话,蹲下身和季卿平视,“乖乖的,等我下班来接你。沉衍就在楼上,如果护工照顾得不习惯就叫他。”


    事实上,不需要季卿叫席沉衍。


    基金会的员工发现,顶楼的某位总裁像是在基金会定居了一般,把文件都搬到季卿的办公室处理。时不时有楼上的经理找这人汇报工作。


    有时候,办公室的大门未关紧,他们还能听见自家老板有些恼怒的声音。


    “席沉衍,我上厕所,你跟什么?”


    “你脚不能动。”


    往往等了一会,才能听见季卿从喉间挤出来的声音。


    “让护工来!”


    护工来没来不知道,冯希倒是敲门进去了。


    “季总,又收到了一束花和未署名的道歉卡片,还有一个小礼物,是一对祖母绿的翡翠袖扣。”


    显然季卿的心情算不上好。


    他道:“不收,以后不署名的东西都拒收。”


    席沉衍瞥了眼季卿绷紧的面皮,很轻地笑了声,接过冯希手里的小袋子,打开一看。


    “翡翠袖扣的颜色和水头都不错,市场价大概在三百万到四百万之间,拿去玩。”


    “你送的?”


    “不是,但是你应得的。”


    季卿挑眉,不想和席沉衍打哑谜。


    被冷冷瞪了一眼的人,把冯希打发走,蹲下身,附在季卿耳边轻语。


    “憋不住了?我帮你。”


    离得近,席沉衍不软不硬的发丝扫在耳畔,有些痒。


    季卿偏头避开温热的气息,低低喊了声,“席沉衍。”


    分明是带着警告意味的三个字,却因为说话的人坐在轮椅上,阳光正好打在瓷白纤细的脖颈,以及手背上紧紧绷着的青色血管,反而惹人怜惜。


    席沉衍垂眸,“嗯”了声,很轻,又很哑。


    第66章 第 66 章 舍不得


    不甚明显的手机震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季卿余光扫过席沉衍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 在对方接起电话的间隙,按下呼叫按钮,让护工把他推进卫生间。


    深棕色木门阖上时, 交谈声透过缝隙钻进耳廓。


    “隔壁客房地毯要铺厚,床和浴室都改造成适合病患居住,扶手多加些。”


    动静渐小,紧接着是锁扣阖上的咔嗒声,应该是出去了。


    等季卿再回来, 抬眼正对上席沉衍投过来的视线。


    许是刚才有关憋不憋的话题太过尴尬,两人相顾无言。


    季卿就在此时发现,席沉衍舒了一口气,好似他的这个反应, 让这人放松了下来。


    “想吃什么,我去买。”席沉衍问。


    季卿回:“我自己点。”


    随后刚吐出的一口气的喉咙, 被新的一口气卡住了。


    席沉衍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季卿离得近, 下意识地扫过去, 董管家的信息映入眼帘。


    “先生, 连你的房间一起改造, 施工方说24小时不够。”


    还想细看,席沉衍收起手机。


    “偷看?”


    “……没有,正大光明地看。”


    毕竟这个亮屏的手机, 是被席沉衍亲手放在他的办公桌上的, 并且这人完全没避着他, 一副不担心公司机密被泄露的模样。


    基于席沉衍和季严俞的关系, 他提醒了一句。


    “手机放好。”


    那人应声,不过声音有些闷,像是鼻塞。


    季卿瞥了眼, 把中央空调的20度调到24度。


    然后,不知道是不是出于男士的自尊心作祟,还是季卿的坏心眼。这两位即使脑门热出汗来,也没有出声,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空调遥控器。


    苏柯遇刚进季卿的办公室就“哦豁”了声,“季总,空调坏了?你腿上打了石膏热不热。”


    “……还好。”


    这个停顿有些微妙,又随着席沉衍调低空调温度的动作,变得有些沉默。


    席沉衍发言,“没坏,刚才我有些冷。”


    说着冷的人,贴着脊背处的衬衫已经泅湿,看起来有些透明,半遮半掩的露着背部流畅的肌肉线条。


    季卿转移话题,“什么事?”


    苏柯遇回,“有位叫谢云的先生拜访。”


    十分钟后。


    谢云端坐在沙发上,看着席沉衍把季卿安顿好后,在旁边坐下。


    “季总,上次爬山的事,很抱歉给你带来困扰,略备薄礼,聊表歉意。”


    在座的人都有玲珑心思,看出谢云的另有目的。


    季卿不紧不慢地和谢云进行成年人之间的寒暄,直到面前的人进入主题,才稍微挺直了脊背。


    谢云的脸有些红,喝了口白茶润喉,“虽然很冒昧,但是自从一个月前,你和玄清先生的书画作品频繁参展,我老师——”


    他顿了顿,解释,“就是张承教张教授,他连着三天凌晨四点排队去抢书画,才勉强抢到一幅。年纪大了,精力不济。”


    海城大学国画系的教师群里最近异常热闹。


    得益于谢云是张承教的得意弟子,他见证了这场长时间的热闹。


    古板的老学究,会先在群里发一段辞藻华丽的自谦话术,而后漫不经心地放出玄清或者是季卿的作品照片,附赠付款成功记录。


    群里会诡异地安静几分钟,随后爆发出成片的不带脏字的骂战。


    这让谢云真切地体会了文化人的阴阳怪气。深切觉得自己内涵不够,有些话还是在浏览器里查了下,才知道是多么犀利的骂人话术。


    往往第二天,他会看见人前严肃刻板,在书画界影响深刻的大佬们,都带着浓重的黑眼圈。


    当然,他们爱面子得很,除了大佬们中意的弟子,没人知道。


    学生们只觉最近的课比较难上,时不时来个点名,且老师们言辞犀利。


    忍了将近一个月,终于受不了,来找谢云。


    谢云叹息一声,想着张承教打战的双腿,道:“季总,我老师很喜欢你和玄清的作品,能不能走个关系?”


    季卿沉默半晌,“之前的作品已经全部出售,等我腿好了之后,后续作品会让倩优留意,给张教授留下一些。”


    谢云感激涕零。


    季卿沉默地注视人湿润的眼底,虽然和谢云接触不多,但是他大抵能分辨出这人稳重的性格。


    这种反应让季卿挑眉。


    他不知道海城大学国画系的水深火热,不过按他的性格,即使知道了,也不会管太多。


    临近中午,人又送了礼物来。


    不好让谢云直接离开。


    三人往外边走去,找了家附近的私房菜馆用餐。


    四十多度的天气,只在外面待了一会儿,就热得不像话。


    汗珠顺着季卿流畅的面部线条滚落,又被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的席沉衍接住。


    季卿好似能看见掌心滚烫的热意,隐没在或深或浅的掌纹里。


    他蹙眉,不紧不慢地摩挲电动轮椅扶手。


    问:“做什么?”


    “擦汗。”席沉衍面色如常。


    谢云就见外表如同端方君子的席沉衍,将季卿拦腰抱起,以及两人渐行渐远的声音。


    “发什么疯?放手。”


    “无障碍楼梯被杂物堵住了,轮椅不好过去。”


    “我重还是杂物重?”


    分明是责问的话,被问话的人却当正常的交流对待,“你轻。”


    谢云沉默一瞬,好似闻到了清新的白茶味。


    又觉季卿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果然,季卿沉沉的声音传来。


    “席沉衍!”


    “嗯,叫衍哥。”


    答话的人被瞪了一眼,却没什么表情。


    谢云真切察觉到席沉衍轻快的脚步。


    他想了想,等点的菜上来后,开始给季卿夹菜,缓了缓又觉不够,开始剥虾。


    热情得不像话。


    席沉衍也来凑热闹。


    以至于季卿盯着面前一碟子剥好的虾肉,一时间不知道先和谢云道谢,还是先询问几句因海鲜过敏而手指泛红的席沉衍。


    季卿:“去涂药膏。”


    席沉衍笑笑,“好。”


    谢云:……


    输了呀。


    小插曲很快过去,但是之后几天,季卿都没去基金会。


    季严俞也不深究,只是在得知他准备常待画廊,把所有应酬都推掉了。将季卿的小办公室成为YQ的临时总裁办公室。


    没让护工跟着,好似季卿的手也要断了,擦嘴都要亲力亲为。


    季卿避开季严俞伸来的手,淡淡道:“……季严俞,你去找舅舅谈心,做一个心理测试。怪变态的。”


    风吹动床边的白色纱帘,窗外的繁杂花香涌了进来,季卿盯着季严俞脸上缱绻的笑容看了会。


    开始思忖,是不是这次做的太过,以至于本就控制欲爆棚的季严俞,快疯了。


    “嗯。我回去做。”季严俞答。


    “……出去玩,别只顾工作。”


    季卿伸手摘下季严俞的金属边框眼镜,轻轻抚摸人眼下的青黑,一板一眼地给季严俞做着眼保健操。


    被强行压在椅子上的季严俞没有拒绝,微微垂下头,将自己送出去,让弟弟更方便操作。


    温情的时间不多,很快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季卿本以为又是YQ的人来找季严俞,准备避开。


    没成功,被季严俞按住了。


    他也因此知道,这人为什么一定要跟过来。


    进来的是高瑞昱。


    二十三岁的青年蔫哒哒,像是精神气都被抽走。对上季卿视线的第一眼,愧疚和羞赧完全没有遮掩。


    “季总,对不起,我想阻止的,可是他拿我的家人威胁我。”


    季严俞的手搭在季卿的肩膀上,力道偏重。


    被搭着的季卿却没什么反应,表情无悲无喜。


    在现代,能让他产生浓烈爱恨情绪的人很少,季严俞算一位,席沉衍算三分之一位。


    其他人,不过是过客,即使提起笔在宣纸上摆弄一笔,也终将消散于历史的长河中。


    就是连季沐思,他也只是觉得人聒噪。


    “法治社会,法律说你有错你就有错,其他的我能管什么?”


    季卿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


    说得毫不在意。


    对上季卿视线的高瑞昱,却是呼吸一滞。


    他急切的上前一步,好似要挽留什么东西一般。


    然而,被季严俞挡住了。


    季卿缓缓道:“你的眼光不行,那个人叫徐杨?按你的性格,在请我吃饭那天会和他说我口味清淡,但是那位却用黄灯笼辣椒做鱼头,弄得我胃疼。这样的人,这样的举动,不够你看清吗?”


    高瑞昱愣在原地,犹如当头棒喝。他在此刻才真真切切地认识到自己有多蠢。


    “对不起,可以给我赎罪的机会吗?”


    季卿像是没有看见这人的恳求,平静发话。


    “去结工资,实习的章我会让人帮你盖,有没有错,交给法律吧。”


    高瑞昱喉咙干涩,讷讷道:“对不起。”


    愧疚感急急涌来,却不敢对上季卿冷淡疏离的眸子。


    季卿瞥了眼高瑞昱失魂落魄的背影,安抚身后的季严俞。


    “如果徐杨没疯,他这样的人会把高瑞昱一起带进监狱的。如果徐杨疯了,高瑞昱解释不清的,那种人会在家里准备好合谋的证据的。这些事交给警察,你不要掺和,你有一点危险,我都受不了。”


    季严俞亲了亲季卿的发顶,“卿卿,我也受不了的。”


    许是此刻的氛围实在不符合剑修的作风,季卿按了按偏烫的耳垂,调低了空调温度。


    而后转移话题,“你好像并不惊讶我因为胃疼进医院这件事,不合理。”像是早知道了。


    季严俞保持沉默。


    季卿品出沉默里两分的心虚,八分的死不悔改。


    “季严俞,你好得很。”


    “……这个星期六天带你去海岛玩。”


    季卿欣然应允。


    转变太快,季严俞细细体会弟弟的围魏救赵,不去戳穿这人摆在明面上的小算计。


    他摸了摸季卿的脑袋,勾起一缕发丝。


    “太长了,回家我帮你修。”


    季卿顿了一下才同意。


    等到真回了季严俞的别墅,整套理发工具在面前摆好,他又问了句。


    “这两年你帮我修过头发?”


    张宿托着下巴,视线在季卿状似不在意的脸上逡巡。


    下眼睑紧绷,嘴角稍向耳朵处水平伸展,典型的紧张和害怕微表情。


    “没有。”季严俞回答。


    “刚学的。”


    即将被新手剪头发的季卿沉默良久,在张宿和季严俞以为季卿会拒绝的时候,季卿淡淡回应,“好。”


    季严俞笑了笑。


    张宿面露欣慰。


    季卿意味不明道:“哥哥,舅舅,你们的头发也有点长了,我帮你们修修。在爪爪乐园给白毛狗修毛,学过一点。”


    阳光正好,恍若云朵舒芙蕾的细腻触感,在室内洒落,给季卿淡漠的眉眼添了些许柔软。


    好在最后,两位临时托尼都是手巧的人,虽然头发偏短,总算让三人看得过去。


    这么一闹,已经到了晚上十点,是睡觉的时间。


    季严俞替弟弟整理好,关上床头灯前,不放心叮嘱,“起夜记得打我电话。”


    “嗯。”季卿懒懒阖上眼皮,感受着暗下来的环境,紧接着是关门声。


    季严俞离开季卿的房间后,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走进书房。


    里面是端坐着的张宿。


    在他前面是一个笔记本电脑,上面的照片随着张宿的讲解,一张张变换。


    “人在感到幸福时,露出的笑容,往往脸颊上扬,眼周肌肉产生运动,出现鱼尾纹。卿卿之前在笑,但基本上是出于隐瞒或者轻蔑。最近有所好转,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少了很多。”


    像是人了。


    张宿顿了顿,看向一脸深思和担忧的季严俞。


    “你是卿卿在这个世界的锚点,我的建议是你们进行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


    锚点收拢了脸上的情绪,变得硬邦邦的。


    “舍不得。”


    张宿叹息一声,等着季严俞接下来的话。


    一分钟后,发现这人没有接下来的话,板着一张死脸搞深沉。


    他忍了忍,没忍住,往人腿上不轻不重踹了一脚。


    第67章 第 67 章 你很厉害的


    没有人知道那个深夜, 持续到半夜一点的谈话讨论了什么。


    只不过季卿敏锐地发现生活上有了不小的变化。


    比如这位爱操心的哥哥,在明面上对他的掌控少了很多,有医生和护工跟着的情况下, 也任由他出去玩。


    比如季严俞开始不抵触席沉衍和他的接触,甚至于有时席沉衍成了季严俞的第一选择,张宿屈居第二。


    就好似现在,季卿正坐在席沉衍的车上,去私人庄园玩。


    至于季严俞, 因为工作上的关系,要晚一天出发。


    车子已经开了一个多小时,出了城区后较为偏僻,路上还能见到商贩在搭的小棚子里, 卖应季水果。


    小摊子上立着红色的牌子“果子现摘现卖”。


    后方是白色塑料膜大棚,以及连绵不绝的大山。


    这种景象, 无论是在修真界还是现代, 季卿都很少见到。


    他降下车窗, 探头去看。


    余光扫到外后视镜里的车子。


    京市车牌, 跟了一路。


    “坐车不能探头。”


    席沉衍揽住季卿的肩膀, 另一只手覆在前额,把人拉回来。


    被拉回来的人“嗯”了声,而后陈述事实, “后面那辆车跟了我们很久。”


    “……顺路, 别理。”


    季卿视线在席沉衍没什么破绽的脸上逡巡, 换了策略。


    “季沐思绑架我的那天, 你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捕捉到了身边人一闪而逝的僵硬,季卿凑了上去,“衍哥, 有事情瞒我?”


    被叫衍哥的人,拉开和季卿的距离。绷紧面皮不去想对方波澜不惊的表情,千回百转的声音,以及迎面而来的温热气息。


    轻而易举猜出季卿突然这般亲近的原因。


    这人会放软声音,而后说——


    “哥,后面的人,你认识?”


    “门面效应用得很不错。”席沉衍把人掰正,按在后座靠背,目光落在季卿没什么情绪波动的脸上。


    “先提较大的、容易被拒绝的请求。再提较小、简单合理的请求。”


    他轻轻拍了拍季卿的脸,“这招我以前常用。表情零分声音十分,有长进。”


    车里静默一瞬,副驾驶座的赵乾连呼吸都轻了。


    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是看不清席沉衍感情的糊涂助理 ,产生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席总用计谋,会被教训的想法。


    但是基于对季卿的了解。


    这位会搞事。


    果然,季卿让司机停车。


    在席沉衍的示意下车子也停了。


    赵乾本以为季卿会对着席沉衍刺几句,闹闹脾气。


    没想到,却是平静地下车,坐着轮椅去买马路边摊的杨梅。


    季卿让席沉衍提着一筐红黑色的大杨梅,自己扫码付款,余光却是一直关注后面的京市牌照的车子。


    是辆豪车。


    在席沉衍的车子停下来后,这辆车先是降低车速,而后没有停留地开走了。


    车窗的防窥膜质量很好,季卿只看见了一位紧张的中年司机,并没有看见后座的人。


    他问挡住视线的席沉衍,“喻纠还针对YQ吗?”


    “没有。”他不敢。


    席沉衍推季卿回车上,“外面热,想要什么和我说,我去买。”


    季卿抱着一整框杨梅,被人放在后座,点头“嗯”了声。


    不紧不慢道:“席总,转移话题太过生硬。”


    被指生硬的人,接受季卿不轻不重的还击,任由人轻轻拍打他的脸颊,力道和角度和他拍季卿的别无二致。


    席沉衍开始默背圆周率,顺手拿走这人手上捏着的一颗杨梅。


    “别吃,用盐水洗过再吃。”


    “……你和季严俞一样麻烦。”


    最后还是没吃到,不过车子刚开一会儿,就发现一个村子。


    席沉衍让司机往里面开,叮嘱赵乾照顾好季卿后,钻进一户人家。


    赵乾狐疑摸下巴,“席总这是做什么去?”


    “找盐。”季卿给季严俞发了定位,汇报去庄园的进度。


    抬头就对上了赵乾惊诧的视线。


    “怎么了?”


    “……没什么。”


    赵乾恍惚地盯着席沉衍离开的方向。


    这两人把关系微妙这个词,好的坏的解释都用了一遍。


    四个多月前,席沉衍对季卿戒备又冷漠。


    现在,为了季卿吃口杨梅,忙上忙下。


    而等吃的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契机,虽然仍旧对他人保持疏离的态度,但是对席沉衍的态度却软化了些许。


    弄个不恰当的比喻,季卿在季严俞面前是露肚皮的小刺猬,在席沉衍面前,是尖刺偏软的状态。


    至于其他人,可能连刺都懒得露。


    季卿掀起眼皮,对上了赵乾倒映在内后视镜里的眼睛,“乱看什么?”


    赵乾急忙低头。


    都是错觉,这位眼神还是凶得很,尖刺唰唰扔。


    十分钟后,席沉衍回来,拿着一个极具年代特色,花开富贵花纹的大碗。里面装着水,随着动作晃荡两下。


    赵乾连忙下车去接,怕人洒了一身水。


    席沉衍没拒绝,取走季卿怀里的杨梅,挑了几颗颜色偏深形状偏大的杨梅,在盐水里浸泡。


    准备拿第二次的时候,季卿阻止了。


    “剩下的泡杨梅酒。”


    “大果泡酒不合适,我让叔给你泡杨梅酒,你先吃。”


    季卿“嗯”了声,接过席沉衍递来的杨梅吃了起来,又听人说话了。


    “听这里的人说,隔壁村子有戏班子来唱大戏,要去看看吗?”


    “去,之前听季严俞说过老家也有唱大戏,但是没有见过,可以看看。”


    隔壁村并不远,不过两公里的路程。


    然而正值戏曲开场的时间点,马路边停满了车子,颇有种水泄不通的感觉。


    席沉衍扫了眼司机两鬓因紧张而冒出的汗水,叫停了车子,推着季卿往前走。


    临近中午,戏台子前面集聚大多是老年人和儿童,他们不认识车标,但是见从车上下来的席沉衍和季卿,就知不是普通人。乐于给他们让位置。


    好客的还会上前攀谈,“小伙子哪里来的?长得真好看。”


    季卿接过小男孩递来的塑料剑,和人有来有往地玩了起来,漫不经心地听着身后人和老人家友好的交谈。


    等他把小孩手中的剑挑到自己手上时,席沉衍已经成功让老人家主动从“小伙子”的称呼改成“阿衍”。


    季卿瞥了人一眼,对这位的社交能力有了新认知。


    席沉衍笑笑,告别了老人家,继续推着季卿往戏台子去。


    “父母离世后,我被叔叔送到了师父那里学习京剧。同龄人少,讲不上话,和师父、师兄们混久了,就知道长辈喜欢听什么话。”


    季卿突然想起洛开宁把他当傻子玩的那句话。


    ‘沉衍小时候被关过小黑屋,没有安全感,你给他抱一抱,他就会感动地说实话。’


    除了安慰季严俞,他不擅长安慰其他人。


    在修真界,玄霁或者元喻心情低落时,他总是选择把人打得半死,累了困了,就不会想太多。


    戏台子到了。


    轮椅也停下。


    红娘正端着托盘唱着,“自古道佳偶于飞怨偶愁。”


    季卿在喧闹的人声中轻轻环住了席沉衍的腰,像是抱住了小时候的自己。


    “你很厉害的。”


    后赶来的赵乾刚好看到这一幕,恍惚间又捕捉到席沉衍黑沉的眸子有一瞬间的血红。


    他揉了揉眼,再去看,什么都没有。


    席沉衍短促了笑了声,没动,任由人抱着。


    等坐在轮椅上的人迷迷糊糊垂下眼帘,才试探问了句,“这段时间你看起来很累。”


    季卿含糊应声,“副作用吧,过几天就好了。”


    即将陷入黑暗时又瞬间清醒,猛地看向红色大棚遮盖的一角。


    那边,喻纠侧身躲过视线,听着不远处的问答。


    “怎么了?”


    “有人盯着我,很熟悉。”


    被说熟悉的喻纠没笑出声,嘴角却小幅度勾起。片刻后又想到什么,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听着助理的汇报。


    “目前送去给季卿的礼物,都被季严俞和席沉衍还回来,这两天送过去的都被拒收。”


    助理小心翼翼去看喻纠的脸色,想到季沐思的下场不禁抖了抖。


    在乎时,再贵重的东西,随手就给了。


    不在乎了,除了一条命,你在意什么他就毁什么,弃之敝屣。


    他偏头去找季卿,那位和季沐思长相有七八分像的青年已经离开。


    或许他该给人提个醒,以免步季沐思的后尘。


    然而念头刚起,就觉肩膀被捏了一下,紧接着是喻纠冷然的声音。


    “乱想什么呢?”


    强烈的痛感让助理面色发白,当即收了心思,小心翼翼道:“喻爷,需要挑几框新鲜的杨梅,给季二少送过去吗?”


    喻纠收手,平静道:“给席沉衍送去。”


    给季卿,会被退。


    喻纠跨步离开篷布的遮挡,凝视着师尊曾经待过的地方。


    “想得到的人,总该自己争取的,是吗?”


    像是疑问又像是随口吐出的一句话。


    助理嘴唇微颤,连忙应是。


    太阳高高挂起,六月的温度也越来越高。


    戏台子外的一长排小吃摊依旧火热,油锅里有歪扭的烟飘飘然往上,肉类煎炸的香味顺着热气急急涌来。


    席沉衍瞥了眼额头冒出细密汗珠的季卿,让赵乾去买些干净清淡的小吃,抱着熟睡的季卿往车上去。


    空调的冷风吹散了暑气,席沉衍将季卿的脑袋搭在他的肩膀,垂眸打量熟睡中的人。


    不可控制地想到了清明时节。


    那时候,季卿睡着,他一靠近,就被人扼住喉咙。


    琥珀色的眸子漏出来的戒备和冷漠,令他后知后觉地认识到那失去的两年光阴,这人或许碰到了不开心的事情。


    脑子里划过的第一反应是愧疚,而后是心疼,密密麻麻的酸意将他淹没,带来类似血液倒流的窒息感。


    好在,短短四个月,季卿的改变明显,冷漠和疏离肉眼可见的散去,有了人气。


    席沉衍拨开季卿额间的碎发。


    他想,未来的十年二十年,终将有一天,能弥补一团迷雾的两年。


    将暖阳引到这人身上,看着他翻涌的灵魂,变得波光粼粼,柔和得像是画一般。


    第68章 第 68 章 你怎么在我房间


    等季卿醒来, 已至傍晚,半明半暗的天色下,月亮高高挂起, 星星也漏出几颗。


    空调出风口的细微呼呼声传进耳廓,季卿缓了一会儿,才睁开双眼。


    就见自绑架事件发生后,消沉了好一段时间的金闪闪,欢快地甩动短了一截的尾巴 , 圈住他的手腕来回蹭着。


    “醒了?庄园到了,先吃点东西。”


    “好。”


    季卿应声,任由席沉衍托住他的背,靠在叠放在一起的两个枕头上。


    晚餐是简单的农家菜, 摆盘并不精致,但是味道很好, 吃完后口腔里都是食物原本的清甜, 绵绵密密地侵占味蕾。


    季卿很肯定地夸了几句, 拿起小碟子里的杨梅吃了起来。


    只吃了一口, 就问:“甜, 不是在路上买的杨梅?”


    被问的人停顿一秒,“嗯,新买的。喜欢?”


    “不喜欢, 太甜。”


    季卿不知道这句话戳中了席沉衍的哪个点, 他捕捉到了这人小幅度扩大的瞳孔。


    想到这段时间闲着无聊, 张宿给他的科普。


    舅舅说:“通常情况下, 人在感到开心、愉悦或者恐惧、紧张时,瞳孔会轻微扩张。”


    愣神的工夫,席沉衍已经拿走他手上吃了一半的杨梅。


    “不好吃就不吃。我给你换。”


    “……好。”


    小插曲很快过去。


    睡了一下午的季卿很精神, 等席沉衍吃完晚饭后,就抱着一筐庄园里现摘的水果在新地点闲逛。


    庄园南边有一个荷花池,莲叶层层叠叠,偶有莲花绽放其中,在月光下池面波光粼粼。


    好看是好看,就是蚊子多。


    席沉衍锁住轮椅刹车,“我去拿驱蚊水,不要乱跑。”


    季卿无所谓应了声,看着人走远,挑了个水蜜桃慢悠悠咬着。一边吃一边拨弄手机,搜索有关意定监护的内容。


    在吃第二口时,面前的灯光被人挡住。


    他抬眸去看,是一位头发微卷看起来贵气逼人的女士。


    女士冲他笑,拨弄耳垂处的珍珠坠子,“卿卿吧,你应该是第二次见我,我是沐沐的亲生母亲朱欣。”


    季卿继续咀嚼口中的水蜜桃,没搭理人。也不管女士脸上有些挂不住的笑容。


    扫视四周,余光瞥到草丛里一闪而过的亮光,以及不远处整理花圃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也正盯着季卿看。


    三十多岁的年纪,正是热闹的时候,她们知道庄园里来了位漂亮少年,心痒痒想去看。怎奈主人家交代过别打扰,她们才在席沉衍离开后,远远看上一眼。


    正巧见一面容和善的女士温柔地蹲在少年面前,笑着同人说话。


    “是他妈妈吧?都摸上头了,凑这么近说话。”


    姐妹附和,“人也没躲,应该是。不过这妈妈没儿子好看。”


    “我觉得这人怪里怪气的,恨不得把首饰全挂身上,和那孩子气质一点都不像呀!”


    像是印证这句话,下一秒,女人摔倒了,远远看去好似被季卿推倒。


    众人惊呼出声,有动作快的已经去叫人。


    季卿在繁杂的背景音中平静地注视着朱欣。


    这人覆在耳边的低语,言犹在耳,“死瘸子,我诅咒你生生世世不能安生,夜夜不能安眠,和你最重要的人,生不相见、死不同穴。”


    声音柔柔,恍若随风飘散的云朵。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季卿很轻地笑了声。


    血缘是一种奇妙的东西,母子俩人连诅咒都差不多。


    而现在,低声诅咒的人换了副面孔,眼泪扑簌簌落下,一颗又一颗地打在郁郁葱葱的草地上,看着好不可怜。


    “季卿,你为什么推我?我只是沐沐的妈妈,只是想求你饶沐沐一命,他那么乖,你们之间肯定有什么误会。请你理解我的拳拳爱子之心。还有你爸爸,你怎么能联合席家、喻家、桑家,逼迫他把公司的股份转给你呢?老子可以给儿子东西,儿子怎么能硬抢老子的东西。”


    “季洪峰让你来的。”


    季卿挪动电动轮椅,居高临下地打量朱欣,“有人在错位录视频,想让我因为舆论妥协。”


    分明该是疑问的话语,却是被季卿肯定地说出来,声音不重,却也不轻,每个调子却像是击打在人骤然加速的心脏上。


    朱欣看着面前这位传言里蠢笨不堪的季家二儿子,生出了被季洪峰摆了一道的念头,又很快压下。


    不过是个瘸子。


    她重新站起身,脸上的表情依旧柔弱,却极其郑重地整理好凌乱的配饰,以及鬓角散乱的发丝,看起来高贵又优雅。


    “孩子,你胡说什么呢,自己做错事,怎么能胡乱攀咬。”朱欣看向围了一圈的花圃工作人员,“她们都是见证。”


    这话听起来在理,却处处都是漏洞。


    工作人员脸色难看,都不是傻子。稍一思考,在豪门圈子打工经验丰富的众人,都能大致理清前因后果。


    无非是争家产搞舆论那一套,几乎能想象出少年面对纷至沓来的谩骂,面色惨白的模样。


    就是可怜少年不仅伤了腿,又有口难言。


    纷纷发言。


    “附近有监控吗?”


    “没呀,我们也没录视频!”


    “操!真贱。”


    她们把怜悯的视线落在季卿身上,却见这人一脸淡然,连眉毛的弧度都没变一下。


    倒是突兀地把手机丢掉,“朱女士,你知道我身上有季严俞放得多少监听定位装置吗?”


    朱欣被人唬住一瞬,很快不信。


    疯了吧,哪有人被监听定位,还一副很高兴的模样,琥珀色眸子里的柔软都快溢出来了。


    “手机里有定位和监听,我找洛开宁转天去飙车,季严俞阻止了。”


    “领针、胸针里有隐形摄像头,不过没有收音功能,我骂季严俞傻子,他没反应,借位亲了女孩,第二天就在他书房找到了女孩的资料。”


    席沉衍赶来时,刚好听到这句话。当即上前把手搭在季卿的肩膀上,阻止人再说下去。


    因为站位的原因,季卿看不见身后人的表情,也察觉不到那人似僵硬似心虚的表情。


    只听见席沉衍对赵乾说了几句话,随后有人控制住了朱欣。


    季卿在朱欣歇斯底里的喊叫中,平静地瞥了眼被安保从隐蔽处提溜出地拿着摄像机的男人。


    “你先进去休息,剩下的我来处理。”


    “好。”


    随后,安保人员推着季卿离开了。


    席沉衍收回放在季卿身上的视线,捡起掉落在一旁的手机,对赵乾道:“处理好她。”


    接着又仔细卸下手机壳,抖掉上面沾染的灰尘,导致他没注意到赵乾惊恐万分的脸。


    赵乾不是第一次做助理,但是是第一次做席沉衍的助理。


    基于席沉衍儿时经历,以及在商界树敌颇多,这位的性情被人传得很离谱。


    有的人说,席沉衍喜欢给人沉塘。


    也有人说,席沉衍喜欢给人砌水泥里。


    反正千奇百怪,各种刑法里的爱好都给人套上。


    起初,赵乾只当八卦听。


    然而现在,这人漫不经心让他处理人,心底就生出了怀疑的念头。


    所以,他是不做还是报警?


    许是太久没有听到回话,席沉衍偏头看了眼,对上了一秒转变多次的表情。


    思忖一瞬后,道:“乱想什么?你想把我送进去喝茶?”


    赵乾惊得后退一步,想明白了,“哪敢呀,我把这位丢回给季洪峰?”


    “你怎么不八抬大轿给人抬回去?报警,私闯民宅、意图伤害、侵犯隐私,再找律师按着法条好好找个罪名,把人送进去不会?”


    朱欣瞪大双眼,惊恐万分。


    商量呢,拉扯呢,讨价还价呢?


    这人怎么直接报警。


    那些富太太本就瞧不上她,为此她学习利益,打扮自己。如果就这么进去了,会被那些女人排除在外的。


    季洪峰也会觉得没面子,嫌她没用。


    “席沉衍,我是季洪峰的人!你和季氏不想合作了?你可以用我和洪峰换好处!”


    席沉衍挥手,赵乾识趣上前堵住朱欣的嘴。


    世界安静后,赵乾听见安排好朱欣的席总发话了,他说,“让集团法务带意定监护协议过来。”


    赵乾下意识“啊”了声,他侧头去看。席沉衍正拿着季卿的手机,好像是类似浏览器的界面,上面是有“意定监护”这四个字。


    这东西解释起来较为复杂,但是总结起来又不过是短短几个字。


    除被监护人的家人以外,意定监护人有权力保护被监护人的人身和财产安全。往往用在同性伴侣之间,和结婚证没什么区别。


    但是,涉及财产和人身安全,这个协议显然不适用豪门的同性情侣。


    牵一发而动全身,出于家族地位和传承考虑,席沉衍动了这个想法,赵乾几乎以为他疯了。


    想劝几句,这人已经往别墅走去。


    席沉衍找来时,季卿正在吃现摘的西瓜,懒洋洋窝在沙发里看剧。


    见人来,轻轻掀起眼皮扫了一眼,就把视线重新放在电视上。


    里面一头熊和一位矮个子男士正在你追我赶。


    席沉衍关掉电视,道:“头发脏了,我带你去洗头。”


    被安排的人不恼,似笑非笑看向席沉衍,“这么急做什么?衍哥不是说太宰治演得熊出没,我等你说得太宰治出场呢。”


    席沉衍斟酌语句,转移话题,“要柚子味的洗发水,还是要白茶味的?”


    “……要巧克力香味的。”


    事实上没这个香味的洗发水,季卿也只是揶揄一下,最后席沉衍给他用的柚子味的。


    整座别墅都改装过,很适合行动不便的人在其中生活。


    就好似现在。


    季卿躺在软软的躺椅上,脑袋搭在台盆上的软垫子,任由席沉衍将起泡的洗发水涂满发丝,轻轻揉搓。


    手法很舒服,以至于困意袭来。


    又听到席沉衍的问话,“严俞监控你,不生气吗?”


    这个问题,季卿也问过自己。


    在修真界,他受不了那三位强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但是季严俞是不一样的。


    那天季严俞阻止他去飙车,季卿没同意,开着跑车就去了盘山公路。


    季严俞追了上来,碍于这人车速过快,季卿担心哥哥出事,停车了。


    他本以为季严俞会像那三人一般,把他关起来,又或者放下狠话,弄些东西威胁他妥协。


    然而都没有。


    季严俞只是拉着他的手,说:“卿卿,你想去,我陪着你。怎么样都好,不能瞒着我,不能一个人。”


    那时候还算不错的记忆力没了用处,他记不清季严俞的尾音有没有抖,记不住那双眼睛里滚烫的热意。只记得那一瞬间的释然。


    季卿抱住了季严俞,一遍又一遍地抚过哥哥颤抖的脊背,察觉到这人弓着身,把头深深埋进他的肩窝。


    血脉编织而成的情感枷锁,他好像永远都挣脱不开。


    他愿意让季严俞管着的。


    “不一样的。”季卿回答席沉衍的问话。


    “他是我哥哥。”挣扎千年依旧难以勘破的迷惘。


    眼皮愈发沉,半睡半醒间,他好似听见有人在他耳畔低语。


    “卿卿,第三次了,事不过三的。不能亲别人。”


    混沌的脑子动了动,季卿低语,“借位,我又不喜欢她,不能耽误人。”


    实在太困,他依稀感觉到有风拂过,随后是柔软的触感,直至最后完全陷入黑暗。


    黑夜沉沉,连空气都沉寂下来,安静地落针可闻。


    被子底下的人却是颤了颤,猛地惊坐起。


    季卿揉着脑袋,暗骂一声。


    乍一听那位女士的诅咒,又加上后遗症没消,竟然被吓醒。


    凌晨三点,不好打扰护工。季卿也不是真瘸子,当即掀开被子,摸黑往卫生间走去。


    石膏绑着,起初动静有些大,后面就几近于无。


    木门打开又阖上,不过短短数分钟。


    然而等季卿再出来,陡然间察觉到明显的亮光。


    他偏头去看,对上了席沉衍的视线。眸子黑沉沉的,像是要把所有的光吸进去。


    房间门半开着,那人雕塑般杵着,季卿的视线穿过明亮的空间,能看到外间属于护工的床上,席沉衍的手机屏幕亮了片刻。


    季卿呼吸都轻了。


    他想,这个时候该有人打晕他,让他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


    又或者需要来位神医,和这人科普,怎么治疗能让瘸子在一天之内站起来。


    思忖一瞬,季卿选择先发制人,冷冷道:“你怎么在我房间?”


    第69章 第 69 章 你想要的意定监护协议


    被问的人没搭话, 反倒是直愣愣走过来,张开双臂抱住季卿。


    他顾忌着把柄在人手上,没躲, 等着席沉衍说话。


    数分钟后,什么声音都没有。


    季卿后退一步,在席沉衍的面前挥了挥,见人没眨眼,问:“梦游?”


    仍旧没有回答。


    季卿猝然间凑过去, 盯着没有丝毫动静的眼睛看了会。


    “真梦游?”


    虽是怀疑的语气,但是因着季卿的动作,这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席沉衍看着季卿勾住他的领子凑过来,在他的颈肩嗅闻, 又伸出手指不轻不重地按压着血管。


    温热的触感顺着相贴的肌肤汩汩涌来,席沉衍的视线有些失焦。


    紧接着是缓缓地, 漫不经心的语调。


    “好香。”


    这个角度, 席沉衍看不见季卿的表情。


    脑海里却浮现出失控的那晚, 面前之人绯红的耳廓, 泛粉的肌肤, 以及氤氲着水汽的琥珀色眸子。软软的,柔柔的,能将人的心脏融化。


    然而很快, 季卿退开了。


    又在下一秒被人抱住。


    抱住他的人呢喃, “卿卿。”


    季卿愣了片刻, 考虑是把人打晕, 还是录个视频当把柄,在席沉衍对季严俞不好时,留着威胁人。


    看似犹豫不决的人, 实际上已经拖着梦游的席沉衍,往床边走了。


    道家随心,想做就做,哪里需要考虑这么多。


    季卿拿到手机,调整到录像模式,对席沉衍道:“席沉衍?”


    不知道是不是梦游的人喜欢重复人说话,季卿没等多久就听到了席沉衍平静地学舌声,“席沉衍。”


    “梦游?”


    “梦游。”


    “学人精?”


    “……学人精。”


    季卿忍了忍,没忍住。


    在不愿撒手的人怀里笑了起来。


    他没看见席沉衍黑沉的眼睛里漏出来的,转瞬即逝的纵容。


    “卿卿。”


    季卿疑惑抬头,紧接着脸颊贴上了柔软的唇瓣,有一小部分碰到了嘴角。


    濡湿的温热触感,将季卿定在原地。战斗本能像是有一瞬间的退化,又被他紧紧拽回。当即伸手劈向乱亲的人。


    果然,席沉衍软软倒下。


    季卿接住,往肩上一扛,走向外间。


    “所以,卿卿是亲亲的意思?”


    知道答案的人已经晕厥,季卿也来到了原本属于护工的床前。


    本想着直接把人摔在床上,到底担心人醒来,放下前托了一把这人的背,看着人没有清醒的迹象,回房间睡觉。


    只是临睡前,模模糊糊地想,要快点解决席沉衍,不然面对季严俞他都没有底气了。


    而在转天中午,季卿也等来了季严俞。


    他表现得很乖,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以至于季严俞在他的面前蹲下,和他平视,挑眉,“做坏事了?”


    季卿有片刻的僵硬,控制视线不去看不远处的席沉衍,也因此没看到同样僵硬的某人。


    “没有,你怎么才来,工作没我重要?”


    相似的话季严俞在薄荷画廊开业的时候听到过,那时候是因为弟弟独自面对危险,用得先发制人。


    他也知道说什么话才能让季卿说实话。


    季严俞把季卿温热的掌心圈在手里,“季家的产业牵扯较大,不好处理,我把盈利的产业都挂在了你的名下。”


    季卿有些恍然,“不用,我不要这些。季家虽然这些年稍显颓态,到底是老牌家族,以前年底我的分红都能拿到上亿,你怎么能全部给我?更何况YQ正需要资金周转,你拿过去就好了。而且我不会做生意。”


    “没事,哥哥帮你管,你等着拿钱就可以了。”


    季卿怔怔地望着季严俞,那张古板守旧的脸柔和得过分,像是融化的奶酪,黏糊糊地扒着他的心脏,不给他留一点躲藏的缝隙。


    他的声音有些哑,“我不要。”


    季严俞像是没听到他说什么,只把他的掌心贴在面颊上,缓缓道:“卿卿,不要瞒我,不要再让我一个人了,好吗?”


    季卿抿唇,小幅度眨眼。


    如果设身处地去想,他在有一天发现黏了十八年的哥哥,突然出了车祸,又在醒来后性情大变。而后辗转两年看着人胡闹,为了他人连尊严和性命都不要。


    好不容易好转。


    他大概也会如当下的季严俞一般,患得患失,唯恐人脱离自己的视线。又或许会做更过分的事情。


    季卿避开季严俞的视线,打算实话实说,“昨晚,我和——”


    声音戛然而止,席沉衍把切好的西瓜放在两人中间,淡淡道:“现切的,尝尝。”


    季严俞冷冷斜睨一眼。


    季卿猛地清醒,他不笨,稍一思考就明白季严俞有意为之的示弱是为了什么。


    心里暗骂,但是在季严俞的注视下,没让不文雅的骂声污了哥哥的耳朵。


    只冷冷道:“套话挺厉害的呀,季严俞,你这招和谁学的?要不要脸?”


    “……和你学的。”


    季卿沉默一瞬。


    席沉衍细细体会沉默里的惊愕。


    而后道:“之前席家有个小辈喜欢吃鱼,提前放了鱼苗,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成熟,要去钓鱼吗?”


    两位正处于尴尬中的亲兄弟欣然同意。


    季卿戴上了遮阳的草帽,池塘边也搭好了架子,冰镇水果和饮料完全不缺,无叶风扇在侧边吹着,还有赵乾在身后扇扇子,完全不热。


    他靠着柔软的椅背,看着季严俞一本正经地跟着庄园里的工作人员,学着怎么拌饵料,脑门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该是热的。


    也活该热。


    正在此时,身后的扇子停了一瞬,季卿回头,发现扇风的人已经换成了席沉衍。


    而赵乾在一边看着。


    看着本该拿着钢笔签字的手,拿着檀木扇子,却一点都不突兀。


    遮阳棚的阴影落在席沉衍微微发汗的额头,添了几分柔软。


    他问:“昨晚发生了什么?”


    被问的人显然愣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这话里的真假,“没什么。”


    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季卿偏头躲过席沉衍的靠近,拿过对方手里的扇子。


    “不用扇,我不热。”


    “嗯,工具弄好了,我们去钓鱼。”


    席沉衍推着季卿往遮阳棚走,这个角度,很轻松地看到人绯红的耳廓。


    甚至于在席沉衍教会他鱼竿的用法后,依旧通红。


    直到季卿喊了声,“哥。”


    季严俞走过来。


    问:“怎么了?哪里不会。”


    “热,在这里吹会风。”季卿拿帕子给季严俞擦汗,用完后顺手塞进哥哥的兜里。


    季严俞也不恼,探究的视线落在席沉衍身上,换了位置,主动隔开季卿和席沉衍。


    被两人默契隔开的人平静地换了地点钓鱼。


    荷花池里养的都是鲫鱼,许是很少有人在这钓鱼,都不怎么聪明,不过一个小时,三人收获颇丰。


    晚上他们也吃上了全鱼宴,除了调味品,配菜都是现摘现做。


    季卿吃着季严俞给他挑好刺的鱼肉,谈起了朱欣的事。


    “季沐思的母亲是季洪峰安排过来的,保不准会做狗急跳墙的事,你这段时间要小心。”


    “嗯,我有分寸。”


    季卿不放心,叮嘱,“季沐思是喻纠的人,喻家的势力大多在京市。有什么动静,不好把控。遇到事可以去找桑霁,他对京市很了解。”


    这句话成功让餐桌上的两位总裁动作一顿,季严俞点头,夹了颗鱼丸放进季卿的碗里。


    不动声色道:“嗯,桑霁是你师兄,你们学得什么?”


    “……书法。”


    在季严俞开口前,季卿平静补充,“国外学的。”


    季严俞短促笑了一声,不知道信没信。


    赵乾侧目。心想,这答案编得,和人说出国学中文没什么区别,有够离谱。


    他扫视餐桌上的三人,等着被忽悠的两人继续追问。


    等了几分钟,无事发生。


    他诧异抬头。


    两位控制欲爆棚的总裁,一人挑鱼刺,一人给季卿夹菜,像是聪明才智都喂了狗,完全没有起疑心。


    颇为好奇的赵乾摸着下巴打量季卿,怀疑这人身上是不是有什么降智光环。


    以至于在商场上如鱼得水,且行事果决的两人,成了摊在明面上的假话都分辨不出来的蠢蛋。


    然而,赵乾只看了一会儿,就不敢再看了。


    因为蠢蛋之一冷冽一瞥,让他有种命不久矣的诡异惊悚感。


    这种感觉等季卿坐着电梯上楼,席沉衍和季严俞一起离开后,才好转。


    “靠,不就多看了眼,至于吗?”


    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席沉衍已经听不见。


    今晚季严俞和季卿一起睡,他在旁边搭了把手,见没他什么事,也就离开。


    季卿躺在床上,季严俞像小时候一样给人唱着童谣哄人入睡。


    被哄的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评论了一句,“怪幼稚的。”


    季严俞笑笑,拍了拍弟弟红透的脖子,“害羞了。”


    刚说完,就偏头避开季卿打来的手。


    “这么多年了,打人的角度都没变。”


    窗外是清爽的虫鸣声,季卿被季严俞抱在怀里,听着人说着从小到大的趣事,那些褪色的记忆缓慢而执着地变得鲜明灵动。


    像是把他这个人也染上了颜色。


    他想,他在此刻,该是不介意季严俞分不出他和那位‘季卿’的区别的。


    “哥,别离开我。”


    “嗯,我一直在的。”


    季严俞垂眸,看着季卿细长的眼睫眨动两下,随着平缓的呼吸慢慢不动。


    类似呢喃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耳畔。


    “朱欣……好坏。”


    季严俞的眸色暗了暗,他小心地抚开季卿垂落在面颊上的发丝。


    “不急的。”


    他像是对季卿说,又像是对自己说,“卿卿,我们慢慢来,你会像之前一样没有阴霾地生活着。无论这两年发生了什么,以后哥哥都在的。”


    季卿听不见,好似回到了满是霜雪的霜回峰,他的弟子元喻端来平日里喝惯了的苦涩药汁。


    不想喝,季卿偏头避开。


    动作过大,脚踝处圈着的黑色链条晃荡几下,叮叮咚咚的很难听。


    “师尊,这是解药,你不喝会痛的。”


    季卿没理,眼睑半垂,连视线都不分给徒弟。


    直至那人扣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


    徒弟寒戾阴鸷的目光,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他的面前,而后是低沉的语调。


    “在你眼里,我和那些数以万计的普通人没什么不同,爱不肯给我,那就把恨给我吧。”


    季卿小幅度眨眼,靠着身后用火灵力滋养的墙壁,不紧不慢道:“你不配。”


    他看着人眼里的光坠落,而后死寂一片。


    闭上眼感受着从四肢百骸升起的针扎般痛感。


    “我的爱,给了另一人,我的恨给了楼思危,你什么都得不到。元喻,我累了,让我安静地睡一会吧。”


    喻纠沉默地看着纯白的灵魂不似往日般鲜活,安静地待着,了无生气。


    他用灵力控制着面前人的四肢,将瓷碗抵在季卿没有血色的下唇,一点点地看着人喝了下去,又因为抗拒,而爆发出较为激烈的咳嗽。


    红了一片,连灵魂都开始跳动。


    喻纠笑着圈住师尊,“都喝了,好乖呀。”


    大概是太久没有梦到修真界的事,一些之前浓烈得令人窒息的情感已经缓慢散去。


    季卿这次醒来的饥饿感,和往常并没有多大区别。


    只是用一种局外人的感觉回想徒弟有关爱恨的话。


    那时候,他是骗元喻的。


    按着季严俞法子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到底是不一样的。


    季卿缓缓吐出一口气,去找分明不在修真界,却处处都在修真界的季严俞。


    那人正巧推开门进来,把早餐放在一边,先给季卿洗漱。


    等弄好下楼,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


    季严俞看起来很忙,把他交给席沉衍后,就去了三楼的书房。


    “季家的产业交接比较复杂,之后有关家主的接任,严俞还需要忙一段时间,一个月后应该能恢复正常作息。”席沉衍解释。


    声音是从耳后传来的,席沉衍正推着他往一楼格外整理出来的临时医务室走。


    “复查的时间到了,我带你过去。”


    医生都是桑霁安排好的,季卿并不紧张。


    然而,在进医务室的前一刻,推着他走的人突然停住脚步,将一份已经签字的文件递给他。


    他看着席沉衍蹲下,黑白分明的瞳仁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你想要的意定监护协议。”


    许是当下席沉衍的表情太过认真,让季卿有种如芒在背的诡异感觉。


    他垂眸,翻动手上的文件。


    除了意定监护协议,还有一份资产明细清单。


    很长,是花了时间准备的。


    “为什么给我?”季卿摩挲着上面席沉衍的签名,问。


    “你想要它。”


    第70章 第 70 章 玩得挺花


    这不像是一位在商场上身经百战的老将会说出来的话。


    真诚而又热烈, 将季卿卡在喉间的话堵了回去。


    他不是傻子,做不到人家直勾勾盯着他,对着“你想要它”这句话, 还固执地认为席沉衍对他没意思。


    以至于等季卿做完检查,再出来时都有些恍惚。


    他该怎么和人解释清楚,想要意定监护协议,是为了让席沉衍和季严俞签了它,给人保障。


    “席沉衍, 我要去找哥哥。”


    “……好。”


    赵乾默默跟在两人身后,看着席沉衍硬邦邦的背软了下去,弯着腰将协议放进轮椅的收纳袋里。


    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有着纵容和难以言喻的落寞。


    等把人送进书房, 盯着紧闭的房门看了许久。


    赵乾有些看不下去,想去说几句安慰的话。


    然而席沉衍快他一步, 收回视线, 半倚着雪白的墙壁。


    淡淡道:“这两天积压的文件, 整理好, 一个小时后给我。另外通知总公司, 十分钟后视频会议。新品的策划案没过,让他们重做。技术部门挑两个人去进修也好旅游也罢,他们这段时间提出来的创意没有丝毫新意, 下个月, 我要看到能吸引眼球的创意。”


    赵乾一边记着席沉衍连珠炮般的要求, 一边在心里恨恨地骂。


    他就是多余心疼资本家。


    席沉衍轻飘飘睨了一眼, “表情收收,心里骂太脏,漏出来了。”


    被看的人一秒变成扑克脸。


    而造成这一切的季卿却什么都不知道, 他拨动轮椅扶手上的操作杆,来到季严俞的身边。


    大忙人正在视频会议,拍了拍季卿的手以示安抚,过了十分钟后匆匆结束会议。


    季严俞将季卿打横抱起,放在沙发上。


    “抱歉,早上的会议很重要,没能陪你去检查。医生说你恢复得很好,再有几个月就能重新站起来。”


    季严俞圈住弟弟的肩膀,“卿卿不怕,哥哥在的。”


    季卿顺势把头埋进季严俞的肩窝,嗅着熟悉的柚子香气。


    开门见山问:“哥,你喜欢席沉衍吗?”


    被问话的人顿了一下,好似是在思考什么。


    这个姿势,季卿看不清季严俞脸上的表情,他伸手摸着季严俞光洁的下巴,在手被人捉住后,听人发问。


    “他给你什么东西了?”


    “你知道?”


    季卿挺直脊背,仰头看,对上了季严俞藏在金属边框眼镜下暗沉的眼睛。


    “知道的。”季严俞回答。


    资产清点这么大的事情,他不是瞎子,席沉衍平日里的做派他也看在眼里。


    只不过弟弟问他是不是喜欢席沉衍这件事,倒是让他有了别的想法。


    季严俞试探开口,“文件呢?”


    “在轮椅右边的侧袋里。”


    季严俞去拿,翻了翻。


    因为是背对着,季卿看不到季严俞的反应,但是哥哥的手在抖。


    他猜,大概是激动的,毕竟涉及到席家的资产。


    这个意定监护协议,季严俞既然知道。


    说不定,是席沉衍事先和人说过,又不好意思给人,让他代为转交。


    莫名的,季卿舒了一口气。


    果然,季严俞回头,眉目温和,“沉衍不好意思给我,拜托你带给我吗?”


    “应该是的。”


    季严俞问:“卿卿是什么时候知道沉衍喜欢我的?”


    有点像感动,又有些像咬牙切齿,不好分辨。


    季卿多看了两眼,答:“基金会的烤肉聚会,席沉衍像只花孔雀,我就试探了一句,他没否认在追你。还有上次在尚博的休息间,我和他——”


    声音戛然而止。


    季严俞蹲下身,和季卿平视,循循善诱,“怎么不说了?哥哥想听。”


    季卿沉默地扫过季严俞有些扭曲的温和表情。难得见人有这么生动的时候,伸手捏了捏季严俞的脸颊。


    “你好凶,你有喜欢的人,我还不能知道吗?你放心,我会把席沉衍当哥哥的,不会让你难做。”


    不知道是席沉衍在季严俞心中重要,还是他在哥哥心中重要,又可能是解决了弟弟和爱人的之间的矛盾。


    这人的表情不再是被温柔包裹的风雨欲来。


    而是站起来,紧紧捏着手里的协议,拍了拍他的脑袋。


    “卿卿,乖一点,我让护工上来,哥哥找沉衍还有事。”


    “理解,意定监护和异性之间的结婚证没什么区别,是该两人坐在一起好好谈谈。”


    季严俞细细体会弟弟平静语气里,漏出来的别扭。


    他抱住季卿,拍了拍背,“你最重要。”


    “……你也太会了。”


    刺猬收起了尖刺,耳廓有些红。抱着他的季严俞揉了揉,又松开人走了出去。


    起初,季卿以为两人大概一个小时左右能谈完。


    未曾想,在第二天早上出发回海城时,这两位才露面。


    面容憔悴,甚至于席沉衍脸上有着难以遮挡的青紫。


    季卿几乎下意识去看季严俞的走路姿势,见人没什么大碍,冷冷地评价一句。


    “玩得挺花。”


    作为成年人的赵乾秒懂季卿话里的意思,心里卧槽了好几声,偷摸摸地去看席沉衍的脸色。


    不大好,看起来想把季卿的嘴堵住。


    而这样的原因,赵乾也清楚。


    昨天,席氏总公司的高层正在视频会议,讨论下一季度的工作计划,门却被猛地踢开。


    冷静自持又守规矩的YQ总裁脸色阴沉的可怕,他在众人的注视下,把一份文件摔在自家老板脸上。


    往日里手段颇为高明,面冷心更冷的人没躲,任由季严俞拽着他的衣领离开电脑前。


    而后是某人刻意压低,却仍旧不减多少的怒骂。


    “席沉衍,卿卿把你当哥哥,你就存了这种心思?”


    吃瓜的赵助理百忙之中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会议里的高管们个个竖起耳朵,眼睛瞪得像是探照灯,却默契地没有发出声音,结束这一次的视频会议。


    群里疯狂刷着信息。


    “操!我视力5.0,刚才是意定监护的协议。”


    “给季卿的?”


    “疯了吧!这东西公证后,季卿是有财产继承权和放弃抢救的权力的。”


    阳台上的两人还在继续,不过有点远,听不清楚。


    赵乾只依稀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


    “尚博休息室……那天晚上……对不起……你敢让他知道……”


    紧接着就是被揍,叫医生,弄得兵荒马乱。


    而现在,其中的主人公之一,正推着季卿离开庄园,准备坐上回海城的车子。


    另一位被揍的席总裁,给眼神越来越冷的小祖宗递水果,撕巧克力的包装纸,只差抱着人走。


    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怎奈被照顾的人并不领情。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季卿回海城的一个月后。


    席沉衍被季卿赶出了基金会。


    动静闹得太大,只差把抱枕摔在某位什么事都要亲自上手,还以哥哥自居的席大总裁脸上。


    但是之后,基金会的人发现,总有席家总公司的人来到基金会探头探脑,被发现了就大大方方进来,说是要和季总谈谈好人好事。


    拒绝了一波还有一波,到后面30楼往上,席家分公司的人也参与了进来。


    时不时一群人凑在一起咬耳朵。


    苏柯遇去听,又不能离太近,只能听到“喜欢”“得手”“意定监护”这几个词。


    “发什么呆?”


    季卿屈起手指,敲了敲基金会楼下港式餐厅的桌子,等着对面的苏柯遇回神。


    “我在想金福村的建校进度。”


    苏柯遇笑笑,没提席氏的事,基金会的人也默契地瞒着季卿,想要人好好休养。


    “学校大概月底能建成,金福村的村长想邀请您参加开幕仪式。”


    “不去。我的腿十月才能好,去金福村不方便。”


    季卿拨弄碗里的干炒牛河,卷了一筷子,放进口中。


    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转而去夹虾饺。


    苏柯遇见人喜欢,将虾饺和季卿没碰过的糯米鸡换了位置。


    透色的虾饺因为动作晃了两下,又被一双深棕色的木制筷子夹走。


    夹走他的人说:“让冯希去,金福村是他考察的,多看着点。”


    八月的海城依旧炎热,正值中午,外面的行人并不多,戴着小黄帽的外卖小哥却很热闹,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偶尔也有几位撑着伞的男男女女们结伴前行。


    季卿靠着轮椅椅背,去看热闹的人间烟火,在服务员天天练习的“欢迎光临”中,看着第四道功德金光在眼前凝聚。


    金闪闪识趣上前,圈着新生成的功德金光,乖乖窝在季卿的手腕边。


    直至有人喊了声“季卿”才抖了抖尾巴尖。


    季卿循声望去,那头白金色短发很显眼。


    来人大大方方坐下,像是忘记了几个月前的龃龉。


    “季二,听说你瘸了呀。”


    “我也可以把你变瘸。”季卿偏头避开孙征要揽他肩膀的手。


    轻飘飘扫去一眼:“手也不想要了?”


    被骂的孙征也不恼,饶有兴味地盯着季卿,看着那双琥珀色眸子清凌凌的一眼。细长的睫毛掀起,轻而易举地把人的灵魂勾走。


    以前的季卿凶是凶,却不像这样半遮半掩,露一半藏一半。带来隔靴搔痒的细密痒意,想看看这人冷静疏离之下,柔软的皮肉。


    孙征笑笑,覆在季卿耳畔低语,“季二,我为了你,在画廊里花了两千万呢,不考虑一下我?席沉衍连你的一双腿都保不住,要是我,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去把季沐思废了。”


    苏柯遇蹙眉,作势要把人拉走。


    怎奈孙征练过,几招就将苏柯遇打趴下。


    碗筷洒了满地。


    孙征在还算热闹的港式茶餐厅里,不顾众人投来的异样眼光,锁定季卿。


    “上次,我就是没防备,才被席沉衍阴了。做生意,我不如席沉衍,其他地方席沉衍可不如我。季二,现在季家风雨飘摇,季严俞对家族接触甚少,你以为那些老家伙会放过他,你哥还能护住你?”


    孙征蹲下,笑眯眯注视着轮椅上面无表情的季卿,把手搭在石膏上,摩挲着。


    “你猜,真到了利益相关的时候,席沉衍和季严俞会为了你和孙家对上,还是亲手把你交给我?你那位弟弟就是这样被你爸爸送出去的吧。”


    孙征觉得这话说出来,季卿再怎么样伪装,也会生气。


    或许捶他一拳,到时候他伸手去捞,看美人生气也是一件趣事。


    却没想到被威胁的人,反而有些高兴,揪着自己胸口的胸针,缓缓道:“说大声点,对着这里说。”


    季严俞这段时间忙着工作,除了季卿说几句腿不舒服,其他的时候基本不回家。


    他想了想,拿起桌上黑屏的手机,凑到孙征的嘴边。


    “骂凶点,我给你钱。”


    孙征怔愣片刻,“操”了声。


    伸手去扯季卿的领子。


    比他更快的是季卿的手。


    众人只见端坐在轮椅上的人,倏然冷了表情,扣住白金色头发青年的手腕,云淡风轻一折,就将人反手压在下面。


    他们好似听到了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错位声,以及难以忽视的痛呼。


    定睛一瞧,白金色头发的青年,冷汗已经透湿背部。


    然而季卿的话还在继续,“乱动什么,让你骂我也不骂。不听话,是要被教训的。”


    他们本以为被打的人该恨不得打人一顿,却发现挨打的那位眼睛亮得惊人,直勾勾盯着打人的漂亮青年,像是要将人拆吃入腹。


    许是觉得有些恶心,漂亮青年随手扯下糯米鸡的鸡腿,塞进人的嘴里。


    起初还反抗,后来青年用手掌堵住了。


    被压制的人不动了,直愣愣盯着季卿看。


    围观群众清楚的看见,孙征愣了一会,而后在他们惊讶地注视下,舔了堵住嘴的掌心。


    被舔的人肉眼可见的疑惑了一瞬。


    他的同伴“靠”了声,从地上爬起,“孙征,你TM当我死的。”


    还有人注意到,角落里倏然发出不小的响动,像是有人摔了杯子。


    另一边,正在和总裁视频的席氏员工也“卧槽”了一声。


    因为手机屏幕里的席沉衍眸色沉的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