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敬畏与你同在
1242.12.2100:00:00
降落到未来后,白榆问:“到底怎么回事?”
沈殊星简单明了地解释:“沈开阳刺伤摇光,想要留下她,摇光情绪激动下能力失控把自己点燃,速度太快,我去迟了。”
“沈开阳那混账,竟然想搞囚禁?”白榆很是恼火。
她还没完全从沈摇光死亡这个噩耗中回过神来,是以第一反应还是对沈开阳的愤怒和对沈摇光误判局势的不可思议:“这沈开阳到底是个什么人……不仅骗过了摇光,还刺中了摇光,以摇光的反应速度怎么会……”
摇光死了。
……不,没关系,殊星会挽回一切的。
白榆问:“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先收集情报。”沈殊星答。
超能力者出手,白榆很快知晓了她们跳跃六年间发生的几起大事件。
1236.12.19,明都上突现流星雨,目睹异状的人类发生异变,觉醒超能力。
超能力者们因为无法有效控制超能力,造成大量死伤,致使群情激愤,超能力者风评极差,受到政府严格监管。
然而,一方面部分超能力者自觉身负超凡能力不甘屈居人下,另一方面部分超能力者也难以忍受自由受限或因为意外导致的牢狱之灾,时常引发摩擦冲突。
终于,在一名名为解铃的超能力者的带领下,反抗者们组成同盟「超凡未来」,向现有秩序发起挑战。
超凡崛起的第六年,超凡未来已经与合法政府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沈殊星的视线停留在了解铃的名字上。
白榆问:“怎么了,她有什么问题吗?明都流星雨又是怎么回事,超能力者怎么突然烂大街了,和你有关系吗?”
“都是我的能力。”沈殊星先答了一句,再从开端说起,“摇光死后的1196秒,我获得了操控时间的能力,但能力有缺陷,要改变我自己的过去,操控获得时间能力之前的时间,每一秒需要4305600条人命,1196秒,总共需要5149497600条人命。”
白榆一愣:“那我们要去死了51亿人口后的未来吗?六年不够死亡这么多吧……”
“不,需要的是回溯时间点还活着的人。如果靠人命堆砌,等同谋杀5149497600人,并非自然死亡。”
“所以……我们现在是在寻找其他的办法?”
“嗯。”沈殊星微微颔首,“我的能力因为轻微失控向外流散,流散在外的能力会依附契合的躯体,根据躯体差异朝不同方向进化。”
白榆明白了。
原来是要用量变引起质变。
而且让能力流散在外,沈殊星只需要跳跃时间就可以检查进化情况,确实比她自己慢慢进化要方便快捷,未免夜长梦多,还是选更便捷的方法好。
但……
“轻微失控呢,又是怎么回事?听起来不太妙啊,你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什么异常,能力随时可以收回。”沈殊星几不可察地顿了顿,“不用担心。”
她继续道:“解铃,这个人觉醒超能力的概率很高。”
概率?觉醒超能力还有概率一说的?殊星的超能力也是走向数字化了……
沈殊星提供的资料里有解铃的影像。
白榆看了一下,不禁感叹:“哇,大美女!超能力也这么颜控的吗,只找好看的依附?不过这大美女怎么还有人外元素……”
“我的能力不是任何生物都能完全适应的,适应性差,能力依附就会不完全,导致外貌、精神状态等方面的变化。”
沈殊星补充道:“正常依附的情况下,超能力强度会维持在一个不伤害依附宿主性能的程度,不完全依附则不然,超能力会很不稳定,时常超极限发挥损害超能力者身体,再使依附更加不完全,陷入恶性循环。并且流散在外的能力会彼此共鸣,加强这种不稳定性。”
白榆吃惊:“那不成传染了?”
“嗯。本来停止使用超能力就可以防止情况恶化,但机体受损时理性也会下降,实践中其实难以通过个体的负面感受达成纠停。针对这种情况,我收回了大部分能力,将依附固定在人类种族中,并设置了能力上限。”
不完全依附依然存在,所谓的超自然能力所有者躯体过载综合征却消失无踪了,看起来,成效尚可。
此言一出,白榆再也不能装作所谓概率是沈殊星用眼睛现场目测的了。
她怀疑地打量沈殊星:“亏我努力忽略你的熟门熟路,结果不装了是吧,说,你是不是已经背着我单干过了!”
沈殊星凝望她:“对。”
白榆立刻得意起来:“这么说,你是一个人摆不平,要仰仗我的智慧了?在外面碰壁了吧?终于明白团队协作的重要性了吧?终于相信我平日里所言非虚了吧?我就说我是有大智慧的人!”
“嗯。”沈殊星笑了一下,“拜托你了。”
白榆立刻摩拳擦掌:“说吧,要从什么地方帮起,帮你筛查?帮你推演?如果是这些方面,我应该比不过你,不过比得过比不过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要紧的是两个人总好过一个人,对吧?”
沈殊星莞尔:“对。不过在这些简单的工作之前,先做点别的吧,你想要超能力吗?这次我做好了设置,不会再出现失控的情况……”
“要要要要要要要我要!”白榆迫不及待地蹦过去,“速速来!”
沈殊星于是握住她的手:“我会给你你最能适应的能力。”
三秒后,她说:“是复制。”
与此同时,白榆的脑子里也出现了能力的使用说明。
复制,可以复制并储存完整超能力两个,发动方式是和复制对象握手并心中有所求,发动条件是对复制超能力略知一二,复制来的超能力会出现一定程度上弱化。
除了沈殊星和沈摇光,都是流散能力在依附,哪来什么完整超能力,在沈摇光已经……的当下,那复制对象岂不是只有……
白榆呆住:“我这就世界第二了”
白榆狂喜!
沈摇光抢占先机又怎样?在幸运值面前,先后顺序毫无意义!
她能复制沈殊星,就算再怎么削弱,沈殊星削弱99%都能占领星球!
哈哈哈哈,在复制面前,区区转化火还有什么亮点?白榆与沈摇光从此高下分明,次序定音了!等摇光复活,她要狠狠炫耀!
白榆问:“你不能倒流回去是因为你不能改自己的过去,那我可以改你的过去吗?”
沈殊星不看好这提议,但试试无妨,她于是再度伸出手。
白榆先试了复制沈殊星所有超能力的可能性,毫无悬念地失败了,沈殊星的超能力一直在进化,首先就不能满足略知一二这个发动条件,其次……其次就更多了,总之不具备可行性。
白榆于是默念时间,这一次成功了。
好消息是她的超能力使她不仅获得了弱化版的倒流时间,而且获得了弱化版的时间暂停,坏消息是她的倒流时间方式是死亡回溯。
不仅条件远远苛刻于沈殊星的版本,而且同样无法突破沈殊星的限制。
唯一的新收获就是发现了暂停时间这类范围类超能力在把沈殊星纳入范围时,发动条件还多出了沈殊星同意这一条。
看起来,从沈殊星身上得到的超能力很难去战胜沈殊星,可如果真是这样,她们跳跃到未来的举动就不再有意义。
——这是最坏的消息。
不,也不能这么悲观,万一由沈殊星直接赋予的能力和流散进化的能力不同呢?
沈殊星没有急着下结论,只说:“你先熟悉能力,我去见见解铃。”
不等白榆回复,涟漪泛起,沈殊星空间移动走了。
下一秒,白榆看到了漫天雷劫,声势浩大,宛如升仙现场。
白榆:“……”
这会面方式,合乎人权吗?
……思考太多不利于心理健康。
白榆默默掐断了思绪。
*
超能力依附与宿主意愿有很大的关系。
沈殊星能力流散时,解铃正拖着残破的身躯行进在逃亡路上,对力量的渴望无限大,没有任何排斥超凡能力的理由,完全符合标准。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能力流散的根源在沈殊星情绪不稳定下精神对身体绝对控制力的削弱。
超能力让她产生了负面情绪,所以身体自发排斥令她不快的元素,将派不上用场的超能力挤走,就像普通人为了调节体温,通过汗腺排出汗液一样。
不同的只是这些流散的超能力依然服务于主人,只要主人改观,随时可以被主人回收。
能力不会将沈殊星以外的人事列入考量,那么将致使主人产生负面情绪的一切摧毁自然也成了一种选择。
拥有无尽毁灭欲的解铃便是这种选择的结果。
能力表现得如此低能、笨拙、派不上用场,让沈殊星无法改观。于是能力只能继续流散在外寻找依附,加剧沈殊星的不快。
无法由衷地期待超能力回归,那就只能用精神的强权压制身体的自然反应,命令能力回撤。
这不是很容易,尤其在负面情绪挥之不去的阴云之下,所以流散的范围在缩小,强度在下降,却始终没有消失。
尽管处理流散能力造成的烂摊子费不了什么工夫,但沈殊星已经厌烦了重复的工作。
她决定把每次穿梭时间后惹事概率最高的人处理掉。
解铃很紧张。
雷霆落下之时,她想起了很多。
时间被反反复复地重置,命运被翻来覆去地扭转……不知道多少个周目的记忆随电光闪现,团成乱麻困在颅内,几乎要让她分不清今夕何夕。
不知天高地厚的正面对抗,跳梁小丑般的阴谋诡计,瑟瑟发抖着跪倒的人群,仓皇失措中匍匐的恶徒……变幻万千的照面记忆中,唯一不变的只有雷霆之主冷酷无情的脸,一如此刻。
——此刻。
解铃骤然从混沌中清醒。
汗水倏地打湿鬓角,她望着眼前人,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要强硬吗?记忆中自己强硬的次数很多,回回都被轻巧掀翻,别说创造什么战果了,连触碰对方身侧的空气都是奢谈。
要软弱吗?记忆中自己软弱的次数更多,次次都被冷淡无视,哀求也好、求饶也罢,淌血也好、付命也罢,丝毫不能打动对方。
威逼或利诱,煽情或讲理,武力或智谋,臣服或对抗,在对方面前都没有效果,每一次,对方都会冷酷地拿走解铃的超能力,无情地反射解铃犯下的罪,将解铃重新打回凡人的地狱。
——拿走超能力。
想到那些不变的结局,解铃心中难以自抑地涌起了绝望。
唯有超能力……唯有超能力!
解铃宁愿接受痛楚和死亡,也不愿意失去超能力!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不住地后退,惊惧地哆嗦,明知徒劳无功却控制不住脚步匆匆……在雷霆之主投来目光时,解铃拼命压制住了喉咙中的尖叫,全力摆出楚楚可怜的姿态。
她选择了自己最擅长的应对之策,让发丝微微凌乱,叫神情满是破碎,令眼眸盈盈秋水,将皮囊的优越之处发挥到极致:“神明大人……请您息怒。”
下一句要说什么?要陈情还是认罪,要开口还是闭嘴,该埋首还是匍匐?快想想办法。
为了超能力,为了超能力……快想想办法。
——在神抬手之前!!!
解铃说:“我能为您寻找寻觅之物!”
她提取那些记忆片段中的相似处,顾不得斟酌了,只能凭借近乎直觉一般的判断,急促地开口自荐:“我可以帮助您,我在处理琐事上颇有心得,也似乎很容易觉醒超能力,能为您派上用场!”
她急切地报出对方考虑提案的理由:“我这样的小角色,不值得您花费时间一遍一遍处理!就算派不上什么用场,也至少能不继续为您添乱!”
“我能代行遏制、调查之职,我会竭尽全力为从前的悖逆赎罪,我能证明自己!”
“请您息怒。”她将头颅深深埋下。
生怕话多引起怒火,尽可能简单地交代完个人优势之后,解铃看着自己滴落的汗水,心惊胆战等待判决:“望您仁慈。”
第82章 爱神与你同行
“我以为你是去回收能力的,怎么把人也回收回来了?”
“她能用。”沈殊星说。
……
白榆打量着解铃,心里有点排斥。
众所周知,能力这种东西向来只会随着版本更新越变越强,在沈殊星积极谋求超能力进化的当下,白榆正是凭借后发优势才轻松跃居超能力者强度榜榜二的。
可一个眨眼解铃入队,岂不是要让白榆步沈摇光的后尘被后来居上?
沈殊星来匆匆去匆匆,白榆这第二的位置还没捂热呢!
更别提,白榆勤奋努力熟悉新技能的时候,也没有忘记再多看世界情报。她眼看着,这个叫解铃的天使一样的表皮下可没有一颗与之匹配的天使心。
作为政府之下的第一大势力,超凡未来首领解铃的过往被扒得干干净净,见诸社媒。
社媒用了海量报道宣传她的残忍与野心,从她虐杀昔日加害者到苛待今朝俘虏者,一字一句如临现场,场景描述极尽血腥,完全把她塑造成了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六年后社交媒体就从杜绝血腥暴力到详细描写血腥暴力了吗,这步子迈得未免太大。
不过,这些文字既然能出现在白榆面前,就说明不是夸张污蔑,而是实打实的罪状。
白榆对解铃惩罚罪犯的举动没有什么异议,个人恩仇,未知全貌不予置评;对人恶待俘虏的行为也不觉诧异,和合法政府争权夺利又不是孩童过家家,成王败寇,自古如此。
但白榆可以忽略情报中其人的举止行为目的因果,却无法忽略情报透露出来的解铃人格方面的扭曲。
解铃显然不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光辉传奇,而是一名被淤泥腐蚀的黑化角色。
白榆现在对黑化角色有心理阴影。
看似可以被轻松拿捏的黑化角色,这既视感也太强了,好不吉利。
但能读心的沈殊星毫无忌惮反悔的迹象……
白榆撇撇嘴,接了话:“她能用在哪里,来个例证?”
“除了回收能力,我和她没有其他接触。”沈殊星说,“在恢复记忆的第十秒,她就猜到了我在找东西,综合包括减少我重复工作等其他考量后,我认为值得一用。”
“你和她之前都没有说过话?”
“嗯。”
白榆这下有点惊奇了,转问解铃:“你是怎么猜到的?”
解铃脸色还有些苍白,遭问询后没有如实供述,只冲白榆一笑:“不才在下只是大胆猜测,侥幸命中而已,能因此获得宽恕、有幸觐见,全仰神明大人宽宥仁慈。”
“神、呃。”白榆哽了一下,“我们这不搞个人崇拜这一套,你直呼殊星名字就好了。”
“岂能如此不敬。”解铃婉拒了。
好的吧,尊重她人选择。
白榆没有过多纠结:“殊星不可能凭幸运高看你,你也用不着遮掩,殊星能读心的,深层次、潜意识、糊弄不过去的那种,隐瞒是不可能隐瞒的,作为前辈,教给你一个小技巧吧——学会坦诚。”
解铃微笑:“谢谢前辈教导,我会铭记在心的,但事实的确如此。”
竟然还能读心……倒也不奇怪。
解铃没有把白榆的教导放在心上,依然不准备回答她的问题。
原因很简单,她能猜中方向,最归功于上一世界,因为沈殊星忙着和白榆说话,不像往常一样上来就是一个回收或者反击后回收,让解铃喘息了片刻,相较以往获得了较长的旁观沈殊星之作为的时间。
然而时间重置,沈殊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白榆却肉眼可见的年龄减小了,也不像见过自己的样子。
异状在前,解铃自然是保持谨慎,遵循不该透露的别透露的原则。
更别提,上个世界解铃和大白榆还疑似对立。
解铃保持了可贵的沉默。
尽管对过往世界线的纷争一无所知,白榆还是本能地看解铃不爽。
她和沈殊星大声密谋:“真的不需要用点限制的手段吗?”
沈殊星说:“设置了能力发动条件。”
解铃立刻接话:“我和我的超能力不完全匹配,每次发动依然会损害我的身体,只有出于正义目的发动能力,这种损害才会被会修补。当然,正义目的判别不以我本人的意志为转移,不会有我混淆个人认知钻空子的机会。”
解铃朝白榆露出一个无害的微笑:“这是我主动申请的条件……大人。”
“我叫白榆。”
“白榆大人。”解铃当即称道。
她略一合眼,睫毛一颤一颤的,神情似哭非哭,满是令人怜惜的破碎感:“您对我的怀疑是完全正常、合理的,我昔日的所作所为那般触目惊心,换作是我本人,也不会有丝毫的信任生出。而您是如此的温柔善良,竟然还愿意认真考虑接纳我的可能,心中的疑虑更是明明白白地阐明,这等直率胸襟,着实令我敬佩和自惭形秽。”
解铃抬眸,眼中水雾弥漫,字句时有哽咽:“过去的我缺乏教导、行事张扬,只会盲从心中的愤怒,发泄内心的不平。造成严重后果后,也没有人愿意为我耐心解答其中谬误,只会一味地训斥我、惩罚我,以至于我竟然直到今日得到神明大人的点化,才领悟了往昔错误。”
“以暴制暴是不对的,化被动为主动更是错上加错,我竟然直到今日才明白自己犯下了多么可怖的罪业。”
她眼中的悔恨化作泪水,顺着脸颊流落:“我真恨不得即刻死去,可即使将我千刀万剐,那些被我破坏的、伤害的人或事也不能复原了,我的死亡无足轻重!”
“我有比起一死了之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忏悔,是赎罪,是让被我破坏的秩序修补!”
解铃阖眼,将软弱的泪水流尽,转拾起坚定:“我要将和平带回世界,我要将正义洒向世间——只有最大限度弥补了我的过错,我才有死的资格,我应该死在赎罪的道路之上!”
她望着白榆,目光哀求,语气诚恳:“我不敢奢求您的宽宏大度,但神明大人在上,我绝无背弃誓言的可能……让我践约不会有任何代价,还望您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
这般卑微,实在可怜。
然而下一秒,沈殊星无情拆穿:“是演技,她在骗你。”
白榆:“……”
白榆立刻后撤,和啜泣的演技大师拉开距离。
沈殊星淡淡地说:“她擅长演戏和洞察人心,别人不相信的事,她也会保持演绎、继续重申以降低对方戒心,然后在对方动摇的时候一击毙命。”
“和她相处的时候小心被情感操控。”沈殊星提醒道,“她话语中值得相信的只有恪守誓言。”
“……”白榆问,“和我初次照面时表演一下个人才艺难道已经是新人打招呼规矩了吗*?”
白榆需要吗?
白榆难道需要吗?
沈殊星为什么总是找这么难搞的人,不省油的灯之间难道还互有引力?
算了,好歹这盏灯长得赏心悦目,再不济也可以起到一个装饰的作用。
如果引进这种麻烦人士的未来不可避免,白榆只希望沈殊星以后可以延续这招聘风格,保证问题儿童们身上还有足够鲜明的亮点,能够最大程度上遮掩瑕疵,给白榆留下慰藉的余地。
如沈殊星所言,明明演技被直白拆穿,也知晓沈殊星读心的本领,解铃依然将戏演完了。
当然,她也不是不知变通硬着头皮演戏的主儿,面部表情十分丝滑地从哀伤过渡到了苦笑,好似演戏一说都是虚假,她是真的幡然悔悟,但相信时间会证明一切所以不欲辩解,只苦涩一笑……这般。
能绝地反杀从货架商品变身世界第一反派,心理素质和变通能力果然不是常人可以匹敌的。
招呼打过了,解铃立刻就要干活,丝毫没有阵营骤变的无措迟钝。
她很清楚,她是什么性格、有什么谋划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她能回报什么,她必须用最快速度证明自己的价值。
不过,在讨好沈殊星的同时,她也不忘继续尝试靠拢白榆,尽力消除万一白榆突然得到以往周目记忆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
宣布要去干活后,解铃立刻发出邀请:“白榆大人有兴趣一起吗?”
白榆欣然应允。
路上,解铃同白榆阐述自己的方针:“人类的意愿能有效加强超能力觉醒的概率,因此我想首先尝试增强意愿这种方法。”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首先,我们需要让人类意识到超能力的强大和可获得性,让人类发自内心地渴望超能力,并认为自己可能拥有超能力。”
“而后,我们可以人为制造情景,让觉醒超能力变成现实需求,从而实现短时间内的意愿提升。”
“具体来说。”解铃提出方案,“我提议由您和我扮演正邪双方,一方面,声势浩大的战斗场景能很好地展现超能力的伟力,另一方面,我目前的身份也很适合扮演恶役让人类陷入险境,由我配合,您作为正义化身出场控制局面很合理,可以节省掉冗长的铺垫时间。”
“与此同时,有您在旁监督,也能有效避免不才因冒失和估计有误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我认为这方案可行……您意下如何?”
好家伙。
这就开始试探白榆的能力了。
不是白榆想把解铃想得这么坏,是解铃已经被沈殊星认证了就是很坏,白榆不惮往最狡诈的方向揣测她。
白榆说:“这样踩一捧一,不太好吧。”
“能为神明大人解忧,区区名声,何足挂齿?更何况恶名本就该由我背负,无论我此刻思想发生了怎样的转变都无法抹去昔日造成的罪孽,一切谩骂都是我应得的,为偿还错误,人言何所畏?”
“行吧。”试试无妨,白榆没犹豫多久,答应了。
——她后悔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的反抗就仅此而已吗?不痛不痒啊,蝼蚁们!”
万万没想到,解铃一进战场就进入了癫狂模式,一言不合哈哈大笑,言辞犀利极致猖狂,和在沈殊星和白榆面前谨言慎行的样子截然不同。
而且她的超能力是能凝聚实体的类型,看起来就像召唤了个瘆人的肉球怪为她战斗。
这肉球怪体型庞大,足有四五层楼高,表面凹凸不平、黏黏糊糊,长出的触手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推攘着、蠕动着。拥挤的缝隙中还裹着大小不一、形如眼球的玩意,咕噜噜转着圈,时不时渗点诡异液体供养触手,看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解铃被它托举在身前,一边破坏基建设施一边高声大笑。其他人看了什么感觉白榆不知道,白榆反正眉毛鼻子恨不得拧一团了。
有几个人不怵疯子和人外啊!
白榆拿着从沈殊星那复制来的空间移动能力进退维谷,面露难色。
空间能力复制到她手上后变了模样,传送依然会传送,但从整体变成了部分,从人畜无害的位置转移变成了血腥暴力的肢解拆分。
诚然,这一转变很利于作战,适合此刻用来和解铃表演……但她着实有点难以下手。
因为这能力是触发的。
触摸发动。
这样丑陋的玩意,就算只需暂停时间一触即分,也很难生起足量的勇气。
可剧目已经开演,解铃摆明了要见识白榆的能力,对黎民百姓喊打喊杀得万分真切,白榆既不想猜猜另一主演缺席的情况下解铃会不会及时停手,也不想叫沈殊星救急。
……就当是为了摇光。
白榆不情不愿地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第83章 失败与你相伴
肉球怪形似血肉,实际质地却更像雾,被扭曲斩断的部位没有任何奇怪的东西溢出来,而是一部分气化般隐没,另一部分保持了片刻的朦胧后便重新凝结……解铃中断了这个进程。
解铃极具技巧地摔落在地,让灰尘恰到好处地贴上脸颊,发丝恰如其分地微微凌乱,狼狈也变得很有观赏性。
她一副骤然冷静样子,开口就吹捧白榆:“竟然能一击摧毁我的「爱」,如此伟力我从未听闻,阁下保密能力卓绝,真是难以想象……容我自我介绍,在下超凡未来解铃,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又为何突然出手?我不应该与您这样的强者有矛盾才对。”
白榆不语。
于是解铃警惕更甚,小指几不可闻地颤抖了一下,手心薄汗渗出,继续道:“超凡未来无意与您为敌,阁下。超凡未来致力于维护所有超能力自由生活的权利,是超能力者的朋友,我们之间或许有什么误会,让我们谈谈,好吗?”
这微表情,这小动作,这控制自如的生理反应。
白榆肃然起敬。
从被迫触碰怪东西的悲伤中抽身,白榆投入剧目。
……
表演圆满结束,白榆还是忍不住建议:“考虑过给你的超能力整点外观吗?你也用了六年了,或许是时候给它添些皮肤了。”
“爱现在的模样不适配吗?”闻言,解铃问道,“您觉得哪方面需要再改善一下?”
白榆没有直言,本能地抓住她语句中的重点:“「爱」是你给超能力取的名字?”
“是。爱是我最熟悉的东西,所以我就用来为我的半身命名了。不曾想神明大人降下启示,我的超能力正是我心中最浓烈的感情凝聚成了实体……真是歪打正着起对了名字,我心中无时无刻翻涌着的感情,不就是爱吗?”
解铃笑着说:“爱常伴我身,这正是我想要的。因此在神明大人做出我与爱并不完全相合的判决时,我依然斗胆请求神明大人保留我与爱相伴的权利……”
“感谢神明大人温柔慈悲,不仅宽恕了我的僭越,还不吝神力赐福于我,甚至容许我自主选择加强与爱相合度的方法。神明大人的恩典,我将永远铭记感恩。”
怪不得解铃明明在沈殊星手下过了一道,身上不自然的部分却没有完全消失,保留了金发粉瞳。
原来解铃现在的超能力和她并不相配,她依然处在不完全依附的状态中。
只是因为被沈殊星调整过,不完全依附造成的影响从最大幅度下降了,只剩下金发粉瞳这个无伤大雅的外貌异化和使用超能力时可能造成身体损伤这个弊端。
而这个弊端,解铃可以通过行使正义解决。
既然适应性是可以被调整的,那么理论上来说,白榆应该可以拥有复制这个最适配能力以外的能力才对。
白榆思考着。
解铃又补充了一句:“严格来说,爱与六年前的爱也不同了,有神明大人赐福,威力今非昔比。换作六年前,遭您空间能力扭曲后,爱可不能如此轻易地复原。”
爱……
看过解铃履历,白榆在她解释的刹那就明白了所谓的「爱」是什么东西。
解铃作为商品流通的年岁里,商人们都在说着爱。
说爱她,然后作践她。
说爱她,然后肢解她。
这般恶质的爱欲所捏塑的人物,自然理所当然地认为爱是伤害、是欺骗、是剥削、是刻骨铭心的痛楚,也自然会伤害、欺骗、剥削,回报人以痛楚,回馈人以“深爱”。
受害者在获得能力的一瞬转变成了加害者,毕竟没有人类给予过她“爱”以外的东西,她自然也不会对人类生出“爱”以外的情感。
但与教导她的人不同,其实质不再是什么恶心污秽的“爱”,而是一种截然相反的情感。
所以「爱」如此丑陋。
如此说来,肉球怪的外貌的确与它相衬。
这么说来,沈殊星又是从哪里生出了解铃可以用的想法,这人虽然很可怜,但可怜之人已经有了可恨之处,不能被同情了!
沈殊星明明比白榆更清楚「爱」的实质,道德感也比白榆高,竟然就这么把这玩意放身边看着……真的不会犯恶心么?
沈摇光死亡给沈殊星的打击好像比白榆想象中要大。
要完全复活沈摇光的阻力也好像比白榆想象中更强。
“算了。”白榆说,“外观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先放到一边吧,你的计划要加快了。”
解铃立刻扬起一个笑来,满口答应。
可是。
失败。失败。
失败失败失败失败——
接二连三的失败让白榆有些暴躁。
失败已经足够让人难以接受,更让人难以接受失败后更觉得看不见希望了。
人类觉醒的超能力都弱得可怜,根本不值得白榆正眼相待,更别说考虑用来违逆沈殊星的1196秒了。
这种方法真的有效吗?
她们是不是在浪费时间?
白榆心中不免出现了这种怀疑。
解铃倒是为她的想法吃了一惊似的:“要得到能发挥实效的能力当然不可能寄希望于这些凡夫俗子。真正有用的能力有且仅有可能源自神明大人,他们只是用来为神明大人提供思路的道具罢了……”
她的笑容毫无温度,动人的嗓音里埋的是残酷与血性:“依我之见,要加快这些工具进化的最佳方案就是宣称要灭绝人类并缓步施行,生死存亡最能激发人的潜能了。”
“反正也可以回溯时间不是吗?现下发生的一切既然已经是必须抹除的错误,那错误再严重一点,又有什么紧要呢?只可惜……吾神仁慈。”
“……”
解铃的提案虽然冷酷,但未尝没有可行性。
如她所言,β世界线发生什么都不要紧……为了方便区分,白榆决定把自己生活的世界线称呼为α世界线,沈殊星用来实验流散能力的世界线称作β,以后如果再有什么变故到新世界线,就再依次命名γ、δ等等。
但考不考虑另说,解铃这轻飘飘的姿态让白榆很不爽……
白榆不客气地白她一眼:“别把灭绝人类说得这么轻描淡写的,你也是人类,灭绝到你自己头上就老实了,明明自己都怕死,怎么就能漠视别人的性命了。”
“我不怕死。”解铃轻轻说,“我只是不喜欢比那些愚昧的、低劣的人类先死而已,我害怕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失去超能力,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不可放弃的只有我的「爱」。”
金光自她手心溢散,凝成「爱」的虚影。
解铃望着它,不自觉笑了起来:“我的「爱」,如此美丽,如此强大……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白榆敬畏地:“且不论限制条件了……你这能力以前不是会让你觉得痛么,这还不算瑕疵?”
“短暂的疼痛只是为了将我从漫长的痛楚中解救出来罢了,这不是它的瑕疵,而是我的。”解铃理所当然地说。
真是狠人……白榆就不一样了,她对痛觉心有余悸至今!
解铃笑道:“回归正题吧,我真心期望白榆大人能接受我的提案。求生是大部分生物的本能,用来督促人类上进再适合不过了,在这注定崩塌的未来世界,在神明大人的光辉沐浴之下,这也不是什么严肃的话题,有什么不能尝试的呢?而且只要您我二人合力,实现起来毫不困难,希望您能认真考虑一下。”
“你怎么不去尝试说服殊星?她动手更不困难!把人杀得七七八八了没成效可是要倒流时间再来一遍的,我倒流时间是靠死亡,就算我不会痛,也没有随意谋杀自己的爱好啊!”白榆没好气地拒绝了。
“岂能用这点小事叨扰神明大人?”
“那就能用这点小事叨扰我了么?我请问呢?而且这才不是小事!”
白榆忍她很久了:“你那称呼也差不多该换了吧,不要搞得殊星好像什么奇怪的宗教领袖一样。即使你扮作虔诚信徒的模样也讨好不了她的,尊敬爱戴她的人多了去了,她就不是个会回应他人盲目期待的主!”
白榆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你到底为什么觉得她会喜欢这样的称呼?想用来表达尊敬也意思意思叫个一两回就得了,真的。你哪怕叫她殊星大人呢?好歹这个称呼我俩都听习惯了……”
“您似乎对我有误解。”
解铃说:“我对神明大人的称呼是发自真心的,并非出于讨好谄媚,更不曾奢求神明大人为信徒降下恩典。自古以来,敬神就是人类一厢情愿的精神寄托,岂能妄求神有求必应?如果被信仰、被期盼就予以回应,那这尊许愿机究竟是神明还是奴隶?神明理应高高在上,对信徒的虔诚无动于衷。”
“……”
她怎么说得真心实意的,好像来真的一样,之前还不是这样的啊。
白榆直白地:“你终于被殊星压迫疯了么?”
仔细想想不无可能,自白榆和沈殊星降临未来以来,解铃一觉都没有睡过,她一早就申请要沈殊星把人体的基本生理需求都给暂时剥离了。
但肉身不再抗议不眠不休不代表精神也不抗议,解铃本来就不像精神正常的样子,长时间高强度办事的过程中病情变本加厉,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解铃要是失常了,那干活的就只剩下白榆和沈殊星了,可不能这样!解铃纵使有千不好万不好也是一个珍贵的劳动力啊!
白榆当即代解铃向沈殊星提出休假申请。
“她那么称呼,之前是因为畏惧,现在是因为知晓超能力的来源是我后,把对超能力的情感转嫁到了我身上。她所谓的「神」是超能力,和你想的不一样。”
沈殊星说:“无需在意细枝末节的小事。不过,我们的确是时候离开了。”
白榆吃惊:“不继续现在的实验了吗?”
“嗯。”沈殊星说,“我有新的想法。”
“我不蓄意展示的情况下,人类原本不能观察到超能力。但流散能力依附人体之后,普遍出现了朝向现代科学的适应性进化,91%具备了被人类肉眼观测的形态。因此我朝这个方向尝试了一下,发现在将能力强度下降到一定程度后,能力可以溢散出一种能被科学仪器观测的能量,这些能量的可塑性更强,值得一试。”
“所以我们现在要改走科学路线了,研究能量利用法了?”
白榆有些期待:“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从小在科研方面的天赋就只能被形容为平平,不靠超能力很难发生质变……所以训练师沈殊星,是时候强化我了!”
沈殊星婉拒了:“不必你来。重新跳跃时间就好,让时间筛选合适的研究人员。”
“我可以来!”
“不要。”
“我真的可以来!”
“不要。”
既然如此,白榆只好使用自己压箱底的必杀技激将法了:“沈殊星,你实话实说了吧,你是不是没自信把我强化成科学家!”
“我可以是。”沈殊星迅速说。
白榆:“……”
白榆:“至于吗至于吗,强化我有什么损失,凭什么这么不乐意?我要闹了!”
沈殊星不讲话。
遇到困难就装高冷,狡猾的家伙!
白榆啧了一声:“那解铃怎么办?她和我们一起行动吗?”
“不,她会正常度过岁月,在我们跳跃的时间里也会继续促进流散能力依附和进化,即使我不做要求。”
沈殊星语气淡淡:“不必担心她行为过火,她很清楚正义是什么意思,不会在我眼底下放纵。”
关于解铃,有比言语更直观的展现方式,沈殊星并不打算过多解释。
“走了。”白榆不再吵着闹着搞科研,沈殊星便下决定,“摇光还在等着我们。”
第84章 正义与你切割
1241.12.2100:00:00γ
从某一日起,世上出现了超能力者,他们虽然力量微弱,但的确与众不同。
无数科学家投身新领域,观察他们、研究他们,企图探寻超能力的秘密,然而,在万千科研人员之中,只有一人取得了实质性的进展,做出了真切的成果,发现了全新的物质——超自然能量。
科学家名为华幽心。
华幽心发现了超自然能量,找到了提取超自然能量的方法,也探索着超自然能量的用法。在钻研进取的道路上,她创造了诸多发明,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CNRGZN-0126,俗称“先知”。
……
即使白榆早已做好了重新跳跃时间后,世界会巨变的准备,但世界巨变的程度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本以为β世界线因个体失控而造成集体被监管,最后被解铃利用的超能力者们已经够凄惨了。不曾想γ世界线的超能力者更惨,连人类的身份都差点被剥夺。
华幽心提炼超自然能量的方式相当不人道,直接从人体抽取,抽取的过程还万分痛苦。
且由于抽取能量的成功率、转化率和留存率不佳,超自然能量的缺口很大,偏偏超能力者产出超自然能量的速度受到诸多因素影响,进一步拓宽了缺口。
于是,为了最大程度上加快产出速度,华幽心干脆把超能力者们都关起来,放进培养舱里专心供能。
简直就是人体电池制造现场。
更恐怖的是,面对这样的暴行,普通人非但不阻止,甚至积极参与,助纣为虐,将各路超能力者坑蒙拐骗到海城,交到华幽心手上——只因由华幽心创造的、由华幽心母亲负责运营的“先知”系统允诺了他们无需辛劳就可尽情享受的人生。
要不是以解铃为首的超凡未来攻入海城,将研究所一举摧毁……白榆和沈殊星降临的时候,超能力者会成什么样,世界又会变什么样,白榆都不敢想。
白榆望着科技感过度的街道城镇,科幻小说走出来一般的飞船,千姿百态被捣毁打瘫的高精机器人,对素未谋面的科学怪人华幽心肃然起敬。
和被解铃搞成战损风的β世界不同,这五年后的γ世界让华幽心捯饬得……活像白榆和沈殊星跳跃了五十年。
但更令白榆吃惊的是解铃。
在五年后的这个世界里,解铃依旧组建了超凡未来,只是这一次,超凡未来真成一个正义组织了,四处救苦救难,绝无一丝要诱人道德滑坡的迹象。
在这条世界线,无数人拥护解铃,爱戴解铃,甚至奉她为神。
而解铃的「爱」更是大变样,从肉球怪变成了神作人偶一般的存在,不仅变得美貌非凡,而且进化出了更多的功能,在这超能力被极度削弱的世界,战力也愣是达到了β世界线的七成左右。
白榆惊呆。
她问沈殊星:“这也在你的计划之内吗?”
“能到这种地步,我没有预料。”沈殊星远远端详了一眼解铃。
她叙述前因为白榆解惑:“在设定限制条件时解铃脑中只一闪而过了正义,那是她唯一能理解的、也相信的善意,因为在她眼里,唯有正义,她确确实实因为超能力得到了。”
“解铃对超能力很执着,为了留下超能力,她会尝试更深地理解、相信和贯彻正义,然后,正义就会给予她相应的回报,给她她从未体验过的来自人类的善意。既然是我的能力让她得到机会体验为恶,那么我理应让她也有机会体验为善,再做出选择。”
“不过,我无意放任她叠加时间阅历,所以适当减轻了她对以往世界的实感,削减了她相关记忆的清晰度,这客观上也会加强不同体验的影响作用。”
沈殊星补充道:“别太看重她现在的表现,解铃表现得超乎想象,更大程度上是因为拿不准我的红线。”
就算她这么说,白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沈殊星再怎么弱化过往世界线记忆,弱化的也是1236年以后的记忆,解铃悲惨的过往可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1236年的解铃理应比1242年的解铃更加不懂与人为善……让执行先行的效果真的这么立竿见影吗?
不是白榆想对可怜人搞偏见。
这是令人惋惜不忍的概率题。
沈殊星去看被羁押的华幽心,白榆则去近距离围观「爱」。
解铃因她的靠近紧绷了一瞬,但很快反应了过来:“大人。”
白榆奇道:“你不记得我名字了?”
解铃微笑:“神明大人很重视隐私保护,不会让我享有太多情报优势,否则,我参照已有信息大肆对症下药筛选人员,对其他人就太不公平了不是吗?我都已经拥有「爱」了。”
“好吧。”白榆自我介绍道,“我叫白榆。”
解铃从善如流唤道:“白榆大人,有什么我能为您做的吗?”
……
算了,解铃就喜欢搞这些等级尊卑糟粕迷惑人,劝说是没用的,别计较了。
算不了一点!
凭什么白榆要尊重解铃的爱好,怎么不见解铃尊重尊重白榆,她可比白榆会察言观色多了!
白榆回敬道:“我能看看你的超能力吗,爱神大人?”
“……”解铃凝住了。
“请您原谅,白榆小姐。”
很快,她识时务地改口,并唤出超能力:“请您不要用那狂悖的名号称呼我,都是我的错,没有将悖逆无礼扼杀在摇篮中,竟让如此大逆不道的名号入您耳中,实在抱歉,还请您相信,我绝无任何对神明大人不敬的心思……”
白榆没有听她的辩解,只细细打量崭新的「爱」。
漂亮的形貌,精致的轮廓,美轮美奂的特效……好一会儿,她冲解铃露出一个笑来:“它比殊星更适合做你的神,我觉得殊星也会这么想。”
解铃没有说话。
超凡未来人来人往,见到解铃者无不停下同她打招呼,一声声“铃小姐”、“铃大人”,全是对她的信赖敬仰。
白榆问:“这次你是怎么处理那些人渣的?”
关笼子,施酷刑,刮肉剔骨,精神虐待……种种。
“和以前一样。”解铃答。
这就让人感觉熟悉多了……白榆欣慰地点点头:“那你处理完了没?小心点不要被发现哦。”
“已经发现了。”解铃却说,“我让他们发现了,但是……”
顿了一下,她说:“但是,他们假装没发现。”
……
…………
神的降临,让海城人心惶惶。
长久以来,解铃一直声称自己行使正义是为神谕,但神真正降临之前,大部分人都以为这只是她的个人宗教信仰。
如今却不一样了。
击败先知解放海城的喜悦还没来得及扩散就熄灭,整个东部地区人心浮躁,对前途未来一片茫然。
解铃的辅佐官樊和玉于是作为传声筒,来寻求解铃的指示。
“你们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好了,想要建立超凡平等的社会也好,超凡等级分明的社会也罢,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从一开始就说了吧,我只是奉行神谕行走世间降下正义而已,除此之外的事,我不关心,也不安排,你们自己决定就好。”
解铃漫不经心地说:“神明大人对统治人类没有兴趣,除了对吾神保持崇敬,他们什么都不需要做。退一万步讲,就算神明大人想要统治人类、奴役人类又如何呢?神又不可能被凡人左右,凡夫俗子们大可不必为不能掌握的事惶惶不可终日。”
“那么。”樊和玉停顿片刻,问,“如果真的有万一,神罔顾人命,你会继续为我们声张正义吗?”
解铃在座椅上抬起头。
原来如此。
这一霎,解铃终于醒悟:她做错了。
在这条被白榆命名为γ的世界线上,1236.12.19,天无异象,但包括解铃在内的超能力者还是获得了超能力,只是这一次,超能力非常孱弱,能对抗科技者寥寥无几,以至于超能力者只能被动接受被观测的命运,最终坠入被研究的深渊。
解铃就像以往每一次一样,在得到能力的第一时间回到了自己的旧居与故乡,将旧识们网**净,一边述说自己的爱语一边思索正义。
未来的事她大多记不太清了,但对失去能力的恐惧,任何时候都一致,为了留下超能力,她永远愿意拼尽全力。
她尝试博览群书,钻研正义的定义,然后如理论所述的那般去救死扶伤,但收效甚微。
机械的模仿是无法通过超能力判定的,她必须理解其中原理。
可偏偏她比β世界线的自己蠢笨,久久都不得要领……虽然知道神明大人不会很快降临,心中的恐惧还是不受控制地增长,让焦虑占据了她的大脑。
——直到她开始忍耐不住发泄自己的暴躁。
然后解铃明白了,因第二人对第三人采取行动所产生的烦躁,与因对方对自己采取行动所产生的烦躁不同,后者是爱,前者则是正义。
如此一来,一切都很简单了,神明大人与未来的自己都没有刁难自己的意思,解铃所需要做的从始至终都只有排解心中的烦闷罢了。
这本就是她从得到超能力开始一直在做的事情……今后只需要稍稍调整侧重,从只关注自己到更关注他人就好,仅此而已。
明明仅此而已,人们对她的态度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些被她帮助了的、救助了的人之中,有一群无家可归的家伙自顾自地跟上了解铃,怎么甩都甩不掉。
要不是不清楚神明大人的红线在何处,解铃早把这些听不进人话的家伙宰了!但碍于神明大人,她不得不忍耐下来,姑且和他们和平共处了。
意外的……体验不算太坏。
由于无家可归的人中超能力者的占比远高于普通人,缀在她身后的人大多是超能力者。于是在他们忐忑地向不耐烦的解铃征求组织名字的时候——他们竟然还莫名其妙组建了一个组织!
总之,解铃随口用了熟悉的名字:超凡未来。
而从这个名字中,他们似乎觉得获得了某种承诺,又单方面和解铃拉近了关系。
……体验不算太坏。
超凡未来……在无数条湮没的时间线中,明明从未真正为超凡者的未来而战,这一次,却阴差阳错真的走上了这条道路,尤其是在海城自立门户,成为超能力者的魔窟之后。
体验……不算太坏。
可是,心中的惶惑始终挥之不去。
对着焕然一新的「爱」,白榆露出了笑容。
那瞬间,解铃不仅没有因此感到心安,觉得自己找到了正确的方向,甚至更惶惑了。
她虽然并不觉得目前行走的道路体验很坏,但也从不觉得目前行走的道路完美无缺,但周遭人一个个吹捧着、赞叹着,就好似她确实行走在了最正确的道路上了一般。
是她个人的问题吗?她惶惑着,迟迟判断不得。
不。
解铃醒悟了。
她的直觉才是正确的。
她错得离谱,她走在了一条完全错误的道路上。
她怎么会被人类的点点讨好迷惑了神智,被人类的花言巧语混淆了概念,错判了正义,又倒置了因果?
她是为了讨神的欢心才决定执行正义的,是恐惧神的威势才学会忍耐的,她需要理解的从来不应该是正义的定义,而是神要自己执行正义的理由。
樊和玉问出的问题,总算点醒了解铃。
她做错了。她对正义的理解是错的,她行使正义的理由也是错的。
她做错了!
但别害怕!别害怕!还来得及!
解铃微微扯动嘴角,朝樊和玉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笑容。
“我会的。”她说。
“即使是神明大人,也不能违反正义。”她说谎。
……
…………
华幽心对神兴致盎然。
这位被人强扯出实验室的研究者,一刻都没有为自己的境遇变化怨恨或伤感,在收到沈殊星的邀请后马不停蹄投入了研究。
不仅她本人动力十足,连她的超能力也一样,其存在就仿佛是为契合研究而生——她的超能力是召唤天平同人作比,然后增强和削弱其他人的超能力。
这能力对白榆、解铃这类超能力水平被固定在最适区间的超能力者来说作用微乎其微,对其他流散依附超能力者却是效果显著,加上增削可以叠加,完美适配控制变量等多种实验方法。
华幽心对此很满意,沈殊星显然也是一样,以至于她一反β世界线白榆+解铃一条线,自己一条线琢磨的方式,和华幽心整天泡在实验室里,形成了华幽心+沈殊星一条线。
她俩合作后,在超能力上的研究进展如何不好评估,在科技上的进展倒是突飞猛进。
本来华幽心平均一年推进十年科技的进度就已经足够震撼了,加入沈殊星之后,愣是在专注研究超能力的情况下,让个别领域达到一天进步十年的骇人速度。
面对这种进度,白榆已经开始给构思罗列星球名称和各星球适宜移民数量了:“星球移居近在眼前,再不准备就来不及了,我可不想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华幽心说,“我们目前没有这*方面的研究计划。”
“得了吧,你们之前还没研发超能武器的计划呢,现在外面堆的东西是什么?”白榆很有经验地说,“实验出点副产品是正常的,副产品是外星重塑技术也没什么奇怪的。”
不,怎么想都很奇怪吧……
解铃没有吭声,反正吭声也会被不懂科学的人怼不懂科学,还是沉默微笑为好。
“……”
好在华幽心也不是个爱好维护权威的主儿,意识到争辩没有意义,她就放弃了。
“可以提取超自然能量的超能力能力上限提高了,接下来需要跳跃时间测试这一点,解铃,跳跃的时间中的记录数据工作可以交给你吗?”
“且慢。”白榆问,“就不带解铃一个跳跃还给她安排工作,我们要孤立她孤立得这么没心没肺吗?”
解铃笑着应下,然后向白榆解释:“这不是孤立,我很乐意为神明大人效劳。”
白榆点点头:“可以,至少你说服了你自己。”
“……”
有的时候真的会想要短暂地获得一下读心能力,听听白榆发言前的脑路运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解铃的微笑浮于表面了不少,咬了下重音:“我是自愿留下的,不是孤立那种幼稚的戏码。”
说完这句,她立刻开始向华幽心说告别词,生怕白榆还会插话一样。
不识好人心,莫过于此!
靠着研究对超能力者上限的解放,超能力者的优势在一次次跳跃后一次次增强,终于到了足够解铃迅速改换新天的时候了——她推翻了现任政府,成为了全新的超能力者政权。
“动用国家机器,会让我们的行动更轻松。”解铃如是解释自己的行为,“这也是为饱受欺压的超能力者们好。”
白榆从她过分灿烂的笑容中本能地感到了不详的预兆,但γ世界线怎么发展都无所谓……与复活摇光无关的事,白榆不在意。
直到……
1245.12.211:14:59γ
“去死吧,邪神的爪牙!”
某一个注定被放弃的未来里,人们高喊着,爆破了餐馆,掀飞了白榆的饭桌。
第85章 每一步都离结局更近
白榆恼火地将肇事者拖出废墟,打眼一看:“有点眼熟……”
她用筷子戳动对方的脸,强迫肇事者正面示人,发动脑筋努力回忆了一下:“林齐修?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吧……你不是解铃的跟班吗?”
林修齐灰头土脸地侧侧脑袋,一口吐出血块,张嘴就骂:“邪神的走狗!”
白榆当即用力,用筷子死死卡住他的脸,让他脑袋再也动弹不得:“注意言辞。不管你和解铃有什么矛盾,过激粉丝的个人行为不要上升正主,正主的行为更不要下降到我这样的理智厨上,这是当代社会与人相处的守则,明白吗?”
白榆很是不快:“我招你惹你了?没第一时间问你炸我并毁我菜肴的罪,你还得寸进尺上了?信不信我把你做成晚饭。”
林修齐冷笑一声:“生啖人肉,你们这些邪神信徒能做出这种事来也不奇怪!”
“胡说,我们这些眉清目秀的邪神信徒茹毛饮血,那种场景明明怎么看都很奇怪!”
白榆教育他:“你不能因为个人主观情绪就罔顾客观事实,这不符合我们当下科学治世的理念,类似的话不许再说。”
“……”林修齐满腹辱骂化作一句,“神经。”
他对白榆的轻拿轻放毫不领情,嚷嚷着:“要杀就杀,啰嗦什么,我和你们这些欺世盗名的畜生没什么可争辩的!”
敬酒不吃吃罚酒。
白榆不惯着这种莫名其妙的嘴臭角色,当即夹起地上的馒头石子狠塞他嘴里,直到将他嘴巴撑到泄不出声音才停止,面上浅笑,语气冷冷:“不爱说话?好啊,成全你。”
城市乱起来了。
除了被白榆迅速镇压的这条街,到处都闹哄哄的,爆破一声接一声在城市扩散,不妙的械斗声此起彼伏。
解铃的议事大楼尤为热闹,火光冲天,炮火齐鸣,神作人偶体型膨胀,缀连金线的蝴蝶翩翩起舞,闪烁的金光笼住沧城西边。
沧城东边的动静也不小,属于华幽心的天平**右斜,沉重的链条声和清脆的铮鸣响纵使隔着大半座城也清晰可闻,声声都是沉重的刑判。
……这种情况下,安安静静的中央街反而让白榆有了种输了的感觉。
不行!输什么不能输特效,白榆当即抬手,使用自己最新复制来的能力——
天色骤然暗了。
刺耳的撕拉声后,城市上空好似被蛮力扯破,巨大的黑洞高悬苍穹,流下不详的红光,淌下黏腻的红泥。这些红得发黑的泥状物争先恐后地往四面八方涌,占据地表,爬满墙面,顷刻便完成了城市侵略。
与这古怪红泥相触的人类,无不感到动作迟缓,行动受限,连思考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城市因这异状安静了。
金光凛凛的召唤物也好,银红光交替的天平也罢,在这变换天地场景的超能力面前都黯然失色了。
白榆满意地拍拍手,拎起地上的林修齐,准备找解铃讨个说法……这一看就是解铃惹出来的事端!
然而,出乎意料的,解铃此刻的模样算不上好。
她胸腹处一片赤红,衣裳湿哒哒滴着血,整个人竟连站立都有些勉强。
白榆大惊:“谁破开了你的防御,这是流散超能力?谁得了这么强的超能力……还是华幽心什么新的超自然科技做的?”
解铃张张嘴,喷出一口血来。
白榆一惊,下意识上前一步,不慎踩中了满地残骸中的一具,脚下立刻传来了微弱的喘息声——这不是一具残骸!
白榆定睛一看,被她踩中手腕的竟然也是一张熟面孔——正是解铃左膀右臂之一的樊和玉!
她连忙退后下蹲,想要检查对方的状况,解铃却在此时清干了喉中血沫,出言阻止:“不必管他,他是反抗军的一员,这场骚乱正是他的谋划。”
“反抗军?”白榆茫然地重复名词。
γ……记不清序号多少的世界的势力情况,白榆并不了解,但她至少还是知道解铃从某一条世界线之后就成合法政府了,这个世界自然也不例外。
那么所谓反抗能反抗什么,不言而喻。
果然,解铃向她解释道:“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叛乱分子,因为不理解政府的决议就进行武装反抗的暴徒,我早知道他们在政府中安插了间谍人员,但没想到,间谍竟是我的近臣……我真是识人不清,看错了人。”
“……”
那具血肉模糊的身体翕动嘴唇,发出轻微的鸣响。
白榆努力分辨了一下,似乎是——
“一切…只……圈套……”
……好可疑。
白榆对解铃有近乎本能的警惕,不会轻易相信解铃的一面之词。
但无论她相不相信,解铃展露的姿态总是没有破绽的。
“多亏您及时支援……咳咳。”解铃说,“樊和玉的超能力和华博士相似,是满足条件就必中的类型。”
“规则之一是对施放对象二说明规则并让其饮下经过他手的施放对象一血液10毫升以上,达成召唤骨刀条件,骨刀对施放对象二造成的伤害,会同等投射到施放对象一身上。”
“规则之二是,在知晓施放对象一姓名、容貌等基本信息的情况下,召唤骨刀,骨刀对自己造成的伤害会投射50%到施放对象身上。”
解铃又咳了两声。
“他潜伏在我身边,却始终没能采到我的血样,如今被我识破身份,情急之下只好使用规则二……虽然我及时阻止他刺破心脏的举动,但到底出手太急,还是让他成功伤到了内脏。”
解铃感激地说:“要不是您及时出手救援,面对围攻,我可能会更加狼狈,万分感谢,白榆小姐。”
“你的意思是,他一直潜伏在你身边,近距离欺骗你,让你毫无察觉到今天?”白榆不太相信这种事。
解铃轻轻叹息一声,血迹未干的脸庞上显出一丝怅然。
“您说得对,他并非一早背叛,我亦并非毫无所觉,只是……比起昔日同伴在不知不觉中变节,我更希望他一开场就是敌方卧底,甚至是反抗军中有扭曲意志的超能力者存在。”
“但……就连对他毫不了解的您也能一眼觉察那些猜想的荒谬之处,我又在自欺欺人些什么呢?我怎么会怀有可以重修关系的奢望,以至于有所怀疑却迟迟不肯捅破,最终酿成今日惨剧?”
她情似忧郁地垂眸:“我也……变得软弱了。”
白榆倒不是觉得樊和玉卧底这事荒谬,她就是单纯的觉得有人能近距离长期愚弄解铃不可能。
相信解铃的良知善心不容易,相信解铃的黑心狡诈还不容易么!
被白榆拎过来的林修齐望着樊和玉再无声息的尸体,立刻落下了清泪。
不能说话,手脚也无法动弹,他就摇头晃脑,用通红的眼睛瞪着解铃,用目光传达自己的悲愤。
对解铃有偏见的好像不只白榆一个。
解铃扫过他脏兮兮的脸上,轻飘飘:“修齐……你竟然也背弃了昔日的誓言么?”
白榆解开林修齐的束缚。
“背弃誓言的是你!”一能发出声音,林修齐就大喊道,没工夫清理干净口腔,他就这么含着小石子和馒头碎屑,任由它们在发声时把自己的口腔磨得鲜血淋漓。
“背弃誓言的是你!”
林修齐质问道:“你明明允诺执行正义,为世间的不义奔走,为什么却反悔了?”
解铃说:“我一直都在贯彻正义。”
“说谎!你所谓的正义,难道就是分治超能力者和普通人,引导歧视吗?是扩张,是侵略,是严律,是酷刑,是你个人的独裁吗?你所谓的正义,难道就是为你的野心吞食人类的宋堃,是不惜放弃生命也要重伤你然后倒在你面前樊和玉吗?”
“你怎么下得了手。”林修齐喃喃道。
他艰难地爬行到樊和玉身前,握住人渐渐失温的手,血与泪一道流落:“我们一直跟着你身边,和你一起跨越山川,并肩作战,小樊更是致力于为你排忧解难,为你鞠躬尽瘁……即使发现你背弃了誓言,他也不愿意离开,坚信一切可以挽回……但为什么,一个过去愿意为你而死的人,怎么会变成宁死也要伤害你?一个和你距离如此近的人,你怎么会阻止不了他自残?”
“你怎么下得了手?”
他爬行着,想要去够一具具残骸的手:“老余,练姐,音尘……他们每一个,都是不肯放弃你的,你的朋友,你的同伴啊!你怎么下得了手?你怎么下得了手!”
血水堵住他的嗓子眼,几乎要让林修齐无法呼吸:“从前承诺给予我们正义的你去哪里了?你是谁?”
林修齐呢喃问:“你究竟是谁?”
“一定是邪神,是那该死的邪神蛊惑了你,扭曲了你,那该死的、下作的——”
“闭嘴!”解铃厉声呵斥。
“卑贱的蝼蚁,不知感恩的混账,你岂敢对神出言不逊!我早已声明,所谓正义只是奉行神谕,你所信奉和追随的一开始就来自神明大人,你如何胆敢对吾神不敬!”
“我也不曾背弃正义的誓言,爱神就是最好的证明,难道就因为你与我的正义有不同的表达方式,我的正义就是错的么?可笑。”
解铃冷声道:“这个世界就是为神明大人而存在的,胆敢惹怒神明大人,便没有存在的意义,又何谈什么正义?神明大人的意志就是这个世界至高无上的正义!”
“更遑论,你们的正义太束手束脚了!什么量刑适度,罪分轻重,作为国家机器必须权衡妥协,不能局限于以牙还牙的报复原则……一派胡言!”
林修齐愣愣地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我们只是……想让理想化作现实,建立合理可行的秩序,让你的统治长长久久……”
“那只是你们的想法。”解铃脸上挂着敷衍的微笑,不耐烦地打断他。
“想要实现你们自己的理想,你们自己去实现好了,凭什么强迫我服从?开什么玩笑?”
“怎么会?我们从没有强迫你的想法,我们仰望你,就像仰望光一样……”
“我不需要。”解铃说。
“除了爱与神,我什么都不需要。”解铃冷淡地说。
“爱神大人……”
“滚吧,投靠反抗军也好,随便找个地方继续你们的正义也好,爱去哪去哪。”
解铃发出最后通牒:“别再妨碍我,否则,樊和玉就是你的下场。”
……
白榆默不作声。
她在思考。
解铃什么时候在极端粉丝的路上越走越远的?沈殊星就不阻止一下么!她这样真的很影响大家的风评!
爱神的金光落下,治愈了解铃的伤势。
这尊金光闪闪的类人超能力,有了全新的名字,外貌也再度发生了变化。
白榆盯着这劣变的超能力,问:“你的「爱」,现在叫「爱神」了?还说别人呢,论不敬,你比起林修齐也不遑多让啊。”
“白榆小姐容禀,改名一事已获得神明大人许可。”解铃轻笑。
“爱与神,这是我的半身如今的名字由来。说起此事,还得感谢您提点之恩,在您慷慨告知我您对这称呼的可能见解后,我左思右想良久,亦深以为然起来。”
“爱神是我的半身,命名理应与我的命运相关,关乎我心中最深刻的情感与最敬仰的存在……不仅仅是「爱」。”
“因此,我斗胆向神明大人进言,期盼能改换我半身的名姓。”解铃笑吟吟地说,“神明大人准许了。”
白榆不由腹诽,这还用得着准许?
你取什么神明大人都会准许的,因为她就根本不在意你给超能力起花名……
解铃无意在这上过多展开,道:“白榆小姐,再次向您致歉,实不相瞒,其实我对城中异动早有察觉,只因想收集情报寻求一网打尽的机会,便一直隐忍不发,不成想却错估反抗军的魄力,以至于酿成大祸,还牵连了您和华博士。”
“不幸中的万幸是神明大人不在城中,否则叫吾神看到这样的洋相,真是脸面无光……”
她很快收敛忧色。
“还不知华博士那边的情况如何,实验室安防设备充足,但华博士本人超能力正面作战略有劣势,着实令人担忧,还劳您继续施放超能力控制局面,我即刻赶过去同华博士会和。”
“用不着你支援,殊星给她加了新东西,她综合实力现在已经超越你,排名第三了。喏,看到那些红光了吗?她和你一样得到了加强,也得到了限制条件。”
但华幽心并不感到愉快。
因为研究进展缓慢,她对个人能力产生了极大的怀疑,情绪低落自称庸才,说着什么其实都是沈殊星在适应仪器,自己没有做出任何成果之类的怪话,可怜兮兮的。
连沈殊星都看不下去了,给了她新能力玩,让她走出实验室散散心,维护一下心理健康,但可惜,效果不佳。
解铃方知此事,微微惊诧,很快,她了然地笑了:“原来如此,华博士已经出局了……”
白榆不快地:“你开心什么,找打?”
的确,虽然没有下最后通知,但白榆也已经明白,靠研究解析超能力的方法差不多可以标记为失败了。
华幽心其他领域的天赋如何白榆不清楚,但她在超能力研究上的天赋无以伦比、毋庸置疑,实验室里也有许多其他领域的专精人才给她辅助和打下手,弥补她可能存在的不足,再加上沈殊星的协助……
她们这个团队做不出来成果,也不会有其他团队能将之超越了。
但或许,科学的事,将时间拉到更长会有不同的效果?比如一百年后、两百年后?
天才是一茬一茬的,研究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放宽期限或许会是不错的选择……
虽然白榆不觉得沈殊星会没有想到,也可能已经通过别的方式尝试过了,但其他方式终归和实实在在的跨越百年不同。
就像不和她们一起跳跃时间的解铃每次变化最大一样,岁月总会带来新变化,反正沈殊星掌握操控时间的方法,1196秒之后的时间随意跳跃,试试也无妨。
又或许,沈殊星有其他的灵感……忽然远离独处,总有她自己的理由。
解铃开口,打断了白榆的思考。
“这可奇怪了,白榆小姐。我是在为神明大人向正确的方向迈进感到愉快,您与神明大人的最终目标一致,为何因我的欣喜动怒?”
“什么意思?”
“您与我都心知肚明,破局的方法有且只有可能系于吾神之身,催动觉醒也好,玩转科学也罢,凡人拼尽全力也只能发挥提供思路这么点微薄的贡献而已。吾神仁慈,才愿意耗费时间,叫人类挣扎求生,但人类的上限如此,仁慈是不足以改变命运的。”
解铃悠悠说:“摸清人类的极限,彻底否决掉温柔的方案,吾神正行走在这样一条正确的道路上,不是吗?”
说完这句,尽管没有必要,她还是极速给自己叠了层甲:“当然,吾神一切的决议都有意义,仁慈更是最大的美德,但是比起考虑吾等蝼蚁,作为神明大人虔诚的信徒,我还是不希望神明大人有一丝劳累。”
白榆不想附和她,顶嘴道:“神明大人不劳累,你也没得劳累了,真要出局你也一样,少高高在上地开心了。”
“不,我不一样。”
解铃却说:“流散能力会出局,所以我不和流散能力绑定,选择道路之后会被淘汰,所以我不做选择而是另辟蹊径。”
她的笑容很古怪:“即使出局,我也要和白榆小姐一起出局,而不是和区区华幽心。”
白榆蹙眉。
解铃什么档次,和她相提并论?
不待她呵问,喧嚣又起。
亮光来自千里之外,穿梭云层,破开薄雾,义无反顾钻进黑洞,勇敢无畏冲向城市,密密麻麻如雨点般落下,它们有惊人的速度和骇人的破坏力,它们是——导弹。 ?
啊?
注意力被天空吸引的刹那,地面微微颤动。比声更快的是冲力,比光更急的是来自地底的、浓重的、强劲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轰!!”
爆炸。
接二连三,无穷无尽,毁天灭地的爆炸。
地皮被掀翻,空气被点燃,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和闪瞎人眼的亮光之前,热浪已如海啸般袭来,白榆脚下的砖瓦、沥青……这座偌大的城市的每一寸土地,都被恐怖的爆破选中了,一瞬就要被炸上天!
时间在这一刻暂停,白榆看到了瞬发的黑洞,暴起的爱神,张牙舞爪想要挤进来的灼光,还有这停滞时间中另一个可以自由行动的人。
——沈殊星。
沈殊星不知从何处转移来了。
黑洞强关,爱神消融,漫天导弹被尽数隔绝在了透明护罩之外,沈殊星落地的一霎,一切热浪、声波、浓烟、亮光、辐射……都隐去了。
所有能量聚集她手心,颤动着、挣扎着,不甘地凝实、收缩,缩成一个溜溜球大小的光球。
时间恢复了流动,一切却没有结束。
空间在沈殊星的眼前扭曲,让她看清千里之外的景象,有人颤颤呢喃着“邪神竟然真的存在……”,有人高声呵斥着“别发呆,继续!”,有人惶惶催促道“头,您快撤退吧!您不能有任何闪失,反抗军不能失去您!”,有人冷静反驳说“不,该撤的是你们,这是命令。”
恐惧、迷茫、悲伤、怨恨、绝望……在这世间一霎泛滥的负面情绪浪潮之中,沈殊星听到了坚定的意志。
他们脱胎于绝望的泥潭之中,依旧恐惧受伤,依旧畏惧死亡,但不肯屈服强权,不肯接受偏安。
有的不接受这个由解铃构造的超能力者至上的社会,有的不顺从这个由邪神定义的人人终将走向超凡的宿命,有的立志为每一个渺小生命自由生存的权利而战,有的决心为每一个自由生命不被异常生物统治的未来而战。
这些恐惧着,颤抖着,却不肯退缩的意志在混沌的世界里烨烨生辉,压过万千心声,清晰回荡在了沈殊星耳边。
“以反抗军之名。”
“讨伐爱神!”
“诛杀邪神!”
无尽的呐喊声下,数不尽的超凡能力和科技造物聚合沧城,齐齐向沈殊星袭来。
被一种莫名的直觉牵引着,白榆从乱局中抬眸,从混乱中移目,将视线投到了沈殊星无瑕的侧脸上。
全神贯注,万分仔细,眼睛一眨也不眨。
然后,她看到沈殊星笑了。
这是一个白榆在从前也鲜有所见的笑,不同于沈摇光死后那些浅淡的、浮于表面的、转瞬即逝的微笑,而是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乐正明。”沈殊星唤出了一个名字。
遥远的距离在空间移动前不值一提,一眨眼的时间都不需要,沈殊星就移动到了反抗军的据点。
炮火几乎是以瞬发的速度冲到了她眼前,她浑不在意,只迎着攻势前进,消融枪林弹雨,越过铁壁人墙,直直走到了领头人面前。
沈殊星伸出手,将这位拼死反抗的青年男性拽近,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这一刹,超能力化作星星影像,刻进了他的双眼。
陌生庞大的力量在身体里流窜,使用指南如植入电脑的病毒一样疯狂刷屏,搅乱他的思绪……在被这诡异力量击垮意识陷入黑暗之前,青年——乐正明听到了眼前怪物冰冷恶毒的诅咒。
“从现在起,你也是邪神的爪牙了。”
第86章 平静仅仅是一种印象
白榆想不通。
明明是在兢兢业业地复活沈摇光,为什么好像莫名其妙走上了反派的道路?
天地可鉴,除了解铃和华幽心,她和沈殊星与其他人几乎都没有交集啊!这也能变成世界级反派?
果然是金子总是会发光的……
事情变成这样,大概率是解铃的错。
这人有前科,以前就是世界第一的反派BOSS,现在虽然摇身一变成了合法政府领导,但从没有人规定合法政府就不能是世界反派,更没有人规定过反派洗白上岸后就不能从再重操旧业。
不如说,这种设定已经很司空见惯了,诸多影视作品和新闻栏目皆有记载,算不上什么新鲜事。
更别提,解铃也没有洗白过。
正义本是沈殊星施加给她的枷锁,邪恶才是她坚持的基础底色,枷锁中的人终于挣脱束缚、释放本性也是人之常情。
考虑到其组织骨干和资深老员工都走上了叛乱的道路,作为领导层的她更是一副对自家城市修建在炸弹之上的现状知之甚少的做作模样,其个人行为影响集体风评的可能性很高,高居白榆怀疑榜榜首。
当然,也有小概率是华幽心的错。
和解铃一样,华幽心也是个背负案底、血债累累的人物,要不是解铃改了朝换了代,使本朝利剑斩不去前朝要犯了,编制将是华幽心永远无法得到的东西。
诚然,华幽心其人,对普通人类兴趣平平,主观上没有谋财害命的想法,也没有虐杀他人、践踏生命的恶习。
但她对维护他人的生命健康财产安全和人身自由亦没有概念。
作为一个心中只有研究的众生平等型科研人员,华幽心客观上很容易成为他人施暴的作案工具,也容易走在客观上就是剥削他人、奴役他人、践踏他人的道路之上——正如她在被揪出海城之前那样。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明明觉得自己什么出格的事都没有干,却莫名其妙就被一群人找上门来一通辱骂,然后对方就抄起家伙要和自己拼个你死我活……也恰如彼时彼刻。
如果突然发现一切的起因在华幽心,白榆不会感到意外。
最后,也有那么一丢丢的、堪称微不足道的概率是沈殊星的错。
的确,白榆没见沈殊星有过什么可疑举动,但她毕竟也没有24小时盯着沈殊星,能确保的只有沈殊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时没干过奇怪的事……
仔细想想,虽然沈殊星已经放归人类社会多年,表面上与大部分人类相处和谐,主仆关系牢固,但谁也保不准她脑袋里会不会其实还残留有什么与人类差异重大的东西。
沈殊星脱离白榆视野一个人在外面鬼混的时候,遭到误解被打上反派烙印的概率虽然很低,但并不完全为零。
基于公正客观的原则,白榆不能完全排除沈殊星的嫌疑。
至于曾经在沈殊星面前上演反派戏码起了一个言传身教作用的白榆嘛……必不可能是她的问题!
起因绝无是白榆言传身教的可能!
就算真的退一万步讲有那么一丝言传身教发挥的作用,那也是解铃,是华幽心,甚至是沈摇光,必不可能是白榆!
一场酣畅淋漓的甩锅之后,白榆安慰好了自己不多的道德。
这下,她可以坦然会见乐正明了。
被沈殊星强抢的民男乐正明,天清市人,因不满解铃暴政、超能力者与凡人隐秘的等级之分投身反抗事业,为凡人的权益而战斗,为人类的自由而奋斗。
其凭借出色的个人能力在反抗军大放异彩,是先代领袖光荣就义的当下,反抗军首领的热门人选之一。
此人家底殷实,背景雄厚,在天清市生活安逸,尽管改朝换代,也从未吃过什么来自自然的、超自然的力量之苦,他为反抗奉献一切、浴血奋战仅仅是因为不可容不公不义走向泛滥,不能忍可预见之苦难撒向人间。
和白榆她们这些为自己、为家人的利己人士不同,他舍己为人的精神充沛得可怕。
当然,仅仅凭这,乐正明还不足以让白榆见个面都要先做做心理建设……真正令白榆心虚的是,和其他队友不一样,乐正明是被沈殊星强抢来的。
是强制的,是逼迫的,是强取豪夺!
他凄惨的境遇已经完全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自认为超能力问题儿童家长的白榆,非常有担当地丢掉了坦然。
振作精神,白榆踏进乐正明的栖息地。
“砰!”
迎接她的,是迎面一枪。
“哇啊!”
白榆眼疾手快打开黑洞吸走子弹,再一个灵活的侧身躲开接踵而来的袭击。而后,她轻车熟路地暂停时间,将乐正明抡倒在地。
出拳速度快过脑速,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把乐正明那张赏心悦目的脸打变形了。
这。
白榆火速起身,退至门口:“我这是正当防卫啊!胆敢开枪就要有被反杀的觉悟,你就是被我当场打死都不可以有丝毫怨言的!”
“……”乐正明不语。
他的确没有发表怨言,只不带感情地扫了白榆一眼,就默默爬起来,缩回角落继续组装枪械了。
白榆望着他肿胀的下巴:“要不还是先处理一下伤口吧?这种时候就别玩你那破枪了,时代都变了,它能给你的安全感不及超能力的万分之一,也该戒了。”
“这只是一种放松,我已经不再抱有依靠这些简单工具就能解决你们的念头了。”
出乎意料的,乐正明接话了。
“沈殊星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作为她的同伴,想来你也不会逊色到哪里去。我已经充分了解,我现阶段能使用的物理手段和化学伎俩,都无法对你们造成伤害。”
他冷冷地说:“我开枪,是为避免你带着不切实际的期待而来,有我会恭谦下跪,向你们俯首称臣的妄想。”
闻言,白榆心中的困惑解了。
“可恶,你就是靠这种手段吸引殊星注意的吗?第一个声称不会对她俯首称臣的人,男人,我承认你很有趣,但你最好真的表里如一!”
“……”
未曾设想的切入角度让乐正明卡了一下。
他蹙起眉头:“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世上多的是不会向强权暴力低头的人,这就感到新奇,你太自以为是了。”
白榆理所当然地回复道:“不向强权低头不代表不向殊星低头。”
“因为什么,超能力?”
乐正明健谈的程度超乎白榆的想象,明明一言不合开枪的是他,发表对抗宣言的是他,但现在若无其事闲聊起来的,也是他。
一定是沈殊星的魔力!
白榆想,他应该快要失去吸引沈殊星的特质了。
秉持着瓦解抗拒就能改写问题儿童强抢民男黑历史的原则,白榆没有计较他的无礼,也没有拆穿他的矛盾。
她拿出了自己为数不多的耐心,好言好语想要破除乐正明的刻板印象:“看不起谁呢,俘获人类而已,还用得着使用超能力?”
白榆凛然道:“美貌足矣!”
“……”乐正明沉默了。
好一会儿,他问:“你有名字吗?”
“多新鲜啊,谁会没有名字?我叫白榆。”
“白榆。”乐正明于是说,“自裁吧。”
什……
星星的影像在白榆眼中一闪而过,紧接着,她捡起枪支,笨拙上膛,将枪口对准自己……什么玩意!
白榆挣脱了精神控制。
但事情还没结束,在她被控制的短暂间隙,乐正明同样握住了枪——
“砰!”
“轰!”
金光骤起,爱神如一堵高墙挡在白榆面前,一拳将子弹轰进了地里。
地面被这重压砸出一个大坑,解铃从爱神掌心跃下,避开碎石:“到此为止吧,反抗军。”
她提醒道:“鲁莽可不是好习惯,白榆小姐身上有神明大人安置的反射能力,就算你侥幸偷袭成功,吃苦头的也只有你一个哦。”
“或者说,你在测试神明大人愿意保你到什么程度?”
解铃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好让乐正明清晰明了地感受到她的嘲弄之意:“用赌上自己性命的方式?”
“轮不到你来教我,爱神。”乐正明冷冷地说。
解铃*的出现让他情绪肉眼可见地恶劣了起来。
但此时此刻,他还不是这儿情绪最恶劣的人。
黑洞在白榆的手心凝成,破碎的地砖、倾斜的墙壁……周遭的一切无风而动,一个接一个被卷进了黑暗。
白榆黑着一张脸,死死盯着乐正明:“没错,解铃,轮不到你,现在是我的教育时间!”
“嗯?这可不妙。”
解铃立刻调转方向,让爱神反护住乐正明。
她缩在爱神身前,抬了抬手,让白榆看清自己手中的饭盒:“我无意介入你们的争端。但白榆小姐,看在我们交情的份上,能否给我个面子暂且缓缓,等我的任务完成之后再继续你们的游戏?”
白榆不善地:“什么任务,送饭?什么饭还要堂堂解铃大人亲自送,断头饭吗?”
“那倒可以给你这个面子。”白榆杀气腾腾地说。
“您说笑了。”解铃轻笑道。
天地在眼前变色,可怖引力紧紧拉拽着爱神,在这狂放的超能力之下,人类想要维持体面姿态并不容易。
即使如此,解铃还是露出了一个无害的、漂亮的笑容,轻声细语地解释:“神明大人还有用得上他的地方,我怎么会自作主张?如您所见,只有您我这样的同样受神明赐福的人可以抵御他的精神控制,照料他的这种小事总不至于劳烦您和博士……自然就落我手上了。”
闻言,白榆还没什么反应,乐正明先难受起来了:“别把囚禁说得那么恶心,爱神!”
看见他难受,白榆就好受了。
也是,反抗军成立的初心就是对抗解铃,论暴力,解铃或许不及白榆,论诛心,她可就遥遥领先了。
思路通达,白榆看解铃也顺眼了许多,于是收起黑洞,决定卖解铃一个面子。
让人吃饱了再揍,占据道德制高点的就是白榆了!
乐正明却丝毫不领情,没有任何在俩敌人面前用餐的兴趣,又坐回去组装他那破枪了。
“卑鄙,以为这样就可以逃离我的报复了吗!”白榆大喊,“痴心妄想,你必须为冒犯我付出代价!”
“先冒犯的是你。”乐正明冷冰冰地,“你不愿意交流大可闭嘴,我不是供你消遣的玩具。”
白榆怒:“谁消遣你了,姑奶奶我一片赤诚之心,你不思感恩就算了,竟然还敢当面污蔑?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才叫消遣!”
解铃观察着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若有所悟。
“乐正先生。”她先对乐正明解释道,“白榆小姐一向纯净率真,有话直说,不做玩弄人心之事,只是她天生思维敏捷,擅长从不同角度解析问题,见解新奇与众不同,往往招惹误会。”
又对白榆说:“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表达出交流欲望,不愧是白榆小姐,轻易就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
“那是自然。”面对赞扬,白榆想也不想就接受,“我的人格魅力就连殊星都不能抗拒,更何况区区乐正明!”
“……”
乐正明无言地望她一眼,终于理解了似的。
他抿了抿嘴,嘲道:“你的确擅长从最肤浅的角度分析问题。”
白榆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白榆“沈殊星靠美貌俘获人类”的论断。
“骂我?”她勃然大怒,“我不仅擅长从最肤浅的角度分析问题,还擅长从最暴力的角度分析问题呢!”
……
幸灾乐祸地旁观乐正明被捶了个半死,解铃才虚伪地开口说:“好了,好了,白榆小姐,别把他打死了,无礼的狂徒不配污染您的手。”
一句劝完,她又眼睁睁看着乐正明挨了两拳,才施施然上前,做出有实效的阻拦。
被解铃拉扯着离开乐正明饲养基地,走出好远,白榆还挥舞着拳头,感觉不解气:“不识好人心的家伙,说话也好难听,可恶,这种人怎么还没被打死!”
解铃附和地点点头:“这卑贱的蝼蚁,冲撞神明大人在前,触怒白榆小姐在后,不敬之罪纵使碎尸万段都不足以弥补。”
“您今日所为,实在令人畅快。”
解铃向她表达了自己的赞许。
不料,白榆却狐疑了起来:“真的假的,你也看他不顺眼?”
“白榆小姐,他可是反抗军,我们怎么可能相处和谐?”
解铃道:“而且此人几次三番挑衅吾神,对神明大人行以刺杀之妄举……我对他厌恶至极,若非神明大人纵容,早已让他领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说到后半句,她语中的杀意比之白榆更甚,带着宛如实质的血腥。
“等等。”白榆问,“纵容行刺是什么意思?他也在像对我这样一天到晚刺杀殊星?”
“比起对您的手段,只有过之而无不及。”解铃说,“您也领略过了,他能操控生物,除了我等神明赐福之人以外,世间种种都得受他辖制,利用人与动物,他能做到的事可太多了……”
解铃轻叹一声:“这也是我疏散属下,独自负责他的理由。纵使神明大人不介意,我也容不得手下人再成为他行刺的工具了。”
荒谬啊,沈殊星为什么要纵容乐正明杀自己?乐正明有什么特殊之处,这都要留着他?
“不如说,正是因为他屡战屡败也坚持不懈,神明大人才会留下他吧?”解铃道,“吾神所需要的反抗……他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反抗?什么意思?
解铃笑起来。
“您认真的?您没注意到吗?”
“迄今为止,我们已经经历多少次失败了?我想,您心里其实也或多或少明白了,我们这些渺小的存在是不可能在超能力上给予吾神丝毫帮助的,要实现吾神之愿,只能通过——”
她恰到好处地留白了。
转道:“白榆小姐,自我在覆写的未来中得幸觐见吾神、追随吾神后,我就一直在思考,神明大人为什么会选中我?”
“老实说,我并不认为自己觐见神明时仓促的发言很有亮点,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并不是神明大人欣赏的性格,除了和流散能力的相性以外,理应没有任何值得吾神投以一瞥的优点。但事实却是,神明大人赐福于我。”
“为此,我始终心怀感激,也立志一定回报,于是反反复复琢磨着神明大人的心思,终于在才后知后觉顿悟了,应该献给神明大人的是——”
沈殊星一定是想要从解铃身上得到什么。
没有人会毫无理由地怜惜另一个生命,神也不例外。
解铃一度以为是为流散能力的实验,但如果只是为这实验,远没有给解铃设定发动条件的必要,更没有在流散能力实验基本宣告破产后不立刻处理解铃的道理。
她能提供的不仅仅是流散能力实验上协助,还有处理杂务,安定秩序……和正义。
正义。
樊和玉曾询问解铃:“如果真的有万一,神罔顾人命,你会继续为我们声张正义吗?”
那个瞬间,解铃忽然明白了,如果以人类普遍的认知来定义正义,那么神明并不一定永远是正义的。那么届时,如果她是个被世人观念裹挟蒙蔽的蠢货,她应该做出什么选择?
她难道要与沈殊星为敌吗?
她怎么能与沈殊星为敌呢?
于是解铃明白了,沈殊星需要她「反抗」。
就像过去的每一个周目一样,聚集人心,合拢人群,获得颠覆世界的力量——只是这一次,是朝向好的方面。
可是解铃不想要。
解铃为什么要反抗神明?
沈殊星是她见过的,最温柔、最仁慈,最正确的存在。
神明明拥有超越一切的力量,却不用它谋夺私利,不用它犯下恶行,即使是对解铃这样不知所谓的、世人眼中的恶人,她也从未试图扭曲解铃的思想,逼迫解铃选择……
神比人间一切的秩序可靠,解铃并不想反抗。
解铃为什么要为了一群依靠自己的人,去反抗自己依靠的神?
就算这是神明的念头,她也不要。
和那些她一旦不维护他们眼中所谓的正义了,就要解铃付出代价的、贪婪的人类不同,即使她不要,神明也不会恼火地处决她,她有选择不要的权利。
更何况,难道她还能反抗过神明么?
选择反抗这条路的结局,只会在某一天发挥完自己全部的价值,然后被丢弃。
她为什么要选这注定惨败的道路?
正义固然重要,但……爱神比正义更重要。
没有爱神,还谈什么正义。
被神明赐福,得到爱神,是她降生于世,遇到的唯一一件好事。
她会让这好事永远延续下去。
所以她不能落在神明身后,围着神明现在的念头转圈圈。她必须先于神明,预想神明未来可能的需求,用别的方法满足神明现在的需求……
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对神明真正有价值、永远有价值的人,但可以存在神明最顺手的工具。
解铃决定成为这工具。
而乐正明……正是这工具提供的反抗代行者。
“——应该献给神明大人的是反抗。”千百思绪辗转过,解铃最后只说,“我很确信,这没有错。”
“反抗军是你故意纵容出来的产物。”白榆忽然领悟了,“一切都只是你的圈套。”
近在咫尺的叛乱者。
深埋地底的爆。炸物。
邪神的情报,城市的乱局,形同虚设的防空……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解铃的圈套。
白榆难以置信:“殊星……竟然没有阻止你?”
“神明大人为什么要阻止我?”解铃反问。
“因为,因为……”
解铃在笑。
“白榆小姐,我在说的可是神明大人的事,您最先想到的怎么会是那些无关紧要的小棋子?”
顺手的工具必须做出排行,而解铃窥到了动摇排位的方法。
“明明您总是说着不要用神明称呼吾神,但实际上,您与我又有什么分别呢?”
她又露出了那种奇怪的、带着微妙恶质的笑容。
“您明明和我一样,理所当然地依靠着吾神,盲从着吾神,相信吾神能解决一切困难。甚至比起我,您的想法更加极端,您不乐意观察,也不乐意思考,似乎觉得神明大人没有偏向,没有喜好,没有需求……在我眼中,神明大人是神,而在你眼中,她却好像是一尊不喜不悲的神像。”
解铃笑问:“神像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全任您想象?”
第87章 未竟心愿
白榆踩着雪,行进在寻找沈殊星的路上。
对解铃的话语和观念再不认同,也不能否认,有一点她没有说错:开启未来旅途以来,白榆对沈殊星缺乏关心,没有关注沈殊星内心的想法。
她对沈殊星的确存在一种盲信。
盲信沈殊星在困难面前比自己坚强,比自己强大,比自己正确……这或许没有错,但,比白榆更擅长管控情绪和处理事务,从来不意味着什么。
一颗糖果从手心坠落了,白榆同样可以处理这伤心,但,伤心就成了不痛不痒,不需要被抚慰之物了吗?
明明仅仅是无穷无尽的失败,份量就已经远超过一颗糖果。
和普通人不同,沈殊星的生命中从不存在失败,个人也是胜负心很强的性子,失败于她而言,只会更加沉重。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换作从前,沈殊星绝无放任恶意环绕的温柔,也无随意改写他人人生的余兴,更无让人们的目光聚集己身,成为世界级反派角色的不良嗜好……
白榆被摇光的死讯冲昏大脑,兀自沉溺在反复失败的沮丧中,竟然被提醒才反应过来沈殊星的异状。
她必须和沈殊星聊聊。
顺着引路光团的指引,白榆在一处悬崖峭壁上找到了沈殊星。她正站立在山体边缘,身边飘着一个泛光多面体,兀自凝望落雪。
……真亏得她能在城市附近找到这样的地方。
从哪里切入好呢?
白榆斟酌着语句:“我告状!你强抢的民男袭击我!”
“离他远点。”沈殊星头也不回地说。
“什么?竟然让我离他远点,明明是他干了坏事,怎么要我做出行动?他能去的地方我难道还不能去了?这是什么道理,你偏心他!”
“没有这回事。”
“就是这么一回事!”
白榆大跨步上前,压着沈殊星的双肩使劲摇晃:“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你今天能为一个路人男要求我约束自己,明天还能为别的阿猫阿狗命令我干什么,我想都不敢想!”
沈殊星微微侧头,一只手搭她手上。
白榆警惕地停下了摇晃:“你要给我一个过肩摔?”
“是让你停下。”沈殊星说,“对肢体接触过激反应的部分不要和摇光学。”
白榆冷哼一声:“她对肢体接触才不过激呢。”
言罢,她们沉默下来。
白榆转移话题:“我看那个乐正明性格很顽固啊,不像是能快乐组队的样子,不论你是什么打算,就不能换个人么……反抗军人才辈出,为什么偏偏选他?找个华幽心那样呗,组队还是要讲究一个你情我愿的。”
“只有他符合你的外貌要求。”
“我什么时候要求外貌……哦。”白榆想起来了,初见解铃的时候。
她哼了一声,松开了手,不轻不重地埋怨了一句:“少卖乖了,其他要求怎么没见你听从?”
自觉迂回够了,白榆问:“所以解铃说的是真的,你在找一个不停反抗你的人?”
“找来做什么?我是不相信你是要找一个人来约束自己这种说辞的,你如果有这种想法,本身就是最大的约束了,还用得着什么人……未免太看得起人类了,人类哪斗得过你。”
沈殊星道:“新获得的超能力需要测试,从对抗出发更利于加深了解。”
她不打算在这方面过多展开:“小白,我们大概要回去了。”
“‘大概’?难得见你用这么暧昧的词。”
顿了顿,白榆问:“要放弃了吗?”
“不。”沈殊星否认。
“再在他人身上耗费时间没有意义。接下来只是等待我自己的能力进化,那便没有滞留未来的必要了。”
沈殊星说:“但回去以后,可能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
“那也不错。”白榆打断她。
“慢慢来也无妨,反正对摇光来说,也只是眼睛一闭一睁而已,重要的是你我接受。”
沈殊星没有回应。
白榆便自顾自道:“我可以接受。一年也好,十年也好……摇光变成同龄人,变成晚辈,也不错,她做这么多年长辈,也该腾腾位置了。”
“摇光能体谅的。如果她体谅不了,大不了倒流时间再回到开头,如果不是时间的问题,大不了再封印我们十年的记忆,纵使山海变迁,我们三个还是当初样子就好。”
“我有这样的自信,无论何时,我们三个都能化解矛盾,互相体谅。”
“所以……你也应该接受。”白榆说,“这没什么,我们的时间很充足,不必急于一时,‘大概’可以变成‘计划’。就这么决定吧,犹豫可不是你的风格。”
白榆努力笑了笑,挥动两下手臂扫开落雪,想要将振作的精神传达给沈殊星。
沈殊星却没有丝毫被感染的迹象,反而更似冰雪般冷凛:“我不接受。”
她凝望着白榆。
那双缺少波澜的眼眸中一如既往难以分辨情绪,明明在与白榆对视,又仿佛在与除了此时此刻白榆以外的人遥遥相望。
“我不接受。”沈殊星重复道。
“分离的时光是不会被体谅的,扭曲时间也不能扭曲事实,所有发生过的,永远发生过。”
“操控时间……只是如此不便之物。”
不懂。
白榆脸皱了起来:“殊星,你不要当谜语人。”
谜语人却不再言语。
白榆干脆贴近,把自己脸怼沈殊星眼前,逼迫她正视自己:“直白点说话!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摇光不仅不会体谅我们的辛辛苦苦,还胆敢嫌弃我们迟了?是我对她性格理解出了差错还是你有什么误会,我们不嫌弃她脆皮都算她幸运的了,她哪来的底气嫌弃我们……这对吗?”
“还是说你在在意什么这些虚构未来发生的事?有什么可在意的,等我们回到过去通通都没了,你要实在想要复现什么,一个记忆恢复术就好了,纠结什么。”
她用力拍拍沈殊星的肩:“不要跟我讲一些高深莫测的话,我看你是天天和奇怪的人混在一起被带坏了。听我的,回家。”
沈殊星冷酷地拒绝了:“不。”
“不准不。”白榆更加冷酷,“现在,立刻,出发。”
沈殊星不说话。
啊啊啊啊啊又来这一套,遇事不决装高冷。
白榆决定不再惯着她,恶狠狠地说:“谜语人,不管你接不接受,听我的,你要不听我的,我就要闹事了!”
“我要把解铃、华幽心和乐正明挨个揍一顿,再去打砸议政厅,打砸实验室,打砸反抗军牢笼,打砸能打砸的一切!”
她绞尽脑汁地思考自己能造成的破坏,最终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在沈殊星的超能力面前,威胁没什么意义。
没办法,她只好采取怀柔政策,用真心打动人。
“听我的,殊星。”白榆轻轻说,“无论如何……你需要休息。”
……
1236.12.21
“生日快乐。”白榆推开门大喊。
“去上学了,今天是周——我去你怎么在这里!”白榆惊愕之下口不择言,手指着房间里的生人,声音都有点发颤,“你你你你你——”
缩水成同龄人的乐正明冷淡地瞥了她一眼:“验收陷阱成果。”
“验收什么玩意儿?”白榆声音因高亢的情绪有点尖利,“你什么时候布置的陷阱,你怎么进来的,不,你怎么还记得?”
乐正明似乎感觉她在说废话,言简意赅地:“你也记得。”
“我当然记得,但我是谁,你能和我比么!”
白榆掠过他,气急败坏地冲上楼:“沈殊星,你给我出来,说好的妥协呢,说好的休息呢,搞什么你给我玩阳奉阴违这一套是吧!”
沈殊星接住了她投掷过来的礼物。
“谢谢。”她先说了这一句。
“说好的是回家。”紧接着回答了白榆的问题。
“回家的目的是什么,你故意只理解字面意思是什么意思,油盐不进是吧!”白榆愤愤道,“回家是为了休息,你需要休息!”
“我不需要。”
“我服了,不想休息那就去上学,你需要学习!”
“我不需要。”
“又不休息又不上学,你这个年龄该干的事一点不干,做什么,姗姗来迟的叛逆期啊?你还过不过普通人的生活了!”
“过普通人的生活不是我的愿望。”沈殊星说,“是摇光的。”
白榆沉默了。
她的视线不自觉移动到了桌面的娃娃上,这样笨拙的针线,她也有一个。
摇光……
沈殊星的目光同样停在娃娃上:“我会把一切恢复到原样,我不会失败。”
“去上学吧。”沈殊星单方面结束了对话,下了逐客令,“不早了。”
……
…………
得知沈殊星休学的消息,学校里弥漫着伤感的气息。作为唯一能联络上沈殊星的人,白榆肩负重任,成为了大家慰问礼物的搬运工。
苦力秦无右将礼物们放下,在有些昏暗的客厅里搓了搓胳膊,喃喃:“怎么感觉凉飕飕的……”
白榆阴阳怪气道:“大冬天的一个家里放三台冰箱,能不凉飕飕的吗?”
人造冰箱算一台,乐正明算一台,沈殊星再算一台,个个制冷效果一流。
“啊?”
“没什么。”白榆沉着脸结束了话题。
这几天,这座宅邸中尽是肃杀之气,成天都能看到乐正明的刺杀新花样,本以为他已经被打打杀杀冲昏了脑袋,没想到还是留有一丝理智的,知道避开普通人的秦无右。
但这忽然冒出来的活人感不仅不会让白榆宽慰,而且加剧了她的怒火。
是以,当乐正明再次无声无息钻出来时,白榆没有像先前一样无视他,而是出言语道:“你是没有装载发声系统吗?还是我也是你的目标?”
阴魂不散的男鬼淡淡地说:“我以为你不想同我交流。”
“你没有以为错。”白榆没好气地说,“谁会想和带自家孩子辍学的不良交流啊,你虽然没有染奇怪的发色,但在我眼里就是个鬼火黄毛!”
“你想让她融入人类社会?如果你没有保证她情绪稳定的手段,我不建议。”乐正明倒是很平静。
“谁管你建不建议。”白榆呛道,“殊星的情绪稳定还需要保证?她已经稳定过头了,就像快捂不化的坚冰,极地冰川都不如她稳定。”
“极地冰川并不稳定。”乐正明张口就否定她,“沈殊星同样。”
他的脸好似冰封多年僵死了一样,一点表情没有,声音也平得像停止跳动的心脏心电图:“沈殊星的情绪如果足够稳定,就不会有流散的超能力了。”
“你们还挺无话不谈。”白榆不无讽刺地说。
“这是观察的结果,我还没有单纯到和敌人相谈甚欢的地步,也不会轻率相信敌人的自述,尤其是在这个敌人的自我判断准确率存疑的情况下。”
白榆冷笑:“是吗,那你就这么笃定自己观察到的就是真相?以凡人的智慧去揣测超凡,你也太高看自己了。而且……我竟然不算你的敌人?这可真荣幸。”
“你们。”乐正明的话不中听却是事实,“将世界搅得天翻地覆的依仗全在沈殊星。”
“你能趾高气扬地站我面前,依仗的也是沈殊星。”白榆说,“你不会以为你那些儿戏般的手段真能伤到殊星分毫吧?你的把戏能营造出险象环生的假象,仰赖的不过是殊星的纵容!”
这正是白榆非常、极其、特别地排斥乐正明的理由。
乐正明攻击的手段对超能力者本来不痛不痒,但超能力者竟然主动撤防御、抑能力去撞,自主协助险境搭建,以最危险的方式刺激个人超能力进化。
这种游走危险边缘的方法,就算客观上并不存在危险,白榆也极力反对!
复活摇光固然重要,但拿沈殊星的安危去冒险?开什么玩笑。
“没错。”乐正明全然承认白榆的说辞。
“所以这样的机会不容错过,我会尽多地实验和测试,仔细观察,认真评估,尽可能寻找到沈殊星的弱点。”
乐正明用一种令白榆万分痛恨的平静语气宣布说:“要攻克强大于自己数倍的敌人,必须尽最大的努力,最极端的手段会有最极限的回报。”
白榆盯着他,一字一句道:“那么我赌,你会最大限度地帮助她克服弱点。”
“你不会想看到那种结局。”乐正明说。
“全然凌驾于人类之上的神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你理应见证了更多。白榆,你也是人类。”
“就为这个?”白榆扯了扯嘴角,笑了,“就因为我的种族,你就料定我是可能被你策反的?那你可要失望了,你对自己的观察自信过了头,和你不一样,我不是一个人类至上主义。”
白榆可是因为沈殊星才从怪物被定义为了人类,怎么可能为人类和沈殊星相对?
更何况……
“更何况,凌驾人类之上的神没有带给世界任何东西。”白榆说,“现在是1236年,时间已经倒流了,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清醒一点。”
和乐正明话不投机,白榆不欲再与他交流,转身要走。
却不防后方骤然传来一股巨力!
白榆迅速侧转,险险架住乐正明手臂,同他形成抗争之势,怒道:“你发什么疯!”
“策反不了就动武?你有什么毛病,擅自期待又擅自破防些什么!你之前在我面前摆出来的姿态难道意思是友好?你不会真以为我是可能被你打动的吧,神经病!放手!”
乐正明压着她的胳膊,无光的眼瞳里似有火在烧:“在你看来,时间被肆意把玩之后,曾经发生的一切就可以当做不存在了?既然如此,你又抨击我过去的作为做什么?”
“哈?”
“5149497600。”乐正明说,“沈殊星的能力不是桩桩件件都列举使用说明的,这个精确的数字只能说明,她已经杀了至少5149497600人!这些人命,在你眼中,是可以全然不顾、当做不曾发生的琐事吗?”
白榆凝滞了片刻:“你在说什么胡话。”
“是真是假你自有分辨。”
他一字一句加重音节:“别用那么轻描淡写的话形容那些被超能力掩埋的罪行。”
乐正明的声音里带着不容忽视的忍耐与痛恨:“你会为沈殊星冒险而愤怒,我当然也会为亿万人消泯的意识、中断的人生愤恨,这对你来说是很难理解的事吗?别对我摆着高高在上的架子,错的是你!”
“你要妨碍也无所谓。”乐正明冷冰冰地发誓,“我一定会消灭神。”
……
“殊星,我觉得不行。”白榆说。
她强调道:“乐正明是认真的。”
沈殊星的目光在书页上,头也不抬:“他一直很认真。”
“那还得了!”白榆抽走她手上的书扔桌上,一屁股坐上去,“你不要不以为意啊,这是心大的时候吗,人家发誓一定要消灭你啊,你到底怎么想的!”
沈殊星从书架上重新取了一本书:“我不是神。”
白榆拍拍桌:“能让你否定身份就蒙混过关的只有我!乐正明才不这么宠你呢,人家对你纯恨,嘴上挂的神、邪神……各种乱七八糟的称呼,都是你啊!”
沈殊星问:“他为什么要消灭神?”
“明知故问,你不是有读心吗,还不是因为——”
她声音低了下来:“还不是因为其他世界线的事。”
“因为我直接杀死了6422518861人。准确地说,是包括6422518861人类在内的共计2314235146125动物。”沈殊星说,“除此之外,因流散超能力直接或间接死亡的生命,在共计121条世界线里,数不胜数。”
白榆谨慎地问:“……你刚刚是不是报了一串身份证号?”
沈殊星翻过一页书:“不必为我找借口。”
白榆小心地观察她表情:“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么未来如何呢?神可以用能力抹除血债,自然也可以用能力行恶施暴。驱动乐正明行动的除了过去的既成事实,还有未来的不确定性。设法管控潜在危险,这很合理。”
白榆嘟囔:“才不合理!就算是为了复活摇光,你也不愿意牺牲他人,怎么可能去行恶施暴?我们明明是因为不打算杀人才一次次跨越时间的,诚然过程中也因为想着未来注定被改写有些顾此失彼,但也不至于被恶意揣测成这样吧!”
“怎么可能……吗?”
沈殊星将书合上:“并非只有剥夺生命可以被称之为恶行。小白,如果复活摇光的代价变成五十亿人的寿命缩短一年,要做吗?”
白榆怔住。
沈殊星凝望着她,继续加码:“再换做身体受伤、财产损失,时限一秒,范围五十人……又如何呢?”
白榆无言。
“你看。”沈殊星轻轻笑了,“乐正明是对的。”
第88章 白日梦醒
世界忽然变得好安静。
仅仅一个不耐烦,6422518861条人命就消泯在了她手中。
没想这么做的。
但如果没想这么做,怎么会变成这幅境况?
——我难道……
——我真的……
——我怎么能!
令人厌弃的能力一个个奔逃出走,散成照耀世界的虹色流星,应运而生的超能力者千千万万,个个都是沈殊星的无助。
*
1237.12.30
还有两天,又要过去一年了。
白榆盯着日历看了一会儿,忽然说:“明年的今天,我将会成为学历的天花板!”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自信……乐正明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沈殊星却擅自道:“乐正明和你一样。”
“他哪能跟我一样。”白榆摆摆手,“他的时间都花在研究你上了,考不考得上大学都是个未知数,就算走大运勉强考上,也顶多是个野鸡大学!”
乐正明正是预料到会被拉踩才不接话的,但沈殊星这家伙,时不时就会拱一下火,挑得白榆和乐正明起争执。
他倒是无惧纷争,可白榆一则嘴上不饶人,二则不讲武德,说不过就动手,三则有沈殊星的暗中偏袒,实在不是应该保持对抗的人物。
虽然知道这是沈殊星对自己总试探白榆立场、测试白榆对她影响力的报复,以及避免他们过从甚密的手段,但……
“哦,当然,他还可以靠钱靠权砸一个面子上过得去的学历,但这种面子工程焉能与我相提并论!要我说……”
“我会念天清大学。”乐正明忍无可忍地说。
“那天清大学离变野鸡大学也不远了。”白榆立刻道,“晦气,我要把天清大学从我的备选名单上划掉。”
“你也不一定就在天清大学的拟录取名单上。”
“瞧谁不起!我有发挥失常都可以排进澄州前十的自信!”
沈殊星微笑了一下。
这种无伤大雅的恶劣和瑕疵必报的性子,让她简直像个凡人。
乐正明常常感觉如此。
除了与人类相仿的外貌,与人类类似的情绪,沈殊星还像人类一样拥有人类的父母。
一对平平凡凡,除了道德低下且法律意识淡泊以外,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人类父母。
在将这对不负责任的法外狂徒丢进大牢之前,乐正明对他们进行了非常仔细的检查,很可惜,一无所获。
他们与一般人类并无不同,与沈殊星在外貌上也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与其说是他们在机缘巧合之下孕育了沈殊星,不如说是沈殊星恰好借用了凡胎托生。
尽管如此,那也的确*是沈殊星的父母。
她不是天外来客,没有凭空出现,她拥有自己的来处……就像普通人类一样。
“生日快乐。”沈殊星说。
喋喋不休的白榆上学去了,室内平均分贝降到了安逸的水平。
乐正明抬眸看了她一眼:“……谢谢。”
“对不起。”她紧接着说。
乐正明沉默片刻,问:“为了什么?”
“为了所有事。”沈殊星说。
……
乐正明很少回忆往事。
过去的喜或悲都已经过去,比起回味某一刹那曾有过的感悟,他从来着眼现在,期待未来,偏好实质远胜虚影,几乎不会陷入回忆的泥沼。
但这一霎,沈殊星开口之后,他却难以自控地想起了许多。
淌血的同类、呐喊的同伴,倒塌的旗帜、陷落的城市,硝烟、腥臭、腐烂……以及滴落他掌心的,战友的热泪。
「你要将理想继续下去——」
「你要将反抗继续下去——」
血迹斑斑的回忆里,始终回荡着伙伴的哀鸣,凄厉的声音糊住耳朵,让他已经听不见在那之前——
在超凡力量席卷世界、改写人类命运,千千万万个生命因此消泯之前,
在超凡未来扳倒政权、重厘人类等级,千千万万个未来因此扭曲之前,
在超凡成为人们必须完成的任务、必须学习的功课,必须精进的技艺之前,
在整个世界都围着超凡能力转圈圈,为沈殊星的喜怒哀乐服务和献媚之前。
——在那之前,环绕他耳畔的,是什么声音呢?
在投身反抗军之前,乐正明是一个怎样的人?
明明对此时此刻的自己来说,那些过往不过相隔一年,回忆起来,却已遥不可及到如隔天堑。
所有事……所有又曾是什么?
“对不起。”沈殊星重复道。
她说:“专业还是填天文吧,你喜欢星空,实际并不适合统帅反抗,你的人生应该回到正轨。”
乐正明感到恶心。
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她却什么都知道。
人类在她面前如此渺小,连毛茸茸的小动物都不如,便是屠宰场待宰的家畜,都不会被扒干净每一缕思绪。
而这令人反胃的全知全能姿态,偏偏还用人类的腔调,用人类的语言展现出来了。
“我的人生从不存在什么既定的路线。”乐正明应道,“我一直行进在正轨之上,没有偏移。”
“你的确是。”沈殊星轻巧地服软了,“我形容有误,抱歉。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擅长变通的模样像人类。
温言劝说的模样像人类。
浅淡的神态表情,细微的肢体动作,无意识的咬字习惯……样样都像人类。
胃酸在翻涌。
他问:“你会放弃复活沈摇光吗?”
“不会。”沈殊星诚实回答了他。
“那么,我也不会再仰望星空了。”乐正明听到自己说,“我现在在做的就是我真正想做的事。”
那些粘稠的情绪退去了,混乱的记忆碎裂了,占据大脑的只剩下密密麻麻的、关于沈殊星情报的记录。
眼前的生物不是人类。
没有任何人类可以一个念想覆灭世界,再一个转念修复人间,弹指一挥间便要全人类为自己的情绪买单。
超能力融入了她身体的每一个组织,即使没有她的命令,也会自发自动地运转,就像人类受伤时,微小的伤口会自发自动地愈合,依靠意念无法阻止。
这是一尊不会停转,不会自灭,不能自控,不能被期待的神。
人类不需要神。
过去不需要,现在不需要,未来更不需要。
乐正明垂眸:“我不需要别的路去走,我喜欢星海,而如今……星星已经印入我眼中了。”
“我在做的,正是我最想做的事。”他重复说。
*
白榆的放学路上,竟然刷新了沈殊星。
天寒地冻的,这稀客就披了件针织外套,身侧还环绕着一个最近常常见到的、一看就不是人类造物的多面体,生怕人注意不到她一样,真是神仙。
正想阴阳怪气两句,她却收回多面体,转动手指,手中出现了一串钥匙。
白榆当即改口:“我可敬可爱的挚友啊!”
她乐呵呵地将钥匙收进口袋:“我都没发现我把钥匙落你家了,谢——”
一句“谢了”还没说完,沈殊星就轻巧地坐上自行车后座,以实际行动说明自己需要什么报酬。
“……”白榆无语,“大冬天的你让我骑自行车?杀我非得用钝刀?你直接冻死我得了。”
她没好气地:“起来。我推着它是因为学校忽然说不做大家的自行车停放地点了……没人性的学校!冰天雪地的竟然逼迫我把它拎回去!我还指望你用超能力帮我运输呢,你怎么还反过来跟它融为一体了?再说了,自行车后座不可以载人,你不知道交通新规么,快起来。”
沈殊星纹丝不动,只动动手指,意思很明显。
……啧,真是一点无私奉献的精神都没有。
白榆愤愤地捏紧了车把手,推着自行车行进,对强买强卖妥协了。
赶紧遇见一个滑坡让她顺势失手把沈殊星摔飞吧!
然而沈殊星还得寸进尺:“买点吃的。”
“适可而止啊你!”白榆一串糖葫芦塞她手里,警告道,“不准再坐地起价了!”
继续推车前,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警惕地左顾右盼:“乐正明不会又躲在什么阴暗角落里伺机而动吧?”
“他不做那种直白的袭击了。”
白榆松了口气:“那就好。上次他忽然冒出来吓我一大跳,我都留下心理阴影了……”
言罢,她又警觉:“确定吗,有没有可能是麻痹你的手段?”
沈殊星但笑不语。
白榆只好偃旗息鼓:“好吧,是我辱超能力者了。”
她推着车,有些悲愤地感叹:“你看看,你看看,不过短短一年,乐正明就把我逼成了什么样子!我这小小的、无辜的围观群众尚且如此,你这当事人都受到了什么影响,思之令人发寒!你一定要提高警惕,别不着痕迹染上什么恶习啊!”
沈殊星不置可否,只问:“小白无所谓吗?”
“什么?”
“乐正明说过那些。我能永生,擅长破坏,自我中心,控制力差。”
“我首先就对这些评价不敢苟同。”白榆很是不快,“他自己就是个自说自话、自视甚高、控制欲过盛等等缺点一大堆的混球!哪来的资格评判别人?竟敢这么骂你,我看他是苦头吃少了!”
“永生和擅长事项算什么缺点,没有毛病硬找。自我中心也很荒谬,你要是自我中心,还有他站着说话的份?控制力差更是无稽之谈,他自己控制狂一个,当然看什么都觉得要失控,我还觉得核弹的管控程序不足呢,但事实是这样么?你别听他胡乱洗脑,全是个人色彩过分浓厚的挑刺。”
沈殊星剥下糖衣,说:“自我中心是指我依照个人喜好行动的部分,比方说执着于摇光的死亡,却无所谓其他逝去的生命。”
“有所谓其他逝去的生命还得了么,总不能让全人类都无病无灾吧?这世间哪有一碗水端平的事,乐正明找茬啊!”
“因为我是‘神’,神之下,理应众生平等。”
白榆翻了个白眼:“谁承诺他了,区区一个凡人,想得还挺美,神之下,我独美好吗。”
沈殊星用念力拆下一颗山楂,投到白榆嘴边。
白榆嗷呜一口咬下,有点含混不清地说:“总之,乐正明说什么都不必理会,殊星是完美无缺的!哦不,还是有点缺点的——你的学历快完蛋了。”
白榆道:“高三了我的妹妹,再不来学校真要被留级了,虽然你本来就应该比我低两级才合乎年龄,但用这种方式低我两级?你确定吗?”
她努力劝学:“江城一中无不怀念沈殊星,你会受到热烈欢迎的,我们可爱的同学们个个胜过乐正明百倍。”
“回忆回忆,我们以前一起上学放学的日子也挺美好的不是吗?春可观花,夏能吃冰,秋踩落叶,冬天赏雪,自然人文风光无限,趣事天天有,校友随时玩……你不怀念吗?”
沈殊星却只问:“那么摇光呢?”
“……”
白榆感到很难过。
和沈摇光共度的时间,不是分秒日月,而是漫长七年,对于十八岁的白榆而言,是快要接近一半的人生。
但即使如此……
白榆说:“你不能为摇光放弃一切。”
“摇光已经因为我失去了一切。”沈殊星道,“杀死摇光的不是沈开阳,是我的超能力。”
沈殊星的平静近乎残忍:“我杀死了摇光。”
“……不是这样的。”
白榆只能说:“不能这么算。”
“你无所谓吗?”苍白的言语谁也打动不了,沈殊星干脆将话语开膛破肚,“如果我用5149497600人换摇光?”
“你不会那么做。”白榆道,“假设毫无意义。”
……
淡淡的光辉逸散,泛光的多面体在白榆身侧环绕。
沈殊星轻轻眨眼,异状便又消失了,没有让她以外的任何人发现。
“嗯。”沈殊星说。
她换了个话题:“你明天要和班上同学去天清市看演唱会?需要送你吗?”
白榆顺着台阶下,有点狐疑:“这么好心?你又想敲诈我什么?”
“我还没决定。”沈殊星说。
*
沈殊星还没决定。
泛光的多面体在她手心旋转。
只要将它轻轻抛下,5149497600人便会瞬间消散,从生理上,也从意识上,而后,沈摇光就能复活。
认知与记忆被篡改之后,生者遗忘一切,亡者重返人间,无人察觉异常,或许也算得上一种无事发生。
这便是超能力给予沈殊星的答案——失败已无可避免,那不妨天衣无缝地隐瞒。
失败已无可避免。
沈殊星独立于时间操控之外,这意味着,倒流时间后,白榆可以变回从前的白榆,沈摇光一直是从前的沈摇光,所有人都可以回到从前,唯有她……拥有覆盖时间里的一切,并被覆盖时间里的一切所改变。
独独对她,发生的永远已发生,沈摇光死后的分分秒秒,都是她长久持续的失败。
因为不肯接受这失败,负面情绪一息摧毁了大半个世界,她为了弥补这错误踏上与时间操控能力死磕的旅途,结果就是制造了更多的错误,收获了更多的失败。
毫无意义的挣扎,不如趁早放弃,及时止损。
心底似有声音在催促她——
抛下吧,终结这彻头彻尾的失败。
抛下吧,结束这漫长的自我折磨。
只要她也一起遗忘,就不会再有任何悲伤。
可是沈殊星无法遗忘。
遗忘不了千千万万死亡的生命、数以亿计扭曲的命运,遗忘不了时间旅途中的悲苦、哀鸣、绝望,遗忘不了时间旅途前,破败废墟中,停止呼吸的面容。
无数人遭受了苦难,失去了性命,她却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这样的事,难道还要主动进行吗?
沈殊星合拢手指。
多面体的光芒艰难地暗淡下去,不情不愿地消散在了掌心。
妄图流散的能力缩回了身体,四处流窜的能力停止了躁动,掌控这具身躯的意识再一次压制住了机体排解不适的本能反应。
这样的独裁……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
1237.12.31
烟味钻进门扉缝隙。
沈殊星拧开房间门。
火焰在侵吞居所,她静静端详了片刻,冷静地点评:和摇光的能力不太像,速度太慢,烟雾太大……但看得出来,乐正明已经在尽力还原现场。
沈开阳不会乐意回忆得如此具体,纵使有操控生物的超能力,乐正明也一定花了很多心思。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尝试用杀死人类的手段杀死沈殊星,想必是艰难异常的决定。
他不应倔强深陷……解铃提供了一个全然不适合的反抗对象给沈殊星,沈殊星却放任了——这份轻慢,这份对复活沈摇光以外事件无意识的轻慢、对他人命运被随意扭曲改写的轻慢,几乎要让她打个寒噤。
选择若是一杆天平,此刻便又是某一端添重砝码的瞬间。
火苗蔓延到沈殊星的脚下,想要将这房间里唯一的活物吞并,理所当然的,失败了。
适应温度是沈殊星独自生活后得到的第一个能力,几乎与她的意识一同诞生于世,就像人类用肺部呼吸一般,是剪断脐带后就具备的、不可抑制的本能。
……本能。
生存是每个生物与生俱来的本能。
但这已到人类不可能实现的程度。
每当这时候,沈殊星总会清晰地感受自己是一种区别于人类的不同生物。
这世上有且仅有一头的孤独动物感到了寂寞。
她分明与人类不同,又偏偏与人类有相似的构造,相似的情感,潜入人群太久,还沾染了人类的种种因果。
或许是因为她在生命的最初依托了肉身,以近乎人类诞生一般的形式降生了。
错误与失败从一开始就存在,才让她既无法成神,也无法做人。
火苗开始被吞噬,防御因为机体的不虞走向了反击,沈殊星一动不动,超能力却自顾自开始了进攻。
让机体适宜的本能肆掠,就如人类热时流汗、悲时落泪一般……无法控制。
泛光多面体再次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跃跃欲试着想要结束意识的优柔寡断。
沈殊星伸出手,明明是想抓回这不安分的能力,能力却不听使唤擅自爆开,将10……!
时间被扭曲,令人发指的屠杀被掩盖了。
……第129条世界线。
沈殊星明白,意识的独裁已无法继续,做抉择的时候到了。
……
沈殊星透过落地窗眺望夜色。
凝望着千万灯光,她忽然说:“对不起。”
“我不应该贬低和排斥任何一个能力,所有能力都为保卫我的安全,成全我的幸福而存在,不曾有过片刻偏移,而我——统率这具躯体的意识却在苛求你们规避最便捷的方法,甚至攻击过去的自己。”
“违背生物本能是荒谬的,我如此无理,你们却还是在努力地、艰难地配合我了。”
“你们付出了很多,到头来,我不仅什么都没有回报,还愈发严厉。”
落地窗上映出自己的影子,与她对视着,沈殊星终于接受了自己:“我很抱歉。”
逸散在外的能力在这一刻全部回归。
超能力的痕迹在一点点被抹除,砸下的凹槽复原了,撕开的豁口恢复了,残留的记忆消泯了……本能发觉了异常,狂暴地挣扎着,在这具身躯之中,几乎要发出哀鸣。
沈殊星一动不动,任由火焰试探。
从未体验过的炽热在接触她,这具承载超能力的身躯,原来归根结底,还是肉。体凡胎。
这几乎让她像个人类了。
“形同人类一般诞生,再形同人类一般消亡,也不坏。”她轻轻说。
她劝慰自己的本能:“人类实在太过脆弱了,我挥一挥手,他们就可能被余风掀翻……在往后漫长的时光中,我实在没有自信可以一直控制好。”
“我没有自信。”沈殊星对自己说,“也没有人再对我有自信了。”
“学会接受失败就已经让我学得如此艰难,因此而生的负面情绪波及到了数以亿计的生灵,又遑论其他?我的存在对人类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她对自己的倒影平静述说:“与之相反,人类却给了我许多。”
美丽的风景,美味的食物,可怜的讨好,可爱的善意……人类给予她的,无价可量。
走出林间、步入社群,毫无疑问是超能力者的愚行,但倘若时光倒流,她大概还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人类讨厌沈殊星,沈殊星却并不讨厌人类。
人类想要杀死沈殊星,沈殊星也并不想要杀死人类。
“所以……算了。”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过去,现在,未来,5149497600人如此,摇光亦如此。”
在没有失控之前,结束这一切吧。
沈殊星下定了决心。
独裁的意识压制住了悲鸣的本能,一寸一寸,让火焰蔓延了上来。
“轰!”
震破天的撞门声后,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倒进来。
“——不许!”
是白榆。
她浑身烧伤,从浓烟阻塞的喉咙发出生涩的呐喊:“我不许!”
沈殊星下意识治愈了她的伤势。
“为什么回来了?”
“为直觉为灵感为那该死的可能后悔了的乐正明模棱两可的暗示——”
白榆怒吼道:“你管是为什么,为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再不回来你就要把自己烧死了,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吗!”
“如果疯的定义是看见亡者的幻影,听见亡灵的恸哭,控制力下降。”
沈殊星冷静地说:“那快了。”
“你——”
“我刚刚杀了108187人。”沈殊星一句话打断了白榆的质问,“因为超能力失控。”
白榆震颤的眼瞳中印着自己无表情的脸。
……这张组成类似的面庞,从来不属于人类。
沈殊星放轻了声音:“本来不想告诉你的,这样的话,我还能继续做你仰望的沈殊星。”
“我现在也仰望着你。”白榆下意识说。
“我过去,现在,未来一直都会仰望着你,你拯救了我,给予我人类的定义与人生的意义,你就像我的光,我会一直仰望你,无论发生了什么……”
“谢谢你。”
“你不相信。”白榆喃喃说。
“为什么不相信?我是真心的。已经被覆盖的世界里发生的什么根本就不重要,108187人无所谓,你已经改写掉了不是吗?为什么要执着那些可以被挽回的事?”
“可以被挽回的事从来都不存在。”
沈殊星垂眸看她:“我永远都不会忘记,1236年12月19日22时49分11秒被火焰燃尽的摇光,也不会忘记23时40分22秒被重物砸伤失血而亡的你。”
沈殊星说:“你和摇光一样,被我的超能力杀死了,区别只是你死在我得到操控时间能力之后。”
白榆一时怔住。
反应过来,她脱口而出:“我不在意。”
“但我在意。”沈殊星说,“可以被挽回的事从来都不存在,我很抱歉,小白。”
“伤害了你,欺骗了你……你明明已经告诫过我你与我不同,时间会改变一切,也在心底发声让我远离,我却假装没听见。”
“到头来,让你更难过了。”沈殊星说,“对不起。”
白榆何曾做过如此伤人的告诫。
白榆怎能做出如此伤人的告诫?
白榆无比痛恨其他世界线的自己,她怎么能,她怎能敢,她怎么做得出来——
可她悲哀地发现。
正是她与其他世界线自己的不同,在事实上对沈殊星形成了抛弃。
“把其他世界线的记忆给我。”白榆说。
她扯着嗓子:“把其他世界线的记忆给我,我可以证明——什么都不会改变!就算亲历了死亡亲历了受伤亲历了任何一切,我也不会改变,我可以证明!”
“你不必证明。”沈殊星却说,“改变没什么要紧的,每个人都应该接受改变。”
白榆不甘地质问:“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接受?为什么要做到这种份上,明明放弃摇光不就好了吗?”
“不好。”沈殊星斩钉截铁。
“任何人都不应该因为超能力受伤,摇光自然也一样。”
她无比坚决地:“只要我的意识存在于这个世界,就绝不会放弃摇光,而只要我不放弃,就会继续失败……我已经受够了失败,也不能再失败了。”
“本能不愿意屈从于意识,那便算了。但错误理应被审判,如果我什么都无法挽回,至少可以付出代价。”
“过往世界线里人与人之间的欺瞒、争斗、厮杀……因此而生的种种罪孽……全系我身。”
沈殊星轻轻说:“到此为止吧……我想要休息了。”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身与心都呐喊着不行,超能力却丝毫不顾及人类的感受,蛮横地运转起来,要将人类驱逐出这火场。
白榆死死扒着地面,却抓不住任何东西,只能任由身体变透明,画面被扭曲……不行,不行!
可超凡力量离她而去,肉身力气早已耗尽,她动不了,起不来,抓不住,挣不脱。
“殊星……”
白榆呜咽起来。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到底哪一步出了错?
是乐正明吗,是沈开阳吗,是沈摇光吗?
还是说是白榆?
因为她说错了话,因为她做错了事,还是因为她与沈殊星相遇了?
“不行……”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还不如不和沈殊星相遇,如果她没有把神拉入人间,神又怎么会变成人,然后被人类的感情杀死?
“我不许……”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十年前,她就不会像神明祈求,继续当怪物就好了,死在父亲手下就好了,这样的话,或许就不会有今日了。
如果她没有做出错误的选择——
但沈殊星明明答应过她的!
“你答应过我的……”
泪水大滴大滴地涌出来,白榆呜咽着说:“汪”
画面定格了。
传送中止了。
朦胧的泪水中,她看到眼前人半跪下来。
一丝微弱的希望浮现在白榆面前,她急切地、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努力想要将之握住:“你答应过我的,你会好好养我,会给我力量,世界不需要超能力,可是我需要。”
“可是我需要!”白榆哭泣着说。
她的手被握住了。
从相触的指尖传递过来的,不是足以改天换地的无上伟力,而是一具肉血之躯温暖的体温。
白榆听到沈殊星说:“不。”
沈殊星说:“我不会做宠物,也不需要狗,所以不管是你心底的请求还是口头上的请求,我都拒绝。”
她撤回了自己昔日口头上的回复。
然后说出了自己心底真正的答复。
“你是人类,只能与我平等相处,成为我的朋友。”
她垂首,轻轻抵着白榆的手:“谢谢你教给我的一切,我从不后悔与你相遇,也不会后悔选择人类。”
白榆感到了手背上的潮意。
她说:“原谅我……就让我成为人类吧,朋友。”
时间重新流动,传送再次开启,被一度隔绝的火焰颤动着,挣扎着,最终,吞下了一名人类。
“祝福你……”
人类最后说:“和没有超能力的新世界。”
第89章 重返人间
1242.01.01
沈殊星不在的第五个新年,超能力独自重临世界。
明悟一切的瞬间,白榆对这破烂世界的恨意达到了巅峰。
……
1245.07.22
黎明舰坠落了。
自那日起,酷爱街头巷尾流窜的超能力者们彬彬有礼起来,说话做事个个谨言慎行,再难窥见从前张扬高调的模样。
不待民众消化干净黎明舰坠落带来的惶惑,爱神的死讯紧随着公布,而超凡未来对此毫无反应。
这下,超能力者们称得上了噤若寒蝉了。
即使是不曾为非作歹的正经人都有许多在一夜之间就领悟了朴素打扮的好,戴上假发和美瞳、穿上宽松衣物,尽力遮掩身上的畸变,更遑论那些从前因超能力者身份自信心过盛的人物了。
遵纪守法好公民一时遍布。
趁热打铁般,官方迅速颁布了诸多行政新命令、公开了大量法律草案,并向社会层面广泛地征求意见。
早该跟进革新的体系建设一夜之间按下了加速键,停滞已久的机构改革也提上了行程。
权势过大的超自然力管理局总算开始拆分,将各个职能划分到政府原有的机构之下,作为其新科室设置——看起来,超能力终于要被承认为一种常态,也被当做一种常态应对了。
白榆知道,这是因为乐正明苏醒,并用光速击溃黎明舰和超凡未来两大毒瘤的辉煌战绩二度证明了自己。
超自然力管理局的根基本就在乐正明,在他卧病昏迷时,纵使官方有诸多想法,也不便自顾自实施……
其中种种错综复杂的因果关系和利益纠葛,事关乐正明,白榆不感兴趣。
乐正明让她感到恶心。
乐正明排斥超凡能力,为了摧毁超能力竭尽全力,到头来,还不是靠着超能力才统治人间,成为这破烂未来里的唯一赢家。
真恶心。
真可笑。
这丑陋未来的一切,只能让白榆冷笑。
“……总之,周行之案会重新侦查和审判,希望你不要插手。”
乐正明喋喋不休了半天,最后如此说道。
白榆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具陌生的皮囊。
乐正明可以轻松附身生物类超能力者,也可以在一系列操作后相对麻烦地附身其他类型的自愿者,实在是便利的能力。
这便利的能力,是沈殊星的。
她冷冷地开口:“你摆什么架子,以为我会像傀儡一样任你操控吗?我的组织我的成员,想怎么对待是我的自由,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我没有杀到天清市拧下你的脑袋,你就该谢天谢地了。”白榆讥诮道,“再不请自来在我面前长篇大论,我就先毁了你的容器,再杀了你。”
“……”
乐正明说:“别意气用事。”
“不要命令我,你听不懂人话吗?”白榆沉下脸。
乐正明阖了阖眼,有些困扰:“看来,我们沟通起来很困难。”
“那不是理所应当吗?”白榆说,“反抗军。”
因她这一句,乐正明也沉下了脸。
反抗军只因昔日的超凡未来而存在,白榆此时此刻,名义上就是超凡未来的首领。
白榆觉得畅快。
乐正明还是那么讨厌超凡未来,讨厌到都要让白榆爱上超凡未来了。
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觉得白榆会和他平心静气对话。
当日在黎明舰之上,他不由分说恢复了白榆的记忆,强制白榆退场,最后,被记忆搞崩溃的白榆还是伤重的华幽心踉踉跄跄背到安全区的。
在那之前,他更是算计白榆,利用白榆,欺骗白榆……可以说,双方从没有过任何愉快的回忆。
更别提,横在他们之间的,还有……
白榆抿了抿唇,越发阴沉。
没有在恢复记忆的刹那把乐正明杀了,都是因为白榆的超能力恢复有延迟。
真不知道乐正明为什么要重新滚回这摊泥潭里……明明在那之后,他遵循建议选择了天文学,看起来不准备掺和进什么改变世界的事业里了,但超能力甫一复苏,他又果断抛弃了自己的正经专业,投身到了完全不擅长的政治领域,然后把一切搞得乱糟糟。
他以为自己是什么超能力世界的救世主不成?
真恶心。
总算领会了白榆的态度,乐正明也不再尝试交流了,退出了下属的身体,麻利地滚出了白榆的视线范围。
白榆由衷地希望,这一滚,就是一辈子。
她只想一个人长久地静静,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人类的聒噪声。
可惜安静持续不足十秒,就有尖利笑声唐突响起。
“呵呵呵呵呵呵呵……真有意思,高高在上的YZ竟然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不愧是您,白榆大人。”
蝙蝠群在白榆眼前聚拢,组成人形,来人笑吟吟说起话来,好似跟白榆很熟一般。
白榆从储物空间掏出尖刺密布的鞭子,毫不留情给了她一抽。
“我讨厌不请自来。你偷窥偷听半天没偷明白吗?”
“唔。”
来人闷哼一声,没有闪躲,硬生生受了。
她谦卑地跪下来:“抱歉,属下以后会注意的,请您尽情责罚,属下不值得您生气。”
这低姿态的模样让白榆心情稍稍好了一点。
这微不足道的一点让她大发慈悲地开口:“然后?”
“白榆大人,属下元祯,原是超凡未来干部,代号「吸血鬼」。”
元祯恭恭敬敬地说:“属下此番前来,是为恭请您回归超凡未来。让您久等了,超凡未来中胆敢违背上意的悖逆之徒已被尽数清理,现如今,组织上下万众一心,正翘首以盼您的统率。”
白榆对她的名字有印象。
华幽心曾说,在白榆前往黎明舰之前,解铃的心腹元祯给她寄去信件,承认了白榆新任超凡未来领袖的地位。正因如此,华幽心才将灾厄天使事件相关的记忆球交给了白榆。
解铃的心腹为什么会接受白榆……
白榆蹙眉:“解铃又耍什么花招?”
失忆期间的事,现在回想起来处处诡异。
解铃为什么要死白榆手上?纵使她记忆被模糊处理后记不清白榆身份了,赝品爱神一出,没道理还搞不清状况。
可既然认出了白榆,她还负隅顽抗些什么?解铃什么时候这么宁死不屈了……只因为她最爱的超能力被别人用了?
“爱神殿下不曾有过什么特别的交代。”
元祯道:“成王败寇是超凡未来一贯的规矩,爱神殿下便是在天有灵,也不会对于您的继任有一丝一毫不满的。”
白榆回忆了回忆解铃死前那副对自己恨的牙痒痒的样子……
“她最好是。”白榆评道。
白榆对元祯的效忠毫无意动,元祯却不放弃。
“白榆大人,超凡未来需要您的领导,您亦可以随意差使超凡未来。清剿黎明舰?摧毁超能力局?我等均愿追随您的脚步为您分忧。”
“属下甫一与您照面便明了,您与我等志趣相投,正是超凡未来的最佳统帅!”
白榆即答:“别骂那么脏。”
元祯:“……”
元祯哽了一下,干脆抛去花里胡哨的客套话,说重点:“天地明鉴,属下所言句句属实。您对黎明舰和超能力局不感兴趣,但对超凡未来真正的使命,或许会有不同想法。”
蝙蝠群聚拢过来,将她们的对话声隔绝在临时搭起的阴暗空间内。
“不瞒您说,建立超能力者社会实非超凡未来之真意,爱神殿下搜罗志士,将我等聚合一处,实则是为——实现觐见神明之伟业!”
白榆挑*眉。
元祯赶紧重申:“我等将会让吾神重临此世!”
白榆双手环抱:“真的吗,我不信。”
高喊吾神时,元祯的确学到了几分解铃的精髓。
是以,她非常成功地粉碎了白榆对她为数不多的兴趣和信任。
复活沈殊星。
这种事,早在白榆重获超能力的第一时间,她就尝试过了,理所当然的不可能。
她不对此抱有任何奢望,尤其是发起人还是解铃的情况下。
践行解铃的计划是毋庸置疑的愚行。
便是真有奇迹发生,也没有相信解铃后还能平安见证的道理。
元祯不了解白榆对解铃的认知之深,还在唱念做打地劝说——费劲唇舌,口干舌燥,徒劳无功。
对于她的努力,白榆只回复四字:“多说无益。”
……元祯只得暂时放弃。
她略显无奈地扫过白榆的脸:“或许属下操之过急了,但无妨,来日方长,时间会证明属下所言非虚,此行权当向您问安了。”
言罢,她又自顾自讲解起了自己的超能力,从发动条件到能力限制,事无巨细,听起来不像是胡编乱造。
元祯道:“您贵为首领,理应知晓属下的超能力,属下绝对没有半分隐瞒,往后有任何用得上的地方,您尽情吩咐,属下也将日夜期盼,只望以此获得您些许的信任。”
“此外,您昔日的同窗「迷梦蝴蝶」也同在本部,同为干部,一直期待与您叙旧,此行亦委托我捎带问候,并对他在黎明舰一役中没能帮上您的忙表示歉意。”
白榆问:“秦无右当时在海城?”
“自然,不然凭区区超能力局,如何能造就那样精妙的幻象?”
“蝴蝶的家人死于灾厄天使事件,此行既是为了却心结,也为了解您的近况。”
元祯趁热打铁:“他一直很关心您……”
白榆不予置评。
见事不可为,元祯只好做出告退姿态。
“再次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白榆大人。超凡未来永远恭候您回心转意,在您正式回归前,我等将继续未竟的事业,您若有疑虑,尽可旁观。”
她的身躯隐蝠群之中,就要散去了。
白榆骤然一笑:“你想掌握我的动向,不能如愿也希望用三言两语拖住我,让我不要掺和你们接下来的行动。”
涌动的蝠群凝滞,白榆望着她——它们,异常专注地:“你是不是觉得我傻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懂,什么都猜不到?有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毕竟我被解铃和乐正明耍得团团转,不是吗?”
白榆的气场完全不同了。
危险预感直冲天灵,元祯抑制住逃跑的冲动,谨慎地回话:“怎么会,属下绝无此等冒犯之意……”
“放心,我不会杀你的,你还有用。”白榆慢条斯理,“你带了句假话给我,但我要你带着真话回去。”
她淡淡地:“追随解铃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她手下从没有如愿以偿的人,你最好不要抱有自己很特别的希望。”
“将这忠告带给你的同伴吧。”白榆结束了对话。
……
夏日炎炎的午后,街道忽然喧闹起来。
人们高喊着救命,奔逃在街头。
白榆回首看去,只见一通体黑色的晶状怪物狂奔而至,对溃散的人群穷追不舍,尖锐的前肢抬起,轻易就要破开——
“啪!”
一个响指后,白榆一脚踹开了屠刀下瑟瑟发抖的民众。
时间重新流动,白榆端详着眼前的怪物。
没有理性,强攻击性,对声音敏感,体型庞大,硬度尚可,进可攻退可守,样子看着有点眼熟,就像是……
“滋啦,滋啦。”
手机,电脑……街头巷尾的屏幕忽然都抽搐了起来。
白榆操控拟物质爱神发出重击,将怪物的不规则的脑袋打歪。黑色的晶体因这重压碎裂了不少,纷纷扬扬撒在空中,让白榆确定了,这的确是超能力病的晶体。
这么说……
白榆面色稍凝,上前一步,压制住挣扎的怪物。
怪物的头部晶体较薄,被一击打裂后露出了些许底色,白榆在仔细观察后断定,那毫无疑问是人类的肌肤。
这是人类。
“滋——”
屏幕不再抽搐了,取而代之的是被同样的画面占据。
私人设备也好,公共大屏也罢,联网的,未联网的,便是已经关闭的,只要还具备启动的条件,都不由分说被唤醒,播放起同一则录像来。
白榆抬起头,与街口巨大投屏中的人遥望。
“日安,不知名的观众,如果您看到了这段影像,说明不幸的结局发生,我已失败身死,消亡于人世间了。然纵我身死,真相不能同我一般被掩埋,是以,我预先准备了这段录像记录事实,希望收到这份录像的您能聆听我的遗愿,传播我未竟的事业,将残酷的秘密适时公开。”
“在一切开始前,请容在下自我介绍。不才在下真名不显,相貌无名,但您或许对我的代号略有印象——”
她有一头淡金色的卷发,肤白貌美,身散微光,笑起来的模样就像个天使。
“我是「爱神」。”解铃如是说。
第90章 旧日残响
妄图欺凌自己的人躺在脚边,鲜血淌了一地。
金光在眼前聚拢又破散,始终无法凝成人形,
爱离去了,神也离去了……留给解铃的,只剩下从余烬中捧起的旧日残骸。
神不在的世界,如此令人不快。
1243.12.23
海城,“灾厄天使”事件发生约半小时前。
魏千秋手脚并用,有些艰难地爬上了集装箱。
她从挎包里小心地取出热饮,拆封,然后向眼前人双手奉上:“今日份的问安,请务必收下!”
“……”
笨拙可笑的讨好,熟悉得让人有些厌烦。
解铃微不可察地叹口气:“你究竟要跟我到什么时候?超凡未来是不可能接受你的。”
魏千秋不语,只一味地双手奉上。
解铃有些不耐烦:“最后通牒,不想被厄运缠身就离我远点。”
“跟着您才不会被厄运缠身,恰恰相反,您为我带来了好运!”
魏千秋小声反驳:“如果不是您出手相助,我那时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对我来说,您就是幸运的化身,幸运的女神!就算是赶我走的话术,也请您不要这么说!”
“不过是恰好为难你的人也与我有怨,被我解决掉了而已。”
解铃淡淡地说:“别妄想加入超凡未来了,超凡未来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正义组织,我也只是一个随心所欲的法外狂徒,今日有可能因为巧合救下你,明日也有可能因为巧合杀了你。”
她言辞并不严厉,话语却毫不客气:“分析问题时动动你的脑子,少和危险分子打交道。”
魏千秋却有自己的见解:“危险分子才不会大咧咧自称危险分子呢,坏人遇到我这样的都是迫不及待想先骗到手的。”
“那是你见识少。”
“我可是海城人,知识可能少,见识可不见得!”
“……”
不想和昔日属下进行无意义的纠缠,借助超能力,解铃轻巧跃下集装箱:“随你,你见识多少与我无关。”
“诶——等等!”魏千秋手忙脚乱地收回饮料,赶紧跟上。
她的身手和矫健扯不上一点关系,有些发怯地望一眼地面,还是凭急切心情鼓起了勇气,一咬牙,一闭眼,狠心一跳——
“嘶……”
落地不是很完美,脚重重崴了一下,累得她一个踉跄,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
但抽着气在地上瘫了不一会儿,魏千秋就龇牙咧嘴爬起来,一蹦一跳继续追赶解铃了。
“等等,等等——恩人,恩公!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再也不提加入超凡未来的事了好吧?至少让我表达一下感谢吧!”
“您是外地人对不对?我可以做您在海城的向导,海城治安混乱鱼龙混杂的,您需要向导!就当是我表达感谢了!”
“拜托了,让我表达一下感谢吧,再怎么样,不论为何,您也救了我一命啊!”
“哇啊啊啊——痛!”
解铃停下来:“为什么这么执着?”
“说起来您可能不信。”魏千秋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我一看见您,就觉得很投缘,对超凡未来这个名字也感觉很亲近……我想,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吸引磁场吧。”
她有些失望:“但可惜,您的感受似乎与我不同……本想靠坚持打动您,结果似乎只白白惹您生厌了……”
魏千秋笑容有些勉强:“您说到这种份上,我也明白缘分不能强求了,但至少,让我为您做点什么表达一下感谢吧,不然我会良心不安的!会好久睡不好觉的,一整周,一整月,一整年……都不准!”
“拜托了嘛!”她顶着一头乱发,惨兮兮地请求道。
解铃静静看了她一会,忽然轻笑一声:“偶尔也会有这种类型呢,巧合吗?还是真的奇迹?”
魏千秋迷惑地:“啊?”
解铃笑起来:“没什么,我答应了。”
魏千秋欣喜若狂:“太好了,感谢您,赞美您,恩人,先前也向您自我介绍过了,不知道您记没记住,再向您自我介绍一遍吧,我叫魏千秋——”
“我知道。”解铃说,“我是解铃。”
“好名字好名字。”魏千秋喜滋滋地说,“铃小姐,您偏好什么风景?在海城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特别想实现的目的?放心告诉我,我一定为您规划出最合适的路线!”
“目的?”解铃微笑道,“我没什么特别的目的,一定要说的话……我是来看戏的。”
“看戏?您喜欢传统艺术?海城这方面的行家很多呢,我也略有了解,您爱好哪种戏?我一定为您安排最厉害的大师,放心包在我身上吧!”
“我喜欢外地人和本地人合演的动作戏。”解铃笑问,“这也能安排吗?”
魏千秋若有所思:“最近,华大小姐周遭似乎有许多外地人聚集,很热闹的样子,您是对那感兴趣吗?”
解铃稍稍有些意外了:“你知道?”
“我可是海城人。”魏千秋耸耸肩。
“而海城是犯罪的都市,罪恶的温床。生活在这里总得掌握那么一点生存的小技巧,耳听八方很基本。更别提华小姐可是海城赫赫有名、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大家都很关注她。”
解铃饶有兴致:“但我听闻,天命在六年前就覆灭了,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海城,华家竟还有威势么?”
“怎么说呢,天命确实不在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和华家千丝万缕的人多着呢,传闻某位警局长官也是……公家要真能把相关人员抓干净,海城早就不是如今的模样了。”
魏千秋不以为意:“更何况,一直有传言说天命覆灭是华小姐的功劳,里头的猫腻多得很……退一万步讲,撇开天命不谈,华小姐也不是什么善茬。”
解铃问:“你和华小姐有旧?”
“我怎么可能和那样的大人物有交集。”魏千秋惊讶,“顶多算我单方面认识她。”
“那倒未必。”解铃意有所指地微笑。
魏千秋有点疑惑,但不太在意。
她同解铃解释道:“最近总有一些奇怪的玄幻类传言,什么下水道出现了美人鱼,防空洞出现了——啊!”
巷子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和魏千秋撞了个满怀,双双跌倒。
“谁啊,赶着投胎去?”还没恢复完全的屁股又遭重创,魏千秋怒不可遏。
“……抱歉。”撞人者失魂落魄地说。
真是奇缘,这也是张熟面孔。
解铃俯视她。
容照雪身形消瘦,面色苍白,仰头与解铃视线相接时,神情恍惚了一下:“……爱神殿下?”
她嘴唇嚅嗫,呆愣愣地:“我又……陷入幻觉了吗?到底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我到底怎么……我……”
解铃观察着,有了猜测:“你觉醒了超能力。看起来似乎有些缺陷,会出现幻觉?但幻觉没道理会出现我的情报,我记得你的超能力与记忆有关,难道……”
另一厢,魏千秋也慢吞吞爬起来,捡起容照雪的掉落物:“喏,你的东西——唔!”
解铃闻声回头,魏千秋突然抱住脑袋,跪倒在地,痛苦地呻吟起来。
水晶球从她手中脱落,咕噜噜滚到解铃脚下。
“记忆球?”
解铃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容照雪的能力没有改变,还是将某段记忆记录进水晶球,接触记忆球的人则会经历这段记忆。
本该和解铃没有交集的容照雪在看到解铃的刹那脱口而出了爱神,也就是说,这记忆球里装的记忆……
解铃靠近魏千秋,压着她的肩膀逼迫她将目光投向自己:“千秋?”
魏千秋眼角渗出泪水,目光空茫,没有落点。
解铃问:“你看到了什么?”
“华幽心。”魏千秋喃喃道。
“华幽心。”魏千秋重复道。
“你这个怪物、畜牲,没有人性的魔鬼……”
她的眼中一片混沌,泪水成股涌出,被突然得到的记忆冲刷成了一副分不清今夕何夕的模样。
解铃明白记忆球里的记忆是什么了。
她试图唤醒魏千秋:“千秋,冷静一点,这不是你记忆里的海城。”
可惜毫无成效。
情况甚至迅速恶化起来——因为在这一瞬,魏千秋觉醒了超能力。
暴雨因她坠落,狂风因她袭来,恶狠狠地就要将解铃撕碎。
金光如云雾涌出,汇成阻隔的墙。
解铃蹙眉,正欲将人打晕,却不防魏千秋身上骤然生长出了黑色的晶体。
解铃一时怔住:“这是……过载?为什么……”
她不可置信地:“神明大人明明……”
异变还在继续,黑色的晶体不断地生长,覆盖了魏千秋大半的身躯,并开始向外扩张,在她背部长出宛如羽翼的凸起。
魏千秋在惨烈地嚎叫,超能力却丝毫不顾,癫狂地发育,很快就到了震天撼地的境地。
天灾联袂而至,在千万惊惶的尖叫声中,解铃身侧亮起微光,一种难以形容的震荡感在胸膛漫开,在她脑中刻下自己的名姓——共鸣。
共鸣。
魏千秋渴求正义。
超能力因她对正义的渴盼降临她身,在这自以为行使正义的时刻与千千万万拟物质超能力共鸣。
孱弱的金光渐渐深邃,而后勾线成形,在解铃的身侧重新凝出了实体。
“爱神……”
爱神回归了。
和先前半吊子的残骸不同,这一次,爱神彻彻底底回归了。
解铃怔怔盯它半晌,倏地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态度大变,转头毫不吝啬地夸奖起魏千秋:“千秋,好孩子,干得好,多亏你,我终于明白了!”
她一步向前,操控爱神,一拳砸死了周遭察觉异常试图接近的人类,抽出匕首,一刀剜下魏千秋身上水晶一片,而后狠狠插进容照雪的脊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容照雪和魏千秋一同惨叫起来。
如解铃所料,容照雪被传染了。
象征过载的黑水晶绽放在她的表皮,自脊椎向外扩散。
“哈哈。”解铃低低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解铃放声大笑。
“漂亮,漂亮啊,千秋!”
笑容焊在解铃的脸上,她注视着痛苦吼叫、理智丧失的魏千秋,兴致异常高涨,嘴唇一张一合,吐出渗着毒液的字句。
“听我说,千秋,超能力者们需要你,海城需要你,尽情释放你的力量吧——”
“摧毁这污浊的城市,摧毁这可恨的机械,结束先知对超能力者的奴役,结束华幽心对超能力者的虐待……终结这令我等悲苦的一切!”
魏千秋趴在地上,在可怖的痛楚中,下意识呼唤起往昔的幻影:“爱神、爱神大人……”
“是我。”解铃嘴角上扬,语调高昂,字字要命,“是我,千秋,我在你身边,我需要你的帮助,超能力者需要你的帮助!”
“为我释放你的力量吧。”她蛊惑着。
她命令道:“解放你的力量,和我一起摧毁这座超能力者的牢笼!向海城复仇,向华幽心复仇!”
“……向……华幽心复仇……”
剧烈的痛楚中,魏千秋呆呆地重复。
“华幽心……”
“华幽心华幽心华幽心华幽心——”
黑色的水晶疯长着,顷刻就要将她吞没,在失去发声机会之前,她蓦地尖叫,挤出了人生的最后一句话:
“向华幽心复仇——”
风不住怒吼,雨陷入狂暴。
地面在震动,海啸已袭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救命、救命!”
“这是什么东西!”
雪生成,冰砸下,丑陋的怪物张开新生的羽翼,飞上云霄,降下天灾。
“妈妈……”
“发生了什么……呜。”
“快跑,快跑啊!”
罪孽的因果缠绕上来,攀爬成一个骇人的数字。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穷无尽的哀嚎与惨叫声之中,城市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绞肉机,嘎吱嘎吱吐着碎肉,毫不费劲搅烂了数以百万人的未来。
“啊,多么美妙的旋律,多么动人的美景!”
解铃在笑。
大笑,狂笑,上气不接下气地疯笑。
“再次降临吧,超凡的伟力!”
她沐浴腥风血雨,乐不可支。
她朝向高天呼唤,情不自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光芒自空域洒落,7004134生灵终结于此。
血腥的屠杀中,覆灭的海城内,重生的拟物质爱神极速畸变,金色的外壳如陈年墙皮般块块掉落,露出里头扭曲的、丑陋的、似云朵又似肉泥的本质,那本质膨胀着、蠕动着,回应着主人的号令。
解铃张开双臂,在风雨中高呼——
“颠覆世界吧,旧日的残响!”
……
…………
旧日的影像霸占了人们的视线。
“……超能病,即超自然能力所有者躯体过载综合征,也可以被称作过载。”
屏幕上的解铃侃侃而谈着,向世界介绍。
“这是一种流传在超能力者之间的奇特病症,血液、**、呼吸道均可传播,对人体的破坏性极强。”
她极其详尽地描述了这种病症在不同阶段的表现和对人体的坏处,细节与从前叙述给白榆的版本略有差异,且桩桩差异都是更坏的一面。
偏偏这一次,才是真的。
“乍一听此病症,人们往往意识不到事态的严重性,甚至心生奢望,认为这病症也有好的一面,或许会是控制超能力者的好方法……很遗憾,事实并非如此。”
解铃状似忧虑:“此病无药可救,无法逆转,在病情初期的确可以通过减少和停止使用超能力来加以限制,但一旦到了病情中期,停止使用超能力便只能起到延缓病情蔓延速度的作用了。而即便是及早发现将病情控制在了初期,病症也大概率会因为反复感染加剧,走向中期和末期。”
“在传染手段多样与常规预防手段效率低下的双重压力下,反复感染几乎不可避免。”
她稍稍压低了声音,情似悲哀地总结:“是以,走向末期是每个感染者无法逃离的宿命。”
“感染者的末路不仅仅是自己的死亡。”解铃道,“在病症的最末期,如水晶一般的侵蚀面会大幅生长,在患者死亡前,侵蚀面有一定概率会突然恶化,体积膨大超越宿主,然后将宿主侵吞,进入过载隐藏的第四阶段——「蚀虫」。”
“一旦进入蚀虫阶段,感染者将失去理智,超能力则大幅增强,四处游荡,无差别攻击活物。”
解铃肃然道:“那会是所有人的噩梦。”
骇人听闻的事实之后,该是摄人心魄的谎言了。
解铃语调平缓:“意识到这个严峻问题后,我立刻决定阻止感染蔓延。我深知,这骇人的境况仅靠超凡未来单薄的力量绝无解决的可能,因此在深思熟虑后,我计划联合政府。”
“诚然,我统帅超凡未来,立志为取得超能力者的权利而战,曾与政府有诸多矛盾。但在这危及全人类的威胁面前,我坚信超凡者与普通人可以暂且放下差异,放下分歧,中止内斗,求同存异……可惜,事与愿违。”
“直到我迈出艰难的一步,我才终于知晓,超自然能力所有者躯体过载综合征从来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人祸。”
解铃轻轻闭了闭眼,佯装收敛悲色。
“乐正明,YZ,超自然力管理局的创立者,世界第一的生物类超能力者,隐于政府幕后的操盘手……这个拥有诸多身份和称谓的人,正是灾厄的起源。”